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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色定     万界仙游txt下载     万界仙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寒夜风雪

    齐镐满脸不可置信,过往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功夫全然丢弃:“真人!国师!你此言是欲窃夺社稷神器么?朕也闻红山议会之事,虽觉其不可思议,却也知道那是修行人安身自保之道!国师若真有意人皇帝主之位,朕就在你面前,大可动手便是!”

    冯华看着齐镐张开双臂、坦然赴死的模样,转脸看了看在一旁蜷缩颤抖的吴皇后,她还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太子。

    “陛下只需要回答贫道,如果要退位禅让于修行高人,你可愿意?”

    齐镐横剑身前说道:“可以,但是朕只有一个条件!”

    “陛下请讲。”

    “这位修行高人必须是本朝皇裔、龙子龙孙!”齐镐咬着牙说道:“若朕也有如国师这般修为,哪里还要畏缩不出,提剑出宫就能取了那帮逆贼的狗头!”

    “然也!”冯华一点头,指着吴皇后怀里的小太子说道:“在殿下修行有成之前,陛下江山由贫道一力守护,万望陛下切记!”

    说完这话,冯华真人的身影好似箭矢一般,直射禁城皇宫之外,只留下目瞪口呆的皇帝齐镐。

    皇宫禁城之外,南门正对朱雀长街,如今数千兵马正在此地厮杀,血流遍地、尸首横野,洪国公吴平方与一众门生幕僚正在远处楼台上谈笑风生,似乎皇宫禁城即将攻破。

    在这种紧张兴奋的氛围中,有几人静默不语,在一旁冷眼观瞧,无声中,元神识念交互,其中一人忽然抬头,好似穿过了屋檐看向天空。

    “不好——”那人只来得及施法保护自身,从天而降的烈焰瞬间将整座楼台化作灰烬!

    天空中,冯华真人足踏祥云、袖出瑞霞,见他默运玄功,祭出一件与形神相合的仙家法宝——九龙神火罩。

    甫从火海中逃生而出的几名修行人,形态狼狈,抬头便看见让人心生绝望的一幕——

    九条火龙盘旋帝都上空,将满天云气映得红霞火云一般,风中尽是燥热炎流,一个庞然巨大的无形禁制笼罩住了整座帝都玉京城,仿佛就是一个橘红色的琉璃碗倒扣在大地上,

    对于修行人而言也近乎是传说的仙家法宝,竟然在这宫变时刻现世,许多在帝都暗藏不出的修行人,都被这足可侵入元神世界的炎流逼出现身。

    甲子年宫变剧乱,真正的战事与变乱只有不到一天时间,国师冯华真人祭出了传说中的仙家法宝九龙神火罩,尽数击杀谋逆贼子,同时引出了许多潜伏帝都的修行人。

    这些修行人,后来大多成为了供奉院的一份子,不愿加入供奉院的,在有形无形的压迫下,也逐渐离开帝都玉京城。

    这场蓄谋已久、却又猝然终结的宫变,在世俗当中并没有激起多少波澜,一些属于洪国公的地方羽翼,都不了解京中变化,不知不觉就被事后铲除。

    反而是冯华真人施展**力,彻底震惊了九州修行界,事后也引来了不止一拨觊觎法宝的邪魔外道,都被国师真人一一斩杀。

    至于参与甲**变之人,大多数被当场击杀,接下来的就是各种连坐诛杀、新旧交替。而作为主谋吴平方的女儿,吴皇后与刚出生不久的小太子,则被皇帝齐镐下令沉井溺杀,那口枯井也被国师真人亲手封印。

    ……

    长林郡碧亭乡,深夜风雪呼啸不停,路上绝无行人,却有一道身影披蓑戴笠,怀中抱着一个婴孩。

    碧亭乡不远处就是碧亭山,传闻山上有道法修行之人,但是在这样的风雪天气,也不见有修行人下山行走。

    此人抱着婴孩,来到碧亭乡中一处破旧茅庐,内中家具陈旧,却有一盏油灯长明不灭。

    油灯旁有一人手捧书卷,雪夜中好似不觉寒意一般,眼眸深幽不见底,抬头直视入屋之人。

    “半个月前就收到你的传书了,至于这样避人耳目么?”看书人放下书卷,直视来者怀中:“这算什么?你可不像是养儿育女的人。”

    只见入屋之人摘下斗笠,正是当朝国师冯华真人,见他笑容浅淡道:“确实不是我的,离京路上偶然遇见的弃婴,觉其根骨资质上佳,原本想亲自调教,但是近来平乱事忙,想必以后闲工夫也不多了,就打算托付给好友照顾。”

    “根骨资质上佳的婴孩会被弃置风雪之中?”看书人满脸不信任:“若是如此,我倒想好好教训这婴孩的父母。”

    “你就不必掺和了,如果婴孩长大了,让他自己去教训自己的父母,这才是了结缘法之道。你说对么,常清掌门?”冯华真人看着眼前之人说道。

    “我才继任飞云掌门没几天,还不习惯别人这么叫我。”常清道人撇了撇嘴。

    “你收徒弟了吗?”

    常清道人没好气地笑骂道:“师父给我指定了一个,又憨又笨,大冬天鼻子上老挂着鼻涕,一点都不讨喜!先慢慢管教,看以后悟性怎样。”

    冯华真人将怀里的婴孩递过去:“那就能者多劳,再收一个如何?”

    “你当飞云门是收养孤幼的场所么?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婴孩我可不敢要。”

    冯华真人听见这话,什么也没说,两手一松孩子就往下掉,常清道人见状低喝一声,上前一把接住了孩子,耳边就听见冯华真人一句“多谢”,眼前人就化作一道青烟消散不见。

    “凝神化体?冯华这家伙已经有如此修为了?唉,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就这么把孩子扔给我了,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常清道人抱着沉睡的婴孩,低头观瞧:“咦?冯华还特地给这孩子移换炉鼎?这么小的孩子,此法需要伴随至其成年……也罢也罢,谁叫我已经修成了飞云门的流云之身呢?”

    常清道人自言自语不断:“按师父的说法,我的弟子应该是德字辈,如果先收的老大勉强能传法,那就是德字辈的发端,且叫德源就是。至于这个小的嘛……你就当老二咯,为德者仲、不敢为天下先,我俗家姓齐,你跟我姓怎么样?”

第一百三十七章 前因后果

    修行人能否当皇帝?或者说人世间的帝王能否修炼至长生不死、法力通天?其实世间从未有任何人定下规矩,从未有允许或禁止的说法。

    传闻上古三皇五帝,几乎每一个都是有修为在身,甚至成功飞升,人间帝王功业、道法超脱修行,无一不是极致,可见此二者本无矛盾可言。

    但同样的,人间帝王即便权势无边,就一定能修行有成么?从古至今无数生灵,真正长生超脱者几许?

    反之,修行人道法通玄、驻世长生,其人就一定适合担当人皇帝主之位么?从古到今历朝历代,积善余庆之帝王又有几个?

    修行难,为帝亦难,要不怎么说三皇五帝乃上古先圣,不仅修行人尊崇,人间帝王也欲效仿。

    而超脱生死的道法修行、人间权威极致的社稷神器,此二者正是世间众生所求**的终极。古今相较而言,如三皇五帝那般先贤诸圣才是稀奇,毕竟古今人世差异悬殊,不能简单类比。

    齐镐与冯华所求,实则是同一个目标、以两个不同方向落实。齐镐作为帝王,自然希望能长生不死、永远坐拥社稷神器;冯华作为修行人,则希望能重返三皇五帝先贤治世的时代。

    只可惜任凭他们单独一人,此法都无法轻易完成,实则历朝历代动此念者、试图实施者不在少数,却依旧无一成功。

    比起齐镐的渴求,冯华看得更加通透一些,他并不在乎一家一姓统御天下,他之所求乃是人间帝王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天子”。不仅要有人世间巅峰无双的修为法力,还要具备先贤诸圣的美好品德、超卓眼界,在能够约束自我妄念奢欲无限膨胀的同时,又要为天下苍生不断谋求福祉。

    但寻常人间帝王远远做不到这一点,所以冯华反其道而行之,让已有修为法力、且兼备此等宏量愿心的修行人来成为人间帝王。

    世间修行人本就千差万别,有淡泊者、有随和者、有激昂者、有郁愤者,但是要让修行人心怀苍生福祉、天下气机运数者,敢亲涉凶险为众生除凶恶、斩邪魔者,寥寥无几。

    冯华早年间游历九州各地,为的就是要寻觅具备这众多品质的修行人,最后发现九州十二宗门内确实有数人堪当此任,其中最好一个人选就是当今太华掌门羽衣轻。

    其时冯华的理想愿心还非常粗浅模糊,他的说法非常简单,就是希望羽衣轻能够担当起苍生福祉运数的职责,然而羽衣轻的回答也十分玄妙:

    “道法天地自然而育化万物,但修行人独私一身而长存,本已是世间不德。我等修行有如此成就,非我之能,而是众生本有机缘至此,如斯窃夺众生福运者,何德何能担当圣天子?”

    冯华紧追不舍问道:“可是就晚辈所知,太华门历来有弟子出山斩妖除魔、施药救济,这般德行若能以天子社稷托付而行,岂不扬善于苍生?”

    羽衣轻浅笑答道:“邪魔之所以为邪魔,实因其行祸乱苍生,邪魔举动本已触犯尘俗法度,无非是世间官府衙署无执法锄奸之能,我太华门人代为处置而已。

    至于太华门人施药救治、行走世间积德之举,不论有无修行法力,世人皆可为之,然而最应有所为者,正是道友所提的社稷之主。

    黎民百姓非我太华门之臣属,而是社稷子民,理应社稷之主照料爱护。若未来终有一日,太华门人无需有此积善作为,说明社稷之主功业已成,届时已证天子境界。”

    羽衣轻作为太华掌门,不提门规戒律、不言红山议会,直指世间修行处世之道。但是这番话并没有动摇冯华求证愿心的意志,甚至让他开始放眼乾朝内外,察觉江山已有动摇征兆,于是在世间各地暗中布置。

    冯华知晓太华门的态度,所以这些暗中布置的手段,绝非邪魔外道、残害生灵的举动,毕竟器用无善恶,但看操盘弄局者意欲为何,譬如沪海城那座立于地眼之上的灯塔。

    文华殿中,齐德仲正在渡劫紧要关口,冯华真人也不禁回忆起过往种种经历,他看见齐镐那兴奋激动的神色,无来由自内心深处泛起一股无力感。

    只有真正去实行修行愿心,才明白有多么困难,冯华自诩手段多出,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冯华此生行事多有取巧之嫌,瞒天过海唯独欺瞒不了自己。

    三十六年前冯华答应了齐镐的要求,还乾朝帝室一个修行高人,而且冯华自己并没有过多干预此子修行,甚至直到鲸骨杖落入他手,都刻意不去探听当年旧太子的情况。

    这些年冯华自己也明白过来,他欲求证愿心也被自身求证知见所约束了,如果由他自己亲自调教传授,无非就是如自己那几名弟子一般,想要有所担负还太遥远。

    倒不如将其放于江湖之中——这是六年前常清道人在红山议会后回转时,经过帝都玉京城与冯华相见时的商讨。

    冯华与常清早年间便已结识,其时常清尚未是飞云掌门。常清也知道冯华的修行愿心,但无心相助也无心拦阻。

    以常清道人的眼力,当然知晓齐德仲的出身来历,可是在飞云门中,齐德仲就是一名被掌门在雪夜中救起的弃婴,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飞云门的一员。

    作为修行传法的师父,常清甚至不乐意让齐德仲掺和进不可预测的纷争之中,否则以齐德仲的资质,常清完全可以提早传授种种道法,让他早日精进至真心全形,然后自行求证离形去知不成问题。

    红山议会之后,常清道人路过帝都玉京城,被国师冯华暗中拦下,问起齐德仲的情况,二人相见无欢,冯华则希望齐德仲能有更多更广的阅历知见。

    常清道人答应了,自然也不会反悔,原本回碧亭山之后打算让齐德仲下山游历一番,却不料正好碰上齐德仲自悟断云斩、误杀同门的祸事。

    而当发现齐德仲犯戒自废之后,常清道人心中讶异更甚,隐约察觉这便是齐德仲劫数将至,只好顺势将他逐出飞云门外,放于江湖之中。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明争暗斗

    齐德仲能不能修行有成、乃至于离形去知成就当世高人,这一点连冯华自己也无法把握,资质悟性一般只决定修行入门,修为越高、境界越深,其中牵连更加复杂、也更难揣测。

    同样的经历,就算强行原样复制给另一个人,未必能够修行有成,甚至前人经历的劫数机缘有可能是后人无法承受的毁灭。

    冯华真人门下弟子众多,真正调教成才的就只有三人——承名、姜神霄、岁寒松。然而这三人在心性上都远远不能满足冯华求证愿心的要求。

    就连冯华自己也照样止步于造形化物之前,多年难有精进,这对于世间修行高人实在太寻常不过了,只不过近来他隐约能窥未来天机,自己修行愿心好似仍旧一片模糊,不知是进境关隘将近,还是另外一重不可测的修行劫数?

    而齐德仲的到来,又身怀如此修行成就,可以说是帝都中这对异样君臣近几年来唯一的喜事。

    至于齐德仲自己,此番劫数也到了最终一环。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自从修行筑基伊始,摄心内视观照如常、元神显现清明无碍,真心不二所行如一,这些都是“自知”的过程。

    修行进境离形去知之前,此生前尘往事会全部浮现,经过真心收摄、元神洗炼,人生种种如眼前长河流淌,入眼不忘,仿佛是重生再世。

    一切修行道法与形神彻底融会贯通,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施法甚至不必动念,就是日常行走坐卧一部分,如此修为成就,方才称得上是修行高人。

    然而人生前尘不是谁都愿意回首经历的,然而不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哪怕已经幡然醒悟、认错改正,修为至此照样要重新经历一遍,避无可避。

    绝非心中不愿此劫不至,也非念念及此劫数便至,不少修行人面临此劫,过往前尘无法洗炼如一,元神世界颠倒往复。面对前尘经历试图动念干预,妄以为可以扭转过去种种遗憾,一旦如此,则陷入无尽轮回之中,再难超脱而出。

    而齐德仲就是在看见生父齐镐之后,元神有感,前尘种种不可阻遏地涌现,不得已定坐敛神。

    纵然还是襁褓之中,齐德仲仍旧能回首清晰那过往一切经历,甚至好似穿越回过去那段岁月,以清明朗照之元神感应着外界一切变化,就连元神世界观照众生之意念,都清晰印入元神世界之中。

    修行劫数难测,但道门修仙之辈不视其为险阻,因为人生就是有此经历,以赤子之心观照天地自然,众生意念不过也是其中一环而已。

    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齐德仲不知道,太华门道法中,将这一重修行称作“知常明关”,此关能过,则如赤子婴儿重生。

    这一关非常凶险,从外在看起来并无特异超凡之处,齐德仲周身气息尽敛,可是元神世界的动荡外人不知,古往今来不少修行人在这一关默默坐化仙游,几十年后弟子门人才知晓。

    冯华一直在旁为他护法,而皇帝齐镐则照样上朝议事,直到次日午时,齐德仲才缓缓睁开眼睛。

    “原来如此。”齐德仲眼帘低垂、目光幽深,语气却是十分平淡。

    “恭喜齐道友破关精进,世上再添一位修行高人。”冯华在一旁轻轻拱手致贺。

    齐德仲站起身来直言道:“国师真人好算计,如此一来齐某进境之恩与你大有缘法牵扯,是么?”

    “修行同道正逢精进关口,贫道暂作护法并无不可。”

    齐德仲摆摆手,“你我二人在此就不必矫饰伪作了,齐某出身已明,多少也知道国师真人所谋,但恕齐某无心于此。”

    “贫道早已料见。”冯华真人微笑道。

    齐德仲皱眉道:“那你为何还要相助乾朝帝室至今?无法做到的承诺大可直言便是,乾朝无法拿你问罪,无非卸去国师之位,这对你也是解脱,何必牵累其中?”

    冯华在齐德仲面前略显恭谨:“贫道不为,自有人欲为。”

    齐德仲负手冷眼:“是当年暗中相助洪国公的修行众么?看来是有这么一伙势力与国师真人对峙数十年,至今气焰猖獗,甚至连承名道友也为之所害!”

    如今已有离形去知修为,齐德仲元神推演之功也大有长进,过去种种知见融汇,一念之间就看得通透明白。修行界中却是存在着这么一股暗流,不希望冯华的修行愿心达成。

    冯华所愿简单来说,就是希望当今龙椅之上的那位人间帝王,是修为法力高深的修行人,齐德仲其实还远未达到他的目标,只不过是冯华对齐镐的妥协,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那么反对冯华的修行人,目的一目了然,就是想以修行道法之威,扶持一位顺从他们的人间帝王,从而主宰人间,如此目标怎能允许人间帝王修为法力高深?

    但是从紫庐乡楚家的遭遇、以及伏击承名真人的做法,看得出这伙势力已经近于邪魔妖祟,自然不敢彰显身份来历。

    齐德仲明白,这不是红山议会的做法。红山议会论果,是禁止以修行门派的名义参与社稷更替的纷争之中,而参与红山议会的各个门派自然也设立相应戒律约束门人。

    不管是调教出一位修为高深的社稷天子、还是扶持一位顺从的人皇帝主,这样的举动都是大大违背了红山议会论果。但同样的,红山议会只能约束与会门派,而不能禁止天下所有修行人的作为。

    红山议会各派传承固然悠长,但不代表他们势力广大,如太华门这般只能说是修行界的楷模,可是修行人不效仿他们,太华门也没有资格、也没有这个闲心问罪。

    传承动辄以千年计的修行宗门,见证了多少朝代与帝王的更替?仙家传承千年的超凡气象,已经是世间尘俗难求的机缘,其门人弟子已经享受到了绝大多数世人无法得到的仙家福缘,超脱根基已有,何必再入尘俗纷争之中自损修行呢?

    若眼界再高远一些,如散仙真仙之流,宗门传承不过是凡人生死聚散的形式之一。世间本无此道法传承,若有断绝之祸数,也是后世传人自承自受。

第一百三十九章 直言问罪

    “真是可笑,从如今看来,国师真人所作所为,与那伙来历不明的修行众也差不了几许。”齐德仲冷笑着直指龙椅说道:“接下来是否要逼我坐上这个位置?”

    冯华亦是直言不讳:“道友已是当世修行高人,逼迫无用,你大可抽身而退,形势发展至此,非贫道所能全知。”

    齐德仲放下手看向远方,语气十分飘渺不定:“帝都沦陷近在眼前,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国师真人可知齐某为何而来?”

    “还请道友指教。”

    “按现在这种情况,齐某要为吾母、壶洲客、天城叟的性命,向国师真人讨个公道!”齐德仲扬袖怒目:“当年是你瞒天过海将齐某救走,为何不连同吴皇后一同救起?这对你不过是举手之劳!”

    “洪国公谋逆,吴氏上下性命难保,贫道能保道友性命已是不易,陛下不会允许吴皇后存留,此乃不可逆转之往事,以道友修为理应明白。”冯华面对齐德仲的怒气面不改色。

    “尘俗政争胜败而至于无穷诛连勾牵,本就有伤天和。国师真人欲再现先贤诸圣治世,目睹帝王如斯行径不加以劝阻,放任其行,这般取巧心机岂能印证未来道行功果?”齐德仲长叹一声:“吾母柔弱,不知洪国公之阴谋奸宄,世人不知,难道连国师真人也不知道吗?”

    “前尘旧事已成定局,贫道无言以对,道友多言无益。”

    “好、好、好!”齐德仲咬牙切齿,接着问道:“那壶洲客前辈一事,当初国师真人见前辈孑然一身、仅鲸骨杖随行,理应明白前辈意图如何,为什么还放任前辈去往晋阳城?”

    “那是壶洲客道友的求证,贫道不会阻拦,更何况其时乾朝亟需助力外援。”冯华说道:“而道友也因此继承了壶洲客道友的海外仙府,难道这不也是喜事一桩么?”

    齐德仲不屑道:“国师真人总喜欢将别人的修行机缘当做自己的点化功劳么?是不是还要说,若无你当年救命之恩,齐德仲就无今日修行成就?”

    冯华拱手道:“修为如你我,不会为了这么一件旧事,反复纠缠不休。道友修行别人无法替代,机缘虽丰,但亦是考验心性之劫数,终究还是道友自己窥破其中关窍、修为精进。”

    “看来国师真人是咬定了自己作为无偏无过了?”齐德仲话锋再转:“此前二者就此不提,那我们来说说天城叟……当年齐某路过沪海城,偶然救助天城叟前辈。我们二人事后深谈一番,提及沪海城地气格局有异,若不亲自动手破局,沪海乃至江南大地饱受天灾。

    其时齐某修为浅薄,天城叟前辈闻听变数将至,亲自施法破除地气格局,却饱受沪海众修斥责。国师真人,你就是在那个时候抵达了沪海城,我想问一句,为什么要杀天城叟前辈?你口口声声修为如你我,不会看不明白这前后因果吧?”

    “天城叟跟当年参与宫变的修行众同出一系,是他要杀我,生死关头焉能退缩迟疑?”言及此事,冯华眼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即便在禁制道法的文华殿中,他犹能展开元神世界,在齐德仲眼前重现当初那一幕。

    冯华是在烛风殿中与天城叟单独碰面,两人都是当世修行高人,而且修为法力高深莫测,谁也不敢轻易接近,甚至连暗中窥探都做不到。

    其实两人面对面的一刹那,斗法就已经开始,无论是冯华还是天城叟,两人根本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唇枪舌剑。而且以冯华的修为也立即明白,天城叟的出现就是用来对付自己的杀手锏,自然知道对方的身份来历。

    修行高人斗法未必都是惊天动地的,即便冯华拥有九龙神火罩这等仙家法宝,可是在沪海城这种人烟稠密地方,一旦**力不加约束肆意施展,只会摧残无辜生灵,修行人不是杀人狂。

    尤其是天城叟,精擅元神众生观,直接收摄众生意念,无形中朝着冯华攻去,只要元神定力失陷,道法玄功不灵,血肉之躯就可轻易对付了。

    只可惜即便当世修行高人,也不知道身怀仙家法宝是一种怎样的体现,冯华的元神世界,就如同九龙神火罩栖息涵养之地,庞杂的众生意念浩浩荡荡而至,却被元神真火彻底炼度消散。

    九条真火丝织自冯华袖间飞出,只需要失神诧异一瞬间,就彻底贯穿天城叟形神,随即将其焚烧殆尽。

    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击,实则已经是冯华全力施为,纵然外界风波不动,但较之当年被三位黑衣人暗袭还要凶险。

    法器或者仙家法宝并不能代替修行,甚至御器施法都会有种种苛刻前提,然而在斗法以及生死相搏中,往往能占据上风,尽管胜算也非必然。

    天城叟死前提起了关于齐德仲的一些过往,却没有提及任何与自己相关的修行诸事,不知道是天城叟不想说、还是冯华不想问,总之这一番较量之后,世间修行高人又少一位。

    但冯华展开元神世界所展示的,并不仅仅是他与天城叟的瞬息斗法,还有当年调查剿匪大军时的暗袭遭遇。

    当时袭击冯华的三人当中,为首飞天高人祭出金印、激引雷电,另外两人一个持剑近身刺杀、另外一个则是以元神无形攻势动摇冯华意志。

    齐德仲在这当中,看到的不仅是有类似天城叟的摄神道法,还有当初在紫庐乡遭刺时,那名黑衣女子的持剑刺杀法,以齐德仲眼力,当然能看出此二者传承关联,更别说亲身经历的冯华本人了。

    “摄神乱神,确实是像天城叟前辈的道法,但是这说明不了什么,师门传承中有败类并不稀奇……”齐德仲阖眼思忖:“倒是这持剑刺杀的手法,齐某似乎也曾见识,国师真人有何高见?”

    “此乃刺杀剑术,古时军镇门阀豢养修习此法剑客,用于暗袭刺杀政敌,曾一度兴盛数十年,但因其修习之法非为养生延寿,后来没落失传。”冯华抬眼说道:“与这门道法还有牵连的传承,叫做‘三才剑’,数十年前便已无有声息。”

第一百四十章 孤寡天子

    “三才剑?未曾听说的传承,乍一闻之似易流方术、半道半俗,却没想到是务求刺杀之辈。”齐德仲说道:“不过照如今来看,这一脉传承似未断绝,而且还隐藏得颇深,与别派联手动作。”

    当年暗袭冯华的三人,道法修为截然不同,完全不是出身同一传承的修行人,说明这一伙修行众绝非江湖散人聚集而成,而是好几门传承宗脉。

    齐德仲沉思一阵说道:“国师真人,你该不会是想说,若我不登帝位,这伙修行人会扶持别人为帝?”

    冯华说道:“道友切莫忘却了,太子殿下尚在,如今国事艰难,说不定陛下传位于太子,随即南狩沪海也不稀奇。”

    齐德仲点点头:“世人皆道国师真人依借沪海江南可东山再起,却无人知晓若真如此,国师愿心求证不成,去也无用,说不定身陷重围、难以脱身。”

    “道友明鉴。”

    冯华平淡一句,却不料齐德仲陡然发怒:“冯华!直到现在你还不肯醒悟么?世人非是任你摆弄之棋子,苍生福祉理应苍生自行寻觅,是福是祸、自承自受。你欲求先贤诸圣治世,却不曾想为何数千年以来不再有此等景象?

    你有宏量愿心那是你的事,但是你却独欲自照、观众生若无物,岂有听闻先贤治世是被算计而成?有心天下福祉者,自然有所行动,不为你权谋算计而起。与其期望先贤诸圣治世盛景,不如自己动手去创造,何必假手于人?”

    齐德仲一番驳斥,冯华脸色不改,平静说道:“只可惜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改变,道友与陛下关系已经显露,封王赐位注定,贫道若死,供奉院与诸弟子会奉贫道遗令,追随道友为新皇。”

    “那当今太子呢?他会乖乖让贤么?”齐德仲冷笑道:“齐镐若有异动,太子麾下那帮修行人恐怕会当即发难,要我看也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若是如此,贫道合该出手。”

    “那是你的事情,齐某无心参与。”齐德仲沉声说道:“你别忘了,进境离形去知宛如世上新生,过往血脉牵连已然无用,但看一生修行缘法。如果我那位父皇慈心养育,齐某自然为乾朝奋力效死。只可惜自当年他沉井害母、你瞒天过海将我送走,齐德仲此人与乾朝帝室再无关联,就连齐某姓氏也是家师所传,非为皇裔齐氏。”

    冯华此刻才微微皱眉说:“就贫道所知,三才剑的刺客已经盯上了道友,此番来帝都,道友一举一动必然受其注视。道友是不是帝室皇裔,不在于道友自觉如何,而在于世人怎样看待,也包括当今皇帝陛下。”

    “那又如何?”齐德仲仰头笑道:“有邪魔窥探就要改变立身处世之道了?那岂不是正合邪魔心意?三才剑为试探齐某,害死紫庐乡楚家上下四十七条人命,终有一日齐某会亲手为楚家报仇雪恨!相助邪魔之辈,也统统留不得!”

    “善哉,道友此心与贫道相同,那为何不依仗供奉院众修之能?”冯华仍旧穷追不舍。

    “私人恩怨,齐某自作主张,不欲牵连他人。”齐德仲说道:“杀伐事不祥不德,缘法牵扯越少越好。你不是希望再现三皇五帝、上古先贤治世盛景么?那么为苍生除凶诛邪亦是天子之举,由天子一力担当理所当然!自古人皇帝主皆自称孤家寡人,那齐某这就要做孤家寡人的真龙天子,你冯华麾下修行众与我无半点关系!”

    在齐德仲眼中,自己由始至终都是区区一介江湖修行散人,有何仇怨自己一身承受。他最无法容忍的就是因一己私怨仇恨,借以种种大义,结朋交党、牵连无尽。

    齐德仲不想理会三才剑以及其同党有怎样崇高伟岸的目标理想,害死紫庐乡楚家无辜人命此举,就是世间邪魔,不可饶恕、不可姑怠!

    冯华不是希望齐德仲成为世间天子么?天子从来唯此一人,如此孤寡之辈,齐德仲乐意担当,但这个天子不再是人间帝王权威象征,而是要背负起世间不祥不德。

    自古帝王称孤道寡,然而何曾真正孤寡?帝王本身就是权力与威势的集合,无臣属辅佐、无将帅征战、无万民供养,如何成就帝王功业?

    修行人独私自爱方有一身道法修为,有德帝王却要知众生之私而成就其私。

    冯华的修行愿心很天真、也很纯粹,但齐德仲的所求更加简单直接,他需要的仅仅是复仇,孤寡唾手可得、权威弃若敝屣。

    看着冯华许久不言,齐德仲缓缓开口道:“国师真人,齐某这一生有怒意、有杀意,却极少有恨意,即便是三才剑的刺客也不足以让我如此。但今天看见你,知晓你的所行所愿,我心中恨意无比炽盛。

    按说我应该杀你,否则不足以平息躁动之念,但齐某性命是你所救,所以我不会这么做,但你修行愿心,莫要在齐某身上动念。听我一句劝,就此放下国师之位,远遁山野清修反省,修为或有进境之机。”

    冯华一扫拂尘说道:“道友道心坚稳,贫道千言万语无用,反之亦然。”

    齐德仲直视冯华许久才说:“帝都生灵百万之众,希望国师真人不要失却好生之德。”

    说完这话,齐德仲扬袖震开门户,径直走出重重宫门。

    文华殿外已经没有多少修行人了,显然经过一夜都已离开,就只有云霄还在殿外等待,看见齐德仲出来满脸欣喜,迎上前说道:

    “师父,你终于出来了!咦……恭喜师父?”

    “你倒是眼利,为师此番终于渡劫完满、破关进境,初证离形去知。但未来修行尚且漫长,莫要因为师精进而觉有所依仗。”齐德仲出言指点道。

    “弟子遵命!”云霄行礼道:“师父,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沪海城的修行同道呢?”

    “都到后宫准备接帝室离开玉京城,就是不知皇帝陛下本人有何打算?”

    齐德仲吐气道:“去后宫与众人汇合,这个地方为师不想久留!”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后宫古井

    乾朝帝室除了皇帝及其后宫嫔妃,还包括各品轶不一的王公。而帝都以外的藩王,早就在此前战乱中失去音讯,其结果可想而知。

    而除了皇后韩氏,齐镐还有十余位妃子,尚未出嫁的公主有两个,剩下的皇子中,除却太子正随同皇帝齐镐与百官议事,还有七人。

    此时后宫园林中,聚集了两千多人,除了帝室皇裔,还有后戚公卿、众皇子妻室家眷、以及大量太监宫女,还有许多人正往此地聚集,就更别说堆积一地的宫中财货、书画、器物,乱成一团毫无帝室威仪。

    齐德仲师徒远远看见这一幕,眉头微皱就不想过去,一抬眼就看见十余名沪海众修在远处楼台,苦笑不已。

    “几位执事,帝室众人还没收拾好么?”齐德仲过去问道。

    “齐道友你终于来了?昨夜陛下召唤与你深谈一夜,没想到你现在才离开。”王启年等人看见齐德仲,神色若有所思地反问道。

    齐德仲面不改色:“我当初就说过北上帝都寻国师真人有事相商,我与皇帝陛下倒是没什么可谈的。不说这些了……几位执事就这样坐等帝室众人自行收拾么?”

    王启年苦笑道:“齐道友是想帮他们么?怕是那几位皇子根本不乐意。除了你眼前所见,玄武门外还停着几十车金银财宝、起居器具,而且一直有人不断送来。帝都公卿得知,也让家人收拾财物往玄武门赶来,说是有修仙高人出手相助,都不知道是谁乱传?”

    修为法力并不是写在脑门上清晰可见的,齐德仲刚离开文华殿时,云霄能够感应到齐德仲有所变化,而往后宫园林走来的这段路上,齐德仲就已经收敛如常了。

    而此时此刻,宫中的修行高人屈指可数,如果说有此**力相助帝室公卿逃离帝都者,恐怕就只有齐德仲一人。

    “命在旦夕还携带众多财物,难道他们不明白一旦离开帝都,自己生死就捏在别人手里了么?”齐德仲蹙眉问道。

    王启年耸了耸肩膀,无奈摊手道:“我们已经告诫过韩皇后和几名皇子了,但他们一副要将皇宫禁城搬空的模样,还当面斥责我等。既然如此我们也没必要自取其辱,毕竟是他们丢了江山社稷,不是我们。”

    齐德仲放眼望去:“就这样动作要收拾到什么时候?三天三夜也不够他们搬运的……”

    视线游移间,齐德仲看见一处林木茂盛的角落中,有一处被条石封堵的废弃古井,元神感应回荡不定,不理会沪海众修、视帝室贵胄如无物,径直走到废弃古井之前,双膝跪下,在众目睽睽之下,磕头不已。

    云霄不知师父此举何意,作为弟子他也赶紧跪在齐德仲身旁,朝着古井跪拜磕头。

    “此时与你无关,你不必如此。”齐德仲低声喝止。

    云霄小声回答道:“既然是师父的尊长,我肯定要拜的,不管是谁。”

    “井中之人乃为师生母。”齐德仲说这话时双唇微颤。

    云霄面露讶异,心中潮涌可想而知,随即问道:“师父,那要不要将老人家安置到别处?”

    只见齐德仲双眼紧闭,元神世界好似时光逆转,仿佛看到那位柔弱而坚强的女子,平日里话不多,却深得贤惠二字。

    “她就在我身边,不必惊扰了。”齐德仲再睁眼,目光更加深邃难测,周身气息深沉如渊海。

    “尔等何人?”此时,一个刻薄声音自齐德仲师徒身后传来,正是韩皇后,“为何要对此枯井跪拜?”

    韩皇后在几名宫女的搀扶下,走到石阶边缘,周围帝室贵胄几乎都没有动作,躬身谨慎地注视这边情况,就这一个细节,足见韩皇后威严。

    只不过这种气度在修行高人面前,不过是毫无意义地装腔作势,齐德仲不想理会,言辞过耳不闻。

    见齐德仲没有动作,云霄也不敢动弹。然而背对皇后、呼而不应的举动,显然是极大的冒犯,沉默死寂一阵之后,韩皇后轻抬玉指说道:

    “将此二人拖走,杖毙玄武门外。”

    后宫御花园中,自然是有御林军驻守,在国师冯华多年前改制御林军后,此地驻守兵士都是有筑基修为、而且服从命令,皇后懿旨一下,当即就有数名御林军上前要拿齐德仲师徒。

    面对如此情形,齐德仲依旧不动作,但云霄可容不得他们冒犯师父,起身扬袖,浑厚内劲伴随雪青鹤氅荡开,当即舌绽惊雷:

    “休得放肆!”

    “还敢抗逆?反了!”几名御林军抽出腰间军刀,刀刃上皆有紫金锐气流转,都是祭炼有灵的宝刃。

    一拔刀,御花园中当场尖叫四起,在场宫女太监可不是修行人,长居宫闱之中哪里见过这等杀伐事,还是几位皇子见过世面,知晓齐德仲二人是道法修行之辈,当即就有人喝阻道:“且慢动手!”

    有一名身穿金丝锦白袍的皇子推开兵士,朝着齐德仲师徒轻施一礼道:“我乃永王齐岷,不知二位仙师此举何意?若是要点化我等,还恕我等愚钝,请仙师指点迷津。”

    帝都之中,因国师冯华修为高深难测,麾下又有供奉院众多修行人,以至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对供奉院众修一律称之为“仙师”。

    齐德仲并非供奉院修行人,但此时此刻谁也顾不过来,齐德仲能够深入禁城皇宫,必定是修为出众之人。加上如今帝都情况混乱,永王齐岷也有结交修行人的意愿,好为自己未来多留退路。

    此时齐德仲才缓缓站起身来说道:“指点不敢当,齐某只不过向至亲跪拜而已。”

    永王齐岷不解道:“至亲?此地乃禁城后宫,仙师至亲怎会在此?”

    这个时候,帝室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悄悄说了一句:“我想起来了,这口古井就是当年陛下溺毙吴皇后与旧太子的地方!”

    御花园中本就安静,死寂间突然有这么一句话发出,纵然细如蚊讷,不啻铜锣声响。

第一百四十二章 唯拜至亲

    自古宫闱秘事数不胜数,从来不是干净所在,人世间多少污秽肮脏之事都发生在此处?看似九重宫阙,上接天云、下引幽泉,宫门雕瓦之下,有多少鲜血流淌而过、有多少尸首伏埋底下?

    道法修行之辈,大多好清静洁净,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洁癖,而是性情知见上的纯净,即便心性凶恶近于邪魔者,他们的修行福地也依旧是灵山秀水、世外仙境的风光。

    历朝历代围绕社稷神器、人皇帝主,发生了多少不堪人言的险恶污秽之事?这也是修行人不喜与帝王家有所牵连的原因之一,即便依仗帝室朝廷,收揽人力物力,但是关于帝室内务,有心牵扯的修行人实在不多,反倒是招惹来不少术士方士之流。

    而像齐德仲这样,朝着后宫中一口荒废古井跪拜磕头,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怪事,永王齐岷见状,还以为是哪路仙师喜怒难测,以此举试图点化在场帝室贵胄。

    “我想起来了,这口古井就是当年陛下溺毙吴皇后与旧太子的地方!”

    但是就这么一句话,彻底让在场之人血冷如冰,怔立原地不动。

    在场众人,真正见过吴皇后的寥寥无几,旧太子更不必说。然而三十多年前的宫变旧闻,可以说得上是近来国变之前,帝都玉京城最重大的事情。

    永王齐岷其时尚未出生,但他也听说过甲子年宫变之事,若非如此,焉有一代国师冯华真人?即便皇帝齐镐下令禁言此事,但怎么可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

    尤其是火海盘天、九龙降世的奇观,在帝都之中早就演变出不知多少个版本的传奇故事了,甚至传言此乃皇帝陛下一龙九子。

    仔细算算,如果加上当年被溺毙的旧太子,当今皇帝齐镐确实有九个儿子,这难免更让人疑心揣测。

    然而现在就有这么一个人,自称齐某,来到后宫古井之外跪拜,话中还说井中之人乃他至亲,这场面跟白日见鬼没什么两样。

    比白日见鬼更可怕的是,原本该死之人没死,还修行有成,干净利落站立眼前、气度高深莫测,谁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仙师……此言何意?”永王齐岷强撑着惊疑问道。

    “没有何意,我拜我的,你们继续收拾就是,只是在这样拖延下去,我等就算修为通天也带不走所有事物。”齐德仲说道。

    永王齐岷朝身后挥挥手,让帝室众人继续收拾行装,自己则是邀齐德仲到一处僻静之地。

    “永王殿下所为何事?”齐德仲开门见山就说。

    齐岷脸色难掩担忧:“仙师,我想问此番离京,是否还有重返的可能?”

    齐德仲说道:“殿下问错人了,我不过是区区江湖散人,此番受国师真人之请,北上救援帝室南逃,此后社稷复兴、沙场征战,与我无关。如果永王殿下有光复帝都之想,那应该早做准备。”

    “不瞒仙师,我虽贵为帝室皇裔,却如困笼囚徒,从未离开帝都方圆以外,真正见识过天下境况。此番南下沪海城还是第一次,京中风传此番南下,帝室上下将受国师软禁,大权旁落。”齐岷躬身问道:“仙师修为超凡,我只想知道此事是否真如外界传言?”

    看着永王齐岷,齐德仲心中也不免感慨,出生在帝王家,并不是代表比他人更无拘束,全因帝王权威并非孤悬,权威本身反而约束帝王家,尤其像是永王齐岷这种难承大位的皇裔。

    齐德仲明白,冯华的修行愿心也与此有关,真正的天子要有驾驭权威、同时超脱权威束缚的境界,要用权有道、不能为权迷目,更不能弄权妄行。

    “如果永王殿下是这么问我,那么齐某也只能明言。”齐德仲说道:“就算国师真人不为,相似举动也有人做。帝室出京外逃,本已失国,失国者失权,理所当然,失权者失命更是古今常事。帝室皇裔若能在江南之地做一富家翁,这已经是难得福分了。”

    “唉,天亡大乾啊!”齐岷捶胸顿足地叹息道。

    齐德仲摇头反驳:“灭亡乾朝的不是天,失政者亡国,怪不了别人,如今你等还有懊悔的时光,却不知因乾朝失政而遭殃的黎民百姓又该如何?”

    永王齐岷赶紧跪在齐德仲面前:“仙师,我愿尽弃家室财物,随仙师出世修行、不再问尘俗之事。”

    齐德仲笑道:“到了这个时候,就想着出世远避了?修行非为避祸、出世更非远离尘俗。就你此等要求,连摄心筑基一关都过不去,如此心性,齐某为何要传你修行道法?”

    “仙师不远万里前来,定是慈悲心怀!”齐岷跪在地上头也不抬。

    齐德仲原本想说自己前来帝都,并不是单纯为了久远帝室皇裔,尤其是知道自己身世之后,反而对这个仅存一丝血脉牵连的家庭,更加没有扶助救援的心思。

    并不是齐德仲自视外人,而是三十多年前齐镐的作为,早就将齐德仲与乾朝帝室割裂开来,如今相见不过是陌路之人。

    而作为道法修行之辈,齐德仲与乾朝帝室更是没有半分缘法牵连,若是衡量安危得失,世上多得是不愿前来救援乾朝帝室的修行人,反正大厦将倾,何必跟着葬身其中?

    “其实齐某见过天王教的人。”齐德仲忽然话锋一转:“反正南下沪海也是软禁幽居、终此一生,倒不如在最后关头幡然醒悟,投靠天王教军。”

    永王齐岷闻言猛然抬头,目瞪口呆地听着齐德仲说:“天王教治军有道,绝不会纵容兵马屠戮劫掠,尤其是在拿下帝都玉京城的最后一战,他们必须要有站稳脚跟的必胜把握,所以天王教军至今尚未主动攻城。

    如果永王殿下此时主动出城投靠,天王教军彰显态度,殿下身家性命可保,说不定连京中府邸也能保持原样,岂不美哉?反正南下沪海也不过是区区闲散王公,与其空耗时光,倒不如为帝都百姓安危着想。”

第一百四十三章 引蛇出洞

    “仙师,我等困足禁城之中,若无皇命不得离宫啊!”永王齐岷此时仿佛也把握到一丝曙光。

    齐德仲低头说道:“如果永王殿下决意离宫出城、与天王教军相会,齐某自然有办法相助,不过有一点事先提醒,一旦殿下决定如此,便再无退路可言,莫要甫一出城便转念跪求远遁他处。若如此,殿下还不如乖乖随帝室南下。”

    齐岷还是有些不舍地追问道:“如果按仙师所言行事,真的能够保全性命吗?”

    “我从来未做此承诺,只是告诉你其中一条出处,毕竟是人就会死。”齐德仲面色如古井无波说道:“保全了性命,就想着保全亲族家眷,然后便想保全身家财货,最后又要保全家国政位……修行人非是你等奴仆,天下黎民百姓更不是,在你受此苦难之际,世间还有无数寻常百姓生计难寻。远的不说,帝都玉京城中众生万象皆有,只不过你们看不见罢了。”

    永王齐岷听完这番话后,脸色苍白、冷汗直流,不知是因面临生死抉择而胆寒,还是被齐德仲言辞逼得心惊胆战,最后只得哆嗦着身子说道:“仙师此言,我等还需细加商讨……”

    齐德仲冷哼一声说道:“时间不多了,如此游移不定态度,莫说家国社稷,连自身性命也难保!”

    说完这话,齐德仲转身离去,留下永王齐岷一人沉思挣扎,最后朝着御花园奔去,寻找自己的兄弟家人。

    “齐道友,你们方才在谈什么?”沪海众修早就察觉到齐德仲与永王齐岷密谈一番,只不过对话声息被法力收拢、外界难闻。

    齐德仲找了一处干净位置坐下说道:“我不想帝都百姓与帝王家同葬,稍微用言辞撩拨一下永王殿下,看他意欲如何。”

    当即就有沪海执事明悟过来:“齐道友是打算让永王出城投降么?这样做是否违逆了国师真人图谋?”

    齐德仲冷笑着扫视在场众人:“诸位同道,你们之中有几人是真心遵循乾朝国师行事的?我相信你们都思考过,若是帝室南狩,很有可能永远无法离开沪海江南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惹事祸源近在眼前,好好的修行净土终究会被四方瞩目,是祸非福。”

    青阿士则开口提醒道:“可是若无国师真人与供奉院近年来的支持,仅凭江南一地难以抵挡楚军攻势,现在贸然与之割舍,我等又身在帝都,万一国师报复反扑,我们可抵挡不了。”

    “现在是帝都玉京城难保,非是沪海江南陷危。而且一旦天王教南下帝都,与东北州郡呼应,长江以北则尽入天王教掌中。届时楚军自然矛头掉转,江南形式必定好转。”齐德仲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将自己对冯华不会南下的猜测说出,终究眼下情况未明。

    王启年看着齐德仲似乎察觉到什么,赶紧说道:“齐道友,即便如此我等也未必能带着永王轻易出城……你看,被道友你一番撩拨,想要出城投降以保身家性命者不在少数,与其前往境况不清的沪海江南,他们宁可投靠敌阵、也不愿意离开。”

    齐德仲望向御花园中,永王齐岷跟着几个皇亲国戚低声商量,似乎是打算一同出城离开,如果人数一多,沪海众修也没有办法隐藏声息。

    “齐某自有办法,此事肯定不劳诸位同道费心,你们在此地坐待变化就是了。”齐德仲伸手轻抚胸前榄核挂坠,若是以真龙水府,莫说这几位皇亲国戚,就是将全部帝室皇裔、后宫嫔妃、文武百官都能统统带走。

    王启年问道:“齐道友就打算一个人去?”

    云霄赶紧站出来对齐德仲说道:“弟子要随师护法。”

    齐德仲点点头:“可以……此事确实不必太多人跟随,诸位执事,你们应该清楚齐某此番北上的另外一个原因吧?”

    王启年醒悟道:“齐道友是觉得,那伙来历不明的修行众会趁机出手?”

    齐德仲说道:“齐某也仅是猜测,个中缘由不便明言,既然以身为饵,就应该尽职所能。比起深处禁城之中,齐某更乐意光明正大显露人前,只要阴谋者有所动作,则即刻暴露于阳光之下。”

    “齐道友是有把握引出阴谋者么?”

    “他们若不出手,齐某此举定然大挫阴谋奸宄。”齐德仲低眉垂目、面含笑意。

    要是永王齐岷带着一众皇亲国戚出城投降,那么对当今乾朝以及国师冯华的布局必定是重大打击,然而更重要的是,那伙来历不明的修行众,他们所要针对的目标,不仅仅是冯华的修行愿心。

    除了要极力避免人皇帝主具备高深修为,阴谋者还希望扶持一位顺从他们的人间帝王,而且较之白手起家,本来身为帝室皇裔的乾朝齐家肯定更有资格,也更能减少尘俗间的阻碍。

    而一旦以永王齐岷为首的众皇子出城投降,那么这伙阴谋者可以选择的目标则大大减少,甚至就仅有当今太子齐岖一人!

    齐德仲这么做,实际上就是引入天王教军的势力,依借其为背靠,迫使国师冯华与阴谋者皆要有所动作,若是能够引动围绕太子的纷争自然更好。

    作为修行人,齐德仲也要思考自保之策,没有理由一直让自己担当诱饵,长久处于阴谋者的窥视之下。而如果永王齐岷在天王教的控制之下,恐怕阴谋者想要有所举动也不容易了,自万军从中夺人,只会引起惊天声势。

    更何况一众皇亲国戚落入天王教手中,这就是重要的政治筹码。天王教未来想要安定统治半壁江山,对这伙阴谋者肯定也会重重打击。

    齐德仲想要对付这伙修行众,国师冯华也想。然而一群数十年隐匿不显的修行人,他们不主动现身,国师真人再大的威权也找不到,最好的办法就是逼得他们不得不现身动作。

    齐德仲并没有事先与冯华商量,可只要国师真人有所领悟,就应该明白怎么做,反而不会对齐德仲的举动有所阻碍。

第一百四十四章 飞龙在天

    至于是不是真的存在一伙修行众,要专门扶持人家帝王为傀儡,顺从他们吞占天下、化世潮为修行助益,齐德仲并不在意。

    实际上,无论是渝巴山城的楚帝、还是天王教长老环,他们的存在都是这伙修行人最棘手的敌人,同时兼备高深修为与统治地位,根本不可能乖乖受到一群身居幕后的修行人控制。

    齐德仲用不着亲自出手,只要巧施手段,逼得这伙阴谋者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然有的是人要对付他们。

    修行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修行人彼此各处天南海北,大多远避人烟,经年少见一面,看似非常稀疏。然而这个圈子里说破天去也不过几万人,较之九州亿兆生灵根本算不上什么。修行人大多彼此知晓,很少有修为高超却不为人所知的潜踪隐修,毕竟修行不是单纯远世清修,不可能不与修行同道往来。

    只要是一个组织、一个传承,在世间的举动就必然有迹可循,想要隐匿,就必须在阴暗角落里行动,而且不能太过频繁——距离他们伏杀承名、暗袭齐德仲的上一次行动,已经是三十六年前的事情了,可知这伙阴谋者之谨慎。

    但同时,当今九州乱世格局,也最是适合阴谋者有所举动的关键时刻,很多过往修行界难容之举,受到乱世境况掩护,有可能被忽略、甚至默许,以此渐渐扭转世潮,从阴影走上台面。

    齐德仲不想理会他们有怎样的图谋,只要脱离了阴影,齐德仲自然有办法对付邪魔之辈。

    而齐德仲此时也明白何谓“世间杀劫”,其实不论他此番是否打算这么做,只要修行人牵涉到这社稷江山的更替争夺之中,就自然难免对垒征战。

    尤其是如国师冯华,所作所为出于修行愿心,根本不可能有转圜退让的可能,彼此相见甚至不是寥寥几句,便可化干戈为玉帛。

    世间杀劫纯粹是由修行人自身知见行止导致,一旦参与其中便劫数逢身、避无可避,想要免遭劫数,只有从根源上避免参与其中。因为世间政权更迭是无法避免的,任由尘俗勾牵,从一开始便是自寻杀劫,身死不可怨天尤人。

    然而如今世间杀劫弥漫无尽,似乎只有远避红尘之外的隐世洞天,才能免于劫数逢身。

    齐德仲自己就在杀劫之中,避无可避,而他自己也无心远世避劫,干脆出手阻断干戈,斩杀邪魔本身就是挫锐解纷的求证方式。

    沪海众修在低声讨论,永王齐岷与一众皇亲国戚也在窃窃私语,而且有意在回避后宫妃嫔,将近五百人朝齐德仲方向走来,为首永王齐岷行礼道:

    “仙师,我等已经商榷完毕,愿意出城请降……”

    齐德仲抬手道:“届时去到天王教军中,你们自己选好派谁出面商谈,齐某不参与此事,只负责将你们送出城外。”

    王启年在后方以元神识念说道:“齐道友,四五百人出城阵势可不小,你可有把握?”

    “不必担心。”齐德仲元神中回应一句,然后对永王齐岷说道:“看来你也明晓事理,知道请降需要带上家眷以示诚意……也罢,齐某也不愿你等受无端屈辱,如果天王教不欲善待你等,齐某自会带你们前往他处。”

    永王齐岷身后的皇亲国戚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显然都是亲族家眷,还有一群仆从部曲、肩挑背扛。

    “那我等是现在离开么?”永王齐岷左右打量说道:“可是此地左右门户都被御林军把守,按父皇之命,许进不许出。”

    齐德仲指着不远处一片草坡空地说道:“劳烦诸位移步该处,莫要惊慌……云霄,你随他们一同,别让他们胡乱举动。”

    云霄点头应是,最终将近五百人站立一同,直视齐德仲不知他要如何施为,就连沪海众修也非常好奇。

    只见齐德仲微微阖眼,周身水波光华若隐若现,朝着一众皇亲国戚,缓缓张开一片迷蒙泡影,将众人笼罩其中,无形水波流转不息,渐渐将泡影内中人影声息磨灭不见。

    齐德仲一收法力,就只剩下几丝凉风在地面上打旋,近五百人凭空消失不见。

    “这、这是乾坤袖的**力么?”沪海众修见状惊诧,如此道法只有修行高人能够施展,而且非法力高深不可为之。

    齐德仲没有回答,因为远处御林军已经察觉到此地法力激荡,当即就有不少兵士朝此地赶来,五百名皇亲国戚消失不见,这足可震惊帝都!

    “齐某去去便回,诸位稍待。”说完这话,齐德仲振袖擎出青龙玉杖,一阵碧光龙吟冲天呼啸,转眼不见身影、难以追及。

    这时青阿士脸色愕然地向王启年问道:“齐德仲难不成已有离形去知修为?飞天之能、乾坤大袖,他到底还隐藏了多少高深道法?”

    王启年也是满脸惊骇地抬头仰望:“他应该只是不久之前方才进境破关,没想到法力高深如斯。齐德仲本就精擅炼器,如今可一心御使多器,威势更盛以往,难怪他有此自信独闯天王教军!”

    青阿士叹气道:“仔细回想,齐德仲所做不正是我们最初设想?看来他早就看破我等谋划,只是不在我们面前直言罢了,幸好尚未自取其辱……”

    “我只是好奇,齐德仲到底是什么身份?以他的修为,言行举止绝非无缘无故。”王启年盯视着远处荒废古井。

    青阿士思索一阵神色愈惊:“三十六年前帝都宫变,传闻吴皇后与旧太子皆沉井溺毙,莫非齐德仲——”

    王启年赶紧以元神识念喝阻道:“此事我等心知肚明就好!他若不主动承认,齐德仲仍旧是玉篁山上一介散人,否则沪海江南情势难测!”

    青阿士面露苦笑:“即便如此,这段秘闻也隐藏不了多久,不用齐德仲自己承认,恐怕只要帝都沦陷,旧太子尚存于世的消息就会传遍天下,如此一来将是何等煽动?”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无可奈何

    不提沪海众修窃窃私语,被齐德仲收入水府中的众人,更是个个惊心,就连云霄也没有料到自己师父道法如斯玄妙。

    放眼所见水晶龙宫、蟠龙玉柱,远山水草碧黛如林,重重华阙不似人间,较之玉京禁城更加巍峨高耸,毕竟这里可是上古真龙栖身之地。

    寻常人在水府之中不受气息滞碍、呼吸吐纳如常,而修为如云霄,则更觉此地天地灵犀、无形水性之独特。

    水府边缘依旧是流转水波,看不见外界光景,这时云霄元神中就传来了齐德仲话语:“你看此地如何?”

    “非玄妙二字不可形容!”云霄在元神中回应道:“师父,我似乎察觉此地乾坤移转不定,你如今又在何处?”

    “为师正御器飞天、刚离开玉京城。”齐德仲的声音有几分笑意:“若是直接显露外界光影,恐怕那帮皇亲国戚会吓破胆,就不必如此了。你能察觉到乾坤移转,说明你修为也近离形去知了。”

    正当齐德仲与云霄在元神世界中识念交流时,永王齐岷也小心上前问道:“这位仙师,请问我们现在身处何方?是尊师修行洞天么?”

    云霄转过身来,细想了一阵回答道:“可以算是吧,你们放心,此地十分安全,若否师父也不会让我与你们一同,过不了多久就到天王教军营之外了,你们就在此地暂歇吧。”

    云霄不似齐德仲沉稳,跳脱语气让齐岷觉得更好相处,一番交谈后互通名号,让永王齐岷不禁问起齐德仲来历:

    “云霄仙师,尊师不知是何方人士?又在哪处仙山修行?”

    其实此地之人言行举止皆在齐德仲元神世界中清晰可见,如果齐德仲不愿意,甚至能施法封住永王齐岷七窍,就连云霄闻言都一阵迟疑,不知该不该说。

    但元神中并没有听见齐德仲的识念传音,云霄则回答道:“我师父是九州东北长林郡飞云门出身,自幼在门中成长,近几年带着我们在各地游历。”

    “长林郡飞云门,嗯……”永王齐岷闻言,心中稍微放松些许,然后再问:“原来仙师还有同门?”

    “有,不过他们在别处洞府修行。”云霄言辞也知谨慎,仙壶洞天没必要让外人知晓。

    永王齐岷仍旧不放弃:“我想知道,若想拜在尊师门下,有怎样的条件要求?”

    “条件?要求?”云霄听这话一脸糊涂不解,他们师兄弟五人拜在齐德仲门下,是因为一名游方道人的提醒,虽然齐德仲事后不怎么说起那名游方道人,可是以云霄如今修为回想,便知晓那道人的不同寻常,隐约透露的气度,甚至远在自己如今修为之上。

    永王齐岷出言提醒道:“譬如供奉万亩良田、仆从千百、金银万两,又或者划定灵山秀水以作束脩之资。”

    “不不不!”云霄连忙摆手道:“我们拜师的时候可是一穷二白,连行走路上的衣鞋都是师父出钱,哪里就要什么供奉了?”

    永王齐岷好似领悟到什么,赶紧跪在云霄面前:“此地金银财货,欲赠仙师以求仙法教化、离尘避俗。”

    云霄心中笑骂道:“求我师父不成,见我好说话就求我了?这样的徒弟谁敢收啊?要是看见别家师长道法更妙,是不是又要另投门户?”

    这时齐德仲的声音也在云霄元神中响起:“收不收随你,但为师还是要将他们送到天王教军之中的,你若是齐岷之师,自然有教化庇佑之责……但为师提醒你,师长不是亏欠传人的事主。”

    云霄闻言精神一振,齐德仲一句话让他顿时明悟许多。

    世上修行宗门众多,但并不是所有宗门都能称之为“传承”。传承之所以是传承,是由历代门人弟子承接、继续、发扬的过程。

    传承没有主人,即便留下宗门传承的祖师也不是传承之主、宗门之主。更何况留下道法传承、宗门基业,此举对门人弟子而言就是慈悲福缘,能否消受继承,那是后人的事,没理由让祖师尊长处处担负,否则要此传承作甚?

    仅以在世传承计,门人弟子就在传承之中,对得起传承也是对得起自身修行。上要尊师重道敬法,勤修不辍、继承前人;下要择徒有方、慈心传法、礼爱同门、光耀传承。

    一个人在传承中,对上是弟子、对下是师长,若未来为师不想弟子忤逆,那么自己身为弟子也不要冒犯师辈尊长,反之亦然。

    欺师灭祖之所以大受修行界忌讳,就是因为此举本身就是在毁坏自身修行,连此邪行恶障都能做出,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当然,有些修行门派不能算是传承,因为这些门派的尊长收徒传法,只是希望招揽更多可供驱使的徒众,为满足少数门中尊长私欲。更甚者传授道法残缺不正,以阴损手法胁迫徒众行事,如此已是邪魔,若被揭露自然招惹天下众修围堵共诛。

    永王齐岷尚未真正修行道法,然而眼前举止本身就在冒犯师道,如果云霄真要收此人徒,本身就是对齐德仲传法之恩的不敬重,传人永远要对自身传承负责,这是绝对无法回避的拷问。

    “永王殿下请起。”云霄伸手,一展法力就让对方不得不站起身来:“社稷更替虽是憾事,但永王殿下身份娇贵,非世外山野修行可比。如今为帝都万民出面请降,乃是莫大功德,为何要顾左右而言他?”

    “请降实非所愿,而是无可奈何。”永王齐岷都快急出泪水来了。

    云霄听见这话,内心居然无来由升起一阵怒火。他与齐德仲不同,云霄师兄弟几人可是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多年,见识过了世间底层的艰苦。即便如今帝室皇裔落魄狼狈,较之天下苍生之苦难,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是在永王齐岷面前,云霄却没有怒意,冷冷笑道:“百姓归附起事而反、实非所愿,生无立锥之地、死无葬身之所,实乃无可奈何!”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万军一人

    “好一句无可奈何!”齐德仲声音传入云霄元神之中:“仅此一言,你我师徒方有传承可言。实话告诉为师,可曾有收徒传法之意?”

    云霄没有理会脸色绝望的永王齐岷,元神回应道:“有是有的,就是没找到适合的人……而且弟子见近年来九州乱世未靖,自己立身尚未牢固,还是过几年再说。”

    “也对,为师与你们相遇,皆是彼此仙缘,但若放眼天下,真正适合的弟子传人,岂是这般轻易能找到的?”齐德仲的声音有自豪、也有欣慰。

    就在齐德仲与云霄元神对谈之际,他御器飞天也已经来到帝都以南五十余里之外。此处土地平旷,正是天王教军主营所在。千百营房在空中俯瞰而去,排列俨然齐整,玄黄色的旌旗林立营寨间,随风拂动如山林呼啸。浩荡军威随血煞刚猛气息冲霄破云,另有一种禁制破法之威。

    以齐德仲修为法力倒是不惧天王教军阵威煞,可军中也有许多修习教谕秘法之人,更别提精擅征战杀伐的护教神将了。

    齐德仲乘龙盘空,早早就惊动了教军高人,当即有三条光线从不同方向飞出营寨,尚未接近已有封堵去路的意图。齐德仲放眼望见也暗自赞赏,不过他没有跟教军高人对抗的想法,先行一步缓缓降落。

    前来最快的不是别人,正是天王教威仪第一的辛无量,他手提龙吞寒光枪,看见齐德仲面露惊喜,抱拳说道:“齐德仲,许久不见,没想到你的修为精进如斯!”

    齐德仲还礼道:“辛将军威仪更胜往日,鲸骨杖我已送至太华门,却久久不见将军前来拜访。”

    辛无量战场上气度威严,但平日待人接物却是随和:“军务繁忙,初时不及抽身前去拜访。待得我前去太华门时,正好碰上你离开太华门,鲸骨杖之事我已从太华掌门那里了解到前因后果了。”

    “哦?原来如此……”齐德仲点点头。

    辛无量看着齐德仲身后远处另外教友围截,神色轻松地挥了挥手,然后对齐德仲说道:“这几年不见,你修为法力进境非常,如今前来此地,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在辛将军面前也不敢妄谈进境。”齐德仲直白道:“我猜如今天王教上下正想着如何拿下乾朝帝都吧?”

    辛无量哈哈笑道:“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不瞒你说,我们已经向旧乾皇帝送去了不止一份劝降书,但都没有回应……怎么?你此番前来是代表旧乾皇帝的么?”

    “我可代表不了。”齐德仲说道:“不过我这里的确有人想跟天王教军主事商谈要务,辛将军是此役主帅么?”

    “要我斩将夺旗还行,排兵布阵火候欠缺。”辛无量直言不讳:“这次幽燕突防战的主帅乃我教军师白莲生,他如今正在营中,你是要跟他见面吗?事先声明,白军师可不会离开营寨。”

    “不用不用!”齐德仲连连说道:“不过你们最好清出一片空地来,我带来的人可不少。”

    辛无量毫不掩饰地展开元神感应,眯眼说道:“你胸前的挂坠不同寻常,以我眼力也无法全然看透。”

    齐德仲也不在意,从容自信道:“在见到贵教军师之前,我可不会让这些人出现,如果辛将军有所担忧,大可布下军阵以待。”

    “屏风之后的刀斧手,这等伎俩就不必了。”辛无量自信道:“此番随军护教神将不止我一人。我先行知会营中,你且慢行不急。”

    说完这话,辛无量顿足飞天,披身银鳞连身铠好似一尾蛟龙,比起齐德仲乘龙飞天的气势,可谓不分伯仲。

    齐德仲的确是按辛无量的说法,一步一脚印,按寻常人的步伐慢慢靠近天王教军营寨。

    只见前方旌旗飞舞、喝令声震,万军阵势变化如臂使指,数百门火炮阵列如林,其后是数千名持枪步兵身形挺立,两支千人铁骑侧翼游走。

    万军眼前肃穆无声,放眼竟有光明大放,这是一种军阵列队欢迎仪仗,也是对来人的考验试探。

    至于齐德仲,孤身一人,低眉垂目、负手前行,视万军如无物,一步一印,周身渐渐水波舒展,触目所见,好似齐德仲身后跟着一片汪洋大海、玄妙非常。

    水性下行而润泽万物,伴随着齐德仲一步一步,消弭浩荡军威为寻常生机,滋润军阵兵士伤疲之身。此举声明来者非为杀伐,但也不惧天王教军威势。

    千军万马之中,有一条道路自动避让开来,齐德仲踩着沉稳而又飘渺的步伐走入,直到军中主营,面前有一大片开阔平地,足可容纳数千人分散站立。

    主营之前,有一张宽大书案,书案后交椅铺着毛毡,有一人身披白裘端坐其上,身形文弱但目光锐利,直接盯视齐德仲便不再移开目光。

    而在白裘文士两旁,各有一员战将站立,其中一人就是护教神将辛无量,而另外一人身材宽厚健硕,手持一面巨大玄黑兽面盾牌,能够完全遮蔽自己身形。

    书案方圆两百步内,就只有这四个人,显得异常突兀孤悬。

    当齐德仲来到书案另一侧时,身后汪洋光景已经变得无比真实,哪怕是普通人放眼张望,也能看见内中龙宫奇景。

    这时那名白裘文士站起身来,见他有些吃力地两手扶着椅把,苦笑着说道:“劣者白莲生,忝为教中军师,久仰齐德仲仙长大名,今日一见、不胜荣幸。”

    齐德仲微微一惊,因为他很清晰地察觉到,眼前这位名叫白莲生的人,并无一丝修行根基,而且体魄病弱已久,生机隐约渐散、寿数不久。

    “是齐某冒犯了!”齐德仲沉声说道:“天寒地冻还要贵教军师在户外相见,实属不该。”

    不料辛无量与另一位将领根本没说话,只有白莲生一人轻轻摆手说道:“是我自己要求如此,与齐仙长无关,既然已经来到,还请仙长直言来意,如何?”

第一百四十七章 军师白莲

    “仙长二字休提,齐某不过尘世区区修行散人。凡夫俗子不解其意,天王教军师大人难道也不明白么?”齐德仲没有坐到位置上,而是站在一旁说道。

    白莲生看似体弱,但眼神目光带着不相衬的从容:“劣者根骨羸弱,无缘世间修行超脱之道,哪怕有一星半点修行法力,在我眼中都是非比寻常……既然阁下不喜仙长称呼,劣者不说就是。”

    “接下来就不是该我说话的时候了,还请军师大人稍安。”说完这话,齐德仲身后汪洋大海仿佛变得无比真实,波光流转间,数百道人影林立浮现,乍然出现在主营前的平地上。

    这是一幅奇异玄妙的景象,从齐德仲身后望去,汪洋大海、数百人影根本不存在,就像一扇凭空而现的门户,朝着白莲生等人打开。

    莫说这位天王教军师,就连他身后两位护教神将都吓了一跳,各持龙枪巨盾,施展法力护住白莲生,警惕齐德仲一切举动。

    齐德仲面无表情地朝身后一摆手:“永王殿下请上前。”

    其实自齐德仲自空中落地之后,伴随着身后水波光华的浮现,身在真龙水府中的众人便已经看见外界景象,就好像自己两腿不动却跟着齐德仲步伐一般,清晰目睹了天王教军浩荡威势,即便与外界隔着一重看不见的阻碍,但齐德仲元神所感一切,都映照入真龙水府内中。

    当永王齐岷看见这一切时,首先惊讶的不是齐德仲通玄道法,而是从未想过天王教军如此阵容,尚未现身便有三分退意。

    不过齐德仲可不会让他退却,一摆手就将永王齐岷送出真龙水府,他身后仍能有数百名皇亲国戚,彼此相见相闻,但就是隔着无形的阻碍无法接触。

    “这便是传说中的小洞天法器么?”白莲生看见齐德仲施法带出永王齐岷,来者何人根本没在意,放眼面前遮掩半边天地的广袤汪洋,不禁惊讶赞叹,心中所思所想更是无穷。

    齐德仲负手说道:“玄妙有所不同,辛将军应该能察觉,至于其中修行隐秘,不足为外人道也。”

    白莲生闻言看了辛无量一眼,微微颔首示意,辛无量与另外一位护教神将稍敛戒备,然后说道:“军师大人,世间修行高人能施展如乾坤袖的道法,可携千山万壑随身而无形,也有上古仙家传说,一叶扁舟能载万民行游五湖四海。”

    “辛将军亦是我教神将,以你的修为法力能做到这样吗?”白莲生自己虽然没有修行法力,可是他对修行诸事也相当了解,知道辛无量也有离形去知修为,算得上是当世修行高人。

    辛无量看了齐德仲一眼,低头抱拳道:“末将并不精擅此道,若尽力施为,不过只能携千马饮川之水。”

    既然是修行道法,那并不是说谁都能学会、也不是哪个修行高人都精通的,而且世间事物形态不一、物性差别悬殊,携行随身难度也不同。

    辛无量擅长正面杀伐搏斗,由他施展的乾坤袖道法,最多就是能携带可供一千匹马饮水的河川容量,和齐德仲身后那片汪洋大海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

    “千马饮川,那也不少了。”白莲生说道:“只不过齐道友身后这片万顷碧波,当真有造化玄奇奥妙。”

    齐德仲微笑不语,先不说此举并非乾坤袖道法,而是依仗真龙水府的取巧手段,而白莲生也说得没错,水府景象的确是真龙造化之功。

    不在多看水府汪洋之景,白莲生正对落座不言的永王齐岷,笑容亲和:“这位应该是当今永王殿下吧?草民白莲生拜见。”

    说是拜见,白莲生端坐原位不站不跪,而此时永王齐岷也不敢指责对方,反倒是浑身发抖地点头:“久仰军师大人威名……今日初见,果然气度不凡。”

    白莲生好奇一挑细眉:“哦?堂堂永王殿下居然会久仰草民?不知殿下所知如何、细说一番可好?”

    永王齐岷跟着白莲生的话头,并没有任何反驳言辞,说起了自己在帝都玉京城的见闻——

    天王教军师白莲生这个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相当神秘。以国师冯华真人的手段谋略,早就派遣过多位供奉院修行人潜入天王教总坛探听情报,对教中长老大致有所了解。

    天王教长老环三十六人,是该教权力核心,其中也分为三个层次——

    五方环,乃教中首席长老,此五人皆有离形去知的高人修为,统辖全教上下。身份高贵、修为精深,除非必要,不会出现在前线战场。

    司祭环,由十八名真心全形修为的长老组成,在目前负责的就是管理上下教众、传播教谕、指引教中秘法修行,若是独立起来,几乎可以等同于一个修行门派看待。

    教务环,则是剩余的十三名长老,一般来说也是要由修习了秘法的教众来担当。其中细分了许多杂项,其下也有大量分支职司,类似朝廷各部各司,对天王教占领的地区加以管治。

    外界对天王教长老环最熟悉的,无非就是五方环与司祭环。至于天干十将则是护教神将,不论有无教谕秘法修为,都直属五方环领导;而地支十二旗,则是出身司祭环传授教导,平日里受教务环安排各种工作。

    以上种种便是天王教的组成,严密而又规制,如今俨然已成一国。

    其中,三十六长老环中,能够被国师冯华探听到的只有三十五人,最后一人在众多纷乱情报中,猜测可能随军出征,这便是永王齐岷眼前的军师白莲生。

    严格意义上来说,白莲生甚至不能算是天王教众。天王教发展至今,网罗教众的速度也缓慢了下来。

    毕竟天王教也具备了一些修行门派的色彩,如果要传授教谕秘法,不可能无限制地收揽教众。比如现在中原秦晋等地,大多数受天王教管辖的平民百姓,只能说是天王教的信众,却不是正式受戒、传授教谕的教众。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夫当军

    白莲生最初来历已经无人知晓,但他却是五方环亲自拔擢为长老之一,钦定为天王教军师,专门为天王教军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必要时有督导战事的职责。

    白莲生最为杰出的一役,是在十八名司祭环长老被太华掌门羽衣轻一击禁法之后,开始连环布局。凭一己之力,设下重重诱饵陷阱,在半年之内看似让乾朝军队节节胜利,最后暴起反击,几场大战下来,歼灭乾朝十余万军队,几乎是一夜之间形势翻转。

    五方环长老对白莲生的重视,彻底得到天王教上下的信服敬佩,尤其是司祭环十八位长老,若非有白莲生出手,天王教颓势难以支撑至他们修为法力恢复。

    这么一来,白莲生的名声也无法再掩饰。乾朝遭遇这等重创,白莲生一介文弱士人模样,反而在帝都玉京城中,被某些人夸张如三头六臂的狰狞模样,说得像是白莲生活生生吞了乾朝大军一般。

    当然,白莲生能够名扬帝都,最主要的原因是败军将领需要推卸责任,就连国师冯华真人无法探听到这等厉害人物,也不得不上表自承错责。

    这样一名军师,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天王教更是毫不吝啬,天干十将之一、号称有不灭金身修为的横宗镇,亲自作为白莲生的亲卫,日夜跟随保护,正是眼前那位手持巨盾的护教神将。

    而此番幽燕战场攻防战,也是由白莲生一手安排。此人用兵绝非侵掠如火,而是像他言行举止那般平稳无波,不求大胜、但求立于不败之地,也不在版图上有任何刻意明显的进取。

    两年的时间,在狭隘的战场范围中,天王教军与乾朝官兵就在百十余里间来回拉锯,活生生拖死了乾朝最后一口气。

    当辛无量在多位司祭环长老配合下,将冯华弟子姜神霄重创于云端之际,乾朝幽燕防线彻底告破。

    溃败的乾朝官兵甚至连逃跑的精力都没有了,许多人当场缴械、归顺于天王教军,任凭是谁都看得出来,帝都玉京城已无可用之兵,就看白莲生何时挥军攻城而已。

    作为困居帝都的永王齐岷,白莲生的名字在这两年几乎是灌满了双耳,此人已经渐渐从狰狞杀神的形象,演变为乾朝江山的最大敌人。

    当永王齐岷亲眼看见白莲生时,已经没有恨之入骨、心惊胆战的情绪了,只剩下哀怜悲恸、对家国败亡的绝望心境。

    然而在齐德仲眼中所见,白莲生人如其名,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脱俗出尘,这种气度与是否道法修行人无关。

    纵然是挥斥方遒的万军之师,白莲生文弱淡雅的气质,根本不曾沾染半点杀伐征战意境,好似眼前硝烟战火全然不见,这样的人就算不在战场上发挥才能,就算在别处也一样能有莫大作为。

    齐德仲心中突然有一阵莫名感应,他察觉到天王教气数与此人牵连无比之大。这并非是全无根由的心血来潮,因为伴随乾朝帝都沦陷,接下来就是南北双雄对垒态势,战事只会更加激烈浩大。

    到了那个时候,白莲生在天王教中的作用与地位则会更加重要,教军上下对其只会更为倚重。

    可万一白莲生身死,结果会是如何?有横宗镇守护,当然没有人能够刺杀得了白莲生,可白莲生的形骸体魄就是一介凡夫,莫说寿元不如修行人,就他这文弱体质,能够为天王教效命多久?南北双雄对峙,恐怕不是一年半载能分出胜负的。

    天王教应该不会后继无人,但是能够跟白莲生相提并论者少矣,而且这样人物的损失,对天王教的士气打击绝对不小,尤其是作为以教众精诚愿心为修持根本,人心士气的衰微,会给修行带来无穷祸患。

    别人不知道齐德仲所思所想,而白莲生只是面带微笑地听着永王齐岷的一句句讲述,偶尔点头、时而笑叹。

    “真没想到,劣者形貌居然会被帝都百姓做成小人,昼夜摔打咒骂,看来传闻中的玉京九重宫阙,劣者最好还是别去看了,省得帝都百姓骇然。”白莲生自嘲道。

    永王齐岷闻言只觉得后脑发麻,辛无量与横宗镇两人目光宛如实质,直逼他一人而来,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要粉身碎骨,各种惨烈死状在两位护教神将目中神光之下,化作各种幻觉在永王眼前闪烁而过。

    白莲生似乎也察觉到这点变化,轻轻击掌打断沉默,然后对永王齐岷说道:“殿下此番携家眷前来,应该不是为了逃离帝都吧?”

    永王齐岷心神稍复后,点头似鸟啄米:“没错!我等困居帝都不得脱身,国师真人把持朝政、帝室皇裔尽在其掌控之下,若非有齐仙师出手救援,我等恐怕就要被押至江南之地了。”

    白莲生不解问道:“江南自古繁华,帝室前往彼处是好事,永王殿下由何必奔天王教而来?”

    永王齐岷此时也豁出去了,什么话都敢说:“军师大人有所不知,如今朝中上下尽为国师冯华把持玩弄,父皇听信谗言、有心留守帝都,欲与万民殉城,即便把帝都化作一片白地、也不肯让出玉京城。”

    听见这话,白莲生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倒是另外三位修行高人面露冷笑,这样的话也就是永王齐岷奔逃出城才敢这么说,帝都百万生民与皇帝齐镐同殉,别说能否做到,冯华作为修行人也不可能出此邪语妄言。

    “劣者与国师真人未曾谋面,说句实话,我也很想一会这位当朝国师,不论彼此立场如何。”白莲生淡淡说了这么一句,随后抬眼直视永王齐岷:“然而以冯华的手段作风,进言殉城绝无可能,但他更可能会埋下种种暗伏,或等待我教入城接管、或留在日后猝然发难。

    在情况未明之前,我宁可不再进军,就留下一座帝都孤悬世间,自然有万民依附,拿我教将士去撼动帝都坚墙厚壁,实在不值当……然而在此之前,永王殿下需要给我一个理由,劣者为什么不将你当场诛杀于此,以振我教军威?”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投降有用

    白莲生一语逼问,永王齐岷顿感身陷冰窟,扭过头去看着齐德仲,眼神中尽是惊骇求救之色。

    这时齐德仲也不得不说话了:“此言不过世间问答,永王殿下尽管回应就是,能否做到不全在于他,齐某既然承诺殿下安危,不可能全无作为。”

    白莲生也没有理会齐德仲提醒之言,直视永王齐岷等待回答,齐岷只得战战兢兢说道:“乾朝王纲失道、以至于群雄并起,天命已失,合该有圣人出世、受命于天。自古得道者知前者覆车之鉴,爱护含生、少施杀戮,如此帝业方兴。”

    “哦?永王殿下是这么想的么?”白莲生浅笑道:“在劣者看来,失道寡助之辈下场如何,无非看刀笔功夫火候。只要我想,完全可以颠倒混淆众生之念,煽动万民攻入帝都宫中,悬帝王首级以泄愤,更别提帝室皇裔了。”

    永王齐岷焦急分辨说道:“军师大人手握重兵、抵近帝都,我等愿俯首归附,只要乾朝帝室性命犹存,法尧舜之道,军师大人自可登临帝主之位——”

    “放肆!”白莲生低喝一声打断了永王齐岷的话语,“看来殿下还不清楚我等为何要聚众起事,如果是为了人皇帝主之位,两年前劣者就已马踏玉京了!

    直到这个时候,永王殿下还想着如何挑拨离间不成?天王教若得天下社稷,则此世间再无人皇帝主,千古至今,一家一姓之天下也该有终结之时。”

    永王齐岷面容扭曲地说道:“你、你等怎可说出如此无君无父之言?”

    “无父不至于,无君又如何?仅为此一人之位,引动天下独私之欲妄动无穷,手足相残、骨肉分离之祸事又何曾少见?”白莲生语气冰冷:“如此独夫民贼旦行一错、夕成巨祸,万民随之饱受苦厄,留之何益?”

    齐德仲闻言暗自点头,天王教的存在确实是与天下其他势力截然不同。三十六长老环并无权力至高归于一人者,根本没有所谓的教主,众长老共商共议,方才实施行事。

    有这样的根基,天王教若要建立新朝,未来恐怕真不会有人皇帝主坐拥社稷神器。至于未来真正走向如何、这样的国家制度结果又是怎样,顺其人心慢慢演变就是。

    然而这些天翻地覆的变化,也就是在齐德仲这等修行人看来能够接受,对于出身帝室皇裔的永王齐岷,简直是无法想象的颠倒图景。

    可笑的是,直到此时此刻,永王齐岷所想的也不是真心归顺投降,而是想挑拨白莲生与天王教的关系,毕竟此等用兵如神之人,是否真的没有称霸独尊之心?至少换做永王齐岷自己,估计是有心独霸称雄的。

    白莲生见永王齐岷不说话,自己继续说道:“如果殿下与帝室皇裔真有心幡然悔悟,需要到我教总坛面对万千教众信徒,自承身份与过往罪业,并且从今往后放下一切帝室皇裔的身份财货,作为天王教中一介信徒,参与大众劳动。”

    这一点可是彻底触了永王齐岷最为敏感之处,他有心归降天王教,就是希望能保住身家性命,未来仍旧做一位闲散富足的乾朝王爷,怎么可能像寻常平民那般辛苦劳作?具体状况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

    “军师大人,难道真无他法了么?”永王齐岷哀怜恳求。

    白莲生点点头:“如今九州乱世未定,我教行事以耕战主导,永王殿下若不愿与大众劳作,那便参军入伍,未来前线硝烟多一分力量也是好的。”

    永王齐岷闻言打了一个冷战,齐德仲在他身后则是掩嘴偷笑,白莲生显然是有心刺激齐岷。如果永王齐岷真的选择这么做,那他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帝都玉京城,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天王教中没有无功无劳便得安逸享受之辈,如果永王殿下渴望帝室富贵不改而投靠我教,那你此番前来岂不是毫无意义?且归去安享尊荣富贵便是。”白莲生继续出言提醒。

    不料永王齐岷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我等愿献金银财帛资助贵教。”

    白莲生摇摇头:“帝都玉京城近在眼前,无数尘世繁华在劣者看来唾手可得。如果我假意允许永王殿下投靠,你所携带的一切财帛不过任由我取,就连你的性命也在劣者手中拿捏……殿下还不明白么?此刻你的生死对我教毫无用处,收留你的是非结果也由我一言以定,殿下到底有怎样的底气来投降?”

    齐德仲听到现在也说话了:“永王殿下,你与一众皇亲国戚不是散落战场的降兵,如果不能改变未来战局关键,天王教没有必要收留你们。”

    永王齐岷大致明白过来了,眼界如白莲生,他根本不在意这一座乾朝帝都。白莲生需要玉京城在自己手中发挥最大的作用,而且是对未来南北对峙有相当关键的作用。

    天王教起事至今,最缺的东西是什么?比起三十六长老环中个个修为出众之辈,面对短短几年接连攻下的地域,天王教缺少能够在地方各处颁行政令、施政有道的官员。

    沪海江南修行众曾经说笑,指天王教不过是一帮修为法力高深的泥腿子。纵然此言有戏谑嘲弄之意,但并非完全错谬。白莲生用兵如神,但他没有这么浩瀚无穷的精力和心机,将攻占下来的地域人口进行管治。

    修为高人并不代表治国有方,中原多地饱经战乱,如今尚未完全恢复,较之江南湖广两地不断经营发展,天王教在这一步上大大落后。

    战争拼的就是国力的延续,而国力的发展是需要无数大小官员,将政令颁布施行、监督生产、提供后勤、保障民生等等。只要稍有一环错漏薄弱,在未来战争之中,极有可能成为天王教衰亡破败的最大关键。

    白莲生以一介凡夫眼光,已经早早预料到这一点,他花了两年时间陈兵幽燕防线,就是希望能让中原秦晋等地区稍加恢复、政务运作提供时间余裕。

第一百五十章 我有一计

    白莲生所要的,说白了就是一整套完善运作的政务体系,上至制定方略、下至亲力执行,这种庞大复杂的政务体系,不是天王教起事几年就能完善的。

    白莲生不希望在自己挥军征伐之下,所过之处只剩下一片疮痍焦土,这样的军威武功毫无意义,毕竟天下尚未一统,长江以南尚有对手。

    至于乾朝帝室,一群困居帝都、不曾见识过世间苦难辛勤的皇子皇孙,白莲生不是很在意,除非皇帝齐镐亲自请降,否则以永王齐岷的地位,还远远不够白莲生瞩目。

    皇帝齐镐若降,自然带着满朝文武官员,一同被天王教网罗,齐镐作为亡国之君,天王教自然会善待余生,而这也是最为理想的结果。

    如果说有什么阻碍,那除了当朝国师冯华、别无二人。就齐德仲所知,冯华以自身修行愿心,与乾朝存亡捆绑在一起,已然不可分割,无形气数既大大增强了冯华的道法威势,但也使得他无法抽身而退,此念一起则身死道消。

    这样的环境放在眼前,永王齐岷所能做的,要么劝服文武百官归顺天王教,以朝堂局势逼迫皇帝齐镐不战而降;要么有挫败国师冯华的能耐手段,依此威势打破僵局。

    话说至此,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又聚集到齐德仲身上。

    “军师大人好计谋,这一招祸水东引连齐某也算计进去了。”齐德仲笑叹着摇头。

    白莲生说道:“劣者也只是亦步亦趋而已,否则齐道友何必亲自带着一众帝室皇裔至此?”

    齐德仲不解问道:“军师大人是何时看出齐某此举意图的?莫非真如外界传言,天王教军师白莲生,察言观色之能如直剖人心。”

    “齐道友乃江湖散人,兼之是当今修行高人,不似冯华那般缘法牵扯无穷无尽,帝都乱局大可不必插手其中。”白莲生稍微裹紧了身上白裘,“沪海江南亦有所谋,如果帝室南下,对沪海众修并无相当益处,反而招惹各方忌惮戒备,那不如让一切就在帝都内外解决,还沪海江南以安宁。”

    “军师大人果真厉害,齐某甘拜下风。”齐德仲自认权谋韬略绝非白莲生对手。

    白莲生微笑以应:“如果劣者身旁这两位护教神将与齐道友一同出手,能否对付当朝国师冯华真人?”

    齐德仲还没回话,手持巨盾的横宗镇说话了:“军师大人,如今形势未明,除了敌我对垒,暗处还不知有多少窥探势力,末将不可离开军师大人咫尺之外。”

    “谋划而已,尚未有切实举动。”白莲生回应了一句,然后对齐德仲说:“与道友明言,天王教与冯华势不两立,我教教谕传播之处,容不下冯华插手涉足,他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祸源。”

    “齐某知晓。”齐德仲点头应是,毕竟冯华的修行愿心、与天王教的形式格局截然不同,一者乃是社稷天子独尊统御、一者是天下无君共商和议。这种发自根本的对立,没有调和妥协可能,只有你死我活。

    “不过就算两位神将与齐某联手,也没有把握能拿下冯华真人。”齐德仲思忖一番后说:“说不定三人联手只能勉强自保,而且还要寻逃脱之际。”

    白莲生微露讶异:“冯华的修为法力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岂不是天下无敌?”

    这时辛无量上前抱拳解释:“天下无敌尚不至于,据传冯华身怀仙家法宝,若仅论斗法威势,其人确实难以抵挡……”

    齐德仲默然不语,从他之前渡劫破关时,元神所感前尘往事可知,如果冯华御使九龙神火罩全力施为,莫说帝都玉京城,恐怕连幽燕全境都要被无尽神火吞灭,以至于千里人烟重返洪荒。

    只不过仙家法宝御器施展也非轻易,不是法力足够深厚与否,而是御器之人心境知见要与法宝本身意境相合,九龙神火罩有诛灭邪魔之威,可不是用来大肆屠戮众生的凶器。

    经过辛无量的一番解释,白莲生也渐渐明白,对冯华的看法也更深了一重。

    “劣者所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可以完整运行的政务体系。”白莲生补充道:“帝都之中各类工匠、手艺人数不胜数,他们将是我教未来大兴物力工商的基础人力,如果非要让劣者选择,宁可放走乾朝官僚也不可损失这些匠人。齐道友,我听说江南湖广都开始铺设铁路了?”

    齐德仲点头道:“军师大人消息灵通,确实。”

    白莲生叹气道:“可惜我教辖下,一应后勤军备仍旧是靠人马牵引,此前甚至有数十万平民肩挑背扛支援前线,如此作为看似民心所向,但长久以往终究不敌物用飞涨。劣者已经下令了,津卫港附近凡是负责铁路运营的匠人技工,全部受天王教庇护,赦免过往一切责罚。”

    “军师大人知兵善谋,更有爱护苍生之念,善哉。”齐德仲赞许道。

    白莲生摆手道:“兵者不祥,以我手段衡量,世间无物不可取可用,帝都百万民众在我看来都是有用之人,较之永王殿下可喜多了。”

    永王齐岷闻言低垂着头不敢抬起,嘴里嘟囔着说不出一句整话。

    而齐德仲在一旁看着永王齐岷,微微叹气后方才下定决心说道:“我有一计,但是需要贵教高人相助。”

    “齐道友请讲。”

    齐德仲一挥手,水波光华笼罩住永王齐岷然后说道:“齐某此番出城,本来是想借此搅局引出某个隐藏势力,那一伙修行众策划了甲子年的帝都宫变,虽说与冯华结怨多年,但举止近于邪魔。

    齐某有办法让他们现身,届时冯华必定会出手,斗法厮杀起来结果难料,我需要贵教高人出手相助,一同斩灭邪魔之辈。此事之后,乾朝再无皇帝齐镐,贵教大军可径直入城管治。”

    白莲生不解问道:“齐道友还未曾说,具体是怎样的办法?”

    齐德仲目光直视白莲生说道:“齐某要继位登基、做社稷天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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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界仙游介绍:
凡尘万界,宛如无垠汪洋中浮泛不定的泡沫,在漫长的岁月中,彼此触碰、彼此交互。飞升不成的散仙、巍然独立的太华灵墟,行走于万界隙缝中、吞噬世间以作充饥的邪魔,还有那数不清的奇诡异界、旅世奇人,光怪陆离、不可思议。 血日魔潮将至,大乾王朝、天王教军、楚王义旗,无数蠢蠢欲动之辈,纷争渐起。中土分崩,何人堪主?九州陆沉、谁掌龙图? 火枪铁炮、蒸汽机车,世间物用崭露头角。通玄道法、飞天遁地,修行高人林立各方。 一个被宗门驱逐而出的修行人,低眉垂目、负手按剑,且修且行于中土九州,放眼逐鹿硝烟、争霸战火,冷眼热血,提手落子面对滚滚红尘,心安何方? 足下所指,仙游万界。 没有什么人的读者群:291446209万界仙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界仙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界仙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