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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色定     万界仙游txt下载     万界仙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五章 青龙玉杖

    水府之中,真龙威息犹存,然而并非真龙在世,残存的龙威已然与水府灵性凝炼一致,就像一重浩大的禁制。不过齐德仲也不在意,伤势稍复之后就在水府各处游走。

    真龙水府并不是潜于水底,凡夫俗子若有幸至此,也能自如呼吸,凝炼以至无形的水性,也能让尚未通灵成精的水族生灵在此地自如游动。

    但是这座水府显然已经被废弃了,因为齐德仲并没有看见任何水族生灵妖物在此地出没。

    不过即便如此,真龙水府内中还是奇珍遍地。那长得漫山遍野的水草,并不是寻常事物,而是云梭蕴露草。此草细长如梭、边缘略带刺刃,宽不过二指,草芯坚韧、通透明净,可见有玉露蕴藏其中。

    云梭蕴露草作为天材地宝,采摘下来之后,本身就能够当做软剑使用,也是作为炼制飞剑的坯料。草芯内中的玉露,乃是不可多得的水木精气,可以入药,辅成滋养生机容颜的灵丹。若有全形之功,直接服用这玉露,也有上佳的驻容功效。

    虽然这种灵草在修行界中不至于太过珍稀,但却不可能有这么宽广的药田灵圃来大量栽培。而齐德仲也思考了许久,知晓除了真龙水府,世上好像也没有比此地更适合栽种云梭蕴露草的地方了。

    不过齐德仲看见这么一大片灵草,心中多了几分计较,云梭蕴露草形如剑梭,若采之炼制成套飞剑,与他的玉篁剑阵相配合,岂不甚妙?

    想法很好,但这番炼器功夫却不简单,齐德仲也不急在一时,继续赏玩真龙水府。

    除了云梭蕴露草,真龙水府中数量最多的就得数各种金银珠宝了。

    自古传言,真龙最喜珠光宝气,齐德仲原以为是世人讹传,今日所见却是大开眼界。

    在水草林中,有一座规模不亚于水晶龙宫的殿宇,内中陈列的就是无数金银珠宝,堆成了一座座小山,触目所见夺目耀眼。

    然而有趣的是,当齐德仲以元神感应这些金银珠宝时,察觉这些事物全无世间尘俗气息的沾染,只有金银珠宝本身纯粹物性。或许这才是真龙所喜,纯粹且驳杂、平凡却耀目,看似矛盾、实则混一,借引物性而修行。

    真龙修行独具玄妙,非是齐德仲能够揣度效仿。不过如今看见这么多金银珠宝,齐德仲倒是没怎么动心。这些财货,除非是行走世俗时可能需要,修行界中并不十分重视。

    道法修行非是财富能换,些许助益行功的外物,大概能够以重金换购,但修行根本在于自身,心性的洗炼打磨,跟钱财多寡无关。

    不过修行人也没有起居清苦的必要,实际上齐德仲所见识过的修行福地、宗门道场,从来就没有哪个地方是艰苦清寒的,只是少了尘俗起居的杂务而已。

    在真龙水府中转了一圈,齐德仲又回到了位处中央的水晶龙宫。整座水府的范围,大约只有仙壶岛的四分之一,不算非常广袤,但是作为修行福地也是相当足够了,只不过寻常修行人根本进不来罢了。

    齐德仲一路上也在不断反思,自己究竟是如何进入水府的?想来想去,只能是跟玄水之精有所牵连,但具体玄妙却是难解。

    既然是真龙水府,就应该能进能出。但就跟南巢泽中根本没有水府门户一样,水府内中也没有离开的路径。水府边缘是如深渊无尽的流转水波,以齐德仲的修为根本无法突破前行,而离开水府应该也不是这种方式。

    虽说被困在真龙水府内中,不过齐德仲也处之泰然,本来就是世上难得的修行福地,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当初齐德仲给自己设下考验,无法自行回转九州大地、则不再踏出仙壶洞天,如今也是相似。

    来到水晶龙宫之外,齐德仲抬头仰望盘踞金龙,心中忽有所感,从榄舟中取出翠竹杖,当初躲入舟中避难时,所有东西都放进舟中小洞天了。

    翠竹杖并非法器,至少齐德仲还未将其炼制完成。他祭炼翠竹杖的念头,最初是想模仿壶洲客的鲸骨杖。齐德仲没有巨鲸遗骸为天材地宝,但为求玄妙相似,齐德仲折竹为杖,收摄玉篁山生机物性,祭炼翠竹杖。

    如今的翠竹杖,只不过是祭炼途中、颇具灵性的器物而已,生机法力再怎样凝炼,没有修行人赋予其超越物性的妙用,就终究不是法器。

    正如同鲸骨杖中蕴藏了召雷亟顶阵,齐德仲也在翠竹杖中凝炼了自创的玉篁剑阵,但鲸骨杖中还有巨鲸神魂,这就大大超出了齐德仲所能了。

    方才齐德仲抬头望见金龙俯首,感应此间龙威,突发奇思,当即取出翠竹杖,端坐龙头之下,屏息静气。

    元神世界向外感应、却不触动一切虚实,当元神世界与整座真龙水府契合如一时,齐德仲周身玄水之精也缓缓舒展弥漫,内外水波光华逐渐合一。

    元神世界中,恍惚映照出的景观,不再是真龙水府,而是放眼苍天之下,唯有无尽碧波汪洋,一条巨龙盘旋于海天之间,或升或降、或沉或浮、或隐或现。

    此时,沧海起浪、浊浪滔滔,波涛中竹影渐现,好似海中陆起,一座如剑尖突起的巨山,山中竹海摇曳、林碧似黛,自海中升起、直冲天际。

    反观现实水府之中,齐德仲身前翠竹杖,碧光大放,照得整片真龙水府如幽篁竹海。而水晶龙宫之上那条盘踞金龙,在碧光照耀下,形体竟然微微黯淡浅薄,最终消失不见。

    只见齐德仲汗湿重裳,头顶白烟微微升起,可知法力消耗已达极致,睁眼长出一气,就连周身筋骨都好似脱下千钧重担。

    但这样辛苦付出是值得的,齐德仲捧起眼前翠竹杖,如玉石一般温润光泽、充斥生机,然而试图御器,元神中能够感应到一阵龙吟,好似有一条龙被封印其中。

    齐德仲抬手一抛,空中一声悠长龙吟,翠竹杖消失不见,只见一条青龙飞天盘旋、好不自在!

第一百零六章 祭炼认主

    看着天上盘旋飞天的青龙,齐德仲不禁面露笑意,此番炼器,他所获颇多。

    首先自然是翠竹杖终于炼成法器,齐德仲收摄水府中无形龙威,与翠竹杖生机合炼,一者水性润下、一者木性滋长,相辅相成,成器化龙,齐德仲将这件法器命名为青龙玉杖。

    青龙玉杖有飞天妙用,这多少有些出乎齐德仲预料之外,不过从今往后便可以御龙遨游了,虽说消耗法力也不可小觑,毕竟齐德仲修为尚无飞天之能,只是御器飞游而已。

    其次,齐德仲掌握了如何出入真龙水府了。炼器之时,齐德仲元神外感,玄水之精触动水府,那一瞬间形神仿佛错离,好像水府才是自身形骸,元神直欲超脱而去。

    但水府终究是水府、齐德仲也还是他自己,如果不是为了炼器,齐德仲施法再进一步,那就是离开真龙水府的门路。

    然而此法看似轻易,可要是没有玄水之精,根本做不到这一点。齐德仲隐约察觉到,自己此番进入真龙水府,并不是完全偶然,如果说有谁能完全预料到眼下的状况,那恐怕就只有太华掌门羽衣轻了,因为玄水之精就是由他凝炼而成,再送给齐德仲的。

    加上此番南巢泽除妖,太华门也参与其中,虽然齐德仲没有与他们面碰面,但或许他们前来的理由,跟齐德仲也有所牵连。

    不过事后再详加琢磨,好像又远远不止如此,这就牵涉到齐德仲所获之三。

    依照出入真龙水府之法,如果齐德仲继续维持元神与玄水之精的感应触动,他可以将整座水府祭炼认主!而且如果齐德仲动念,整座真龙水府可以与渡海法舟这件小洞天法器合炼,使之成为随身水府!

    齐德仲在明白过来之后,法力一收,青龙玉杖落回手中,神色凝重。

    除去炼制青龙玉杖,要做到出入真龙水府自如、甚至将水府祭炼认主,这其中各种要求实在太过苛刻了,齐德仲非是狂妄自大之辈,深知此事绝非寻常。

    真龙水府乃是无形水性汇聚,无有出入门户,想要进入其中,要么有真龙御水之法、要么有同为无形水性精华之物。金圭上人布下的荼罗血飨宴,如果借助铁背虬龙死后的龙血精魄,兴许也能勉强打开水府进入其中,但是却未必能轻易离开。

    同样,金圭上人也无法让真龙水府祭炼认主,因为他缺少最关键的无形水性精华之物,这种奇珍天下本就少见,也极少有修行高人能够将其凝炼。

    若想再进一步,让真龙水府祭炼随身,那还要有小洞天法器,这可是堪比仙家法宝的稀罕事物,哪怕是九州十二宗门也不是家家都有的。

    修行高人有收纳外物的法术,如乾坤袖、如意囊等,若要将此道炼制成法器则更难。即便如此,收纳外物的法器也不等同于小洞天法器,只有能够容纳生灵、携之随身同行,方有小洞天之名。

    无形水性精华之物、小洞天法器,无论哪一样都是足以震惊修行界的存在,齐德仲想来想去,能够同时拿出这两样东西的,中土九州只有两家——太华门、古圣原。

    太华门自不必多提,而古圣原乃是九州十二宗门中,传承最悠久的宗门。古圣原传承源自上古三皇五帝,其门人除了红山议会现身,平日里几乎与修行界无有接触,如同上古先圣一般。

    但是太华灵墟中,却有古圣原的修行人,齐德仲了解到这个古老传承的一些状况,若论传承积蓄深厚程度,古圣原也能同时拿出这两件稀世奇珍。

    不过齐德仲跟世间古圣原传承毫无瓜葛,而齐德仲能够身怀玄水之精与渡海法舟,却是跟太华门颇有牵连。

    这种仿佛无形中的大手操弄摆布,将真龙水府送到齐德仲面前的手段,怎么看都像是那位从未显露的太华真仙所为。

    齐德仲至今成就,固然是他自己勤修不辍,但不可否认,太华真仙赐赠机缘,让他在修行路上,远比他人轻松。光是这一座真龙水府,如果不是进出条件苛刻,又不曾现世惊动修行界,恐怕早就引起不知几许杀劫。

    奉送真龙水府,如此慷慨之举,也就只有超脱真仙能做到。这等机缘来到齐德仲面前,他也一时踌躇,但再仔细想想,如果这座水府落到铁背虬龙或者金圭上人手中,会造成多大的祸害?

    非是有德有能之人,不可轻待。齐德仲不会狂妄自大、也不会妄自菲薄,坦然受之、珍之重之。

    心念已定,齐德仲放开元神,周身水波舒张,胸前榄核挂坠熠熠生辉,真龙水府自成天地,此刻元神所见如内照自身形骸,正如摄心内视、修行入门。

    没有人教过齐德仲如何祭炼真龙水府,但他就是在方才一瞬之间明白过来,实则就是重新经历自修行筑基到同证真心全形的过程。

    直到这一刻,齐德仲才隐约领悟,当初广寒仙子关于天材地宝珍稀所言——“稀有仍旧稀有,不以为贵罢了,有用、当用则用之,不以其贵而束手。”

    真龙水府固然稀世罕有,但莫要觉其贵重而患得患失、有损修行。坚稳道心自能一视同仁,物有多寡而不分贵贱,以从容心性、淡然视之。守之有道、用之有方,天上天下,莫不如是。

    一念及此,元神旷照无垠,真龙水府边缘流波通透清明,触目可见外界南巢泽波涛涟漪。

    此时此刻,整座真龙水府就像齐德仲自身形骸,元神世界穿透水府向外触动,南巢泽龙吟回荡。

    而还在南巢泽中施法探查的玉叶仙子,忽闻龙吟,正当她生起警惕之心,便觉自己已被漫天水波笼罩其中,并无杀意。

    玉叶仙子不明所以,顿时就感觉水波流转,好似要将自己卷去某处,惊呼一声,眼前光影晃动。再定睛,已经置身真龙水府之中。

    当玉叶仙子惊讶地看着眼前水府龙宫,正好与抬眼远眺的齐德仲四目相对,眼神相接,仿佛彼此心意明了。

第一百零七章 巢生水府

    “齐道友,此处是……”玉叶仙子直截了当,上前开口就问,即便齐德仲没有改换形容,显然也被玉叶仙子认出来了。

    齐德仲盘坐于地,上方流转水波中,好似有屡屡阳光透射而入,映得水府龙宫粼粼波光。

    只见齐德仲抬手翻掌,手心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精气,如龙章凤篆、运转不定。

    “上古禹圣治水,命世间诸龙相助,移转水脉风云、定九州四渎五湖。”齐德仲看着精气龙符解释道:“此地是上古真龙为定水脉而设的一方阵枢……”

    在正式将真龙水府祭炼认主之后,齐德仲也知晓了此地来龙去脉。上古天倾西北、洪水席卷大地,禹圣治水,分定天下水脉地气,方有后世九州之说。

    其时相助禹圣者众多,即便是在世真龙亦有出手。以真龙御水之法,定一方水脉、化九州为阵,如此方使洪涝渐歇。千百年后,水脉地气依自然之理运转,再无需真龙法力护持镇守,而这些阵枢也逐渐成了真龙水府,以作栖身修行之地。

    上古洪荒初定,生民尚未履足九州各地。如南巢泽一带本也人烟稀少,真龙水府不为后世所知。待得此地真龙飞升超脱而去,并没有收摄水府随身离去,便化作与南巢泽水脉一体,隐而不现。

    至于此地真龙之名,原初身份非齐德仲所能知晓,只知作为南巢泽水脉镇守,被禹圣称为巢生。

    齐德仲一边缓缓收回法力,一边再跟玉叶仙子说起此地典故。玉叶仙子一双漆黑眼眸注视着齐德仲没有移开,些许惊异中略带不解。

    等到齐德仲功行圆满,整座真龙水府就彻底祭炼成功了,只要他动念施法,就可以将水府收入渡海法舟、随身携行。

    以玉叶仙子的修为,多少也看出此地变化:“真龙水府近于隐世洞天,但与天地灵犀相融、玄理更深一重,并非独自运行,无有穿行门户,一念通达皆能进出。”

    齐德仲赞许道:“不愧是桃花源的门人,玉叶仙子一语道破水府玄机。”

    “但是我更好奇的,为何水府与你气息相通?难不成你是世间真龙?”

    “我若是,铁背虬龙还至于如此兴风作浪么?”齐德仲苦笑摇头,他也觉得此事有些难以解释,毕竟祭炼水府认主的前提太过苛刻崎岖了,世上几乎没有修行人能做到。

    不过玉叶仙子神色认真起来:“齐道友,你有如此机缘,此事不可肆意张扬,否则劫数难测!”

    齐德仲怔住一时没有说话,站起身来对玉叶仙子深施一礼:“多谢仙子提点,也多谢仙子出手相救。”

    “相救?我可没做到。”玉叶仙子脸色清冷不改,但语气稍稍有些惭愧,毕竟齐德仲是因为她落入湖中生死未卜,但她却迟迟没有去救援。

    然而齐德仲在祭炼水府之后,便已经知晓南巢泽中,所有修行同道都离去了,就剩下玉叶仙子一人还在施法探查,齐德仲当即明白过来。

    “齐某得此水府仙缘,实属侥幸。妖魔已除,仙子依旧未离,足见高义。”

    玉叶仙子嘴角微翘:“此事我所当为,只不过我有些好奇,你是怎样进得来这上古水府的?”

    齐德仲再施一礼:“首先齐某要道歉,当初我隐瞒了身份形容,如今该向仙子坦露——在下江湖散人齐德仲。”

    玉叶仙子闻言沉吟了一阵方才说:“就是你将壶洲客前辈的鲸骨杖送至太华门?你或许不知,此番斩杀铁背虬龙,正是仰仗太华门以鲸骨杖施展**力,方才功成……兴许冥冥之中真有如此因果缘法。”

    齐德仲听见这话也暗自吃惊,倒不是惊讶于鲸骨杖威能如何,而是太华门持鲸骨杖前来,这个举动给齐德仲的提醒再明显不过,更让齐德仲确定,太华掌门羽衣轻也知晓真龙水府的归属去向。

    “铁背虬龙被灭,实乃苍生之幸,但仙子有所不知,此番妖魔南下,恐怕还另有玄机……”齐德仲先是带着玉叶仙子进入水晶龙宫,二人寻一处清静之地相对而坐,齐德仲则讲起自己在落水之后的所见所闻,自然也包括金圭上人的种种。

    玉叶仙子一直等齐德仲讲完之后,面色稍显沉重,这才开口道:“照你这么说,那金圭上人逃脱,此番除妖尚未完满?”

    齐德仲有些语滞,玉叶仙子修为高深没得说,就是待人接物、立身处世有些太过直接了,只好赶紧言明:“金圭上人虽然狡诈,但他终究要依仗铁背虬龙及其麾下妖魔,其孤身独力闹不起什么大风浪。”

    “话虽如此,但此妖不可不防。”玉叶仙子直言道:“待我回转门中,向师尊禀告此事前后,传讯天下各派,留意此妖下落,与之则合力除之,使其无立身之地。”

    齐德仲笑道:“正是此理,不过关于水府之事……”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修行界的规矩我也懂。”仙缘难得难求,如果齐德仲不说则罢,但他方才祭炼水府之时,外感天地水汽,察觉玉叶仙子在外探查,动念将其摄入府中,此事则不仅是齐德仲自知了。

    修行界中,知晓他人之秘不应该传扬,有些门派也设立戒律。至于齐德仲自己能不能保守这个秘密,就与玉叶仙子无关了。

    齐德仲念头一动,摄来十二根云梭蕴露草、还有一斛夜明珠,分别放在两个水晶玉盘上,“不论如何,救命恩情终究要报答,这些都是水府遗泽,还请仙子收下。”

    “齐道友出手阔绰,那我也不客气了。”玉叶仙子一如既往地直接,“不过我想见识一下,水府携行的玄妙道法,不知道友能否展露一番?”

    “当然可以!”齐德仲微笑着轻抚胸前榄舟,伸手摘下将其一抛,消失在流转水波之中。

    天地灵犀微微变幻,水府之外光影变幻,放眼正是碧波荡漾的南巢泽,整座真龙水府仿佛飘荡于湖水之上,来去自如、逍遥江河湖海之上。

第一百零八章 仙子恼意

    水府携行,是一种寻常人无法理解的玄妙境界,甚至连修为稍浅者也不能体会。

    此时此刻的南巢泽中,的的确确就有一艘细长木舟随波逐流,但舟上无人。而齐德仲与玉叶仙子仿佛就是在木舟上放眼碧波,但他们仍旧置身于水府内中。

    作为小洞天法器,渡海法舟内部本就另有洞天,内中大小情形,只看齐德仲修为法力到了何种程度、又能化现得如何细致。

    只不过齐德仲平日都只将渡海法舟当做收纳事物的法器,即便是御器躲藏其中,也不过是一艘寻常舟楫的样子。

    而现在真龙水府与渡海法舟祭炼如一,水府自然成了渡海法舟的小洞天,不必齐德仲再费心化现。

    更难得的是,原本渡海法舟要收摄活物生灵入小洞天随行,以齐德仲的法力根本支撑不了多久,然而现在有水府依托,齐德仲大可让他人进入水府安身,而自己依旧带着榄舟挂坠随意行走,没有任何额外的负担。

    仔细想想,这样的法器是何等难得,无论是真龙水府、还是小洞天法器,都远远不是齐德仲能够造化炼就的,但他却能够自如掌握。

    如果齐德仲愿意,真龙水府中甚至能藏下千军万马,而表面上只有他一个人戴着不起眼的挂坠。若如此妙用在战场中施展开来,很有可能彻底改变当今局势。

    不过齐德仲可没有费心思量,眼下大好风光,又有仙子作伴,齐德仲自然是放开身心细细体会。天地云水飘逸流形,其中蕴含修行玄理本就难得。

    “德仲道友,你是打算长久作为江湖散人么?”放眼碧波,玉叶仙子突然询问道。

    齐德仲不解道:“仙子此言何意?齐某被逐出师门,难道还能重返不成?”对于玉叶仙子,齐德仲没有隐瞒自己过往诸多经历。

    玉叶仙子摇头道:“师命难违,你既已被逐,定然无法再还飞云门……但世上却不止飞云门一家。”

    齐德仲这下听明白了,玉叶仙子其实是在暗示自己,桃花源可以接纳齐德仲,甚至更进一步,收齐德仲为桃花源门人。

    修行门派收徒传法,也不仅仅局限于尘俗中人,世上毕竟多得是已入修行门槛的江湖散人,大多资质悟性都不会差,只是缺乏真传道法、点拨教化。

    当然,有些门派只是为了多几个可供驱使的助力,有时候往往来者不忌,而这些传承零散的门派,大多难以延续,门中栋梁若失,整个门派如树倒猢狲散。

    如桃花源这等传承严谨的宗门,收徒传法有着一整套完备的戒律门规以及考验,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够轻易成为门人弟子的。

    其次,齐德仲已有真心全形之功,这等修为其实也颇为不俗了,能够身为传法师长,未必会躬身拜入其他门派、护持传承。

    更何况类似的话语,当初在太华洞天时,齐德仲就听羽衣轻说过,连成为太华门人的诱惑他都放过了,桃花源也不是他想要追求的目标。

    “承蒙仙子厚待,齐某迷惘未消,恐尊师重道敬法之心未足,桃源仙家传承不敢轻受。”齐德仲也不想拂了玉叶仙子好意,斟酌着话语回答道。

    玉叶仙子轻浅一笑:“我就知道会是如此,没耐住好奇多问了一句而已,德仲道友不用忌讳,世人皆称我为仙子,你可直呼玉叶。”

    说完这话,玉叶仙子好像有些腼腆地转过头去,齐德仲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应对,沉吟好一阵才起身行礼道:“玉叶道友,若将来有机会,齐某也打算一访桃花源,不知可否?”

    玉叶仙子听见齐德仲的称呼,似乎受了挫折,心生不喜,脸色归于清冷,站起身来道:“如果齐道友能找到桃源门户自然可以,现在劳烦道友送我离开!”

    这位习惯了修行同道礼遇的玉叶仙子,好像就因为齐德仲一句不得当而恼怒,发起了小女子的脾气,收走那两个水晶玉盘的礼物之后,一副不欲久留的模样。

    齐德仲苦笑着没有说话,修行高人性情各异,玉叶仙子这点小脾气还是有的,但平时从来不在修行同道面前展露,齐德仲这算是破天荒瞧见了玉叶仙子的另一面了,这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亲密之举?

    作为真龙水府之主,此地一切人事物的进出,都受齐德仲约束控制,至少以玉叶仙子的修为,无法强行突破而出,只能让齐德仲护送离开。

    齐德仲扬袖施法,光影变幻,他与玉叶仙子同时出现在湖面木舟之上,玉叶仙子朝他娇嗔哼声,一跺脚飞天而去,只余阵阵香风徘徊。

    离开之后的玉叶仙子,直奔云梦泽而去。同为九州湖泽,云梦泽比南巢泽还要旷大,终年烟波浩渺、云蒸雾集。

    桃花源作为九州十二宗门之一,并无显露尘俗的结缘驻地,隐世洞天自古难寻踪迹,除非有桃花源弟子主动邀请进入,否则搜遍云梦泽也找不到。

    不得不说,玉叶仙子的确对齐德仲有好感,这种自道心萌生的念头,让她自己也不禁吃惊,希望齐德仲拜入桃花源的想法,也不是单纯的随口一说。

    只不过齐德仲再三拒绝,甚至连明显的亲近之意也不肯接受,玉叶仙子当然恼怒。这种恼怒更像是小儿女间的打情骂俏,所以玉叶仙子给齐德仲留下一个难题,就是要让他自己找到桃花源洞天门户,否则别想踏入桃花源。

    以齐德仲的心性,其实当即就明白过来了,然而男女之事他还没怎么多想,但以后跟桃花源结交应该轻松许多。

    乘着渡海法舟飘然靠近湖畔,齐德仲纵身一跃,落在坚实地面上,身后湖面已空无一物,胸前榄舟挂坠依旧如常。

    齐德仲轻按榄舟,随即挥手化现,青龙玉杖落在掌中,隐约龙吟回荡。随手将青龙玉杖高掷上天,齐德仲翩然迈步,青龙盘旋而至,托着齐德仲飞天而起、御龙神游。

第一百零九章 又遇冤家

    江南玉篁山,竹海如涛,今日迎来了一位客人。

    踩着青石阶缓缓而上,侍者小常满脸堆欢,他身后那位来自玉京城的仙长,乃是朝中新晋三品供奉——九鸣真人。

    由于玉京城的状况一日差过一日,除了各路达官贵人奋命南逃,修行仙长们也乐意前来江南这片修行净土。在国师冯华真人的安排下,接连有好几批修为高深的仙长前来江南坐镇,九鸣真人就是其中之一。

    以前朝中供奉如林,无不信奉天子脚下好修行。乾朝国力未衰之时,朝中供奉可谓是大享人间富贵荣华,九鸣真人除了能够得到大量修行补益之物外,世俗财富也是不可小觑,随手打赏的就是金饼银元,也难怪小常恭敬不已。

    “真人,这座玉篁山虽说不高,但山中灵气可是一等一的好,周围乡民也不会来此樵采打扰,您大可安心修行。”小常一边领路一边说道。

    九鸣真人依旧穿着那身月白错金镂银袍,身后跟着十二名弟子,捧的法器更多样,脸色傲然道:“你这凡胎肉眼,怎就看出此山灵气了?”

    小常自知失言,赶紧往回补:“古人不是说了嘛,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真人您就这玉篁山里的神仙,您在这儿,山里自然就有灵气了!”

    “净知道拍马屁!”九鸣真人不屑一笑,但心中还是颇有快意的。

    过往在玉京城中,以他四品供奉的地位,只能作为一观之主,而且上面有的是能使唤自己的人物。如今来到江南之地,却能够独自占了一整座山头,景致清雅,最适合作为修行福地了,让九鸣真人有些后悔,为何不早来江南。

    不久之前,九鸣真人已有全形修为,眼见幽燕之地难守,便借机上表为陛下南狩做好准备,而国师冯华当即批准,并晋升九鸣真人为三品供奉。

    任凭是谁都能看明白,帝都玉京城迟早要失守,当今的乾朝皇帝陛下威仪尽失,国家社稷诸事大多托付于国师冯华真人代为处理。

    而一旦帝都沦陷,乾朝便只剩下江南一隅之地,皇帝如果随之南下,那么也就等同彻底丧失权威,乾朝齐家帝室就跟宗庙里的神位牌没什么区别了。

    朝中将相是否还忠于帝室,九鸣真人并不关心。实际上,即便作为朝廷供奉,修行人也不会有过分忠心,护持帝室无非视缘法而行,真有此心去拼命效死者寥寥无几。

    唯一让朝中众多供奉不解的是,以国师冯华真人的能耐,为何依旧守在帝都玉京城,与帝室一同迟迟不肯离去?在九鸣等人看来,以国师冯华的手段,大可直入宫中行兵谏事,挟皇帝前往江南,那么他就成了江南沪海真正的统治者。

    反正当今无论是在巴渝城自称楚帝的那人、还是天王教中那一伙长老,无不是身怀法力的修行辈,国师冯华真人扬名数十年,与之平起平坐并无差别,无非争霸称雄,看谁军威雄壮、道法高深罢了。

    不过话说回头,道法修行人像这般直白地干涉世俗社稷更替,已经多少年没有见到了?虽然历朝历代的更替,多多少少有些修行散人的参与,但无非是一些不为人所知的斗法,真正底定格局变数的,还是要看战场上你死我活。

    的确从来没有规定,修行人不可担当人皇帝主,哪怕是当今乾朝皇帝齐镐,也一样有外感修为,但却没有人会把齐镐当做修行人看待。同样,把持眼下乾朝气数的国师冯华,也没有人会把他当做人皇帝主。

    九鸣真人一路沉思,最后是被小常的一声惊呼给叫过神来,抬头一看,就见一名身披雪青鹤氅、手持翠玉杖的修行人,站在青石阶的顶端,背对着九鸣等人。

    九鸣真人微微讶异,以他如今全形修为,元神内外交感,无需刻意施法探查,应该也能感应外界情形,为何此人会突然出现眼前?此人定然也是修行同道,而且修为不浅。

    “这位道友,”九鸣真人走上前去,拱手抱拳,神色不免还有几分倨傲自得:“我乃当今陛下御封三品供奉,道号九鸣。奉命前来江南勘察,受沪海城诸位同道之邀,坐镇玉篁山。如果道友也觉此处清雅,不如去跟沪海城诸位同道相商,再寻一处修行福地,如何?”

    “我道是谁,原来又是你。”身披雪青鹤氅者,自然是齐德仲。

    自离开南巢泽后,齐德仲为了演练道法,一路御龙飞天,径直回到玉篁山中,刚回来不久,便发现山下来人。听见他们对话才知晓,玉篁山已经被沪海城修行执事送给了九鸣真人。

    齐德仲之前祭炼水府、又与玉叶仙子深谈一番,不觉天光变幻,前前后后竟花费了小半个月时间。而沪海众修又理所当然地以为,同行的齐二道友已经身殒,玉篁山变成无主之地,自然顺手送给九鸣真人,以作缘法结交。

    小常作为山下侍者,他收到的消息自然也是齐二仙长亡故之言,现在抬眼看见齐仙长好端端地站在眼前,一口气不上不下,竟是当场昏厥过去。

    这等俗人齐德仲懒得多理,不过看见九鸣真人之后,深感何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当初在南巢泽,碰上了金圭上人,好一番生死大战,这回又遇见了九鸣真人,没想到对方修为也有精进。

    然而如今的齐德仲完全不惧九鸣真人了。论修为,九鸣不过初证全形之功;论法力,齐德仲有华阳丹百年滋长法力;论法器,当初齐德仲就在此关节上赢过九鸣,更何况如今还炼成了青龙玉杖?

    至于九鸣真人,听见齐德仲话语之后,也是一阵疑惑不解,眼前之人似乎认识自己,而他却根本看不破齐德仲施法变换之后的形貌。虽然隐约能察觉对方遮掩原来面目,但光是这等差别,就已分出二人高低。

    见九鸣真人不语,齐德仲冷笑道:“你既然说要我与沪海城众同道相商?那好,我就在这里等他们上门,好好解释!”

第一百一十章 化山为阵

    齐德仲高举青龙玉杖,然后重重落下,动作看似凌厉,但实际速度却诡异地迟缓,好像周围一切都变得缓慢迟滞,就连带着竹叶清香的流风都如同浓稠凝固的浆液。

    然而当青龙玉杖触碰到地面,一切都又变得迅猛快捷起来,一声悠长龙吟回荡在整座玉篁山中,满山竹林摇曳随之呼应,好似有一条巨龙冲天飞起,引得山崩地裂。

    九鸣真人元神感应一阵激荡混乱,来自外界的冲击不由自主地动摇元神,他赶紧招来身后弟子手中的宝铃,不断隔空弹指敲响,肉眼可见的音浪只得护住九鸣真人师徒,无法再进一步制住龙吟冲击。

    漫山龙吟足足持续了半刻钟,到最后九鸣真人的十二名弟子全部晕倒在地,而九鸣自己也脸色苍白、汗出如浆。

    “你、你……”九鸣真人说话声也变得嘶哑,刚才一番施法抵御,消耗不亚于一场生死斗法,而眼前之人的法力高深,也远远超出九鸣真人预料。

    齐德仲深纳一气,随后睁眼说道:“阵仗闹得大了些,道友莫要挂心。你看,平日里往沪海城传讯的侍者不是晕倒了么?我只好自己动手施法,让众多同道知晓……九鸣道友且自便,过一阵便有人来了。”

    修行人有来往传讯的道法器物,不过齐德仲跟同道来往不多,不知如何通知沪海众修,所以他干脆施展**力,以青龙玉杖激引玉篁山地气,化漫山竹海为玉篁剑阵,剑阵化龙威呼啸冲天,再接引高空云气、蕴含元神识念,以磅礴之势直奔沪海城方向而去。

    这根本不是传讯法术,而是行云布雨、兴风作浪的超绝手段了。自祭炼水府以来,齐德仲对世间道法参悟隐约再有精进,但修为本身却无突破,可见离形去知也不是能够简单印证的境界。

    而位于齐德仲施法阵中的九鸣真人,难免被激荡的法力所冲击,好在齐德仲并无杀意,否则此时的九鸣真人早就成了一地碎烂血肉,哪里还能好端端站着喘气?

    修为到了,眼光境界也截然不同了。当初齐德仲尚且无意对九鸣真人抱持敬意,如今甚至懒得正眼看待。

    但世间不可无理,否则世人难以立身处世,齐德仲对沪海城将玉篁山送给九鸣真人此时甚是不满。当初一同前去除妖,齐德仲出力也是甚多,可事后却无一人有心探查齐德仲的生死去向。

    即便齐德仲本就自保无碍,但同行一场,最后竟血冷如斯,就怪不得齐德仲事后寻衅了。

    同样的,当初试图查探齐德仲生死的玉叶仙子,有心救助之举本就应当重谢,不管齐德仲是否有自保之能。

    齐德仲不是没有脾气,只不过心智不为其所牵动而已,但如今九鸣真人都已经欺上山来,沪海众修血冷凉薄也真让齐德仲心寒,没有理由自己处处退让。

    扰动云气这一手的确震惊了不少人,不仅沪海城众多修行人察觉到如龙云气直扑而至,就连江南大半修行人都察觉天上变幻,惊扰了不少清修之士。

    修行人也未必是好热闹的,可如今云气变幻,让人难免揣测是否有惊世变数,好不容易有江南一方修行净土,谁也不想无缘无故失去立足之地,当即就有众多修行人往玉篁山方向靠近。

    二三百里地,修行人奋力飞掠神行,一个时辰怎么也能赶到了,可是当他们看见玉篁山之后,便发现整座山都被无形阵法所笼罩。

    山中光影并无异样变幻,但元神感应中,每一棵竹子、每一片竹叶,仿佛都是耸立如林的利剑,若是妄加触动,漫山竹影可尽化为剑,飞出伤人。如此化山林为剑阵的法力,实在少见,也只有九州十二宗门能够拿得出手。

    而当王启年等人赶到之后,当即就看出这座剑阵的路数,正是齐德仲当初出手解救时所施展。然而即便到了此时,与齐德仲一同除妖的十余名修行人,还不相信是齐德仲所为。

    毕竟化山林为剑阵,这样的场面惊世骇俗,难免让人猜测,是不是那个叫做齐二修行人的师门尊长,感应到弟子殒身,所以前来江南问罪?

    聚集在玉篁山外的修行人经过了一番商讨,最后还是让王启年代表众人出面交涉,谁让当初是王启年请齐二出山除妖的呢?这锅还是要有人来背。

    王启年脸色阴沉不定,也不知道是气氛还是惊惧,来到青石阶前,朝着玉篁山中拱手传音:“沪海城修行执事王启年,求见山中道友,还请开阵一见。”

    此时就听得山中竹林摇曳,窸窣叶声好似浪涛阵阵,剑阵之威吞吐不定,王启年见状更是手脚微颤,强自按捺心神,尽力施展护身之法。

    不等山外众人反应,剑阵碧光大放,当即罩住王启年一人,瞬间将王启年摄入山中,随即剑阵恢复原貌。

    而王启年也是吓了一跳,护身法力不敢须臾停顿,周身光影变幻扭曲,直到最后重新脚踏实地,才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眼前一人,身披雪青鹤氅,坐在一张竹编躺椅上,甚是悠然自得。

    “齐、齐二道友?”王启年看见眼前之人,舌头差点打结、话也说不利索了。

    齐德仲看了王启年一眼,冷冷笑道:“齐某新悟的木遁之法,尚未纯熟,只能借山中剑阵而发。好在王执事知晓护身法术,否则就要被卷入剑阵之中,此刻怕是连全尸都找不着,只能化作玉篁山中的竹木肥料了。”

    王启年闻言不禁两腿微颤,眼中余光瞧见发冠散乱的九鸣真人,心中多少明白一些情况,赶紧躬身行礼道:“齐二道友是何时回转的?为何不直接前往沪海城与我等汇合?此番除妖所获颇丰,我等还有许多龙鳞,正待让道友炼就法器。”

    “倒是好一张伶牙利嘴。”齐德仲扬袖起身,随即一阵龙吟虎啸,一条青龙盘旋绕身、脚边两头大虎踞卧,朝着王启年抬手喝问:“别的我也不多指责了,同行除妖一番,事先说好的报酬——铁炉公的炼器手札,为何没有给我拿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显露真容

    听见齐德仲的问话,王启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看着眼前龙蟠虎踞,之前预想好的言辞都吞回肚子里去。

    “张着嘴作甚?好歹也是有修行法力之人,照顾一下仪表!”齐德仲一振衣袖,龙虎消散若无,重新坐回躺椅上,却是赶紧调理气息。

    玉虎狩与青龙杖是两件不同的法器,齐德仲方才固然是有吓唬王启年的想法,但也想试试自己修为,没想到强行御使两件法器,元神元气混淆不知该往何方,只勉强幻化龙虎之形。

    待得气息平和,齐德仲神色严肃:“南巢泽除妖,齐某自诩出力不少,我落入湖中后,你等不施救援,转手又将修行福地转送他人,还想让我好脸色么?当初你曾言,可为将铁炉公手札请出,现在又有何作为?”

    王启年念头不断变换,最后还是出言询问:“齐道友,当时除妖斗法,形势凶险,你是怎样躲过一劫的?”

    齐德仲冷笑道:“我自有护身之法,不用王执事劳心。你是在求教么?可惜你还无此资格得此传授!”

    王启年摇摇头,继续说道:“如果齐道友不说清楚如何脱身,我怎知你就是齐二道友?道友不欲旁人得见真容,万一你是他人假冒,铁炉公手札我怎敢奉上?”

    齐德仲面如寒霜,心底里却是在暗笑不止,修为至真心全形,性情或许各异,但不会有愚笨之人。在修行高人联手斩杀铁背虬龙的状况下,齐德仲能够脱身幸存,确实不容易,但未必不可能。哪怕是眼下这般情形,王启年依旧不忘揣摩齐德仲底细。

    “怎么?想知道齐某到底是何人么?”齐德仲看了看远处瑟瑟发抖的九鸣真人,声音发寒:“修行界向来有不问隐秘的规矩,此乃处世相安之道,王执事难道不明白么?”

    “那齐道友也应该知道,这个规矩只在修行人私下结交时有用,若是修行同道齐至的场合,也不该隐瞒太多秘事……”王启年直视齐德仲说道:“若齐道友自觉出身隐秘,那自一开始便不该显露人前,如今张扬之举,又不许同道询问,请问这也算是处世相安之道么?”

    修行界的规矩并不是某些固定苛刻的条文,有些戒律门规森严的传承,也会将一些与修行同道结交的惯例写入规戒之中,就好比他人隐秘不问、知而不言,两者往往一体。

    但同样的,自身或者出身传承的隐秘,如果不想别人知晓,那就不要在人前显露张扬,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齐德仲改换形貌,修行同道能够察觉、但不能看破,大家都知道齐德仲这是不希望被人知晓来历,既是如此,齐德仲行事也应该低调谨慎。

    “好,既然王执事你也懂得处世相安之道,那齐某也不再隐瞒,希望你之后信守承诺。”齐德仲淡淡一笑,面容声调微微变化,显露出本来面目。

    王启年看见之后,还一时辨认不出,但远处的九鸣真人可是熟知这幅面容,不禁抬手指喝:“你!是你!你是齐德仲!怎么可能——”

    齐德仲闻言皱眉,随便甩了甩手,隔空法力直接给九鸣真人一个耳光,抽得他原地转了三圈,元神恍惚、脸颊肿胀,扶着竹子才能站稳,连护身之法都忘了施展。

    “本来就是省得听你这等人聒噪,没想到忘性这么大。”齐德仲低声骂了一句,然后转眼看向王启年:“再次自我介绍,我乃江湖散人齐德仲,几年前就曾路过沪海城,当初未曾见识过王执事。”

    王启年此时也认出齐德仲来了,吃惊说道:“你——你就是那个将鲸骨杖送至太华门的人?”说话之际还扭头看向九鸣真人,“当年就是你击败了九鸣真人?”

    齐德仲嗤笑道:“多大的事情?还值得说么?即便如今,九鸣真人也非我敌手。”

    王启年这下才明白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脸色不禁连连变幻,最后深施一礼道:“多谢齐道友相助我等除妖义举,铁炉公手札不日便可送至。”

    “如果我不是齐德仲、依旧是齐二,你们就不打算谢我了?”齐德仲笑问道:“我很好奇,不过是将鲸骨杖送至太华门,这种事情值得让天下修行人惊叹么?还是说齐德仲这个名号真的如斯响亮?”

    王启年说道:“齐道友说笑了。两年前,国师冯华真人南下沪海城,与我等沪海众修结交,并流露出收徒传法的意愿,探听沪海江南一带的青年才俊。当时曾有人提及齐道友之名,讲述道友当初护送鲸骨杖之举,国师真人对此颇为赞赏,曾言若能与齐道友一见,必引为挚交。只可惜当时齐道友已经不在沪海城,国师真人还曾言道,像齐道友这等信守诺言者,坐镇一方才最能让他放心。”

    听完这话,齐德仲脸色十分怪异,想笑又笑不出来,想骂又没有几分怒意,最后还是低眉垂目道:“国师冯华真人……齐某终有一日定会与之相见的,有好几位故人旧事需要与之长谈。”

    齐德仲对这位冯华真人没有任何好感,他所尊敬的前辈长者中,壶洲客因其挟恩以命相报,天城叟则是亡于其手,齐德仲心中已起杀机。

    不过齐德仲也明白自己与冯华真人的差距,这位威名赫赫的国师真人,若无真正能耐,哪里能够做到如今这般,近乎独力挑起乾朝国运气数?连天城叟都败亡在他的手里,齐德仲怀疑其人恐怕已近造形化物的地仙修为,世上能够正面相对者寥寥无几。

    但是从王启年的转述听来,冯华真人对齐德仲似乎没有明显敌意,甚至有几分对他的赏识。毕竟是当今乾朝国师,哪怕乾朝衰微,冯华真人依旧是不可多得的修行高人,更何况麾下势力仍存。

    别的不说,光是沪海江南,在近两年的经营之下,已经渐渐归属于冯华真人麾下,他的门人弟子开始渗透各个方面,沪海江南已经由他一手掌握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当年旧事

    既然齐德仲已经表明身份,那王启年自然也无话可说,玉篁山仍旧是齐德仲的修行福地。至于九鸣真人,王启年甚至不愿意多看一眼,赶紧下山告知众人情况。

    “九鸣真人,你又有何打算啊?”

    王启年离开之后,齐德仲坐在躺椅之上阖眼不语,九鸣真人悄悄转身正欲离去,却被齐德仲的声音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作。

    “齐德仲,你要如何?”九鸣真人转过身来,散乱的发冠、萎靡的神色,过往仙长气度不再,“玉篁山就是你的,非是我与你争抢。沪海城同道的误会,难不成你也要怪罪在我身上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齐德仲自躺椅上站起,弹指一扫,九鸣真人那十二名弟子渐渐苏醒过来,“当年你我相斗,看来你事后亦有精进。”

    “你是要取笑于我么?”九鸣真人紧握着拳头说道:“短短几年时间,你便有全形修为,法力高深如斯,即便是在朝中亦可破格为二品供奉,连国师真人都对你青眼有加,还有什么不满的?何必与我这个手下败将纠缠?显得你气度狭隘。”

    “当年我侥幸取胜,你我心知肚明,前尘往事还要挂怀多久?鲸骨杖之事,你当时回转玉京城后,是如何解释的?国师真人又是如何回应的?我很好奇。”

    齐德仲发问之后,看着九鸣真人沉默许久,笑着走到一旁,伸脚踢了踢地上的侍者小常:“别装了,在修行人面前你是死是活,我们比你清楚。”

    原本躺卧在地紧闭双眼的小常,闻言一个打滚就站起身来,满脸不好意思地苦笑。其实当初他看见齐德仲时,就已经吓了一跳,但不至于是以为看见妖魔鬼怪而晕厥。

    小常虽非修行人,但他的见识一点也不少,也非常清楚招惹了修行人不会有好下场。齐德仲跟沪海城、九鸣真人有何矛盾争执,不管最终如何分判高下,小常作为一介凡夫俗子,也有可能遭殃。

    联想自此,小常难免一阵惊骇难安。但毕竟年轻气盛,他很快就醒转过来。可那个时候他耳边听得王启年与齐德仲交谈,察觉这位玉篁山旧主似乎更加了不得,所以他只好装着不醒来,想着什么时候偷偷溜下山、远走高飞,只可惜在齐德仲面前根本没有装模作样的能耐。

    “你带着九鸣真人的弟子下山,先找地方落脚,我与真人还有事相商。”看着小常有些犹豫的神色,齐德仲冷笑道:“怎么?难不成还要我赏你几两银子?”

    当初九鸣真人来到玉篁山外,就是顺手打赏了小常,想来这等细节也没能瞒过齐德仲。不过看着齐德仲有些发冷的神色,小常也不敢放肆。

    九鸣真人转过身去,吩咐弟子们几句,不一阵就跟着小常下山离去,剩下他与齐德仲二人留在玉篁山上。

    “尘俗纷繁,修行路长。”齐德仲感慨一声,收法敛神,玉篁山中的剑阵顿时一收,摇曳竹声依旧。

    齐德仲自草庐中招来另一张椅子,请九鸣真人坐下,说道:“国师真人的态度如何,我还真想仔细了解,趁这个机会好好说一番。”

    边说这话,齐德仲也不吝啬,默运玄功,自水府之中摄出云梭蕴露草的玉露,盛满两个水晶杯盏,与九鸣真人相对而坐。

    九鸣真人虽然看不出这玉露来历,但元神感应亦知不凡,再仔细打量齐德仲衣饰打扮、所用器物,气度无不豪奢雍容,即便是名门大派出身也未必有此做派,不禁暗暗讶异,揣测齐德仲过去几年到底经历了怎样变化,至今脱胎换骨、天翻地覆。

    九鸣真人过往的确有自恃骄纵的性情,但是在玉京城中的经历,也足够增长一个人的见识、打磨处世之道,齐德仲转变如此,与其跟他纠缠争执下去,倒不如放下种种骄慢身段,好好结交。

    倒不仅仅是因为齐德仲修为法力高深远超自己,而是方才九鸣真人目睹了齐德仲与王启年的交谈,让他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领悟。

    如果眼前之人不是齐德仲,而是那个来历不明的齐二,九鸣真人又该如何对待?

    九鸣真人在一边回忆当初经历,一边也在慢慢领悟过往修行……

    冯华真人与壶洲客的事情,还要回顾到几年前。其时九州乱象渐生,北有天王教、南有楚王旗,冯华真人派出门人弟子与众多朝**奉,到各处前线随军助阵,但仍旧难以抵挡各路叛贼军威。

    道法修行之辈在战场上,也不是可以放开手脚屠戮敌方兵士的,大开杀戒遗患无穷。更何况双方都有修行人,无非是重归兵对兵、将对将的均衡态势。

    其中天王教地处中原,声势浩大,以三十六长老环为核心,外有天干十将、地支十二旗为护法。传闻长老环中,三十六名长老皆有真心全形修为,而辛无量作为天干十将之一,修为尚且不是最高,可想而知此教军威。

    国师冯华真人在朝中经营数十载,门人弟子自然是数不胜数,朝中百官也乐意将家中子侄送往国师门下受教。这么些年下来,也有相当一批修行有成的弟子。

    然而真的到了紧要关头,这等银样镴枪头根本派不上用场,修为虽高,于斗法一事却未必熟稔。反而是冯华真人早年间教导出的一批修行兵士,原本只是打算作为御林军保卫宫室,但后来派往战场却发现他们屡建奇功,就连齐德仲也差点着了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冯华真人亟需来自外界的助力,九州十二宗门是指望不上的了,只能凭冯华真人过去行走江湖时结交的各路缘法。

    然而彼此都是修行人,不是说冯华真人成了御封国师就高人一等了,皇命尚且难召,国师威仪根本不值钱。加之乾朝摇摇欲坠,多方求助之下,应者寥寥。

    但就在朝中诸多供奉皆心神不宁之际,扬名九州修行界多年的壶洲客,手持鲸骨杖来到了帝都玉京城。

第一百一十三章 帝室供奉

    乾朝修行供奉没有低于五品的说法,而且也不是所有朝中修行人都能受帝室供奉,以国师冯华真人为主的修行人组建供奉院,某种意义上也可以当做是修行宗门看待,一应戒律传承皆有。

    朝中一品供奉仅有国师冯华,二品则主要是已证离形去知的修行供奉,三品是证全形之功、或具备非比寻常的道法手段之人,其下如此类推。

    由此可见,当今地仙踪迹隐逸难觅,离形去知的修行高人已经堪当坐镇一方,壶洲客的到来能够猜测引起了多大的震动。

    以壶洲客的修为法力,加上鲸骨杖的威能,供奉院一开始的想法是让壶洲客坐镇战事紧要地带,借阵法禁制牢守一方,以鲸骨杖布下召雷亟顶阵,可以大大减缓天王教军的攻势。

    像壶洲客这样的修行高人,直接出面斗法相搏才是浪费,身在万军从中助阵,壶洲客本人受到周全保卫,军阵威势也大大加强,在正面战场上能够起到更好的效果,根本没必要与天王教的天干十将正面硬拼。

    其实当今战场上的修行人也大多如此,机缘难得方有修行成就,没有必要在战场上与凡夫俗子拼尽性命法力。平日里坐镇大军后方,或勘察战场、或迷踪隐迹,真要施展杀伐之威击杀敌人,那已经是被敌军逼近的情况了,恐怕前线军阵早已溃败。

    辅助军势、稳守关隘,修为越高之人越能展现手段,一方面能够保全己方军势,另一方面大大消耗敌方攻势,改变战场上敌我气势格局,这才是修行高人应为之事。

    即便是天王教长老合力汇聚教众精诚愿心,化作天降光焰轰击敌阵,这种骇人道法也不是能够轻易施展的。尤其是在修行高人看来,行功完满之前,天地灵犀紊乱异动,早有察觉更能事先破法。如果当初壶洲客是坐镇晋阳城中,天王教恐怕不会去施展这样的**力。

    然而壶洲客抵达帝都玉京城之后,非常明确地表示,自己只是为了偿还当年救命之恩,他的所作所为,仅仅是与冯华真人的结交缘法,跟社稷江山无有关联。当年救命之恩,如今也以一命偿还。

    所谓一命偿还,是指壶洲客出面御敌,要么自己身败命殒,要么击杀对方一人性命,自此恩义两清。

    修行人立身处世依缘法行事,这一条性命当然不是对面敌阵随便哪个人,而是修为法力要与壶洲客相差不远之人。

    供奉院众修闻言也无话可说,如果壶洲客真的能够拿下对面任意一名修行高人,那么对于天王教而言也是莫大折损。毕竟修行高人可不是韭菜,不是割了一茬明年又长。此外,在战场上斩杀敌方修行高人,也是一种士气上的重大打击。

    只不过国师冯华真人似乎还是有些忧心,他所希冀的支援,绝对不是孤身一人偿还恩情,而是壶洲客代表仙壶一脉传承,全力支持乾朝帝业延续,这内中自然就包括了海外仙府的各种奇珍。

    但修行人不服王化,权若无威何以施行?国师冯华真人修为再高也无能一人独对天下修行同道,更何况壶洲客是还恩而来,逼迫过甚对方大可一走了之,强留反生祸端。

    最后冯华真人以鉴赏为由,在鲸骨杖上留下一道元神心印,没有任何内容,只是用来追踪观察鲸骨杖之主的作为,算是一种非常高妙的传讯道法。

    之后的事情齐德仲自然也了解了,壶洲客来到晋阳城,并没有在城中助阵固守,而是直接飞天挑战天王教军,与护教神将辛无量大战,惜败身殒。

    壶洲客死、晋阳城破,乾朝遭受到沉重打击,战场布局不多细述。而在晋阳场外失落的鲸骨杖,自然也引起供奉院众修的留意。

    虽说壶洲客不幸败亡于辛无量之手,但其人所遗仍旧珍贵难得,尤其是鲸骨杖事后并没有落在天王教手中,而是被齐德仲带走。

    齐德仲的修为无法抹去冯华真人留下的元神心印,供奉院自然可以轻易追踪鲸骨杖的下落。九鸣真人此时挺身而出,愿意出面追回鲸骨杖,而条件之一就是希望能够瓜分海外仙府的珍宝。

    冯华真人其实当时应该是知道壶洲客临终决定的,九鸣真人事后也是这般回想的。但不知为何,国师真人还是放任九鸣真人前去追踪齐德仲,结果如何不必多提。

    九鸣真人斗法败于齐德仲之后,回转帝都玉京城,受到冯华真人一番训斥之后,收拾心性继续供奉职司,直到前段时间不知不觉间有全形修为,晋升为三品供奉。

    然而此时的乾朝江山已经比几年前更加破碎零落,中原、秦晋之地已经尽数沦陷于天王教军之后,就连东北郡县也有天王教军零星起事,帝都玉京城顿陷围困之中,大量公卿贵族逃难至沪海江南。

    国师冯华真人似乎也做好了南下的准备,将帝都附近基业,能够迁移的逐步送往江南安置,其门下弟子也在江南开始掌握各处要害。

    以供奉院看法,冯华真人如果真的将全盘基业转向江南,那么接下来就是要挑动南北对峙。

    任凭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当今中土九州,就属楚国与天王教势力最为广大,两者一南一北,迟早会有对立的一天。

    而冯华真人则是打算依仗江南一隅之地,打造属于修行人的一方净土,而且是让哪一方势力都觉得难以下嘴的硬骨头,在南北双雄分出高下胜负之前,无一方可以动摇江南净土基业。

    如果真是这样的走向,乾朝帝室恐怕就会彻底沦为毫无权力的傀儡,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为了保住江南一方安宁,乾朝帝室余裔也要被拱手送出。

    而至于冯华真人对齐德仲青眼有加,这只是乱世大局中一个小小插曲。至少在九鸣真人看来,国师冯华对修行界中的年轻才俊,一向是乐得提携点拨的,否则冯华门下也不会有这么多杰出传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 蜕变超越

    一夜长谈,齐德仲闻言不语,心潮起伏,有感叹也有慨然。

    感叹是冯华真人不愧是乾朝国师,即便乾朝社稷已经溃败至此,但他仍旧有手段有办法东山再起。

    然而齐德仲也有疑惑,当冯华真人将全盘基业转移到江南,组合成一个由修行人掌控的地域与势力,那么这样的存在,是否与修行界红山议会有所对立?

    比起天王教或者楚国大军,冯华真人的做法可能会先引来九州十二宗门的责问。而其中的是是非非,齐德仲已经无法分辨了,当今九州乱世终归少不了修行人的参与,到最后是否又会变成无法消弭的杀劫祸数?

    齐德仲忽然明白,或许当年红山议会设立的背景,就是类似眼前九州乱世一般,而且不仅仅是修行人,乃是天下修行宗门、各路仙家道统传承,各为己欲己证,打得昏天黑地、斗得日月无光。

    或许只有最终放眼九州,满目疮痍、遍地焦土,世间生灵不知消亡几许,恐怕连整个中土九州的存续都危在旦夕,修行众才能醒悟过来。

    齐德仲所慨然的是,如今的乾朝帝室已经沦为傀儡一般,但若再将眼界放广一些,天下无数黎民百姓何尝不是如此?

    这不是修为法力高深与否能够改变的,冯华真人足可击杀天城叟,面对乾朝社稷依旧难挽颓势,只能另觅机缘再起。哪怕是如羽衣轻这般在世地仙,也不是无敌于天下的,他的修行只是他自己的事情,没有妄言改天换地。

    至于齐德仲自己,他并没有这种干涉世潮走向的意愿,而他向九鸣真人问清楚关于冯华真人事情的原因,就是在设想未来或有一日,自己为了壶洲客与天城叟二位长者复仇,如果真的有此机会斩杀冯华真人,他所留下的局势,齐德仲恐怕就不能轻易脱身于外了。

    “国师真人前来沪海城,据说亲手斩杀了天城叟,具体情况是如何的?”齐德仲问起了最关键一事。

    九鸣真人说道:“当时我身在帝都,自是不知。但来到沪海城之后一番探问,好似连此地修行人也不了解那时情形。修行高人斗法手段玄妙难测,未必都是惊天动地。国师真人精擅谋定而后动,动则行云流水、无所挂碍。如果齐道友前往沪海城,可寻国师弟子承名。”

    冯华真人弟子众多,但最名声最盛的三人——承名、姜神霄、岁寒松,皆有离形去知修为。承名原是乾朝钦天监主司,后来被派往沪海城坐镇一方。姜神霄在幽燕前线继续抵御天王教军,岁寒松则常年随侍冯华真人。

    齐德仲闻言心生好奇却不露声色,暗道冯华真人斗法手段倒是跟自己相似,而他的弟子或许也深得精髓。

    一番长谈,九鸣真人气色也好转了许多,过往对齐德仲的骄慢意气也尽数消散,二人就像是结识多年的修行同道。

    齐德仲自然看得通透,九鸣真人也渐渐察觉过来,这不是修为的精进,而是一种境界上的超越,法力未必比过往高深,但玄妙不可言,只有自己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真人看玉篁山如何?”齐德仲一挥手,两人的水晶杯盏又盛满玉露。

    九鸣真人赶紧躬身说道:“齐道友莫在称呼我真人,九鸣担当不起!”

    齐德仲摆摆手:“你乃乾朝御奉真人,这又不是假事。并非心性蜕变就是新人一个了,过往前尘亦是修行一部分,何必因为他人看待而觉尴尬?”

    “今日遇齐道友,方知往日自恃骄慢、积习难改。”九鸣真人苦笑道:“自以为心性蜕变不受过往勾牵,却不知自居蜕变,仍旧是受过往勾牵。如若前尘不萦,何须屡言蜕变?”

    齐德仲点点头,提醒道:“但心性之洗炼非只一日之功……别的不多说,真人还是再看看这玉篁山如何?”

    “离尘远俗、气性自定。见竹可知节,持身明慈俭。”

    “不愧是朝**奉,经义功夫还是相当十足的,这一点齐某自知不如。”齐德仲点头道:“若我尚在江南,需要一处暂且栖身的修行福地,但齐某未必时常落足于此,或游历各处名山胜景、或结交其他修行同道,总之是不想再发生之前的事情了。”

    “齐道友的意思是……”

    “真人不是觉得玉篁山挺好的么?那就且留此间修行即是。”齐德仲放眼漫山竹林,“玉篁山说不上大,但彼此不扰还是可以的。如若人心欲念膨胀无度,纵然天下无边辽阔,也照样容不下。”

    九鸣真人闻言一阵语滞,捧着水晶杯盏怔住不言。本来他以为这次跟齐德仲这么一闹,事情传扬出去,江南沪海的修行众恐怕都容不下九鸣真人。

    齐德仲初展法力,让许多修行人不得不佩服,有此强者坐镇江南,当然是有的人愿意讨好。如果九鸣真人就这样灰溜溜离开玉篁山,指不定会被多少意欲结交齐德仲的修行人暗中谋害,就为了讨齐德仲欢心。

    其实经过这一夜长谈,九鸣真人也不太在意了,如果真的不行就回帝都玉京城。却没有想到齐德仲会主动让自己留在玉篁山。

    九鸣真人能够看得出来,齐德仲这绝非是故露慷慨以作试探,他对玉篁山这处修行福地,从来没有患得患失之念。

    其实仔细联想,齐德仲一身上下雍容气度、出手豪奢,料想是不缺这处修行福地,这不禁让人猜想起壶洲客的海外仙府。

    “齐道友,九鸣有一事想请教。”九鸣真人拱手问道:“你难不成已经得到了壶洲客的海外仙府了么?”

    齐德仲眨了眨眼,平静说道:“这就要看你是如何理解所谓‘得到’……如果你是想问,我有如今成就,是否与壶洲客前辈海外仙府有所关联,那我可以明确地回答你——是,若无海外仙府,绝无我齐德仲今日修行成就。”

    九鸣真人长长吐出一口气,向齐德仲说道:“今日一言,也算了结心愿……海外仙府之事,九鸣不会对外多言,齐道友也莫要随兴张扬。”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手札心印

    齐德仲坐拥真龙水府,大可在内中安身修行,区区玉篁山他的确不在意,点拨九鸣真人也是无意为之,既然可以与人方便,也就没有必要将对方逼得无路可走。

    次日,王启年再度造访玉篁山,找到齐德仲之后谈起了关于铁炉公手札一事。

    沪海城中有专门收纳修行经卷典籍的地方,名唤仙笈馆。为示公正与开放,馆中典籍能够任由修行人翻看阅读,但是不能轻易带出,馆中有修行高人多次布下禁制阵法,想要从内中窃取经卷典籍,几乎不可能。

    王启年原本也想为齐德仲借出铁炉公手札,但多番交涉下仍旧不成,只能由齐德仲自己前往仙笈馆翻阅。

    “意料之中,王执事这便带路去吧。”齐德仲早就知道情况如此,他只不过给一天时间,让沪海江南的修行人好好消化自己存在的事实。

    仙笈馆的经营方式在齐德仲眼中看来,并不算稀奇。飞云门中的云集楼,收纳了各类典籍经书,一般而言也是可供门人弟子进出。除了部分门内禁忌术方不可查阅之外,诸如尊长游历笔记、道法心得、天材地宝谱录等,都是门人弟子可随时借阅翻看的。

    齐德仲虽然没有开宗立派的打算,不过他也希望能够将自己的传承总结完善,流传给后世而有所得益。虽然如今仙壶洞天还未成规模,但基础早已打好,类如经卷典藏,需要的是时间积累。

    来到仙笈馆外,从外表看只是寻常书馆院舍一般,但街道左右静谧非常,似乎都有阵法禁制隔绝内外。

    “王执事,这里附近也是城中执事的居所吗?”齐德仲问道。

    王启年否认道:“这里是来自帝都玉京城的道友,他们大多安置在这一带。别看是寻常园林宅院,内中都是以法力架设的修行洞府,不必远行郊外,在院中就可演练道法。”

    二人进入仙笈馆,内中倒是一派生机昂扬,众多来沪海城求学的修行晚辈三三两两。毕竟不是所有修行传承都能有大量经卷典藏,而像沪海城仙笈馆这样开放的环境,也适合修行同道交流结识。

    而齐德仲到来的消息似乎早就传扬开来,众多修行人看见齐德仲时,都不禁后退几步躬身行礼,敬畏交加。

    齐德仲苦笑不言,修行非为好勇斗狠,但他确实凭斗法手段让人惊惧,这只能说是时代造就。

    穿堂过室,王启年领着齐德仲来到凿金堂,听王启年介绍道:“此处凿金堂内,都是众多修行前辈留下的炼器手记,铁炉公的手札位处甲字科中,齐道友一眼就能看见了。”

    王启年就在凿金堂外与齐德仲告别。进入凿金堂后,齐德仲就感受到一阵隐而不发的阵法威势,向内困锁,阵枢就是室内众多经卷典籍,都被留下了元神心印,保证这些经卷典籍无法离开凿金堂。

    元神心印并非出自一人,而且一直有人为之加持,以齐德仲的修为也无法将其带走,除非从仙笈馆外施展道法直接破坏院舍,但是在这种地方又有谁敢如此作为?无异与沪海众修敌对。

    齐德仲穿过重重屏风,来到甲字科的小静室中,当即明白王启年所言,因为此间只有一套卷籍,那就是铁炉公手札。

    修行经卷典籍自有其玄妙之处,绝非寻常书册。若只是手抄或油印的副本,那大可四处流传。

    而安置在凿金堂中的铁炉公手札,乃是真正原本,这绝非是单纯的纪念意义,对修行人而言,还是直观回顾留书之人的修行经历。

    翻阅修行典籍,如果只是通晓表面文字,那在一般人看来,恐怕就是一堆难以理解的词句,若是撰写之人精通诗赋吟咏,很可能就是通篇的风花雪月,让人难以明白其中修行精义。

    铁炉公手札被放在一尊宽大的玉坯上,齐德仲端坐在前,低垂双目,凝神观照,书页无风自动,缓缓翻开。

    书页不知是以何种材料炼制,非纸非绢,淡灰色略显老旧,但坚韧难毁,本身也经过法力祭炼。

    与其说是祭炼,倒不如说铁炉公在撰写过程中,一笔一划皆在施法,凝炼了一道极为漫长的元神心印,让后世读者必须一边御器翻阅,一边接纳元神心印的内容。

    齐德仲暗暗吃惊,这本书也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阅读的,因为一旦开始感应铁炉公留下的元神心印,整个过程就不能中止,必须要以坚稳元神定力,全盘接纳心印内容。

    如果定力稍差,阅读中途收法敛神,元神心印则会自行抽退,白费力气一番。

    由此可见,当年铁炉公的法力高深到何种程度,即便是现在的齐德仲,全本翻阅下来,也觉得元神阵阵困顿,快要比得上当初与金圭上人斗法了。

    手札翻到最后一页,就只剩下一幅图印,好似化作玄妙符箓,印入齐德仲元神世界之中。这道符印告诉了齐德仲如何凝聚法力加持元神心印。

    因为后人翻阅铁炉公手札,本质上也是在消耗元神心印,若事后不以加持恢复,元神心印会渐渐消磨淡化,消散于天地间,届时就只剩下一卷普通手札,无法再弥补了。

    就齐德仲所知,不少修行传承的经卷典籍就是这样失传的,后人修为不足,无法重新加持元神心印。

    不过这枚符印并非铁炉公所留,而是仙笈馆通用的符印,齐德仲甫一接受便已明了,当即凝聚法力隔空施展,元神心印当今饱满如初。

    齐德仲暗自点头,仙笈馆能够这样公开让天下修行人翻阅前人经卷典籍,果然是准备充足,光是这一枚符印的手法,就让齐德仲多添收获。

    唯一的缺陷,就是仙笈馆中,上乘如铁炉公手札的典籍略显稀少。按齐德仲原本推想,并不至于如此才对,想来城中修行众仍有藏私。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修行典籍并非参学句读文章,看是看不懂的,懵懂间通晓修行经义之人,若无师长立戒传法,随便修行是祸非福。

第一百一十七章 龙鳞子利

    沪海城这几天有一件大事,有一位精通炼器的修行人汇集龙鳞,炼就法器过程中,沪海城上空有龙影盘旋,天上云气流转、渐分阴阳,江南一带的修行人大多都被惊动了。

    修行人炼制法器,若是成功当然最好,可如果失败了,场面通常不会多美妙,尤其是妙用越神奇、威势越强大的法器,在最终成器的关键时刻,最需要炼制之人小心翼翼。

    传说中,世上超凡入圣的仙家法宝,成器之时会天降异象,甚至众仙齐贺、诸圣惊动,如今沪海城天上有龙影盘旋,甚至让人联想起如今九州纷乱局势。

    修行道法之中,有一门望气观云,旨在预判吉凶、事前有知,其根本仍旧是元神世界旷大与否,另外还要考究推演能为,绝非世外清修能得。

    看着天上龙影,莫说是擅长望气的修行人,就怕是尘俗中只有几分能耐的术士一流,也会当做这是真龙天子合该出世之象。

    沪海城中有不少来自帝都玉京城的修行供奉,他们很多人都支持皇帝巡狩江南。如今沪海龙气正盛,说不定就是上表劝谏的大好良机!

    不过事后沪海城修行执事对外言明,此番天云异象,只是众人合力炼器的结果,惊世骇俗本已不妥,没有必要因此动摇社稷根基。

    至于这件事的真实情况,其实并不夸张虚幻。在离开仙笈馆之后,齐德仲找上执事王启年,表明自己愿意为沪海城炼制法器,并且是以铁背虬龙的龙鳞来炼制。

    齐德仲擅长炼器并不假,但一开始掌握龙鳞的修行众并不乐意。因为龙鳞本身就算不炼制成器,只要稍加祭炼也是通灵器物,能够飞出如利刃斩杀,也可以作为护身盾牌。龙种通熟水性,龙鳞本身也可以作为御水器物,激扬水波。

    炼器之难不必多提,炼器之败则此等天材地宝尽毁。这可不是铁匠敲打铁锭,铸炼不成可以回炉。

    更何况大家一起参与除妖斩龙一役,回到沪海城中之后,龙鳞都已经瓜分殆尽,大家各自处理,谁也不互相干涉。

    只不过齐德仲的出现,确实让众人意外。不管化名易容如何,齐德仲当初也是参与除妖斩龙之人,按照一开始的说法,龙鳞作为战利品,齐德仲应该也有份才对。所以经过一番商讨,当初参与除妖的修行众,每人平均取出三枚龙鳞给齐德仲。

    不过齐德仲并不单纯是为了龙鳞而来,他打算公开炼制法器,任由众人在旁观摩,当然了,前来观法者也有护法之责,不能让外界变数惊扰到齐德仲。

    齐德仲选择的地方也是够绝的,就在当年天城叟闭关的那处地下水脉发源,而且潜身入水。虽说地气格局已被天城叟改变,但此处的安宁、静谧,世上难有,就算炼器失败、天地灵犀动荡,有数百丈岩层阻隔,也不至于波及地面沪海城。

    三十九片龙鳞,齐德仲取其中三十六片,每一片都足可以遮住上身躯干,在水面上环绕如阵,借引水府灵犀炼器,这才有了沪海城上空龙影盘旋、云气双分。

    炼器的最终成果,是一枚拳头大小、松果状的奇异事物,通体黑铁之色,隐约有波光流转,齐德仲称之为龙鳞子。

    龙鳞子妙用可攻可防,御器时随元神化转形态,可以变化成覆体龙鳞甲,这一点参考了齐德仲当初遇见辛无量时,对方那一身银鳞连身铠。凭此龙鳞甲,可以踏水行波如履平地,甚至潜伏汪洋深渊、气息自如。

    若是为求杀伐之威,龙鳞子可以射出三十六道龙鳞斩,飞旋利光虚实难测。龙鳞斩自成阵式,经由玉篁剑阵演化而来,名唤困龙厥。

    以齐德仲如今修为,全力施展困龙厥,金圭上人再来到他面前,恐怕连全尸都留不下,只会被狂乱的龙鳞斩劈成肉糜。

    这样的法器十分强大,完完全全就是为了战场杀伐而设计的,龙鳞子一旦御器射出,完全可以在混乱环境中,清出一片真空区域,更别提对敌方军势的动摇,寻常兵士在龙鳞子面前,只能任由其屠戮。

    在成器刹那,齐德仲就明白过来,御使龙鳞子最难的一点就在于控制。不仅仅是控制龙鳞子的杀伐之威,也包括御器之人要控制自己的杀伐之心、争胜之心。一旦依仗此器过久,心性也有可能受其杀伐威势所染。

    齐德仲不由得感叹,同样与龙有关,青龙玉杖虽然也暗藏玉篁剑阵,但收发由心,木性滋长、水性润下,青龙玉杖本身就仿佛玉篁山清雅之姿,立地便养人神魂体魄,有益无害。

    龙鳞子本身作为法器,也无好坏善恶可言,只看御器之人心性如何、作为如何,但就是这是非之间,往往最难把握,一步踏差则沉沦难反。

    齐德仲能够炼制出龙鳞子,并非是他性喜杀戮,而是自当初施展了断云斩之后,元神中就总有一股肃杀意境难以磨灭。平日里若是山中清修,此等意境自然难以浮现,无伤大雅。

    但是在翻阅铁炉公手札之后,齐德仲元神困顿,当即察觉到肃杀意境反噬,如果不加以控制,恐怕连自己心性也会大为转变。

    这便是修行人所可能面临的劫数,其根本在于修行人立身处世的所作所为,知见言行反馈自身,避无可避,只能迎面渡劫。

    凶险归凶险,但齐德仲也有应对之法,在炼成龙鳞子之后,元神复归清明,肃杀意境全然消失。并非是转移到龙鳞子之上,而是彻底地消失,仿佛元神世界的重生。

    经此一事,齐德仲所获非常,甚至能够窥见修为突破近在眼前。而如今齐德仲的状况也非常奇妙,元神世界与天地万物交相呼应,但自身却无一丝法力可以动用,仿佛就是一介凡夫俗子、返璞归真。

    一劫毕,一劫又至,齐德仲浑然不在意。观摩炼器的修行众各自惊叹莫名,还有很多人揣测齐德仲修为法力到底高深到何种境地,正想邀请他继续探讨。而齐德仲却打算回转玉篁山闭关修行,带着龙鳞子,飘飘荡荡离开了沪海城。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他乡故知

    齐德仲捧着龙鳞子,放在手心随意把玩。没有法力御器时,龙鳞子就是如鸡蛋大小的松果形状,鳞片闭合无有锋锐,一抛一接,就好像小孩玩具一样。

    在沪海城中穿街过巷,齐德仲好似身携人烟而行,龙鳞子的黑铁色泽愈发雄沉浑厚,不再处处透射着骇人杀意。齐德仲一路走来,忽然对炼器之道又有更深一层的认识——

    其实寻常人也可以炼制法器,如果是自然物性之转变,待得未来物用进步、技巧提升,兴许也能够做到。万物自有其神用,不论其形态如何变化。

    而法器真正的奥妙,在于人们如何赋予事物超出其存在的独特灵性。这种灵性未必需要“有用”,它可能对世间变迁、战阵杀伐毫无用处,但却是对人们自我认识的一种返照。

    一些珍稀古玩,被人把玩观赏久了,渐渐也染上了持有者的气息,器物本身无好坏之分,已经沾染上的气息也是如此。对于感知敏锐之人,却是能够察觉到前人沾染留下的痕迹,能够穿越时代见证前人对器物所赋予的思考与判断。

    这个漫长的过程,本身就类似于炼器,器物本身未必会有超凡脱俗的变化,但对于持有人而言,却是在见证自身的过程。

    齐德仲在这个时候,也终于懂得如何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秘传心印,这种对器物的独到思辨,再融合修行法力,留下的秘传心印,外人几乎无法解破,只能凭**力透析。

    如壶洲客在鲸骨杖留下的秘传心印,天下间能够解破心印者寥寥无几,就算鲸骨杖落到国师冯华真人手中,恐怕也是一件单独的法器,无法知晓海外仙府的具体情况。只有像太华掌门羽衣轻那样的地仙修为,才能够破除秘传心印。

    明白这一点的齐德仲,如果当他法力重新恢复,也能够给自己的法器凝炼秘传心印,并且打算与《观云谱》传承相吻合,后世传人能够凭此利用好前人器物。

    至于龙鳞子,齐德仲还在思考这样的法器到底该不该传承后世。

    离开了沪海城不久,齐德仲走在官道上,换做过去他就该在此御器乘龙飞天而去,不过今日无一丝法力可以动用,也趁巧有人急匆匆寻齐德仲而来。

    “齐仙长!齐师兄!”后方有一人骑着快马而来,气息紊乱急促,显然是尚无修行根基之人。

    齐德仲停下脚步回头问道:“齐某何时成了阁下师兄?”

    身着胸铠的军官翻身下马,摘下帽盔后拨弄一下头发,是一名浓眉大眼年轻人:“齐师兄?你是齐德仲师兄吗?我是楚乔、楚德乔!”

    “德乔师弟?”齐德仲面露惊喜:“你怎么在这?”

    飞云门弟子不少,在齐德仲被逐之前,他是门中真传弟子,一般只有这样门人才能被赐字辈名号。但也有一些世俗家族门第,希望子孙拜入修行门派,向飞云门供奉不菲钱财,其子孙虽然未必有修行道法的资质根骨,门中尊长也会特地赐予字辈,记入门人册录,以示身在仙门、早日登升等等冀望。

    楚德乔就是这样的身份,楚家生意南来北往、家业颇丰,飞云门尊长在下山办事时曾受楚家恩惠,楚家希望能让家中幼子拜入仙长门下修行。只不过楚德乔幼年体弱,根骨平平,飞云门尊长为其调养体魄之后,并没有再传道法,而是让他下山回家以尽孝道。

    道法修行非是人人能成,连入门筑基都难的人,没必要在山上空耗岁月时光,大好青春也理应有所作为,楚德乔就此带着门中字辈回去继承家业。

    而楚德乔在飞云门的日子里,也认识齐德仲。作为掌门钟爱的二弟子,齐德仲可是门中许多晚辈徒众膜拜的对象,谁不欣羡齐师兄白衣如雪、剑光如虹的气概?

    “中原战乱,我们家人早就搬来江南了。”楚德乔解释道:“只不过在人家地界上,楚家的生意不太好干,我爹在江南商盟入股之后,产业镖队都托付给当地了。眼看着硝烟四起,担心手里没枪容易心慌,我爹就让我入伍历练,其实也不用上战场。”

    他乡遇故知,齐德仲当然兴致勃然,拍了拍楚德乔肩膀,不住点头道:“好!身板硬朗了许多,比当年在山上那柴条模样好多了!只不过师兄如今已非飞云门人了……”

    眼看齐德仲微微叹息,楚德乔赶紧说道:“师兄就是师兄!我虽然不知道掌门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可齐师兄就是我心目中的仙长!再说了,师兄如今不也过得挺好么?”

    齐德仲点头笑道:“也对也对!是我自己多愁善感了,其实就算我下山了,也受师父照拂不少。”

    “师兄,这两日沪海城天上是怎么了?我还看见有龙在打转?”楚德乔有些担心受怕地说道:“我们营里都沸腾了,都说要把皇上迎来沪海城,说这里是乾朝中兴之地,就连那帮从帝都来的训导官,看着我们这么闹也板着脸没话说。”

    齐德仲有些语滞,作为此事的“始作俑者”,他一开始也未曾料及法器成型会引动如此异象,或许是跟水脉接连地气有关,也不知道会造成怎样未知动荡。

    “城中修行人多了去了,且让他们去烦恼就是了。你已参军入伍,虽说眼下未上前线,但总归要做好准备。”齐德仲转移话题道:“对了,你说你们家已经搬来江南了?不如带我去拜见令尊?”

    楚德乔连连点头,兴奋之色难掩:“好!当然好!师兄愿意上门,我爹当然高兴!我家就在紫庐乡,我爹买了好大一片田地,门前有两尊石狮子的就是我家!”

    “令尊通财有方,这我是知晓的。”齐德仲提醒楚德乔说:“你这样纵马出城,恐怕不合军中规制吧?赶紧回去,我与令尊说明。”

    “不用不用!”楚德乔翻身上马道:“我现在就回营中告假,训导官昨天才收了我两条闽粤烟,今天一定放我回家,师兄就在我家里稍等就好!”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诡剑暗刺

    紫庐乡在玉篁山以北四十多里,对于修行人脚力而言已经是很近的地方了,只不过紫庐乡正好是三面环山,附近有道观寺庙,也是有修行人栖身的居所,齐德仲不方便随意飞天而过。

    好在眼下齐德仲无一丝法力可以施展,干脆迈开步伐而行,修为尚在,全形之功体魄强健,再不济齐德仲也是身怀武功根底之人。

    来到紫庐乡已经是傍晚时分,家家户户起灶做饭,炊烟袅袅,此地人家不多,齐德仲发现年轻人似乎大多不在乡中,看来不是到了城镇工厂劳动、就是被应征入伍。紫庐乡虽未显颓败,但人气稍显寡淡。

    全乡就只有两条长街,楚家宅院在北街尽头,几乎是独占了乡中最平坦的地方,两尊石狮子在宅院门前静静伫立,在夕阳斜照下披上一层金色纱帘。

    “怎么楚家门前连个护院都没有?江南虽安,但近来涌入不少难民,就不怕有鸡鸣狗盗之辈?”齐德仲站在宅院门前,除了远处乡野人烟,几乎察觉不到任何声息。

    齐德仲微生警惕,法力虽无,但元神内外交感如常,楚家宅院中该有的人气声息,好似都已湮灭无存。别说是活人,连声虫鸣鼠窜的动静都没有,根本不像是正常的人间居所。

    一脚将大门踹开,两扇厚木门狠狠砸落地面的声响回荡在前院,这样的惊动也没能激起楚家宅院中任何回应。

    “不好!”齐德仲攥紧手中龙鳞子,飞奔进入宅院内中,接连穿过前厅中庭,都没有发现任何生人痕迹。赶紧找到厨房,炉灶毫无热力。

    正当齐德仲再度走到院中,就发现天色迅速转暗,宅院竟是无一处灯火烛光,瞬间被全然的漆黑所笼罩。

    这绝非寻常夜色,而是有修行人做法遮掩扭曲光影,手法甚是玄妙少见。

    而齐德仲此时心情与脸色也沉下去了,没有理会彻底掩盖宅院各处的黑暗,站直了身子问道:“不知是哪位修行同道与齐某开玩笑?还请现身一谈!楚家上下又在何处?”

    说话间,元神世界另有感应,外界黑暗并不是湮灭光明,而是不断试图入侵齐德仲的元神世界。本来如齐德仲这般修为,早已不依仗寻常感官,就算全无照明,外界一切也在元神世界中清明可见。

    但如今对外界的感应越来越狭隘、局促,仿佛无法窥探的庞然晦暗朝自己逼来。

    面对如此情形,齐德仲干脆合上双眼,彻底放开元神,运转采月炼形法,元神世界中月华巍然独照,庞然晦暗也不再逼近。

    就在此时,一道锋利直逼齐德仲,元神世界中所看见的,竟是来自四面八方、几乎是所有方向的攻击!

    “咄!”齐德仲不慌不忙,凝神跺足,手并剑指、凭空挥划,剑意随声而出:“龙曜照威明!”

    元神世界当即光明大放,庞然晦暗被生生逼开,齐德仲再度睁眼,正好面对着一柄利剑直刺而来。

    齐德仲低喝一声,手中龙鳞子好似飞石掷出,并非格挡眼前剑锋,而是蕴藏内劲、攻敌所必救,朝着持剑之人的咽喉而去!

    持剑之人好似也因庞然晦暗的消失吓了一跳,剑锋在瞬息间微微一颤,剑意已乱,一念之间浮起的自保意图被齐德仲巧妙把握,随即齐德仲侧步、偏身、顺劲赞掌。

    只听得半空中一声闷响,齐德仲出掌之迅猛,在按落对方身躯时,内劲竟含破风之声,持剑之人被齐德仲一掌拍飞三丈之外!

    但只有齐德仲自己清楚,方才那一掌内劲雄浑,如果是修行人一不留神被击中要害,照样气血凝滞、腑脏移位、筋骨断裂。可是持剑之人却要比实心钢锭还要结实,一瞬间将齐德仲的内劲传到四肢百骸,化作自身空中转体的力量,好似游鱼一般,利剑锋芒一转,再度指向齐德仲。

    齐德仲暗自讶异,顿足瞬退,鹤氅大袖一甩,将尚未落地的龙鳞子卷回掌中,然后不进反退,举着龙鳞子正对剑锋!

    龙鳞子何等非凡,就算无法力御器,光是投掷出去就是一等一的飞石暗器,齐德仲不信对方剑锋比龙鳞子还硬。

    果然,持剑之人似乎不知龙鳞子威力如何,兴许原意只是捅穿龙鳞子、剑锋再贯入齐德仲手掌。但是看上去利光闪烁的锋芒在龙鳞子面前一触即断!

    铿然声响,两人迎面相击的力量全然撼在利剑之上,剑身先是被狠狠压弯,随后断裂。

    齐德仲不知对方感受如何,单凭自身筋骨之能硬拼对方攻势,握着龙鳞子的手臂先是一阵麻痹,接着大汗如泉涌出,这是内劲催动过度的象征,再之后便是半边身子都感受到刺痛感,好似连骨头都酥软将碎。

    好可怕的敌人!齐德仲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对手,不禁心念电闪。持剑之人论修为法力,应该远不如自己,但对方一身法力毫不外泄,也绝对不用在各种玄妙离奇的道法上,单纯用于加强持剑刺杀,就连方才那逼近的庞然晦暗,也不是来自持剑之人的法力。

    齐德仲曾听太华灵墟中的高人提起过,古代兵家修行之法就是类似于此。修行法力完全用于征战杀伐,但又不似后世剑仙一道。而是催谷血肉之躯的精元意志,压榨命元所得的法力,在贴身搏杀时,威力无与伦比,若无上乘护身之法,很有可能一个照面就被兵家修行人斩杀。

    但是古代兵家的修行之法,在红山议会创立前的九州大乱中,就已经断绝了传承。世上仅能寻觅到的只言片语,根本无法再次振兴兵家修行。而且当今之世,道法修行次第境界完备充足,没必要再效仿古代兵家。

    仅仅是因彼此力量再度避开的刹那间隙,齐德仲就已经想了这么多事,当他再度站稳脚跟时,看见对方擎着断剑再度扑来,心中应对之法已然完备。

    只见齐德仲微微含胸,当持剑之人猛然朝心窝刺落,断剑去势当即停顿,齐德仲手臂如怪蟒缠住对方一条臂膀,低声笑道:

    “抓住你了。”

第一百二十章 来者何人

    面对天下修行众,齐德仲不敢自傲,但有一样还是自得成就不浅,那就是护身之法。

    在仙壶洞天时,齐德仲炼就了阳曜月辉仙衣,既是道法、又似法器,无形而常驻。另外,齐德仲身上的雪青鹤氅也是自己亲手炼制,当初就是为印证根基、砥砺极限而炼制,最大的妙用就是护身。

    但如今齐德仲无法力可用,这一虚一实的两件法衣功效大减,可总归能稍稍抵挡对方攻势。只不过齐德仲此番作为,最大的依仗却是那面异界魔镜。

    齐德仲喜欢起名字,异界魔镜在他手里被叫做“阎狱照”。为了牢记广寒仙子与太华掌门的毁镜嘱托,齐德仲并没有将阎狱照留在仙壶洞天,也没有搁在渡海法舟里头,而是一直随身携带,就像一面护心镜束在胸口。

    这样的一面镜子,甚至不能以坚硬来形容,它本身就如同一个小世界。持剑之人刺中齐德仲胸口心窝,却是正好被阎狱照挡住致命一击。

    齐德仲当即缠住对方持剑手臂,内劲一吐就是要逼对方松手卸剑,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齐德仲才真正看清眼前之人。

    方才几番交手,过程虽然复杂,但也仅仅是数息之间,两人身影如风闪掠,寻常人在旁恐怕只能看见两条影子交错。

    而当面对面站定之后,齐德仲才微微吃惊。眼前持剑者自然是全身黑衣紧裹,就连面目都全然遮掩。但略微矮小纤细的身材骨架,还是能够看出对方应该是一名女子。

    很明显,这是一次针对齐德仲的刺杀,而且布置谋划颇为巧妙,正好是齐德仲无法力可用的时候。缘由也相当难测,事前几乎无法预料,毕竟是齐德仲自己选择前来紫庐乡楚家的。

    齐德仲能够活命,完全是靠着法宝多、手段足、根基稳,任何一方面稍差些许,此刻的齐德仲就已然命丧黄泉了。

    齐德仲为人谨慎但不促狭,行事当为则为,的确是跟不少人结下仇怨,齐德仲也无心与之一一辩明,于世无伤、于心能安即可。

    不过齐德仲还真的记不起,自己跟哪位女子结下这么大的仇怨了,值得对方谋划刺杀?他又不是招花惹草的薄情郎。

    “这位道友……姑娘,不知齐某何时招惹于你了?”齐德仲察觉到对方不断试图挣扎,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对方隐隐就能脱困反击。

    “黄泉路上,你自可忏悔!”女子声音低沉沙哑,另外一手随即如刀斩来,同时一腿撩阴,根本不讲情面。

    噼啪几声闷响,齐德仲抬足横臂,接连挡下攻势,反而跟女子拆招起来。

    “马仙拳?”拳**加、内劲催发间,齐德仲犹能张口说法、气息不乱,在女子招式间,虽然尽是狠辣未知的功夫,但自对方下盘桩功步履间,窥出一丝端倪。

    东北州郡,旧时有淫祀林立,江湖术士、荒郊巫萨借其栖身,加之山野中多妖精鬼怪,移神依附以修行,逐渐形成如出马、扶乩的特殊传承,难说好坏善恶,但在凡夫俗子眼中也有几分神奇难测。

    这些术士巫萨的传承大多散乱,后来历朝历代都有修行人出力铲除,或将其引向正途,这才有东北马仙拳一脉。

    马仙拳不仅是武功招式,也是修行筑基,道法传承同名,没有正式的门派,经过整合后以家族形式流传。

    齐德仲之所以知道马仙拳,并非是因其在东北州郡著名,而是飞云门中,就有一名弟子乃修行马仙拳出身,而那人就是当年在演法台上,被齐德仲误杀的德盈师弟!

    在德盈生前,他就像飞云门中大多数德字辈弟子一样,或多或少受过齐德仲指点。而德盈自己也不藏私,将马仙拳的招式套路传给齐德仲,可见这位师弟的崇敬与信任。

    齐德仲其实到现在都没能彻底走出当初误杀德盈的阴影,只要他一动用断云斩,那番血淋淋的经历仿佛扑面而至,虽然不影响齐德仲修行,但不代表他无愧疚懊悔之心。

    直到如今,齐德仲都没有亲自到德盈的亲友面前致歉,他师父常清道人当初已言明不必去,那是因为齐德仲当时自废修为法力,到了马仙拳传承面前,恐怕未必能保住性命。

    一语道破来者修行根基,前尘往事再度浮现,而黑衣女子仿佛也被齐德仲惊到,招迟一瞬,就被齐德仲轻轻一掌推出,没有任何伤害。

    “你到底是谁?与魏江盈是什么关系?”齐德仲低眉负手,语气深沉地发问,而魏江盈则是德盈的俗家姓名。

    “你不需要知道。”女子压低胸膛、横剑身前,作突进状,猛然一剑递出。

    却不料齐德仲看也不看,挥手扬袖,雪青鹤氅表面无形刺芒,好似一团钢针乍然暴起,黑衣女子顿时被刺芒穿透全身上下,顺着卷袖巨力,整个身子摔飞出去,撞破三道墙壁才滚落在地。

    “如果你是德盈师弟的家人,请光明正大前来问罪,齐某坦然身受!”齐德仲低垂的眼帘缓缓抬起,双眸杀机凝而不散,高空云气竟而缓缓垂降,乃是断云斩将出之兆,“遮掩面目、自蔽出身,此等鬼祟行径,我无心应对!刺杀不成本该夺命以惩,但齐某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表明身份来历,否则剑落无情!”

    齐德仲手中无剑,但天上却有另外一剑逐渐形成,威势沛不可挡,就连黑衣女子也微微惊颤。可是她毫无退缩之意,断剑松手掉落,头顶一枚血色珠玉祭出,随之十指血光绽放,顿时红线如蛇乱舞,直扑齐德仲而来。

    就此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喝声如雷,一根金针光辉夺目,转换生杀、分隔阴阳,乱舞红线顿受阻隔,不得寸进。

    齐德仲面不改色,振腕掷出龙鳞子,朝着黑衣女子而去,闭合的鳞片如花朵绽放。

    局势瞬间扭转,黑衣女子仿佛迎面受死,却有另一股**力将黑衣女子摄走,只剩下昏暗黄昏中一缕云彩,飘散不见。

    “齐道友,你无恙乎?”此时,楚家宅院之外,一名青衣道人飞掠而至,正是太华寒空,他看着齐德仲脸色凝重,刚出言询问,就看见齐德仲口吐鲜血、仰天昏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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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界仙游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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