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帝都剧变
齐德仲曾一度非常好奇,如果他当初真的答应了冯华的要求,恢复自己乾朝帝室皇裔的身份,他能有怎样的手段将自己送上帝位?
一个被天下认为早已沉井溺毙的旧太子,改头换面、移换炉鼎,彻底与帝室皇裔的身份隔绝开来,远世修行不问朝中诸事,这样的一个人凭空而现,有什么资格能成为乾朝皇帝?
齐德仲之前跟国师冯华不欢而散,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了解到自己的出身,如果真要成为乾朝皇帝,是何等的悖离常理。
就好似大街上随便来一个人,因机缘巧合冲进了皇宫禁城之中,叫嚷着自己要当皇帝,而且还真的当上皇帝了,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天方夜谭能可形容。
当然,齐德仲并非凡夫俗子。那试问世上修行高人能否如此登临帝位?若真这样,其中造成杀伐又会有多少?齐德仲本不愿如此。
但是放眼现实,天王教军抵近帝都,阴谋者暗中窥视,玉京城百万生民因寥寥几人的独私权欲而陷危机,如此恶障让齐德仲心生杀意。
齐德仲将永王齐岷与一众皇亲国戚交给了天王教,带着云霄又回到了帝都皇宫之中,正逢朝会议事结束,皇帝齐镐欲召见齐德仲。
召见地点仍然是在文华殿,而这次除了有国师冯华,就连太子齐岖与内阁群辅皆在。
齐德仲的到来有些出乎冯华的意料之外,这位国师真人非常清楚齐德仲之前的作为,一众帝室皇裔被齐德仲施法摄走的大事,也已经传入皇帝齐镐耳中,如今已经下令禁绝传言,太子与群臣都不知晓。
“参见陛下。”齐德仲进入文华殿后行跪拜礼数,这让皇帝齐镐喜出望外。
齐镐喜怒不形于色,沉声说道:“平身。”
齐德仲起身之后,国师冯华开口问道:“齐德仲,你方才飞天出入帝都,所为何事?”
“我让天王教驻军百日不动。”齐德仲直言道:“条件是让帝都中工商百业之人出城投效天王教。”
内阁群辅闻言面露惊色:“这位仙师,你怎可如此作为?陛下尚未南狩,焉有你等越俎代庖?”
齐德仲头也不回,冒犯直视皇帝齐镐:“天王教军来势汹汹,攻城不过军师白莲生一言以定,百日之约是给陛下思量退位之事!”
“你——放肆!”最先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太子齐岖,他听见退位二字,心中先是涌起一阵狂喜,随之又是不可抑制的惊骇。
“就算你是世外修行人,岂能如此行事?”太子齐岖抬手指喝:“国师真人,这些山野匹夫就是你招来的么?难道都是如此口无遮拦、忤逆君上?”
“太子莫要喧哗。”皇帝齐镐抬手虚按,他自己听闻齐德仲所言亦有惊心,但旋即明白过来:“天下分崩、罪在朕躬。本朝屡次兵败,朕不止一次想过退位让贤之事。可若如此,岂非推卸败亡之责于子孙?国师,你怎么看?”
冯华直视齐德仲很久没有说话,这位扭转当年宫变、扶助乾朝至今的国师真人,若论权威更盛当今皇帝,他不说话,没有人敢插嘴提醒。
“齐德仲,照你这么说,陛下该让贤于何人呢?”
太子齐岖与内阁群辅听见这话都是一怔,既然皇帝陛下要退位,那只能是太子登基,这本该是毫无疑问的,可为什么现在要求问与一名修行人呢?
齐德仲反问一句:“除了太子还能是谁?”
两人这一问一答看似毫无意义,但是在场众人各有各的领悟与思考,尤其是皇帝齐镐与太子齐岖,各自眼神一亮。
这次召见就此结束,太子与内阁群辅很快就离开了文华殿,而齐德仲留在殿中还没过一刻钟,就剩下皇帝与国师真人的关门密议。
齐德仲走出文华殿后,抬眼就看见太子齐岖等待自己。
“仙师有大功于国家,本宫还不知该如何感激。”齐岖上前作揖行礼。
“感激?”齐德仲说道:“如此危急存亡之秋,一着不慎便是亡国之君,有什么好值得感激的?太子殿下还请慎重以待,莫要受奸猾之辈谗言乱耳。”
太子齐岖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仙师并非出身供奉院,众位来自沪海江南的仙师对国师冯华甚是不满,待得本宫登基南狩,即刻奉仙师为新国师,罢黜冯华等人!”
“殿下慎言!”齐德仲提醒道。
“的确!本宫告辞!”太子齐岖满脸欣喜之色,转身离去、步履轻松。
齐德仲看着这位异母兄长的举止态度,不由得一阵叹息。他已经尽可能提醒齐岖,没想到在对方心中所想,只有未来登基为帝后如何大展拳脚,却不知道危机近在眼前。
确实是近在眼前,太子即位这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太子就真的是齐岖这个人么?当齐德仲看见国师冯华之后,他就知道冯华接下来要做什么,所以齐德仲才会出言告诫齐岖。
接下来的日子里,帝都玉京城可谓是乱作一团,几乎是每天都有惊天消息传出。
首先是乾朝帝室皇裔失踪,以永王、徽王为首的几位皇子,连带数十名皇亲国戚及其家眷部曲,凭空消失,据传是被妖魔掠走。皇帝陛下值得遣国师真人调查,其他原本打算南下的帝室皇裔暂时留在京中不走。
其次是天王教在城外驻军不动,并且要求帝都工商百业之人,统统出城投效依附,这一下使得城中许多百姓纷纷外逃。
到后来,帝都兵营也屡生哗变,一夜之间竟有千余兵士出城投降于天王教军。
然而诡异的是,面对几乎每天都被打开的帝都城门,天王教军居然按兵不动,直到开春播种节气,天王教军居然在远郊开垦耕地,让奔逃而来的百姓耕种,一下子又有成千上万的帝都贫民出逃。
区区一个多月的时间,号称生民百万的帝都玉京城,已有近半百姓出逃。到后来,帝都城门干脆彻夜不关,因为连驻守城防的兵士也所剩无几,纷纷改旗易帜投奔天王教军。
第一百五十二章 新旧太子
不过比起帝都市井百姓的奔逃,更重大的变故仍然在庙堂之上。
在新年之后,国师冯华真人在玉京城中调查帝室皇裔失踪之事,突然被一伙来历不明的刺客袭击。国师何许人也,当年几乎凭一己之力扭转宫变形势的修行高人,他当场就拿下这一伙刺客严刑拷问,最后得出的结果异常惊人。
原来这伙刺客乃是东宫客卿、太子少傅纪红莲秘密豢养,因为此事牵连甚大,国师冯华没有独断专行,而是上表皇帝陛下。
陛下知晓此事大为震怒,当即下旨禁足太子齐岖,并且封锁太子府邸,控制住一众客卿与东宫幕僚,调查结果更让人难料。
因为国师冯华真人权威隆盛,饱受太子齐岖忌恨,新年期间在府邸中一次饮宴,太子直言“妖人当诛”。
而东宫之中也有一伙修行人担当客卿幕僚,其中地位最高者莫过于太子少傅纪红莲。此人闻听太子之言,自荐麾下刺客可用,于是和太子一同密谋如何铲除国师冯华,并且与御林军里应外合,要行“清君侧”之事。
只可惜冯华真人没死,阴谋暴露,太子齐岖当即被关押起来。一众东宫客卿自然试图出逃,则是被国师真人率领沪海众修阻拦,斗法声势巨大,好几条街巷都被夷为平地,幸好此处居民大多已经出逃。
太子少傅纪红莲当场被沪海修行散人云霄斩杀,事后云霄御封弘法护国真人、授二品供奉,出入按公侯仪仗,同行出力的沪海众修赏赐亦是不菲。
除此之外,在太子府邸之中,搜查出大批暗藏的兵甲、火枪,甚至有攻城火炮与大量火药,完全可以装备五百名训练有素的兵士。
如果说此前刺杀国师真人的举动,可以说是纪红莲谗言害主,那么暗藏兵甲,显然是太子齐岖有谋逆意图,而且偏偏是在此国朝风雨飘摇之际!
此前因南狩与否的问题上,一直显得犹豫不决的皇帝陛下,对此事裁决显得异常果断,当即下旨废黜齐岖太子之位,然后幽禁宫中。
只要是眼光稍微明晰一点的朝臣就能看出,这根本不是太子齐岖有意谋反,而是皇帝陛下与国师真人联手,要废黜太子、剪除东宫势力,配合此前帝室皇裔的失踪,这显然是有新人要担当太子国本之位!
不过这样的话只能埋在心里,谁也不敢说。早有传言指出皇帝陛下要传位让贤,可是在这种时候废黜太子,那又会是谁来担负乾朝这残缺社稷呢?
就在劝农开耕礼上,皇帝陛下至太庙之中,请出太祖所遗的帝血竭,以及陛下登基之初留在太庙中的一份祭天表文。
这份祭天表文是在甲子年宫变之后留下的,并没有随祭焚烧,内容相当于皇帝罪己,因朕躬无德而招引逆贼篡逆。
但最关键的在于,这份祭天表文中提及了当年的吴皇后与旧太子,说他们母子二人并不知晓洪国公篡逆之举,当年沉井溺毙是为安群臣万民之心,旧太子被国师冯华真人带走,在庙堂之外饱经沧桑疾苦,如今在国难关头被迎回。
旧太子洪福齐天,如此彰显皇帝陛下仁德爱生,不行诛连无辜之举,当场自然是群臣颂圣之辞不计其数。
皇帝陛下与国师真人见形势已定,自然让旧太子现身,不是旁人,正是齐德仲。
作为修行高人,齐德仲出入宫禁避人耳目,真正知道他的朝臣没有几个,早在此前需要打通的关节,业已做好。
在太庙之前,齐德仲身着衮冕,垂白珠九旒,红丝组为缨,青纩充耳、犀簪导。青衣朱裳有九章,革带涂金银钩,蔽膝纹火山饰。
这么一套朝服衮冕,只有受册、谒太庙时才会穿戴,而今天正好如此。
在群臣朝贺之下,齐德仲理所当然册封为太子,并且废韩氏皇后位,追授吴氏后位。
一番仪轨之后,君臣前往太元殿议事,太子齐德仲亦列席其中,此番商议仍旧是南狩之事。
太子奏议,由他先行南下,率百官出海随行。太子为国本,当时就得到群臣赞同,而皇帝陛下也正式下旨,由太子督导南下事务。
……
文华殿中,此时落座龙椅之上的不是皇帝齐镐,而是当今太子齐德仲。
有趣的是,齐德仲册封太子,并没有改换名字,按照册封旨中所言,乃是“上德唯天、为君钦仲”。
换下了衮冕朝服,齐德仲依旧那身雪青鹤氅,端坐在龙椅之上低眉垂目,身旁侍卫是他的大弟子、或者说当朝二品供奉、弘法护国云霄真人,龙书案前则是内阁群辅,正在禀奏南下事务。
“胡阁揆不必心焦,本宫已令沪海多派舰只北上,让百官家眷先行登船。”齐德仲听完之后说道。
内阁首辅胡蕴年过花甲,一向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如今皇帝陛下一副国家社稷尽托东宫太子的做派,让所有人都看出未来走向如何。
“殿下仁厚。”胡蕴说道:“只是沪海那方尚未修建行宫,若是帝室贸然南下,怕是于礼不合。”
齐德仲面无表情地说道:“江南百姓本已饱受苛捐杂税,帝室南下大兴土木实在不宜,而且沪海城人稠地狭,难造宫禁。”
“可是——”
胡蕴还想争论,就见齐德仲抬手截住:“胡阁揆不必多言了,本宫已经派人处理,你等收拾好家私便登船,本宫便可随行。你等若迟一天,陛下则晚一日南狩。”
“臣等告退。”胡蕴微微叹息,太子殿下不似当今陛下,行事雷厉风行,不喜内阁陈旧庸蠹。
等到大臣逐一退去,齐德仲才缓缓吐气道:“难怪乾朝倾颓至此,暮气沉沉、行将就木,为师只好视而不见了。”
侍立一旁的云霄这才开口道:“师父,我看你的确有当皇帝的资质。”
“那不如等为师当了皇上,封你做太子?”齐德仲瞪了云霄一眼。
“不用不用,反正师父你也当不了几天皇帝了。”云霄连连摆手道。
这对师徒对话间,浑然不将人皇帝主之位放在眼内,好似随时可以弃若敝屣。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评点天下
“其实当为师真正做到这个位置上,就明白为什么千年以来没有修行高人当皇帝了。”齐德仲神色凝重:“不论冠以何名,集人间权威于一身者,自然是众生意念汇聚之所。修为至离形去知,可摄众生精诚愿心以修行,法力精进神速,居高位者更见精髓。”
云霄不解发问:“这看起来是好事一桩?”
齐德仲说道:“若为师不曾亲历过天城叟的困神之厄,恐怕还未必了解这个中凶险。修行高人元神道心虽坚,但面对浩瀚如海的众生意念,不过是如汪洋大海中的一瓢水,能保自性不灭已经极难,遑论收摄观照以为己用。
若是以凡夫心智照见案牍万千纷纭,那修行人何必耗费在此?真论经世济民也未必如朝中宰执臣辅。可一旦试图展开元神推演世间诸相,元神世界之广大反而成了众生意念谷聚之所,避无可避。”
“听师父这么一说,修行高人当权还真是凶险。”云霄咋舌道。
齐德仲笑叹道:“只要是当权者,皆在无止境的勾心斗角之中,不管是否修行人都有凶险,自古争权败亡者数不胜数。修行高人则是因自身修为行止付出相应的代价,如是而已。
当权重位乃大功业,是大功德、也是大业障,无论做得多好皆如此,毕竟众生意念皆不同。”
云霄似乎有所领悟:“那冯华作为国师、从来不走上台面就是因为如此吗?”
“冯华修行玄妙难测,是为师见过最为离奇迥异的修行高人。”齐德仲直言道:“他既是国师、也是帝师,是辅政者、也是当权者,是无冕之君、也是帝下臣属。如果说是朝中权臣,这般倒可以理解,但冯华本人非为逐权而来,却又不能说无心权势。若真要印证他的修行愿心,人间真龙天子绝对是千古权势第一人。只可惜为师无心于此,如今太子之位不过假借其位而已。”
“那天王教长老和湖广楚帝呢?”云霄追问道。
齐德仲解释道:“天王教用了取巧手段,三十六长老环将权力顶峰分割开来,由此众生意念亦由众长老分散消受。加之天王教最擅长利用教众信徒精诚愿心,以此修身施法,方有如此所向披靡的进取势头。”
话说至此,齐德仲心中还是有些许疑虑,天王教的分权制衡不论是对于教中高层的修行人、还是统御一国一朝,的确是独到新方。
然而天王教兴旺强盛至今,正是在于此教昂扬向上的势头,一旦天王教遭遇重大挫折,基础教众信徒的礼教崇敬之心衰微颓弱,恐怕借引精诚愿心以修行的教中高人会受影响更深。
根基腐朽、广厦难立,如果齐德仲要对付天王教,估计会从最低层试探。
见齐德仲沉思不语,云霄过了好久才出言询问:“师父,还有楚帝呢?”
“让为师说了这么久,你自己连一点真知灼见都没有么?”齐德仲笑骂道:“好歹是御封的弘法真人、二品供奉,也算是人臣高位了。”
“弟子自幼贫苦,现在一步登天当了二品真人,一点都没有真实感……”云霄苦笑道:“关于楚帝,弟子觉得有两个可能。”
“直言无妨。”
“要么楚帝本人已经超脱了众生意念困神之厄,元神世界广大无量,真正做到照见万千而无所窒碍。”
齐德仲摇头道:“不可能,这样的境界连当世地仙都做不到。你所言之修为已非尘俗凡间可见之境界,如此已近妄言,说另一个可能吧。”
齐德仲见识过羽衣轻、更结识了众多散仙高人,他很清楚,要真正超脱众生意念之上的修为,恐怕还是要超脱世外的真仙才能具备。
关于楚帝出身来历的说法很多,具备传奇色彩更是不少,但齐德仲并不觉得他是真仙下凡,否则世间变数早非如此。
“那另外一种就简单了。”云霄说道:“楚帝很可能就是像天王教军师白莲生那样的了,智慧才学、谋略手段已近天下无双的层次,但本身是一个没有道法修为的普通人。”
齐德仲怔住不言,过来好一阵才明白过来:“确实!为师竟然忽略了这一点。修行高人非是凭空而现,谁最初都是尘俗世间中寻常的一员。天地间造化之玄妙,什么样的人都可能有,也没有谁规定了凡夫俗子必须屈居修行人之下,如果聪明才智到了一定程度,确实可以凭各种权衡手段来号令修行人的!白莲生就是如此,谁说不能有第二个呢?”
云霄偷笑道:“师父这么一说,好像把天下修行人都当成傻子了。”
“你我修行皆未超脱生死,归根结底也是凡人,既然是凡人就有智有愚。若论才学谋略,你二师弟云霁加以打磨,怕是不会亚于那两人。”齐德仲感叹道。
“师父是在拐弯抹角说弟子愚笨么?”
齐德仲抖出青龙玉杖敲了敲云霄的脑袋:“你是不习惯动脑筋而已,关于楚帝的推测你说得不也挺好?听见为师夸奖老二你就吃醋了?”
云霄问道:“如果是云霁跟着师父来帝都,是否他能帮忙更多?”
“才学未成、道心未坚,来此争名夺利之所只会徒添烦恼困顿,不如不来。”
正当齐德仲师徒在此对话期间,文华殿外有一名大太监领着一众宫女太监和御林军前来,站在门外细声禀告道:
“太子殿下,时辰已到,该前往秀宁宫了。”
听见这话之后齐德仲阖眼吐纳,作为国难之际新册封的太子,皇帝齐镐最紧张的事情,无疑就是帝室血脉的传承。比起齐岖齐岷这些不中用的皇子,已是当世修行高人的齐德仲,若能为帝室皇裔延续血脉,这绝对是一件大事。
齐镐在册封太子之后,对齐德仲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尽快选定太子妃,在南下之前仓促成婚。然后带着太子妃在沪海江南扎下乾朝中兴根基,届时齐镐就可以安心退位让贤,把所有重任交给齐德仲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太子选妃
齐德仲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当皇帝,更何况是一个亡国之君。他此番作为不过是与天王教联手,为了瞒住冯华与引出阴谋者,危急关头将其剿灭。届时天王教入驻玉京城管治,齐德仲自然可以抽身而退。
越是到最后关头,戏码越是要做足。如果齐德仲作为修行高人欲担当人间帝王,对那伙阴谋者真有足够的威胁,那么齐德仲选妃之举恐怕就更具刺激。
齐德仲自己明白,他在算计阴谋者的同时,冯华也在算计他,如果阴谋者真的有此耐心按兵不动,真的让齐德仲以太子身份南下沪海,那么齐德仲想要摆脱乾朝帝室身份就不容易了。
“既来之则安之,青龙玉杖拿好,随为师一同前去。”齐德仲将青龙玉杖递给云霄,接过之后他还伫立一阵体悟法器妙用。
“师父,我也跟着去吗?”云霄小心问道。
齐德仲笑着说道:“你是弘法护国二品真人,有你随身护卫本宫才能安心嘛。”
由太监宫女随侍陪同,齐德仲前往秀宁宫,说保护不像保护、说监视不像监视,以齐德仲修为根本无需这些人相随。
“鱼公公,禁中为何还有这么多太监宫女?”齐德仲问道:“本宫不是已经下令遣散了么?”
鱼公公低头谄笑道:“正值殿下选妃日***中各处哪里少得了人手?那些年老色衰的老宫妇已经赐金遣还了,还请殿下恕罪。”
齐德仲没有跟这位已有外感修为、而且法力颇为不俗的老太监计较,直言道:“在本宫看来,宫用阉侍甚为无德,如此伤天害理、断绝育化之举,本该废止。禁中宫女繁多,本朝极盛时曾有十万宫娥,这般粉黛如林只显帝室奢靡无度,徒使无数女子虚耗青春,亦坏人间阴阳伦常之理。”
“殿下仁心慈厚,老奴替众婢涕零谢恩。”鱼公公躬身说道:“只是天家威仪不可缺,若是让天下人知晓,我大乾还如何统御江山社稷?”
“天王教出身田埂,照样能得半壁江山。楚帝起于蓬篙,不也寰宇震荡?”
鱼公公笑容不改:“此二贼尚未分出胜负,更遑论未来。打天下与治天下焉能等同?”
齐德仲低声笑了笑没有答话,非是他无法辩驳,而是未定之事言之无用,但看各自能耐手段而已。
身后随侍的一众宫女太监一个个低垂着脑袋不敢出声,实则个个心惊胆跳。他们不知晓齐德仲具体出身来历如何,只知道这位宛如天降的新太子,俨然是乾朝江山未来之主。
但是比起齐德仲平静无波的气度,鱼公公更让他们心寒。
如果说禁城之外的朝臣中,国师冯华权势滔天,那么禁城中最为深不可测的人,就是这位鱼公公了。
三十七年前的宫变,在冯华真人赶回帝都扭转局势之前,就是这位鱼公公率领宫中禁卫抵挡洪国公麾下兵马,那个时候鱼公公在禁中便已独当一面。
鱼公公的来历成谜,早在当今皇帝齐镐登基前就是一名资历颇老的大太监。传闻乾朝帝都禁宫之中,有一脉隐秘修行传承,只有历代太监中极少数可以修习,而且不可进境至全形修为,否则恢复先天圆满形骸、再续根本,不复为禁中阉侍。
这一脉阉侍平时不出手,也无人知晓其有无修行法力,一般只有当朝皇帝知晓其根底。阉侍只负责在最后关头保护皇帝,并且防止邪魔外敌借宫中女色谋害皇帝。
废太子齐岖自然不知道他过去经常贿赂的鱼公公,修为法力比他的父皇齐镐还要高深许多,但是在齐德仲看来,鱼公公的道行也只能得个“不俗”的评价。
说话的功夫众人便已来到秀宁宫,此地作用是太子选妃、册封公主所在,此时聚集了不少京中贵妇贵女,出身皆是不凡。
秀宁宫中几乎所有人是第一次见到齐德仲,许多人非常好奇这位新太子,一些胆子稍大的贵女抬头观瞧。
自从甲子年宫变之后,帝室皇裔再也不与朝中贵戚结亲。按说齐德仲身为太子也该是如此,只是如今国难未平,恰逢齐德仲要仓促成婚,所以尚在帝都尚未撤离的百官勋贵,只要有适龄女子都可送往秀宁宫中,让太子亲眼过目。
这种事在乾朝历史中可以说是前所未有,毕竟太子首妃非同寻常,极有可能便是未来帝后,不是仅凭太子一人好恶便能抉择的。
但偏偏齐德仲乃是修行高人,就算齐镐有心安排,他也未必能强迫齐德仲,干脆放开让齐德仲选择,也能趁机试探京中百官的态度。
看见鱼公公上前要教训那些抬头观瞧的女子,齐德仲以隔空法力阻绝道:“国难多舛,现下不是苛求礼数仪轨的时候,本宫新临,恐怕众人未识,乐意看的就都抬头吧,无人可责。”
既然太子殿下口谕如此,一众百官贵女纷纷抬头,个个面容羞怯绯红,不住上下打量齐德仲。
按尘俗岁月算,齐德仲今年已有三十七岁了,将近不惑之年,废太子齐岖比他大不了几年,儿子都快成年了,但齐德仲至今仍旧独身无子。
可是作为修行人,寿数不能以寻常人论计,齐德仲形骸庐舍保持着最为青春鼎盛模样,看着有沉稳厚重的气度,相貌本身却是一眼看不通透年岁痕迹。
道法修行之辈大多注重形骸,青春长驻非是虚言,像天城叟那样不重形骸之功的人少见,如齐镐那般形容早衰则是政务冗繁、劫数难脱。然而太华掌门羽衣轻,驻世近三甲子,不也是二十多岁的相貌外表?
挺拔修长的身姿,低眉垂目显慈俭面容,雪青鹤氅既有仙家出尘气质、又兼备天家帝室雍容华贵,更难得的是性情随和平淡,不让年迈阉侍欺压贵女,即便如今国难当头,仍旧没有半分焦虑神色。
在场的贵女,她们这两年无不是见惯了家中父兄焦头烂额的狼狈模样,今天看见齐德仲,哪个不是眼中发亮、面浮春色?(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贵女分珠
近年以来,九州种种风气习俗都因战乱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尤为突出的一点便是女子的身份地位。
过往千百年中,历朝历代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男尊女卑。虽然修行界中没有这等计较,但世上修行人与凡夫俗子在数量上相差甚远。更何况修行人一般不会大举干涉尘俗,世间风气也不是短短时日内就能转变的。
反而是因为近几年来南北双雄纷纷起事,其实在最初,起事作乱的势力在九州各地林立,为何最终只有楚国与天王教能够鼎立至今、壮大如斯呢?
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在于这两支势力在起事之初,便不再约束女子为男子依附,将大量深居家庭、不曾抛头露面的女子解放出来,让她们参与各个方面的生产劳作。
因为战乱而导致大量男丁离家伤亡,也因为各自施政上有强力推行的一面,打破了女子从父兄家庭到丈夫家庭的枷锁。大力开展学堂教育,让女子也能识文断字、学习经世济民与各种知识,开设工厂让女子进入其中参与生产劳作。更别提修行人传法收徒,并不刻意忌讳男女之别,这自然使得九州大部女子地位的提升。
最先做到这些的是两支势力,便是楚国与天王教军。沪海江南见状也开始效仿,最后难免波及到乾朝帝都。
帝都玉京城中多得是官宦人家,百官女眷就算深居闺阁,大多也能通熟句读。而且国师冯华见世间风气渐变,也有意无意地放松了对帝都种种变化的约束,设立女子学堂让公侯百官女眷前去进修。
所以齐德仲如今眼前所见,大多数都是有过学堂进修经历的公卿女眷,少了几分深闺暮气,多了不少昂扬青春气息。
只不过齐德仲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当乾朝皇帝,尤其是看见如今世间风气转变,他更觉得乾朝的延续与存在,就是对世间风气渐变的阻碍,逆世潮而行简直就是自毁修行功果。
更何况齐德仲无心婚嫁之时,尤其作为追求修仙长生之辈,如果只是找一个形骸随岁月而衰的凡俗女子,那么彼此知见交集不多,恐怕也说不上什么情意了。
而就算齐德仲未来施计脱身、顺手埋葬乾朝帝业,作为太子妃的那名女子,在世俗间恐怕不好立足,就算两人不能情投意合,齐德仲也不可能这样轻飘飘地将人弃之不顾,毕竟缘法已有牵连,而且还是齐德仲的选择。
齐德仲思量一番,自真龙水府中取出一件水晶玉盘,上面摆满了数十枚婴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他拂袖而过施展了一道玄妙法术,自己取了一枚,然后对鱼公公示意道:
“让在场贵女每人取一枚夜明珠作赏赐,若不欲参与选妃者可不必取。”
鱼公公赶紧接过水晶玉盘,暗惊齐德仲修为高深,但面上微露迟疑:“殿下,如此不合规制,若是帝室赏赐,理应……”
“本宫就是帝室皇裔,本宫的话你也要违逆么?”齐德仲少有地脸色阴沉隐怒,他对鱼公公这种人可没有什么好意。
鱼公公低下头去没有说话,托着水晶玉盘躬身来到每位贵女之前,让她们每人各取一枚夜明珠。
上古巢生真龙飞天入海,采集了无数珠玉宝器,这种夜明珠乃是深海中岩盘开裂、熔浆喷发,带出了深埋地脉的种种稀世矿石精髓,一冷一热间好似经受了最为残酷猛烈的淬炼,成为了不可多得天材地宝。
巢生真龙最喜珠光宝气,水府中收罗了大量璀璨夺目、色彩缤纷的夜明珠,再经过自身**力祭炼,已然变成经久不朽不坏,若是以之炼制法器,夜明珠可能是世间最为上乘的幻术媒介。
这等成色的夜明珠,已经是皇帝陵寝方有寥寥几颗。而齐德仲随手就赏赐了几十枚,这已经不能用奢侈来形容,就连个个出身娇贵的公卿女眷也看直了眼。
众女看珠子,齐德仲在看她们,如此稀世奇珍放在眼前,能够体现出不少人最为真实的一面。别看她们是女子,出身公卿百官之家,耳濡目染尽是人间种种明争暗斗、名利交易,有些潜藏隐埋的性情,只需外力稍加撩拨就能显现。
的确,有些女子拿到夜明珠压抑狂喜之意,所思所想则是尽可能成为太子妃,这样一来所得绝非寻常世俗富贵权势,而是真正的一步登天。
当每一位参与选妃的女子都拿了一枚夜明珠之后,鱼公公又捧着一份漆红烫金的名帖,内中则是选妃贵女的名单,写清楚了众人的出身来历、生辰年岁等等。
齐德仲一眼扫过名帖,没有太让自己瞩目的出身,于是以掌中的夜明珠为引,暗中施法感应。
巢生真龙当年祭炼夜明珠,以他的**力可是成批祭炼,所以这些送出去的夜明珠可以算是同属一脉,齐德仲以其中之一为引,法力呼应其他夜明珠,瞬间将在场所有公卿女眷的状况摸清楚了。
让齐德仲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在场女眷不止一人有修行法力,修为最高者更是已近真心修为!
仔细一想也是正常,供奉院就在帝都玉京城,其中也有女修,若要收徒传法,女子指点女子自然是更方便直接一点。
只是那名外感修为的女子,筋骨之强悍简直超乎想象,比大多数习武男子还要厉害,甚至手撕虎豹不成问题。
对照位置与名帖,齐德仲知晓那位女子名叫侯亚夫,小字细柳。从名字上看完全不似女子,哪怕说是跃马横刀的将领都不奇怪。
侯亚夫是原骠骑将军侯亨的独女,很可惜的是,侯亨作为乾朝少有对天王教胜数较多的将领,最后的下场是陷入孤立无援的状况中,麾下兵丁无一归顺投降,与天王教军拼死作战,最后无一兵一卒幸免,就连侯亨自己也战死沙场。
而亲自督军围剿侯亨大军之人,正是天王教军师白莲生,那一战之激烈,侯亨最后率军奋死突围,竟然已经冲到白莲生营帐百步之外。(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亚夫细柳
原骠骑将军侯亨,在齐镐尚未登基之前,是作为他的亲卫,联络帝都周围营防将士,参与了当时的夺嫡,是齐镐的心腹之一。
侯亨是将门之后,而他本人曾在七星剑派的外门道场修习了一段日子,学习了不少用兵韬略,但是在道法修行上并没有突出资质。后来还是冯华真人加以点拨,让他走上另一条修身强形的道路,在甲子年宫变中也发挥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后来的发展如何非齐德仲深知,但可以判断出一点,侯亨的修身之法应该是传给了他的独女侯亚夫,而且他的女儿显然在修行一途上精进更足,如今已有外感修为,筋骨之强悍堪比熊罴。
齐德仲抬眼望去,侯亚夫站在比较靠后的位置,身材高挑,只不过眼下入宫选妃,身着宽松叠沓的宫装,看不清实际体态。
名字虽类男子,但侯亚夫本身容貌也算得上出众,只不过眉宇间英气十足,若是做男子束发加冠打扮,怕是比齐德仲还要俊朗许多。
侯亚夫身旁跟着的是她的母亲方氏,作为丧夫寡居的妇人,方氏比侯亚夫更具武者气息,交叠按在腹前的双手,指节粗壮,虎口有老茧,一看就是常年挥舞沉重兵刃。
既然是太子选妃,就不是这样简单扫眼而过,齐德仲跟着鱼公公转入后堂,按照名帖上的排列,要逐一见过这些公卿女眷方可,也是一种对当朝百官公侯的了解。
这些女子有的矜持、有的腼腆,有几个则是反其道而行之,看见齐德仲不加收敛,特地眉飞色舞、彰显独到一面。
原本鱼公公该出言喝阻的,但他几乎全程都被齐德仲法力制住不得说话,就连那些听闻过鱼公公厉害之处的贵妇人也颇为不解,好在太子殿下不在意这一切。
看惯了这等庸脂俗粉,最后终于等到了侯亚夫和她的母亲方氏进入后堂。齐德仲抬眼观瞧,看着侯亚夫在宫装重裳底下,隐约步伐有桩功根底、好似甚是不习惯这等衣饰打扮的别扭,齐德仲不由得偷笑一声,在静谧的氛围中甚是响亮。
“咳……是本宫失态了,还请将军夫人见谅。”齐德仲站起身来,对方氏与侯亚夫深施一礼。
方氏按说被封为二品诰命夫人的,但朝中上下都明白,跟她见面喊一声将军夫人才是最好的。
侯亨为乾朝壮烈效死,齐德仲就算不喜乾朝帝业,但是对这等英勇悲歌之士也是非常尊重的,方氏与侯亚夫值得齐德仲这一礼。
母女二人见状也赶紧还礼,齐德仲于是吩咐道:“赐座。”
之前陆续入后堂见面的公卿女眷,无不是站在齐德仲面前问答以对的,唯有侯亚夫母女特地赐座,鱼公公跟着齐德仲这短短时间也明白过来了,要是他没动作,估计齐德仲自己就去搬椅子了。
帝都禁中规矩繁琐森严,虽然是叫做太子选妃,但太子本人是不会直接开口的,而是由随同贵女前来的女性尊长说话,介绍贵女如何贤良淑德、诸如此类。
只不过自幼随父母修习武艺的侯亚夫,好像还真没什么三从四德可以讲,以侯氏家风来看,侯亚夫更像是一名士兵,而非闺中待嫁的娇娇女。
方氏说了一阵,也自知无话可说,言行举止近于行伍的这对母女,也就干脆闭嘴不言,坐在椅子上沉默无语,氛围甚是尴尬。
“咳!”齐德仲轻咳一声:“侯氏贵女,本宫发现你有道法修为在身,不知传法师长为何人?”
侯亚夫闻言答道:“朝中三品供奉萧玉烟真人。”
萧玉烟是供奉院女修,已有全形修为,此前已经随供奉院众修南下沪海江南,齐德仲对她了解不多。
“原来如此,也算得上是名师出高徒了。”齐德仲微微点头,再问道:“不过在本宫看来,你筋骨之强远胜法力根基,这是侯氏将门家传的修身之法么?”
侯亚夫完全没料到太子殿下在自己面前会谈起修行之事,传闻新太子乃当世修行高人,如今自己状况被一语道破,看来传言不虚。
只不过涉及家传之秘,侯亚夫也没有着急显扬,而是转过头去看了看母亲方氏,就见方氏微微点头允许,侯亚夫才说道:“殿下明鉴,侯氏家传《冲气盈身》,加上国师真人点拨教导,先父当年也曾在军中传授此法。”
“《冲气盈身》?”齐德仲略微讶异,因为当年他尚在长林郡陈府之时,为了降服鬼物,服用了一剂名叫“冲气汤”的药方。
冲气汤的方剂在修行界并非隐秘,然而用此方剂者不多。因为冲气汤会刺激人身精血元气,炼形根基未足者服用具有热毒,习武、乃至修行人服用,必须以强烈运动耗散阳亢激发的精元,让服用者在短时间内爆发出超出当下修为的力量。
冲气汤应该就是上古兵家留下的残存传承,以齐德仲如今修为来看,冲气汤应该有更完善的方剂与服用之法,不可能是一味用于刺激精元耗散的烈药,毕竟对修行本身并无益处。
现在听见侯亚夫说起家传的《冲气盈身》,齐德仲自然联想起来,同时也有印证一番的念头:“侯氏贵女,你能否放开形神戒备,让本宫搭脉感应一番?”
这样的话让后堂之中所有人听了都觉得古怪。如果是太子选妃之事,侯亚夫毕竟尚未嫁入帝室,纵然世间风气渐变,但这种场合哪里有随便摸人家手腕的事?
如果是修行同道切磋交流,让对方放开形神戒备以切脉感应,这更是无礼。万一在这个时候狠手暗袭,缺少护身戒备,直接被对方法力侵入体魄内中,任凭筋骨再强也抵御不住。只有十分的信任才能让对方感应自身,说得明白一点,那就是师徒、道侣之间才会这么做。
也不知道是齐德仲无此心机计较,还是侯亚夫心思粗大随意,这位将军独女一捋宫装粉袖,露出一条棱线微显的手臂来,握着拳头就递到齐德仲面前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治军之道
侯亚夫跟她母亲方氏不同,十指修长笔直,指节并不粗大,常年抚摩兵刃的虎口指腹也没有厚实的老茧,显然炼形修为已经炉火纯青、返璞归真。
道法修行中,有好几重修为次第是可以还转无穷的,譬如炼形、外感与离形去知,这几重修为不是光靠用功刻苦、勤修不辍便能进境突破,但长久的修炼可以使得功力本身几无极限地增长下去。
光是炼形之法,世间传承类别就极其繁多。有苦修劳形、淬炼内外筋骨皮肉的,有内养经脉元气、生内劲巡行四肢百骸的,也有行导引之功、运转腑脏三焦五气的……
修为至离形去知,回首反顾,自然能够看出这些炼形之法殊途同归,可如果一个修行人摄心筑基不成,在炼形之法上毫无休止地精进下去呢?
人身内劲一般只在形骸体魄中巡行移转,若以武夫搏杀手段,可以随兵刃如肢体延展传递而出,大大增添杀伤效果,如果更进一步,无形内劲能够透体而出、超乎兵刃局限,对外界进行破坏。
侯亚夫修习《冲气盈身》就是达到了这种境界。从修行玄理而言,她无需有元神显现清明的内息修为、甚至不必摄心如常,就能内劲外放、隔空伤人。
其实对于大多数修行人来说,炼形之功精进至此殊无必要,因为有内息修为者,元神元气随念定摄可驱拿外物,初习御剑术,这种发自神气的无形力量,要比筋骨之力强大得多。
更何况内劲外发无非数丈开外,而且只能瞬息间向外吞吐,较之修行人法力施展不绝,相差甚远。
《冲气盈身》应该就是上古兵家残缺的传承之一,但从侯亚夫的状况齐德仲能够看出,此等传承断绝失落,并非全因战乱,而是世道演变,让这种修行之法渐渐缺少了立足根基。
修行本就不易,摄心筑基门槛就摆在那,世上多的是人迈不过去,显然古人也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有兵家炼形之功的出现,试图另辟蹊径、再开新途。
切脉感应之时,齐德仲也在向侯亚夫母女询问起当年侯亨麾下治军传法的细节,发现即便依仗朝廷完足的后勤、以及严格精妙的训练教导,能够修出内劲不过十分之一,内劲外放者更是不足百分之一。
齐德仲很明白,要温养经脉元气生内劲,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持戒摄心。不排除军中治训暗含另类的摄心法门,但世人资质就是如此千差万别,侯亨麾下有十分之一的内劲兵士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如此兵士列阵成群在近战搏杀之时,几乎能够碾压寻常军伍。
但有一个问题,这样治军养兵,对后勤压力有多大?炼形习武、滋养内劲,必须每日维持,否则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且内劲不是凭空而来,乃是需要人身腑脏精血饱满、经脉元气强旺,加以长久深刻的修习方才滋养而出,说得简单一点,不说顿顿有肉,起码每天都要摄入足量肉脂。
换做是修行宗门,可以用灵丹妙药补益元气生机,但一个修行宗门能有多少弟子?更何况修行宗门并非追求沙场征战。
同样的难题,此等治军养兵之法放到上古之时,物产物用尚且不如今日繁多充足,后勤补给压力简直难以想象,想组建类似侯亨麾下的万人军阵,几乎能拖累上古九州的百姓生产。
更重要的在于,有这样的一支强大军阵又如何?军阵兵士数量绝对不可能太多,而且内劲外放不过数丈方圆,只要精擅排兵布阵、以及种种攻防谋略,根本不必与如此强军正面硬对,避其锋芒、取胜他处即可。
而如果放眼当今战场物用之变化,大量的火枪火炮已经渐渐取代刀枪剑戟、弓弩箭矢,在同样的后勤补给环境下,火枪的使用比修成内劲简单太多太多,而火枪的杀伤距离却达到了数十丈,就更别说火炮了。
侯亨麾下的兵士也用火枪火炮,也修习内劲,但与之相对的天王教军也有类似传承手段。就齐德仲所知,天王教徒的炼形之法,并非催谷自身精元滋养内劲,而是先行摄心,借引全教精诚愿心合念修身,也颇为玄妙,修习有成一样寥寥无几。
而这样一来,战场形式无非又归于均衡,就看彼此计谋策略罢了,侯亨之败非是军阵颓弱,的确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败给白莲生并不屈辱。
齐德仲握着侯亚夫的手腕一边感应,嘴上一边说起自己的种种想法看法,让在场之人皆惊叹不已。
云霄与鱼公公吃惊自不必多提,侯亨之妻方氏在聆听一番之后,站起身来朝齐德仲深揖至地,有些冷峻严肃的面容少有地露出哀色,眼中浮现泪水,仍旧语气坚强地说道:
“今日听太子殿下一言,方知夫君败之无尤,已是尽全军之力死战!”
齐德仲微微叹息,他册封太子不久,特地了解一番近年来朝中诸事见闻,其中有一件就是侯亨全军败亡之后,朝中颇有一阵声议浪潮,斥责侯亨除贼无功,要诛连侯氏上下以警诸将,最后还是被国师真人压下,这才保住了侯亚夫母女的性命。
经此一事,侯氏母女在帝都中过着的自然是饱受白眼的日子,如果不是这对母女出身将门、性情坚毅,恐怕早就无法忍受,双双自尽了。
方氏感激之后问道:“太子殿下,我家夫君治军如此尚不能胜过贼军,到底要如何才能光复江山社稷、不负前人效死之功。”
齐德仲并不擅长军阵谋略,他也无心沙场功业,思量了一番只好说道:“天下各方征战至此,若论治军之方,已无远胜他人一筹之可能。放眼如今世道风潮变化,只能看彼此物力物用,进取新奇程度几何,以彼无我有、彼有我精、彼精我多,则胜算更高。
但世间用兵者皆是人,真到了战场,胸中韬略有扭转乾坤之势。本宫曾见识过天王教军师白莲生,此人智谋之高,眼界所见已非近前形势,确实难以应对。”(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太子求婚
白莲生陈兵幽燕防线两年时间,以他的智谋根本不是为了积蓄势头,一战攻破防线、拿下帝都玉京城。在彼时他就已经开始为未来南北对峙做准备,乾朝的衰亡已近在眼前。
一旦乾朝彻底消亡,南北对峙将不可遏制地爆发,但白莲生认为天王教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所以才一直吊着乾朝最后一口气。
如此老谋深算,齐德仲自知比不过,也没必要比。
更重要的是,齐德仲当这个乾朝太子,不是为了延续乾朝帝业,而是心怀将其彻底葬送的想法,他面对侯氏母女时,多少心生亏欠之意。
齐德仲松开手指,侯亚夫则是怔着没有动作,心中还在思考父亲侯亨败军种种,心念变化非常复杂,连齐德仲松手都没有察觉。
最后还是鱼公公最先反应过来,小声咳嗽提醒侯亚夫注意仪态。
齐德仲抬头看了看方氏夫人说道:“将军夫人,本宫想与令媛单独交谈,不知可否?”
方氏原本带着女儿来参与太子选妃,只不过是出于陛下圣旨不得不来而已,可是没想到一番深谈之后,太子似乎对自己女儿侯亚夫颇感兴致。而且难得的是,太子殿下很是认可侯亨的功绩,这在朝中可是不多见。
方氏深施一礼后缓步退去,侯亚夫张嘴欲言,有些紧张但还是没有说话,而齐德仲则是看了看云霄跟鱼公公,这两人自然也要退出后堂。
后堂之中,齐德仲与侯亚夫四目相对,性情坚毅的将门虎女居然生出一丝娇羞神色,没有跟齐德仲对视太久,低下头去摆弄着宽大的衣袖,默然无语。
齐德仲对侯亚夫有无情意?或许还不至于,但好感是有的,这是出自以修行同道的看待,彻底排除了彼此东宫太子、将门虎女的身份。
“本宫……还是不装了,就说我自己吧。”静谧之中,齐德仲最先开口:“有一件事我要与你明言,我齐德仲成为太子,很有可能做不了皇帝、就算做了也是亡国之君,无法延续乾朝帝业,令尊败军之仇,我没有办法帮你。”
侯亚夫听见齐德仲这句话,猛然抬起头来,睁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近来帝都形势复杂、变数横生,远远超出你的想象。这不完全与乾朝帝业延续相关,而是即将有一伙修行高人要斗法厮杀。总之我本人牵连其中,目前是以身作饵,试图引出对方,立身处地相当凶险。”齐德仲声音平和,尽量不去刺激侯亚夫:
“东宫太子的身份地位,直到此番激斗休止之后,我将抽身远退,以我的修为自然能够应付世外之争。然而在此之前,我取妃成婚不可避免,未来即便乾朝帝业终衰、东宫太子不卷尘俗,太子妃与其一家上下,仍然有可能被阴谋者针对,此非我所乐见。
所以在正式成婚之前,我会跟你说清楚这前后一切缘法牵连,如果你不愿意,起身离去就当没有听见,我不会怪罪责难。”
“我、我……”侯亚夫心跳不已,她完全没有料到齐德仲会跟她说这些。
“哦,还有一点。”齐德仲说道:“你我即便成婚,也只是尘俗夫妻而已,你有修行根基,我自会用心指点,也会用心庇佑你、呵护你。但发自道心的求爱情意,我也不知何时会生起,甚至未来寄情于别的女子亦有可能,这是你必须要知道的。”
侯亚夫闻言沉默许久,知道胸中起伏缓缓稳定下来,脸上绯红之色让她容光更盛,方才说道:“太子殿下,你有喜欢的女子么?”
“目前?还没有。”
侯亚夫蹙眉道:“殿下难道不知?世间男子用心庇佑呵护一名女子,这便是展现爱意的举动。殿下此言已是求爱……为何自言没有情意?”
齐德仲浅笑道:“修行人当然不是无情无欲之辈,但修为如我放眼众生所见,有护生之慈心,本就是一种庇佑呵护,这不是求爱求欢之举,如果你乐意这么想,我也不会干预,事先跟你说明就是了。”
“呼——”侯亚夫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道:“今天来秀宁宫之前,我还以为新太子殿下会有多么难对付,幸好幸好!”
侯亚夫拍着高耸的胸脯,不再是方才那恭谨模样。齐德仲问道:“哦?难不成外界觉得我很吓人么?”
侯亚夫摇头道:“不是,就是……以前废太子齐岖手下有几个帮闲,成天没事在我家府门前骚扰,我不胜其烦,曾经将他们手脚打断。没想到他们到废太子那处告状,那段日子我们家不太好过。”
齐德仲笑而不语,这位将门虎女性子也是够直接的了,明知对方来历,根本不去想事后种种牵扯纠葛,直接武力惩戒。
然而奋死效命于乾朝的将军,他的家眷最终落得要被此等无赖在府门前骚扰,可想而知朝政之糜烂颓废,已经到了不灭亡都对不起世人的地步了——至少在齐德仲眼中是如此看待。
侯亚夫小心抬眼打量着齐德仲,其实最初侯亚夫自己中意的夫婿形象,最好就是像她父亲侯亨那般,武功高超、治军有道、沙场立功、社稷尽忠,也不怪侯亚夫眼光挑剔,她出身便是如此。
只是乾朝国难至此,这位将门虎女的嫁夫念想也淡了,平日里想着的只有自己修炼,别的事也都不怎么想动脑子。
齐德仲的出现,确实让她惊喜连连,修为高超不说,这种坦露心扉的境界,其实才是侯亚夫真正渴求。
侯亚夫思忖了许久许多,齐德仲也没有出言打断,最后她鼓起勇气说道:“太子殿下,关于你之前说的那些,我都可以理解,家国更替已经不是我能够改变的,大不了此事之后我随你世外修行……但是在此之前,我有一个条件!”
“但讲无妨。”
侯亚夫眼神中好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我父亲葬身在白莲生营前百步,最后出手拦阻我父之人正是护教神将横宗镇,我想与他一较高下,希望太子殿下成全!”(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赦免诏狱
齐德仲看见侯亚夫跪倒身前,叹息说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令尊败军之仇,我没有办法帮你。”
“我不是为复仇而去,横宗镇修为高深难测,我自知不敌,只想完成家父临终前未竟之证。”侯亚夫头也不抬,泪水如泉涌出。
“自古有闻,兵家杀伐血气之威,能破世间一切鬼神外道,侯将军所证未成,你欲完成令尊遗愿么?”齐德仲说道:“你可知晓,上古兵家传承断绝,不全然是战乱引致,修行人依缘法而行、不会强逆世潮……也罢,如果是挑战横宗镇一事,我答应你!”
“谢太子!”
“乾朝东宫太子受不起你这声谢,而齐德仲必定助你。”齐德仲伸手将侯亚夫扶起后说道:“太子娶妃绝非寻常,此间凶险你也要与令堂说明。”
侯亚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后说道:“母亲一向刚毅,她肯定是答应的……”
齐德仲点了点头,伸出一手,手心是方才一直握着的夜明珠:“你我交换此珠。”
侯亚夫有些不解,但不敢询问,跟齐德仲交换了各自的夜明珠,珠子一到手就察觉有异。
“我已将其炼制成法器,你有外感修为自可御器。”齐德仲云淡风轻地说:“此珠最适合施展幻术,你可以借其凝炼幻化之身,还有一些灵性妙用由你自己摸索。”
侯亚夫看着手中已经是法器的夜明珠,有些哑然地问道:“殿下,难道此器是你方才炼成的么?”
“不错,你既然要随我入凶险境域,我怎能让你全无防备?”齐德仲说道:“此番结亲必定是从快从简,你这段时日就好好摸索法器妙用,未来遇到难缠之敌,不要硬拼,御器迷幻对方,尽快逃脱便是。”
齐德仲深知阴谋者势力之深沉广大,当年为了刺杀冯华、后来为了试探齐德仲,都有修行高人出手,侯亚夫纵然随父习武多年,修为法力也相当不俗,可是比起当世高人还是远远不如。
太子选妃之事就此定下来了,齐德仲没有什么太挑剔的眼光,以他的修为也根本不必理会宫中的繁冗礼节,成婚事务一切从简。
国难当头,太子成婚,帝都玉京城宣布大赦,那些早年间因各种原因而被囚禁于诏狱中的官员都被释放,但眼下乾朝境况也无能将他们安置到各自衙署。
齐德仲大笔一挥,从真龙水府中取出一笔金银,赐金出京,任由他们投奔各方。
帝都孤城一座,这些出离诏狱的官员能去哪里?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就是投靠城外天王教军。
能下诏狱的官员绝非庸人,天王教军接受了这批落魄官员,白莲生大喜过望,直接在营中以上宾之礼相待。
一方是无德失政的将亡之国,一方是聚众起义、风头正盛的强军劲旅,明眼人也知道哪一方该自己奔投。不过这其中不乏对乾朝抱以死忠之士,言及新太子齐德仲赦免诏狱众官、赐金放还的仁义之举,反而觉得踌躇两难。
白莲生也是淡定,他并不强迫这些官员留下,张嘴闭嘴只言天王教所辖地方上种种政务,无论得失好坏皆有提及,自然引得诏狱众官回应,或多或少建言献策。
如此一连几日,众人无不对白莲生折服钦佩,这位名声响亮、被吹嘘得如天降杀星的天王教军师,给诏狱众官带来如沐春风的感受。
当即就有官员提出,乾朝失政至此,民心已然不归乾朝,当年有不少能人志士见九州分崩,无心朝堂,于是早早退隐,如今若让诏狱官员出面相邀,为天王教定鼎九州请高人名士出山,绝对是最好的时机。
白莲生自然答应,以他的权柄所做当然更多,当即发书各地,凡是此前受降的乾朝官员,只要过去无极端害民之过者,一律释放以观后效,必要时可重新录用、造福一方。
其实这番变化,并不是白莲生与齐德仲事先商量好的,只是以各自智慧加以推动,至于未来结果会是如何,不再是齐德仲所能掌控的了。
在帝都市井变化的同时,皇宫禁城也忙碌起来,所为就是太子成婚一时。即便国事衰颓至此,太子大婚种种仪轨礼节都不能少,只不过被齐德仲刻意简略了许多。
过程种种不必细述,太子大婚在禁中举行,太子与太子妃当天在宫中过夜,按礼次日清晨要拜见皇帝皇后。
韩氏已废,宫中没有皇后,齐德仲与侯亚夫只要拜见皇帝齐镐一人,在这种场合只有和谐的家常话——
“我听说常宁宫中,昨夜灯火一夜未灭?”齐镐先问。
按乾朝规制,太子成婚前就必须要有女侍教授诸般房事,女方亦同,而且帝王家行房种种都有宫禁笔录以记。
齐德仲作为出身江湖的修行人,哪里能够忍受此等?当夜直接扬袖赶走所有宫女太监,青龙玉杖杵在宫门前无人能入。就他和侯亚夫二人独处常宁宫中,具体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儿臣跟太子妃谈起了过去在江湖中所见种种,彻夜无眠。”齐德仲也没说谎,只不过在此期间,更多的是指点侯亚夫道法修行。
齐镐好似有些怒意浮现,看了看侯亚夫颇是有些不满意,依这位皇帝的眼光,太子妃应该是要更加和顺柔弱,就像齐德仲的母亲吴皇后那般。侯亚夫这名将门虎女,眼神太过凌厉,即便面圣之时,也全无低头恭谨的举止。
“罢了,随你心意就是了。”齐镐头上白发比初次见到齐德仲还多,不是说有修为在身,形骸体魄便不会衰弱。
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吃瘪,侯亚夫心中暗喜,她性子直接,对于齐镐自是没有几分好感,甚至有些觉得是这位皇帝害死了她的父亲侯亨。
侯亚夫偷眼观瞧齐德仲,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暖意,他们昨夜在宫中,确实没有肌肤之亲,一开始侯亚夫还以为是齐德仲不动风情——毕竟那可是侯亚夫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认真打扮自己。(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独寡不德
“父皇,帝都公卿百官已经准备好,第一批在午时之前出发,将由护国神将姜神霄护送,在今日之内在津卫港登船南下。”齐德仲说道:“儿臣将伴随第二批帝都公卿出京,还请父皇早做准备。”
齐镐有些疲惫地后仰,胡须微颤道:“我朝堂堂帝业肇基,没想到居然要拱手让与他人……太子,你觉得朕应该离开玉京城么?”
“父皇若离京出走,修为印证尽废归无,若能侥幸在江南立身,寿数亦不长久。”
齐德仲回答直截了当、近乎不留情面,就算是侯亚夫也不禁满脸惊色偷瞧着齐德仲,却连一句劝阻的话语也说不出来。
龙椅上的老人辛苦地坐直身子,十指紧扣椅把:“你竟然敢在朕面前说这话?”
齐德仲坐在绣墩上脸色不改:“父皇问儿臣该不该,儿臣不知道、也无能替父皇裁决,所以只提修行关障。父皇修行与江山社稷相合,社稷兴盛则修为日进、社稷分崩则修为退转。若江山败亡神器更替,自然身败道消、如此而已。”
“此言国师已讲过不止一次,但是朕还是不明白,难道就真的没有两全其美之方么?大不了让朕舍去这一身修为,再续乾朝帝业不绝!”齐镐甚是不忿,怒击桌案,让通体浑谷璞玉雕琢而成的龙书案陷地半寸,足见这位帝王修为尚在。
齐德仲面露好奇,发问道:“试问父皇,古往今来亡国之君下场如何?”
“不是被刀斧加身剁为肉糜、则是悬首伏尸于陛殿之间,总之有好下场者无几,更莫提存身安乐。”齐镐焉能不知九州前尘,只是无法想象自己要面临的是这样下场。
“正是!”齐德仲重重点头道:“帝王身死、修为道消,此乃寻常,黎民百姓能反,为何修行之辈不能?若有人间帝王妄图以修行法力驱使天下,为其一人孤寡独欲而运转,自然莫怪修行人起身而除魔。”
齐镐直视齐德仲质问道:“你是在指摘朕有邪魔行径?”
“天下间帝位神器有几个?”齐德仲没有直接回答:“当有一人独寡而成帝主,则引动世间无穷欲念,如斯尽摄权欲之位,有他无我、尽斥别类,一念不合则行斩尽杀绝之事,岂非邪魔?
儿臣这几日方才想明白,为何上古先贤诸圣,最终选择了抛却人皇帝主之位,而主动飞升超脱世外,恐怕正是因为如此……国师真人,你又是如何看待的?”
殿中一扇屏风之后,原本好似空无一物,恍惚间有一道人影忽闪而过,国师冯华转身走出,看着齐德仲说道:“还请太子殿下详解。”
“世间生民脱洪荒蒙昧而出,俯仰天地初悟玄理,自此知趋利避害,言利我者善、害我者恶。”齐德仲稍作停顿后再说:“然而世间万物天生天杀,不过自然而然、众生轮回其中,本无是非利害可言,世间生民自以为跳出蒙昧,殊不知步入另一重蒙昧之中——此为名相之蔽。”
国师冯华点头接话道:“世间一切利害,皆以我或非我为根本。若无知我,何来利害;若有知我,则知非我。若此世间一切名相,皆以我与非我、分剖利害而断定,此乃独寡欲念发端源流。”
“这就是为何本宫曾言,修行人本已是不德之辈。”齐德仲脸色深沉地说道:“人生在世,最大害者无非死之一途,超脱生死而长存不朽,乃独寡欲念顶峰之一!”
“以我之一者,操弄统御天下一切非我,亦是独寡欲念顶峰,此乃自古人皇帝主位。”冯华点头说道。
人生在世的**极致,一者是超脱生老病死、长存永在,一者是天下人随心摆弄、为我所用。
齐德仲继续说道:“先说修行事——自古修行者众、超脱者寡,即便三皇五帝修为通天达地,也无法让一人绝对能够超脱生死而成仙,只得留下道统传承指引后人,未有代替他人修行成仙者。此等传承指引,便是欲解修行众之不德。”
冯华说道:“人皇帝主独尊无二,尤是自上古以来,世人逐渐开化,见文明愈昌则独寡欲念愈盛,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世间帝王唯有一人……”
齐德仲打断道:“国师真人,你是真的这样看么?”
见冯华凝眉注视,齐德仲解释道:“世间帝王之不德,不仅在于其独寡欲念意图世间为其摆弄,更是在于此独寡至尊之位,引动天下人亦动此等独寡之欲!
修行门槛立世自存,入门成与不成在于其人自身,传法师长无非传授点拨。然而世间独尊之位,却是可以聚拢权势、驱使麾众以求,有此欲念便可取求,虽说成与不成亦在人为,但却非是孑然一身之事!而是牵涉万千生灵之剧变!”
齐德仲直言指出修行事与帝王业的差别,修行不成的原因太多了,但修行不成就是一个人自己的事情,从本质上而言不会扰乱世间。毕竟莫说修行,哪怕是尘俗中一门寻常手艺,也总归是有人学不成,这太正常不过了。
但帝王独尊之位,天下间只有一个,就好像谁都想修行有成一般,世上想登临独尊之位者也是不少,有实质举动者亦存,如当年发动宫变的洪国公。
但是登临独尊帝位的过程中,需要经历怎样的过程?因为与之抗衡的,无非也是追求、或者就身在独尊帝位上的人。成败关键无数,但不论成败如何,这都必然是一场牵动世间的剧烈变动,甚至是波及无尽的杀伐。
而如果是一伙修行有成者为了独尊帝位而彼此争斗呢?那此间杀伐又会变得如何惨重?尤其是修为越高者,修行愿心越为坚稳难动,谁也不会轻易在阵前退避。
为各自独寡欲念,牵连天下众生安危,以一己之利,祸害无穷无尽,如此不德之至,便是冯华真人所求?
或许不是,但冯华真人应该明白齐德仲所言,而他也正是希望能有人效仿上古先贤诸圣,居不德之位、施德于天下,如此方为社稷天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太子出逃
在齐德仲看来,独尊帝王能否施政有道、积德余庆于天下,与修行有成并无关联。就如同修行人中亦有因一念之差而坠入邪行恶障之辈,并不是说修行本身能够约束一个人的行止,而是规戒行止本身就是修行的过程。
但反之,独尊帝王要犯错误就太容易不过了,而且一旦犯错,往往会因为其地位与身份,不断向外波及延伸,以至于造成无法挽回的祸害。
世间大成就者,无论是因其大能大力、还是足可煽动世人的话语,一旦所行随独欲而转,造成的恶果只会比普通人更大更重。
更重要的是,成就越大者,越容易影响世间,但世间的利害对错并非能轻易判断,不管是出于一腔热血、还是满怀好意,纵然是崇高伟岸的理想蓝图,本质上亦是随心独寡之欲。更别提大成就者能以种种手段瞒天过海,以至于世人难察真实。
“国师真人,想必你不止一次向父皇进言,为人皇者要寡欲息心,没错吧?”齐德仲问道。
冯华真人说道:“诚然,帝王穷奢极欲无益于天下。”
“那可曾有谁劝过国师真人?”齐德仲反问道:“试图塑造一名效仿上古先贤诸圣的社稷天子,如此独欲之心,较之独尊帝王也不遑多让。”
“到了此时此刻,太子殿下还想劝贫道么?”冯华真人完全不为所动。
“够了!”龙椅上的齐镐断喝一声,“如今都兵临城下了,说这些还有何用?”
若论修为,此刻殿中最为浅薄者正是齐镐,但他一说话众人即刻收声。倒不是因为帝王之威,而是口舌争锋已无必要。
“传位诏书朕已拟好。”齐镐说道:“只要你一到江南便可登基,朕与国师为你殿后,此乃该为之事,你等不必进言劝谏了。”
话说至此,齐德仲与侯亚夫只得退下,剩下齐镐与冯华这对君臣。
“他还是无心帝位。”齐镐说道:“看来你为乾朝的千秋谋算还是落在了空处。”
冯华放眼齐德仲离开的方向,神色平静道:“世间事总有成与不成,为愿心实行而已,修为如贫道,无所谓‘有志者事竟成’……殿下方才所言玄理颇深,但他忘了一点,世间并非独由一人欲念化转,而是千千万万个不同的自我结合而成。
社稷天子非是独寡欲念之辈,而是以一人之独私、知世人之有私。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尔……其实太子殿下他是明白的,当初贫道南下斩除天城叟,他在临终一刻转告了他与殿下相见所言,正是因为如此,贫道才肯定殿下乃实行愿心之真龙天子。”
“那终归是你的愿心,不是他的。”齐镐好似全身脱力一般。
出得皇宫之后直奔太子府邸,一切都已收拾得尽可能精简,按照齐德仲的谕令,大量与政事运转不相关的仆从,直接赐金放还,让最少的船只搭载最多的人。
有趣的是,随从人数最多的是侯亨夫人方氏。因为侯氏将门之下,有为数不少侯亨麾下的部曲家将,这还是方氏尽可能精挑细选后带来的人马,全都是对侯氏将门死忠之辈。
百官公卿之中,恐怕只有将军夫人隐约知道齐德仲要有何作为,这位彪悍刚毅的将军夫人直接身着戎装,身后背负着两柄柳叶刀。
齐德仲也是干脆,直接让这伙人成为太子妃的护卫,这些人对待少主人,绝对比任何兵士都要尽责。
自从齐德仲与白莲生见面商定之后,今天正好达百日之期,齐德仲率领百官公卿及其家眷,出离帝都玉京城,直奔津卫港。
众人还没抵达码头,就听得西南正北两个方向皆有炮火声传来,齐德仲飞天而起,便看见天王教军旌旗蔽空,大量火炮朝着津卫港中射击。
“真是不留余地……也罢!”齐德仲暗笑不语,其实这百日之期,一南一北两支天王教军就已经彻底将帝都包夹其中,只待白莲生一声令下就可进攻,首先一点就是当初攻而不下的津卫港。
齐德仲欲借引天王教的势力,算计冯华与潜藏阴谋者,而白莲生何尝不会利用齐德仲的影响?
“众人全速行进!”齐德仲朝地上命令,以他的修为本可以将出逃众人收于水府之中,但接下来要面对的变化难以预料,齐德仲也不知对方有怎样的诡谲手段。
码头岸边停靠着数艘大船,将百官及其家眷送上之后,齐德仲缓缓落于船首,不待巨轮升锚启动,直接施法激扬水波,将舰队送离海岸数里之外。
舰队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天王教军直接占领津卫港,彻底阻断了帝都外套的所有方向,彻底将其包围其中。
如今尚未逃离帝都的,除了皇帝齐镐、国师冯华,就只剩下少数帝室皇裔,按照冯华的设想,只有齐德仲一个人先行抵达了江南之地,正是登基称帝之后,才让其余帝室皇裔南下。
然而眼下哪里还有这等时间,被重重包围之下的帝都玉京城,除非有修行高人的飞天之能,谁也无法逃脱了,更别提天王教中亦有高人随行。
“殿下。”大船破浪前行,船首甲板上,侯亚夫效仿其母也是一身戎装甲胄,腰间一柄金缕横刀,肋下别着一杆燧发枪,走进齐德仲细声问道:“津卫港已经沦陷,我们真的不回去救援么?”
“父皇与国师已经不可能离开帝都了。”齐德仲叹息道:“其实从冯华的那一番话我便明白,如此修行愿心,便是他的修行劫数,只可惜他只有死路一条。”
“那乾朝帝室呢?”
齐德仲说道:“国难政息,能够留得性命苟延残喘便是万幸,难不成真要我替他们安排未来生计么?他们值得我这样做?”
侯亚夫低头叹息,她很清楚,齐德仲根本不会前往江南之地登基称帝,此番出海便是乾朝太子消亡世间的末路。
齐德仲当风立足,舰队遥遥所对的海平线上,正有一道巨大的风暴渐渐生成,海天之间,仿佛有一个尽纳万事万物的漆黑洞穴,要将整条舰队吞噬其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海上斗法
明明尚是白天,但自海平线上蔓延而至的乌云笼罩住了整片天空,天光尽掩,就连周遭大海变成浑浊深沉的玄黑之色。
有一名士官打扮的船员飞奔至船首,朝齐德仲说道:“太子殿下,风暴突然来袭,是否转向返回码头?”
“来不及了,继续向东南行进。”齐德仲下令道。
“这……殿下,这风暴来得无端,可能是有妖人作法……”
齐德仲挥手打断道:“本宫比你更清楚,继续前行便是,传讯让舰队阵势收拢。”
“得令!”
海上不比陆地,寻常人就算精通水性,在远离海岸的汪洋深处一旦落水,就等同要在飘荡的波涛中渐渐丧尽生机,最终饥渴而亡,就算是修行人也未必都有出入万里波涛的能耐。
以齐德仲的修为与随身法器自是不惧,但他不仅要自保,还要保护随行舰队的众人,所以他并没有主动御器飞天去查探情况。
正当齐德仲思量间,船上众人只觉海面波涛愈加猛烈,若是放眼周遭海域,舰队行进之处方圆数里的水面,竟然缓缓隆起,并且在不断流转中,将这一片水面往深海方向推去。
“这便是移山倒海的**力,合海天为囚笼,看来是要逼我们入绝境之中。”齐德仲一眼窥破。
侯亚夫扶着栏杆看着倾斜隆起的海面,脸上惊色难掩:“殿下,难道我们就要如此被拖入深海之中吗?”
齐德仲振袖化出青龙玉杖,轻轻一点船首甲板,一阵迷蒙波光向外渐渐张开,笼罩住整列舰队,顿时船舰行驶平稳,甲板上连一点流风也无。
“焉能让他们轻易如愿,若论海上斗法,得仙壶一脉传承的我,还不惧天下高人!”齐德仲起脚跺足,一身法力直达方圆海域水面,好似有弥天山倾,顿时镇住隆起的汪洋,逼着海面恢复寻常。
以指水成钢破倒海滔天,斗法在这一刻已经开始,但施法的双方都看不见彼此。而在迷蒙波光之外,不受齐德仲镇压的海面上,海潮缓缓向外退去,原本抚平的水面,因为外围退潮而重现显得突兀高耸,好像是一片浅滩中隆起一座冰山。
护法波光之外,凹陷的海面瞬息退去数十里,放眼所见只有起伏凹陷的海床,各种水草珊枝错落。
齐德仲神色凝重,他施法定住这团耸立的海域将近半刻钟,周围一片空旷更显得气氛诡异,正当身旁的侯亚夫有些不耐之际,极远处好似有闷雷阵阵传来,护法波光也隐约有震颤之感。
“所有人坐好扶稳!不可走动!”齐德仲大喝一声,舰队中所有人都听见这句话,很多人还不明所以,只得遵照太子口谕行事。
而同在船首上的侯亚夫运极目力,就看见远方海天之间,有一条白线缓缓而来,那是呼啸狂涌而至的惊涛骇浪,被**力收摄到数十里外,然后收法顷刻,任由海水合拢倒灌产生无匹威势!
任凭侯亚夫出身将门,但她更明白天地自然之威是何等可怕,开口细声道:“我也先回船舱之中,你……”
“你留在此处。”齐德仲伸出一手握住侯亚夫,两人不自觉地十字紧扣,“此时此地,你留在我身边才是安全的,这样我也更能安心。”
侯亚夫并没有娇羞神采,而是握紧住齐德仲,点头说道:“好,我就陪在你身边,一步不离。”
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的海潮,好似凭空立起的巨大水墙,将海床蹂躏碾碎,朝着齐德仲施法定住的水山推来,齐德仲聚精会神抵御攻势——
好似山脉之间挤压碰撞,强烈得已经超出双耳能够接受的巨大颤声,无边巨力朝着护法波光中压去。蕴含天地之威的一击,纯粹而不做作,逼得护法波光阵阵晦暗不定。
至于位于施法正中的齐德仲,全身筋骨经脉也为之咔咔作响,海潮冲击的瞬间,他一身法力催谷极致,握住青龙玉杖与侯亚夫的双手,下意识地抓紧。
几乎能够捏碎铁石的手劲,没能让侯亚夫皱起一个眉头,她的呼吸甚至没有丝毫的错杂,只安心承受着齐德仲所感受到的一切,放眼护法波光外的灭绝之威,侯亚夫甚至没有动念感知。
“原来如此!”外界海潮余波还在接连卷袭而来,但齐德仲的压力已经大大减缓,自言自语起来:“真正的**力不是直接操弄御使天地灵犀,而是顺其道而行、以至于推波助澜。”
一旁闻言的侯亚夫恍然有悟,齐德仲这番话直直传入侯亚夫元神深处,她这才明白过来,为何世间修行的**力根基,会落在外感境界。
“扯动万钧汪洋大海,本质上只需要外感修为便可做到,即便修为已臻至世间高人,但施法玄理本身依旧是以元神法力外感天地而有所触动。
世间修行人相较天地而言,立身渺小,直抗天地之威殊无必要。放眼世间若立足无垠汪洋,摄心炼形如伐木为舟,内息外感则是如何驾舟弄潮。”
齐德仲所言,其实就是仙壶一脉《碧波渡海诀》的奥妙精义,伴随着一字一句,齐德仲祭出青龙玉杖化成一条青龙飞盘上空,与护法波光一同消弭外界激荡潮浪。
“真心全形则是巡海有径、离形去知乃去海就陆!”齐德仲剑指高举,青龙盘旋飞天,化作冲天剑势,直插乌云,仿佛整片天幕也为之动荡摇晃。
天上轰隆一声,伴随着龙吟推开重重乌云,天光垂落如纱,齐德仲借引天光,剑指摄来一缕阳和冲盈之气,朝着正东方向遥遥一指,嘴上喝道:
“造形化物为沧海桑田随心所见!”
剑势浩荡磅礴,出剑顷刻镇压所过之处的汪洋潮浪,随之如开天辟地一般,撕裂厚重乌云直达天际,随后炸开一团曜辉,好似天崩一角。
“阴谋者统统现身来!”
崩毁的天际之中,有几条人影凌空而立,阳和剑意破了他们的潜行法术,当即被齐德仲发现,扬声大喝,化作无形雷声破风穿云而至!(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狂风骇浪
凌空而立的人影大约三五人,即便齐德仲目力极佳,但是元神感应却是朦胧,到底对方有多少人仍旧不清楚。
曜辉剑气激荡之间,为首一人身披鸦羽黑氅,脸上带着一副鸟形白骨面具,尖长苍白的鸟喙向外延伸,古怪非常;另外一人除了一件破烂不堪的麻衣随意裹身之外,全身上下都被书写着无数复杂鸟纹咒字的绷带缠绕束缚,周身有咒字凭空具现成型、缓缓飘零;另有一人或数人,衣饰外表全然看不清楚,就好像透过扭曲破碎的琉璃折射后的光影,带着一圈圈跃动不定的虹光,身影幻化闪烁,分不清具体有几人。
这几人法力气息截然不同,莫说不是同出一师、甚至不是同出一门,而且彼此凌空站立,显然都具备飞天之能,至少有三名修行高人。
“好大的阵仗!”齐德仲的声音悠远如龙吟,直传天际远处:“天下修行高人能有几个?斩杀铁背虬龙也不过如此!不知你等到底出身来历到底如何?若是能息心静气降身一谈,或许不必兵戎相见!”
侯亚夫看了看齐德仲没有说话,心中却有几丝疑惑,因为齐德仲根本不像是会在这种生死场合还逞口舌之能的人,想必对方实力是何等高深。
对方几人并没有任何回应,最先动作的是鸦氅鸟面之人,只见他微微抬手,身后突现黑暗,如漩涡一样扭曲旋转,而且渐渐扩大、深不可测。
身形暴露便下杀手,齐德仲只察觉远方天地灵犀已然渐渐紊乱不安,鸦氅鸟面者尽敛万物生息,黑暗漩涡吞吐间,万千黑羽自内而外喷涌而出,如黑雨倾泻。
数十里的距离眨眼间便杀至,齐德仲掷出一物,如鹅卵石大小,正是至利法器龙鳞子。
像松果一样缓缓撑开的鳞叶,迎风便涨,最后如一朵铁色大花遮住舰队前方天空。如雨黑羽杀至,在龙鳞子上炸出万点金星,空中交击碰撞绵密如裂帛之声。
齐德仲御器之时心中暗惊,对方黑羽乃是阴寒毒煞汇聚而成,普通人要是沾上些许,生机大为衰弱,好似大病一场,这样如雨爆射而下,千军万马也要败亡。
不待齐德仲再施反击,元神感应之中,那几名在绚烂虹光中看不清身影的人顿时消失不见,齐德仲心有忌惮,伸手摄回天上盘旋青龙,环绕着舰队水面,玉篁剑阵在水中展开,好似倒映出一片幽然竹林。
此时身缠咒带之人也出手了,只见他缓缓抬起双臂,好似举起千钧重担一般,方圆百丈焚风自生,一团燃烧得纯粹白亮的火球将海天全然照亮,原本尚有几分寒凉湿意也被蒸腾殆尽。
齐德仲暗道一声来者不善,咒带人双臂一挥,百丈火球掷落,去势甚急。
“皓华吐虚成!”齐德仲仰天大喝,剑指遥指间,巽风大作,两声虎啸伴随剑势而出,凭空一阵肃杀之风,随着龙鳞子如铁花绽放,并生龙卷、牵扯骇浪,在半空中死死抵住百丈火球,当即水火与狂风并作,当即天地一时失色。
《黄庭十三剑》的法术,齐德仲已经许久未曾用过了,但并不是这等浅显道法就不可演化至精深玄奥的境界。
内景肺神部,外主天地之气出入,内主元气调息浑和,齐德仲另辟蹊径,以剑意道法为根,外引玉虎狩、龙鳞子巽气金风肃杀之威,化作铺天盖地的狂风咆哮。
船舰之中,众人紧紧捂住双耳,即便有护法波光稍隔内外,狂风咆哮之声也好似万千异兽怒吼,震耳欲聋。
水火狂风彼此消弭,徒留混沌激荡的法力交缠,鸦氅鸟面者遁入黑暗之中,化作一只巨大乌鸦,垂天黑翼盖住大半天空,挥舞之时带着一团团乌云黑烟、夹杂着无数赤电如蛇,朝齐德仲方向碾压而去。
“这是什么妖怪?”侯亚夫望见巨鸦当空,不由自主地声音发颤。
齐德仲面不改色地回答道:“这不是妖怪,而是演化生灵、拟相化形的道法。既然此人动此绝技,我已猜出他之来历……接下来便要分生死了,你准备好!”
齐德仲没有细说,摄回龙鳞子后,跺足起剑,舰队方圆水域,竹影倒生,无数碧光剑气呼啸。
“龙烟秉台明!”碧光剑气聚现龙形,龙吟回荡天地之间,碧光淹没了整支舰队,化作青龙蟠日之势,朝天反击!
海上碧光与黑烟的激荡交错足足维持了一刻钟,天上的乌云也早已被激荡余波避开,徒留两人凌空站立,直到最后碧光缓缓收敛。
此时只听得铿然一声,接着又是几声铿然短促的声响,一道身影自碧光中被击出,朝着海面斜插而入,轰起高高水花。
碧光之中另有一剑疾驰而出,青光熠熠,入水如鱼,灵巧旋游,将那入海身影接连来回穿插,前胸后背立刻多了四五十个窟窿。
而当碧光消退之后,海面上再也没有舰队的踪迹,只有十六人站立波涛之上,为首者仍然是齐德仲,身旁分别是侯亚夫与云霄,后排沪海众修罗列。
天上巨鸦与咒带人各自一惊,显然眼前景象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
其实早在齐德仲无法感应到暗袭的第三人时,他就已然心生警惕,用青龙玉杖护住舰队仔细探查,却依旧无法察觉对方踪迹。
有过被潜夜蜂、三才剑客刺杀的经历,齐德仲对这种精擅潜行暗杀之术的修行人最为忌惮,尤其对方修行已臻当世高人,所以不打算让对方有趁隙出手的机会,试图将对方逼出。
齐德仲在与巨鸦卷起的黑烟较量之刻,默运玄功,将整支舰队统统纳入真龙水府之中。既然以寻常感应查探之法不得,那就用造化之功逼得对方现身。
收纳事物进入真龙水府,等同是被齐德仲元神世界所笼罩牢固,一旦收入其中,就算是修行高人也不能轻易脱身而出,更何况在齐德仲眼下也无法做手脚。
果真就有一人,在察觉到自身立足境域有异外界天地之时,试图有所动作,被齐德仲察觉之后,元神传音藏身舰队各处的云霄与沪海众修,一同出手将其逼出!(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千里云剑
沪海众修跟随齐德仲出海理所当然,只不过之前斗法齐德仲一直没让他们出手,而是让他们留在船舱之中,防备是否有阴谋者潜伏在百官家眷当中。
直到齐德仲施法将整支舰队收入水府中时,终于有人暴露行藏,齐德仲大弟子云霄与王启年等人一同出手,各种强**术直击潜伏者,齐德仲稍一动念,自然将他逼出水府界限之外。
不料此人贼心不死,负伤之后身形闪现,骤然出现在齐德仲身后不远,迷蒙变幻的虹光之下,一道锋利锐芒直刺齐德仲身旁的侯亚夫,如此作为显然是攻敌所必救!
然而锐芒所至,侯亚夫身形居然化作一片绚烂幻象散离天地,正是侯亚夫用夜明珠御器施展的幻化之身!
就趁着一瞬之机,齐德仲反手再添一击,那人当即重创、坠落海中。最后还是云霄御剑追杀,将潜伏者击杀在水底之中。
擅长潜行暗杀者,一旦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面对四面八方的**力当即无用武之地,像齐德仲这样法力精深、手段繁多的修行高人也不多。
然而真正让此番暗袭者震惊的是,齐德仲居然有收纳整支舰队的能耐,不管是小洞天、还是乾坤袖,法力深厚已是天下有数。
最先反应过来是那位咒带人,只见他凌空盘腿,一手指天,一枚金虎玺印祭出,随之全身咒带松散飘飞,好似千万丝绦环绕如网,在高空中编织出一张遮天神符!
王启年见状皱眉道:“齐道友,这是……”
齐德仲抬手阻止了王启年的话语,将青龙玉杖交给了云霄,对众人说道:“你等联手结阵,暂抵一阵,我要将此二人诛杀于此。”
云霄接过青龙玉杖,早在此前齐德仲就将玉篁剑阵完善,将结阵共同御器飞天的道法传授给云霄与沪海众修,为的就是这个时刻。
十四名真心全形修行人共享青龙玉杖飞天妙用,法力气息汇如一体,青龙鳞影隐现内外,为水面上的齐德仲护法。
咒带人在织符施法,齐德仲也要凝神运功,天上巨鸦见状当即发难,庞然的身躯展翅俯冲,掠海而过扬起百丈浪涛,如同一座小山朝着齐德仲方向冲去。
沪海众修见状赶紧上前拦阻,在场众人也是一阵心惊,巨鸦俯冲之势,不亚于当初南巢泽铁背虬龙,庞然的身形并非幻化,而是真切实有的躯体,光是冲撞势头就堪比山峰倾倒!
云霄身居阵眼,青龙玉杖横于身前,雪青鹤氅鼓荡舞动,一身法力猛提至极,当即怒发冲冠、青丝飞扬,海上青龙再现。
与齐德仲稍有不同的是,云霄御器化龙之相,更似蛟蟒,角爪未成,但盘绕纠缠之力更强,在巨鸦俯冲直撞而来时,青龙旋绕而上,死死缠住对方,在空中一阵撕咬翻腾。
蛟蟒斗巨鸦,海上奇景现。然而在更高处,咒带织符功成,密密麻麻的鸟纹咒字在巨大的神符表面,汇聚成复杂交缠的云纹符字。
而此时咒带人也露出真容,是一名脸色略显苍白凌厉的年轻人,裹身麻衣随风飘扬,头上金虎玺印翻转,朝着神符盖上箓印——符箓功成!
此一瞬间,天地万物如有灵应,虚空中浮现一座高坛,好似直达无涯彼岸、仙灵圣境,接引诸天功曹、各部兵将下凡。
然而如斯仙灵通玄的景致,虚空中一阵轰雷过后,气息全然逆转变幻,本该清静有序、泰然安定的高坛法威,变得混乱无度、破灭邪异,纯然漆黑、不是世上任何一种色彩的闪电,好似要将天空撕裂一角。
齐德仲猛然抬头,眼神中冷意浮现,在那将将撕裂的天空背后,是无可名状的扭曲与杂乱,足可染化元神世界的莫大晦暗。
再定睛,那名身披麻衣的年轻人周身形骸渐渐被真火法力焚尽,点点余烬汇入虚空高坛,仍然继续着无形的接引。
“焉能让你如愿!”齐德仲功行圆满,伴随喝声破天。
仙壶洞天中,悬挂在玄武峰藏剑阁中的绝云剑感应到齐德仲召唤,当即破空而去,在洞天内中施展云遁之法,尽摄自齐德仲立身之处到仙壶洞天之间,方圆数千里一应海上风云气。
天上流云聚敛成涡,一道不世利光喷薄而出!
利光从天而降,直直穿透虚空高坛,如行云流水来到齐德仲身前,利光散尽,显露出绝云剑真容仙姿。
齐德仲伸手握住绝云剑,当即天地失色、乾坤倒转,海天云气尽数汇聚,大千世界唯此一剑!
云霄元神有感,赶紧收法御器,带着沪海众修飞天远遁,而齐德仲这一剑也堪堪斩出。
断云斩尽引肃杀之威,一剑斩出,明晃晃如秋水一泓,好似在天地间无声延展出一面扇形的弧光,突破至罡风之上的天外境域。
黑羽巨鸦首当其冲,身形在迷蒙风云剑气中直接化为乌有,破去化形躯体之后,连原本形骸体魄也无法遁逃,直接被斩灭得连灰烬也不剩。
而虚空高坛也被浩瀚云气吞没,符字箓印灰飞烟灭,而纠缠不息的纯黑闪电也被云气吹散瓦解,崩裂的天空也在云气呼啸中缓缓合拢,只留下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让人捉摸不解。
剑势尽而风云散,再现澄宇碧空,齐德仲抬头仰望,半空中一枚金虎玺印闪烁着光辉急坠,他伸手招摄,落在手中仔细观瞧,玺印底部篆刻的是“鹤鸣神山太清玄元”。
即便经历断云斩一击而过,此印犹然如新,齐德仲瞩目不语,将其小心收好。
而在他身旁,侯亚夫早已因断云斩之威而震晕,软在齐德仲臂弯间,齐德仲取出一枚九还丹,隔空化转药力沁入侯亚夫四肢百骸之中,这才小心施法唤醒她。
“殿下,你……我……斗法已经结束了么?”侯亚夫神智还有些不清,方才齐德仲已经尽量收敛周身剑气鼓荡,可还是让侯亚夫受到冲击。
“放心吧,来犯之人都已诛除。”齐德仲默运玄功,此番激战他也损耗极大,但好在元神清明坚稳,尚能支撑。
看着云霄众人御器回转,齐德仲扬袖展开水波光华,将整支舰队重新放归海面,甲板上已有许多人站立观瞧,个个脸上都是惊异之色。
“师父!”云霄赶过来后,提起的心神刚才稍加安定,然而一看齐德仲手上,不禁失声说道:“绝云剑怎么成这个模样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摄境出离
齐德仲抬手观剑,绝云剑前端剑锋已经彻底不见,残余剑身满布裂纹,剑刃起伏不平,有许多细屑自边缘处渐渐飘散不见。
齐德仲按剑叹息道:“断云斩锋芒太盛,绝云剑即便祭炼成器,也难承道威,是此剑替我受过此劫。”
断云斩是杀伐道法,本不必借剑器施展,齐德仲驱使舰队东行出海,为的就是尽量靠近仙壶洞天,在必要之时在数千里外招摄绝云剑对敌。
果不其然,绝云剑配合断云斩之威,化形巨鸦当即被灭,咒带人试图召唤的未知邪异也被齐德仲镇压屏阻。然而此一剑斩出,等同施展了毁器之法,一瞬之间爆发出最强大的威力,若非如此也施展不出断云斩。
施展断云斩有天地肃杀反噬,威力越大、反噬越强烈,好似自己也经历了斩灭威势,但绝云剑作为法器,与齐德仲身心一体,替齐德仲承受了大部分反噬,当即将这柄剑器摧残得连灰烬都无法保留。
在这一瞬间,齐德仲明悟了阎狱照的毁器之法,那便是以之施展全力施展断云斩,将其彻底化为乌有。但这样一来,毁器施法之威将会比今日更加庞然骇然,难怪羽衣轻提醒齐德仲,毁灭阎狱照不能在中土九州进行。
激战过后,齐德仲深感疲惫,云霄与侯亚夫赶紧将他扶到舰船甲板上,定坐涵养形神。
见沪海众修欲言又止,齐德仲说道:“今日之事,诸位道友不必张扬,来袭之人是针对齐某,该怎么办我心里有数,现在还请诸位先行为我护法,舰队就停在海中。”
侯亚夫问道:“我们难道不该尽快离开此地吗?”
齐德仲摇头道:“不必担心,天下间哪里有这么多修行高人?诛除此三人对阴谋者是重大打击,更何况他们此番还有别处需要针对之人。”
侯亚夫醒悟道:“你是说国师冯华?”
“也包括帝都中的帝室皇裔。”齐德仲说道:“修行高人生死相搏,场面难料,幸好玉京城已经被天王教军包围,阴谋者现身之时,自然身陷两面包夹的状况,届时局势已定,我下令停留在此,就是能够感应到帝都方向的变化,待得尘埃落定,舰队就可以继续南行了。”
说完这话,齐德仲就闭上眼睛、收敛气息,形神蛰藏,进入一种非常玄妙虚静的状态中,深深体悟到离形去知绝非形容显露人前的道法威势,而是一种存在的状态。
齐德仲身旁有侯亚夫与云霄各自持器侍立,不让他人靠近,而沪海众修则是各归船舰驻守一方,以防不测变数。
虚静境中,齐德仲只感受到一阵来自远方的波动,不自觉睁目放眼,目光所过之处,外界一切声息不复存在,随之天地间万事万物的运动都停顿下来,眼前视界所见一切都成了一幅定格不动的图景,真实而虚幻。
虚空之中,一阵精芒忽闪,随即聚敛成形,一人鹤氅玉冠翩然步出,正是太华掌门羽衣轻。
此等玄妙虚静境中,齐德仲心境波澜不惊,行站坐卧宛如一体,朝着羽衣轻拱手说:“拜见太华掌门,不曾料竟会在此时此地与你相遇。”
羽衣轻的神色倒是显得精彩许多,同样坐在齐德仲面前摆手道:“此非相遇,就是我来找你。”
“这么说来,眼前一切皆是太华掌门所为?”
羽衣轻颔首道:“摄境出离,近来新悟的道法,借用佛门之语,并非是天地万物静止不动,而是我带着你超越而出,让你明白飞升超脱的真仙,观照世间的眼界是何等玄妙。”
齐德仲问道:“太华掌门已然飞升超脱、成就仙道了?”
“尚未,但也就是这两年间的事了。”羽衣轻笑道:“我在太华洞天中闭关参悟玄通,发觉东海之上天地生变,所以凝神聚体显化分身前来,没想到你已经处理好了,所以带你感受一番境界之妙。”
齐德仲吃惊却说不出赞叹的话语来,羽衣轻的修为已经达到了自己无法理解的地步,自己归根结底不过初证离形去知,而对方则是已达世间修行的尽头。
羽衣轻浅笑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此番前来就是为你解惑……先让看看之前斗法景况。”
齐德仲正欲开口,羽衣轻摆手道:“你已证离形去知,不必再像以前那样开口说话或识念传音,展开元神自现非常妙境。”
羽衣轻指点一句,就觉得对方明明是一缕显化分身,但一如本尊真形一般,元神妙境展现眼前,立即让齐德仲明白运转元神之法。随即周身虚幻光影浮现,不仅是方才斗法激战,就连齐德仲步入帝都玉京城,到前后种种谋划经历,统统展现给羽衣轻。
这不是寻常的讲述聆听、也不是单靠肉眼可见可闻,而是发自元神深处、宛如亲身经历一般,是无法隐瞒欺伪的真实,齐德仲隐约领悟,若无真心修为洗炼心性,这样的元神妙境道法根本施展不出,根基早在过往修行中打下了。
“原来如此!”纤毫毕现的种种细节,羽衣轻好似只一眼掠过,便已全知,看到最后脸色略显沉重,出言说道:“你这门道法威势太重,日后施展要小心慎重。”
“晚辈明白。”齐德仲恭敬一拜,随后问道:“晚辈有一事不解,还请太华掌门解惑。”
羽衣轻伸手说道:“你捡到的那枚玺印让我看看。”
齐德仲自怀中取出金虎玺印,羽衣轻接过之后观摩打量许久,最后方才叹气道:“果然是鹤鸣山治印,此乃天师道三大印之一。”
齐德仲直言道:“天师道乃九州十二宗门之一,他们怎么会牵扯进此番争斗之中?难道会是此印失落门外?”
羽衣轻苦笑着摇头道:“除了天师道,那名化形巨鸦之人,所施道法乃朝凤山《百禽化形诀》,只不过多了几分诡谲阴邪。同为九州十二宗门传承,难不成这些秘传事物都不约而同地聚在了一起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