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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篷车     大明闲人txt下载     大明闲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走灾

    说着王八来个鳖……呃,要文明。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文明的说法就是,说曹操,曹操到。风风火火跑来的这位不是别个,正是刘老汉的儿子刘振。

    “你,你又闯了什么祸?你这孽子!”刘老汉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怒道。

    刘振一愣,随即翻了个白眼,“爹,你怎就想着孩儿闯祸?孩儿可是做正经事的……”

    “逆子!还要狡辩,没闯祸如何这般慌张!”刘老汉满面惨然,举起手中的夹子就要打。

    刘振哎呦一声,夹手将夹子夺过,急道:“爹,不是我,是真的祸事了。”

    刘老汉哪里肯信,低头又去踅摸家什,旁边苏默急忙拦住,劝道:“老叔先消消气,且问问清楚再说。”

    说着,又转头对刘振道:“刘振大哥,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了?”

    刘振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这还有个人,上下打量了苏默几眼,恍悟道:“啊,你是苏家小子。哈,又来骗我爹的烧饼吃?”

    苏默一囧,旁边刘老汉跺脚道:“放屁!你个孽畜胡说八道什么!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苏默这个无语啊,这才片刻功夫,从孽子到逆子,现在已经成了孽畜了。

    刘振哎呦又是一声,顾不上再跟苏默说话,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摊子,一边急急的道:“走灾,走灾了!总有千多人的样子。爹,快快收了摊子回去,不然待这些灾星进了城,你这摊子可不成了肉包子打狗了?”

    刘老汉和苏默听的齐齐一愣,随即同时脸色大变。刘老汉再顾不上教训儿子,慌里慌张的和儿子一起收拾起来。

    走灾?苏默退开两步,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所谓走灾,其实就是灾民。这个时代的中国,仍旧停留在古老的农耕阶段,百姓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从土地刨食儿,极少别的生存手段。

    至于说经商,后世许多人说起来就是古代商贾地位低下云云,其实更重要的,商这个行当不但需要本钱,更是被一些世家贵族把持着,普通老百姓少有能参与进去的。

    所以,一旦发生什么天灾疾病,又或是遇上战乱,百姓们就只能背井离乡,成群结队往别处求活。如此便形成了灾民,也就是刘振口中的走灾。

    这也是古代时候,为什么造反作乱也好,改朝换代也罢,大多都会有个农民起义的前缀的原因。

    那这次突如其来的走灾,又是什么原因呢?记忆中,好像当下这位弘治皇帝挺贤明的不是?倒是那位正德太子当政后,才开始闹的天下纷乱。

    想到这儿,苏默拉住刘振,问道:“刘大哥,你说走灾,可知道这灾民从何处来?又是遭的什么灾?”

    刘振一愣,摇头道:“我哪里晓得,啊,是了,听说去岁大寒,山东河南都遭了灾,许是那边来的吧。得得,你要想知道,自去城门那边问去,我来时见到衙门里的人都往那边去了。”说着,甩脱苏默拉扯的手,转头推起小车就走。

    苏默眉头皱的更紧,微一沉吟,转身待要走,后面却被人拉住。扭头看去,刘老汉捏着油纸包递了过来,叹道:“小苏默,拿着这个,这灾民一来,怕是老汉这点营生是做不了了。你也赶紧回去跟你爹商量下,尽量多存些米粮,我料着,这粮价……”说着,摇摇头,叹口气而去。

    苏默愣在原地,看着远去的父子俩,捏了捏手中的油纸包,里面是三个热乎乎的烧饼,心中又是感慨又是叹息。

    把烧饼藏在怀里揣好了,拔腿往城门那边走去。看望小丫头,印坊结算什么的都放放吧,先把当前这事儿搞明白了再说。正如刘老汉说的,这灾民一来,只怕这小小的武清县城再也难以平静。

    灾难一来,大户富绅们底蕴深厚,根基牢固,再难也能撑住。而普通百姓去如同无根的浮萍,稍大点的风浪,一个不好就是覆顶之灾。

    很不幸,苏默苏老师目前也是属于这无根浮萍中的一簇。这让苏默不由的再次吐槽,附身的这个小子是不是衰神附体了。

    越往城门走,紧张的气氛越浓郁。沿路的许多店铺都在上门板开始收拾。

    路过韩家茶馆时,苏默远远看去,却见那边竟连门板都上好了,也不知是动作够快,还是根本就没开过。

    心中的忧虑又更重了几分,想了想,还是没停留,继续往城门走去。若不搞清楚状况,连个应对的计划都没法设定,更别说解决问题了。

    待到了城门这边,情形更让人紧张了。街上到处都是县衙的衙役,提着哨棒跨刀,挨家挨户的敲门劝店家不要慌,不要关门停业。还有几个拎着铜锣,边敲边大声宣布衙门的通令。通令内容不外就是要大家不必慌乱,安守秩序等等。再就是晓谕各处,若有宵小作乱、趁机生事者必严惩不贷。

    只是这个关头上,又哪有人肯听?任那差役拍的门板山响,各店家里面也是死活不应。

    苏默看的直摇头。刚刚听刘振说县衙的人在第一时间就赶往城门,还觉得这些官员颇有担当。然而此时一看,担当是有了,但能力实在是很有待商榷。

    眼下这个时候,维持秩序固然是必须的,但强令商家开门营业岂不是乱上加乱?正经的是不相干的人越少越好,那样才便于安排布置。

    “苏讷言,你怎的在这里?”

    正暗暗摇头之际,忽然听的有人喊自己名字,转头看去,只见前面拐角处一队人拥了出来。

    最中间一人年纪四十上下,身材微胖,一身青色官袍,穿在身上紧绷绷的。头戴双翅乌纱官帽,这大冷的天,额头上却仍是汗津津的。此刻一边走一边擦拭,面色阴沉,满是忧色。

    这人苏默不认识,不过从其穿着打扮上,猜想应该是武清县衙门里,至少排名前三的主儿。这从他身上官服补子上,绣的那两只与众不同的鸟儿就能看出来。

    苏默心中称为鸟儿的,其实是鸂鶒,正是大明七品官的象征。而此人也不是别个,正是大明武清知县庞士言。

    跟在庞士言身边的,除了几个差役外,还有两人。其中一个一身青色道袍,面色红润,修眉长目,颌下三绺长髯,望之神采斐然,一派仙风道骨。

    另外一人却是老相识,武清教谕赵奉至。刚才叫他的正是此人。

    苏默赶忙上前几步,叉手见礼。

    赵奉至示意免礼,拉着他为他介绍。首先自然便是县令庞士言,苏默连忙又再躬身施礼。

    庞士言有些神思不属,只是点点头,便又眼望远处,眉间纠结。倒是旁边那个道人眼神一亮,稽首道:“哦?这便是那位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小苏郎君?”

    苏默怔了怔,看向赵奉至。赵奉至面色淡然,介绍道:“这位道长乃是天师教天机真人。”顿了顿,又道:“是庞大人的朋友。”

    赵奉至特意点出这个道人是庞县令的朋友,以苏默的伶俐,其用意自然是心领神会。

    一是让他莫失了礼数,以至得罪了庞县令;二也是隐晦的暗示苏默,自己对这道士不太感冒。

    苏默眼神闪烁了下,随即面现笑容,躬身对天机施礼道:“小子苏默,见过真人。”

    天机道人连忙拦住,笑道:“方外之士,一闲人耳,不敢当小郎君大礼。”

    说罢,不待苏默反应,忽然向前微微附身,低声道:“小郎君大才,生发有道,贫道可是佩服的很呢。”

    苏默一惊,抬头看时,却见老道面带恬淡笑容,又恢复了那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方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这賊牛鼻子什么意思?

    正心中暗暗猜疑,旁边赵奉至却将他拉过一边,低声道:“你怎的跑来这里?前些日子与你说的事儿可曾办好了?”

    苏默一愣,前些日子说的事儿?什么事儿?

    赵奉至看他发愣,皱眉道:“怎的如此不上心?就是你说的那个教育的事儿啊。”

    苏默啊的一声,这才反应过来,随即却疑惑的道:“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还有什么事儿?哦,莫非是大人还有不明白之处?没关系,大人只管问,小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奉至瞪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低声道:“如此大事,只说说就行了?条陈!要有详细的条陈!此事我已禀报了提学大人,但若真要实行,就必须要有县尊大人的支持。今日我本来正在跟县尊大人说起此事,到时一旦提学大人首肯,这边要具体试行之时,县尊大人那里必然要有相应的条陈啊,难不成你也要县尊大人听你随意说说?”

    苏默傻眼,这事儿自己有后招不假,想借此事借势也不假,但可没想自己亲力亲为的去忙活啊。躲在后面指手画脚……呃,不是,是出谋划策。嗯,就是偶尔指点一下,扮一下世外高人啥的,利让赵奉至得,名归自己,这才是初衷好吧。

    可如今按照赵奉至的说法,不但自己要仔细的形成书面东西,后面恐怕还要劳心费力的参与进去,这岂不成了麻烦?

    话说自己好忙的好吧。不但要写新书,还有好几个发财的点子,正想着借着上次发布会的东风展开,哪有心思去忙活这事儿去?

    再说了,自己一个小小的蒙童,躲在幕后出出点子,搭上官面上的关系找个靠儿就算完成目标了。但要是真的跳出来指指画画,可不成了出头鸟了?

    不成,这事儿不能答应。

    不过,这拒绝,找什么理由好呢?心思转动之际,猛地灵光一现,面色一变,一脸凄凉、眼色悲怆。然后以暗哑沉痛的声音,将田家强索韩杏儿的事儿说出,末了总结道:“老大人,小子不才,得韩家小姐求助,义愤填膺,已允诺定要助她。所以,这段时间,怕是抽不出精力旁骛他事了。”

    说到这儿,偷眼瞄瞄赵奉至脸色,又加上一句:“不过此事事关教育大计,不能耽误。这样吧,大人放心,该形成的文字性东西,小子就是不休不眠,也必当仔细、详尽的完成,以便大人备查。只是具体实施,确实是分身乏术,就暂不参与了。当然,大人如有任何疑问,小子也定会随时尽力解答。大人,您看……”

    赵奉至满面惊愕,半响回过神来,失声叫道:“你跟田家公子抢女人?”

    苏默嘴角狠狠的一抽搐,“不是我抢,呃,是……”

    赵奉至一摆手,把他后面的话打断,自己皱起眉头,久久的沉默不语。

    苏默暗暗松口气,有门儿。方才一番话,不但把自己标榜成了一个,为救弱女子不计得失、不畏强权的正义之士,还同时兼顾了赵奉至的脸面,自己不实际参与却又愿意把计划完整的写出奉上,这是什么?这等于说双手将名利白送给他。这种事儿,谁能拒绝?谁肯拒绝?

    我真是太机智了!苏默暗暗的夸赞自己。

    正偷偷得意着,忽听的赵奉至幽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要跟田家公子抢女人?唉,田家啊,你一个小小蒙童,无权无势的,这,可确是有些麻烦啊。不过,要是能得了学政大人赏识,那结果自然又不同了。可惜,可惜,你却脱不开身,没有精力旁骛他事了,唉!”

    苏默万般得意顿时潮涌一般退去,瞪大了眼睛看着赵奉至,满面的不可置信之色。什么情况?刚才一大通,白说了?

    还有,不是说这老学究是个正直的人、厚道的人、很君子的人吗?难道说,自己穿越的不是大明,而是魔界?正直的、厚道的、君子的标准是反其道而行之?

    等等,那什么抢女人的……

    “大人,不是小子跟田家公子抢女人,而是田家公子要抢小人的……呃!”这都说的什么稻草?苏默说到一半,猛然打住,很想甩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哦?”教谕先生打量了他一眼,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那个不重要。”

    苏默当场就是一晕。这老家伙也是穿越来的?这么经典的语句都会。

    “大人,这……这是正义与邪恶的问题!是原则问题!”苏老师弱弱的强调,试图以大义动之。

    赵奉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有实力的保障,正义才称之为正义;有强过对手的依仗,你才有跟人家抢女人的本钱。”

    “是别人抢我的女人!”真急眼了,一句话脱口而出。

    赵奉至不说话,目光不动如山。

    苏默内牛满面,太挫败了!罢了罢了,抢女人就抢女人吧。

    “赵大人,此非君子之道。”苏默幽幽的道。垂死挣扎般的做最后的努力。

    “为国家育贤才,此为大道!为大道计,何计个人诽谤!”赵教谕一脸的正气凛然。

    苏默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嘴唇哆嗦了半响,终是颓然叹口气,点头败退。

    强奸是犯罪,可当你实在反抗不了时,也可以选择默默的去享受。这他喵的是谁说的名言?苏默决定狠狠的佩服一下。

    赵教谕大喜,眉花眼笑的拍拍他肩头,“好生做,待出了成绩,当今圣天子在位,必不吝赏赐,未必不能博个封妻荫子。”

    “是。”苏默有气无力的应道。

    “去吧去吧,拟好章程,便来寻我。”赵奉至笑呵呵的,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转身要走。

    “等下!”苏默无奈点头,却猛的回过神来,连忙拦住。

    “怎的?还有何事?”赵奉至愕然转头。

    “小子此来,是想问问这灾民的事儿,不知大人可知晓究竟?”

    “此事……”赵奉至听苏默问起这事儿,笑容敛去,脸上露出愤怒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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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救灾方略

    “……去岁大寒,各地均有不同程度灾难。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非但我中原如此,便是关外鞑子也受灾极重,牛羊牲畜冻死无数。我大明以谷粟为食,但鞑子却是靠牛羊为主,这牲畜死的多了,便断了生计,自然便又打起了我大明的主意。只可恨边卫畏难惰怠,没能早一步察觉,竟让鞑子突入我北方腹地,大肆劫掠后又从容而去。却可怜我大明百姓,无衣无食,只得仓皇迁徙……鞑子劫掠可恨!边军惰怠更可恨!将领渎职则是该杀!若是太祖成祖之时,早不知砍下多少首级!也就是今上宽仁,哼……”

    说起此事,赵奉至咬牙切齿,额头青筋直跳,一连串的可恨该杀,只是说到最后,猛然警醒,恨恨的哼了一声打住。

    苏默默然。

    纵观整个华夏历史,几乎可以说是一部不断抵抗异族侵略的血泪史。直到后世共和国之时,以其时的制度和国际大环境,还在忍受另类的侵略,更不用说此时的古大明时空了。

    大明虽然不像是宋朝时崇文抑武的变态,但强干弱枝的基本国策却是一脉相承。这是帝王封建社会必然的产物,几乎完全不能避免。所以,时不时的会遭受异族侵略,便也是必然的事儿了。

    这些大事,不是现在苏默能干涉的,他也不想去干涉。脑袋小就别去顶那个大帽子。

    但是国家大事他参与不了,但是相关自身生存的事儿,却决不能不上心。

    “大人,不知此次往武清来的灾民有多少?县里可有妥善应对之策?”看赵奉至生闷气,苏默将话题转到当下问题上。

    赵奉至叹口气,无奈道:“有何妥善可言,不外乎是隔绝于外,择地安置,施粥赈济,然后再上奏朝廷,请求拨银放粮减免税负之类的。至于灾民数目,现在难以知晓,不过按照受灾地域预估,怕是要上万数了,唉……”

    苏默眉头一皱,愕然道:“隔绝于外?不让进城?”

    赵奉至诧异的看他一眼,“自然不能进城,这有何奇怪的。灾民流动,千里迁徙,必有疫情。若是不隔绝于外,放入城中,一旦发作起来,岂不要迁延全城?再者说,就算没有疫情之患,单只突然多出这么多人,届时地域不同、风俗各异,必将引发种种矛盾。倘若被有心人利用,祸起肘腋,则立成不可测之大祸,此焉能不防?”

    苏默恍然,脑子里想了下后世救灾的程序,又再问道:“那城外安置之处如何布置?朝廷赈济又何时能到?”

    赵奉至疑惑之色更重,上下打量他一番,沉声道:“此皆官府事务,何以你如此关切?此言在我面前说说罢了,切不可胡乱打听!”

    他这话说的极重,已然等同于训斥了。但是苏默心中却是感激,明面上赵奉至是在训斥他,其实却是提醒他不要问的太多,让人误会,这分明是一种关护之意。

    这老夫子面冷心热,前面虽然毫无节操的剥削他的劳动力,却也未尝不是一份提举之心。

    苏默与他相见不过两面,只因着一点赏识之情,前有提举之心,后有关护之意,确是堪称君子之称。

    “老大人说的是,小子受教了。”苏默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赵奉至面色稍霁,却听苏默又道:“老大人却是误会小子了,小子之所以问起这些,实在是相关切身利益,不得不问。”

    赵奉至皱起眉头,“救灾乃是官家之责,与你何干?”

    苏默坦然道:“灾民蜂至,无论进不进城,在朝廷赈济拨下来之前,总要施粥救济。忽然多出万多张口吃饭,如此,米价必然浮动。与大户人家还好说,他们总有存量自给自足。但与我等普通百姓,却是天大的事儿了。平常可保一日两餐的,米价一高,怕是只得一餐。这还是开始。倘若朝廷赈济稍慢,迁延时日,又或灾民越聚越多,只怕便是一餐也能吃饱。以小子家况,必然是最先饿肚子的一批,此事岂会与小子无干?此其一也。”

    赵奉至愣住,旋即大怒道:“谁人敢行此囤积居奇之事!岂不惧律法森严吗?”

    苏默苦笑,这位老夫子真是迂腐的紧。低买高卖,奇货可居,这本是商业规则,单凭律法又哪能禁的住?只要不是太过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再说了,就算是本份经营,随着需求的突然性增加,商人们进货的成本必然会随之增高,卖价自然而然也必须提高,这属于正常的市场规律,又去制人家什么罪?

    倘若真要硬性压制米价,进价高卖价低,商人利益受损,谁还肯去贩米来售?如此,事与愿违,救民不成反倒更加害民了。

    苏默把这道理一说,赵奉至不由傻眼,脑门子上的汗,显而易见的淌了下来。

    如今的朝廷虽然说天子圣明,内阁清廉有为,但是体制就是体制,程序是必须要走的。就算再快,也需三五日才能批复下来。然后再转送户部调拨,征发运输,前前后后,总要一两个月才能真正将赈济落实到位。

    这其中,还要刨去损耗和克扣。赵奉至身为体制中一员,虽稍显迂腐,却也更知道里面的阴暗。克扣之事绝对有,而且几乎属于常态,这般算下来,苏默方才说的事儿,就绝不是危言耸听。

    “这……这如何是好?”赵奉至搓着手,满面焦急。

    苏默叹口气,摇头又道:“方才所说只是其一。”

    赵奉至猛省,连声道:“对对,那其二呢?”

    “其二……”苏默顿了顿,“其二便是老大人方才所说的,疫情!”

    赵奉至大惊道:“疫情?!即已隔绝,又怎会发疫情?”

    苏默苦笑道:“敢问老大人,以老大人所知,历次灾情,疫情真的能彻底控制住吗?”

    赵奉至面色一变,沉默不语。灾后有疫,这不是凭空臆测,而是通过血淋淋的事实总结出来的。何谓总结?就是真实发生后才有的。

    历次灾情后,疫病几乎都会出现,分别只在于范围的大小多少罢了。所谓隔绝于外,也只是现有能做到的办法而已,却不是真的就能根绝疫病不产生。

    “疫情发作,就必然需要用药。如此,则药材就必然也会引起紧缺。药材不同于米粮,不在于钱多钱少,而是在于一个急字上。米粮开始少些,总不会上来就死人,怎么也能坚持个几日。但是药材少了,急需的病人可能熬的几日?”

    赵奉至面色更难看了几分。

    苏默看了看他,犹豫着又道:“其实,这还不是最可虑的。”

    赵奉至眼角突突的跳了两下,瞪眼看着他。这还不是最可虑的?难道还有比这更糟糕的?这小子,还让不让人活了?历来救灾都是这么个程序,以前也没觉得如何。怎么被这小子一说,简直处处都是不妥?

    “还有什么,你说。”赵奉至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蹦的说道。

    苏默叹口气,“疫病最可怕的是传播!若不能从根源上控制,就算是隔绝于外,也起不到作用。据小子所知,有些疫病细菌,可是通过空气传播的。”

    赵奉至瞪大眼睛,“细菌?那是何物?”

    呃!

    苏默卡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用语的问题。想了想,刚要张口解释,赵奉至忽然摆手打住,问道:“你说了这么多,可是有办法解决?”

    苏默拱手道:“不敢说有办法,只是有些建议,但望能为老大人稍稍分忧。”

    赵奉至当即拉着他便走。一边走一边道:“既如此,须让县尊大人知晓。”

    苏默想要拦阻已经来不及,踉跄两步,已是站在了庞士言身前。

    庞士言正为这灾民之事满肚子忧愁,本来今日一早,天机真人来访,让他颇为开心。随后赵奉至来找他说建立什么教育系统的事儿,更让他大感兴奋。

    数年前,他在入京会试时偶遇这位天师教真人,眼见其风姿不凡、望之犹如仙人,当下主动拜会。一番相谈下来,得天机真人善言,果然高中,并顺利登上知县宝座。这让他感觉天机真人果然高人,自己一切顺利,怕是也托了这位真人善言之福。这位真人,可谓是自己的福星啊。

    今日福星才至,便有赵奉至送上这么一桩功绩,真真是好事连连啊。问过天机真人,真人算过后,也给出了鸿运当头的卦语,这让庞大县令更是开心。要知道,赵奉至的说法,此事可是引得大学正关注的。

    大学正那可是堂堂三品的中枢大员,此事既然能惊动大学正,已经几乎等于上达天听了。若是办的好,京察之时,自己这位子也有望动一动了。

    然而还没等开心多久,就传来了灾民的事儿,登时如同一盆冷水浇下来,什么教育系统,什么大学正的青睐,若是眼前这一关过不去,立时就是塌天大祸。

    救灾,从来就是最倒霉的差事!什么灾也不会不死人,只要死了人,再大的功也要被抹去几分。更别说,救灾哪里会有功去捞?不过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所以,一接到灾情的报告后,他便如同被针扎了屁股般跳了起来,一连串的命令发布下去,把县丞和主簿典吏指使的团团转,自己也亲自跑到城外去,察看即将面临的灾难。

    待到从城外回来,更是心丧若死。那些难民的凄惨自不必待言,更要命的是,很多人明显就吊着一口气儿了。这要是死在自己执政的武清县内,自己这冤不冤啊。

    这且不说,后面接下来的救灾事宜千头万绪,还不知要熬到何时才是个头。而熬到最后,祸福难料……去!哪来的福?莫要有祸便是福了。

    要不,自己干脆“病”了,先一步请辞归去,躲躲这风头,等事情平静下来再说?

    转念一想又不妥,刚刚风风火火的一通忙活,可是好多人都看着了。这会儿忽然说病了,估计傻子也不会信。一个不好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御史台的弹劾就跑不了了。

    如此一来,岂不是自断了仕途之路?自己辛辛苦苦十数年寒窗,可就都成了东流之水了。

    不行不行,这事儿不能这么做。可是,不这么做,这次救灾的结果又会如何呢?

    头疼啊!

    庞大人一路之上神思不属,便是纠结这事儿了。是故,在见了赵奉至引见苏默时,也全没了半分应对的心思。眼见赵奉至和苏默去一边说话,也没去催促,只仍纠结着自己内心的算计。

    可这会儿见赵奉至拉着苏默又凑了过来,心中就有些不耐了。也不等赵奉至说话,沉着脸便对赵奉至冷声道:“赵教谕,眼下灾情紧迫,本县殚精竭虑,全副心思都在斡旋此事。你若不是与此相关的事儿,就不必多说了。”

    赵奉至一愣,随即面孔涨得通红。庞士言这分明是以为他要来拉关系走门路呢。他赵奉至一生刚正,何曾受过这般言语?有心发作,想及方才苏默所言种种,终是压下这口气,闷声道:“好叫县尊大人知晓,本官正是为此事而来。苏讷言,将你的救灾方略,禀明县尊大人吧,本官身为教谕,只管教学生员之事,县务不敢置喙,就此告辞!”说罢,冲着庞县令抱拳一揖,转身扬长而去。

    庞县令呆住了,苏默也呆住了。

    什么情况这是?被冤屈了,怒了,然后就摔木碗走人?刚才谁说的为大道计,不计个人诽谤的?

    还有,那个教育大计的事儿,忍了。可眼前这事儿咋整?这算啥?这不标准的撺掇着旁人上了吊,自个儿躲一边看热闹吗?

    老夫子,这……这有违君子之道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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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官和随从

    苏默垂头丧气的走出城门,身边还跟着三个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呃,确切的说,是两个差役和一个道士。

    文书参赞,领救灾事务使。

    这是个官职名儿,不过苏默很怀疑,正经的大明官职中,是否有这个职称。

    这个古怪的职称的所有者,他的名字叫苏默,字讷言。

    在被无良的教谕大人很干脆的出卖后,苏老师只能捏着鼻子,把后世自己所知的一些救灾章程一一述说了一番。然后,便光荣的加入了大明的政府公务员队伍。呃,确切点说,是吏的队伍。

    官吏官吏,是分为官和吏两个等级的。

    官只能是朝廷授予。有制服有图章有工资和各项福利待遇,还必须要经过科举,嗯,就是大明的公务员考试。

    考试通过后,再经过政审,哦哦,就是吏部审核。再然后,综合考评能力后,补缺任职,这种的才叫官。

    吏呢?吏是官认命的,可以不经过上述繁琐的流程。工资当然是有的,福利待遇嘛,这个也可以有。当然了,这个福利待遇还有个别名,叫“赏”。

    至于制服啊、图章啊什么的,这个,好吧,这个真没有。如果有,国家也不承认。

    说白了,官和吏的分别,你可以理解为国有企业和私营企业。前者要被开除比较麻烦,要层层上报,然后核实查证,再有吏部执行。等级高一些的,甚至要最高领导人,就是皇帝亲自下旨才可。

    而后者呢,嗯,如同入职一样简单。只要招募你的人,也就是你的老板,轻轻挥挥手,你就可以不带走一片云彩的闪人了。

    而苏默,就是属于后者。

    对此,苏默觉得很受伤。前世老师这个职业好歹也算是正式编制啊,这咋到了大明朝,却越混越回去了,成了临时工了呢?这简直无颜再见江东父老啊。

    啥?不干?

    苏默倒是想不干来着。可是庞老板只是饶有趣味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的一句“苏郎君可是吝于为国出力,不肯为本县分忧吗?”

    吓,帽子好大!还不等啥,这就已经不热爱祖国不支持政府了,苏默感到淡淡的忧伤。

    而下一句话,直接让苏默掩面而走,半点反抗的心思都没了。庞老板的原话是:“刚才好像听赵教谕说,你和田家抢女人?”

    不要活了!抢女人?这个帽子算是扣的瓷实了,教谕大人口口声声这么说,现在连一县之尊都这么说……

    这才叫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再说了,那是抢女人吗?先不说这事儿原本就不是这个性质,就算是,那也是苏郎君被女人抢好不好。

    嗯,不对,抢这个词儿不确切,应该是逼!

    先是发布谣言,然后制造舆论,进一步收买内奸,最后以死相挟。然后利用人家的善良,发动了最歹毒的大招:以情动之!

    阴险,太阴险了!丢脸,太丢脸了!自己堂堂一个有为的穿越骚年,怎么就栽倒这样一个圈套里呢?

    苏吏员忿忿的怨念着,推本朔源,直指事发源头。

    再看看身边跟着的这三个人……

    俩差役,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瘦的叫张横,矮胖的叫李正。听起来倒是挺上口的,跟王朝马汉似的。

    照这么一说,苏吏员有比拟包青天的潜质。可人王朝马汉那型儿,啊,端不端正的不说,至少往那一站,先就是气势夺人,那带着出门,拉风啊。说到底,就算是摆架势也能唬唬人不是。可自己这俩……

    苏吏员痛苦的转过头去。

    算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不开心的事儿就不要多想了吧。

    嗯,包青天除了王朝马汉外,还有御猫展昭,那可是高手高手高高手,危急之时,是可以擎天保驾的。那自己呢?如果遇到危险的话……

    苏默歪头看看道人,试探着问道:“道长,你会功夫吗?拆你死空夫,会不?”

    天机先是欢喜,随即愕然。打从要求跟苏吏员同行起,不论自己怎么搭话,苏吏员就是闷着头不回应,这让天机道长很疑惑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好,得罪了人家。

    正当他暗暗回想见面之后的每一个细节,分析着每一句话的得失时,疑似被得罪目标竟忽然主动跟自己搭讪……呃,搭话了,天机道长放心了,看来不是自己的问题。

    可是,让天机道长再次陷入无尽郁闷的是,自己,竟然听不懂人家说的话,这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功夫,这个当然懂。可是苏吏员后面加上的注释,就让天机道长从原来的懂变成了不懂。而且还是相当自卑的那种。

    “这个…….拆……拆那个……”没有文化很丢人啊!天机道长不露痕迹的瞄了瞄张横李正二人,然后微微靠近发问者,低声问道。

    “拆你死。拆——你——死。”对老道的好学,苏吏员很是惊诧,但出于老师的本职修养,还是很耐心的重复了几遍,甚至还一字一字拉长了声调,并示意对方注意自己的口型。

    老道心中感动。多好的年轻人啊,人家不以自己的文盲为鄙薄,进而如此费心尽力的教自己……

    可越是如此,老道越惭愧。算了,还是别问了,为难了自己的同时,何尝不也是为难了别人?

    “嗯,这个拆……拆你死,贫道,咳咳,贫道不会……”老道声音越说越低,羞的。

    苏吏员的脸色也越来越差,憋屈的。

    官儿,没法比。人家是开封府尹,正四品大员。自己呢,吏员有品吗?憋屈!

    人家穿大红袍,带双翅帽儿;自个呢,好吧,总算也有个袍子,就是色儿不一样,憋屈!不过没双翅帽儿,好歹有纶巾,这个,好吧,忍了。

    随从,都是俩,可这量对了质不对啊,还是憋屈!

    最后,这救命保驾的高手……,这可是关乎性命啊,这个也差那么多?

    小说里不是说道士和尚的一般都是高手吗?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成水货了?憋屈死算!

    老道不知道眨眼功夫,自己已经变成水货了。但眼瞅着苏吏员难看的脸色,也为自己找回点面子,还是有必要隆重介绍一下自己的优点。

    “贫道不懂那个,嗯,拆你死空夫。不过,贫道自幼入天师教,数十年不辍精修,如今,却也算的得了天师教真传。同济之中虽不敢妄言鲜逢敌手,然于世俗凡尘,倒是敢称个超拔二字的。”

    嗯?苏吏员猛然抬头,脸上神色惊喜不已。

    “敢问道长,这天师教真传,都有些什么本事?”

    “唔,这个嘛,我派教规森严,严禁门人弟子在外招摇啊……”天机真人手捋长髯,面现为难之色。

    “嗳,这怎么是招摇?道长您看啊,咱们马上要去的地方是灾民营。灾民营啊,道长修行多年,想必知道,饥饿的狼是很可怕的,而饥饿的人,某些时候,却比饥饿的狼更加可怕。狼再饿也不会吃自己的同类,但是人呢,易子而食、杀妻烹之这样的事例,想来道长必有所闻吧。而咱们,马上要进入的地方,是一群有着这种可能的地方,充分了解同伴彼此间的能力,绝对是有必要的。这不是招摇,这是负责!为彼此的生命负责,为团队的安危负责!”

    苏吏员上下嘴唇翻飞,说的大义凛然,说的酣畅淋漓,说的老道唏嘘点头,说的“王朝”“马汉”面色惨白,两腿发颤……

    苏吏员,您这说的是去办差吗?咱们怎么听着像是去闯狼窝送肉的啊?

    王朝马汉的恐惧被无视了,小人物总是被无视的,不管他们是恐惧还是欢喜,谁在乎?

    苏大吏员现在在乎的是,自己的“展昭”究竟有多大本事。

    “也罢,既然苏吏员如此说,老道就简单说一下吧。”天机真人一抚长髯,昂头慨然说道。

    苏吏员大喜,竖起耳朵听着。

    “我天师教乃道家真传,开山鼻祖不是别个,正是那混沌初开、阴阳乍分之际的大能,鸿钧老祖!”天机真人两眼放光,,满面自豪之情。

    苏吏员惊喜的脸色瞬间一僵……

    “道祖初传,分命理、符箓、丹道、阵法四**门,另外还有种种飞天遁地奇术,翻江倒海神功……”

    老道红光满面,滔滔不绝;吏员大人面色渐渐由红转白,开始有发青的迹象。

    “贫道不才,数十年苦修,今已得命理数术和符箓之真传,天下大势、世人命数、福祸、运势无不可算、无所不知,在我天师教中,向有不世出之奇才之称。咳咳,只是对此,老道甚是惭愧,师门绝学何等浩瀚广博,便是丹、阵两道,修行至今,也不过将将入门,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呃,苏吏员,你怎么哭了?何事如此悲伤?苏吏员,苏郎君,唉,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

    苏吏员昂头疾行,满面涕泗横流,神情激动,悲伤与委屈共长,愤怒共黑线齐飞。心中轰隆隆,犹如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我怎么会那么傻?怎么就去信了这賊牛鼻子的话?就这样轻易的被骗走了纯洁的感情。

    嘴贱!嘴贱啊!如果不是嘴贱,去跟赵奉至那老王八蛋说什么赈灾,哪里会有这种受伤……

    呃,不对,这不是源头。应该是,如果不是想着去买纸,也不对,应该是如果不想着写新书,呃,还是不对。啊,想到了,哥这么低声下气,忍气吞声,都是为了抢女人……呸呸呸!什么抢女人,那本就是老子的女人。咳,还是不对,是了是了,是韩杏儿,是那个大胸傻妞儿!一切的源头都是她!

    苏大吏员心中碎碎的念,终于理顺了。一时间不由悲愤难以,仰天大吼一声:“冤孽啊~”

    凄厉的喊声震动四野,远处有鸟雀惊起,扑簌簌一阵乱响,冲天而起,四散飞去。

    张横李正二人惊了一跳,随即又加快脚步跟着,满脸迷茫。老道却是面上若有所思,低低宣了一声道号,紧走几步,低声劝慰道:“苏吏员,冤孽亦是天命,顺之则兴,逆之不详。你,就从了吧。”

    噗通!

    苏吏员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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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激发

    双岭山,这是武清县城外,东边五里处的一处荒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所谓双岭山,是因着两座相连的小土丘而得名。

    武清县令庞士言指定的难民集中营,就是安置在这个地方。

    当苏默四人风尘仆仆的赶到此处时,诺大的空地上已经疏疏落落的搭起了数十个简易的窝棚。

    几处点燃的火堆旁,东一堆西一簇的,或坐或躺的围着许多人。这些人统一的表象就是,衣衫褴褛,双目呆滞,除了在寒风中不可自抑的瑟瑟发抖显示出他们是活人,更多的,却是一种死寂般的麻木。

    这,就是灾民。

    苏默已经没心思再去纠结自个儿和包青天的差距了。当他看到这些灾民的第一眼后,原本自以为心坚如铁的他,难以自已的震颤了。

    后世从报纸上、电视上,还有网络中,不知看过多少回难民了,每次虽然都唏嘘不已,但却决然想不到,真正身临其境时,给予他的冲击和震撼,竟然是如此的剧烈。

    必须要为他们做点什么,一定要做点什么!这是苏默回过神来后,心底反复念叨着的一句话。

    武清只是个中县,没有专门的驻军。被庞士言指派到这里负责安置事宜的,正是县里的典吏杨冲。手下也只有寥寥十几个衙役,散在这近三百号灾民中,如同沧海一粟。又要忙着登记造册,又要维持秩序,还要架锅熬粥,已然忙的头晕脑胀了。

    在弄明白了苏默的身份后,这位杨典吏毫不掩饰的长长吐出口气,抱拳一揖,只留下了一句“此处便交由苏吏员了”后,逃也似的撒丫子闪人了。

    苏默楞了半天,好容易才反应过来。想要跳脚大骂,却哪里还找得到人?

    这杨典吏一走,剩下的衙役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干什么。大家伙大眼瞪小眼的,都瞅着刚来的这位苏吏员。

    苏默胸膛急剧的起伏半响,终是吐出一口长气,目光在所有人面上扫过一圈,举步站到一块大石头上。

    众衙役们看的莫名其妙,灾民们却大都无动于衷,数百人中,唯有极个别几个人,撩起眼皮瞄了一眼,随即又垂下头,恢复了死样活气的模样。

    “我知道,大伙儿遭了难。这天寒地冻的,又千里迢迢到了这里,不容易!你们感到累了、乏了、饿了、困了,坐下就不想起来了。甚至,或许很多人,想着不如就此死了,也好过再遭这活罪,我说的对不对?”苏默怒目圆睁,大声吼道。

    众灾民微微起了一丝骚动,但随即又再沉寂下去,仿若先前那一丝悸动,只是死水微澜。

    苏默眼神眯了眯,并不气馁,又大声说道:“你们不回答,那证明我没说错。可是,我要说的是,你们,你们这些现在还活着的人,都是混蛋!都是懦夫!都是畜生不如!”

    这几句话一出,众衙役们顿时面色大变,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哨棒腰刀,紧张的四下张望着。心里只一个劲的叫苦不迭,暗骂知县大人不知发什么神经,派了这么一个小毛孩子来胡乱指挥。

    自古以来,灾民往往还跟另一个称呼挂着钩,那就是“乱民”。正因为这些灾民几乎没存了活下去的奢望,所以一旦成为乱民,立时便成了不要命的可怕乱民。

    这要是眼下几百号灾民作乱起来,别看一个个死样活气的,可就当场这十几个衙役,还真不够给人塞牙缝的。

    张横和李正互相对望一眼,忽然想起了来的路上,这位吏员大人跟老道那番关于人吃人的对话,顿时间只觉的那些个难民都开始眼冒绿光起来。一时间不由的得得得牙齿打颤,两条腿软的面条也似,若不是靠着手里的哨棒撑着,只怕立时便要软瘫到地上去。

    与衙役们的恐惧相比,灾民们的反应却诡异的平淡许多。也有许多人脸上露出忿忿之色,场中的骚动比之先前更剧烈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些,并无一人出声反驳或者喝骂。

    这些人,已经真的形同行尸走肉。没了希望,没了奔头,从鞑子的铁蹄下逃出来,却逃不过饥饿。从饥饿的魔爪下坚持下来,却没逃过严寒。从严寒的阴影下逃出,却发现还有疾病这个恶魔。

    那从疾病中逃出,又会还有什么厄运等着他们?眼下活着的这些人,侥幸逃过了之前一次次厄运,但是就算到了这里,也仍然没有改变。

    没有可供果腹的食物,没有可供御寒的衣物,没有能养活他们的土地,也没有能遮风挡雨的房屋。没有,仍然什么都没有。

    这里不准他们进城,显然就不会让他们停留。虽然施舍了粥水,但又能扛过多久?一天?十天?或者是一个月?就算是一年,那一年后呢?

    或许他们还能继续逃下去,但是,逃到何时是尽头?尽头处,除了死亡还会有什么?

    至于说上面那个少年骂了他们,呵呵,人都要死了,骂两句谁在乎?有那反驳的力气,或许还能多喘两口气呢。

    于是,骚动再次渐渐平复下去,重新化为死水。只是或许他们自己也没发觉,死水虽仍然是死水,但毕竟开始有了波澜。有了波澜的死水,还是死水吗?

    苏默静静的看着,并没着急。这些人单靠赈济没有用,想要他们活,就必须让他们自己提起活下去的**。前面那些话,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刺激,他们需要更多更大的刺激。他要通过一次比一次更激烈的刺激,去激发他们对生的渴望。

    “看,你们甚至连愤怒都没有了。”苏默轻蔑的嘲笑着,伸手指了指他们,继续道:“虽然你们不说话,但是我知道,你们许多人在心里骂我,骂我冷血。你们都如此凄惨了,我却还在辱骂你们。”

    “嘿,难道我骂错你们了吗?你们觉得自己惨,你们觉得自己很不幸,你们觉得没有了希望。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些死在鞑子刀下的人,那些冻死在路上的人,那些饿死了倒下,然后被秃鹫啄食的尸骨不存的人,他们,比起他们来,你们,又哪里惨了?”说到这儿,苏默语声陡然大了起来,到了最后,已是怒喝了。

    “你们到了这里,至少还有我们给你们放粥,虽然不能管饱,但至少肚子里有食儿了;你们到了这里,虽然没有遮风挡雨的房子,但至少我们帮你搭建了抵挡寒风的草棚;和那些临死都盼着能到达这里的人比,你们能有多惨?回答我!”

    这连续的对比,直如同一枚枚炸弹,听在灾民们的耳中,轰响在他们的心中。

    原本平静的死水再次波动起来,而这一次,这种波动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平和,而是隐隐有了流动起来的迹象。

    苏默眼底闪过一抹欣喜,又再加了一把劲儿,低沉的道:“乡亲们,我请你们看看,好好的看看,看看自己身边的人。这里面有你们的父亲、母亲;有你们的兄弟、姐妹;有你们的儿子、女儿;他们需要你!哪怕全天下的人都抛弃了你们,舍弃了你们,但是你们,你们不能自己抛弃自己,因为,你们的亲人,他们需要你!”

    这番话一出,顿时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场中骚动的人群轰的一声,彻底骚动起来。无数的哭声、喊爹叫娘声、呼儿唤女声、寻弟觅姐声,声声相连,声声哀鸣。

    众衙役此时已然早没了初时的恐惧和怨怼,再看向立在大石上那稚嫩的身影,目光中都露出敬服之色。

    这个少年,独自面对如此多的灾民,毫无惧色不说,更是通过一步步的言语,彻底唤醒了那一颗颗死寂麻木的心。相比之下,那满面愁容的知县老爷、听闻换岗撒腿就跑的典吏,真真是岁数活到狗身上去了。

    此刻,下面的哀声越来越响。苏默没有阻止,只是刻意的等了一会儿,让他们稍微发泄了下,这才又开声道:“乡亲们,至少,你们还活着!不是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天不给我们希望,我们自己挣!地不给我们希望,我们自己拼!乡亲们,我请求你们相信我,更要相信自己,我愿意和你们一起,重新建立自己的家园。告诉我,你们愿意吗?”

    众灾民哭声渐止,纷纷将目光投向少年挺立如松的身影,目光中有探寻,有激动,有憧憬,还有几分不敢置信。

    “这位小……大人,敢问方才所说重建家园,究竟何意?莫非……莫非这武清县,肯收留我们?”灾民中,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起身问道。

    这话问出,所有人不由的都是一静,霎时间全场鸦雀无声,纷纷将希冀的目光看向苏默。

    苏默深深吸了口气,随即,眼中露出坚定之色,沉声道:“乡亲们,我不是官,现在无权答复你们是否可以留下。”

    众灾民一窒,霎时间眼中的光泽黯淡下去。那个起身问话的汉子,也是面色惨然,无声一叹,惨笑道:“是我们痴心妄想了,不怪大……小郎君。”

    人群中,哭声又再隐隐升起。却忽听苏默的声音又再响起,“这位大哥,诸位乡亲,我虽然无权答复你们是否可以留下,但是,我却愿意去帮你们争取留下的权利。现在我只想问,如果可以,你们是否愿意,凭借自己的双手,凭借自己的辛劳,重建家园。无论,要付出多少辛苦,无论,这土地多么贫瘠。”

    哭声陡然顿住,众灾民愣愣的望着苏默,众衙役们也是面色大变。天机老道长眉紧皱,欲言又止。

    “小郎君,你……你所言可是当真?你真的能……能帮我们?”先前答话的汉子浑身颤抖,又是渴盼又是惶恐的问道。

    苏默这次没回答他的问话,只是再次提声喝道:“我现在只想听你们的回答,告诉我,你们,是否愿意,付出自己的辛劳,重建家园。告诉我!”

    台下众灾民一时无声,然而不待片刻……

    “愿意!小人愿意!”

    “我们愿意,无论怎样都愿意!”

    “是的,愿意!我们愿意!谢谢小郎君,谢谢小郎君为我等奔走,呜呜……”

    “求小郎君帮我们恳请县尊大人,莫要再赶我们走了,我女儿实在走不动了,呜呜,如果可以,奴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呜呜呜……”

    哭声、喊声、哀求声、感谢声混成一片,形成巨大的声浪。最终汇成万众一心的三个字:我愿意。

    苏默心底长长松了口气,这番力气总算没白出。只要唤起这些人的求生**,剩下的事儿就好办了。至于说让这些灾民留下的问题,在他问出灾民们是否愿意之前,心中早已有了定计。

    “大家静一静。”

    等众人情绪稍稍稳定,苏默再次大声喊道。所有的声音,顿时随之一敛,纷纷屏气凝息看了过来。

    “既然大家有这个意愿,那么,接下来,我们不等不靠,就先从力所能及的事儿开始做起。你们,可愿听从我的安排?”

    “愿意!”

    “愿意!”

    “我等愿意!”

    又是一片声的相和,苏默大为满意,目光转向那个最先站起来的汉子,和声问道:“这位大哥,敢问高姓大名。”

    那汉子连忙躬身答道:“不敢劳小郎君下问,小的姓楚,名玉山。”

    苏默点点头,微笑道:“既如此,玉山大哥,便请你组织大家,以每十人为一组,每组选出一个组长,负责管理各组事务。大伙儿有任何问题,都请先向各自组长汇报,再有组长来告知于我。同样的,我的命令,也将会通过组长传达给大家。”

    楚玉山微一犹豫,随即慨然应诺。

    苏默又道:“第二件事,将所有老弱妇孺单独编组,负责照看生病的人,闲时帮助大家做饭烧火等简单事务。”

    楚玉山躬身应是。

    苏默点点头,这才转头看向衙役们,沉声道:“你们可曾统计清楚,此地人数共有多少?”

    衙役中一个五十余岁老者上前一步,躬身禀道:“回小郎君话,现有人数已清点完毕,共计两百九十二人。”

    苏默点点头,又道:“那可曾清点,青壮者多少,妇女多少,孩童多少,老人多少,以及生病者多少?”

    老衙役额头上冒出汗来,呐呐的不知如何回答。苏默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楚玉山,“玉山大哥,还请你协助这位衙役,尽最快的时间,按照我的要求统计清楚。”

    楚玉山躬身应是,老衙役也赶忙领命。

    见两人并无问题,苏默又道:“如今严寒未过,单凭这些窝棚,实在难以抵挡。玉山大哥,待分组完毕,请各组立刻伐木采石,就在此处搭建五十间木屋。每间木屋,以能住下十人为准。屋中用石泥制榻,具体制榻之法,回头我画图纸给你。”

    楚玉山应是,脸上却有迟疑之意一闪而过。

    苏默笑道:“玉山大哥可是有什么不明白的,没关系,尽管问便是。”

    楚玉山犹豫了下,这才小声道:“小郎君,这里只有不到三百人,按每十人一间房,三十间便足矣,为何要建五十间?”

    说到这儿,怕苏默怀疑他不肯出力,连忙又道:“非是小人懒做,只是我等多做些无用功不妨事,但搭建木屋,所需木石之物总是物资,白白浪费着实可惜。”

    苏默目光一闪,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听玉山大哥言语清楚,又能如此快的计算,可是曾读过书的?”

    楚玉山一愣,随即神色黯然,沉默一会儿,这才轻轻点点头,低声道:“先父曾是弘治二年的秀才,未能再进,之后一直便在村中任私塾。小的有幸,自小得先父教导,识得些文字。”

    苏默恍然,听他口中称先父,神色又颇凄苦,料来他那父亲怕是就死在这场灾难中的,心下唏嘘之余,便不再问。

    捡着先前的话头道:“此番北方之难,据报牵连甚广,你们之后,怕是还要有人陆续到来。武清县小,人力不足,大家同为天涯沦落人,提前为后续的同胞尽些力,让他们来后便能有个遮风挡寒的住所也是一份心意。”

    楚玉山脸上露出感佩的神情,连连点头。苏默又笑道:“让你们建五十间屋,方才的原因固然是其一,再有就是为安置生病之人所用。这些病人中,症状轻微的分在一起,重症者又是一组,如此,方能最大限度的杜绝传染。”

    楚玉山恍然大悟。却听苏默又道:“除了这五十间木屋外,还请玉山大哥率人再在大伙儿居住区四个方向,用大木青石,各建茅厕两处,分男女各用。茅厕下,须引活水冲刷,以后所有人出恭解手,都必须如厕解决,如有违反,立刻赶出武清。这件事,玉山大哥须得切切记住,仔细传达下去。”

    楚玉山听的迷茫,只是先前有了自己思虑不周的引子,此番便不再多问。听的苏默说违反便要赶出去,顿时凛然,暗暗叮嘱自己,定要仔细嘱咐到每个人,莫违了小郎君之令。

    苏默安排完这些,挥手让楚玉山去了。转身又将众衙役集合起来,令他们每口大锅分派一人管粮,监督派粥。剩下的人,分成两组,一组巡视营地。另外一组则等石灰运到后,细细抛洒整个营地。众人此刻以对他心悦诚服,俱皆凛然从命。

    待到都安排完,苏默长出一口气,只觉腹中一阵的空涝,抬头看看,日影偏西,竟已是不觉中过了中午。从早上出门,这连番的忙活,哪里有不饿的道理。

    老道天机见他忙完,凑了过来,手捋长髯,正色道:“苏吏员干才无双,本圣心展霹雳手段,种种安排别具匠心却又井井有条,贫道佩服。然即是同来,贫道岂有置身事外之理?别的帮不上,这施医诊治之事,贫道当献微薄之力。”

    苏默嘴角抽了抽,沉默了一下,抬眼道:“道长既有此心,小子先代众人感谢。正好,小子曾偶得一妙方,若能成,必可泽被苍生,造福于世。只不过所需药材,寻找不便,不知道长可肯出力否?”

    老道两眼登时放光,急问道:“是何方?药材无妨,贫道大可亲自入山寻找。不是贫道夸口,这世上草药,真少有贫道不识的,苏吏员只管放心就是。”

    苏默脸现敬佩之色,郑重的道:“如此,便有劳道长了。道长听好,这味九九归元丹的主药是:万应灵根、噬魂花、烈日草、云泽幻果四种。其他辅药大都能在世俗药房中寻到,不必费心。哦,对了,最后还要一种叫做九幽鸣泉的泉水为引。嗯嗯,就这些了,道长,这事儿就托付你了。万千大众的福祉,世间众生的安危便全在道长手上了,善哉善哉,无量天尊。”

    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末了宣了一声佛号又加了一声道号,这才念念叨叨的走了。

    剩下天机一人呆立当场,眼珠木然,一手死命的捻着长须,满心惭愧之余却又心潮澎湃。

    这个方子,只听那主药之名,便可知绝非凡物。自己修道数十年,不想竟于今日得逢机缘,这位小苏郎君,果然是自己的有缘人啊。

    只是,这些药,究竟哪里有呢?

    老道念念叨叨,眼神儿飘忽,如痴如癫。手中不觉,那往日得意不已的美髯,也不知捻下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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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忽悠第一弹

    拿后世玄幻小说里面的段子忽悠完了,狠狠的出了口恶气,苏默拍拍屁股,神清气爽的闪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至于老道会不会被忽悠瘸了……管他去死!

    灾民们的斗志总算激励起来了,接下来就要拿出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了。不然,前面一番激昂慷慨,可也就成了忽悠了。

    至于说实在的东西,苏默心中已然大体有了谱儿。双岭山东依凤水,离着县城不到五里,无论是从陆路还是水路,正好都是一个交点。如此绝佳的地理位置,绝对大有可为。

    再加上整个双岭山全是一片荒芜之地,并非良田,自然也就不会牵扯什么豪门大族的利益,苏默心中的谋划便会少了最大的阻碍。

    唯一要解决的,就是两个方面。一是使用此地的合法权;二便是初期的启动资金。这两个问题,就必须借助县衙的官方权威才可能达成。

    至于说灾民们留下的问题,这个其实不算问题。这个时代,官员的政绩不是什么gdp,除了赋税之外,治下人口的增长也是极重要的一个考核指标。

    庞士言不欲收留这些灾民,不是不愿意接受这些人口,而是因为没有能供养这些灾民的资源。

    此时的官员,百分之九十的人,经济能力极差。再加上土地大都被贵族豪门圈占,没钱没地的,难敢随便起这个心思。

    而苏默要做的,便是从这不可能中找可能,玩一手经典的空手套白狼,咳,是资本运作。

    一个人溜溜达达的也不着急,从怀中摸出早上刘老汉给的烧饼啃着,一边将要做的事儿理了一遍,直到将一些细节问题也考虑完善了,正好也走入了城里。

    将最后一块饼塞到嘴里慢慢嚼着,抬目四望,这里早先的混乱已然平静。街道两边的铺子大都重新开了门,只是各家伙计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眼神中含着几分忐忑。

    “唉哟,这可不是苏小郎君。”正观望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叫。转身看去,却是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笑眯眯的对着自己。

    苏默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别误会,不是吓的,是冻的。也不是自个儿冷,是瞅着这位主儿就觉得冷。

    这大冷天的,人家愣是就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袍。明明在寒风中不可自抑的瑟瑟抖着,偏偏脸上却是一副天塌不惊、云淡风轻的神气。

    这叫啥,这叫范儿!文人的范儿!湿衣而不乱步,冻死不能掉份儿!

    张文墨,武清城大族张家子弟,嗯,旁支的。也是苏默的债主,墨韵印坊的东家。

    此刻张先生脸上带笑,抱拳而揖,一双眼珠子却是滴溜溜转个不停,直往苏默袖筒里瞄。

    这情况苏默太明白了。记得当年借钱给某位同事后,到了承诺还钱的时候,苏老师当时也是这么个眼神儿。张口直接要吧,不太好意思啊,那就只能靠抛媚眼……呃,靠眼神儿了。

    “啊,原来是张东家,真是巧啊。”苏默抱拳还礼。

    “呃,是啊是啊,好巧,好巧,呵呵。”

    “张东家这是要去哪里?”

    “啊?去……哦哦,溜溜,随便溜溜。”

    “最近生意如何?瞅张东家面色……这个,紫气直透华盖,当是生发了吧。”(冻的脑门子都发青了,青大了可不就紫了)

    “……还好,还好,咳咳。”(还钱啊混蛋,还我钱我就生发了)

    “唉,还是张东家有财运啊。您瞅瞅这周围,哪一家有个好脸色的。唉,世道不易啊,都是这走灾闹的。说起这走灾,小子刚才城外回来,亲眼看过那些灾民,惨啊,那真叫一个惨啊。张东家你是不知道,那些灾民……咦,张东家,你可是牙疼?怎么一劲儿咬牙呢?”

    “……无事!”

    张文墨眼角直抽抽,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跟退了毛的鹌鹑似的。这大冷天的,在外面站的久点都受不住,更不用说穿的这么单薄了。

    这该死的天儿!张文墨暗暗咒骂了一句。眼见对面这小子还要白活,赶紧强挤出几丝笑容,抢先道:“咳咳,苏小郎君,时辰不早了,老夫还要回去照看店铺,咱们回头再聊。你看这个……咳咳……这个……”

    “啊?哦哦,是哦,天还真不早了。哈,和您聊天真是愉快,这时间过的……唉,那成那成,您忙吧,咱们回见了。啊,不用送了不用送了,看您客气的。”抬头望望天,叹息一声,道不尽的不舍之意。

    眼瞅着“鹌鹑”下意识的跟上一步,连忙又回身摆手,满脸的谦逊感慨。

    张文墨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不用送了?我送你个蛋啊!老夫送的是钱好不好?啊不对,是跟你要欠我的钱!

    “那个……苏小郎君,前些时日,你在小店印的书……”张先生实在撑不住了,一咬牙,直接张口提醒道。

    “哦,挺好挺好,印的挺清楚的,一百本书都卖掉了,没有回来找岔的。”苏小郎君一脸的称赞。

    张文墨脸色稍缓,眼巴巴的等着下文。

    嗯?怎么不说了?后面的呢?说好的下文呢?这怎么又一副要走的架势?

    张文墨真急眼了,再顾不上什么风度,伸手一把扯住苏默袍袖,急道:“钱!”

    “钱?”某人一脸的迷惑。

    “印书的钱!”张文墨瞪着眼,一字一顿的道。

    “啊,看我这记性。”苏默一拍自己脑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印书的钱是吧?看您,也不早说。话说今个儿一早我就出门,就是准备来给钱您的。谁知道半路碰上县尊大人,愣是给我安排了个安置灾民的差使,一直忙到现在也没消停。您是不知道,那些个灾民,惨啊……”

    张文墨腮帮子直抽抽,咬着牙低声道:“苏小郎君,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他不是笨人,这小子扯东扯西的必有所求,偏偏装憨充愣的,逼自己开口。这小子哪像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分明就是只千年老狐!

    “啊?什么意思?哦,莫不是您也觉得灾民可怜,想要尽一份心意?哎呀,您这可真是……真是高风亮节啊。赞佩,这个必须赞佩!”

    苏吏员一脸的欢喜赞叹。事实充分的证明,欠钱的才是爷!只要杨白劳节操无下限,黄世仁神马的都是纸老虎。

    张文墨瞪眼,胸膛急剧的起伏了几下,这才沉声道:“老夫经营的是印坊,一不能产粮米,二不能制衣被,又尽的什么心意?”

    苏默笑眯眯的摇摇头,“张东家何必自谦,所谓有人的捧个人场,有钱的捧个钱场,只要想尽这份心意,总是会有办法的嘛。”

    张文墨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冷冷的道:“一本书印资十文,刻板工费银一两,苏公子这单生意,总共二两银子。钱场?却不知苏公子欲要老夫捧多大的场?要不然整个印坊都奉上?”

    苏默双眼一亮,拍手喜道:“哈,张东家果然豪爽大气!”

    张文墨一窒,随即气得浑身颤抖,指着苏默怒道:“你……你竟欲谋我店铺,你……你你……你好大的口气!别说你只是县尊临时委派的差事,就算你真是有职事的,难道我张家就是好欺的吗?”

    “谋你店铺?文墨先生何出此言?”苏默面不改色,笑眯眯的将指着自己的手按下,摇头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有人的捧个人场,有钱的才要捧个钱场。”

    张文墨愣住,盯着他看了半响,眼睛微微眯起,冷声道:“苏公子究竟何意?莫非不是打我墨韵印坊的主意?”

    苏默笑眯眯的点点头,又摇摇头,“当然不是,不过说是嘛,也无不可。”

    张文墨一股血飙上脑门,张口要骂,苏默却轻笑一声,低声道:“文墨先生就不想把这印坊做大?就不想在家族中获得重视?就甘心继续这么被边缘化,守着这份贫寒苦熬?”

    张文墨陡然一窒,到了嘴边的话生生的噎了回去。

    苏默身子前倾,微微靠近他,低声道:“我有一策,只要先生肯与我合作,墨韵印坊必将财源广进不说,更有可能成为我大明文坛举足轻重的所在。除此之外,便是先生在张家的地位,也将大大提高,绝不会如现在这般,被人不闻不问,只一个小小印坊打发出来自生自灭。机会便在眼下,是龙是虫,只在先生一念之间。”

    说罢,轻轻拍拍张文墨肩头,又哦了一声,从袖筒里摸出一块二两大小的碎银递了过去,笑道:“如你所见,跟我合作,败,最多维持现状。而胜,则前途不可限量。”

    张文墨愣愣的接过银子,脸上又是不可置信又是惊疑不定,怎么也想不到,不过就是个巧遇讨债的事儿,竟然发展成眼下这般。

    正如苏默说的,他是张家族人不错,但只是个旁支,在族里根本没什么地位可言。虽说幼时聪慧,又有个秀才的功名,但后面数第不中,族中族长和几位耆老早把他抛在脑后了。

    及到分了个印坊的营生,即算是家族的照顾,也意味着他不可能再从家族得到别的资源,是死是活、过好过坏都是他自己的事儿了。

    好在他颇有些经营的天赋,靠着这个印坊也能过的吃饱穿暖。但也仅只是吃饱穿暖而已,至于曾经的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之类的抱负,却已经渺茫的看不到一丝曙光。

    而苏默刚刚这番话,便不由的又勾起遥远的记忆,让他有些恍惚,又有些渴望。

    但是,这个苏家小子又凭什么敢跟他说这些?苏默的事儿他听说了,那首临江仙自己也读过。实话是,当时未尝不让他心旌摇动,唏嘘不已。

    然而,正如自己一般,这苏家小子便再有才,也只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以后能不能真正的崛起全是两说。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句话,不知道尽多少如同他自己一般的少年天才。这苏家子……

    更何况,苏家只是平民,不要说什么背景根基之类的了,连跟张家这样的都完全没有可比性。他又如何敢跟自己夸下如此大话?

    先前以为这小子想拿着鸡毛当令箭,借此赖账或者讹诈自己,但现在沉甸甸的二两银子就在自己手里握着,赖账之说自然不成立。讹诈?更不消提起。那么,难道是……骗?

    想到这儿,他眼中闪过一抹警惕。心中冷笑,想要行骗,可也要自己上钩不是。唔,既如此,且听他说说,看其到底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所谓执念便是如此,哪怕再如何压制,也总会存着隐隐的念想。

    “不知苏小郎君,要我如何做?”张文墨按下脑中的杂乱,翻手将那二两银子先揣了起来,这才慢吞吞的问道。

    起先他发愣的时候,苏默便笑嘻嘻的等着,一点儿也不着急。此刻听他问出这话,心中已是笃定了七八分,当下凑过去低声说了起来……

    苏默说完就走了,剩下张文墨一人站在那儿,满脸的惊疑不定。一忽儿兴奋一忽儿迟疑,直到一阵风刮过,才不由的激灵灵一个寒颤,两手抱肩搓了搓,转身往店里躲去。口中犹自喃喃念叨着什么,寒风中吹落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

    “……十石米……货场……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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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被识破了

    街上大部分的店家都重新开张了,但是还有几家仍是门板上的死死的,韩家茶馆就是其中之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成功忽悠完了张文墨的苏默,此刻就站在韩家茶馆门前,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忽悠张文墨是他的灵机一动。要想展开自己的计划,就必须有起步的基础。这个基础不单单是钱,还要有人有权。

    人的问题不用愁,不光县衙的差役,只那些灾民就是充足的人力资源。

    而权,若仅仅以为凭借官方的权就行可就傻了。正如先前所知,和官方的权紧密相关的,便是那些世家豪绅的势力。离了那些地方世家豪绅的支持,官方的权能发挥出的力量就很有待商榷了。更不要说,钱的问题,指望庞士言根本不可能,也只能从那些豪绅身上动脑筋。

    武清县的豪绅大户有不少。稀里糊涂得罪的田家算是其一,以车马行营生的马家、以丝绸布匹营生的商家、以首饰头面营生周家,甚至是四海楼东家孙四海的孙家,都属于这个行列。

    但是若真说到能对县府具备影响力的,便唯有张家一家了。张家的财力或许不如其他家,甚至在武清的时间都不如别家久,但是无可置疑的,张家仍是众所公认的武清第一家。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个姓氏:张。

    姓张的很厉害吗?若是放在别的时候当然不算什么,早几十年或者晚几十年都不算什么,可就是当下,张这个姓氏就是厉害。不为别的,就因为当今皇后的姓氏,就是这个张字。

    而武清县的张家,据说就是张皇后这一支的族人。

    苏默在武清县没有任何根基,虽说教谕赵奉至赏识他,但也仅只是赏识而已。况且,赵奉至在武清县算个人物,但放在大明朝的上层中,那就是跟苏默差不多一样的蝼蚁般的存在罢了。就算他有心照顾苏默,效果也不会太大。

    而县令庞士言,干脆不用说。强征苏默为吏,说的好听是提拔、是看重,但其实是找个挡刀的。安置灾民的差事办得好,那是县尊大人慧眼识人,不拘一格。

    可要是办的差了,嘿嘿,某人没根基没靠儿没财没势的,大小长短拿来顶缸不要太合适了。

    届时,县尊大人只要一句被传言蒙蔽,并且受某教谕误导而错信了人所致,大半的错儿便可妥妥的卸掉。更何况,赵奉至不是说朝中大学正已然关注这边了吗。大学正那可是三品,个子比庞大县尊可高多了。真要是天塌了,自有高个儿的顶着先。

    所以,这位庞县尊压根别指望。

    至于什么孙四海之流的,或许跟着敲敲边鼓什么的没问题。借势?没见孙四海还想跟苏默借势呢。

    除了这几个人外,剩下的除了对头就是完全不认识,别说搭话了,怕是连人家的门都进不去。单靠着庞士言的面子,结果殊难预料。

    相比这个流官、区区七品的县令,有着深厚背景的张家的面子,那可就大的太多了。若是能跟张家拉上关系,对于接下来想要实行的计划作出首倡的举动,效果就大为可期了。

    这且不说,听说那个田家,貌似对张家很是恭敬,甚至有些巴结的意味。苏老师作为其对头,若是不假公济私的借借虎皮,岂不是妄称以智慧为名的老师这个职业?

    可巧就那么凑趣儿,那位墨韵印坊的张文墨正是张家的人。虽然没什么话语权,但好歹有了个沟通的渠道了不是。只要自己给出的利益够,不怕张家不动心。

    宫里那位皇后娘娘虽说贤良淑德,但是作为后世人的苏默却知道,所谓的贤良淑德是对皇帝、对朝政、对贵族阶层而言的。而后世许多史学家的评论中,这位娘娘的性子可不怎么平和,尤其是在护短方面,更是讳莫如之。

    最有名的莫过于她那两位兄弟,寿宁侯张鹤龄、建昌候张延龄了。这二位欺男霸女、强抢良田,被大臣弹劾,这位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当场便大怒,甚至皇帝弘治都要假意呵斥大臣,以消老婆的怒火。而那两位遭弹劾的侯爷,自然也是屁事儿没有。

    从这些事儿就可看出,为什么张姓如此厉害,也因此可知,张家的人绝不是吃素的。甚至可算是荤腥不忌,吃相绝对不会怎么好看。

    故此,苏默在遇到张文墨时,当即便有了决断。

    有了张文墨这个伏笔,对于接下来的事儿,苏默心中底气更足了。瞅着天色还不晚,正好按照原先打算,顺路来看看韩杏儿那丫头,问问昨晚是个什么情况。

    然而等到了韩家茶馆,却发现跟早上看到的一样,依然是门板紧上,根本就没营业。这让苏默心中的不安更加了几分。

    寻思了一会儿,绕着墙转到后门。

    韩杏儿父女平日就住在茶馆儿后院,苏默想到既然定了要接受这个大胸美妞儿了,那位不待见自个儿的老丈人早晚还是要见面的,索性便直接闯了过来。

    一通拍门后,果然里面有人在。开了门,正是某个小二。苏默记得,好像是叫二贵的。

    “二贵哥,怎的今日不开张?没法儿,我这可不只能来后面了。你家少掌柜的可在?我有些事儿找她。”笑呵呵的打着招呼,苏默便要迈步往里走。

    二贵脸上变色,伸手扯住他,低声道:“我的小苏郎君哟,你怎的还敢来?”说着,拖着他往门口一处拐角站了。

    苏默也不反抗,任由他拉着,待到站住,皱眉道:“我怎么就不敢来了?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杏儿呢?”

    二贵慌忙摆手,又回身探头张望了一番,这才回过头来,长叹一口气道:“小郎君和我家少掌柜的事儿,咱们大伙儿都知道了,原本也是替你们高兴的。只是……只是如今,唉,那田家的少爷,他……他……”

    苏默眉头皱的更紧,不耐的摆摆手道:“这事儿我知道,你不必多说。我就问你,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家少掌柜的如今何在。”

    二贵听他说知道了,先是一愣,随即怜悯的看他一眼,叹气道:“昨个儿老爷从田家回来后就愁眉不展,等到少掌柜的回来后我们才知道,因为这事儿,恼了田家。掌柜的这茶馆儿差事被罢了,说是要打发回兴济去看庄子。少掌柜的……少掌柜的……”

    苏默眼睛眯了起来,冷声道:“怎样?”

    二贵看了看他,轻声道:“少掌柜的,要去……要去府里做最底下的杂役。只是真去了府里,做不做杂役且不说,再想出来可就难了。而且……而且,那可就是整日介在田家少爷眼皮子底下了……”

    二贵后面吞吞吐吐的话虽然隐晦,但苏默哪里听不明白。只觉得心中腾的一股怒火冲起,紧紧握住了拳头。田家这是恼羞成怒,彻底不要脸了。原本还弄了个纳妾的名头,总算面上有个说头。如今却是**裸的直接动手抢了。

    微微闭上眼,深呼吸了几次,将这股暴怒压下,这才睁开眼,问道:“那现在呢?你们少掌柜的在哪里?已经去了吗?”

    二贵方才见他额头青筋直跳,脸色吓人,心里不由咚咚直跳,生怕他一个耐不住,就要生出事儿来。

    这会儿见他虽然仍是脸色铁青,情绪却平复下来,不由暗暗松口气。只是不知为何,隐隐觉得,这位小苏郎君此刻的平静,竟似比方才那种暴怒还要可怕。

    “没有,少掌柜的还在里面。昨晚知道这事儿后,只说死也不肯去田家,晚上时候还想出门,被老掌柜的拦住,关在房里不准出来,连饭食饮水都是让人送进去。”

    说到这儿,间苏默眼神不对,猛然省悟,连忙摆手道:“小郎君切莫误会,老掌柜的关了少掌柜的,不是要逼她屈从,而是怕她冲动之下出事儿。今个儿田家管事过来,老掌柜的还求那管事帮忙说情来着,可惜……唉。”

    苏默这才面色稍缓,随即目光一凝,问道:“田家管事?来做什么?”

    二贵听问起这个,面上露出愤愤之色,低声骂道:“来查账!说是老掌柜既然如今能阳奉阴违、糊弄主家,这些年说不定贪墨了多少。此番查账若是清楚就罢了,仍可安排老掌柜的去兴济庄子办差。倘若查出猫腻,便要送老掌柜的去官府拿问。这不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吗,老掌柜的这些年勤勤恳恳,为这茶馆儿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怎会做这种事儿?真真是欺人太甚!”

    二贵这忿忿的低声咒骂,苏默却是瞳仁猛的一缩。这哪里是什么查账,分明就是威胁。

    要是老老实实听话,让韩杏儿去田府,那账目自然不会有问题;可要是违逆不从,只怕那账目多半是绝对会有问题的。而且从那句“阳奉阴违、糊弄主家”一话来看,那傻妞儿拿来糊弄老爹的话,田家根本就不相信。

    想到这儿,猛地反应过来。那傻妞儿的谎言压根就是破绽百出,当日陪着老爹去韩家茶馆那次,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哪里会有什么私情,更不要说什么更进一步的实质问题了。

    当日苏默一首临江仙震撼武清,又首开评书模式,引得数十号人围观。以田家在武清的势力,当日情形哪里能骗得过去?

    更不要说苏默穿越之前,原本那个苏默的性子又闷又懦弱,除了去私塾,干脆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怎么可能跟韩杏儿去拈三搞四的?

    这些事儿不想不知道,稍微一仔细想想,那傻妞儿的谎言就千疮百孔了。除非是傻子,不,怕是连傻子都骗不过去吧。

    苏默揉了揉脑袋,哭笑不得之余,却又唏嘘不已。韩杏儿的谎言既然瞒不过田家,就更瞒不过更亲近的老爹了。

    韩老头儿不去点破,将错就错的去田家说明,根本就是借坡下驴,也是一种委婉的拒绝。其内心,从头至尾就压根没把女儿送出去的想法。

    至于某人因此头上戴了顶“毁人女儿青白”的帽子,管他去死,保住自家女儿才是王道。

    只是可惜的是,田家以力破巧,直接蛮横的碾压下来,不但让老头的算计化作泡影,更是反过来一刀,玩了招更狠的。

    反应过来里面的弯弯绕儿,苏默不由的又想起了窦娥。难道自己就那么像一大号的杯具?脸上写了个大大的“衰”字?

    这有地儿说理去吗?

    “二贵哥,你能见到你家少掌柜的吧。这样,帮个忙,给你家少掌柜的传个话,让她今晚亥时打开对着后院墙的窗户,到时候,我在那儿等她。”自怨自艾完了,微一沉吟,苏默向二贵说道。

    二贵吓了一跳,满脸苦涩的道:“小苏郎君,你莫害我,我可不敢给你传这种信儿。要是让老掌柜的和田家知晓,可不要扒了我皮去。要不然,你有什么想说的,我瞅空儿帮你转告少掌柜的就是,见面什么的就不要了,你看这样行不行?”

    苏默微微一笑,伸手拍拍他肩膀,笑道:“二贵哥有什么可怕的,反正都是传话而已,又不是要你帮忙私奔。你话传到了就没你的事儿了,即便后面有什么问题也落不到你身上。相信我,韩老掌柜的其实就是属死鸭子的,就剩嘴硬了。至于田家,嘿,我自有手段对付他,绝不会连累到你。”

    二贵满面为难,正想再说,却忽听的门内一声冷哼,随即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真真好大的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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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杀心

    嗯?有听墙脚的?太可耻了!古代人,一点法律意识都没有,**权,听说过吗?

    苏默嘴角一耷拉,这是蔑视、藐视加鄙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至于二贵哥,在目光落到发话的人身上后,脸色顿时转为苍白,有往地上坐的趋势。

    再看看人家小苏郎君,傲然挺立,风骨凛然;那微风中拂动的衣袂,那夕阳剪影中的风姿,那一脸的正气不屈……嗯,等等,怎么变化了?

    二贵哥原本满心的敬佩,在看到某人脸上犹如绝地大反击般的变化,登时化为了愕然。

    废话嘛不是,换谁在这种情形下也得痿咯!

    声音传来处有两人。一个体型消瘦,四十岁上下年纪,面色微黑。头戴逍遥巾,身穿一袭湖锦袄面棉袍。两撇八字胡,修剪的颇为整齐;鼻如弯勾,凸显几分阴鹜之气;

    再往上看,颧骨略高,大概是因为刚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尚带着几丝晕红;

    眉毛细长,只可惜略微下垂。眼睛也长长的,苏默就生了一对细长的眸子,但是此人的眼睛比苏默还长。此刻那双长眼中,闪动着冰冷的光芒,乍一看如同面对着一双毒蛇的眼眸。

    这人穿着打扮都是精细之物,面目五官分开看也都能凑合。可就是组合到一起后,让人怎么看怎么难受。

    不过苏默苏大吏员的变色却跟此人无关,要说有关系也只是变脸之前的那张脸。至于后面的变化,是因为落在后面的那一人。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刚刚某人口中的“死鸭子”,大胸美妞儿韩杏儿的老子,苏大吏员的未来老丈人,韩家茶馆原当家人,韩老掌柜。

    对着未来老丈人横眉立目,摆什么英武不屈的造型,不要嫌死的太快哟。

    而死鸭子,呃,不是,韩老掌柜此刻的脸色也是精彩到了极致。狠狠瞪着门口那个小子,一双老眼似要冒出火来。

    这小混蛋,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把自家闺女迷惑的五迷三道的。昨天晚上得知了自己带回来的消息后,不先想着如何安慰老爹,为老爹分忧,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要去找这小混蛋。

    这让韩老爹真是太受伤了。

    而今天,这小混蛋居然还找上门了不说,竟然背后还诋毁自己是死鸭子,简直就是要造反了!谁曾见过这般胆大的女婿?

    呃,怎么就女婿了?韩老爹觉得自己有些气糊涂了。转而又不觉微微皱了皱眉,博远老弟向来稳重,怎么此次也这般不晓事?如今正在风头浪尖上,便是有什么想法,也该等一阵再说啊。如今好了,正跟田府这大管事碰个正着,想要善了都难了。

    老头一边瞪着眼,一边心里暗暗焦急。着急之下,却猛的灵机一动,不等苏默说话,便抢先怒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在这大放厥词。还不快快滚回家去!”

    老头一边喝着,一边猛打眼色。

    这番又是焦急又是做作的样子,苏默不由的想起自家老子,心中不觉的一软。

    老头的意思他自然明白,那个让人看上去就不舒服的家伙,必然就是什么田府的管事了。老头这是唯恐自己不了解情况吃亏,想着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呢。

    只是瞅那家伙的神气儿,又怎么肯是个轻易饶人的性子?

    果然,韩老爹话音儿才落,那家伙就重重的哼了一声,冷笑道:“老韩,你莫不是真的老糊涂了?还是当我田某是傻子?这位鼎鼎大名的苏小郎君,作出临江仙的大才子,你会不认得?”

    韩老爹一窒,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眼中恼怒的光芒一闪,随即却又化作深深的忧色,强挤出几丝笑脸,赔笑道:“大管事,这孩子小……”

    “小?嘿嘿,人小,胆子可不小啊。不但敢跟我们田家看上的女人纠缠不清,现在居然还敢公然诋毁我们田家。嘿嘿,好,真好,真是少年英雄,少年英雄啊。可惜,就是不知这位小英雄,还能活多久?老夫甚是期待啊。”田管事冷冷的打断韩老爹的话,毒蛇般的眼眸盯着苏默,发出阵阵的阴笑。

    韩老爹面色大变,听这田管事的意思,分明是对苏默起了杀心了。田家势大,背后还有京中的背景,若是真个对苏默不利,怕就是县尊大人都未必肯出头。这……这可如何是好。

    “有鬼!”老头这正着急呢,冷不丁却听一声大叫,吓的老头差点蹦起来。循声看去,却见那不省心的预备女婿,正一脸惊恐左看右看,似乎在寻找什么似的。

    这小子要搞什么?老头儿不明白苏默的心思,但隐隐的觉得必然没什么好事儿发生。

    果然,接下来苏默的表现,让老头的心哇凉哇凉的。

    “二贵哥,你听到没有,好恶心啊。”苏默两手互抱,不停摩挲着胳膊,扭头对早已呆在一旁的二贵道。

    二贵啊的一声,脸上一片茫然。“小郎君,什么恐怖?”话出口,猛然反应过来,脸色又白了三分,也跟着左右踅摸起来。

    这年头可不是后世,怪力乱神之类的,可是大有市场,甚至可以说是深入人心的。

    苏默这么胡言乱语一番,本就胆小的二贵哥可是真信了,不由的两腿如筛糠一般,抖的跟电动马达一般。

    偏偏苏默还不肯消停,见到有捧哏的,不由心花怒放。面上却一本正经的道:“你没听到?真没听到?有鬼叫的声音,鬼叫啊,二贵哥,你仔细听。哦,现在不叫了,刚才就有叫。不过你没听到也好,话说那声儿真是难听。嘿,晦气!晦气啊!”

    他这一边说一边摇头,随即又连连的呸呸两口,以充分表达自己的恶心之情。

    可怜的二贵,这会儿已经彻底软瘫了下去,贴着墙就那么出溜到地上,哆嗦着嘴唇,牙齿嗒嗒嗒的响着,哪还说得出半句话来。

    二贵闹不清楚苏默的话中暗指,可田管事和韩老爹却听得明白。韩老爹只在心中哀嚎了一声,霎时间心如死灰,只一个劲儿暗叫完了完了。

    田管事一双细长的眸子眯的快要看不见眼珠了,浑身颤抖着,指着苏默,语声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也似:“好,好,小畜生!你骂的好!老夫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又叫了又叫了!哎呀,好恶心,恶心死我了!”简直如同对口相声,这边田管事话音儿才落,那边苏默立即就大叫了起来。

    田管事一张脸青惨惨的,这会儿看上去倒似真的如同恶鬼一般了。只是气的狠了,一口气堵在胸间,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韩老爹心中长叹一声,默默退往一边,闭上眼不言语了,心中又是灰心又是难过。

    这混小子前阵子又是作词又是说评书的,原还以为开了窍,却没想到终还是如此愚蠢!还是年轻了,年轻了啊。

    冲动有用吗?冲动只能给人可乘之机;谩骂有用吗?除了更加激怒敌人,剩下的就是加重敌人的报复心罢了。

    没有强大的实力,没有应扎的靠山,还不肯隐忍低调,再加上鲁莽冲动,这….这简直就是取死之道啊!

    唉,可怜我那杏儿,怎么就死心眼的看上这么个小子?他完蛋了不要紧,只是我那可怜的女儿该怎么办?

    老头儿须眉抖颤,霎时间如同忽然老了几十岁一般。

    二贵哥总算没笨到家,听着两下的对话,隐隐的明白了过来。明白了也就不害怕了,感觉力气又回到了身上。悄悄瞄瞄这个,又瞅瞅那个,眼珠儿转转,偷偷爬起身来,贴着墙根儿溜进院里去了。

    苏默却全没做错事的觉悟,爽快的放完了嘴炮,神清气爽。随即摆出一副谄媚的可耻笑脸,蹭到老头儿身边,抱拳唱个肥喏,笑眯眯的道:“韩伯伯好,小侄来看您了。唉哟,这大冷的天,看您,怎么穿的这么少?老年人身体抵抗力低了,一定要注意保暖啊。嗯,我要好好说说杏儿,这样可不行,太不关心您老人家了。”

    韩老爹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去。好好说说杏儿?这小混蛋倒是不客气啊。只不过是真傻还是装傻?这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这儿惦记着自家的闺女。

    瞅着眼前这张笑得跟狗尾巴花似的脸,老头忽然很有种想使劲踩上几脚的冲动。

    “小畜生!你……你就做春秋大梦吧!死到临头了竟还想着好事儿?嘿嘿,嘿嘿!”

    田管事总算那口气儿缓过来了,听着某人没羞没臊的言语,眼中闪着阴毒的光芒,狰狞一笑,忽然转头冲着韩老爹狞声道:“韩根生,你若识相,就让你那闺女乖乖的入府去。否则,你就等着坐大牢吧!你坐了牢,你那闺女就是犯人家眷。犯人家眷会怎样,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到那时,发卖到勾栏里,千人骑万人跨,说不定还真就爱上了那调调儿。不过你放心,我家少爷一定会第一个光顾的。无论她在哪儿,这头啖汤都是我家少爷的!哈,哈哈哈哈,小子,怎么样?你听着感觉如何?心痛吗?心痛就好,你越心痛,老夫就越开心,开心死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如癫如狂,眼神中全是疯狂之意。韩老爹又惊又怒,一口气憋住,身子一晃,登时软了下去。

    “爹!”一声惊叫响起,随即一个娇俏的身影扑了过来,使劲从苏默手中抢过老头,紧紧抱着放声大哭起来。

    苏默脸色冰冷,淡淡的看了田管事一眼,随即蹲下身子,轻轻拍拍大哭的韩杏儿,柔声道:“丫头,别哭。伯父没事儿,只是一口气没缓过来。来,让我来,相信我。”

    韩杏儿泪眼迷离的抬头看看苏默,又再看看怀中的老父,终是点点头,将韩老爹让苏默接了过去。

    她刚正在后面房里生闷气,得了二贵报信,听闻个郎来了不由顿时心花怒放,一溜烟儿的窜了出来。却不成想,刚刚过来,就看到老爹软软的倒了下去。这下子,直吓的魂飞魄散,甚至连苏默脸都没看清,就抢过来将老爹搂住。看着老爹一动不动,只觉得天塌地陷了一般。直到苏默叫她,这才回过神来。

    “苏默,爹爹他没事对不对?”小丫头满脸泪水,仰着小脑袋可怜巴巴的看着苏默,如同一只走失的羔羊,看的苏默心中猛的一疼。

    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苏默伸手对着韩老掌柜的人中使劲一掐,韩老头身子一颤,一口浊气吐出,幽幽醒了过来。

    韩杏儿大喜过望,破涕为笑,抢着挤到老头面前,不迭声的叫道:“爹爹,爹爹,我是杏儿,是杏儿啊,你看到我吗看到我吗?你倒是说话啊,你别吓我,我保证以后都听话,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

    苏默在旁听的又是好笑又是心酸,这丫头跟自己一样,都是早早没了母亲,和父亲相依为命。韩杏儿此刻的话听上去幼稚滑稽,却单纯的令人心颤。将心比心,若是苏宏出了事儿,苏默觉得自己或许连小丫头都不如吧。

    韩老爹幽幽还魂,一睁眼就看到女儿,眼神迷茫一会儿,随即转为焦急,一把拉住韩杏儿,颤声道:“走!快走!快走!”

    韩杏儿愣住,一时没搞明白状况,下意识的抬头去看苏默。在她心里,世上除了爹爹,最亲的人便是这个少年了。

    苏默心中一叹,给了韩杏儿一个安慰的微笑,伸手握住韩老爹的手,轻声道:“伯父,你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韩老爹一颤,歪头看着苏默,眼神中有奇异的光芒闪动。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要说什么一时说不出,却忽听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响起:“走?我看你能走到哪儿去!没事?哼!敢招惹我们田家,还想走?想没事儿?做梦吧!”

    听到这个声音,韩老爹身子又是一颤,随即如同忽然想起什么,眼中光芒顿时黯淡下去,满脸都是灰败之色。

    苏默慢慢站起身,仔细的上下打量着田管事,好似要从新认识一番似的。

    他的目光平静至极,似乎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全然忘记。但就是这种平淡到了极致的眼神,却让田管事心头猛的震颤起来,似乎整个人都被巨大的阴影笼住,再也逃不掉逃不过。

    先前苏默就如此漠然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他心中颤栗,好半天没敢乱动。此时再次面对这双眼睛,那股可怕的感觉再次降临,让他不由的面色巨变,不由自主的连退好几步,一时间心中栗六,竟忘了要做什么。

    “你的名字。”苏默平静的问道。那声音不带半丝起伏,也不带任何情绪,便如同寻常的相见问候一般。

    “田……田千里。”田管事心为之夺,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回答道。待到说完才猛然省悟,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

    “哦,田千里。”苏默重复了一遍,点点头,转身扶起韩老爹,拉着韩杏儿径自往里走去,竟是没有再理会田千里。

    田千里面色阴晴不定,呆呆的站了半响,这才恨恨一握拳,转身逃也似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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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田家

    武清城,田家。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大管事田千里恭恭敬敬的站在下首,哪还有半分先前的嚣张跋扈。

    从韩家灰溜溜的出来后,想及自己堂堂田府大管家,居然被一个穷小子吓住了,这真真是奇耻大辱。此仇不报,真枉自为人!

    是以,此番回来后,添油加醋自不必说,更是将苏默狂妄藐视田家之事刻意描述一番。说到极致处,已然是满脸的悲愤委屈,活脱脱一副忠臣义士的模样。

    偷眼瞅着上首自家老爷和少爷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田千里面上悲戚,心中却是暗暗得计。

    看那小畜生此番死不死!

    只是不其然脑中忽又闪过苏默当时那双冰冷的眸子,却不由的又是一阵寒意涌起,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愤懑。

    田家家主田立德面沉如水,他这个管家什么德行他自然心知肚明,这番言词里不尽不实之处不消多说。但被人折了面子吃了亏,却也是实事。

    原本这事儿他虽然恼火,却也并没放在心上。左右不过自家一个仆役,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儿,还能跳出自己的手掌心?韩老头心疼闺女,有些挣扎也是意料中事,只要略施手段,自然让他服服帖帖。

    至于那个苏家子,一个小小蒙童,毫无背景不说,更是文不成武不就的,自始至终就不曾放在心上。

    便是前些日子传出那穷小子有些不俗的举动,在他认为,也不过是大江里翻起朵小水花,又哪里有跟他田家这般大户对抗的资格?

    然而,偏偏他认为最不可能的事儿,今日竟然就发生了。让他感到郁闷的是,那小子真是好运气,偏偏碰上这突发的走灾,竟然就此和县尊攀上了关系,还被委了差事,这倒是有些棘手了。

    若说那县令庞士言,倒也不说真有多忌惮。但毕竟明面上不能做的太过,该维系的还是要维系的,这即是潜在的规则,也是田家富贵长远的保障。否则,一旦引发反弹,引起其他大族的忌惮还是小事。若是因而让背后那位主儿生了厌恶,那才是田家的泼天大祸。

    挥挥手,将田管事打发下去,转头看看一边从始至终都安静的坐着的儿子,眼中闪过一抹自豪和欣慰。

    “钰儿,此事,你怎么看?”收回目光,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点了点,出声问道。

    田钰目光闪烁了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哂道:“小爬虫一朝得势,不知天高地厚而已。”

    田立德笑着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叹道:“话虽如此,终是不好抹了那位的面子,要想动那小子,怕是有些麻烦。”

    田钰傲然一笑,摇头道:“为何要抹他面子?咱田家可是奉公守法的良家,县尊大人的政令,那是一定要维护的。只不过,若是县尊大人所用非人,以至出现什么岔子,那可就怪不得旁人了。”

    田立德目光一凝,道:“我儿的意思是……”

    田钰嘿然冷笑两声,淡然道:“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救灾之事做的好了,自然一切都好。可要是一旦出个差错,嘿,莫说区区一个小蒙童,便是县尊大人也承受不起吧。”

    田立德眼睛一亮,却听田钰又道:“便说咱们这位庞大县尊,可是肯替人顶缸的?他这般轻率的就用那苏家子,怕是拿其来顶缸的心思更重一些吧。”

    田立德先是一鄂,随即微一转念便即省悟,喜道:“还是我儿看的明白。那咱们怎么做?可要给那小子设些绊子?还有那韩氏女……”

    田钰摆摆手,看了自家老子一眼,轻声道:“咱们什么都不要做,至少现在不要做。救灾之事,千头万绪,便是积年老吏都要战战兢兢,不敢保证不出差错,更何况他一个十几岁的蒙童?便有些才智,还能强过那些老吏去?他若不出力,不用咱们动手,庞士言便不肯放过他;但要是出力,嘿,多做多错,届时,只要抓住一点,顺势推一下,便可让其陷入万劫不复。既如此,现在咱们何必去做那出头鸟?至于韩氏女,不过一炉鼎罢了,大不了再寻一个就是。更何况,等那苏家子倒了,她还能有什么依仗?不过晚些时日而已。”

    田立德听的频频点头,随即却又面现复杂之色,叹口气,低声道:“我儿,这些年委屈了你,让你空背负了恁多恶名,都是那……”

    田钰淡然的面色终于变了,拢在袖中的手,蓦地紧紧的握起,目中闪过一抹冷厉,低喝道:“父亲慎言!”

    田立德面色一变,身子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左右看看,面上有恐惧之色一闪而过。

    田钰轻轻吐口气,靠近田立德低声道:“这种话万不可再提起!欲成大功业,岂有不付出的?如今此地事宜,主上尽委以他师徒,我田家别无选择,只能服从。这些年都过来了,你我父子更当克急用忍,决不能功亏一篑!一切,自当待事成之后,再来区处。”

    田立德默然,良久才颓然点头,叹道:“也罢,事到如今,咱们也没退路可言了。”

    顿了顿,面上又浮起苦涩,茫然道:“却不知还要等多久。”

    田钰也是默然,半响,轻声道:“以儿料来,应在交替之后。只是这交替的时间,却要看上面的运作了。想来,不会太久。”

    田立德面色更苦,旋即,却又振作,强笑道:“这些非咱们该想,也不必多想了。嗯,那眼前之事便依你之言,且观望着。只是如此一来,免不了让人看我田家笑话了。”

    田钰甩甩头,也笑道:“父亲说的是,不过,观望归观望,但该做的还是要做。不然,事出反常,反倒会让人多想了。嗯,便继续让田千里出面就是。”

    田立德哈哈一笑,点头道:“那狗才......也好,便是如此。就不知那苏家小子会如何应对,为父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了。”

    田钰面上笑容渐敛,微微蹙眉,眼神望向窗外,若有所思。方才虽然在老爹面前,对苏默表现的百般不屑,但是自家心中却是有数。

    那苏家子能做出临江仙那样的名作,又敢在四海楼上出那等狂妄之语,岂能真是个不学无术的?这小子一直以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是刻意的隐藏,还是另有所图?而直到今日却又一反常态的一鸣惊人,却又是为的那般?

    还有他那个父亲苏宏,能教出这样的儿子,其人真的便如平常表现出的那样平庸?

    还有,这苏家好像并不是祖辈的武清人,但究竟是从何而来,又从什么时候才来的,却并无人知。

    看来,自己还是疏忽了一些事情,有必要去仔细的探查一番了……

    被田家父子关注的苏默,此刻却并不知道自己的一时肆意而为,将引发何等令人瞠目的变化。此刻的他,却只是感到颓丧,极度的颓丧。

    清醒过来的韩老头忽然变得很平静,寻了由头将韩杏儿打发出去后,便静静的看着苏默。

    直到看的苏默心中有些发毛了,这才轻声道:“苏公子,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嗯?苏公子?

    苏默有些楞,貌似这老头从认识以来,还是头次这么正式的称呼自己。只是这种正式,却透着一种疏离,让苏默心中暗暗有种不妙的感觉。

    莫非是这老家伙,还在记恨着先前自己背后说他死鸭子的事儿?又或是觉得自己对付不了田家,逃不过这场祸事。

    想到这儿,他微一沉吟,这才赔笑道:“伯父放心,此番田家之事,小侄自有办法应对,绝不会让杏儿妹子落入火坑的。”

    韩老爹不置可否,哦了一声,淡淡的问道:“不知公子说的法子究竟如何?”

    苏默感觉有些闷,这老头,平静的反常啊。在问及事关自身安危的事儿上都这么一副淡淡然的样子,和先前的表现一比,实在是太古怪了。

    心里别扭,嘴上却没有迟疑,笑道:“伯父想来知道了,小侄被县尊大人委以治灾主事。在救灾大事之前,所有其他事儿都要让路。伯父常年主掌一店之事,精于计算。而救灾之事,自然也离不开钱粮等物的调拨、人事的管理,所以,小侄可请县尊下令,借调伯父来襄助小侄,如此,想那田家至少短时间内再不敢来为难伯父。至于杏儿妹子,呵呵,既然能借调伯父,再给杏儿妹子一些安排,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韩老掌柜点点头,似乎并无异议,继续道:“公子也说了,是短时间内。那么,救灾之事后呢?可有办法应对?”

    苏默窒了窒。救灾之后?救灾之后,自己后续的一些手段也该见成效了,庞县令只有更要倚重自己。再加上先前在赵奉至那儿,还有张文墨那儿的布置,自己只有比现在更强大。只要他强大起来,田家只是个小小的富户,除非是脑袋被门夹了,否则如何敢来继续找麻烦?

    只是自己这些安排,大都是暗手,目前看不到效果,自然也没法拿出来讲明。

    而且,在他想来,此事固然要自己发力解决,但若眼前这老头要是肯坚定起来,那解决此事必将事半功倍,顺畅许多。自己那些布置,也必将成为最有力的后盾。

    可是瞅着这老头的架势,似乎对田家畏之如虎。想要他坚定反抗之心,怕是有些难度啊。

    不过之前看他清醒过来后,第一句话就是让自己和杏儿快逃,应该也是有了反抗的心思。

    只是若真是有了这心思,那眼前这种古怪的平静,还有那透着疏离的称呼,又是为了那般呢?

    苏默不由的沉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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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韩老爹的心思

    “小侄有一事不明,敢情伯父能予解答。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猜不透老头儿的心思,苏默索性放开来直问。

    韩老爹挑了挑眉梢,点头道:“你说。”

    苏默轻轻吸口气,盯着韩老爹的眼睛,缓缓的道:“敢问伯父,何以一定要听从田家的命令?以伯父这些年的经营,大不了离开田家另谋高就就是了,甚至就算自己另起炉灶,大生意或许开始不成,但解决温饱,养活自己,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吧,何必非要屈身与田家之下?”

    韩老爹一愣,随即脸现古怪之色,诧异的看着他,半响才轻笑一声道:“你虽不曾考中功名,但好歹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岂不知我大明律令?既为仆役,无主家解约不可自出,否则以逃役论。莫不成,你想要我和杏儿后半生都去过那逃亡的日子?更遑论什么自起炉灶了。”

    苏默愣住,这个囧啊。大明律?他喵的,这个貌似自己还真是完全莫宰羊啊。大明律有这一条吗?

    好吧,出丑了。可你老人家也不用这么一副嘲弄的口吻吧。看那话说的,虽不曾考中功名,好歹也读了这么多年书……要不要这么打脸啊?

    苏老师有些羞恼了。微微涨红了脸,强辩道:“就算如伯父所言,有身契在田家,但杏儿总不会也有吧?伯父为田家仆,杏儿却是自由身,这一点,我曾问过杏儿的,她并未签什么卖身契。既如此,凭什么田家要杏儿入府做奴役,您老就要答应呢?”

    韩老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嘴角边的嘲弄更浓了几分,摇摇头笑道:“哪个又和你说我有身契在田家了?”

    苏默啊了一声,顾不上计较老头的嘲讽,诧异道:“您也没……那……那您干吗要……这不是……”

    好歹反应快,把那个“贱”字憋了回去。只是那双细长眼都瞪圆了,满是不解和鄙视。

    韩老爹诺大年纪,都快活成精了,又哪会看不懂那眼神儿?只是却并没半分恼怒之色,脸上反而黯然了下来。

    微微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叹道:“我和杏儿虽然没有签订什么卖身契,但是先祖当年却曾受田家已故老太爷之恩,早年约定,我田家后人,当世代为田家之仆,以报其恩。如今,这份契约便在田家手中,除非老夫背祖欺宗,不认先祖,否则……”说到这儿,老头儿又再轻叹口气,停住了话头。

    苏默傻住,哪里想到这缘由,竟追溯到韩妞儿太爷爷辈上去了。韩妞儿那个死鬼爷爷是白痴吗?卖了自己不算,还要卖子孙后代,这要贱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到啊。嚓嚓的,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贱圣”?

    苏默简直不知该怎么形容了。肚中暗骂,脸上就不觉带出了几分。韩老爹看的明白,苦笑着摇摇头,叹道:“你莫怪先祖轻诺,实在是当年受田家之恩太重,无以为报。据说,当年的田家老太爷又确实是极善之人,与今日之田家大不一样。”

    说着,摇摇头,脸色愈发苦涩几分。先祖又不是神仙,哪里会预知今日之事?有恩必报,受人之恩自己没能报答,便当由儿孙去报,这本就是常理。至于自己今日遇上的事儿,只能算自己和女儿命苦,却是不怨先祖。

    只不过他这想法在这个时代固然是常态,又哪里能想到眼前这小子偏偏是从数百年后的时代穿越来的。苏老师的理念,又怎么可能认同这种谬论。

    心中不知问候了那位韩老爷爷几百遍,同时也在搜肠刮肚的想着应对的计策。眼前这傻老头认命,苏老师却是绝不肯认命的。

    契约而已,什么是契约,不就是合同嘛。后世为了合同打官司的多了去了,即便在后世那种相对更健全的法制下,再严谨的合同都不敢说完美,苏默就不信了,凭着自己超前数百年的见识,还能没办法?

    细细琢磨着刚才韩老爹所说的,猛然灵光一现,心中已是有了计较。

    仔细把头绪理了理,这才抬起头看向韩老爹,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伯父所说的这份契约不成立,那是不是这个死局就算解开了?”

    韩老爹闻言一愣,不信道:“不成立?怎么可能?”

    苏默摆手道:“伯父只说,是不是不成立就可以吧。”

    韩老爹惊疑不定的看着他,稍倾,勉强点头道:“那自然是如此。只是,你所说的不成立,究竟何解?”

    苏默洒然一笑,凑近前低低说了起来。

    韩老爹初时听的诧异,时而点头时而迷茫,随后越听脸色越是古怪,待得苏默说完,一张老脸不由涨的通红,指着苏默呐呐说不出话来,半响,才闷闷的道:“你……你这不是……不是……”

    苏默耸耸肩,两手一摊道:“您看,我没让您老背宗欺祖对吧?也没让您老说谎对吧?既然如此,有什么不对?”

    “可……可……”韩老爹张口结舌,嘴上反驳不得,心中却实在难以认同。

    苏默却老神在在的一笑,幽幽的道:“小侄知道,这或许有悖于伯父心中某些准则。然而,您这些准则和杏儿的安危、幸福比起来,孰重?孰轻?更何况,就算田家对您老祖上有恩,那也是当年那位田老太爷的恩;就算当年田老太爷的恩重,您先祖未能报答完,那经过您父亲,您两代的偿还,也该足以偿报了;就算再退一万步,如果今日之田家还是如当年田家老太爷那般行善积德,您遵祖训倒也未尝不可。然而今日之田家,可还是当日之田家?当日田家对韩家是恩,自然要报。可今日之田家对韩家却是仇!再以恩去报,岂不是迂腐?借用您老刚才说小侄的一句话,小侄虽数考不中,但终究也是读了许多年的书。圣人有云:以恩报恩,以直报怨!莫非您老觉得,您老先祖还要大过圣人去?”

    韩老爹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不说别的,只那一句和女儿的安危幸福相比,孰重孰轻,便让他动摇了。更不用说,后面苏默的一番排比,句句皆中,让他根本无从反驳。

    挣扎半响,终是一声长叹,苦笑着点点头,算是应承下来。只是心中对女儿钟情于苏默的事儿,更平添了几分担忧。这小子终是个不肯吃亏的,总这般争强,又岂能次次都赢?倘若一旦败上一次,那后果……

    想到这儿,心中原先那个念头不由更坚定几分,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便复杂了几分。

    苏默却哪里知道老头心中所想,眼见老头终是点了头,不由大喜。只要剥了田家掌控韩家父女的合法权,再有自己的布置为后盾,韩家这事儿就算是平了。

    心情轻松之余,腆着脸笑嘻嘻的道:“伯父之忧既已解去,那小侄便先告退了。”说着,起身一揖,便要转身而去。

    话说今日一出连着一出的,小丫头那儿还不知担忧成什么样儿,自己这身为男友的,自当去好生安慰一番才是。老丈人当然要敬,但主旋律毕竟是自己媳妇儿不是?有了自己帮老头儿解决了大麻烦,老头儿也必然会乐见其成吧。这么能干的女婿,哪儿去找哇!

    美滋滋的想着,身子还不等离开椅子,却听老头咳嗽了一声,意料中的去吧两字没听到,换来的却是一句“且慢”。

    微微一鄂,看向老头儿,只得又耐着性子坐下。

    韩老爹心中暗叹一声,面色重归平静,淡淡的道:“先前所说之事,便算公子解决了。老夫与杏儿,俱感大德,待事了之后来日必有所报。”

    嗯?等等!什么意思?来日有所报?来日都是一家人的,报什么报的……不对!这老头什么意思?想要过河拆桥?棒打鸳鸯?我擦,这河还没过呢,不是就想拆桥吧。

    苏默猛然反应过来,一脸的笑容登时再没半分。自己像凯子吗?像傻叉吗?只要驴拉磨,不给驴吃草……我呸!什么驴不驴的,都气糊涂了。韩妞儿是老子定下的女人,老家伙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惹急了,老子直接抢人私奔去。

    正想的凶狠处,却听韩老爹淡然的声音响起:“老夫知晓,公子看重小女,这自然是小女的福分。只是身为人父,老夫想要问问公子,公子凭什么能给小女幸福?凭什么能保证小女一生平安?还请公子体谅为人父的心情,休怪老夫言语直白无礼。”说着,端正的抱拳一礼。

    苏默满肚子恼火登时卡壳,硬生生的噎了回去。这憋得!

    人家拿出考女婿的架势问话,这火实在没道理发啊。不但不能发,还得好生酌量,仔细恭敬的回话才行。

    可怜天下女婿心,当男人,容易嘛!

    “这个……”再不容易也得忍着啊,苏默感觉自己受伤了,很重的内伤。

    “咳咳,回伯父话,小侄自认有点本事。或许不能如大人物般开疆拓土、建功立业,但是保妻儿家小一生平安喜乐,丰衣足食还是可以的。”

    “不知公子所言的本事,具体是什么本事?”

    “这个,伯父应该知道,前些日子,小侄只凭创评书一事,便得银近百两,单只凭这个本事,衣食无忧应该可以吧。”

    “评书?一辈子说评书?然后或许哪一日让人辞了,再漂泊不定的去找下家?”

    “……呃,好吧。不说书,小侄写书。目前小侄正在编纂一本新的话本,自问应当可以收益良多。日后也可凭此……”

    “写话本?你能保证一辈子写几本话本?又怎能保证每本话本都大卖?凭什么保证?自古因言获罪者,不胜枚举。所谓侠以武犯禁、儒以言乱政,本朝方孝孺、黄子澄之事你岂不知?更别说这些乡俗俚语的话本了。”

    “……那小侄就去经商!小侄自问经营手段绝对不低于当世任何商家,必能创下一份大大的产业。”

    “经商?本朝之初,沈万三之事不用我多说吧。钱够多吧,势够大吧,最后又怎样了?”

    “……#%¥#%¥!那小侄去发明创造!小侄心中有诸多巧思妙想,一旦创出,必能名闻天下。”

    “你所说的是工匠事吧。工匠,呵呵,贱籍也!莫不是你要我家杏儿跟你入贱籍?让你子孙后代都比人低人一等?”

    我操!这尼玛说的都搭噶吗?写书说老子犯禁;经商说老子被抄家;发明创造成了入贱籍……死老头,到底想怎样?

    你要说不同意老子和你闺女的事儿就直说,不用这么胡搅蛮缠吧。可要真说不同意,那神色、那眼神,偏偏又很是认真,苏默真是猜不到老头的心思了。

    “那小侄找个深山老林,藏起来当隐士这总成了吧?”苏默也是恼了,张口就胡说八道。

    韩老爹老神在在,似乎一点也没发觉他的胡诌,满面认真的想想,又摇摇头道:“隐士?那你们吃什么?喝什么?难道要去茹毛饮血当野人?这就是你说的幸福?”

    苏默:“……”

    “老爷子,您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吧。”苏默彻底抓狂了,索性也不掩饰了。

    韩老爹终于眼神有了变化,定定的看看他,这才缓缓的道:“你方才说了那么多,就没想明白最关键的一点?你有才也罢,会经商也罢,通奇技淫巧也罢,这些或许都能给你带来一时的财富。

    但是,你唯一没有的是权势!你无权无势,你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稍大点风浪,便会化为虚无,甚至,连命都会赔上。你让老夫如何放心将女儿交给你?

    若你只是个资质平凡的,那反倒一切好说。偏偏如你所说,你颇有才华。你既有才华,便想平凡都不可得。日后,也必将时时处于风头浪尖之上、寄身与危险之中。

    可你却偏偏于仕途上毫无建树,屡考不中,至今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唉,苏公子,请回吧,不要再来找杏儿了。等你什么时候,让我看到你真的有了保护身边人的力量了,再来谈婚嫁之事吧。否则,你不是喜欢她,而是在害她!

    这,是一个父亲的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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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教育制度

    苏默郁郁的走出韩家大门,面对着韩杏儿不知情的笑靥,他甚至不敢和那双明眸相对。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韩老爹有错吗?你能说一个父亲对自己女儿幸福的担忧是错?不能,谁都不能!

    他甚至搞不明白韩老爹这种担忧的来由。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和这个时空的人心态上的差别。

    相对于这个封闭的古大明封建时空,他那后世人崇尚自由平等、习惯了不羁无束的个性,压根就是个活脱脱的异类!

    这种异类,如果同时具备强大的野心,出色的才华,再有良好的机遇,完全有可能成为搅动风云的顶尖阶层。

    然而,偏偏他毫无改朝换代的野心,甚至连出仕当官的心思都没有。

    这样一个不敢寂寞,偏又不肯屈膝侍人的性子,在韩老爹的认识里,妥妥的一个招祸的源头。如此,又哪敢将女儿放心的托付?

    今日一番话,固然是拒绝,但何尝不是一种期望。自家女儿一颗心全系在了这小子身上,他改变不了,也不想女儿痛苦,那么,就敲打那小子吧。只希望这小子能早些开窍,真正做出一番事业。唯有如此,他才能放心的将女儿给他。老头最后几句话,便已点明了这个意思。

    苏默不是个笨人,他隐隐的明白老头的心思。可正是理解,却更郁闷。

    囿于时代的限制,韩老爹看不透世情,可是苏默能。从后世的各种记载中,自古以来,官场的黑暗、血腥、残酷,比之世上任何一行都要恐怖百倍。

    苏默绝不想踏进去,或许日后会玩些擦边球,断不了和官场的联系。但是真的一头栽进去,却是决计不干!

    抬头看看天色,日影西斜,周围光线有些阴暗了下来。这一天的奔走下来,让他颇感疲惫。原本还想着往赵奉至府上走一趟,现在也没了心情。

    仰天长长吐出口气,甩甩头将烦乱的思绪摆脱。

    算了,就先这么着吧。正好回去,用一晚的时间把那份教学规划写出来,等明天去赵奉至府上,请他出面周旋更有个说头。

    至于和韩杏儿的事儿,目前看来只能暂时放下,走一步看一步。若是两人真有缘,日后自有在一起的一天。好在两人年纪都还小,倒是不急。而且,有了这么一段缓冲,也算是对这份感情的验证不是?

    少男少女的感情,来的猛烈,同样也去的淡然。他自己虽然是成年人的灵魂,能把握自己的感情,但是韩杏儿毕竟是真的年少,对于自己的感情,真的是爱情吗?

    回想一下,倘若没有田家这一出,两人真的能这么自然的走到一起?

    就交给时间和事实去验证吧。他握了握拳头,不再去纠结,脚下转个弯,往自家小院走去。

    推开院门,屋里黑漆漆的,透着一股寒意。这让他心中的萧瑟愈盛,穿越而来,头一次,清晰的体会到那种孤独感。

    他的身体属于这个时代,他的衣食住行属于这个时代,但是他的心、他的灵魂,始终还是个外来人。

    茕茕一身,无人认识、无人知晓。

    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摸着黑烧了锅热水。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热水瓶,烧开的水只能舀到瓮里,拿被子包了捂着。

    坐在椅子上慢慢喝了半碗热水,这才打起精神,将蜡烛点了,摆好笔墨纸砚,开始誊写起来。

    这个时代的照明是奢侈的,一般穷苦人家,蜡烛也是点不起的。所以一到天黑,大多数人便早早上了床睡觉完事。

    若不是苏默前阵子搞了那么一出,捞到了不菲的进项,苏家便也是点不起蜡烛一族中的一员。

    虽然现在多少有钱了,但苏默还是难以习惯蜡烛这种昏暗的光线。所以,他今晚只准备把赵奉至要的教育制度细则写出来。至于新书济公全传,且待此番救灾事宜上了轨道,再抽时间写吧。

    好在眼下被走灾闹的,城里萧瑟了不少,也没人催促他。

    后世的教育制度,提倡德智体全面发展。这个理论,放在古代,其实就是君子六艺。而梯度进阶虽然粗糙,但结合现下的社会情况,也足堪使用。苏默需要做的,其实就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再进行细分化。

    大明学制大体可分为三级:乡学、府州县学、国子监。

    除此之外,又分为两大类,即:中央官学和地方官学。中央官学也称为宗学,一般是由大宗族兴办,其实就是贵族学校。主要招收的便是宗族子弟,还有些世子、长子、有荫袭的年未弱冠的子弟;

    而地方官学则称为社学,主要是面对民间子弟,多设于城镇和乡村地区。

    教授典籍都是从《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起始,再往后便是经、史、历算等等。

    除此外,也单设有专科。其中包括武学、医学、阴阳学等等。

    而所有这些教授,都是不分年龄大小。所有学子都需要在经过县试、府试、院试三个阶段后,院试合格取得生员资格,也即是常说的秀才;

    也只有有了秀才的身份,才有资格进入县、州、府学。但是这种入学,多是一种象征,一种身份,倒不一定非要在其中学习。

    大明规定,府学可有生员四十人;州学为三十人;县学二十人。这些人便称为廪膳生员,简称廪生。廪生的意思就是,将由国家提供定量的膳食供养。

    至于增广生员、附学生员则是因渐渐增多要求入学所致。都需要经过考试,依次进阶。

    当有了秀才的身份后,才允许参加三年一次的乡试。乡试在秋八月举行,故而也称秋闱。乡试录取名额不限,也唯有过了乡试的,便等于有了做官的资格。

    而只有过了乡试的,才有资格参加会试。会试则必在京城举行,因为考试时间在春天,所以称为春闱。

    会试录取名额有定数,一般都是三百名,称为贡士。而这三百名贡士,才会进行最后一步的殿试。

    殿试将决出一二三甲。一甲只有三名,便是常说的状元、探花和榜眼,也叫进士及第;

    二甲和三甲都是不定数,不同的是,二甲称进士出身。三甲则是同进士出身。二三甲第一名特称传胪,所有三甲都称为进士。

    上述这些,其实从秀才之后,就没有特指的教学之所。更多的,只是一种可以进入官场的资格。

    而国子监,可称为大明最高学府。国子监的生员可分为五类:第一种就是会试落第的举人,称为举监;第二种则是地方官员的选拔推荐,称为贡监;第三类是一定级别的官员及功臣后代,称为荫监;第四类是用钱物买到的监生资格,称为例监;最后一种却是对外的,也就是外国留学生,称为夷生。

    所以,乍看上去,大明的教育梯次很明确,但实际上,真正起到教学意义的,从秀才之后就比较混乱了。承担教育大业的,根本上都是各地学院,大都由著名大儒或联合、或独立开设。各生员则或凭关系、或凭成绩求入。

    综上所述,大明的教育制度,根本上是为做官设立的。后世却是真正的重心在教授学问上。

    苏默当然不会傻的去挑战制度本身,他要做的,只是将后世的教学意义溶入进去。相信这种有别于大明传统的教育制度,既能引起上层的注意,同时又能带来清名。

    毕竟,一个真正为了传业授道而制定规则的人,怎么也会比单纯为了规划做官的制度制定者,更加崇高,更受人尊敬。

    初始入学者年龄设定从六岁起,学制不是后世的六年,而是结合大明的实际情况,只有四年。这四年,称为蒙学。

    蒙学除了已有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外,苏默加上了最引人眼球的一个砝码:汉语拼音。

    拼音,是苏默既定的,在大明时空立足规划中的极重要的一项。这个在三百多年后才初露头角,而直到近五百年后才最终完善,并迸发出宏远意义的事物,苏默围绕着它,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谋划。

    而除了拼音外,另一项被苏默添加进四年蒙学的新事物,便是标点符号。

    古人言,识文断字。拼音是前者的解释,那标点符号便是为后者而生。

    作为一个穿越者,既然想要在教育方面有所建树。拼音和标点符号两项,就绝不会放过。

    至于说标点符号的出现,是不是会引发儒家经义解释的冲突,从而让苏默陷入士大夫对立的危机,苏默对此毫无压力。

    自己只是提出用这种方法断句,但究竟在具体典籍中如何使用,他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冲上去亲自操刀。话说,这个时代的大儒不要太多了,完全轮不到他这种小蚂蚁去露头。

    他要做的,便是藏在幕后,做一个高瞻远瞩的提擎者。他要的只是名,只需要给人一种擅于思考、擅于推出新事物的印象就好。其他的,都是浮云。

    在他当初向赵奉至提出教育制度问题时,他的目的就很明确,重点其实也就在这两项上。

    所以,在将拼音和标点符号详解完成后,后面再写的,便只是些后世学制的内容。比如学期制度、中考、末考,以及升学考。再比如蒙学、中学、高中的划分;

    然后就是课时,以及各副科的穿插配合。课时规定出每节课的时间,以及每天的课程时间;而副科也相应的做了修改。

    比如体育,改为更为这个时代人接受的射、御;音乐、美术,则归为礼、乐;数学则归为数。至于几何,则被放入中级学府的数的范围。

    还有一项九九乘法表,苏默思索了一番后,却没有写出来。这项技能,他准备在这个教育制度初步达到一定影响后,再配合商业方面运作时拿出来。因为在这个古大明时空,最看重计算的群体,不是儒,而是商。至于另一个群体钦天监,好吧,人家层次太高,苏老师现在个子太矮,实在是够不着。

    好东西不能一次都露出来,必须要形成一波接一波的攻势,才能达到利益最大化。

    苏老师还是很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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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两个条件

    第二天一早,苏默毫无意外的再次被冻醒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呲牙咧嘴的哆嗦着爬起来,决定今天一定要抽时间去市集上买些被褥回来。之前没钱没办法,只能硬抗。可现在有这个钱了,再硬抗那不是傻缺就是犯贱了。

    照例的一番活动锻炼,然后洗漱,便揣着昨晚忙活了小半宿的杰作出了门。

    刘老爹的烧饼摊儿果然没出来,但好在其他的固定店铺总算照常营业了。虽说店里的掌柜、伙计们仍是有些面带忧色,但更多的却是各种猜测,猜测这次走灾的来源和规模。

    出乎意料的是,苏默被县尊大人委以治灾吏员一事儿,竟然也被许多人知道了。故而,相比往日,今天对苏默打招呼的多了许多。这让苏默略略有些得意之余,也多出几分惊疑。

    话说这份差事别人不知,他可是心里明白的很。干的好了没奖励,干的差了,嘿嘿,估摸着菜市口倒不至于,但好日子多半就别指望了。

    那么,这个消息传出的如此之快,必然是有心人刻意散播所致。至于这个始作俑者的用心,也多半不会是存着好意。

    细细想来,庞士言虽然有拿他来挡祸的心思,但毕竟身份摆在那儿,这事儿可是好说不好听,多半是不会故意往外传的。

    那要不是庞士言传的,又会是谁呢?

    苏默眯了眯眼,遥遥的往田家的方向看了看,眼中不由的划过一道冷芒。

    捧杀吗?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随意买了两个包子填饱了肚子,这才大步往赵奉至府上走去。

    到得门前叫门,开门的正是老管家。眼见得是这位说起来是由他老人家举荐,并最终被自家老爷看重的年轻人,老管家笑得就见牙不见眼的,满脸都是亲切的褶子。

    赵奉至孤身一人在武清,也没那些讲究,便被老管家一路引到内堂。

    赵奉至正在吃早饭,两个小孩拳头般大的白面馒头,一碗小米粥,外加一碟腌咸菜。对于一县教谕来说,实在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问过苏默已经吃过了,赵奉至也没再客气,仍是慢条斯理的保持着原先的速度吃完,这才让管家撤下去,又添了两杯茶,这才向苏默问话。

    “先生啊,学生此番可是被你害死了。”别的不着急说,苏默上来就先哭上了。后世无数的经验告诉他,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闷头干活不表功的,那是傻叉。

    赵奉至老神在在的抿着茶,也不搭腔,任他表现。

    苏默干嚎了两嗓子,见没起到效果,只得翻个白眼,悻悻的住了声。肚子里却暗暗腹诽,这老夫子面上是讲究人,但绝对属于肚子里带牙的角儿,什么事儿都明白着呢,却是不好糊弄,白费了自己一番演技。

    “不叫了?那成,说正事吧。”赵奉至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不慌不忙的放下茶盏,淡淡的说道。

    苏默却装憨,诧异道:“什么正事儿?学生只是顺路来看看先生,并无他事。”

    方才干嚎就是为了赚个主动,既然没赚到,那要是先开口相求,岂不是反而被动了?苏老师谈判经验不多,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赵奉至瞅着他那惫赖样儿,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狠狠瞪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当真没有?那好,治灾之事何等重大,你还是速速办差去吧。老夫这里一切都好,却是不劳你苏吏员费心了。”

    苏默眨巴眨巴眼,缓缓站起身子,一边作势往外走,一边喃喃自语道:“是啊是啊,治灾事大,这什么教育制度的就往后放放吧。嗯,往后放放。”

    “等等!”赵奉至听的分明,哪还再顾得上和这小子斗气,起身一把扯住他,笑骂道:“你这惫赖小儿,小小年纪,偏学那老吏脾性,真真不可教也。”

    苏默顺势坐下,嬉笑道:“要学生赶紧办差的是先生,嫌学生办差老成的也是先生,这却让学生不知所措了。”

    赵奉至这个气啊。我那是说你办差老成吗?臭小子到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懒得再理会这个惫赖家伙,只把手一伸,气道:“还不拿来!”

    苏默也不再装,从怀里掏出那摞纸,却不肯就交过去。眼望着赵奉至,满面愁容道:“先生啊,学生自昨日被先生卖给县尊大人后,可真是吃不上饭喝不上水的。灾民们惨啊,那真叫惨啊,学生虽然使尽挥身解数,充分发挥聪明才智,但终是人小力薄,难以周全啊。唉,眼下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救灾事大,一旦有个三差五外的,您说,学生的脑袋可留不留得住?”

    赵奉至真是哭笑不得了,一把抢过那稿子,亟不可待的摊开在桌上,一边随口骂道:“你这孺子,有话便直说,但凡老夫能尽上力的,岂能看着你吃亏?却来这里耍些奸猾,可不要是讨打。”

    嘴上说着,已是一目十行的就着稿子看了起来。越往下看眼睛越亮,待看到拼音和标点符号两项时,脸色猛然一变,再抬头看向苏默时,心中直如滚滚天雷震响。

    “这个……这个拼音,还有,嗯,标点符号,可有具体详细的内容?”

    却原来那两项的详解,苏默压根没往外掏。此时听闻赵奉至问起,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

    赵奉至眉头一轩,随即哑然,怒道:“你这混小子,老夫都说了,必全力助你,你还要怎样?”

    苏默这才嘻嘻一笑,慌不迭从怀里掏出剩下的内容,双手递过去,陪笑道:“哎呀,先生别生气别生气,学生这不是忘了吗。您瞅瞅,是不是这玩意儿。”

    赵奉至狠狠瞪他一眼,伸手接过,仔细看起来。越看眼睛越亮,越看越是眉飞色舞,一边喃喃的道:“咦?古怪,这是什么字,当真是古怪!这标点符号……妙!妙!当真是妙!”

    苏默既得了赵奉至明确承诺,便也不再作怪,只安静的端着茶盏品茶,静静的等着。

    半响,赵奉至合上手中稿子,闭着眼又是一阵沉吟,这才睁看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心中直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这个少年不过才十几岁,但这番见解和筹谋,却让他这半生沉浸教育的人都惊艳不已。偏偏如此绝才,为何区区县试三次不中呢?再想想当日那首临江仙,赵奉至忽然若有所思。这个小子,只怕不是考不中,而是压根不想中吧。

    如今乃圣天子在位,内阁俱是清正之臣,他这般抗拒入仕,却又是为了哪般?不行,总要想法子搞明白,决不能任此良才美玉就此埋没。

    只是数次相谈,这小子总是扯三扯四,心中抵触甚大。看样此事决不能急,还当慢慢来才好。也罢,好在有眼前这事儿,他便想脱身也不可得,日子久了,自有探寻之机。

    想到这儿,他压下心中思量,也不再问稿子的事儿,直接问道:“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赞赏,随即笑嘻嘻的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您也知道了,这些灾民不远千里迁徙而来,再往北去,可就要到京师了。想必,庞大人肯定是不会让他们去的,那么,学生大胆思量,是不是就此安顿几日,便要赶他们回去呢?”

    赵奉至眸子一缩,脸色渐渐凝重起来。灾民一旦入京,势必引发朝堂震动,别人不说,武清县这一帮子人绝逃不掉一个渎职的罪名。届时,只怕整个武清都要大地震了。以他对庞士言的了解,苏默所言,极有可能就会发生。

    只是若不如此,这些灾民又该如何安置?武清县小地贫,开国至今以历百年,经过百年生息,武清人口也渐趋饱和,实在并无安置的能力。眼下灾民只有区区数百人,但后面肯定还会不断涌来,到时候只怕成千上万都是有的。别说庞士言,赵奉至自问便是他在这个位子上,也不敢轻易开这个安置的口子。

    但就因此说,将灾民们再度赶回去,这事儿一来着实不忍;这二来,最怕的就是因此引发民乱,真要那样,只怕立时就是塌天大祸了。

    这既不能留,又不能赶,此事可真真是难办了。

    起初推荐苏默,只想着提携这个优秀的后辈,却是忘了这一出。如今,倒也不怪这孩子求助自己,却是自己疏忽,反倒是害了他。唉,这可如何是好?

    他皱着眉头,心中万般难为,一时间竟有些不敢正视苏默那双清澈的眸子。

    半响,终于是咬咬牙,沉声道:“讷言,此番是老夫轻忽了。如此,我这便去见县尊,请他另寻人主持此事。你这里,我便说大学正那儿要调你入京问答教育鼎新之事,想来他也不敢不放你走。”

    苏默一怔,他原意只想着让赵奉至帮忙进言,却万没想到,竟然引出赵奉至这么一番话来。

    只不过略一转念,便已然明白赵奉至的心思,不由的心下大是感动。

    深深的看了这老夫子一眼,起身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正色道:“先生维护之情,学生记下了。只是学生脱身易,可那些灾民怎么办?就那么看着他们一个个再次死在不停的逃难路上?”

    赵奉至面色惨然,一时又是羞愧又是尴尬,正不知如何接话,却听苏默又道:“学生不才,虽学问不及,但自问担当还是有的。此事学生既然当日承命,就当负责到底。只是若想一劳永逸的解决此事,有几个问题还需诸位大人应承。这,也是学生今日欲求先生之事。”

    赵奉至一愣,随即面色大动,急声道:“你是说,你有办法?此言当真?好好好,你说,只要老夫能办到,哪怕便舍了这乌纱,也必尽全力。”

    苏默微微一笑,摇头道:“何至于此,先生言重了。正所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学生相求的,有两件事。”

    赵奉至怔住,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他喃喃的低声重复了两遍,眼中不由异彩频闪。这简短的八个字,竟是道出了无尽的人情之谊,更是满含着不屈于天地的豪情意志。

    此子,大善!

    他深深的吸口气,一时间竟不由的胸间意气横出,缓缓的、坚定的道:“你说。”

    苏默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件事,请先生帮我说动县尊大人,将双岭山以东,直至凤水河边之地尽数划给我,以做安置灾民之所。我只要地,要政策,不要县府出一文一厘。不知可否?”

    赵奉至一呆,皱眉道:“双岭山?至凤水河畔?那片地……老夫记得,实乃沙砾贫瘠之所,即不良与耕种,又无矿产所出。你……你要那片地何用?”

    苏默摇头笑道:“先生只管答我,此事是否能行。至于如何用,学生自有章程。”

    赵奉至定定的看了看他,眼见他毫无所动,点点头道:“你要的只是一片荒芜之地,又不用县府出资,想来庞县令应无不允。此事,包在老夫身上。”

    “好!”苏默面现喜色,又伸出第二根手指,轻声道:“第二件事,我欲请县尊,授我可任意调动城中任一家中人手,并允诺在所划拨之地上的任意商业操作,县府都给与全力支持,两年之内,免征赋税。”

    赵奉至再次愣住,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

    苏默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他。

    赵奉至吐口气,苦笑道:“你这第二件事,好办,也不好办。”

    苏默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等他说明。

    赵奉至叹口气,道:“我说好办,是说你后面的话。商业操作什么的,免税之类的,应该并无阻碍。我说的不好办,嘿,你可知这武清城内,不见得所有人都买庞县令的帐。你要调动他们府上的人手,怕是要庞县令拿出强硬的态度才有可能。可是以庞县令的性子,这事儿,嘿……”

    他话说一半,却冷笑了一声打住。只是那言外之意,自是不言而喻。

    苏默眉头蹙起,他这个任意调动人手的要求,其实大半是为了韩家父女的事儿。可偏偏这话不能明说,让他一时间倒有些不好措词了。

    正难为间,赵奉至忽然一拍手,笑道:“有了!你若想让庞县令应允此事,只要能说动一人,此事必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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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傻叉老道

    “什么?那个老神棍?!”听了赵奉至推荐的人名后,苏默一口热茶喷了出来,忍不住脱口惊呼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老神棍?!

    赵奉至嘴角狠狠的抽搐两下,真被苏默这个称呼呛住了。

    说实话,赵教谕对道家的观感也不好。相信弘治朝的几乎大半文人对道士的印象都是这样。这完全是因于宪宗皇帝在位时的阴影。

    成化年间,宪宗崇信方士,不理朝政。终于使得奸宦当权、操纵朝政,以至于西厂横恣、民不聊生。

    直到弘治皇帝继位,励精图治,这才一扫颓废,革弊鼎新,历十年功夫,始有今日中兴。

    虽说弘治帝这几年也有亲近方士的迹象,但终不像先帝那样沉迷而误了政事,故而,大臣们虽颇有微词,却也没太大反应。然而,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大臣们对道家的芥蒂却是难以消除。

    可即便是这样,也没人像苏默这样直接给人冠以“神棍”的帽子。毕竟嘛,自古以来,国人敬畏鬼神,而道家的种种传说,却都多与这方面有联系,在世人心中,极有神秘感。

    大明的朝臣们嘴上不感冒,心里却实是大有忌惮,谁肯真的出头得罪这些道人?

    其实对于朝臣们来说,皇帝能喜黄老之术,愿意垂拱而治,正中他们下怀。只要不是像当年宪宗那样玩过火,彻底失去掌控,内心深处,他们其实是乐见其成的。

    故而,道家的地位在如今处于一个很古怪的位置。一边嘴上喊打喊杀,一边却又敬之畏之。

    这其中,武清县令庞士言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也才有了赵奉至像苏默推荐天机道人的这一出。

    然而苏默这一句老神棍,让赵奉至真是又欣慰又尴尬了。

    “咳咳,这个……其实,老夫也是不甚喜之。嗯嗯,不甚喜之。不过,讷言啊,庞县令对这位天机真人却甚为看重。据说,县尊大人当日高中,亦是得了这位天机真人的点拨而得。咳咳,你,明白老夫的意思了吧。”

    苏默瞪着眼,满脸的古怪。

    那个死牛鼻子,看样是惯犯啊。原来在糊弄老子之前,连县令都被他给忽悠了。瞅着赵奉至说起庞士言那段往事的模样,那位庞大县令搞不好就是死牛鼻子的铁粉啊。嗯嗯,貌似这个可以利用一下。

    至于说那个死牛鼻子会不会答应,苏默想想昨天随便一个丹方,就让那牛鼻子五迷三道的模样,心下顿时大乐。不答应?不答应老子就再随便搞点什么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的料砸他,看那牛鼻子晕不晕。

    再以此推论,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只要掌握住这个贼道,就等于掌握住了县令了呢?若真如此,那自己在武清行事可大大方便了啊。嗯嗯,这个可以有,绝对可以有啊。

    苏默手托着下巴,一时间想到美妙处,不由的眉花眼笑起来。只是这笑容落到赵奉至眼里,却是怎么看怎么猥琐。

    眼见这小子半天不说话,只顾着一脸贱笑,眉眼乱转的,只得轻咳一声提醒。

    苏默这才一惊,省悟过来。连忙收了那副鸡贼像,端正拜谢道:“多谢先生指点,如此,便劳动先生一起走一趟可好。”

    赵奉至古怪的看他一眼,怎么也猜不到这小子方才一脸的贱像是怎么回事。只是,这小子好像不太上道啊。你丫的要的好处,老夫给了,可咱这儿的活儿还没完不是。这就走,这一走老夫那满肚子疑惑谁给我解答去?回头又怎么去跟学正大人禀报?

    “哼!”老教谕这回也端起来了,翻着白眼抬头望天,只在鼻子里哼哼一声,坐的那叫一个沉稳,跟庙里佛爷底座似的。

    苏默一愣,随即眼神瞄到老夫子那轻轻敲着文稿的手指,不由的笑了。当即上前,逐个的将拼音字母的发音和用法解释了一通。

    这拼音本就是学习起来极为简单的事儿,否则,也不能拿来教授小学生了。对赵奉至这样的大儒来说,唯一感觉别扭的,不过就是拼音字母的模样而已,单纯的学习并使用却是再简单不过。

    也就是顿饭功夫,什么声母韵母、去声入声的就完全弄明白了。赵奉至手抚着稿纸,两眼放光,激动不已。

    什么是大功业?这才是大功业啊!他这番亲自使用后,更是深深体会到这区区二十六个字母所蕴含的意义。

    有了这个拼音法,识字的速度将以倍数提升。便是原本不识字的人,只要掌握了这个拼音法,也可轻易的识读文字。由此带来的变化,必将深远的影响整个大明。

    赵奉至隐约似乎看到,天下数以万计的蒙童,用着稚嫩的语音拼读着这些字母,快速的学会一个又一个文字的场景。

    “好!好!非常好!”赵奉至发须轻颤,眼角有泪光莹动,喃喃的一劲儿称赞。

    良久,转过头来看着苏默,忽然深吸一口气,整理下衣衫,端端正正的冲苏默就是一礼。

    苏默正得意着呢,猛不丁见这一幕,不由吓了一跳,蹭的蹦开,急声道:“嗳嗳,这怎么个意思?赵先生,你……你这是作甚?”乍一紧张,前面那句都忘了拽文了。

    赵奉至起身,正色道:“讷言,你献此拼音法,不知将惠及我大明多少学子,便说一句功在当代利于千秋亦不为过。这一礼,老夫乃是替大明无数学子而拜,你,受的!”

    呃,哈哈,好吧,苏老师很得意,这一刻真的是很得意。只是面上怎么也得绷着,哼哼哈哈的谦逊两句,又瞄了瞄那摞稿纸,提醒道:“先生,那个标点符号,嗯,学生觉得也是不错的。”

    瞅着这小子那副强忍着的得意样,赵奉至原本满腔的激赞忽然化作哭笑不得。

    这小子,还是年幼了,喜怒皆形于色。这一赞他,可不小尾巴都翘起来了?受了一赞便还想再来一赞的,全是小孩儿心性嘛。

    心中这么想着,看向苏默的眼神儿却无形中更加了几分柔和。这才是小孩子的样子,若真是深沉的喜怒不形于色,赵奉至都不知自己该怎么相对了。

    “标点符号吗?唔,确实算的妙法,老夫自会一并报于学正大人。”点点头,赵奉至对于标点符号却只是一语带过,并无像拼音那样特别激动。

    苏默心中暗暗点头,这老夫子果然不是个善茬儿。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危机,眼下这不温不火的态度,想必也应该是对自己的无言警告,怕自己得意忘形,一头栽进去伤了自己。

    老头儿是真心对自己好,看来方才自己的演技还是很到位的嘛。苏默暗自得意。

    作为一个老师,岂能不通孩子的心性?遭到表扬了当然要表现出兴奋,但这兴奋也必然要再面上绷着,却又显得欲盖弥彰才符合小孩子的性子嘛。也只有这样,才能引来大人的喜爱。

    从这一点上表明,苏老师确实是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

    一老一少各有所得,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当下收拾一番,携手出了门。

    天机道人是以访友的身份来的,自然便安排在武清县驿。要想说服庞士言,就要先拉着牛鼻子。所以,已有定计的二人,便直往驿站先来。

    然而到了驿站,一说找天机真人,里面的伙计就直接摇了头。

    老道不在,一大早就走了。

    赵奉至和苏默面面相觑,顿时抓瞎。

    “那贼……咳咳,那道长去了何处,你可曾听闻?”苏默这个怒啊,老子不需要你时,你在我跟前晃来晃去的;这会儿需要你了,丫的却不见人了。莫不是外面曾经的被骗的苦主追来了,丫的跑路了?苏老师不无恶意的揣测着。

    “呃,公子这却抬举小人了。天机真人何等人物,要去哪里怎会跟小人多说。”伙计一脸的无辜。

    苏默大是颓丧,这到底是自己悲剧,还是韩杏儿那丫头霉运没走完啊?怎么一牵扯到这丫头,这事儿就不顺呢?

    人不在,什么辄也没,闪人吧。

    赵奉至也是皱眉,两人闷闷的转身走人。刚走出两步,那伙计忽然赶上两步,迟疑了下才道:“二位,小人想起一事来,或许有些用处。”

    两人一愣,随即大喜。苏默翻手摸出两个大钱,往伙计手里一塞,急急道:“小哥儿快说,是什么事?”

    伙计得了赏,眉开眼笑的收了,这才压低声音道:“天机真人那可是神仙中人,他说的话小人是不懂的,听到什么便说什么,公子可莫要怪罪。”

    苏默一愣,随即点头:“你只管说,我自有道理。”

    伙计这才左右看看,神秘的道:“早上道爷走时,正好经过小人身边。小人听不真切,他老人家口里念念叨叨的,好像在说什么万应灵根什么什么的,又说了什么香火鼎盛处或能寻到之类的。嗯,就是这些了。以小人想来,真人道爷莫不是在找什么仙丹灵药的?唉哟,小人这可是胡言了,菩萨莫怪!神仙莫怪!”

    口中说的痛快,猛然省悟过来,自己一个凡夫俗子,怎可妄言仙家之事,连忙打住,不停的合什告罪。至于说菩萨是和尚那边的靠儿,跟道士完全不搭嘎,却是全然顾不得了。

    赵奉至眉头蹙起,喃喃道:“找药?万应灵根又是什么药?啊,他昨天不是也去了城外,莫不是为了灾民之事?嗯?讷言,讷言!”

    自言自语了几句,猛然想起或许与救灾之事有关,便想问问苏默。结果转头看去,却见苏默脸上似笑非笑的,两眼呆愣,完全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由的拍拍他肩头唤道。

    “嗯,啊?!什么?”苏默如梦方醒。

    赵奉至皱皱眉,扯着他往外走去,一边劝慰道:“你莫担忧,虽说道长不在,少了几分把握。但想来事关救灾大计,庞大人总会多些思量的。且去见过再说,或许未必就不成。”

    得,感情老头儿以为没找见老道,苏默忧心无法说服庞士言呢。苏默嘴角抽抽两下,简直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好了。

    这尼玛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万应灵根,还香火鼎盛,我鼎盛你个肺哦!你妹的,要是你能找到那鬼的万应灵根,老子就能白日飞升成仙了!我勒个啐的!

    老道是傻叉!鉴定完毕!

    苏老师恨恨的下了结论。昨个儿还为忽悠了老道洋洋得意,没想到报应这么快,今个儿就让自己把这苦果咽下。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报应不爽?

    呸呸呸!这又是什么报应了?昨天自己那明明是自卫反击嘛,怎么也算不上报应吧?这还有地儿说理吗?

    苏默内牛满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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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定计

    不得不咽下自酿的苦酒,苏默有苦没处说,一路都精神说话,只默默的跟着赵奉至径直往县衙而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天知道,他可不单单是因为少了老道,可能无法说服庞士言全力支持他。更是因为先前的诸般算计,这下可完全泡了汤了。

    说好的幕后操控呢?说好的掌握全县呢?没了,这下全不用想了。这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不带这么打击人的。

    赵奉至哪里知道这小子的心思,眼见他情绪低落,苦于无计,也是暗自发愁。

    对于说服庞士言跟县里大户硬顶,他真的是一点把握也没。庞士言的性子,说好听点是宽和不争、垂拱而治;不好听的,压根就是软弱胆小,没有担当。否则,又怎么可能抓到苏默这个数第不中的蒙童都当溺水的稻草?

    这种性子,指望他能雄起,冲上第一线,赵奉至觉得,不如祈求太阳打西边出来更容易些。

    可就偏偏这么个性子懦弱的家伙,却极是迷信道家方士。只要道家方士说的,那立刻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勇往直前。本来这事儿就关系着他的乌纱帽,以赵奉至对他的了解,他怎么也能多出几分勇气。若再有天机老道说句话,这事儿必成。可眼下……难不成要另外去寻个道士来?

    “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找道士去啊?唉。”他心中忧思,不自觉的便低声说了出来。

    苏默正为自己的大计夭折默哀呢,猛不丁听他的自语,一时没明白过来,诧异的问道:“什么道士?”

    赵奉至啊了一声,反应过来,苦笑着把自己想法说了。

    苏默听着他说的,听着听着,猛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霍然停住了脚步。

    “找道士,道士……”他喃喃念叨着,两眼放光。

    赵奉至也停下,见他模样,不由哭笑不得,扯住他叹道:“老夫只是顺口胡言罢了,你这怎的却当了真了?你当庞士言是傻子不成,随便找个道士就能让他言听计从?这武清附近,几乎所有的道士他都认得,可又见哪个被他看重过?唉,莫要胡思乱想了,你我只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就是了。至于结果,便看天意吧。”

    他殷殷劝导着,却见苏默两眼却是越来越亮,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

    “讷言!”赵奉至吃了一惊,以为苏默受不了刺激魔怔了,连忙一声低喝。

    苏默却笑容不减,反手拉住赵奉至,笑道:“先生莫不是以为学生疯了?哈哈,不必担心,学生好得很,嘿嘿,好得很。”

    赵奉至哪里肯信,还待再说,苏默却摆手拉住他,微微靠近,压低声音道:“先生,我有办法了。此番定要这位县尊大人入彀,只是却要先生配合,帮我演上一出好戏。”

    赵奉至一呆,又再上下打量他一番,确定这小子确实没疯,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却疑惑道:“有办法了?演戏?演什么戏?”

    苏默神秘一笑,声音又压低几分,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赵奉至侧耳听着,慢慢的越听越是惊讶,满脸的不可思议,惊声道:“你……你此言当真?真……真的能做到?”

    苏默得意一笑,点头道:“先生只管放心,且看好戏便是。只不过,现在可不能直接去衙门,却要回去准备一番才好施展。”

    赵奉至眉头轩动,犹豫一下,终是咬咬牙,点头应了。

    两人折返身来,分头行动。赵奉至自会家中安排,苏默却是甩开大步,直奔西市而去。

    一个时辰后,苏默一个人从新出现在县衙外,着人进去禀报庞士言求见。

    不多时,差役领着苏默进了后堂。庞士言一袭青衫,端坐案后,只是眉宇间愁云缭绕,显得无精打采。

    见了苏默进来,只是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这才有气无力的问道:“你急着要见本官何事?城外救灾事宜可都安排好了?”

    苏默微微欠身,拱手道:“回禀明府,学生苦思一夜,幸不辱命,总算有了几个条陈。只要依次办理,相信此次灾事不但能妥善解决,说不定还能遇难成祥、化凶为吉呢。届时,明府借此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庞士言闻听先是一愣,随即一个激灵,猛然坐直身子,急急道:“你……你说什么?能妥善解决?能化凶为吉?你……你此言当真?”

    苏默肚中暗笑,果然,用上这种词语,更能让这位迷信县令引发共鸣。

    微微一笑,做出一副风轻云淡之态,洒然道:“自是当真,学生岂敢于明府座前妄语。”

    庞士言大喜,霍然站起身来,也不拘着县令的身份了,就往苏默旁边坐了,急声道:“是何章程,苏公子且细细说来。”

    苏默呵呵一笑,点头道:“学生此来,就是要禀明明府的。只不过……”就此打住不说。

    庞士言大急,怫然道:“你这童子,只不过什么。”

    苏默这才淡然道:“只不过有几个关键之处,却要明府给予全力支持才可。否则,此策必败。”

    庞士言一愣,犹疑的看看他,目光闪烁着沉吟起来,却是并未接话。

    苏默肚中暗骂。这死肥猪果然如赵奉至所言,胆小懦弱不说,还多疑没有担当。自己只是提个头,连要他支持什么都没说,他就这幅模样了。看样子,自己准备给他下剂猛药的决定,是多么的先见之明。

    眼见庞士言不语,苏默也不催促,老神在在的捧着茶盏轻啜。现在固然是他要借庞士言之力搞定韩家父女之事,并借此机会出名。

    但在庞士言这里却是不知道。目前形势,表面上却完全是庞士言危机重重,需要求到他苏默门上。就算急,也是庞士言急。

    既如此,苏默要是不担足了架子,岂不是愚蠢。更不要说,待会儿要上演的大戏,更需要他演绎出高人的样子。

    果然,半天不见苏默反应,庞士言眼底闪过一抹疑惑,轻咳一声,先出声道:“不知苏公子要本官怎样支持?又是哪几个关键处?且说来听听。”

    苏默眉头一挑,轻轻放下茶盏,这才将先前跟赵奉至说的几个事儿说了。

    庞士言这会儿倒是耐得住,苏默述说之中也不打断,只是两眼中目光闪烁不定,显然心中自有盘算。

    等到苏默说完,沉吟片刻,这才抬起头,刚要开口,猛然听到堂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登时让他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面色一沉,皱眉望向门外。

    苏默心中暗喜,道声来了。面上却也做出诧异状,跟着扭头看去。

    “老爷,老爷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随着脚步声响,一个仆役满脸都是惊惧之色,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

    庞士言脸上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心里这个腻歪就别提了。本来就被走灾的事儿搞的心烦意乱的,正觉得不顺呢。这厮倒好,一张嘴就是老爷不好了,王八蛋!老爷怎么会不好了,老爷好的很,老爷好的妙,好的呱呱叫呢!

    “混账东西!慌什么慌!成何体统!”呯的一拍扶手,庞士言大怒而起,眼中冒火,张口就是一通骂。

    那仆役打了寒颤,这才猛的省悟自己口误,犯了老爷忌讳。原本就满是惊惧的脸色,顿时越发的青白了起来,哆嗦着不敢抬头。

    庞士言骂完,见他那猥琐样,不由的更是恼怒。咬牙怒道:“该死的狗才,究竟何事,还不道来!”

    那仆役这才缓口气,颤声道:“外面赵教谕家人来报,说是……说是……”他连着两个说是,却是牙齿不由的打架,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庞士言愈恼,眼光要是能杀人,估摸着这可怜的仆役此时定然早已成肉酱了。

    “说是什么!”几乎是一字一顿,从庞士言牙缝里挤出。

    那仆役又打了个哆嗦,猛然一抬头,颤声道:“说是,赵教谕中邪了,在家里不言不动。还有……还有…….”

    庞士言一惊,随即皱眉道:“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他屋里东西乱飞,扔了一地。可……可屋里除了赵教谕外,再……再……嘚嘚,嘚嘚,再没别人。”那仆役好容易撑着一口气说完,待到说完最后一句,顿时如同被抽了骨头一般,软瘫在地。

    苏默看的又是诧异又是好笑。他和赵奉至定下这条计策,就是利用古人比后世人对鬼神敬畏的多。只是,却没想到,这种敬畏竟然能达到这种地步。眼前这个仆役,不过口中说说,转达转达就吓成这样了。

    他这正暗暗嘲笑古人胆小,却见庞士言那边闻听这番话后,一张胖脸上也是唰的一下不见了血色,身子抖的连坐下的椅子都跟着响了起来。

    苏默眼底笑意更浓,只是面上却只能使劲绷着,不敢露出半点端倪。

    然而他等了半天,也不见庞士言说话,心中不由的着急起来。按照设定的剧本,这会儿庞大人不是应该大叫一声,然后六神无主,着人去请天机老道吗?怎么这会儿还不说话呢,这丫不说话,下面的戏份怎么进行呢?这真真是,太不专业了。嗯,演员的道德修养这本书,有必要推荐给他。

    好在庞大人总算给面子,就在苏默准备临时客串下,出言提醒提醒的时候,抖了半天的庞大人忽然跟屁股下面按了弹簧一样,全身绷紧的跳了起来,看的苏默眼眶子猛的一抽,这胖子,莫不是高手?这一身肥肉,竟然如此矫健。

    “去!快去!快去请天机真人!”一声尖溜溜的嘶叫,跟公鸡打鸣猛然被掐住了脖子似的。饶是苏默早有准备,也被这一声吓的不由打个冷颤。

    那仆人抬起头,满眼绝望的看着庞士言,摇头道:“找过了,真人走了,说是,采药去了。”

    苏默心里这个欢乐啊。听听这两人的对答,怎么听怎么跟某仙幻小说里的段子似的。颇有几分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意境啊。

    他在这儿不良的欢喜赞叹,庞大县令却好似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似的,哏儿一声,一屁股坐回椅子里,两眼开始发直。

    苏默暗暗一笑,该自己登场了。

    轻轻咳了一声,却不料这一声如此突兀,让正处于惶遽到了极点的庞大人实在是有些不能承受之重。

    就见庞大人猛的哆嗦一下,脸上青气一闪,随即袍襟下滴滴答答几滴水渍落下,一股异味慢慢飘散出来。

    苏默这个无语哦。

    强忍着不去扭头看,只低头看着地上趴着的这位,和声道:“你方才所说,是你亲见,还是听人转述的?”

    啊?

    那仆役一呆,呆滞的看看他,呐呐的道:“是……是赵府管家说的。”

    苏默点点头,这才转向庞士言,拱手道:“明府,学生以为,此事或有误会。现在正是青天白日的,那些个污秽之物,最惧阳气,岂敢于此时现身?其中,或有蹊跷。”

    庞士言啊的一声,顿时回魂。连连点头道:“对对对,现在是白天,白天,那……那东西怎……怎么敢……敢出来。”

    苏默微微一笑,袍袖轻拂,又道:“既如此,学生不才,愿陪明府亲往察看,以安民心。”

    什么?亲往察看?

    庞士言听的浑身一颤,脖子登时缩了回去。乖乖的,那是何等凶地,居然要庞大人亲往察看,庞大人还要不要活了?

    才待拒绝,却听苏默轻轻一叹,下一句话,登时让庞大人眼中精光大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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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苏默抓鬼

    哐!哐!哐!

    咚!咚!咚!

    武清县内,从县衙往赵教谕家的路上,锣鼓齐鸣,一大队的衙役手提水火棍,腰系铁环索,团团护着一顶大轿行进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街上众百姓看的面面相觑,纷纷挤在道路两旁,议论纷纷。

    苏默伴在轿子旁,一脑门的黑线,肚子里是叹气不已。

    在县衙里,当他叹息着说出,天机真人从自己这里得了一个仙丹方子,这才外出寻药后,庞大人顿时便两眼放光。

    天机真人是什么人啊?那可是神仙之流啊。能教他仙丹方子的,岂不是说,这位苏公子也是此辈中人?就算不是,多半也是大有仙缘的。

    如今,天机真人虽然不在,但有这般有仙缘的仙童在身侧,庞大人觉得自己的安全系数大大增加了起来。腰不疼了、腿不软了,一口气能上……咳咳,是终于有力气站起来了。

    苏仙童果然不负所望,只不过简单几句修仙术语,顿时让庞大人高山仰止起来。

    至于说苏仙童本人以前怎么没显露?嗯,那是因为刚刚觉醒的缘故。正因为那次意外的濒死,才触发了这种前世觉醒。这也是为什么,苏仙童忽然间才情大发,又是做出临江仙又是开创评书新说的原因。

    而天机真人此次的忽然来访,其实也是其感应到因苏仙童觉醒,引动的天地元气发生了变化,这才寻迹而来。果然,不过才初一见面,便得了老大的仙缘,竟学的一仙丹之方,迫不及待的去寻找仙药去了。

    对此说法,庞大人深以为然。就是说嘛,这冷不丁的,自己在这武清好几年了,真有如此神童,怎会直到今日才知?若是按照苏仙童这般解释,那便一切都圆满了。

    不过,虽然如此,在苏仙童要求庞大人一起去赵府察看时,庞大人还是觉得身子发软。

    要不是苏仙童说了,这一劫既然应在他庞大人的治下,庞大人就是躲也躲不开,只能应劫的话,估摸着就是太上老君陪在身边,庞大人也没胆子走这一遭。

    当然了,苏仙童的保证还是起了作用。按照苏仙童的说法,如今他刚刚觉醒,前世的大能尚未恢复,但是对付区区一个小鬼儿,却也是手到擒来,绝不会让庞大人有半分危险。

    有了这番保证,又有苏仙童那句“劫只能应,躲不开”的说法,庞大人软了又软,挺了又挺,好歹半软不硬的撑着出来了……(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只不过就算如此,庞大人还是将所有能准备的都准备齐了。听说鬼怕声响,那就锣鼓开道。反正县令也有这套仪仗,只不过非大日子不能轻用而已。但这会儿庞大人哪还顾得上这些?大日子?眼下对庞大人就是大日子!抓鬼的日子啊,谁敢说不大?

    锣鼓有了,据说鬼怕阳气。简单,集合全体衙役,都是壮爷们,阳气够足,相信那位鬼爷也需忌惮几分。

    嗯,里面再穿上软甲,套上战裙,配上宝剑,贴上铜镜,挂上大蒜……咳咳,这个就算了,这是东方的鬼,不是西方的吸血鬼。

    总之,庞大人此番算是武装到牙齿了。再然后,这才前呼后拥、喧闹不已的出了县衙。

    苏默哪成想这傻叉县令会玩这么大?这闹哄哄的,这下不用愁出名了。怕是就算再抄袭一百首临江仙、再弄出一万套拼音法的效果,也比不上如今。唯一不同的是,这种出名,多半不会是什么好名声。想必后世记载中,定会浓墨重彩的记上一笔:大明弘治年间,有奸佞苏默者,假借谶穢,装神弄鬼,愚民欺君……

    想想这些,苏默就有些毛骨悚然。只是事到如今,却是怎么也圈转不回来了。

    好在当初定计的时候,赵奉至一个儒家子弟,就很排斥这种事,一再的申明要保密,万万不能传扬出去。是以,此刻虽然百姓们心中惊疑,却也并不知道这一幕竟然牵扯到鬼神。

    苏默也在无奈接受庞士言这番安排后,叮嘱庞士言绝不可泄露半句口风。只说倘若泄露,必受劫难反噬。庞士言自是凛然谨遵,甚至当即将那个报信的仆役,直接派人堵了嘴,说是送回老家安置去了。至于这个老家是庞大人的老家,还是另一种老家,那就无从考据了。对此,苏默也只能默然。

    一行人就这么轰轰烈烈的到了赵府门口。将所有人都留在外院守着,庞大人顶盔掼甲,战战兢兢的一步一挪的跟着苏默进了后进。

    书房内,果然一地狼藉。唯有赵奉至面色惨白,呆呆的坐在案桌后,身体僵硬,只有眼珠儿不时转动,显示还是个活人。

    只是当苏默二人进来,一看到如同远征的庞大人时,赵奉至顿时瞪大了眼珠,险险没当场露了馅。

    好在庞大人从一进门就神不守舍,光顾着哆嗦了,哪还有心思去看赵奉至是不是有破绽。他这会儿只觉得身周都是阴森森的,不时的,似乎还有冷气吹在脖子后面。要不是记得苏默一再的要求他,千万不可出声,怕不是当场就能叫出来。

    赵奉至以眼神看向苏默,又瞄瞄庞士言,苏默露出个无奈的眼色,赵奉至眼底就闪过一抹压抑的笑意,随即赶紧微微阖下眼帘,唯恐露出破绽。

    苏默装模作样的在屋内走了几步,又微微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庞士言不敢靠近,离得远远的,赵奉至却是听的分明,什么沙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包子要吃皮,饺子要吃陷……

    赵奉至腮帮子鼓动,拼命咬着牙,好歹将笑意憋在肚子里,只憋得面孔涨红,额头上青筋都迸了出来。只是这般模样落在庞士言眼中,却又让庞大人凭生无数恐惧,身子抖的筛糠也似,贴着墙边就滑了下去。

    瞅瞅前奏差不多了,苏默也不敢太过。轻喝一声设法台,老管家立刻手脚利索的将早准备好的一应事物摆上。举止之间,面色悲惨,沉重中带着惊惧,惊惧中带着颤抖,让苏默心中大赞,看,这才是演技派。嗯,有潜力,很有潜力啊。苏默决定,日后如果自己有机会做导演,一定给老头儿安排个角儿,不使这良材美质埋没。

    法台很规范,一张案几,搭上块黄布。嗯?等等,这布上咋还有墨汁?

    老管家背对着庞士言,口唇微张。苏默看嘴型,明白了,东街卦摊儿上淘换的。得,就冲这块布,江湖骗子这顶帽子,苏老师算是坐实了。

    一个光荣的人名教师,如今竟然被迫成了江湖骗子,苏默感觉被亵渎了。牺牲太大了,回头一定要补偿!必须的!

    好吧,别理会那块布,细节不重要。桌案布置好了,两盏烛台点起,中间一碗清水,下面压着一叠黄纸。一把桃木剑挂在一旁,似乎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苏默眼眶子开始抽抽,什么桃木剑,分明是扫帚把儿。瞅那毛边儿,明显是刚出炉的。再瞅瞅老管家下襟上挂着的几根细屑儿,好手艺啊,没想到老头还是个多面手,木工活儿也能干。

    庄重的提起竹剑,脚踏七星天罡步,剑随身走,身随势动,急惶惶似雨打芭蕉,惊凛凛如天雷压顶。屋中凭生一阵冷风……绕圈走那么急,不生风才叫怪了。

    待到连走七七之数后,苏默猛然凝神立目,伸手端起那碗清水喝了一口,随即竹剑一挑,已然将案上最顶层一张黄纸挑起,舞动几个剑花,接着便是噗的一口喷出。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大胆妖孽,还不显形,更待何时!”苏仙童一声朗喝,端的是人如玉、剑如龙,刹那间,浑身仙风道骨,头顶仙气氤氲(围着桌子疾走四十圈,你也可以有仙气儿)。

    随着这一声喝,下一刻,屋里包括演戏的赵奉至和老管家在内,猛然间都瞪大了眼睛,露出震惊之色。

    但见先前那张空白的黄纸上,此刻竟渐渐显出一个血红的鬼脸来。这一霎,一直紧张着的庞大人看在眼中,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眼前一黑,好险没当场晕过去。

    有鬼!果然有鬼!

    庞大人牙齿打颤,安静的屋子里,嗒嗒嗒的磕碰声清晰可闻。便是赵奉至和老管家,这一刻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惊疑不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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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戏做全套,苏仙童自认为是一个敬业的人,是一个严格遵守职业道德的人,所以,鬼抓住了,自然还要灭杀才行。

    将拘了鬼的黄纸往点燃的蜡烛上一晃,黄纸顿时化为一团火焰。苏仙童双手急动,让人眼花缭乱之余,又似乎带着某种玄妙的轨迹。

    屋中包括赵奉至主仆在内,都使劲的瞪大眼睛看着。甚至赵奉至紧张之余,连既定的不能动的要求都忘了,两手按着椅子扶手,身子前倾,哪还有半点被鬼定住的样子哟。

    好吧,鬼被苏仙童拘了,勉强不算露馅儿。

    待到一阵乱舞,忽然在某一刻停住之际,苏默手中神乎其神的显出一块骨头来。

    “此鬼已只剩这块骨头了,速上油锅,待我将其炸了,大事成矣!”苏仙童威风凛凛,转头向一旁看呆了的老管家喝道。

    “快快快,赶紧上油锅!”猛不丁旁边一个声音附和道,循声看去,却原来是庞大人。

    庞大人既然亲眼见到鬼被抓了,自然也就不怕了。这会儿的他两眼放光,满面涨红,紧紧盯着苏默手中那块骨头,眼珠儿都不带错的。

    苏默很怀疑是不是被看破了,溜着眼角瞄了一眼骨头,嗯?失误了啊,上面的肉沫没啃干净……要快,炸了就毁尸灭迹了。

    老管家总算回了神儿,麻溜儿的端进来一锅热油。苏默口中再度念叨起来,念不几声,手轻轻一抖,便将那块骨头抛了进去。刹那间,锅中猛然响起阵阵“吱吱”的鬼叫声。

    屋中众人齐齐面色大变,庞大人更是跐溜一下,躲出老远,满面惊惧的探头看向锅中。

    须臾,锅中热油渐渐平复下来,一块已然炸的乌漆麻黑的骨头棒子,载浮载沉的漂着,再无声息。

    苏默长长吐出口气,两手圈圆,自外向内归于腹前,半响睁开眼睛,看看屋中三人紧张的望着自己的眼神,微微一笑:“好了,幸不辱命,此鬼已除。”

    三声粗重不一的呼气声同时响起,赵奉至暗道一声惭愧,也慢慢站了起来,一边活动着快麻了的手脚,一边做端重状,向苏默道谢。

    庞士言一步一挨的靠近锅边,又再确认一番锅中枯骨确实没了危险,这才轻咳一声,县尊的威严终于又回到了身上。

    苏默眼中划过一道狡猾,面色显出几分凝重,抢先摆手止住庞士言想要说的话,沉声道:“明府,赵先生,此鬼虽灭,但事儿却没完啊。”

    赵奉至、庞士言齐齐变色,异口同声的惊呼道:“还没完?”

    庞士言是惊呼这闹鬼之事没完;赵奉至的惊呼,却是想着这戏要演到何时才算完。话说老头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折腾了这么久,真的是顶不住了。

    苏默给了赵奉至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面向脸色青白不定的庞士言道:“方才学生拘了这鬼之后,喝问其何故乱我阳间。结果据那鬼所言,唉……”他长叹一声,却是住口不语。

    庞士言身子发抖,使劲咽了口唾沫,缠身问道:“它……它……它怎么说?”

    苏默面色凝重,轻轻吐出两个字:“灾民!”

    赵奉至眼睛一亮,随即敛住。

    庞士言却是面色大变,惊道:“什么?灾民?”

    苏默摇摇头,叹道:“正是灾民。灾民们受了灾,千里迢迢来到咱们武清,已然是精力耗尽。只是听闻我武清不准备收留他们,还有要赶他们回去的意思,众皆生绝望之情。这股悲愤绝望之气,便是引动此鬼的缘由。唉,如今这只鬼算是灭了,但是那荒野之间,不知有多少孤魂野鬼游荡,怕只怕,若是不能使得灾民怨气平复,这鬼,唉,这鬼怕是会越来越多,下一次,可就不知道会落入谁家了。”说着,眼神却往庞士言身上停了。

    庞士言激灵灵打个寒颤,顿时只觉得毛骨悚然,脱口叫道:“谁说要赶他们走,绝无此事!”

    闻听此言,苏默和赵奉至同时眼睛一亮,隐晦的对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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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仓储物流中心计划

    武清县衙张布榜文,公告全城百姓士绅,将尽最大力量安置不幸的灾民。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号召本着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原则,配合县衙做好灾民安置的各项事宜。

    同时,郑而重之的再次申明,此次治灾事宜,将全权授予吏员苏默办理。苏吏员将有权调动任意一家的人力相助,如有抗拒,一律按引动民乱、阴谋谋逆罪论处,必将上报朝廷,尽诛九族!

    此令一出,全城哗然。

    百姓们固然是议论纷纷,却多是大赞庞县令仁义爱民。而众富绅大户们,却出奇的保持了缄默。似乎对县令这道榜文,均持默认。

    赵奉至府上,后堂的偏厅,一张小桌上摆了几个小菜,苏默和赵奉至二人相对而坐,浅斟慢酌。

    这已是抓鬼事件的三天后了。当日苏默卖力演出,连吓唬带利诱的,终于让庞士言的心理底线彻底崩溃。尤其又认定了苏默仙童觉醒的身份,更是再无半分抵触,真真是言听计从。

    苏默趁机敲定圈地安置之事,并当即征调原韩家茶馆掌柜韩水根为治灾协办,主掌钱粮米面的调度发放事宜。韩杏儿到没有特别的调令,否则就太显眼了。

    苏默打算着,待城外难民营的大屋全部建好后,肯定要重新进行分工。届时,男、女,包括适龄的孩童,都会有不同的安排。到那时再安排韩杏儿,也就顺理成章了。

    三天来,城外灾民果然还在陆续增加中,到今日为止,已然从起初的两百九十二人,达到了六百多人。而随着灾民越来越多,虽然安置工作更加繁重,但也表示苏默手中可用之人同时增多了。有了这股力量,苏默觉得,计划中的一些事儿可以着手进行了。

    当日他给庞士言画出的大饼,说是只要庞士言肯全力支持的话,除了将这次灾民潮的危机解决,还保证两年后,不但让武清人口再增新高,便是赋税,也必将有超过三成的增长。

    一个中县,两年内赋税增长三成,这放在大明朝,那绝对是上上的政绩。就凭这个业绩,年底京察定然会大大出彩。届时,若不是调入六部任个给事中,也是外放一府任佐贰官。

    庞士言经过上次之事,本就对苏默极为信重,再有了这个大饼,登时眉花眼笑,哪会有半分阻碍。不但他不会,谁要是敢给苏默阻碍,庞大人不介意让其知晓知晓一县之尊的怒火。

    所以,在这三天里,苏默除了处理陆续而至的灾民诸般琐事外,就是着手将一份商业开发计划拟定出来。今日,便是拿着这份计划书,来请赵奉至过目。

    经过几次事儿后,这老夫子和苏默的关系自不必言。而苏默对这外表忠厚、内心腹黑的老头甚是佩服。老头儿虽不是主政官,但这份眼力却是不容置疑的。苏默再如何妖孽,终归对于这古大明官场了解太少,免不了的,就会在一些细节上犯错。有这老夫子把把关,便会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而这三天来,苏默除了晚上回家休息,中午的点心、晚上的晚饭,也都是在赵奉至这儿蹭。反正老爹访友不在,还不知几时能回来,他一个人孤单单的,根本就懒得做饭。反倒不如来这儿蹭吃蹭喝。

    当然,苏老师的说法是,自己纯粹是本着敬老爱老之意,百忙之中来陪老头的。对此,赵奉至嘴上笑骂,心中却极是欢喜,每每看向苏默的眼神,都会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溺爱之意。

    瞅着苏默扒饭扒的欢畅,赵奉至提起筷子给他又夹了片猪头肉,这才沉下心,拿起这份命名为《武清仓储物流中心开发计划书》的文稿看起来。

    武清处于京都东南,距离凤水约有三十里的路程。而凤水直通大运河,若能将凤水利用起来,便可将运河之利引过来一份。相对于运河庞大的流动资源,只要百分之一,便能让武清吃的满口流油了。

    而苏默选的灾民安置处双岭山,地段贫瘠,无法耕种,但却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平坦开阔。这种地方,别的不成,却恰好是建立仓储货栈的地方。

    有了货栈仓储,再有了直通运河之利,苏默觉得,这个物流中心必将大有可为。甚至能成为,再往北去的著名南北交通要地——北通州的分货场。

    苏默的计划,就是采用后世常用的集资建设、分段返利的模式。武清县衙拿不出钱来,但是城中各个大户却是家财万贯。只要给出足以诱惑的利润前景,再保证优惠的税赋政策,前期只需要付出少量的投入,苏默相信,必然能撬动这块巨大的蛋糕。更何况,他早早已经埋下伏笔,有了那个伏笔,这事儿的成功率绝对在八成以上。

    赵奉至直直看了有半个小时,这才轻轻放下计划书,默默思索起来。等着苏默吃完,吩咐老管家上了茶水,这才又拿起稿子,问道:“你这里说,建好的码头归私人所有?”

    苏默喝了口茶漱口,点点头,想当然的道:“啊。”

    赵奉至哼了一声,斥道:“糊涂!”

    苏默一愣,疑惑道:“怎么?”

    赵奉至点了点他,没好气的道:“怎么了?你岂不知,率土之滨,莫非王土。除皇室之外,谁人敢承私占土地之名?莫不是想要谋反吗?”

    苏默登时傻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犯了主观认识的错误了。这里是封建制度的大明,不是后世的共和国。宅基地和耕田还好说,这公共设施,尤其是牵扯交通要地,若是哪个敢站出来玩什么私有,大抵后果就是菜市口一日游了,而且,还只是脑袋去游。

    而制定出这份计划的自己,若被人以此问罪,结果就是菜市口的脑袋再多上一颗。

    想到这个后果,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这计划书先拿来给老头看,果然是太明智了。不然苏老师这大明之旅,多半会早早夭折。

    可若是不能私有,这码头的相关的肥肉,岂不是就捞不到了?这肉很肥的好不好,捞不到的话,苏老师觉得自己会心疼死。

    赵奉至好笑的看着他在那面色变幻不定,摇摇头道:“蠢材!方才老夫都说的那么明白了,还想不到?”

    苏默茫然。

    赵奉至手指敲了敲稿子,气道:“私有不是不行,而是要看这个私有的持有者!”

    啊!苏默猛然恍悟。

    可不是嘛,只要是将这部分利益给到指定的人手里不就行了?反正自己的计划里,就有那些个凤子龙孙的份额。将这份利益放在那些人手中,既得了利,还交好了皇室,何乐不为?

    至于说旁人觉得不公平?好吧,所谓的不公平,或许在后世还有人可以拿出来说事儿,在这大明,跟皇家抢地盘,还嚷着不公平?菜市口走好哈。

    赵奉至看他悟了,这才又指着另一处道:“你这前期,嗯,这个投资,按比例计算入既定项目实施总额,这个,也不妥。”

    苏默讶然,这个又怎么了?

    赵奉至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解释道:“你所谓的既定项目,是指你规划中的各种铺面是吧。”

    苏默点头。

    赵奉至点点头,又道:“按你这个方法,那要是老夫来应对的话,就暗中让人分散开,各以不同名目投入。到时候,任他哪一家也休想独占其利。只要我在每家都占有一定份额,那不出几年,稍作运作,便可将整个,嗯,这个中心全部控制在手中。到那时,利益我得,遭人恨的却是你这制定规则的傻小子。嘿嘿,苏吏员,你觉得这样是不是很有趣?”

    我去!

    苏默顿时头上乌云盖顶,心中直如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这太狠了!谁说古人淳朴的?连这种漏洞都能找出来,万年老奸都不足以形容啊。

    好险,好险!好在咱身边有这么只千年老狐狸,呃,不能这么说,应该说家有一老,果然犹如一宝啊。

    “先生啊,学生觉得吧,您得亏没去经商,就您这奸诈劲儿要是入了行,还让不让别人活了?”得了便宜,这乖也得卖。

    赵奉至气的胡子直翘,骂道:“混账小子,老夫堂堂一县教谕,儒家门生,何至于去做这些蝇营狗苟之事。啊呸!老夫怎的就奸诈了,这叫智慧懂不懂?老夫不顾身份帮你筹谋,却换来你这混账话,滚滚,拿着你这狗屁的计划书快滚,休再来烦老夫。”

    苏默嘻嘻笑着,也不恼,腆着脸凑过去,谄笑道:“看看,看看不是,老头儿,忒也小气。我这不是看气氛挺凝重,开个玩笑调节下气氛嘛。得得得,乖啊,别生气,再看看,再看看,还有哪儿不妥的。”

    老小孩老小孩,哄老人就跟哄小孩儿一样,苏默深通此理,嬉皮笑脸的插科打诨,赵奉至也只得悻悻的哼哼两声算完。

    老管家在门外探头往里看了看,摇摇头笑着走开。他却是明白人,其实赵奉至又哪里是真生气,如此嬉笑怒骂,却是一老一少特有的感情沟通方式,少了些严肃,更多了些温馨。一老一少,皆是乐在其中。

    果然,不多时,里面便又传出两人一问一答之声。间或伴着时不时赵奉至的怒骂咆哮。

    “行了,就是这些了,其他的,尚可入目。”赵奉至眯着眼往后倚了,端起茶盏轻啜。话说跟这小混蛋吵吵这半天,他老人家委实是口渴的紧。想想自己老妻去世,儿孙此刻都在老家,唯有他一个孤家寡人在这北地飘零,若不是有眼前这小混蛋相陪,却不知何时才能享受这般如家的温馨。

    想到这儿,看向苏默的眼神,便又多了几分溺爱。对于苏默的这份计划书,别看老头儿挑出好几处毛病。但是从心而言,老头子其实很是被震撼了一把。

    整份计划书条理分明、丝丝入扣不说,更高明的是,完全是借力打力、顺势而为。偏偏,这种借力也好,顺势也罢,就算人人都明白,却谁也不愿放弃。

    阳谋!这是标准的阳谋!

    说白了,这份计划书,其实整个就是红果果的空手套白狼。嗯,若是用个比较时髦的词儿,那就是资本运作。

    把地段和店铺当做货物,以未来的收益为诱饵,前期只要投入些人力,便让众多商家不得不纷纷解囊。如此一来,养活灾民的钱有了,前期基础建设的费用也有了。待到这些店铺设施建好了,灾民们又立刻可以转型成现成的打工者。

    众家得利,灾民得活。灾民们有了希望,自然不会闹事。有人、有财、有市场,这小子跟庞士言说的那个大饼,可不是真真的就让他弄成了?

    谁又敢相信,这般天衣无缝的计划,竟是出自一个仅仅十五岁的少年之手?所谓天才,不外如是吧。

    老头儿心中赞叹着,嘴上却是不肯表露。只斜着眼睇着若有所思的苏默,漫声道:“别的都好说,方才说的那个既定项目投资的事儿,你可想到法子解决?”

    苏默抬起头,自信的笑容绽开,点点头,轻轻的道:“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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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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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现代小职员穿越到大明后该怎么生活?当官?不好吧,一个两个的都是大脑袋啊,当官还不被玩死?造反?难度太高啊;经商?商人没地位啊;想活的潇洒、活的自由,那就,当个闲人吧。一个有势力的闲人!大明闲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闲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闲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