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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色定     万界仙游txt下载     万界仙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修行劫数

    再度睁开双眼,是陌生的房梁,齐德仲只感觉身上好几处细微搏动的酥麻感,其他部位则是沉重得几乎无有知觉。

    强挣扎试图坐起身来,就即刻有人上前将他按回床榻上:“齐道友莫要动弹,你伤势沉重、体魄虚弱,连元神也受损了。”

    “寒空道友?”齐德仲看见来者是太华门弟子寒空,没想到会在这里与他重逢,随即问道:“此地是何处?楚家上下情况如何?”

    “道友先好好歇息……”

    “说!”齐德仲咬着牙吐出一个字,随即脸上泛起异红,然后接连咳嗽。

    齐德仲身上好几处穴窍都插着如丝线细长的金针,寒空挥手一收,齐德仲方觉气息稍缓,但随即就是来自四肢百骸的疼痛与疲弱。

    “我们就在楚家宅院中,此间人家四十六口,无一生还,鸡犬不留。”寒空声音低沉,“死尸都扔入了后院井中,被人以幻术遮掩。死状都是薄利干脆的取命剑创,应该就是那黑衣人所为。”

    齐德仲不知是因痛楚还是恼恨而皱眉,低声问道:“在我倒下之后,可曾有旁人回到楚家?”

    寒空摇头道:“没有。”

    “唉……”齐德仲一声长叹,心中思索混乱如麻。

    当初面对那名黑衣女子,齐德仲前尘翻涌,忽然窥见修为突破之机,也是自身劫数来临之兆,按说应该好好闭关渡劫才是。

    只不过当时生死一线,齐德仲顾不得许多,强行破关精进,勉强提起一丝法力,在那一刻,齐德仲有了离形去知的修为。

    但如此强行破关,根本不是正经修行次第,形骸体魄与元神世界顿时受到重创,兼之齐德仲试图施展断云斩,天地肃杀意境反噬,就算他能够击杀黑衣女子,也照样会当场殒命。

    好在太华门寒空及时赶来,逼退了黑衣女子,再及时镇压住齐德仲形神损伤,这才保住一命。

    现在的齐德仲,已经虚弱得连一个襁褓中的婴孩也不如,只要寒空镇压伤势的法力一断,齐德仲就要丧命。

    “难不成我是齐道友的煞星不成?”寒空苦笑道:“每次见你都是这般伤重狼狈的模样。”

    齐德仲哭笑不得,如今他心情悲恸难抑,知道寒空此言就是希望他宽怀。

    “道友是我福星,每次我受重伤的危难时刻,都有道友在我身旁……寒空道友怎会出现在此地?”

    寒空微笑道:“我这几年都四处游历,一方面考察山川地气、一方面想着采集天材地宝炼就法器,最近正好来到江南,造访一位离山的门中尊长。刚好来到紫庐乡附近,察觉楚家宅院中似乎有人斗法……齐道友,那名黑衣人修为不如你我,为何你会应对不暇?”

    “我之前耗尽法力炼制了一件法器,本已无一丝法力可用,此乃修行劫数已至,本打算回转居所闭关……”齐德仲慢慢回顾起自己离开沪海城后的一路情形,寒空闻言后不禁慨叹:

    “齐道友仅凭武功内劲便逼得那黑衣人暗刺无功,如此根基确实不得了。不过照你所说,此乃一番布局精深的刺杀,可若不是最后救走黑衣人露出行迹,我也察觉不了,要是那人提前出手,齐道友可就无此幸运了。”

    “我隐约能猜到黑衣人是谁,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楚德乔师弟。”齐德仲担忧道:“黑衣人拿楚家布计引我至此,楚师弟难免也受关联,他说要回营告假,现在迟迟未现身,难不成……”

    寒空安慰道:“眼下还是深夜,你那位师弟尚未现身,说不定是军营中不许夜间外出。江南军营亦有不少修行人坐镇,黑衣人无此修为暗下毒手,齐道友且安心就是。”

    “对啊,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气力照顾别人……”齐德仲叹气道。

    “这段日子我就留在齐道友身边为你疗伤吧。”寒空说道:“如果我没猜错,此番经历本也是道友你的劫数。”

    齐德仲问道:“太华门的道法修行,也有这样的劫数吗?”

    寒空解释说:“人生在世本就面临劫数,如树木长成亦有被伐之厄,无非自然生息循环,太华道法不视劫数为苦难灾厄。我师尊古闲性喜山中清幽,所遇劫数四平八稳,不视道法修行为神奇,日复一日,修为自然精进如常,连他老人家也不知是如何渡劫而过的。

    至于我,一开始也不明白,但近来想通了不少。恐怕当初我暗语提点道友,便是应劫之兆。掌门师祖遣我下山,便是让我是游历行走间渡劫,所遇尘俗种种皆是考验,立身之地便是渡劫关口。待得法器炼就,回转太华山门,此劫已过、修为进境。”

    “我明白了。”齐德仲躺在床榻上眨了眨眼,他忽然醒悟过来,自从当初演法台上一剑斩出,便注定了那番遭遇就是齐德仲此番劫数征兆。

    自真心全形至离形去知,这两重修为间有一道极高的门槛,很多修行人终此一生都寻觅不到机缘关窍所在。而齐德仲也明白寒空所言,为何修行劫数不是苦难灾厄,因为应劫本身也是一种修行成就,渡劫经历所遇种种考验就是修行。

    “像道友劫数这般激烈残酷的状况,确实少见。”寒空说这话时反而像是替齐德仲高兴:“一般而言,应劫前成就越高,劫数则越凶险,渡劫之后修为进境越大。齐道友如今形神损伤沉重,待得将来恢复,道法玄通更上重楼。”

    “听寒空道友一说,这番遭遇反而是好事了?”齐德仲问道。

    寒空弯下腰,从地面上拿起两截断裂的利剑说道:“至少经过这次,齐道友也知晓了有人要暗中对付你,而且不是寻常江湖散人,是一伙有组织、有预谋的修行之众。连有飞天之能的修行高人都参与其中,这般举动已成修行界中一股暗流涌动,不可不留意。”

    齐德仲沉默思索了一阵,缓缓说道:“我原以为此番暗刺是为复仇而来,如今细想,果然破绽百出,这是有人特地在试探我的修行手段……却没成想,反而助成我应劫之功。”

第一百二十二章 爆炸惊变

    齐德仲跟寒空等到第二天清晨,楚德乔依旧没有寻来,齐德仲仍有焦虑,他并没有一直留在楚家宅院,而是托寒空将他带回玉篁山。

    有寒空以松针切化转生机镇压伤势,齐德仲勉强能下床走路,两人迅速赶回玉篁山后,九鸣真人便主动迎上,看见寒空先是一惊,然后也发现了齐德仲伤势沉重。

    “九鸣真人,劳烦你赶紧走一趟沪海城,通知修行执事,紫庐乡楚家四十六人被来路不明的修行人暗害,但此事不可声张,料想城中执事也明白如何处理。”齐德仲回到草庐中后嘱托道:“然后到附近军营找一名叫楚乔的军官,如果找到了,不必直接相见,让他近期留在营中。”

    九鸣真人问道:“如果找不到他呢?”

    “那你就回来吧,路上不要耽搁,遇到手段诡异狠辣之人拦路,不要与之硬拼。”齐德仲现在也想明白了,那伙修行人能够在江南腹地无声无息大肆屠戮,如入无人之境,肯定做好了各种准备。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九鸣真人足足过了三天才回转玉篁山,而且还是带着沪海城执事王启年一同,显然还有别的事情发生。

    王启年一来到就先探问了齐德仲伤势:“齐道友,当天你就不应该自行出城,炼就了如此法器理应好好涵养歇息。这位道友是……”

    “吴松柏,山野之人、不足挂齿。”寒空脸色浅谈地抱拳回礼,没有表明自己太华门的出身,吴松柏说不定就是他的俗家姓名。

    齐德仲示意让众人落座,同时暗示九鸣莫要声张寒空身份,然后才开口问道:“你们找到楚乔了吗?为何这么久才回来?”

    九鸣真人回答道:“我们询问了沪海近防营了,当天楚乔告假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我与王执事沿路搜查,都没有发现楚乔的踪影……楚家宅院自是不必多提,尸首都已经安置妥善了。”

    齐德仲神色冰冷:“四十七条人命,就为了试探齐某,好大的手笔、好阴险的布局!”

    眼见王启年与九鸣眉头紧皱,齐德仲赶紧追问:“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受害了?”

    九鸣与王启年对视一眼,沉吟许久之后还是王启年主动开口道:“齐道友不知,就在你那天离开沪海城之后。沪海城执首承名真人受到情报,说是码头仓库一带,有不明势力的修行人聚集,承名真人亲自率众查探,不料身陷埋伏,承名真人身殒其中。”

    齐德仲一时怔住无言,事态的变化发展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比起试探他的修行手段,国师冯华的弟子承名才是他们要针对的真正目标。

    “承名真人据传已有离形去知修为,此等修行高人怎会轻易中伏殒命?又是怎样的不明势力?”齐德仲不解问道。

    王启年说道:“修行高人亦非无敌,若论斗法搏杀,国师座下三名弟子,承名真人应该是最弱的一位,毕竟他过去只在帝都钦天监负责观测星象运转……”

    按照王启年的说法,这位承名真人有些不甘人下、趾高气扬,当初就曾狂言冒犯过供奉院同道,国师冯华将其安置到钦天监,就是希望借枯燥平淡的日子打磨一下他的心性。

    而国师南下沪海一遭,击杀天城叟后,此地需要另一位修行高人坐镇。乾朝国事至此,钦天监已没有再留之必要,所以冯华派遣承名南下坐镇。

    其实以国师本人手段权谋,掌握沪海江南,并不仅仅在于这一名弟子,承名真人只是一个代表,就算没有他,沪海江南本身就有一整套的运转方式,不喜外人干涉。

    所以承名真人虽有离形去知修为,自己却没有多少实权,纵然号称沪海执首,但大小事务均被本地执事与国师安排的其他人手分割,这难免让承名真人心生不满。

    不是修为高的人就能掌握大权的,哪怕是宗门传承,肩负掌门重担之人,注重的也绝非仅是修行法力。

    太遥远的不讲,单说承名真人,以他的倨傲性情,在一处山野洞府中任性疏狂不成问题,但让他担负责任、权谋布局、阵前对敌,在当今乱世简直是拿无数人的性命开玩笑。

    沪海城远在后方安全之地,承名真人只需要代表国师冯华的态度,安守一方即可,不必也不能有太多突出作为。

    只可惜承名真人不甘寂寞,收到有不明来历的修行人聚集消息,一副阴谋诡计的模样,承名真人赶紧招呼弟子,一同随他查探。

    承名真人弟子中,无一人有真心全形修为,如此师徒对比,也看得出承名为师之道尚有欠缺。

    一开始沪海城众执事也想劝阻承名真人,但眼见承名真人面露怒色,众执事也不好再多阻拦,只好放任承名真人打头阵,其他人在暗处防备。

    其实像沪海城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一直都有其他势力的修行人,或明或暗地在各处打探,修行执事们也非常清楚,也有他们一套办法对付。

    而像承名真人这样率领弟子,兴冲冲地横冲直撞,在旁人看来简直是愚钝得无可救药,或许钦天监打磨心性的那段日子,让这位本已狂傲的修行高人,脑袋变得更加不灵光了?

    然而接下来的变动,则是让整个沪海城大为震惊。

    码头一向仓库密集,有些江南商盟的仓库也邀请过修行人加持法力以庇护,以法术查探模糊朦胧,只好让人亲自入内。也不知道承名真人具体发现了什么,好似异常兴奋的进入了一座仓库,随之便是一声惊天爆响。

    数十万石的炸药同时引爆,本该向外激扬的火焰与气浪,诡异地倒摄内卷,朝着原本仓库的内部坍缩、挤压,将承名真人与一众弟子活生生烧死在内中。

    承名真人应该是有过施法抵御的,但这番爆炸绝非寻常,另有修行人干涉其中,使得承名真人师徒无法脱困而出,最终只剩下一地无法分辨的畸形焦炭。

    发生此事之后,沪海城当即禁止出入,其后三天都在搜捕询问城中修行众,而九鸣真人也在城中,这才耽搁了许久未归。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以身作饵

    这下沪海江南可是碰上大麻烦了,承名真人殒命,显然是有人蓄意图谋,就是刻意利用承名真人的性情和沪海城众修对他的态度。

    只要有一丝可乘之机,修为如承名真人连逃命都做不到,这等设伏心机何等深沉?那仓库中数十万石的炸药又是从何而来?是如何瞒天过海堆积在此?沪海城又被渗透到何种程度?

    种种疑惑当即就让沪海众修变如惊弓之鸟,连续三日搜寻沪海城各处,除了些许走私贩运、拐卖人口之辈,根本没能发掘出有力线索,就连对方是哪方势力派来的都查不出。

    但沪海城的封闭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最终,沪海城众执事还是将此事前后,完完整整地告知了国师冯华真人,在国师面前,与其回避支吾,倒不如直敞心扉。眼下只能寄希望于国师真人会注重大局,而不至于迁怒沪海城修行众。

    在这之后,沪海城重新开放进出,王启年也知晓了齐德仲遇袭受伤的事情,带着九鸣真人来到城外近防营,询问楚乔是否还在,后来经过一番搜索,毫无发现之后只好转向前往玉篁山,告知齐德仲消息。

    “齐道友,袭击你的人是什么来历?”王启年问道。

    齐德仲摇头道:“我亦不知,对方修为古怪,不以法术见长,而是集中法力用于暗袭刺杀一途,筋骨之强惊人,受我一掌犹能借力腾空转体,不过……”

    “不过什么?”

    “袭击我的人是一名女子,似与我另有仇怨。”齐德仲解释道:“若不是吴道友及时赶至,又眼光锐利察觉天上另有暗伏,恐怕齐某性命就留不住了。”

    王启年扶着下巴道:“你的意思是,还有修行高人没出手?”

    “不错。”齐德仲面露思索神色:“如果真要杀我,没必要隐藏手段实力,就如承名真人遇害,生死不过转瞬功夫,难不成还要考校对方修为一番么?”

    王启年摆着手解释道:“现在还不能肯定,暗害承名真人者与袭击道友的是否同一伙人。但兴许可作为一条线索,只是刺客一击不成,往往远遁而去,眼下沪海江南各处布防,想要再有动作就不容易了。”

    齐德仲在思索中仿佛把握到一丝灵光闪烁,赶紧出口问道:“承名真人遭逢不幸,沪海城总归要有修行高人坐镇,国师真人有何打算?”

    “哦,听说国师要派随侍弟子岁寒松南下,一并也将帝都供奉院南迁。”王启年微微叹气:“看来幽燕战场形势不乐观,陛下南狩也就是这半年内的事情了。”

    “我见识过天王教军的实力,国师麾下能够支撑至今已是不易,确实没必要将实力空耗在毫无胜算的战场上。”虽然齐德仲跟天王教说不上惺惺相惜,但同为修行人,天王教能在短短时间内调教出这么多修行有成者,可见不凡。

    王启年再问道:“那齐道友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自然是养伤,如今我形神皆有损伤,不能再动法力了,炼器诸事也做不了。”

    “这是当然,我等并非不通人情。”王启年语气微微一顿:“只是齐道友有没有想过,暗中有一伙紧盯着道友的不明势力,你要如何对待?”

    齐德仲饶有兴致地看着王启年,笑道:“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却没有千日防贼的,要是真有这么一股不为人知的势力要针对齐某,那确实难受,不论修为如何。

    但凡事皆有变化玄机,我若有所动作,那股势力也要有相应的举动。只要他们尚在世间、有所作为,就绝不可能毫无痕迹……王执事打算以我为饵吗?”

    王启年惭愧道:“齐道友果然智慧过人,我还没说你就讲清楚了……确实如此,齐道友这段时间只要养伤就好,未来有所布置,希望齐道友还能予以配合。”

    齐德仲提醒道:“这是无妨,但我要告诉你们,修行人自有戒律持身,不能因邪魔迫身而忘了慈俭之道,若行止有偏、以至于邪行恶障彼此相伐,恕齐德仲无心奉陪。”

    这世上如果先有一个人邪恶行径,危害他人,往往会有人以此为理由,同样施以邪魔手段反击,这便是世道沉沦之兆,绝非修行人处世相安之道。

    世事常有两难时,齐德仲并不否认,但不代表自身困顿,便要以他人邪行恶障为开脱藉口,同样依仗邪魔手段自保,否则与邪魔何异?

    修行中所谓邪魔,非是以出身论定,而是以行止判断。为了让齐德仲踏入陷阱,不惜杀害楚家四十七条人命,这等牵连无辜的杀生恶行,便是世间邪类,其人已然近魔,唯心独欲自照,实乃涉世祸胎,留之不得。

    所以齐德仲愿意以自身为诱饵,因为此事与他已经是大大相关,绝对不是抽身而退便可。修为如齐德仲,道心已固,若起回避之念反而自损修为。

    缘法牵连自身,那也没必要让他人犯险,有何劫数尽管加诸齐德仲一身,他不介意在邪魔露面之时,真真正正大开杀戒。

    既已商定,王启年也要带着这消息赶快通知其他执事,好提前做下各种布置,不宜久留玉篁山,齐德仲则让九鸣真人相送。

    “你似乎还有隐瞒?”草庐中只剩两人,寒空看着齐德仲说道:“那名袭击你的黑衣女子,你好像知道是谁,为何不说?”

    “此事我打算自己亲自查探。”齐德仲解释道:“如今情况,如果我稍露口风,恐怕国师冯华会有泄愤之举,我也担心一言不慎牵连无辜,还是自己亲眼见证为上。”

    寒空眯眼道:“你对那女子似有庇佑之心?对国师冯华也无甚好意?”

    “庇佑之心?没有,如果不是寒空道友出手,我应该是与那女子同归于尽,而那或许也是对方所求。我心生怜悯是因别事,光是谋害楚家上下,此人就合该受戮。”齐德仲一转话锋:“至于乾朝国师?我很好奇,难道他有只手挽天倾的能耐,世人就要对其顶礼膜拜了吗?更何况他所支撑的天,也到了该消亡的时候。”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云霄到来

    接下来的日子,齐德仲便在玉篁山中养伤,九鸣在山中他处另立修行居所,带着十二名弟子巡守玉篁山,做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以身作饵要像样,门户大开任由进出,那不管是谁也看得出是诱敌之计,九鸣真人与他的弟子,修为法力、人数阵容正好合适,按十二时方位镇守各处,好像在玉篁山布下一座阵法,保护内中之人。

    至于寒空则逗留在齐德仲身边,每日为他施针治疗。松针切有化润生机的妙用,与青龙玉杖相似,但在寒空手中妙用所达更加深入,三个月的时间,齐德仲筋骨腑脏之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经络穴窍需要的是时间慢慢温养,齐德仲与寒空都有不少灵丹妙药,为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应急。

    然而唯独元神之损,寒空也没有办法。修行人元神损伤,完全只能凭自己慢慢涵养恢复,外在补益之物只能起到辅助功效。

    治愈元神损伤,各个修行门派都有秘传道法,寒空自然不可能将太华秘传教给齐德仲,但好在齐德仲另有解决之道。

    比起采月炼形法的月华洗炼元神世界,《黄庭玉枢含神章》能够真正给予元神新生。

    《黄庭玉枢含神章》讲究万物有神、形骸庐舍栖神。此神并非天神地祗,也不是丹道阳神,更不是阴灵鬼魅之流,而是形神俱妙、形化神变。

    齐德仲要印证的离形去知修为,其实是两重截然不同的修行路径。离形者神游,元神出窍离体,飞遁千里来回自如;去知者强形,立地金身不破,体魄强大生机不灭。

    离形去知几乎不存在同证可能,这一点齐德仲在同证真心全形之功后便有领悟,但同时又有一丝灵光浮现,离形与去知可以彼此对应修证。

    但即便如此,两重修为皆要印证有成,依旧十分困难。且不说修为进境与种种劫数,离形去知这一重境界还转似无极限,有些深修多年的修行高人,法力之强惊世骇俗,但修为却无进境。

    齐德仲所见识过最典型的两个例子——天城叟与辛无量。

    天城叟不重形骸之功,专注于纯阳不灭的元神修为,元神世界足可笼罩沪海城百万众生,纤毫毕现如掌上观纹。

    辛无量神将金身,正面应对壶洲客鲸杖阵法之威,修为法力有所不足,仍旧有当面斩杀之能,不愧天王教威仪第一。

    一般而言,专注于离形去知任何一面,都有进境造形化物的可能,然而当世地仙实在寥寥无几,即便有羽衣轻的亲自点拨,太华门一众修行高人未来能否再有精进,仍旧是未知之数。

    而《黄庭玉枢含神章》讲究形神俱妙,齐德仲需要做得便是试图同证离形去知,过程艰辛不必多提,光是眼前这一番劫数就差点要了齐德仲的性命。

    当齐德仲形骸损伤好得差不多时,玉篁山迎来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

    这天齐德仲正与寒空谈玄论道,只见胸前榄核挂坠微微泛起一阵水波,而寒空似有所感,却是看向玉篁山之外。

    过不多久,九鸣真人匆匆赶来说道:“齐道友,山下有一位名唤云霄的修行人,自称是你弟子,要不要让他上来?”

    齐德仲把玩着榄核挂坠笑道:“让他上来吧!”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齐德仲大弟子云霄。这位悟性最佳的弟子,行事作风也像他师父,回到中土九州之后,也是施法变幻了形貌,彻彻底底改头换面,也难怪九鸣认不出来。

    云霄跟着九鸣真人登上玉篁山,看见齐德仲之后收法恢复原本容貌,赶紧跑到齐德仲跟前跪下磕头:“弟子云霄,拜见师父!”

    “快起来吧。”齐德仲满怀欣慰,因为云霄不仅与自己一般,同证真心全形之功,而且将通过了自己设下的所有考验。

    此时的云霄,衣饰打扮几乎跟齐德仲一模一样,身披雪青鹤氅,胸前一枚榄核挂坠,无形有质的仙衣护身法凝炼已成,整个人的气度与过去截然不同,任凭是谁看见了也要夸一句修行界的年轻翘楚。

    此时九鸣真人站在一旁吃惊得说不出话来,齐德仲修为法力高深不必多提,没想到在调教弟子方面也如此出众,就连两人身上的雪青鹤氅都是一样的法器,眼神要是稍微不济,恐怕会将齐德仲与云霄当做是同门师兄弟!

    其实齐德仲与他的五名弟子,一直都是亦师亦友的关系,齐德仲平日里不摆师尊架子,但云霄等人也不会忘形放肆。

    “齐道友收的好徒弟啊,连我看着也眼红了。”寒空抚掌笑道。

    云霄也十分懂事,起身对寒空与九鸣分别行礼,两人不打扰齐德仲师徒叙旧,浅谈几句就离开了。

    待得草庐外只剩下师徒二人,云霄低声问道:“师父,我见你好似有伤在身?玉篁山布下阵法,是要防备什么人么?”

    齐德仲示意云霄坐在身旁,然后将自己重返九州以来的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云霄听到最后猛然站起,面露怒色道:“哪里来的妖魔邪祟,竟敢冒犯师父?”

    “恼怒无益,对这等邪魔本应利剑诛除,为师连对他们驳斥责骂的气力都不想浪费。”齐德仲安抚下云霄,细心说道:“你修为精进在我预料之上,这是好事,但也不要骄傲自满,天下高人无数,光是精进之速,你就不如当年太华掌门……”

    按修行入门筑基算起,齐德仲同证真心全形之功,花了十八年,云霄花了将近四年,羽衣轻只用了一年。

    这是近来齐德仲与寒空探讨修行时所了解到的,虽然彼此修行道法不能明言,但各自心得却是可以交流。羽衣轻资质悟性之高,稀世罕见,更何况他已印证地仙修为。

    “你既然来了,这段时间就留在为师身边。”齐德仲说道:“如今为师正在养伤渡劫,不能动用法力,平日里也可以点拨你修行。正好有一件事,原本为师想亲手完成,如今你来了,就由你替为师代劳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师徒相映

    早在前往南巢泽除妖斩龙之前,齐德仲俯仰天地,对移山倒海的道法隐有领悟,最初的想法是除妖功成之后,回来炼制一件独特的法器。只不过此番经历缘法复杂,前后炼成了青龙玉杖、龙鳞子,以及祭炼真龙水府认主,反而将正事耽搁了。

    齐德仲自腰间摘下了青瓷葫芦,这原本是太华门装九还丹一同送给他的事物,通体青瓷薄如蝉翼,经过法力祭炼坚韧难损,而且能够阻隔内外物性,是保存丹药最好的器皿。

    类似的祭炼手法齐德仲已经学会了,仙壶洞天里他与弟子们就打造了一批,这个青瓷葫芦如今只是携带随身,以示对太华门的敬意。

    不过齐德仲有意更进一步,他想以青瓷葫芦为器型根基,依循天地灵犀自然循环之理,炼制一件法器,甚至能够炼制成仙家法宝,伴随着自己修行不断增添妙用。

    现在齐德仲是没有能力去做了,可是云霄的到来让他突发奇想,倒不如让自己的弟子去印证这一点。齐德仲对弟子们的重视,不仅仅是在于修为法力的高深,而是希望留下一脉传承,能够直证飞升真仙的道路。

    齐德仲自己有太华灵墟的机缘,这一点是他的弟子不能相比的,齐德仲平日里不以此为依仗,严格对待自身修行,也在寻找一条后世传人可行路径。

    云霄接过青瓷葫芦,齐德仲讲起了自己在江海之处的感悟,其中也夹杂了炼器之道,以云霄的悟性自是不必重复言述。

    “仙家法宝哇……”云霄摸着青瓷葫芦紧张兴奋,“弟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炼成。”

    齐德仲笑道:“此器炼就,将伴随你一世修行,眼下此时不急于一气呵成,继续收摄天地灵犀慢慢祭炼便是……我见你腰上的剑也变了,拿来给为师瞧瞧。”

    云霄惭愧道:“弟子拙作,还请师父过目。”

    五名弟子原本各自有一名寒铁银精剑,虽非法器,但经过数百年法力祭炼,也是世上难寻的宝剑利刃,只要再进一步就能炼制成法器。齐德仲最初也是腰悬利剑,弟子难免效仿。

    而云霄除此之外,还有一柄青羽飞剑,是用当初偷袭齐德仲那柄毒煞飞剑,经过重新洗炼而成,通体如梭、青光流转,不过七寸长短。

    云霄异想天开,将寒铁银精剑与青羽飞剑合炼,成功之后就是齐德仲眼前这把二尺左右的短剑。

    “此剑也的确是法器无疑,只是此等合炼之功,你尚未揣摩纯熟,完全是机缘巧合。”齐德仲苦笑着摇头:“法器炼就不易,为师经手器物众多,若非有必然之把握也不会动手,而你这么做实在太冒险了。”

    “还请师父指点迷津。”云霄躬身求教。

    “寒铁银精剑在太华门中,不求锋锐,而是注重剑器中正之姿,助益弟子养炼剑意,所以并没有刻意炼成法器。”齐德仲轻抚二尺短剑,剑身表面青光如鳞,“而青羽飞剑最初乃是杀伐所用,纵然洗去阴邪毒煞,物性偏激、不与人近,我将此器交给你时也叮嘱过不少……此剑何名?”

    云霄也卖乖道:“还请师父赐名!”

    “剑若游龙,然而大器未成,只露一鳞半爪,便唤其为‘青鳞’。”齐德仲将剑交还,同时提醒道:“法器合炼之功,讲究的是物性呼应激引、息息循环不绝之道,青瓷葫芦交给你,这方面功夫你要下足,目前且收起你那跳脱好奇的心思。”

    “弟子遵命!”云霄连忙点头。

    齐德仲的大弟子云霄悟性最佳,但性情跳脱。虽然说如今有真心全形之功,较之往日沉稳了许多,可依旧好奇难耐的想法,青鳞法剑就是他好奇心作祟的产物。

    并不是说好奇心有错,但修行人没必要为求法器之用而冒险,从而使得自己落入危险困境,徒然本末倒置。齐德仲自己擅长炼器,尤其注重这一点,也时刻提醒弟子。

    “对了,给为师讲讲,你那几个师弟的情形。”齐德仲自己也有好奇心。

    “在我离开之前,云霁亦证真心全形修为,但他不打算急着通过师父定下的考验,而是要专心经营仙壶洞天。”云霄说道。

    齐德仲笑道:“偌大仙壶洞天,就我们师徒几人,还要怎样的经营?我知道云霁的想法,他在你们五人当中最为机警、善谋划,总喜欢将一切安排妥善,眼光放得长远。仙壶洞天的确是一处开宗立派的好根基,为师尚无此心,既然云霁乐意如此,那便由他去做吧。”

    云霄笑嘻嘻说道:“如果师弟以后要开宗立派,师父您可就是祖师爷了!”

    齐德仲笑骂道:“若是如此,为师也乐见,可你这个大弟子又算什么呢?云霁未来若真要开宗立派,你做什么?”

    “收徒弟、教徒弟,遍识天下世道人心。”

    齐德仲闻言微笑不语,云霄果然跟自己最为相像。当初他收下这五名弟子,除了有心指引他们修行,也是想以他们为镜鉴,观照自身修行。如此亦师亦友之作为,其实就暗合修行中“法侣财地”中“侣”之一字的真意。

    修行人最难炼制的一件“法器”,就是如何雕琢弟子传人。如果只是收拢一伙徒众以为驱使助力,那么这种人根本算不上是道法传人,不过是麾下喽啰一样的存在。

    弟子拜师修行,恭谨勤勉那是自然。但师父收徒传戒授法,也要耗费心血教导,要摸清弟子的资质悟性、言行性情,否则教出弟子修行有偏、以至于沉沦邪行恶障,那往往是说明为师之人德行不足。

    所以当有师传道法的修行人,做出犯戒犯法之举时,最需要挺身而出,对其加以约束惩戒的,往往正是其人传法师长。如果一味包庇护佑、放纵邪恶,这种师徒本身就已经祸及世间。

    齐德仲收徒传法非常谨慎,看着云霄,他不由得想起那名暗袭自己的黑衣女子,到底是怎样的人,能够教出这么一名阴狠毒辣的弟子?

第一百二十六章 炼丹之道

    云霄拿走了青瓷葫芦自去琢磨炼器之道,齐德仲不必理会,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齐德仲又研究起外丹饵药来了。

    古语有言久病成医,齐德仲这番重伤,也让他不禁对外丹饵药一途颇感兴致。

    修行人的外丹饵药又称黄白烧炼,说明此等事物并非是寻常草药熬煮,而是世上万物无所不用。诸如五石五金五气,有形无形、实形流形,统统可用,但看炼制之人手段如何了。

    同样,修行人炼制出的外丹饵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服用的。经过种种复杂配比、烧炼精淬,外丹饵药大多数具备普通人无法承受的强烈功效,等同于世上最为致命的毒药。而还有一些需要以特殊道法化解药力,普通人根本没法吃,囫囵个吞下去根本消化不了。

    当然,也有一些可以让普通人服用的外丹饵药,如果又要兼顾上佳功效,往往就是看炼制之人火候如何。即便此等灵药流落尘俗,也只有王公贵族花费得起。

    九州十二宗门中,太华门与紫霄宗皆精通炼制外丹饵药,同样的九还丹方,太华九还丹功效就是更胜一筹,这往往就是看各人炼丹手段。想要精通此道,也只有不断尝试,而传承积蓄不够丰厚,根本没这个底蕴炼制灵丹妙药。

    修行界中,有不少丹方是公开传播的,譬如九还丹、养炉散等等。但也有一些是宗门秘传,就齐德仲所知,散仙狄子芳的华阳丹,便是太华门秘传。

    齐德仲在离开仙壶洞天时,带走了一些存留已久的药材,本意是行走江湖时,这种可以用于炼制外丹的药材,尤其是在与修行人打交道时,要比寻常金银好用。

    同样,齐德仲试图精研炼丹术,并不是为了有更多灵丹妙药补益修行,华阳丹药力百年不散,齐德仲其实不需要太多丹药了,无非是为体会世间物性的修行。

    寒空作为太华门弟子,也被掌门羽衣轻看重,他还随身携带着一个小丹鼎,看似只有拳头大小,实则是难得的上品法器,号称药王鼎。

    关于炼制丹药的秘传道法,寒空不可直言,所以他这段时间也趁机游历江南,找到了一批药材,在齐德仲面前亲自出手炼制修行灵丹。

    炼丹之火非是用世间柴薪,而是以修行人的文武真火,无形中烧炼药材物性,何时进火行气、何时退符运神,采炼药材中的物性加以凝炼,元神推演中君臣佐使搭配调和,以自身形神为大炉鼎运转天地灵犀,炼丹之时也是施法行功。

    齐德仲看着寒空炼丹,发现炼丹术到了这般程度,与炼器之道实乃相通,细节处或有不同,但玄妙如一。

    只不过外丹饵药是一个非常宽泛的说法,修为浅薄如浮生子,不过筑基之功,也一样能靠各种复杂器皿烧炼药散。

    寒空施法行功炼制外丹,足足一天一夜不曾停歇,虽说法力施展绵绵若存、波澜不惊,但持续不断的过程,还要同时进行元神推演,确实不是普通修行人能够做到的。

    “可惜,我炼丹火候远不如门中尊长。”寒空轻抚药王鼎,三十六枚太华九还丹滴溜溜地飘浮身前,异香扑鼻、流光四溢。

    齐德仲赞叹道:“寒空道友哪里的话,一次成丹三十六枚,这已经是不可多得了。”

    寒空吐纳一番后说道:“按照我出外采药所得,换做是门中尊长出手炼制,应该成丹七七四十九枚,我炼丹过程中的浪费可想而知,而我还依仗了药王鼎方有此成就。”

    齐德仲摇头反驳:“道友炼丹非是仅为其用,而是以此印证修行精进之心,成丹几许不是判断成就的关键。”

    寒空闻言面色稍霁:“也对,自古炼制外丹饵药,所耗巨奢,实在不宜强求。如果世间有权势者驱使徒众强行寻药炼丹,最终仅为寥寥数人能得灵丹助益之功,且不论成功与否,此事本就已成世间祸乱、牵连无算。”

    “这也是各个门派秘传丹方不肯流传于外的缘由。”齐德仲一语明了:“然而灵丹自有其用,无善恶对错可言,道友既然辛苦一番,为何不直接服丹呢?”

    寒空微微一怔:“也对,自己炼的就是补益元气的九还丹,光顾着感慨了。”说完话招手一摄,一枚太华九还丹化作一团烟雾,缓缓沁入寒空形骸之中,这才是最为上乘的服丹之法。

    见识到寒空炼制灵丹,齐德仲也起了一样的心思,不过他没有完整地修习过烧炼药材的道法,所以齐德仲打算从炼器之道上加以借鉴参悟。

    齐德仲没有丹鼎,不过经过他一番推演,另辟蹊径,发现真龙水府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丹鼎,内中天地灵犀独立自运,最适合凝炼物性,而且真龙水府本身也是一个炼丹炼器的好地方,不会干扰到外界。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养,齐德仲的形骸损伤已经彻底好了,元神虽仍有少许晦暗未明,但元神元气相合无碍,还是能够动用些许法力的。

    齐德仲施法遁入水府,在草庐之中,就只有一枚榄核挂坠落在床榻上。

    身处水府之中,齐德仲可以清楚看到外界的一切情形,这也是他可以安心炼丹的原因,更何况玉篁山中还有九鸣真人师徒驻守。

    齐德仲伸手一招,青龙玉杖落到手中,随后默运玄功,水府之中便有数百条云梭蕴露草飞射而至,之前除妖所得的妖怪骸骨也一同到来。

    药材集齐,齐德仲元神推演已毕,青龙玉杖轻轻一抛,旋即化作一条青龙盘旋,云梭蕴露草中的玉露自行聚集,妖尸骨骸则被真火烧炼,仅剩一小团如玉骨质。

    炼丹的过程更像是炼制法器,隔空法力汇聚间,最后精粹所余,只有一团流动不止的白玉滴露,齐德仲感应物性,察觉此丹可以治愈形骸筋骨一切伤创,甚至能够做到肉白骨、生断肢。但服用的条件照样苛刻,若无全形修为,被此白玉滴露沾上即可消融骨肉!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全形玉露

    齐德仲自己也吃了一惊,他的确有意想炼制出治愈形骸外伤的灵药,但效用超出了自己最初的打算,可炼制与服用的苛刻程度,几乎是外人无法效仿的。

    首先,齐德仲花费了超过两百根云梭蕴露草的草芯玉露,光这一点世上几乎没有那个修行门派做得到。其次,需要已有化形成人的妖怪尸骸,如果不是南巢泽除妖之事,齐德仲也未必能得到。

    然而最重要的一点,齐德仲外借水府灵犀、内引玉杖龙威,这才能够成功炼制出此等灵药,诸多前提方才造就眼前非凡之物。

    至于为何是全形之功才能服用,这或许是跟齐德仲炼丹手法是借鉴于炼器之道,这枚白玉滴露也可以当做法器祭出,幻化药雾伤害对手形骸,十分毒辣。

    除此之外,修行人至全形之功,先天形骸完满,残缺的肢体本就可以重新恢复,齐德仲炼制丹药参考了修行玄理,服用此丹等同于再一次经历印证全形之功。

    不过白玉滴露最适合的并不是修行人,那是那些知我通灵的世间妖怪。有此灵药助益,妖怪可以彻底改换原身形骸,彻彻底底变成人身庐舍,水族妖怪服用,对蜕变成龙也有相当帮助。

    齐德仲把这团白玉滴露叫做“全形露”,顾名思义,效果一目了然。

    只不过这样的外丹饵药,齐德仲是无心再炼制,此前耗费巨大,而且缺少关键的妖怪尸骸,这反而让齐德仲暗自心惊。

    此等丹方如果流传出去,不论是人是妖,恐怕都会引起无尽杀劫,如果有邪魔试图杀人炼丹,那更是世间巨祸。

    齐德仲摄来一枚水晶玉料,将其炼制成玉简,内中所载便是全形散的丹方与炼制之法,其中也着重说明了此丹要谨慎对待。

    玉简留在了水府之中,齐德仲本就是水府之主,他这么做似乎有些画蛇添足,不过考虑到自己未必永远都能坐拥水府,必要的准备还是提前做好为上。

    至于这一团全形露,齐德仲将其封于水晶玉瓶之中,至于什么时候会用到,他并不期待。

    有全形之功的修行人,会发生肢体残缺的重伤,只能是杀伐征战的场合。然而生死搏斗之时,修行人彼此法力交织,护身法力与自身形骸一体,能够被伤及肉身,那想必是连护身法术都被破除了,那种情况下,杀人比单纯伤人更容易。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齐德仲移神进入太华灵墟,这次还是他自炼成龙鳞子以来,第一次再到太华灵墟。

    神形倒摄,齐德仲再度现身,立足太华灵墟只觉得有一阵虚弱。身处此地,他的神形受元神状况所限,元神晦暗未明,如同病弱之人,这在太华灵墟也是未曾有过,因为能驻身于此的,不是散仙便是真仙,伤病对他们而言毫无意义。

    自从齐德仲同证真心全形以来,元神所见的太华灵墟也变得更加鲜活真切了,一切草木土石,都有直观清晰的感受,仿佛就是真实世界。

    来到桃源村中,散仙高人们三三两两,当风抚琴、曲水流觞,太华灵墟不知岁月,虽然齐德仲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但他们都不怎么在意,修为至此,道心稳固、性情出尘,大多不太在意中土九州的纷争了,更何况他们也干涉不了。

    “咦?小友似乎元神有损?”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武陵先生,只见他坐在一株古桃之下,手中一杆桃枝轻轻一扫,生机法力润物无声,不止能治愈形体损伤,也可以安抚元神躁动。

    “原来如此,恭喜德仲小友了!”在场散仙高人何等眼力,武陵先生一出手就看得出齐德仲的情况,“小友这是正逢精进关口,有不测之劫数,但是尚能移神入境,可知离形去知不远矣。”

    “多谢诸位前辈厚爱,晚辈不胜荣幸。”齐德仲深施一礼,自己有如今成就,与在场散仙高人指点不无关系。

    众散仙迎齐德仲同坐,谈起了最近以来的见闻。齐德仲娓娓道来,谈到南巢泽除妖,在场有关的宗门祖师的大多面露喜色。

    散仙飞升难回中土九州世界,门派传人的情况如何都无法干预了,长久岁月以来,反而养成了超脱心性,已经无所谓传承兴衰,但是后人修行有成、能护持宗门稳定,总归是好事一桩。

    “看来那名叫做玉叶的弟子对德仲小友青眼有加。”武陵先生饶有兴致地说道:“桃花源道场乃是吾师陶生开辟,我率门人弟子尽百年之功完善,门户不显露尘世,但我可以告诉小友——”

    一个完善的隐世洞天,至少要有两个出入门户。一个是平日寻常进出、与修行同道结交迎送的主门户,一个是应急进出的隐秘门户,就给大户人家的宅院有前后门差不多。

    应急门户当然是传承机密,武陵先生所说的是主门户的寻觅办法。桃花源洞天的主门户其实是创派祖师陶生施展的仙家法术,在云梦泽中有一片复杂崎岖的地形,涨潮时只有一片不见边际的大泽,低潮时露出起伏丘陵与溪涧,形成一片迷宫。

    地形乃天地造化、自然生成,然而陶生祖师的仙家法术自然非凡,不论千百年来如何沧海桑田,这道法术依循环境变化而自行演变,是一处元神世界方可感应到的巨大迷踪阵。

    外人想要进入桃花源洞天,除非有足可容纳迷踪仙阵的元神世界,然后加以推演破解,在不断变化的阵式中找到一条真正的路径,穿行迷踪阵的过程,就是施展进出洞天门户的道法。

    当然了,就算真的破解了迷踪仙阵,最后还是要面对无形门户的限制,然而外人穿行过程足够让桃花源门人察觉过来,如果是来者不善,照样能够将其重新困入迷踪仙阵之中,再行演变。

    而按照玉叶仙子的说法,就是要让齐德仲自行发现、并破解迷踪仙阵,最后来到无形门户之前,她便可以施法接引齐德仲进入桃花源洞天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门户之见

    然而作为隐世洞天的门户,仙家道法岂是能轻易破解,齐德仲法力精深,但短时间内还远不能与陶生仙家相提并论,按照武陵先生的意思,他可以炼制一件法器信物,帮助齐德仲寻找到桃花源道场,也方便他以后跟桃花源结交往来。

    武陵先生这么一说,在场不少散仙高人也愿意尝试,毕竟他们之中有很多是宗门祖师的身份,如果齐德仲能持此信物行走九州,应该就会少很多麻烦。

    不过有一点在场散仙高人彼此心知肚明、却都没有明言,齐德仲能得太华灵墟机缘,但他本人如今却是一介江湖散人,不属于任何一个仙家传承。

    一开始大家以为,齐德仲获得太华真仙的仙缘,就算不拜入太华门做小祖师,跟太华门也是有传承关联,但直到现在,太华真仙都不曾在齐德仲面前露面传法,这就甚为启人疑窦了。

    而直到齐德仲自己坐拥仙壶洞天,同证真心全形之功,隐约有另立传承征兆时,太华灵墟众散仙多少起了别样心思。

    散仙高人亦非无欲,但寻常修行事物对他们来说意义已经不大了,唯一尚有牵连挂心的,恐怕就只有中土九州的后世传承。

    因为众散仙皆知,自己飞升至此,从根本而言,并不是真正的超脱。纵然驻世长生,却与修行发端之地彻底隔绝,看似逍遥自在,但此等境况仍旧是走入了一条错路。

    道法修行若求飞升真仙、长生超脱,正路不止一条,但错路却千千万万,散仙高人已经走过的错路,按说应该要成为后世传人的警示,可如今他们无法回归,就连指点传人都做不到。

    如太华真仙、广寒仙子,固然可以降世临凡,但事关道法传承,对方不主动相助,众散仙再怎样恳求也是无用。

    近两千年来,太华灵墟越来越多散仙飞升至此,驻世长生当然潇洒,能够印证与传承祖师一样的成就,这本该是好事,但直到前方还有路,自己却走偏了,难免会有遗憾。

    遗憾一千年,那再多的心思也会沉静下来了,而齐德仲的出现,仿佛就是掷入水面的一块石子,让众散仙心潮起伏。

    众散仙炼制照世鉴,本就是为了回首修行发端,重新印证进境重重。但自己修为有成还不够,也要为后世传人指明方向。

    不是说作为宗门祖师飞升离去,传承就与自己无关了。散仙修为至此,总有一种坚稳心性,他们是长久护持自身传承才有如今成就,理所当然认为自己道法玄功,可以指引更多的人修行有成,这本就是传承发端、也是门户之见。

    门户之见绝非贬损,因为世间修行之法本就有所不同,起手根基不一、最终求证成就有别,没必要自恃高明眼界,非要妄言无差别之说,这种话甚至连太华真仙也不会提。

    道法修行之辈的门户之见,不是世俗常人理解的,大街上两家武馆相互较劲那般,而是彼此信念有所差别,未入门者甚至连门户之见都无资格提及,只是门外之人的臆测而已。

    实际上,一千八百余年前的九州动荡,根本原因就是各门各派、道统传承信念与意志的对抗,无法挫锐解纷、和光同尘,最后只有以实际消灭对方来证明各自信念的坚定。

    到了这种程度,门户之见又变得毫无意义了,因为人也不是仅仅为了信念而相争,一旦以杀伐征战衡量世间,牵扯的事情就太多太乱了。

    昔时中土九州有众仙下凡指引徒众,创立红山议会弭平纷争,中土九州世界之外,太华真仙造化灵墟圣境,接引众散仙落足。

    但即便如此,并不是说门户之见就消失了,实际上信念的差别是永恒存在的,没有必要妄言在思想与意志上进行统一。

    如今九州再度陷入纷争乱世之中,虽然在众散仙看来,比起当年还远远不如,但万事皆要防范于未然,焉知伴随着战事的扩大,是否会将九州十二宗门牵连其中?

    所以齐德仲如今又多了一个任务,众散仙希望齐德仲不仅能为他们重新印证修行种种,也要将此明路指点给各个传承宗门。

    这件事可一点都不简单,说句实话,比争霸九州、逐鹿天下还要难。能够为九州十二宗门指明修行前路,要真有这等底气与成就,齐德仲还不如去当皇帝,兴许还简单一些!

    狄子芳赶紧喝阻众散仙道:“我等这般是否苛求太过了?诸位都已有驻世长生的修为了,后人修行如何那是他们之事。传承传承,就是有传有承!在场不少人的前辈师长便是世外之真仙,可知仙家指引早有,传承中亦非没有超脱长生的后辈,难道还企图让后世传人个个成仙么?此等妄念还请收敛!”

    武陵先生此时也醒悟过来,长叹一声说道:“唉!一念有偏,差点引动散仙浩劫,强求修行路径明晰又如何?恐怕也不能指望后世再无散仙。再说了,我等修为至此,已经是多少岁月时代不可多得的莫大成就,确实不该妄求无端……”

    齐德仲扫视在场众多散仙高人,他忽然有些明白,太华真仙造化灵墟圣境是何等功德。散仙修为是一条走偏的死路,修行过程中种种行差踏错,都成了散仙自身成就的一部分,就算再怎样回首反顾也没用。

    而且这种偏差,即便在无尽的未来也是不可能磨灭的,因为成就真仙的大道早已存在,就算有齐德仲,他就一定能保证自己的弟子们未来不会成就散仙修为么?他们能够成为修行高人已经是很不得了的事情了,这跟齐德仲能不能留下正确的修行道法毫无关联!

    或许太华真仙正是领悟到这点,所以才造化了太华灵墟,为后世所有走错路的散仙有安身之地。

    但太华灵墟并不是众散仙永恒的归处,太华真仙依旧在寻觅彻底与完备的仙家指引,这才是齐德仲有如此仙缘的来由。

第一百二十九章 超脱难求

    时光运转,数月过去,又近年关。今年冬季要比往年更加严寒,就连江南之地也普降霜雪,楚军攻势在深秋便已大大减缓,沪海江南一带的老百姓终于可以渡过一个稍微安稳的新年。

    花了将近半年时间,齐德仲形神损伤皆已痊愈,然而修为却无进境,而且连法力也远远未恢复到伤前,想必此劫尚未完全渡过,目前处于一种非常玄妙的状态。

    齐德仲平日里照常参修玄功,能够感觉到法力增长并无滞碍,华阳丹药力依旧在发挥作用。但增长的法力好像总有一重看不见的障碍阻隔,只留了一个小口子,如大坝拦江,使齐德仲无法完全动用施展。

    不过齐德仲也不在意,修为的高低与法力强大与否并无直接关联,以修行玄理而言,只要法力足够强大,有外感修为者就能移山倒海,许多**力大神通的立足根基,在外感修为中便已能窥一二。

    趁着天雪稍减,齐德仲与大弟子云霄一同下山,到各处景色赏玩游历。虽说以身作饵,但齐德仲也不知道沪海众修有怎样的打算,这段养伤的日子也非常平淡,没有什么来路不明的人物窥探玉篁山。

    前段时间听闻国师冯华真人派遣弟子岁寒松与供奉院集体迁来,沪海江南强援再添,经过这两年的经营打造,江南军务防务已逐渐完备。

    以齐德仲师徒下山游历所见,这些年奔往江南之地的难民,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当然,绝非是寻常慈善那般施舍,而是将他们集中到大小工厂矿区去劳动。

    不劳不得,此乃人世间的常理。真正要让难民消失,不是将其驱逐,而是要让他们衣食有份,而在江南之地最好的处置方式,便是成为各地工厂矿场的劳力,以此换取生存的契机,否则以江南富庶也照样养不起疲懒之辈。

    就连齐德仲这几个月法力微弱,祭炼胸铠的工作也是让云霄代替自己完成。

    齐德仲带着云霄来到越王乡,当初兵民争执的情形早已不见,修筑已成的铁道旁有装卸货物的站台,而原本乡中的梁家宅院,如今则是伫立着一片纺织厂,许多女工在内劳动。

    “江南如今虽名义上仍是乾朝属地,但军政诸务已然独行其事。”齐德仲远眺人烟:“为师听闻楚地大兴工商之业,凡成年男女,每日皆要参与劳动四个时辰以上,而且也在效仿江南修筑铁路,看来不论此番战乱何方主宰九州,世间亦会大有革新变化。”

    云霄说道:“弟子听说当今楚帝乃是不世出的其人,无人知晓其真正出身来历,有言是隐传仙宗的传人,有言是仙神谪凡,还有人说他是天外来客,说法种种不一……难不成师父你也看好当今楚帝吗?”

    “我未曾见识过楚帝,楚国情形也只是听闻,没有真正了解。”齐德仲解释道:“但当今九州乱局,起事最早者正是楚帝,此人号称麾下八百强兵就能攻城略地,世人传言多有不实,我猜测那八百强兵应该都是修行人,这也是楚帝起事根基,如今当然远远不止如此。”

    “八百名修行人?这么多?”云霄吃惊道。

    道法修行入门不易,有的人天资优异,却陷足于心性难有寸进,有的则是悟性愚钝,师长点化无解,总之中土九州的修行人毕竟是少数。

    如九州十二宗门,受戒传法的门人弟子加起来恐怕不过两三千人,这其中还包括了不少像浮生子那般修行无成的。

    修行宗门是为传法而非传教,为师之人教导传授耗费心血,收徒传法本身也是修行,这一点齐德仲自己深有体会。他那五名弟子能够调教成才,已经够让他费心的了,可以预见的将来,齐德仲也不打算再收弟子了。

    哪怕是太华门这般,就齐德仲当初在养生谷所见,大概就只有不到两百人,加上在外行走游历、在太华洞天中闭关修行,太华门上下能有三四百人已经是往多了说,而这在九州十二宗门里已经非常了不起的传承了,这得有多少传法尊长才能交出这么多修行有成的弟子?

    “八百名修行人中肯定有高低之分,若是为求杀伐征战而设,世上也有不求养生延寿的旁门道法,就看修习之人怎么用了。若是精擅计谋者,这些手段往往能够出奇制胜,我猜楚帝起事之初,麾下这等人物不少。”齐德仲笑道:“为师当年在晋阳城外,就遇到一名乾朝修行兵士,当时情形也颇为凶险,要是麾下有这等修行兵士三五百人,战场上颇能扭转局势。”

    云霄点头道:“自古历朝历代,帝王家网罗修行徒众、方外术流不在少数,就看怎么用而已。只不过像当今这般,许多得授正传道法的修行高人亲下战场,也实属少见。”

    齐德仲微微皱眉道:“为师亦是有所不解,如天城叟、壶洲客这般,皆是当世修行高人,社稷江山交替实乃世道寻常,修行人为求飞升超脱,何必再入此局?岂不是自毁修行么?而实际状况也正是如此,欲争胜者,必有败亡之祸端,唯有不争者恒在。”

    云霄挠了挠头,好奇问道:“师父,我们现在不正是身在局中么?”

    齐德仲被云霄逼得一时语滞,随后嗤笑道:“也对也对!欲求超脱者,无不是早已身在局中之人,否则何来超脱一说?不入局者自然无此烦恼。”

    “那师父你的打算呢?”

    齐德仲转身向北望去,那里是帝都玉京城的方向,缓缓说道:“为师与国师冯华另有恩怨,不论如何也想与之质问一番,待得此事完了,或许便可清净修行了。”

    云霄朝向另一处看去,“或许师父欲求清净而不得啊……”

    师徒交谈间,远处有一人赶来,正是沪海执事王启年,他看见齐德仲赶紧上前说道:

    “齐道友,终于找到你了!如今有重大消息,幽燕防线已破,帝都危在旦夕,国师真人需要沪海众修前往支援!”

第一百三十章 帝都玉京

    “再牢固的防线也有被攻破的一天,果然来了!”齐德仲负手冷笑道:“帝都玉京城孤悬在外,支援何用?天王教军大势已成,我等北上不过是飞蛾扑火。修行人随缘法而行,不会强逆时势,国师真人赶紧带帝室南下才是正理!”

    王启年赶紧解释道:“国师真人的安排就是如此,北上而去的修行人护送帝室出京。”

    “哦?国师麾下应该还有修行人,那他们干什么?”齐德仲问道。

    “这就非我所知了。”

    “恐怕是不打算让天王教轻易获得偌大一座帝都吧?”齐德仲说道:“无论说得多么好听,帝都沦陷终究是大败,士气沉沦到底,国师真人想在江南之地另起炉灶,就必须要有挽回颓势的手段……可不知他有没有想过,帝都之中百万平民无处可去,如此作为只是祸及苍生!”

    王启年说道:“如今只是幽燕防线被破,帝都城防严谨,若是我等火速北上,还能来得及做不少事情,如果齐道友想劝阻国师真人,更该随我等同行!”

    齐德仲直视王启年好一阵方才说道:“原来这就是你们的谋划?连同我这个诱饵一同北上,任何变数也会随之动作,要是真有这么一伙势力要针对国师冯华,那么所有事情就可以在帝都处理,哪怕是引动一场骇世杀劫,也不至于波及江南之地,是吧?”

    “齐道友法眼如炬,我可什么都没有说,是道友自己推演如此。”王启年赶紧低头,他察觉近来齐德仲身上气息愈发玄妙难测,有一种让人无法直视的威压、直透元神。

    “齐某一向坦诚待人,我如今法力薄弱,杀伐之事难行,就连自保也成问题。”齐德仲指着身边的云霄说道:“我弟子云霄将护送我一路北上,这不是请求,而是说明我的态度。”

    “这……”王启年有些迟疑,则听齐德仲继续说道:

    “你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就算你不来请我,在帝都沦陷之前,我也要北上一趟玉京城,好好结识一下那位国师真人。”

    齐德仲已经知道王启年与沪海城众执事的打算了,作为立足沪海江南的修行散人,他们更加珍视这片福地净土。国师冯华的横加干涉,本来就让此地众修颇感不喜。

    如今又有这么一股来历不明的势力要对付冯华,却是拿着沪海江南为棋盘对捉厮杀,原本就在此地的修行人怎么能够接受?

    所以趁着国师真人的要求,沪海执事打算依样画葫芦,把所有的矛盾引导至帝都玉京城,重新将局势打乱,必要时甚至刻意将帝都之外的天王教势力引入,让他们与各方势力交缠争斗,沪海江南可保安宁。

    至于齐德仲就是沪海执事选中的诱饵,必要时将其弃于帝都乱局之中,这样的角色当然是越少反抗能力越好。

    齐德仲是自愿入局的,但不代表会安心受死,否则修行从何而来?云霄作为他的大弟子,自然有护师之责,而齐德仲也乐意让云霄历练一番。

    齐德仲师徒没有什么复杂的尘缘牵扯,赶回玉篁山支会九鸣真人一声,同时与寒空提及北上所行种种,让他必要时通知太华门关切意外变数。然后直接前往沪海城,就已经有船只等待自己了。

    此番北上危机重重,据说幽燕防线被破当天,天王教就有一支军阵直接杀向津卫港,就是要彻底阻断北上的江南援军,如今战事已经打响。

    所以沪海修行众搭乘的不是普通船只,而是各种武器齐备的铁甲战舰,总共五艘,最后还有一艘空船,就是护送帝室备用。

    铁甲战舰本就快速,船上修行人甚至结阵施法,加快进程只用了一天一夜,就已经来到津卫港外。

    虽然天王教军尚未攻占津卫港,但远远就能听见枪炮声响,战舰赶紧靠岸,数百名兵丁将码头一带封锁保护起来,等待撤退命令。

    至于北上支援的修行人,正好也是当初前往南巢泽除妖的十余名执事,加上云霄与好几位供奉院的同道,总共二十人,全部都有真心全形修为。

    津卫港就是负责拱卫帝都的一处军镇港口,后来慢慢发展成一处城镇。齐德仲等人结阵飞掠,察觉一路上都有许多人家收拾家当准备出逃。

    天王教军离着津卫港还有一段距离,齐德仲向西南方向望去,运极目力就能看见天王教军行进时扬起的烟尘。

    齐德仲暗叹,天王教军中必定有擅长谋略的高人,即便如今帝都尚未攻陷,但只要拿下津卫港,玉京顿时孤城一座。届时只需围城以待、断绝水粮,乾朝覆灭就在眼前。

    前行不久,齐德仲就看见天际线上的帝都玉京城,迎面而来的不是巍峨宫阙,反而是一股雄浑深沉的悠久气息,类似的感觉齐德仲只在真龙水府有过体会。

    “莫非这便是世人所言龙气不成?”

    齐德仲如今修为,还远远看不出龙气为何物,较之天地灵犀更加虚无缥缈,按说也该是世间物性的一种,却是由人心意念而生。

    既然是帝都,各种防备自然齐全,高大宽厚的城墙中,阵阵道法灵光隐现,布下了一个庞然复杂的阵法禁制,十分高明。即便是修行高人自此,恐怕也不敢轻易飞天而过。

    齐德仲等人落地入城,王启年早就准备好各种文书,又有供奉院令牌放行,城门兵丁根本不敢为难。

    然而路过之时,齐德仲小心留意了周围兵丁神色,表现各有不同——有的人确实焦躁不安,唯恐天王教军强攻而入;有的则是心生绝望,眼前仿佛一片黑暗;有的则是暗自揣测,想着未来如何投效新朝……

    一路入城行走,齐德仲元神感应好似潮水漫溢,一念扫过便知世人所思所想,但齐德仲自己却不会去思考,对世人心念只是过眼视之。

    每走一步,千千万万的众生意念伴随而至,齐德仲并不觉得自己是走在帝都街道上,触目所见就是众生之相,一眼所见,便是生生不息的轮回循环。

第一百三十一章 困兽挣扎

    齐德仲虽非道人,但他的修行法诀却是出自道门修仙一系,对轮回的理解非是佛门六道之说,而是自然生息循环不绝。轮回非是难脱之恶业,反倒是自然之理,若无此生息不绝,世间则重返洪荒混沌。

    放眼所见,不仅众生皆在轮回之中,世上一切有形之物亦在更大的轮回之中。帝都乃是九州生气汇聚之所,此非有修行高人以**力聚拢,而是天下归心、众生意念集成,难怪曾有人言“天子脚下好修行”,此言确实有可取之处。

    齐德仲正欲探求的离形去知修为,到底是怎样的一重玄妙境界?若放眼广大,元神世界可纳众生意念,此身形骸恍如无物,岂非离形?众生意念之前,不起一念观照万千,岂非去知?

    离形与去知是可以相互印证的,绝不仅是单纯专注于元神或体魄的修行,齐德仲正在悟道中途,感觉非常玄妙,仿佛连自己身形也渐渐在众生色彩中化为一致。

    帝都供奉院,位于皇城以南、朱雀长街以西,跟百官南衙相对,从外表上看,就是普通的官衙模样,只是少了几分森严气度,内中栽种了几棵银杏树,此时早已挂满冰棱。

    在过去,帝都之内的修行人没有上千也有数百,除了是被帝室专门供奉的,就是在帝都内外宫观寺庙修行的出家人。直到冯华真人被封为国师,玉京城中才正式设立供奉院,俨然是一处独立官署,而且几无可制衡手段。

    但三十多年来,国师真人以及供奉院,行事并无跋扈嚣张姿态,固然是有修行人自恃清高的一面,可是跟寻常文武百官还相处得来。

    供奉院成立之后,国师冯华对帝都内外修行人加以管束,似调兵遣将一般,按照各地情形外派,或收集天材地宝、或斩杀作乱妖魔,总之深得当今皇帝陛下器重。

    在齐德仲看来,供奉院就像是国师冯华开创的修行宗门,只不过这个宗门可以依借的势力是朝廷这尊庞然大物,出自供奉院的修行人行走游历几无阻碍,天下修行散人也希望投身于供奉院。

    如此一来难免良莠不齐,所以国师冯华平日注重去芜取菁,真正留在帝都之中的供奉不超百人,但其中有离形去知修为者就超过十人,超过了绝大多数修行门派。

    只可惜修行高人亦非无敌,身入杀伐事就难免有所折损,九州南北起事以来,供奉院高人就折损过半,就算不是像壶洲客那样当场被斩落云端,也是受伤沉重,相当一段时间内不可动用法力了。

    齐德仲等人来到供奉院中时已是夜晚,国师真人入宫与皇上商议国事,沪海众修只得暂时安置在供奉院中,等待消息。

    “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国事好商议的?”沪海众修中有一人不满道:“直接带着皇帝南下,也不用收拾什么家当了,反正帝室已无权威,还要这幌子作甚?”

    帝都不比他处,沪海众修至此多少受到冷落,明明是被召唤来作支援,如今来到之后却连国师真人都见不到,自然不会有好心情。

    王启年担忧道:“据说连姜神霄都身负重伤了,现在帝都事务可以说完全压在国师一人肩上,皇上有所担忧也是难免。”

    齐德仲问道:“姜神霄修为法力如何?”

    “皇上御封护国神将,道法斗战当世罕见,由他一人率军抵挡天王教将近三年,其人如何可想而知了。”王启年感叹道:“只可惜天王教方面也是人才辈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护国护教,一字之差,意义却截然不同,所行愿心差别甚大,若非冯华为国师,恐怕姜神霄还无此御敌成就。”齐德仲说道:“我见识过天王教的辛无量,其人号称教中威仪第一,护教勇猛之心无可披靡,想必如今他就在玉京城外不远。”

    “齐道友是觉得天王教会强攻玉京城么?”

    齐德仲摇头道:“我想应该不会,天王教已经稳占上风,没必要在这最后关头,面对帝都反抗折损兵力,更何况征战杀伐首在诛心,只要围城不攻、放出风声,帝都百姓便知天王教非为屠戮而来,自然民心归附,对未来社稷稳定就是一大利好。

    国师真人想必就是看透这点,所以不急着带帝室南下,能拖一天是一天,恐怕也做好了各种与天王教谈判的准备。”

    “谈判?”

    齐德仲从容笑道:“我要是天王教中的长老,此刻所要面对的重心有三——稳定中原统治、加快恢复生产;布置兵力、防备楚军趁势北上;拿下帝都玉京城、彻底改换江山。”

    王启年不解问道:“在齐道友眼中,占领帝都似乎并不是最重要的?”

    “孤城一座有什么好占领的?如今玉京城就只剩几分社稷根本的名义。”齐德仲解释道:“我曾带领弟子游历过中原一带,察觉天王教在恢复生产上远不如江南,甚至比不过楚国,这对于未来争霸事业是莫大隐患。试想铁背虬龙为何能够轻易南下?河间自江北一带,尽是千里无人烟!”

    王启年眼神充满惊奇地看着齐德仲:“我原以为齐德仲只是修为高深,没想到也是满腹韬略!你若是早入供奉院,说不定乾朝社稷不至于如此。”

    齐德仲冷笑道:“我可救不了乾朝社稷,更无此心此愿。天下动荡至此,必然有人需要付出代价,改天换地也是自然之理,修行人冷眼看待即可,动身入局毫无必要,徒然增添杀伐而已!”

    云霄在一旁聆听了许久,压低声音向齐德仲问道:“师父,那如果你是当今皇上呢?你打算怎么做?”

    齐德仲脸色古怪地反问道:“你我皆是修行有成之辈,怎会无缘无故作此臆测?我身在此,不是人皇帝主,没有这等假设,为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必要回答!”

    “哦?这位道友是这么想的么?”此时,供奉院外走来一人,眼神直视齐德仲,也锁定了周身气息。

第一百三十二章 铁舸争胜

    来者一身赭红衣袍,披发不簪,形貌阴柔秀丽,剑眉入鬓,在霜雪中站立仿佛就是一团静静燃烧的火焰,动与静、冷与热的对立,在此人身上展露清晰。

    看似冷淡的语气,实际举止却张狂得很,就连齐德仲也能清晰察觉到自己被对方元神感应牢牢锁定,这种只有斗法之时才会做出的行为,在修行同道彼此结交中,实属无礼。

    齐德仲此时坐在廊下、背倚柱子,一副静观霜雪姿态,来人毫不掩饰针对之意,让齐德仲生出几分不喜,低眉垂目根本没去理会来人,只低声询问王启年:

    “此人是谁?”

    “本座太子少傅纪红莲。”不用旁人介绍,来者自信介绍,踏雪上前竟然没有任何脚印,直直看着齐德仲问道:“道友既然有安邦定国之策,不妨直言。”

    齐德仲头也不抬,阖眼说道:“乾朝帝室,披麻负荆,出城请降,可保性命。”

    “哈哈哈哈——”齐德仲说完话后,供奉院中一阵死寂般安宁,纪红莲脸色僵硬半晌,随即扶额大笑:“我真没想到,原来道友是来为天王教做说客的!此等不忠不义之徒,就不怕国师真人降罪么?”

    齐德仲此时看向云霄说道:“你刚才不是问为师,如果我是乾朝皇帝要怎么做么?这就是我的回答。试看这一路走来,玉京城中百万平民,难不成都要为帝室一家,在这新年之际忍饥受冻么?江山已失,还留着那最后一点帝室颜面作甚?出城请降,让百姓得生机,如此方善莫大焉。”

    “这位道友,你以为你能替皇帝陛下做选择么?”纪红莲看着齐德仲,眼角微微抽搐。

    这时齐德仲才抬眼直视纪红莲,面无表情地说道:“方才是你要问,我回答了,你又不喜,那何必自取其辱呢?太子少傅是吧?我见你也有几分修为在身,那我再给你一个办法——

    劝太子行兵谏事,绑着当今皇帝陛下出城请降,让后世骂名皆由太子一身承担,如此对其君父尽孝、对家国尽忠、对万民尽仁、对群臣尽义。

    而你太子少傅在新朝之中,或许能得一官半职,再不济也能清静无事、安心修行。”

    在场都是修行人,他们对乾朝帝室有几分中心,大家心知肚明,只不过眼下身处帝都,有些话放在肚子里就行了,没有必要说出来。

    更重要的在于,只要帝都玉京城还是乾朝掌控,哪怕是孤城一座,其存在自有深远意义,甚至能大为牵制天王教军的势力,沪海江南能争取到更多机会。

    至于齐德仲自己,他确实不在意乾朝社稷如何,如果他在意早就投身供奉院了,何必如今才来?反正帝都沦陷近在眼前,该挑明的话倒不如敞开来说,如今早就不是计较颜面的时候了。

    反倒是纪红莲,听见齐德仲这番话后脸色变幻不定,最后低喝一句:“山野村夫无知妄言,还不住嘴反省?”

    “该闭嘴的是你!”此时云霄站起身来,他作为齐德仲弟子哪里容许他人辱骂师父?而且这番来到玉京城,过往帝都盛况早已不存,也让云霄对乾朝深感不喜,毕竟他可是自幼在江湖打滚,见识过了世间惨况。

    “师父不怎么样,徒弟倒是出彩。”纪红莲看着云霄笑道:“这位道友,世上高人无数,择其善者而从之,令师修行不正,对你可是遗祸深远。本座正好识得几位修行界的宿老耄耋,兴许可以与你指点一二。”

    齐德仲冷笑着没有说话,云霄来回打量观瞧,最后盯着纪红莲说道:“改换师门可是修行界大忌,此言坏我修行,给你收回前言的机会,跟我师父道歉,否则我就要放肆了。”

    纪红莲弹了弹修长手指道:“一介寒门匹夫妄图在帝都逞勇,可听说过赤仙索?”

    齐德仲与云霄都不知纪红莲所言为何,这时王启年赶紧低声告诫道:“齐道友,此人非是帝都供奉,而是东宫食客,当年太子尚幼,有邪魔联袂行刺,被此人独力拦下,成名法器就是赤仙索,能锁人气机、制敌于无形,没必要与他执拗。”

    “唉,齐某授徒无方,可约束不了我这成才弟子。”齐德仲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端坐不动,低眉垂目。

    云霄闻言冷笑,转过头来直视纪红莲说道:“赤仙索是么?那就当做是给我师父赔礼道歉了!”

    话声方落,云霄周身法力鼓荡,供奉院中顿时云气呼啸、狂风怒号,伴随着宝剑出鞘,剑气弥漫四面八方。

    纪红莲皱眉眯眼,云霄的法力显然在他预料之上,而且完全没有顾忌之意,直接就对自己动手。

    青鳞在风雪中好似一条游鱼,朝着纪红莲直刺而去,却不料对方伸手弹指,轻巧逼开飞剑攻势,衣袖剑飞出漫天丝线如网,风雪倏然停顿。

    云霄只感御剑去势大为受阻,挺身握剑直冲。纪红莲见状面露冷笑,暗道云霄此举正中下怀,赤仙索聚敛成一道细长红光射向云霄。

    然而一道黑影突兀浮现,阻拦在二人之间,供奉院中海啸声起,一股澎湃巨力砸向纪红莲,赤仙索根本阻拦不住,庞然黑影狠狠砸在纪红莲身上,将他撞飞十数丈外,稳住身形方才落地。

    “你!”纪红莲散发微乱,直到此时他才看清那黑影是为何物——

    只见一条通体玄黑、散发着金铁色泽的小船,足有丈二长、四尺宽,就像一条粗壮树干被云霄提在手上,沉重无比,周围泛着隐隐波浪声响。

    云霄所炼制的榄舟法器名叫“铁舸”,并不是渡海法舟那样的小洞天法器,其妙用就是变化成丈二小船的模样,方便修行人御器行舟。

    同样的天材地宝在不同人的手里,炼成的法器也截然不同,铁舸如骇浪中亘古屹立的山岳,御器施展之时,根本不以花哨手段,直接抡起就砸,其威势等同于一座山峰崩塌在前!

    而当云霄还想再进之时,供奉院外一阵阳和道力将战圈分开,一名手捧拂尘的长须道人凭空出现。

第一百三十三章 清贫国师

    长须道人身披麻衣、足踏芒鞋,手上拂尘如团云舒卷,扫荡出沛然阳和之气,鼓荡方圆,让在场斗法之人争胜意气尽消于无。

    “帝都之中,修行人不可私斗,看来都是贫道管束无能呀!”长须道人面如冠玉、声似钟鼎,五绺长须乌黑光亮,一双丹凤眼似睁非睁。

    “太子少傅,你非隶属供奉院,眼下京中不安,太子身旁还需有你护持。”长须道人转身对纪红莲说道。

    “原来是国师真人,宫中议事这么快就结束了么?”纪红莲看见来人怒意收敛,显然是不打算再斗下去了。

    这位长须道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御封护国**师、供奉院首席、乾朝国师冯华真人!

    “宫中已经开始收拾行装了,后宫嫔妃会先行离开。”冯华真人此言也是对供奉院与沪海众修说明。

    纪红莲问道:“那皇上与太子呢?”

    “陛下说了,他想见一个人。”冯华真人语气平静无波。

    “都这个时候了,皇上为何还不肯动身?”纪红莲咬牙道:“冯华,以你的修为不该如此踌躇,若皇上迟迟不走,我们东宫可就要打算带着太子南下,届时形式发展如何,你可不要怪罪!”

    “明日午时之前,还请太子静待陛下召唤。”说完这句,冯华再不理会纪红莲,这位太子少傅最后只得拂袖而去。

    当冯华真人看见云霄,略微点头说道:“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仙根道骨,若你尚未拜师修行,贫道也想收你为徒。”

    云霄闻言皱了皱鼻子,一抖铁舸重新变回胸前挂坠,然后走回齐德仲身旁侍立。

    “这位想必就是齐德仲道友了。”冯华真人没有理会欲上前问好的沪海众修,径直来到齐德仲面前。

    国师真人亲至,在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不管是敬重还是畏惧,却只有齐德仲一人照旧端坐廊下,冷眼直视国师冯华。

    齐德仲看见国师冯华的第一眼,元神世界好似波澜自生,不知为何有一股莫名尘封的过往渐渐涌现,模糊朦胧难窥真切,修为经历如齐德仲这般,已经很少有这样心悸慌张,让他不得不默运玄功压下念头。

    冯华真人本身气质并无超凡脱尘之姿,至少比起羽衣轻那样的当世地仙还差得远。然而光看外表,甚至不如齐德仲第一次见到的九鸣真人那样气派十足。

    国师自称贫道,仿佛并非自谦话语,清贫乐道四个字好像铭刻在冯华周身一般,就算让他到苦寒之地的一座破观栖身,也丝毫没有任何错离观感。

    只不过冯华凭空而现的手段,着实让齐德仲惊叹,只一瞬即逝的法力,让人根本无从判断这位国师真人到底施展了怎样的道法。

    “国师真人,久仰了。”齐德仲缓缓站起身来,轻飘飘地抱拳示意。

    冯华真人也不在意齐德仲那略显狂慢作态,一扫拂尘问道:“方才听道友所言,难道让皇上南狩沪海并非妙策?”

    “妙策?”齐德仲不屑言道:“乾朝江山已失大半,再无复辟开疆可能,败亡一方逃窜保命,还谈什么妙策?”

    “沪海江南物产丰富,背靠东海地利上佳,只要稳坐江南之地、休养生息,挑动南北逆贼自行相斗,乾朝中兴大业可成。”寥寥几句,冯华真人好像对未来种种布置早已成竹在胸。

    “国师运筹帷幄我是相信的,但那只是你一人之功业,非是乾朝帝室之能。”

    冯华微微点头道:“待得国事中兴,贫道自会还政帝室皇裔,以安天下之心。”

    “这样扶助而起的乾朝帝室,还会有谁人追随效力?”齐德仲冷笑道:“自天下烽烟至今,乾朝覆灭该然,以国师真人的修为,何必要逆世潮行事?当今天下非一人一家之天下,国师法力再高,也无能独抗群雄并起之势。”

    冯华真人也无怒意,平平淡淡地问道:“所以齐道友便认为,帝室出城请降是理所当然?”

    “皇帝南狩,无非一介富家翁,生死不由自主。此刻出城请降,尚有一线生机……或者当今皇上稍有几分骨气,与国朝同殉,捧颅相送!”齐德仲在冯华面前言辞不留情面,让周围修行人脸色一阵阵骇然。

    “道友一介江湖散人,无拘无束,所言自然任性,但你终究不是人皇帝主。”冯华真人问道:“贫道只是好奇,道友你这番话,能否在皇帝陛下面前直言?”

    齐德仲面色古怪,说道:“难道当今朝中诸事不还是国师一言定鼎么?皇帝陛下怕是连御笔朱批都不必劳烦吧?”

    “若是如此,贫道还要入宫议事作甚?陛下迟迟不肯离去,你以为贫道不心焦么?面不改色而已。”冯华真人倒是直率,对众人言明真相。

    在场修行人闻言都甚觉奇异,虽说当今皇帝陛下也有几分修为,但是在国师真人面前应该完全不够看才是,加之国乱以来,不都是靠着国师真人以及供奉院支撑,否则哪里还有乾朝苟延喘息至今?

    不论是修行中人还是寻常百官,都有一件事大家心知肚明却没有直言的,那便是国师冯华真人乃不世权臣,加之其人修为早已深不可测,帝都之内百官万民一律噤若寒蝉。

    就连齐德仲都觉得不可思议,自红山议会以来,九州十二宗门有意无意的引导,使得修行人大多不直接干涉社稷更替、朝中政务。也的确有过邪魔化身权臣试图把持朝政,但大多都被修行人于未发前识破。

    但是如今九州乱世,乃是修行人直接参与其中,而且作为一方势力之主,亲自下场争霸逐鹿,追根溯源已无意义,而且也不是一两个修行高人就能阻挡的潮流。

    所以修行界看待乾朝国师冯华真人,也把他当做乾朝真正的主宰者,而早已把乾朝皇帝看做是最后一点象征意义的傀儡。

    当今时代,修行人不再安守世外,而是要化私斗为潮流,波及天下,逐渐影响乃至于控制世人之心,此等染化之功下,冯华真人此言,反而更加特立独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宫阙重重

    如此看来,这位国师冯华从立身处世到道法修为,当真无一处不是怪异离奇,与如今一切都是格格不入,这样的人若非成就不世功业,恐怕容易沦落至空想臆妄之中。

    “眼下多言无益,陛下得知沪海众修驰援,打算接见诸位,随我一同入宫吧。”冯华真人也是干脆,不搞什么圣旨口谕,领着十多名修行人径直入宫而去。

    帝都玉京、九重宫阙,琼楼玉宇、金锁天河,若说营造之法,人间帝王宫殿确实极尽当世物力之奢华。

    宫室外围漫地平铺的白玉石砖,经年聚拢龙脉地气祭炼,每一块都好似天上祥云,行走其间恍如天上仙境。远处宫室琉璃瓦如龙蟠潜隐,以九州五方五色之土、用炼器手法一一炼制而成,伴随天光变幻会有瑰丽多姿之色倒映天空,远目高望,仿佛有神人自天垂下万丈丝绦。

    殿宇之中铺地金砖更是非凡,自采土、开窑、烧制,每一个步骤都是由修行人完成,铺墁完毕之后严丝合缝,与基座白玉石砖、顶上琉璃瓦属气相连,形成一处极其玄妙的禁制境域,世间道法至此大多落于空处,这也是为何自古未尝闻修行人在宫中行刺王杀驾之事。

    只可惜人皇帝主不死在修行人通玄道法之下,却屡有气绝于宫娥身侧、毙亡于逆子刃前之事,千古以来早已见怪不怪,这也是为何修行人未必都乐意与人间帝王打交道。

    沪海众修来到文华殿中,大多数都略感不适,明明修为法力未失,但殿宇间的禁制威压十分明显,元神世界感应所得就是寻常感官所见。

    类似的情况,在修行界中并不多见,一般只有宗门隐秘禁地会有此布置。而且此等禁制不分彼此,想要保证禁制的完美无缺,就连布下此等禁制之人也同样受制,只要身在殿中,就是世间凡夫俗子。

    想要破此禁制,办法非常简单,皇宫禁城之外派驻火炮千百,将此宫城轰得千疮百孔、再放火焚烧,巍巍宫阙形制被毁,独独耸立的几间殿宇禁制自然消散,同样也再无存在之必要了。

    仔细想想,如今乾朝江山尽失,仅余帝都孤城一座,就算再怎样铜墙铁壁,社稷存续还有意义么?江南虽安,却非乾朝基业。

    文华殿也分内外几重,每一扇门都有禁卫驻守,从神容气息判断,都是炼形有成之人。

    当今乾朝皇帝齐镐就在文华殿最内,先行接见了沪海城众修代表青阿士与王启年,两人讲述了一番沪海江南的情形,无非是说明彼方早已做好迎接皇帝陛下的准备。

    月上中天、夜近子时,在连续接见了几批修行人与文武官员之后,国师冯华真人才再度露面,王启年迎上去问道:“国师真人,我见陛下南狩之意犹然未定,就真的打算这么拖下去么?若国师还有什么克敌制胜的办法,不如与我等明言。”

    “王执事是担心津卫港方面么?暂且放心,天王教军之前损伤惨重,他们也要休养生息,也在等待我们做出的选择。”冯华真人淡然说道。

    “那我们现在有什么安排?”

    “我等皆是修行之人,何必举止焦躁不定、有失清静无为之功呢?”冯华一脸毫不着急,抬眼看向远处仰望月华的齐德仲:“齐道友,方才我趁陛下稍歇之时,谈起了鲸骨杖的典故,也了解到九鸣真人败在你手下的趣事,陛下想听你讲讲当初经历。”

    齐德仲也懒得跟冯华计较如今情形了,站起身来说道:“还请国师带路。”

    云霄原本也想保护师父跟随而去,但文华殿中禁制巍然,齐德仲法力本就薄弱,根本不在意如今情况,所以让云霄留下等待。

    穿过几道宫门,在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外,冯华真人无需通报,直接推门就进,仿佛就是自家厅堂一般随意,根本不像是规矩森严的皇城禁宫。

    屋中布置并不算非常奢华,迎面是一扇屏风,左右偏厅以博物架分隔开来,分别是休息的卧室与书房,正厅则是皇帝陛下处理公务之处。

    一张通体墨玉龙书案之后,一人身着淡黄衣袍,发丝斑白、脸色略显暗弱,靠着椅背沉睡过去,气息浅薄。

    齐德仲不禁讶异,这样的一个人就是当今乾朝皇帝?这种疲惫昏睡的姿态,就跟乡下员外午后瞌睡没什么两样。

    外界传闻当今乾朝皇帝齐镐已有外感修为,按说应该炼形有成、加之帝王家向来不缺驻容妙药,也不至于这这么一副神虚气弱的模样。

    屋中没有大小太监侍奉在旁,齐德仲看了看冯华真人,心想是否先让这位暮气昏沉的皇帝休息,却不料国师真人张口就说道:“陛下,齐德仲到了。”

    纵然文华殿中不能施法,但国师真人显然中气十足,喝声如春雷惊蛰,让龙椅上那位皇帝陛下骤然惊醒。

    “来了?你——便是齐德仲?”

    齐德仲本不愿行跪拜礼,直接抬头与皇帝四目相对,心中悸动之感更为强烈,元神中尘封过往彻底冲破无形封印而出,无数迷离幻象就在眼前浮现。

    屋中只有三人,但齐德仲不知为何双腿一软,竟是不由自主跪倒在皇帝齐镐面前。

    齐镐见状脸色复杂,又有欣喜安慰、又有对未知的不安与警惕。

    “冯华,真的就是他么?怎么与朕全然不似?”

    国师真人拱手说道:“贫道当年为他亲手移换炉鼎,形骸容貌已非,保证其人成长之后不被识破,若陛下担心,可以自太庙中请出帝血竭,言明正身。”

    “不必远去了,帝血竭就在朕的身上。”齐镐自怀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银瓶,冯华接过之后将其轻轻贴在齐德仲额头,只见银瓶血光大方。

    “果然是本朝皇裔!血统纯正!”齐镐见状,脸上也浮现起异红。

    冯华真人闻言轻叹一声:“陛下,如你所愿,贫道已经完成了你的要求,齐德仲此刻正是破关精进的最后时刻,待得明日午时,乾朝皇裔中也有一位离形去知的修行高人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宫变旧闻

    三十六年前,正逢甲子年,齐镐登基为帝,此前自是少不了一番皇裔诸子的明争暗斗,其时齐镐最为倚重者有两人——一位是洪国公吴平方、另一人自然就是冯华真人。

    齐镐未登基前便娶洪国公之女为妻,登基为帝之后,感念其扶助之恩,立吴氏为皇后,吴平方本人自然也是荣宠无以复加,府下门生、私交朋党的势力占朝中半壁。

    而当时的冯华真人远未有今日国师地位,不过是新皇身旁一位出谋划策的幕僚,偶尔会几手幻术道法,根本无人知其修为法力具体如何,自古帝王家中不乏此类人物。

    齐镐登基初年,蜀地匪乱,朝中派遣大军前去剿匪,行军半途遭遇莫名洪灾,消息断绝,大半军阵消失不见,朝中大为震惊。

    冯华真人当时察觉事态有异,按说大军行进,前后相距百十里,焉有如斯洪灾突发,足可尽数吞没剿匪大军?

    将自己的判断告知齐镐之后,皇帝再度派遣大军,同时安排冯华真人暗中前往调差,因为第一批派出的军队,主帅乃是洪国公的外甥陈春嗣,也是天师道的俗姓弟子。

    天师道也是九州十二宗门之一,道法秘传宗脉与外院道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乾朝王公贵族热衷将家中子侄送给修行高人指点传授,陈春嗣也在外院道场中吃过几年斋饭、略微有些修行根基。

    不管是作为朝中大臣、还是帝王家的修行人,冯华真人要同时给双方交出一个满意的答复,更何况剿匪大军凭空消失过半,这是从来未发生过的大事。

    当冯华真人前往探查之后发现,大军行进之地确实发生过洪灾,但大水来得无由、去得无踪,显然是有修行人暗中施法、引来洪涛。

    冯华真人越调查下去,越觉得心惊胆战。因为本该被洪水冲散的军队,连一具死尸都没有留下,洪水经过的地方,纵然满目疮痍,但是根本没有零散的军备、营帐曾经存在的痕迹。

    至此冯华真人彻底明白过来了,并不是有修行人施法引洪吞没了剿匪大军,而是洪水抹去了大军转向离开的踪迹!

    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况,需要让朝廷派出的剿匪大军隐匿去向踪迹?又到底是怎样的修行高人才能引来如斯洪涛助阵?

    领悟到这一切背后可能暗藏着巨大阴谋之际,冯华真人正欲赶回帝都玉京城,趁早禀告皇帝齐镐。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三名黑衣蒙面、施法变幻身形的修行人,突然出现在冯华真人附近,一言不发同时出手,而且都是夺命辣手。

    冯华真人在齐镐尚为皇子时就跟随他了,甚至齐镐的道法修行也是冯华的传授,然而在更早之前,冯华的身影就曾出没中土九州的各个角落。

    没有人知道冯华真正的师承来历如何,在他修为尚浅之时,不过就是一名普通的江湖散人,而当齐镐登基之后,世上修行人也大多将他当做是依附帝室的术士之流,真正见识过冯华真人出手的寥寥无几。

    冯华真人扬名一役是此后的帝都宫变,然而在此之前他就展现过不为人知的强大实力。

    偷袭冯华的三名黑衣人法术来历截然不同,但同时兼备绵长法力与犀利杀伐之威,至少都有真心全形修为,而且其中一人飞天施法,更是当世修行高人。

    具体斗法情形无人知晓,当时远处村落传说,荒野中有火龙冲天而起,将几座山丘烧成一片焦土,三名黑衣人当场殒命,冯华真人带伤赶回帝都玉京城。

    然而当冯华真人急匆匆回转帝都之时,京畿内外早已被重兵控制,而且正是那支本该被洪水吞没的剿匪大军!

    任凭是谁,此时此刻都能想明白前因后果了,大军统帅陈春嗣谋反作乱,而且还有修行高人在背后暗中协助,那么在帝都之中作为策应者是谁?

    非洪国公吴平方莫属!

    早在登基之前,齐镐麾下就有别的幕僚暗示,洪国公本已是朝中贵勋重臣,如今又助齐镐登基,未来权势滔天难当,应该考虑如何剪除其人羽翼才对。

    按照最初的想法,皇帝齐镐是打算让吴平方的势力逐一散离于帝都之外,然后慢慢处置,却没想到登基不足一年,吴平方就已经动手,而且一动如山崩之势,大军浩荡杀至,禁城之外仅半日就被控制。

    看着刚为自己诞下太子的吴皇后,齐镐怒而拔剑、几番欲斩,大小太监阻拦不了,最后还是靠及时赶回的冯华真人,让皇帝齐镐怒气稍减。

    别人不了解,齐镐却是知道冯华真人底细的,如今禁城只靠数千御林军抵御,根本挡不住吴平方与陈春嗣麾下精兵强将,唯一能够依仗的就是修行高人的道法之威了。

    然而吴平方早有应对,他那方也有修行人暗中助阵,但是并不明目张胆地出手,仅此一点便让冯华真人有所领悟,对方修行众来历肯定大有文章。

    冯华当即言明自己态度:“陛下,今日之祸贫道早已预料得见。就算今日铲除了吴平方等逆贼,天下人心中之贼却是难除。修行人依缘法行事、为求善解善结,若纠缠不断倒不如抽身而去。除贼无一劳永逸之法,若今日仅为陛下帝业不绝,贫道除贼功成一刻,便是告辞之时。”

    修行人不是任由帝王家驱驰的鹰犬,或许有人乐意去做鹰犬,但冯华真人不想,他扶助齐镐自有其愿,可没有理由一直帮着乾朝齐家帝室收拾烂摊子。

    冯华已经是齐镐最后的救命稻草了,他怎会让冯华就此抽身而去?赶紧许下承诺:“真人!只要此番除贼功成,你便是乾朝国师、一品供奉,进出依天子仪仗,朕的子子孙孙皆奉真人为帝师!”

    冯华摇了摇头,语气平淡仿佛不闻远处杀伐声:“贫道所愿,乃三皇五帝先圣治世,陛下固然勤修不辍,却依旧为一介凡夫,若贫道要求陛下退位禅让于当世修行高人,你可愿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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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界仙游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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