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万界仙游TXT下载万界仙游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万界仙游全文阅读

作者:无色定     万界仙游txt下载     万界仙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法不轻传

    齐德仲是真的打算走了,哪怕没有在醉仙楼的一番对话,齐德仲也不会在长林郡久留。

    并不是他害怕蒋文书,那样一名书生,齐德仲不动用半点法力,仅凭筋骨之强都能随便折腾他,但是那毫无必要,摄心已成的修行人,不会因为别人寥寥数语便动摇心境。

    太上有云: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齐德仲仍旧有心与蒋文书言明自身举动,说明他修行尚远远未足。

    齐德仲离开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在鹰扬匪寨招惹的那只妖怪。

    自称金圭上人的妖怪是何来历、原身为何,齐德仲一概不知,甚至连他具体所在的位置也无法窥探得知,钻地龙不愿说、齐德仲也无法进一步摸索。

    经此一事,齐德仲与金圭上人可谓是彻底结仇了,齐德仲倒不担心对方会找上门来,那样反而更加方便了。

    妖怪出身飞禽走兽,天性易受惊,所以即便知我通灵、有了修行法力之后,也一样懂得自保与藏匿。鹰扬山看似不大,可如果金圭上人下定决心隐藏起来,齐德仲就算翻遍山中每一寸角落,照样找不到妖怪藏身之所。

    另一方面,以齐德仲对金圭上人的猜测,这只妖怪亦擅权谋手段,否则不可能跟钻地龙那样的狡猾之辈达成合作。如果金圭上人改头换面来长林郡祸害,那以齐德仲现今法力可谓是防不胜防。

    尤其是战乱将至,最是这等妖魔鬼怪、牛鬼蛇神蠢动雀跃之时,金圭上人要作乱,可不会看时机如何,肆意在长林郡中扰乱破坏,受害的终究是无辜百姓。

    如果因为自己而使得无辜百姓受害,金圭上人固然该斩,可齐德仲也未必有预防之法,所以趁早离开仙霞观,金圭上人才不会将目光集中在长林郡城。

    真是讽刺,齐德仲当初在聚义堂中扬言让金圭上人尽情逃亡,如今自己离开仙霞观之举,反而更像是他要逃跑。

    齐德仲无甚外物随身,灵墟玉简、铜镜法器、绝云剑皆是随身之物,剩下的一些行李略加收拾,装成了两个大包袱,里面大多是陈员外半年多来馈赠礼物,齐德仲只带走了一部分。

    虽然说齐德仲与陈员外已无所亏欠,仙霞观的地契房契都留还于陈员外,但这样一走了之还是不太妥当。

    临走之前,齐德仲留下了一封书信,连同地契房契一同放在后院静室之中,内中谈及的,皆是劝谕之言,毕竟相交一场,齐德仲也不愿见陈员外身陷乱局之中。

    只可惜,天下乱世已至,谁也不能置身事外,唯有自守清静心境。

    仅此一番经历,齐德仲忽然无比向往起太华灵墟中那清静极致的出尘气象,尘俗中一切纷争皆无法波及至太华灵墟之中。

    夜色朗朗,似乎也因为两伙匪帮的覆灭,而显得天朗气清。齐德仲趁着夜色,足下霜雪染上了月色光华,齐德仲一边催动奇门神行步,一边运转采月炼形法,好似月中仙人一般,只留下仙霞观空空如也。

    月上中天,以齐德仲的脚力,离开长林郡城已有七八十里,荒郊野外、杳无人烟,齐德仲也不以为然,趁着子时阳生,寻了一处溪涧泉流潜心运功。

    这种山林荒野之地,齐德仲当然不可能移神进入太华灵墟,虽然移神入境时,形骸体魄非是全无所感,但灵觉六识对现实外界的感知大大减弱,最好还是在安定房舍之中进行,如果有像飞云门那样的门派驻地那自然更有助益。

    元神内守、元气巡行,即便天寒地冻,齐德仲身心内外依旧是洋洋暖意,看着潺潺涌出的地底暖泉,齐德仲回顾着自己过往修行种种。

    飞云门道法早已忘却,但戒律仍熟记于心,这也是齐德仲的修行根本,而他现今所修的《黄庭十三剑》,养气炼剑之法通博而不失中正,只可惜残章有缺,不能指引未来长久修行。

    自古以来,九州修行法诀传承,除了有具体的经卷典籍、以文字记录在案,还有就是以玉简存载、或直接以法力凝炼道种心印,代代相传。

    尽管历代先贤尽量言简意赅地形容各个修行境界,但落实到每一个独立的修行人,所见所闻所察,皆有细微不同。这无非是因为每一个人来到世上,本身就有所不同,修行事实为独私之举。

    齐德仲拒绝蒋文书的要求,原因大致就是因为如此。修行师长在传法传戒的同时,也在不断观察与考验传人,这个过程不是单纯的教导句读文章,而是摸索出一条让传人不断改良自我存在的道路。

    道法修行,从来都不是简单获取某种名为“法力”的力量,有的修行人,境界高绝、修为深厚,却极有可能直至飞升,都鲜有动用法力的时候。

    所谓法力,并不是一种可以一言以概之的事物,它是修行人认识自我、认识世间,同时在不断改造自我的过程中,对世间造成影响的体现。

    仔细回想,人世间千百年来变迁无数,远古先民刀耕火种、后来牛牵铁犁,曾有钻木取火、如今燃煤生火,物用之不同,实则出自世人历代对世间与自我认识,从而做出的影响。

    若是纵观古今若眼前一瞬,此巨大转变不啻施展修行法力,人世间的种种繁华景象,不也是一场漫长而无休止的修行么?

    就以用火为例,若用火是为法术,那戒律为何?远古先民未必真有立戒之心,却必有自警之举,那就是——不要玩火。

    修行人立戒,实为自警、自保、自安、自益。入门修行之人初得法力,有如蒙昧先民见火,若依戒律而行,则为御劫辟邪之功,若不慎摆弄,则起燎原火势、吞灭自身,自此万劫不复。

    古来先民至今,用火尚需谨慎,道法修行类如心中火起,传法师长尚不能一窥全貌,若广传道法、不择类而擅授,世人学不会、修不成还算喜事,万一引动阳亢臆妄燎原世间,无疑化人世为炼狱。

第三十一章 天王教众

    溪涧旁,齐德仲低眉垂目,宛如石雕一般定坐至朝阳初升,修为不一定有何精进,但法力已恢复如初。

    远处衣袂飘动声响,两名身着麻黄长袍、玄黑束腰之人,足不沾尘如平地飞掠,一看就是颇不简单的轻身功夫。

    来者一男一女,男子高大壮硕、身负重剑,女子面容清秀、手执竹杖,在溪涧另一侧站定,女子朝着齐德仲抱拳道:

    “道友,我等乃天王教丑牛旗下祭司,吾名因佳、这位是因贵。不知道友仙乡何处、又是哪位高人门下?”

    “江湖散人齐德仲。”齐德仲微微抬眼,回答之际心中讶异。

    之前听闻天王教之人只在中原地区兴风作浪,没想到刚有所耳闻,眼下这么巧就撞见了,而且显然对方是留意到自己特意寻来的。

    因佳、因贵此名一听就像是修行门人字辈,而听他们所言还只是分属于丑牛旗下,想必类似这般的修行人少数也有数十名。

    修为法力并不是写在脸上清晰可见的,齐德仲倒也可以选择运转法术试图看透对方,但如此作为对修行人而言殊为无礼。

    眼见齐德仲似乎没有太多心思与自己交谈,因佳也没有恼怒,继续言道:“道友想必在长林郡一带行走多时了,可曾拜访过碧亭山飞云门?”

    这话还真是问对人了,齐德仲张嘴欲言,但又沉吟一阵方才说道:“此去往东北偏东而行,或沿岸北上,自然可见碧亭山,至于飞云门是否愿意与你们见面,非我所知。”

    因佳一看便是心有巧慧的女子,深施一礼道:“齐道友何不与我等同行?此去拜访飞云门,我等代表教中各长老,想邀请飞云门高人出山协助,铲除旧乾恶政。”

    “就我所知,飞云门中的修行人大多远世清修,不理凡尘俗事,你们所求乃是为争霸之举,飞云门人未必理会。”齐德仲顿了一顿:“况且我非天王教众,为何要与你们同行?”

    “道友此言差矣!”因佳嗓音清脆,“旧乾陋习恶政,黎民百姓饱受其害,我天王教出世救民,首要便是破除一应陋习恶政。如我这般,出身不过是区区农家女,却有机会修行教中秘法,并且崭露头角,为教中事务行走各处,不因抛头露面而有所避忌,此等情形在旧乾朝廷当政之时可曾有过?”

    “我不曾言天王教举措不当。”齐德仲忽然明白,眼前这名叫做因佳的女子对天王教可是无比的崇敬,没必要与她口舌争锋,“只是眼前就事论事,你们欲前往飞云门,且去便是。”

    “道友此言,似乎对我天王教不甚了解?”

    “是不了解。”

    因佳兴致昂扬:“那正好,道友也应该多了解一下我们天王教的出世善举……”

    齐德仲摆手道:“你们不是要赶路么?此地离碧亭山还有一段距离,趁天气晴朗动身去吧。”

    因佳面露惭愧,感慨道:“齐道友何必拒我等于千里之外?莫非是自恃修行有成,不欲聆听天王教谕么?”

    “当真纠缠不休。”齐德仲面无表情地腹诽了一句,只好站起身来回答道:“我不过是行走在外无栖身之所,特地在此荒郊之地歇脚。附近杳无人烟,亦非主要官道,你们与我并非偶遇,显然是知晓此地有人才特意寻来。”

    “齐道友明见,我远远察觉此处气息有异,所以过来一探,路遇道友便是有缘。”

    “也许吧,缘分有深浅,交情亦然。”齐德仲直言道:“你我不过初见,天王教于我而言近乎初闻,焉有见面便诉说分明之事?结缘随缘、善结善解,我已屡次暗示,你们还不离去,那是要我讲明白——我不想与天王教打交道——这句话么?”

    此时一旁高大的因贵抽出背后重剑,粗糙的嗓子低喝道:“又是这等固守陋习的修行外道,你的性命留不得!”

    “一言不合就要动武?”齐德仲冷笑道:“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贵教?”

    因佳赶紧按住因贵,对齐德仲解释道:“齐道友莫要焦急,我等一路北上,也偶遇了不少修行同道,屡次宣扬我天王教谕皆无所成,我这位因贵教友有些躁动火爆,请你恕罪。”

    “第一,非我焦急,拔剑者是他非我。”齐德仲右手背负身后,根本没碰绝云剑,“第二,天王教谕自有你们天王教众聆听详细,与外人无关,难不成世上有一个教外之人不肯聆听,你们就要视之为邪异么?”

    “天王教谕,迷途而未醒悟者,需以悲悯心渡化,而非以武威逼,否则实乃阴害本教。”因佳低声说道。

    齐德仲面容怪异:“你们居然能够安然来到此地,也算是有福了,修行之人并非个个性情和蔼,难道贵教尊长不曾教过你们,路遇修行同道,莫要轻易示武么?”

    因贵持剑说:“天王教谕亦需威仪护持!”

    “也罢,不与尔等辩驳。”话至如此、无话可说,齐德仲明白以自己话语,绝不可能让因佳、因贵回还让步。

    齐德仲虽未真正见识过天王教具体势力如何,可是见此二人,隐约能够猜想出此教铺张浩大。说实话,因佳还算勉强,以因贵的心性,实在不算是什么道法修行的好苗子,他无非是有几分炼形根基、内劲旺盛罢了。

    因贵只是一个镜鉴,这样的教众在中原地区肯定数不胜数,虽然未必人人都有因贵这样的炼形根基,但是有此汇聚如一的意念,在战场上确实可以大涨士气。

    齐德仲也并非全然不喜天王教,若因佳的事例并非孤悬,那么此教解放女子、平等世人之念,确实一洗过往陋习风气。哪怕像齐德仲这般的道法修行人,并不会太过计较男女之别,但能扭转世间风气者,确有莫大功德。

    至于这两人要前往飞云门,想必也是天王教想借助其他修行宗门的力量,如此看来,眼下天王教面对乾朝大军,应该也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了。

第三十二章 教谕威仪

    不过说到底,齐德仲如今已非飞云门人,他只是一个江湖散人,没有任何资格过问飞云门的抉择,所以他也不愿多言。

    眼见齐德仲欲转身离开,因佳赶紧问道:“不知齐道友欲往何方?”

    “很重要么?”齐德仲心中也是暗笑,若是真正的修行同道,不会闲得无聊问这么清楚,彼此相见有缘而已。

    “道友修为不俗,若入我天王教,可为地支十二旗中任意旗主。”因佳爽朗直言。

    齐德仲笑道:“你如此扬言倒是毫不吝啬,只可惜我无意于此。”

    区区内息修为便能成为天王教地支十二旗的旗主?此等身份该是天王教的中坚力量,若如此,天王教格局也不过如此,齐德仲心中思绪浮泛,但念头再动,或许是因佳本人修为未足,并不知晓天王教旗主真正的担当与能为。

    “齐道友如果能留下去向所指,因佳日后必定再次上门讨教!”

    “讨教二字,可褒可贬,我区区江湖散人消受不起。”齐德仲也确实没有一个明确的前行方向,“足下所指,如云无定、随风而行,既然相见有道友之缘,那就不如相忘于江湖。”

    话语一毕,齐德仲带上包袱,身形飘忽早已在远处。

    “可惜了,有这样的身**夫,绝对不是一般道法传承能有,此人虽然屡言自己是江湖散人,但必定是某个大门派的弟子。”因佳看着齐德仲远去的身影言道。

    因贵则缓缓收起巨剑不屑道:“我看他是怕了我们天王教,长林郡看似偏远,实则消息早已风传至此,我教威仪岂是此等陈陋故旧的修行人所能抵挡?”

    因佳摇头道:“这个齐德仲,看似毫无半分杀气,但我总是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教中长老曾言,若要与一人以心相交,必先目光相对,齐德仲双目神光隐含锋芒,绝非寻常道法,这人可比我们一路上所遇到的术士之流强太多了。”

    “因佳教友,你觉得我们这次真的能够请来飞云门的修行人吗?”因贵面带猜疑,“飞云门虽然不是九州十二宗门那等自恃清高卓越之辈,可也是九州东北有数的大门派,按说也要让教中长老出马才对。”

    因佳提点到:“因贵教友,长老命令你我坚决执行便是,切莫有徘徊疑窦,否则就丧失了尊崇教谕之心。”

    因贵打了个冷战躬身道:“多谢教友提醒,我光顾着宣扬我教威仪,险些丢了教谕根本。”

    因佳微笑着安抚,脸上仿佛带着圣洁纯粹的光辉:“因贵教友能够迷途知返,比那等足可飞天遁地、纵横九州,却自守宗门不出的高人强了不知多少。但是你也不必过分担心,我等此番北上邀请飞云门的修行人,实则也是为教中长老做好准备,若飞云门能够明晓利害,就知道应与我教同行、铲除旧乾恶政陋习,以其一身修为法力护持我教宏图伟业,如此才不会愧对他们一生修行。”

    “因佳教友所言极是!那我们现在就前往碧亭山么?”

    因佳摇摇头:“不必如此急切,飞云门就在碧亭山上,那些修行人又不会跑了,我们先前往长林郡城中打听消息,若是能够发展出一批新教友,也便利我教未来经营。”

    因贵叹息道:“旧乾朝廷真是宁顽不灵,屡屡抵御我教进攻,居然还有一大批修行人相助,希望飞云门不要步其后尘才是!”

    因佳则是颇为淡定:“旧乾朝廷肯定早有诏书相邀飞云门前去助阵,但世外修行之人不服王化已久,诏书不过一纸空文。但这旁观中立之举,对我教伟业已有相助之势,我们此番前去,正是要探飞云门口风,哪怕不能让他们整个门派前来相助,说服几名门人弟子以私人身份下山,亦非不可。”

    因佳因贵二人边说边走,直奔长林郡城,眼看已到午时,二人选择在一处人烟稠密的茶馆中歇脚用餐,同时也四处打探消息。

    “这位老丈,我兄妹二人方才入城路过水门附近,发现那里有火枪射击的痕迹,难道长林郡城中有乱军么?”因佳与因贵假装成兄妹,向茶馆中人询问道。

    “听你们的口音,是从南方来的吧?”一名杵着拐杖的老头,眼睛昏花,话语中却带着喜悦之意:“你们是不知道,水门那里,昨天有一伙匪盗骑马闯入,正好落入郡守大人布下的埋伏,几百条火枪响个没停!当场就打死一百多人呐!”

    街坊巷语传言,一百来条火枪传到茶馆变成了几百条,冲入城中的鹰扬山匪众也被说成了五六百人。

    然而因佳闻言却是心中暗惊,她早有听闻长林郡一带匪帮林立各处山头,虽无中原湖广烽火连天之势,但百姓民生亦是饱受其祸。没想到如今匪帮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率众冲入城池之中,而此地郡守居然还有此计策谋划布下伏兵。

    尤其是听到几百条火枪的消息,因佳也不禁暗喜,如今决定正面战场的胜负,无疑是火枪与火炮,数量越多自然越好,长林郡城能够一下子拿出几百条火枪,虽然较之正面战场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在城中巷战往往能成胜负关键。

    因佳心中这么想,耳边继续听着茶馆众人讲述昨日剿匪之事,原来剿匪起因并不是地方长官策划,而是一名路过的修行高人顺手之举。

    当因佳听见此人名叫齐德仲之时,她险些尖叫出声,赶紧询问仔细,就听那名老丈说道:

    “小姑娘你是不知道啊,那位齐仙长可是单人独剑挑上了鹰扬山和铁石堡,杀进杀出好几个来回,端的是让这两处匪窟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啊!更难得的是,齐仙长根本不在乎名利,只在醉仙楼露了个面,昨夜便踏雪逍遥而去,真真是仙家气派!”

    因佳越听心中寒意与悔意愈加,满脸不可思议的神色看了看同行的因贵,不甘地坐回原位。

第三十三章 晋阳铁壁

    硝烟漫天、战火纷飞,河东晋原郡治所晋阳城外,一百余门火炮接连不断轰击咆哮,炮弹撕裂烟霭直撼城墙。

    晋阳城,巍然耸立河东地界千年有余,自古是交通要衢、更是战火碾转不息之地。历代晋阳城之主,不论文治武功如何,都在不断夯实、加高、加厚城墙,若论坚壁守城之术,九州之中,恐以晋阳为顶峰。

    即便是能够一发轰碎三尺厚墙的攻城专用火炮,在晋阳城墙面前,仍旧显得如书房兔毫一般绵软。

    以钢筋交错重叠成网状,网眼间充填大量零碎瓦片,再浇灌大量灰泥浆水,如此叠沓,外三层、里三层,最内中是千年以来砖木夯土为芯,剖面略成梯形的城墙,十二丈高,顶上五丈宽,足够数辆马车并排奔行。

    面对如此铜墙铁壁,百余门火炮的轰击,消耗的弹药充其量只是给城墙加厚,完全没有半点破坏效果。

    天王教护教神将贺守元,拿着教中最新研制的望远镜不住往晋阳城方向打量,心中略有一丝烦躁沉闷。

    在这座仍旧被乾朝官兵所镇守的巍然城池,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准备防御其时远未至此的天王教军,经过各种新奇技术加高加厚的城墙,以现今天王教火药威力,连三尺深的坑都炸不出来。

    按说以贺守元这名最擅长灵活应变的护教神将,完全没必要在晋阳城外硬啃,但只要天王教军的进攻稍有减弱,晋阳城中立即就有一轮反击。

    轨迹好似高高抛起的毽球,从晋阳城中发射的炮弹,飞到千丈以上的空中,准确地命中了地面上天王教军好几处兵员密集地。尚未落地的炮弹在半空中散落弹子如雨,噼里啪啦落下,瞬息取命,即便畏惧的兵员也根本来不及逃跑,甚至负责督军的武卫也被散落弹子扫成马蜂窝。

    而这还仅仅是晋阳城中反击的方式之一。架在城墙上的各式火炮,逼得天王教军不得不在五百丈以外安放炮座。

    “报——”一名传令兵飞奔入营,捧着一卷指令道:“众长老谕令,贺守元神将务必继续强攻晋阳城,不许城内外有一丝交涉之机!”

    “知道了!”贺守元咬着牙收下指令,心中积郁可想而知。

    过往纵马驰骋中原坦途,以贺守元机警多变的用兵风格,让他在一场野战中如剪刀斩断敌军退路没有问题,可是攻城一道确实非他所长,更何况是号称九州坚壁的晋阳城。

    但贺守元不得不这么做,进攻晋阳城只是如今天王教众多举措中、一个真假难辨的方向。

    以晋阳城的仓储,抵御贺守元半年时间丝毫不成问题,如今天寒地冻,待得来年开春入夏,青黄不接之时,天王教军也会面临后勤短缺问题,若是贺守元自己选择,那时便是晋阳城对外突破、或者乾朝援军到来之时。

    趁此机会,说不定乾朝大军会疯狂反扑,要在黄河以北打一场规模空前的歼灭战。

    天王教众高层隐约都预见到这一点,就是要尽力阻止这一场歼灭战的到来。一方面将黄河以北各个重要城池要地分割开来,以骚扰游击作战打乱乾朝布局,另一方面则是尽快将前线推进到乾朝帝都玉京城,逼迫大军回防勤王,届时天王教军则可利用此点围点打援。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为何在这攻城难下的关头,教中长老要另外给贺守元这么一道命令?围城重点就是要隔绝内外交涉,即便贺守元不曾在教中书院重新补课,也早已在战火硝烟中历练明白。

    贺守元不像教中长老那般,有着奥妙通玄的法力,他也只是将教中炼形经典《神将箓》修习完满,一身铜皮铁骨,寻常燧发火枪在十步之外,要害以外部位基本能够抵御得住,足见神奇之处。

    至于更上一层的教中秘法,就要请教随军祭司了,必要之时他们也是重要的战斗力量。

    贺守元正想到此处,身后就传来一个坚定脚步声,落脚瞬间地面尘土如涟漪散出一个个圆圈,如此步步生莲的能为,贺守元是怎样也无法明白。

    “因染祭司,本将正要寻你。”贺守元递上方才受到的指令问道:“难不成是教中长老嫌我进攻不力?你也看见了,我已经动用了手下最强的火力,晋阳城墙别说坍塌,就是连崩个角也难呀!”

    因染祭司年逾六十,须发却是依旧乌黑浓密,麻黄衣袍、玄黑束腰一如众祭司,身属巳蛇旗下,手持竹杖有蛇纹缠绕。

    见他接过指令细细打量,甚至还阖眼默运法力,好一番查探之后仍旧无果。

    “此令寻常,或许是给神将多提醒一番就是了。”因染淡淡道。

    贺守元摘下盔帽挠着头皮,不耐烦道:“这晋阳城也忒硬了,我前天命人制作顺风火鸢欲射入城中,不料当即就有火炮将其击落,我远望观察,想必那是专门应对空中来袭所用。”

    因染捻须道:“据传湖广州郡的楚王义军中,有奇人擅制火鸟,自高空中掷落火雷,旧乾官兵初时无法抵御,被楚王义军连夺数城。如今想来,旧乾官兵中亦有高人相助,以火炮之基创制新式枪炮,专门应对楚王义军妙计,而且还搬到了这晋阳城中。”

    “那般准头,哪里是随便几个兵丁能可操控的?”贺守元一砸桌案骂道:“肯定是那些相助旧乾朝廷的修行人士,要是我攻破了晋阳城,定要将他们吊死城门之上,百年不收尸!”

    “神将且稍定心神,此等迷途之众,正是天王教谕未达所在。若其醒悟知返,方证我教道昌。”因染说完这番话之后,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如此,教中长老所提,并非旧乾官兵来援,而是可能会有别的修行人前来相助晋阳城——”

    话音未落,营帐之外闷雷阵阵,连帐内桌椅居然也微微颤动。

    “不好!”因染有修行法力在身,当即就明白过来,那并非是远处火炮声响,而是有修行高人在云中做法招雷!

第三十四章 海外高人

    晋阳城东北三十多里之外,沿着官道大路旁,本来有一处让客商行人歇脚饮马之地,如今因为天王教军围城进攻,晋阳城方圆数十里早已坚壁清野,此地只剩下一堆焦黑冰冷的废墟。

    齐德仲自从离开长林郡之后,一路沿幽燕山脉向西南方向而行,途中少有在城镇停留,大多在野外山林之地寻觅清静所在,一边温养法力,一边演练法术。

    一路所见,虽然未至于处处硝烟战火,但局势紧张氛围却是浓郁不散,幽燕直隶之地更是对齐德仲这样来往独行之辈严加盘查,显然是防范刺探。

    在荒郊中一番行走,齐德仲心思平静更盛以往,也对自己前行方向渐渐明晰,这段时间他偶尔移神进出太华灵墟,受教不少,为溯源找寻修行心境发端根本,齐德仲打算前往太华门拜访。

    齐德仲原本打算在河东晋阳城暂且歇息一番,没想到还没抵达,就碰上了天王教军攻城,远远眺望天边耸立的高大城墙,隐约可见硝烟滚滚、战云笼罩。

    然而在更高远处的云端,兀自聚拢的云气暗藏玄机,齐德仲施法尽展目力远望,一团团紫电青光交织如网。

    云上、风中,壶洲客手持鲸骨杖,无形中一道道深海巨鲸沉吟之声回荡方圆数十里,聚敛**,法力再催,鲸骨杖中雷光炽盛,云中已成召雷亟顶阵!

    壶洲客乃是海外高人,广义而言仍属九州修行人,向来踪迹难寻,孤身独修于深海,修为法力早在数十年前就名震九州,其人最显眼之处就是那一根鲸骨杖。

    齐德仲哪怕从未见过鲸骨杖与壶洲客本人,但是稍一查探,那充满着深海鲸音回荡的厚重法力,绝无别人能可模仿。

    阵法已成,雷霆却迟迟未落,齐德仲远在三十多里之外,并不知战场上具体情形,只觉得极远处接连炮声已然停歇。

    而在更远的所在,一团黄云急窜上天,来到云上雷阵之中,显露出魁梧身形,身披银鳞连身铠、手持龙吞寒光枪,威风凛凛、勇不可挡!

    “天王教军、护教神将辛无量,拜候东海高人壶洲客!”银铠龙枪者离着壶洲客数十丈外略一抱拳,话音在闷雷声中毫无阻碍地传出。

    护教神将乃是天王教中一个特殊称号,专赐于两种人,一者统军率众,攻必克、战必胜,万军来去如臂使指;一者得授教中秘传道法,修得护法金身,万军从中夺上将头颅如探脑取物。

    贺守元是前者,那么辛无量则是后者,而且较之随军诸旗祭司,这一类护教神将更加稀少,一旦要他们出手,所面对的必然是也是身怀**力大神通之辈。

    壶洲客面白无须,周身法力如深海暗涌凝而不散:“辛无量?此名我亦曾耳闻,白方山上数十名修行人旦夕暴毙,皆是出自你手吧?”

    辛无量凛然自信道:“白方山上那群凶徒焉能称之为修行之辈?劫掠孕妇、活杀取胎,以此炼制邪门法器,世人见之皆应斩之!我手中龙枪甚至不屑沾染此等凶徒鲜血,以隔空拳劲逐一取命。壶洲客难道是想为此等凶徒报复于我么?”

    却不料壶洲客鼓掌道:“非也,我曾在世俗中偶受一名乡人恩惠,此番履足中原才知晓,他已被白方山邪魔所害,如今已知是阁下出手,已了我心中之惑。”

    辛无量脸上肃杀之意稍减,平直问道:“那东海高人眼下所行为何?传闻召雷亟顶阵有立诛陆地仙人之威,如此阵势出现在晋阳城外,莫非是要相助旧乾朝廷?”

    壶洲客也不避忌:“我若矫意否认,神将亦是不信,你我有如今这般修为皆属不易,何必亲身牵扯进入其中?以我区区一人,此阵绝无诛仙之威,不过是想暂留神将于云端。”

    辛无量眉头一皱,此时察觉四面八方皆是重云雷网,想要破阵而出并非一时半会儿。

    “原来是故意引我出面,壶洲客你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壶洲客直言道:“我受冯华真人相邀,因旧恩所挟,不得不来。然修为这般,亦不愿沦陷战火之中。我已与晋阳城中修行之众言明,除非云中落雷示意,否则不可出城突围。”

    “突围?”辛无量不屑笑道:“晋阳城铁壁之坚,或许一时难以攻下,但城外却是我天王教军的天下。你落雷示意,无非是你将我击杀于此、或者我将你斩落云端,前者天王教军大损助力,后者身死恩尽、你亦无力再顾晋阳。”

    壶洲客面露讶色:“不愧是天王教的护教神将,如此明澈眼界,就算你不在云端现身,光在地上指挥万军亦能独当一面,可惜你飞天至此,我就不可能让你轻易落地了。”

    “我若是要强行破阵呢?”

    看着辛无量手中龙枪寒芒吞吐,壶洲客毫不在意,手中鲸骨杖雷光更盛:“我实不喜争斗,与你明言,乾朝兴衰存亡我无半分悲喜。朝代更替一如四季循环之理,焉有永存永续?你我修为已在超脱半途,何必倒行逆反重入此等无止循环之中?”

    辛无量敛容正经说道:“我见壶洲客字字句句,无不以世外高人自居,即是如此,你一开始就不该受人前恩裹挟至此!我非修行徒众,而是天王教中无比寻常一员,自然要与天王教共进退!”

    壶洲客摇头道:“此言做方便法门引渡众生并无不可,但修为如你,应知这一身法力非是天王教所赐,而是你勤勉修行而得。”

    “你若以修行事言,那我亦以修行事驳。”辛无量毫不退缩,“天王教谕于我如修行戒律、立足根基,若有寸许徘徊闪烁、进退犹豫,那我金身崩毁、法力尽散,此乃教传秘法誓辞之一,我焉能弃地上万千教众不顾?壶洲客,这是最后一次警告,解除阵法、退避海外,否则我手中龙枪,今日便要饱饮尔血!”

    “唉,罢罢罢!既然屡番劝告无用,就请神将出手!”壶洲客长叹一声,鲸骨杖猛然一杵,雷光灿烂漫天、轰然天穹将裂!

第三十五章 生死之观

    交织错闪的雷光在高空云端接连不断,地面上攻城战事反而暂时停歇下来,位于召雷亟顶阵正下方的两军兵马,人人皆觉心头仿佛有块大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近地百余丈,不曾有一丝流风吹拂,仿佛空气都被燥热沉闷所凝固,天王教军远远撤出数里之外,摆起拒马压住阵脚,军中兵丁教众安抚莫名受惊战马。

    在普通人眼中,天上淡灰乌云积聚不散,几无半分移动,诡异莫名。若是如齐德仲这般,以法力催动双目神光,照透云层,隐约可见云中两名高人斗法场景。

    壶洲客并非一直手持鲸骨杖不放,而是御器绕身盘旋,好似有一条巨鲸虚影护住周身,水波凝而不散,如同一个巨大的泡沫,在云中不断撑开。

    云中雷阵不见真容,只有在云间炽盛雷光,当雷光劈落在水波凝光上,泛起阵阵巨大涟漪,如同海浪汹涌漫开,直扑护教神将辛无量而去。

    “果然**力!”齐德仲寻得一处隐秘之地藏身,专注于云端斗法,这种窥探修行高人尽全力拼斗的机会并不多见,齐德仲也希望从中领悟一二,“壶洲客的修为法力远比师父要高,他手中的鲸骨杖也是绝妙的修行法器,尤其难得是能够幻化海潮妙用。”

    齐德仲在地上惊叹,与壶洲客遥遥相对的辛无量也是暗赞:“壶洲客的法力在我之上、毋庸置疑!幸好这等大能大力只对我一人施展,若是如此潮浪澎湃袭于地上教众,定当死伤惨重!”

    思量间,辛无量紧握龙吞寒光枪,足下战靴黄云盘旋,宛如脚踏平地。龙枪挺直前指,辛无量奋力一搅,枪尖旋转如钻,不躲不闪直冲海潮而去。

    护教神将焉能有退避之心?海潮纵然澎湃,但铺面而至如同幕墙,以点能可破面。辛无量人枪合一,轰然声响更甚雷霆,化作一团寒光撞入海潮之中。

    顿时,天云变色,一阵大动荡自天上无形传落,凡是有心窥探云端战事的修行之人,当即被这股无形力量震慑神魂,齐德仲元神有感,赶紧收法敛神,险些也因此受伤。

    “不愧是天王教军的护教神将,形骸体魄竟然如此强悍,这等以肉躯硬受对方法力的修为,九州修行界中也不多见。”

    齐德仲端坐一阵冥思,修行人体魄强健,但并非刻意追求坚硬不坏,更何况以他如今所修的《黄庭十三剑》,注重形骸庐舍近于天地灵犀,内外景诸神栖身,乃是求万物为我所用,这也是为何《黄庭十三剑》所载修行法诀只到外感境界。

    壶洲客能够以鲸骨杖幻化海潮攻击,这样的**力就是外感所触,再逆反收摄、为我所用,道法修行玄理皆通。

    天上闷雷与金铁交击响声错杂,偶尔能见两条巨大的人影映照在云层上,仿佛是天上巨人彼此相争。

    如斯恶斗足足维持了半个多时辰,地面上两军兵丁都已新生焦躁烦闷,反而是有修行法力在身之人一个个脸色凝重。

    斗法持续时间越长,则说明斗法双方皆是修为极高深之辈,无论是为了自保还是战胜对方,彼此都不得不施展出真正的实力,自然结果也越是惨烈。

    贺守元与辛无量有数面之缘,他深知同为护教神将的辛无量,被号称天王教“威仪第一”。此称非是指个人法力如何高强,而是护持天王教的坚稳之心无与伦比,更有逢战不退的护教意念。

    修行之辈修为越高,生死观越为吊诡难测。一者,若无等视生死之心,贪生怕死等同自损境界根基;其次,自知如今已有世人不可比肩之大成就**力,又何必如尘俗凡人一般的争执相斗、拿自己性命冒险?直如江湖草莽,仍是自坏修为之举。

    壶洲客一开始试图劝说辛无量,希望两人留在空中旁观地面战事变化,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想置身事外,这样对彼此辛苦修行皆是有利。

    但万一争斗起来,双方却都浑然不将自己性命看得过分重要,各种威力强大的法术禁式倾尽全力而出,幸好斗法场所在高空之中,否则光是激荡的法力余波,足可以将晋阳城墙连根拔起。

    就在众人心焦之际,天空中一声铿然巨响,召雷亟顶阵应声破裂,一道惊雷直劈晋阳城外,如同威严律令,让整座晋阳城也微微颤动起来。

    且不去说晋阳城中乾朝官兵如何举措,只见天空乌云渐散,雷声也飘荡至远方,一道肉眼难察的水波光华,朝着晋阳城东北方向急速陨落,顷刻间已是十数里开外。

    齐德仲正在这个方向,元神有感当即起身,冲着水波光华坠陨之地疾驰而去。

    不一时便已抵达,就在一片荒废田埂旁,一个直径近十丈、深丈余的大坑突兀而现。大坑中央,壶洲客衣衫褴褛,手杵鲸骨杖单膝跪地,面色淡金、嘴唇发白,另有一根枪头贯穿胸膛心窝。

    “不可过来!”即便如此狼狈形容,壶洲客也感应到齐德仲靠近,伸手大喝,却不料死死压制的伤势瞬间爆发。

    前胸后背两处窟窿,当即炸出两团冲天血柱,鲜血在空中化作蒸腾气雾消散而去、不留一丝痕迹,血液喷涌的声响清晰可闻,壶洲客的身躯就好像一个破损漏气的皮球,只是泄出的并非气流,而是艳红热血。

    几乎能让人身鲜血流干殆尽的喷涌之势,持续了好一阵,到最后伤口已成枯槁状,齐德仲才快步冲上前去。

    “前辈。”齐德仲一近身,便知壶洲客全无生机可言,只不过是挣扎着最后一丝元神未散,传来了一道识念——

    “将鲸骨杖送至太华门。”

    也不知是否机缘所致,齐德仲此番所行的目的地正是太华门,壶洲客殒命身前,最后一念的请求居然也与太华门有关。

    齐德仲面露哀色,朝着壶洲客僵硬枯槁的形容深施一礼,伸手握住如白玉一般的鲸骨杖,些许震颤,让壶洲客的尸身顿时崩解碎裂,化作一团粉尘,卷着几缕衣衫破布,飘散风中。

第三十六章 临终托付

    还不等齐德仲仔细打量闻名九州的鲸骨杖,天上狂风倏然飚至,护教神将辛无量便已落下云端,双足触地瞬间,电流雷光激散开来。

    这位本该光彩照人、威风凛凛的天王教威仪第一之人,此时头上盔帽丢失、披头散发,面色苍白、血痕在颊,一身银鳞连身铠也是处处残缺焦黑,手中龙枪只剩下光秃秃的龙吞口。

    辛无量一眼就看见齐德仲手中的鲸骨杖,朗声喝问:“你是何人?在此地作甚?”

    齐德仲略一拱手:“江湖散人齐德仲,恰逢途径此地,见证阁下与壶洲客斗法。”

    “江湖散人?”辛无量冷哼了一声,修行界中,无有正统师传的散人之流,皆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身份,甚至在某些时候有如过街老鼠一般。

    不过齐德仲毫不在意辛无量的目光,面容淡如无波潭渊,低眉垂目无一丝杀气。

    “有趣。”辛无量无来由夸赞了半句,伸手将地上遗落枪头摄回,然后问道:“鲸骨杖非你所有,你要如何处置?”

    齐德仲明白回答:“壶洲客前辈在逝前传我一道识念,要我将鲸骨杖送至太华门?”

    “太华门?”辛无量阖眼思量,再睁目神光爆散宛若实质,直逼齐德仲:“好,那鲸骨杖就由你送至太华门。待得晋阳一战结束,本将辛无量会亲上太华门一遭,探听你是否做到!”

    “神将不必多虑,就算你不曾过来,我一样会将鲸骨杖送至太华门。”

    辛无量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那我倒是期待再次见面,希望你不是将鲸骨杖纳为己有、四处逃亡。”

    两人说话间,远处马蹄声响,一群天王教军的兵马疾驰而至,为首者正是随军祭司因染。

    “神将,我等来迟了!”因染一来到就看见齐德仲手中事物,当即抬手指喝:“放下鲸骨杖速速退去——”

    “住嘴!”辛无量抬手喝阻:“壶洲客临死所求,便让此人完成,我既有言在先、旁人莫要牵扯其中。”

    因染紧盯着鲸骨杖,眼中流露贪毒之色,他手中竹杖不过是祭炼有灵,绝非法器,若鲸骨杖落入自己手中,哪怕并不能长久持有,一番感悟体会也是对自己修行莫大助益,当即朝辛无量行礼道:

    “辛神将!壶洲客负隅顽抗,已然伏诛授首,若按战场行事,此乃天王教军的战利品,岂能落入此等来路不明之人手中?”

    辛无量纵然威仪第一,但此番激战也是感触颇深,他阖眼回忆方才情形,开口言道:“壶洲客此番受恩情裹挟至此,面对我教浩荡之势,实则早有豁尽生死之意,云中斗法我与他皆尽全力,他法力强盛在我之上,生死斗法却未必如我精擅。我险胜半著,为我教争取莫大胜算,如此敌手实在可敬,我不欲夺取鲸骨杖,便让这名教外道友齐德仲送至太华门。”

    “神将!万万不可!”因染急切道:“九州十二宗门中,独数太华门最是不受天王教谕约束,得此法器臂助,岂不是助长他们嚣张气焰?”

    “笑话!我教起事至今,太华门可有半点阻碍之举?”辛无量苦笑道:“以你如今境界尚难知晓,无论是我教还是太华门,皆有坚稳道心不可动摇,我教破除陋习恶政,自起事之初丝毫不改,一如太华门不涉九州逐鹿、等视众生。就算他们得了鲸骨杖,也不会用来对付我们,否则去年他们就动手了!区区鲸骨杖,还不至于让我教大业受阻。”

    “可是——”

    “不必多言!”辛无量下令道:“祭司因染,晋阳城内反击将至,尔等速速布阵迎敌,不得有误!今后莫再牵涉鲸骨杖之事,晋阳一战后本将会亲自查探!”

    因染压抑着不忿神色,狠狠盯了齐德仲几眼,只好翻身上马飞驰而去,护教神将律令威严,不容他们有丝毫抗命之举。

    “壶洲客除了鲸骨杖,别无他物了么?”辛无量转过身来问道。

    齐德仲摇头道:“前辈身形枯槁消散,仅存鲸骨杖一物留存。”

    辛无量沉吟了一阵:“果然是豁命相斗……我奉劝一句,你最好真将鲸骨杖送至太华门。”

    “此意已决,神将费心了。”齐德仲对辛无量颇有几分好感,明明费了大力气才战胜壶洲客,不论是战场上的处置方式、还是修行人的惯例,辛无量完全有资格、有理由夺走鲸骨杖,更何况齐德仲区区修为在护教神将面前不值一提。

    辛无量侧耳倾听,远处晋阳城中炮声再响,更有一面城门大开,察觉到一队人马朝此地而来。

    “我已喝阻教众不得与你争抢鲸骨杖,一时半会儿之内他们不敢有所动作,但你最好不要经过我教营区。”

    “这我晓得。”齐德仲从包袱中抽出一件长衫裹住鲸骨杖负在身后。

    辛无量看见齐德仲举动面露苦笑:“除此之外,你自己小心,鲸骨杖毕竟是不可多之物。”

    说完这话,辛无量跺脚飞天而起,转眼间不见身影。

    齐德仲远望天际,已经明白辛无量所指为何了。壶洲客乃海外高人,能够履足九州战火硝烟之中,必然是有修行同道的相邀,而且出于缘法不得不来、出手对敌也不得不豁尽全力。

    而壶洲客斗法败亡,在附近修行人眼中恐怕不是秘密,如此大战,必定窥探者众多,也有得是希望见机捞一番好处的修行人。

    壶洲客将鲸骨杖托付给齐德仲送至太华门,要是此事有成,按理太华门必然也有回赠,不会让齐德仲辛苦一番。同样的,此事也是大有风险,光是方才一番交涉,若非辛无量主动扬言不可阻止齐德仲,祭司因染恐怕当场就要出手相夺,齐德仲届时只能狼狈逃窜。

    说实话,鲸骨杖这烫手山芋,谁拿着也都容易招惹他人觊觎,就算壶洲客没有此番托付,齐德仲估计也不打算长久持有此物。

    但既然受人所托,又是修行前辈临终所言,齐德仲心中感触颇深,自然不会有任何避让念头。

第三十七章 修行兵士

    初春,寒意料峭,似乎因远处滚滚硝烟,大地霜雪融化,晋阳城外的地面泥泞不堪。

    齐德仲孤身站在官道中央,前后各有十余骑、手持刀兵火枪围堵,却无一人胆敢上前。

    这一群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兵士,皆是乾朝官兵,而且是经过专门训练,用于深入敌后侦察破坏,为首校尉更是筑基有成。

    自红山议会设立至今,九州十二宗门不再以宗门力量主动涉入红尘纷争、朝代更替。但除了红山议会后来逐渐吸纳的各门各派以外,中土九州各处还有众多传承零散、不太为人所知的修行人。

    这些修行人当中,有大多是在修行过程中,缺少种种助益之物,如清幽安宁的福地洞天、可以炼制成修行法器的天材地宝、用于助长法力的灵丹妙药。

    普通的江湖散人,若无宗门传承的庇佑,这种种助益皆是难得难求,但若寄身于帝王,凭朝廷动用一国之力去搜寻,那总比自己上山入海要方便得多。

    这些寄身于帝王家的修行人,也有心借帝王家业留下道统传承,或是成为御赐宫观之主、或是在众多王侯将相子弟中挑选传人。

    自古修行者众、成仙者更是飘渺难寻,即便身怀**力之人亦非世俗中轻易可见,像这名马上校尉筑基有成,在军中已是稀少。或许他在正面战场上,面对连天炮火不一定能尽展优势,可作为斥候游击敌后,却是防不胜防。

    校尉在晋阳城中驻军已久,在方才守城战中,得到随军修行长老的命令,要他出城搜寻鲸骨杖,路遇一应不明人士,都要仔细盘问、以防奸细。

    当城中众军准备好对天王逆贼发动反击之时,校尉便率领手下最精锐的一伙,朝着城北荒郊疾驰而去,那里正是鲸骨杖可能出没的方向。

    行不多久,校尉便远远发现了齐德仲孤身一人行走在官道上,浑然不觉附近战火连天、十分凶险,如此突兀而现的人物,绝对不是一般糊涂的过路人。

    “来者何人?速速放下兵刃武器!”校尉看见齐德仲,心中紧张难安,如果是普通老百姓,他早就让手下人上去搜身了。

    齐德仲无有惊惧,低眉垂目,甚至连头也没抬起来,嘴唇张阖,细长声音传入众乾朝兵士耳中:“江湖散人齐德仲,路经晋阳城,不知此地战火硝烟,正欲退避。”

    “你背上的布裹长条是为何物?”校尉手中火枪瞄准齐德仲,虽然这种燧发枪准头一般,但在他的手里却完全有把握射中齐德仲。

    “前人所托,持之送往别处。”

    “别处?不会是送给天王教的逆贼吧?”

    “不是。”

    “哪里容得你辩驳!”校尉实在耐不住心中不安、大喝道:“见你也有几分修为在身,赶紧配合我们卸下兵刃、入晋阳城中接受盘问。”

    齐德仲收声沉默,他忽然感觉一种莫名的恼怒与躁动,这伙兵士前来阻截,显然就是为了鲸骨杖而来。

    壶洲客相助乾朝,出手与辛无量在云端斗法而落败,齐德仲作为旁观者,心感哀戚,安稳心境浮动,正是齐德仲缘法所在。

    但如今见晋阳城中的乾朝官兵与修行众,不见有一人为壶洲客殒逝而显哀意,反而是汲汲营营要取得鲸骨杖。

    谁也没要求晋阳城中的官兵与修行人必须为壶洲客哀悼,但明白事理不等同情感能可接受,齐德仲心中恼怒由此而来。

    “前方战事正急,你们速回晋阳城中吧。”齐德仲摆了摆手,“就算你们夺回了鲸骨杖又有何用?此物在壶洲客手中尚且不敌辛无量。晋阳城有铁壁之坚,此时却贸然出城反击,岂不是自弃优势么?”

    “鲸骨杖果然在你手里!”校尉大惊喝道:“拿下!”

    喝令一出,周围火枪连响、弹丸疾驰,齐德仲周身寒雾水波泛起,弹丸速度立刻减缓。

    校尉似乎早有预料,一拍马背飞身而出,腰间弯刀旋身舞动,道道刀光接连成片,在弹丸空隙中直取齐德仲。

    刀势更甚弹丸,齐德仲后仰闪躲,周围悬浮弹丸坠落地面,此时又是一阵枪声!

    “好算计!”齐德仲嘴上不言不语、心中却是吃惊。

    比起长林郡的匪盗,真正久经战阵、又明白修行道法精妙的士兵,纵然修为不如齐德仲,却知晓对付修行人的种种手段。

    第一轮射击,齐德仲以神凝气禁之术摄住来袭弹丸,校尉不待齐德仲施法反射弹丸,近身挥刀逼得齐德仲自卫闪躲,隔空摄拿外物的法术,心念不可断绝,既名“神凝气禁”,自然需要元神元气的无比集中方可使用,校尉上前扰乱施法,齐德仲自然元神动摇。

    这群斥候精骑携带绝对不止一杆火枪,趁着齐德仲收法瞬间,没有任何命令,第二轮射击好似连成同一个声音,足见密集!

    校尉滚地而开,周围弹丸全部射中齐德仲身上,但却没有半点血光。

    仔细观瞧,齐德仲身体表面有一层薄如蝉翼的冰霜凝结,坚硬更甚金铁,死死抵挡住火枪射击。

    齐德仲轻吐浊气,若非他手中暗扣着雪龙珠,借其妙用化出一层冰甲,方才第二轮射击就算不丢了性命也会当场重伤。

    情况危急,对方已有取命之心,齐德仲也不必再藏拙,绝云剑不拔自出,倒飞而出的剑柄如攻城檑木一般,直接连人带马撞飞面前数骑,身形一闪、好似在原地消失一般。

    校尉心中一惊,便知齐德仲身上不止一件修行器物,看着自己好几名手下在眨眼间纷纷受伤坠马,校尉赶紧掏出一枚炸弹,拉动引信,导火索顿时自燃,朝着远处一抛,炸弹轰然爆裂。

    与想象中烈火破片飞散情形不同,炸弹爆裂之后,一团黄绿夹杂的浓雾瞬间弥漫开来,校尉和一众兵士宛如本能般,取出一件遮掩口鼻耳目的面具戴上。

    浓雾好似活物一般,根本不让齐德仲有退身闪避的机会,如风一般朝自己扑来。

第三十八章 外感御器

    世间战争从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跟修行同门演法切磋、点到为止截然不同,战争中一切皆为消灭敌人为最高主旨,只有消灭敌人,才能保存自己。

    至少,这名精骑校尉就是如斯想法。

    绝命烟,是由乾朝皇帝御封护国**师的冯华真人所研制,可攻人五感,普通人触之口鼻眼耳剧痛出血,修行人虽然能以法力抵御,照样会迷幻知觉。

    绝命烟本身炼制不易,必须是精擅调配丹鼎铅汞的修行高人方可,但使用方式却十分简便,冯华真人将其收纳封存于炸弹之中。绝命烟的本体不过是一节小拇指大小的粉尘,一旦炸弹爆裂,绝命烟见风则长,近乎无孔不入。

    齐德仲被浓烟笼罩,当即自闭五感,运转法力护住形骸体魄,心中所想的却是当初在太华灵墟所了解到一件仙家法宝。

    太华灵墟中有一位上古散仙名唤吕艮,早在太华灵墟未现之前就游历各处异界,以异界奇特事物炼成一面瘟癀旗。这面瘟癀旗内有洞天,可摄拿生人进入其中,以无穷瘟癀将其化作一滩血水。更甚者,倒转御使之法,将旗中瘟癀散于外界,化作瘟癀大阵,成一片风吹不散、火烧不解的百里黄烟。

    绝命烟当然不能跟仙家法宝相提并论,所谓绝命,不过是迷幻知觉后,让使用者有更多机会取人性命。

    校尉戴好面具,屏息静气,众兵士来回朝浓烟中开枪射击,校尉自己则紧握着弯刀在前方戒备。

    待得几轮射击之后,浓烟尚未散去,校尉提着弯刀小心步入其中。

    就在此时,一团水波光华在偏僻角落忽然朝着校尉扑来,校尉隐约感应到,却来不及躲闪,直接这这团水波光华困住。

    水波光华凝聚成一只大手模样,牢牢抓住校尉的身躯,无形中渐渐加大的力量,挤得校尉胸中气息尽去,好像五脏六腑都要被压烂一般。

    “我已有退让之心,你既欲取我性命,我也没必要处处忍耐。”浓烟中,齐德仲缓缓走来,全身被一团水波包裹,话语声也好像有些朦胧,“你不是想要鲸骨杖么?那就趁此机会再好好看一眼吧!”

    就在齐德仲被绝命烟包围的瞬间,他心思通明,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再也不压抑自身境界,瞬间突破至外感修为,反手取出鲸骨杖,运动法力御使法器!

    齐德仲在外感修为门槛前并非一日,但他一直没有刻意破关精进,一直在不断耐心打磨自己修行根基,可只要齐德仲真的有此想法,外感修为不过一念之间。

    外感修为,元神为根、元气为枝干,触动身外大千世界,即便形骸体魄未能所至,隔空法力如同臂展,摄拿世间无形物性精华为我所用,凡此一应手段,修行人皆称之为“御”。一切**力大神通皆因此发端显现。

    而法器本身,就是物性精华所在,超脱寻常事物本身,更添非凡妙用。

    鲸骨杖也不是寻常法器,妙用繁多,更有壶洲客数十年祭炼之功,齐德仲御使鲸骨杖最先感受到的,就是运转水波光华,或自保、或攻击、或感应查探皆可。

    水波大手抓住校尉身躯,齐德仲法力运转多强,大手紧握力量就有多大,而这种力量往往不是筋骨之力可以硬抗的,就算是辛无量在此,不施法护身也无法抵御。

    校尉筑基有成,但修行法力远不如齐德仲精纯深厚,他更擅长的是利用各种火枪武器以辅助,击杀一些斗法经验不足的修行人。

    “仅仅筑基有成,连内息门槛都摸不着的你,能够逼我御使法器,仅此一事足够你含笑而终了!”齐德仲也不得不感叹,以朝廷之力训练而出的修行兵士,在生死战斗之中,能力远远超过修为相近的普通修行人。

    面对这么一队精骑兵士,齐德仲几乎动用了身上所有东西,雪龙珠、绝云剑、鲸骨杖,只有这样才扭转了局势,更别说齐德仲本人比校尉与众兵士修为高超。

    就如同辛无量的法力可能不如壶洲客高强,但云端一战,壶洲客依仗召雷亟顶阵与鲸骨杖,仍旧败亡于辛无量,修为与法力强大与否,跟生死战斗、谁胜谁败并无绝对关联。

    而在浓烟之外,众兵士下马缓缓包围,他们在各自不同方向进入浓烟之中,为的就是不让齐德仲有逃脱之机。

    当他们进入之后,浓烟遮住了彼此身影,众兵士面前居然同时出现了齐德仲的身影。

    一连串惊叫惨嚎之后,几声沉闷枪声传来,浓烟之中只剩下十几条躺卧扭曲的尸身,而齐德仲仍旧站在校尉面前,平静面对着校尉那惊骇绝望的目光。

    齐德仲闭目低声言道:“水波幻化之身而已,如果是你应该能看穿,他们却不行。”

    “与我大乾作对,纵然我今日身死,来日你绝无半分生机!”校尉绝望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狠绝,挣扎着嘶吼道:“大乾明君忠臣上下一心,量尔等珠玉荧光,哪堪我大乾日月之辉!”

    齐德仲面无表情地说道:“意图杀人夺物,还言辞凿凿、假以社稷之名,如此江山,败亡何辜?”

    而这也是校尉所能够听见的人世间最后一句话语,水波光华中,一阵骨肉扭曲碎裂的声响接连传出,当浓烟渐渐散去之后,此地再多添一条尸首,风中无声。

    齐德仲并没有再久留,他牵走其中一匹马,揭下任何与乾朝官兵有所关联的标示,翻身上马渐渐远去。

    而在远方,晋阳城门户大开,数千铁骑蜂拥而出,朝着天王教军的方向发起了悍然冲击,以随军修行人施展的法力连成一体,沛不可挡,如同一道浩浩荡荡的铁潮席卷而来。

    天王教军之中,贺守元、辛无量两名护教神将严阵以待,就见高空中乌云再聚,云涡急速成型,漆黑一片的云涡之中,一道明亮光焰照射而下,数千铁骑竟然当场灰飞烟灭!

第三十九章 太子龙气

    晋阳城外,天降光焰,将出城突围的数千铁骑化作飞灰,随后朝着晋阳城扫去,青灰色的高墙外壁,浮起万千鸟纹,好似星河璀璨,张起一片光幕,死死抵住了光焰。

    两相僵持之下,整座晋阳城仿佛要被压进地底之中,天王教军见此情形,顿时士气大振,贺守元一声令下,万军齐动。

    当云中光焰与鸟纹光幕同时消散之际,晋阳城墙竟现一丝裂缝,火炮呼啸之下,屹立千年的晋阳铁壁,终究难挡天王神威。

    在马背上一路西行疾驰的齐德仲根本没有回头理会晋阳城外的战斗,虽然元神世界中能够感受到来自远处的天地激荡,但那一切皆与他无关了。

    而就在齐德仲此行目标的太华山中,有三名修行高人伫立山巅,齐齐向东望去。

    为首一人身着鹤氅,迎面山峰吹拂得衣袂飘扬,直欲飞升而去一般,正是当今太华掌门羽衣轻。

    这位名动天下的太华掌门,看面容不过就是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模样,面白无须、高簪玉冠,抬眼东方天际,并指掐算。

    “天王教好大的声势,十多名长老联袂施法,在千里之外攻破晋阳城的金汤铁壁,就连太华山一带云气也被扰动了。”

    羽衣轻身旁两位则是太华门护法餐风、饮露,听餐风言道:“我没想到的是,壶洲客居然会败在辛无量手中。那辛无量修为精进迅速,莫不是有前世宿因福缘?”

    饮露则摇头道:“我看未必,天王教行事向来张扬不收,护教神将吸纳教众心念愿力以修身,筋骨强悍世所难当,方圆咫尺搏杀无敌。但一切皆以教众意念为根基,若此教稍露疲弱衰败之势,便是辛无量等护教神将亏败身死之时。”

    餐风则道:“能让教谕显传如斯,教中神将如林,天王教有此成就,纵观古今确实不寻常。掌门,你怎么看?”

    “不怎么看,天王教兴衰存亡由他们自己决定,去年红山议会已经邀请了天王教众长老,他们不肯参加,那我们也无法强迫。”羽衣轻面如古井无波,“我只是好奇,天王教进攻晋阳城,明明另有盘算、布局严谨,如今却陡然转换方向,不惜动用如此骇然的法术破城,到底是为何意?”

    “兵法战事,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说不定天王教从一开始就打算拿下晋阳城。”餐风叹气道:“就是可惜了壶洲客,以他此生修行,根本不必理会冯华真人的相邀。”

    饮露问道:“那壶洲客的随身法器鲸骨杖呢?是落入了天王教手中么?”

    “不是。”羽衣轻忽有所感:“鲸骨杖正在往此地而来!”

    “掌门此言何意?”

    “我亦无法看清,只是方才望气观云,隐约能察紫气东来之势,可迷蒙混沌间又似是而非,更有仙灵之气、阎狱凶煞、汪洋鲸波夹杂其中,好生诡谲啊!”羽衣轻阖眼体悟,周身仿佛有无形虚影向四面八方而去。

    餐风、饮露皆知这是羽衣轻在运使**力,造形化物之功圆满、其身与天地同息,驻世长生而称地仙。羽衣轻的修为早已深不可测,餐风饮露二人也仅仅是窥见造形修为的门槛,尚看不出羽衣轻到底窥探天机到何种程度。

    “居然是龙气!”过了近半个时辰之后,羽衣轻收法开口道。

    餐风饮露惊疑道:“掌门所言,是指持有鲸骨杖前来之人,身怀龙气?是哪一方的龙气?莫不是天王教中哪一位长老么?”

    羽衣轻摇摇苦笑道:“我也完全没料到,这股龙气竟然与乾朝有所牵扯!”

    看着两位护法满脸不解,羽衣轻言道:“龙气亦如世人精诚心念所聚,世乱则散而多分、世安则聚而一统。龙气所寄非独人皇帝主,而是受万民精诚心念认可、有言出法随之能者,皆负龙气。

    当今乾朝虽然动荡难安,但如今皇帝齐镐仍旧龙气加身,可见乾朝气数尚未断绝,天王教与楚王军要得天下,并非朝夕之间。”

    “按照掌门此言,总不会是那乾朝皇帝齐镐本人拿着鲸骨杖、穿越广袤战区来我太华门吧?”

    羽衣轻笑道:“齐镐本人虽有几分修为,但是如今形势他连玉京城都出不了,还是当好他那人皇帝主的本分吧!”

    “非是皇帝本人,那就是皇子皇孙了?”

    “如今战火之势,乾朝不在齐镐手上败亡便是大幸,眼下那几位皇子未成气候,身负龙气远远说不上。”羽衣轻说这话时,忽然想起一件往事:“二位可还记得三十年前的甲子宫变?”

    餐风负责太华门外务,行走世间日子更多一些,听他细细道来:“三十年前正逢甲子年,当今乾朝皇帝齐镐方才登基不久,吴皇后诞下太子,却突然传闻后戚吴家意图谋反,甲兵入宫纵乱。齐镐大怒之下尽诛吴家上下,吴皇后与太子皆被沉井溺杀。而当时相助齐镐平乱的修行人中,冯华出力甚多,正是因为此事受宠至今,成为护国**师。”

    “太子是齐镐长子么?”羽衣轻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餐风回想了一阵才答道:“好像不是,齐镐未登基前与侧妃韩氏就先有一子了,吴氏毙亡之后,齐镐立韩氏为后。”

    羽衣轻默默掐指:“齐家旧太子、又是行二,呵呵,有趣!”

    “掌门笑什么?”

    “我是在笑,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瞒天过海,尽掩龙气直至今日方才显露?”羽衣轻想了许久方才说道:“原来天王教军对晋阳城迟迟不下重手破城是这个原因,他们也看出这股龙气的去向了,只是之前晦暗难测,不明乾朝到底有何用意。但是辛无量与壶洲客一战之后,龙气不入晋阳城,反而朝着我太华门而来,这下天王教就不必对晋阳城客气了。”

    “掌门此言是指旧太子尚存人世么?”餐风摇头道:“乾朝宫中供奉高人异士不少,当年是谁有此通天手段将旧太子救走?”

    “我隐约能察,但不敢妄言。”羽衣轻神色淡然:“我等安坐山中清静本心即可,山外纷争由得世人自取便是。若这真有此人来我太华门,不必因其有无龙气而矫情饰意,只看他如何作为而有所因应便是。”

第四十章 烽烟古驿

    西渡黄河之后,触目所见黄土遍地、千沟万壑,旷原古朴之风迎面而来,此处已是古秦郡。

    古秦郡人烟最为繁华之地,还属此地南下数百里的渭川原,上古先民发迹之所,无非渭川原、古洛邑,更是有无数上古先贤留下仙踪灵迹,供后世晚学之辈瞻仰参悟。

    放眼黄土沟壑,齐德仲隐约能够领悟何为“苍茫”,已有外感修为的他,能够感受到在天地中经久不散的灵犀,若是能加以凝炼,那便是修行法器的炼制之法。

    只不过真正的炼器功夫,少说要到真心修为,齐德仲犯戒自废前不过刚刚看破外感门槛,更莫提未来重重境界。

    在渡河之前齐德仲就把马儿放于野外自由,借助鲸骨杖的妙用,踏浪渡河而过,若是有寻常百姓瞧见,怕是会将他当做是河神水仙一路。

    古秦郡自古山川险塞、函关难破,天王教军兵势再盛,如今仍难入古秦郡半步,只是眼下九州战乱纷乱,古秦郡地方长官也有自保割据之意,坚守各处关隘不肯出兵灭贼,成了一处乾朝治下的飞地。

    齐德仲迈步南行,路过一处名叫烽烟驿的小镇子。此地据传旧时是天子传警的烽火台,后来设立了一处驿站,渐渐人烟聚集,变作如今这么一片繁华所在。

    齐德仲倒不是为了歇脚休息,而是锻炼自己元神外感,每经一处故旧历史沉淀之地,除了打探风土人情,便是游赏古迹。

    即便身携风尘而至,元神外感触动天地灵犀,齐德仲也能做到衣物如新,丝毫没有流浪江湖的落魄形容。

    “店家,住店。”烽烟驿中一间客栈中,齐德仲翩然步入,足踏数千里而不曾用人间烟火,这是一种修行,享用尘世佳肴,同样也是修行。

    客栈掌柜一见齐德仲便觉来者非凡,将他恭敬迎入上等客房,还不住招待道:“客官您今天还真是来着了,小店今日刚刚宰了几头肥羊下锅,方圆百里就属小店烹羊有道,不知客官意下如何?”

    “既然有,那就端上来试试。”

    “行行行,我立刻就吩咐下去。”掌柜连连点头,待他看见齐德仲腰间的绝云剑后,压低声音说道:“客官,我见你携剑随身、一副走惯江湖的模样,应该不了解咱们烽烟驿的惯例吧?”

    齐德仲问道:“哦?本朝禁火器弓弩、不禁刀剑,莫非此地还有别的什么讲究?”

    客栈掌柜苦笑道:“也算不得是什么讲究,就是最近烽烟驿外来了一伙……侠士,对来往持刀剑者,皆要挑战一番方能放其通行。”

    齐德仲眉目一凛:“此等强人匪盗,左近官府也不管么?”

    “不不不,客官您误会了,不是强人,就是侠士。”客栈老板解释说:“这一伙侠士从不行劫掠之事,甚至穷得衣衫破旧,他们也不在烽烟驿中闹事,就在南来北往的大路上截住持刀剑之人,挑战不成者不许离开烽烟驿。”

    “我明白了。”齐德仲嘴角上挑,“行路之人一时间离不开烽烟驿,大多会选择暂留此地,至于留宿资费当然让你这家客栈赚了,是不?”

    掌柜躬身连连作揖:“不敢不敢,如果客官急着要走,我识得一条小路,绝对能够避开那伙侠士。”

    “无端拦路终究不利行路众人,武不如人亦不可拦阻,此乃无理之举。”齐德仲摸了摸绝云剑柄,“倒是这一伙……侠士,举止童心稚趣,若善加引导未尝不能保一方平安,掌柜你就不必多言了,我若要走,他们也拦不住我,你下去安排饭食就是。”

    外感修为触通大千,烽烟驿终究只是一处平凡村镇,齐德仲来到之后就感受到此地并无其他修行人的存在,除非对方境界远远在自己之上。

    鲸骨杖在手,想要避过齐德仲双目神光窥探,恐怕造形化物以下都不能隐匿身形,由此可见壶洲客所持法器是何等玄妙。

    客栈掌柜离开不久之后,便端上了满满一盆肥羊,有蒜泥、陈酱一应作料,还有刚出炉的烫手面饼,另有各式辛辣腌蔬做小菜。

    若是入门不久的修行人,确实需要持戒避却荤腥辛辣,五味过重只会让知觉激荡、难摄躁心,但如今齐德仲元神清明透彻,外感修为更需细细体悟世间,从而达到不受五色五味勾牵,能入能出、能得能舍、能有能无,这方是修行超脱的根基所在。

    饭后,齐德仲便在客栈房间中歇息养炼,同时也在不断体会鲸骨杖的妙用。

    鲸骨杖迟早是要送至太华门的,齐德仲不会刻意拖延迟缓,但也没必要过分匆忙。以壶洲客的修为,他既然选择将鲸骨杖托付给齐德仲,必然就预料到齐德仲作为修行人,一定会参悟法器妙用。

    如同习武之人新到手一柄兵刃,总会舞动一番,修行人获得法器,施法御使近乎是本能之举。如果说齐德仲护送鲸骨杖有何报酬,此等体会参悟便是最好的回报。

    如白玉材质、触手寒凉光滑的鲸骨杖,除了其本身引动水波光华、化法力为海潮,还能以鲸音震慑敌人。更难得的是,壶洲客在海外修行多年,遭遇无数次海上雷暴,居然将其物性精华纳入鲸骨杖中,祭炼多年,此杖已经成为了召雷亟顶阵的运转根本。

    这么一件法器,哪怕是在飞云门中都未必能有,甚至在一些修行宗门中几乎能算是镇山之宝了。

    这并不是说飞云门上下加起来就不如壶洲客了,壶洲客亦有来历清晰的师承法脉,只不过未曾开宗立派而已。而行走在外的这段时间,齐德仲也深深怀念在飞云门中的日子,有宗门庇佑的环境,确实更能安心修行。

    收好鲸骨杖,齐德仲拿出了那面不见天日已久的铜镜法器,比起鲸骨杖,这面铜镜法器反而疑点更多,齐德仲若不是眼下安定,还不敢轻易动用。

    如果说太华灵墟内中是一片仙境世界,那么铜镜法器内中所见,则是一片炼狱图景。

第四十一章 异界魔镜

    铜镜法器并非是太华灵墟的出入枢键,缺少太华真仙造化玄功所遗妙用,齐德仲无法移神进入一窥究竟,但施法洞悉镜中世界却还是能够做到的。

    比较起太华灵墟的生机盎然、仙灵之气盈野,铜镜法器内中世界,荒芜死寂、昏暗腐朽,只让齐德仲感受到无穷无尽的毁坏气息,若非元神清明不受动摇,恐怕早已心念受染。

    如此法器,全然不似修仙之士所炼,既然有此困惑,那齐德仲倒不如请教太华灵墟众散仙。

    放下铜镜法器,齐德仲抽出绝云剑叠指轻弹,一道剑气好似烟尘缓缓荡开四周,护住身形,若有人靠近自然触动齐德仲警觉,这是他近来在鲸骨杖中所领悟的法术,玄妙相近但说不上高明。

    手握枢键,移神再入太华灵墟,仙家圣境依旧,即便来此多次,但却不会让人有厌倦之意,如今修为再上层楼,更是有别样感触。

    “小道友你来了?长舟子正在雪峰顶讲《寒天六章》,你要去听吗?”桃源村中,一名山野樵夫打扮的散仙高人看见齐德仲,招手问道。

    “拜见武陵先生。”齐德仲行礼道:“既是如此,我也去听听。”

    这段日子齐德仲跟众多散仙高人结交,除了一些习惯独身潜修之辈不曾见面,大多数散仙都跟齐德仲相处熟悉。而桃源村也正是齐德仲当初所见到的那片百里大谷,是太华灵墟中众散仙聚散之地。

    武陵先生并非太华门人,而是九州十二宗门之一、桃花源祖师的嫡传门人,飞升不成流落异界,后来受太华真仙邀请落足太华灵墟,是最早在此地凿建洞府的散仙高人之一,整个桃源村都是他亲手开辟。

    太华灵墟广漠浩大,有太华真仙玄功造化、又有众散仙**力营造开辟,几乎包揽了九州各式各样的气候地理。

    而常年在雪峰顶修行的长舟子,与太华门也有几分缘法牵连,其人独创《寒天六章》,最适合在高原雪山修行。

    在场听讲者几乎都是散仙,一字一句直至修行关窍,但其中不乏长舟子个人修行根基与见解,这就只能让其他人择而从之了,齐德仲听得一知半解,也不好装作明白。

    **完毕之后,见在场高人众多,齐德仲自然说起了那面铜镜法器。

    齐德仲可以移神进入太华灵墟,可是外界现实的一切都带不进来,连他的身体与衣衫都是神魂倒摄显现,对于在场散仙高人来说,齐德仲就是一缕幽魂。

    好在齐德仲已有外感修为,倒摄之神形也多有玄妙,只见他翻掌化现,铜镜法器的模样完美展露,就连那一股毁坏气息也模拟得淋漓尽致。

    “好诡异的法器!”武陵先生所修道法助益草木生机,对这等毁坏气息最是敏感避忌,见他皱眉道:“镜背莲花浮雕,不像道家修仙传承,倒是近于佛门路数。”

    闻听得佛门,齐德仲不免疑惑问道:“武陵先生,我有一事不解。九州十二宗门中,明王院与南海观音阁,皆是佛门传承,其中修行高人亦是不少,为何在太华灵墟不曾见过有佛门修行人呢?”

    这是雪峰顶之主长舟子言道:“佛门修行,入门根基、次第精进、超脱功果皆与道家修仙不同,他们所求涅槃寂灭,不能直接类比我等所求之飞升成仙,若是求证不成,则再入轮回、来世重修,如散仙驻世长生之说,他们未必会刻意求证。”

    武陵先生点了点头:“说回这面铜镜法器,南海观音阁应该会有器形相近之物,但却不会有如此毁坏气息。明王院之修行近于金刚护法一路,一世修身全形法门,倒是类于我等炼形之功,却也不是这等诡谲异样。”

    “此物非是中土九州所产。”这时,广寒仙子的声音传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广寒仙子摆手示意,看了看齐德仲手中铜镜法器言道:“诸位或许曾有听闻,佛门传承并非源于中土九州。两千多年前,天竺雷音世界、佛主释迦无量,独创佛门修行之法,涅槃寂灭。众弟子虔心修持,其中一人名唤摩诃提婆,有传法万界之心,证涅槃果后,化身大乘天至中土九州,留下佛门传承,至今已有一千八百余年。”

    齐德仲心念一动:“一千八百余年?其时九州不是大乱方休、红山议会刚刚成立的时候么?”

    广寒仙子点头道:“正是,时间拿捏得很巧,不是么?至于这面铜镜,最初确实是天竺雷音世界所有,但后来却落入了异界邪魔之手。”

    “那此镜又有何用?”

    广寒仙子笑道:“用于邪魔破界穿行。”

    齐德仲闻言差点吓得神形消散,赶紧问道:“广寒仙子,此物岂不是十分凶险?怎会来到中土九州?”

    话虽这么说,但是转眼看向一众散仙高人,却是淡定自若,然后就听广寒仙子言道:“破界穿行岂是这般轻易?你修为境界远远未至,不解其中奥妙。万界各自孤悬独立,纵然千年难有相近接触,有如无垠汪洋中零落的浮泛泡沫。若无超脱凡间的境界,是不能轻易出入他界的。”

    齐德仲念头一动,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么说来,所谓血日魔潮,其实就是不同世界的彼此碰撞了?除了血日魔潮,不同世界要彼此交互,必须依靠如仙子这般的真仙境界。”

    “悟性不差。”广寒仙子夸奖了一句,“此镜正是佛门超脱者,不欲邪魔有穿行世界之举,特地将其夺走,然后带到别的世界。中土九州修行者众,那名佛门超脱者或许是想借此掩护。”

    齐德仲苦笑道:“那么这位高人也太不厚道了,自家酿下的祸根,扔到别的世界、让别人戒心提防。”

    “铜镜法器非是灵墟枢键,其特殊在于必须要在适合世界中方能动用,你所能窥见的炼狱图景,就是邪魔所处世界的浮光掠影。”广寒仙子直视齐德仲双眼说道:“你既然有此担忧,那毁去此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第四十二章 弓形木玉

    齐德仲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异界魔镜,虽然在太华灵墟之中不过是元神映照所见,但听广寒仙子一番话,已有几分决然心念。

    那位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太华真仙,一如云中神龙难觅踪迹,自齐德仲离开飞云门之后,就好像一直在他老人家算计之中。

    说算计略带贬义,或者该说是绸缪、推演。从灵墟玉简、到异界魔镜,甚至要送往太华门的鲸骨杖,这似乎多多少少都在太华真仙的安排之下。

    毁器一说虽然是经过广寒仙子口中说出,但很有可能这一切都在太华真仙的预料之中,料想他十分清楚,若广寒仙子得知齐德仲身怀此物,会提出怎样的建议。就如同齐德仲倒摄神形进入太华灵墟,广寒仙子却想着如何让齐德仲带着此间事物回转中土九州。

    这像是一种隔空较量比试,又像是彼此印证修为境界,真仙所为确实妙不可言,齐德仲身在其中,所获甚多,毁器之举,他也决心行之。

    武陵先生说道:“毁器之法非是轻易,甚至要比炼制法器更难。此镜先后经由天竺世界、异界邪魔、佛门高人来回转手,必定经过重重祭炼,恐怕不是小道友轻易能毁的。”

    长舟子则更是慎重:“久远前,我曾与明王院众僧有过一番结交,知晓佛门修行人最忌讳外道谤斥。此镜与佛门有因果牵涉,九州佛门未必知晓其来历,万一风声有漏,知晓此镜落在外道之人手中,说不定会惹来他们夺取。”

    齐德仲不解问道:“此言何意?我说明此物来历不行么?”

    “按广寒仙子所言,此镜出自天竺雷音世界,于佛门而言,无异于法脉根本,正如中土九州于我等散仙。此镜能照见邪魔异界,若以佛门修为催动,未尝不能照见雷音佛土。”长舟子问道:“小道友得到此镜时,可有异样人物窥视?”

    齐德仲回想一阵后说道:“此镜流落尘俗多年,甚至作为世俗女子嫁妆,安置厅堂多年……倒是此物确实几乎难入我手。”

    当初在长林陈府中落脚时,管家李沧曾试图带着这面铜镜逃脱,被陈员外拿住之后搜出。如果管家想要逃跑,应该是带走金银财物才是,为何会是带走这面铜镜法器?

    那就证明只有一个原因,管家李沧知晓这名铜镜不凡之处,而且不是他自己琢磨明白的,是另有高人提点,想必李沧携带法器出逃,很可能就是要去找那名高人。

    齐德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名金圭上人。如果是正经的修行人,真要讨得凡俗人家一面铜镜,那简直是太容易不过了,齐德仲讨取雪龙珠也不过是花了五十两白银,而且还是陈员外出的钱,最终以铲除两处匪窟了断因果缘法。

    而金圭上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跟齐德仲正面相对,要么是这只妖怪一时之间蛰伏难出,要么是不想轻易露面受人猜忌。

    金圭上人此名,略带佛门意味,但不好直接将其等同于佛门修行人,此妖之举已是邪行,齐德仲不会放过他的,日后相见总要分个高下。

    齐德仲没有对众散仙隐瞒自己的经历,将异界魔镜的来历说了个清楚明白,众人一番沉思之后,还是由广寒仙子开口:“此镜落在你手,你自然有此缘法要好好守护,在你尚无能力将其毁去之前,不可落入他人手中。”

    “晚辈知晓。”

    现场众人都有共识,异界魔镜凶险难测,哪怕无法轻易御使,但最好也别落在九州佛门手上,谁知道会不会弄巧成拙,促使血日魔潮提前到来?中土九州乃是众散仙修行发端之地,不可轻易毁灭。

    而齐德仲也明白了,异界魔镜落在自己手中,很可能是太华真仙一个考验,考验他能否安然守住此物,同时又能否在未来修行有成之际,一如现今决然心念动手毁器。

    别的不说,鲸骨杖之事就是一次提前的试炼。自晋阳城外得到的稀世法器,在前往太华门路上要安然守护,到了太华门,又要有坦然舍弃之念。

    广寒仙子对此更是一念通明,心中暗道:“太华啊太华,你对齐德仲可真够用心的,多少年不曾见你如此……那我也不好落于下风了。”

    “齐德仲,你如今已有外感修为,可以自太华灵墟中带走些许事物了。”广寒仙子说道。

    武陵先生则是抢先开口:“虽然照世鉴尚未炼成,但在下手中有桃花玉枝,可赠予小道友御劫辟邪。”

    “武陵先生你未免急躁了,我有雪魄一壶,与小道友寒晶玉髓合炼,可成万载不灭寒玉身。”长舟子面如雪山清冷肃穆,话中提及却是毫不寻常。

    狄子芳也不甘示弱:“《寒天六章》未必适合小道友,这样吧,老道我这里还有一炉含生散,助小道友日常行功,如何?”

    北荒剑仙抱剑站立一旁,冷峻面容低喝道:“齐德仲若要守护异界魔镜,无披靡锋锐不可,我有一枚九州金英剑胎,比你们那些花花草草不知高明多少!”

    “够了!”广寒仙子浅笑着看待一众散仙对齐德仲献殷勤,偏偏一个个还都是矜持淡定的模样,不由得笑道:“你们加紧炼制照世鉴便是,齐德仲如今修为,依凭过多也不好……这里有一杆木玉,要怎么用是你自己的事。”

    广寒仙子一招手,一根如弓脊略显弯曲的五尺木杆凭空出现,黄褐色泽中带着老树轮纹,下方离地一尺左右有一道血痕,好似斧凿而现。

    这一杆木玉触手寒凉,齐德仲神形最先感受到的就是采月炼形过程中,洗炼元神的清澈明晰,好似此物就是月华凝炼的一部分。

    广寒仙子没有说明此物来历,倒是众散仙见此个个双眼发亮,足见此物绝不平凡。

    一番行礼与嘱托之后,齐德仲息心止念,运转神形,如同在太华灵墟中消散无形,连同那弓形木玉也飘然无踪。

    元神归位、形神相合,弓形木玉就在齐德仲手中紧握,沉重的分量真切无误,齐德仲终于能够从太华灵墟中带出事物!

第四十三章 突如其来

    弓形木玉十分沉重,看上去类如老树盘根一般弯弯扭扭,但弹指轻敲声如钟磬,松手掷地堪比金铁。

    广寒仙子没有说这跟木玉到底从何而来、有何玄妙、作何用途,想必这就是要让齐德仲自己琢磨,也是一场考验。

    齐德仲倒不急着现在参悟,太华灵墟中听讲一夜,元神归位之后,窗外已经渐渐天明,在客栈中用了早饭之后,齐德仲杵着木玉离开了客栈。

    客栈掌柜很是疑惑,这位客官昨晚一夜没有出门,怎么现在手里多了这么一根拐杖?自己店中也没有这根东西啊?

    掌柜百思不得其解,再探出门外放眼打量,齐德仲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离开了烽烟驿,南行不过二三里路,官道笔直向南仅有一条,道路两旁都是黄土沟壑起伏,除了村镇外零星农田,树木并不多见。

    这等沟壑遍野的地貌,最适合潜伏藏身,齐德仲走到一块界碑之前站住,低头不语就似歇脚行人。

    此时,从角落处冲出五名年轻男子,大多是身穿破旧麻衣、脚蹬烂草鞋,手里的刀剑也是崩口锈钝,面覆黄土、一身尘泥。

    “呔!这位过路的大侠!”领头一名留着凌乱短胡子,声音嘹亮:“我见你相貌不凡、腰佩宝剑,一定是习武之人,我们兄弟几个立志要在江湖上扬名立万,还请你报上名来!”

    “江湖散人齐德仲。”齐德仲一眼扫过这落魄寒酸的五人,已经看透了他们的根骨资质,发现居然都是相当不俗,哪怕形容已经困顿潦倒自此,却也没有凶恶邪念,只是拦路之举多少有些蛮横。

    “自古常言,穷文富武、穷家富路,你们非是此地生民、又是习武之人,落魄自此是因何故?”齐德仲没有拔剑而出,转身反问道。

    短胡子抱拳道:“在下荣贵!齐散人的名号我未曾听过,今日初见实属冒昧。不瞒你说,我等兄弟几人在江南一带惹恼了地方豪族,不得不逃亡至此。”

    “既是如此,那为何不隐姓埋名?还要在此地张扬拦路?”

    荣贵爽朗笑道:“那豪族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我等兄弟奉乡亲之托,上门教训那豪族一番,就是希望他们认错悔改。争执中杀了他们家的大少爷,豪族与地方官府勾结,要缉拿我等,所以才逃亡至此。我们想来想去,那豪族不肯俯首认错,无非就是我等兄弟几人武功不够高强、名声不够响亮,若是在江湖上留下赫赫名声,来日定要让这等不义劣绅统统知罪认错。”

    “你们倒是……直接。”齐德仲忍住了笑意,心想荣贵这几人,倒像是真正的古之游侠,一言之诺、践行到底,就是脑筋太直了点,对人情世故也不熟稔。虽不失纯然本心,但行事难免处处受挫,亦容易陷入南辕北辙,就好比此等拦路比武之举。

    齐德仲再问:“我听说湖广一带的楚王义军扫荡地方土豪劣绅,你们若是有此心愿,不如南下去投靠楚王义旗?”

    荣贵遗憾地摇头叹息:“我们去过了,楚王义军说了,军中容不得游侠意气犯事,他们未来不仅要扫荡地方乡绅大户,连各个修行门派也要铲平。”

    “哦?好大的口气。”齐德仲眉毛一挑,“不过自古以来,有的是帝王雄心壮志欲行此举,不过最后大多不了了之就是了。”

    荣贵眼睛一亮:“你是修行人吗?”

    齐德仲暗赞一声,从只言片语中揣度出自己身份,荣贵这个人悟性也不差。

    “你如果是问道法修行之辈,那我算是。”

    “路过这么多剑客刀客,终于让我们碰上一个修行人了!”荣贵和他几个兄弟兴奋得手舞足蹈,然后纷纷跪拜在齐德仲面前,大声道:“徒儿拜见师父!”

    齐德仲闪身避开,皱眉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荣贵抬起头来说道:“三年前我们刚来到烽烟驿,已经是饥渴难耐、命在旦夕,一名路过的道长给我们一人一块饼填饱了肚子。我们想报答道长的恩德,于是他老人家给我们定了一个规矩,在不离开烽烟驿方圆二十里之地,找到一名修行人,然后拜他为师,就可以离开此地,跟随这名高人修行道法!”

    “一块饼就填饱肚子了?”齐德仲十分好奇,要么是荣贵这几人胃口太小,要么就是这饼另有玄机。

    荣贵笑道:“我事后回想,也知道那饼绝不寻常,那名道长肯定也是有**力的前辈。”

    “你们为了找修行人拜师,就拦下此地路过的刀客剑客?”齐德仲苦笑道:“道法修行从未有佩戴刀剑的要求。再说了,要是高来高去、飞天而过的修行前辈,你们也见不着啊……”

    说完这话,连齐德仲自己也怔住了。没错,以荣贵等人眼力,他们能够见到的修行人,顶多就是修为尚不高超之辈。其次,还必须是有心路过此处,否则齐德仲可以在远处施展神行步离开。

    这种近乎神机妙算、未卜先知的手段,怎么看怎么像是那位太华真仙所安排下来的。

    齐德仲自己修为尚未有成,这位真仙老人家就给自己先找了一伙徒弟?这又是什么考验?一环接一环,果真不让齐德仲有歇息的时间,可谓是目不暇接。

    “修行道法之人,拜师收徒不是这么轻易的事情。”齐德仲以隔空法力扶起荣贵几人,问道:“别的不说,先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荣贵!”、“方冬!”、“杨得志!”、“洪端!”、“李江!”

    都是些普普通通、听起来就像是绿林喽啰级别的名姓,偏偏他们报出姓名时还挺直了腰杆,一脸昂扬向上的模样。

    齐德仲沉吟了好一阵,他明白自己眼下几斤几两,他在太华灵墟中受众散仙高人重视,那是因为他们有求于自己,而这机缘还是太华真仙与广寒仙子联手所赐,并非自己真的有多么大的能耐。

    人贵在要有自知之明,但也不可过分沉沦自隐,既然动念来到此地、遇见这几人,齐德仲就不会轻易抛下他们不管。

第四十四章 为师之道

    齐德仲挥挥手说:“先带我去你们平日起居之地再说,拦路比武之事,以后就不要做了。”

    五人齐声说道:“是,师父!”

    荣贵五人平日住在一个干燥的小山坳,阴凉干净,搭着几个帐篷,还有几幅锅碗瓢盆,日子十分清苦。

    齐德仲不解道:“你们饮食日常从何而来?”

    方冬像是负责此事的人,听他说道:“我们没事也帮着烽烟驿的百姓们干活,收麦子、刨田沟、挖水渠,镇上的百姓也会给我们粮食。”

    “你们这可真是……”齐德仲哭笑不得,说他们做得不对不是、但拦路之举又怪诞荒唐,性情稚趣甚至显得有些愚钝,但言行中却见内秀。

    “既然我撞见了你们,不可能将你们随便处置。”齐德仲找一个石墩坐下思考道:“这样吧,我先收你们为记名弟子,传授一些筑基之法,如何?”

    荣贵五人纷纷跪下磕头:“弟子拜见师父!”

    “我跟你说明,如今我只是江湖散人,被逐出了原本师门,与你们一般落魄流浪,若是心生犹豫的,大可现在就说出来。”

    眼见五名弟子没有一个抬头动弹的,齐德仲暗叹一声,也不得不夸奖着五人心性上佳,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机缘巧合让这五人走到一起,而且还是偏偏遇上了齐德仲。

    招呼着他们重新站起,齐德仲说道:“我收下你们,但不会自恃身份、端起师尊的架子。我如今修为尚不算高超,也在修行路上,待得未来我有真正为师之资了,我会再传你们正宗道法,明白了么?”

    性情憨厚的杨得志挠着头问道:“我以前老家附近的道观也有修行人,为什么我见他受徒弟来者不拒呢?只要有钱财供奉就好了。”

    “我不欲随意点评他人,有人乐意显扬传承,那是他们的事情。”齐德仲面容端正起来说道:“在我看来,为师之道、近于天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你等为学者有所不足,为师有余则传授之。为学者日益。为师者日损。损之又损,以至於无为,至此则近道矣。”

    “可是师父,”荣贵问道:“您教了我们修行道法,您并没有损失什么啊?”

    齐德仲张了张嘴,暗赞荣贵悟性奇佳,差点要被他逼得无话可说,思量一番回答道:“此损非为减失。损之又损而近于无。正所谓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其中玄理我也在悟道途中。”

    “不、不太明白……”

    “那我换一句——虚其心、实其腹,这样可明白?”

    “好像听懂了一点,但还是不解其意。”

    齐德仲笑道:“眼下记住就好、不求甚解。”

    这一番问答,其实是当初在飞云门时,常清道人对齐德仲说的。当时齐德仲恐怕比荣贵等人眼下还要困惑不解,直至此时此地,齐德仲才恍然有所领悟。

    如此缘法,齐德仲也大受其益,别的不说,光是带着这么几个悟性上佳的弟子,对齐德仲自己也颇是一场历练。

    “我这里有一些散碎银两,你们去烽烟驿的客栈沐浴一番。”齐德仲从包袱中取出银钱。

    荣贵几人看见连连摆手道:“我们哪里能要师父的钱?”

    “给你们就拿着,长者赐不敢辞,以后要记住。”齐德仲脸色一板,“为师可不打算长留此地,你们也要随我离开。未来路上将风尘奔波,这钱是给你们多买衣鞋和路上干粮的,你们赶紧去就是了。”

    荣贵接过银两,齐德仲嘱咐道:“到了烽烟驿要跟此地父老乡亲说清楚,自己将要离开此地,不可不打招呼就一走了之。”

    “明白!”

    “去吧,速去速回。”

    齐德仲叹了口气,自己当初尚在飞云门时,对众多师弟师妹,也是半个师长模样,仿佛收徒传法十分自如,毫无半分滞碍。

    看着荣贵五人兴冲冲地离开,齐德仲环顾了四周,取出鲸骨杖施法御器,元神世界豁然开朗、笼罩方圆,锁定了荣贵几人,专心于他们举止。

    齐德仲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如何被太华真仙所留意的,但他既然收了荣贵几人为弟子,哪怕只是记名弟子,还是要付出相应的心血来。

    为师传法,这本身也是修行之一,因为在弟子身上,能够体现传法之人的能耐与手段。

    修为境界的高低,与传法收徒并无直接关联。有的修行人胸怀宽广、眼界高超,有海纳百川的宗师成就,开创一门一派不成问题。有的人心性坚定、能应世事而知变通,能守能护,适合担当宗门传承的继任之人。还有的人,天性淡泊飘忽,乐守清净之道,修为高超却未必擅长教导传人弟子,大多就是门中护法长老等职司。

    太华灵墟中怎样的人都有,齐德仲见识了不少,不过最后一种数量最多。但这说明不了什么,因为多得是飞升成就真仙的创派宗师,就好比太华真仙。

    齐德仲虽然没亲眼见过太华真仙,但从他的手段可窥一二,这名留下太华门这一道传承的宗师人物,的确非凡。

    荣贵五人到了烽烟驿,自然引来了镇上百姓的瞩目,他们几个也不避讳,到了客栈就说要洗漱,掌柜有钱收也没什么话说,让人打水。

    方冬、洪端二人到裁缝铺买了好几套衣物鞋袜,走惯江湖都知道最费鞋,毕竟不是谁都能像齐德仲那般足不沾尘、神行千里。

    洗漱沐浴一新,又换了全新的衣鞋,这伙邋遢落魄的江湖侠士,终于也有璞玉显华的一日,虽然不至于玉树临风,但相貌堂堂还算说得过去。

    用剩下的钱全部换做干粮,荣贵五人离开了烽烟驿。也有好事之人问起他们哪里来的银钱,他们自然回答是拜师所得。

    烽烟驿镇民啧啧称奇,自古以来就只听说过拜师束脩所费,拜师反而赚钱之事却是闻所未闻。

    只可惜容不得镇民去探听清楚,齐德仲便带着荣贵五人,飘然绝尘而去,留下了镇民代代流传的仙家神话。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911/ 第一时间欣赏万界仙游最新章节! 作者:无色定所写的《万界仙游》为转载作品,万界仙游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万界仙游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万界仙游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万界仙游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万界仙游介绍:
凡尘万界,宛如无垠汪洋中浮泛不定的泡沫,在漫长的岁月中,彼此触碰、彼此交互。飞升不成的散仙、巍然独立的太华灵墟,行走于万界隙缝中、吞噬世间以作充饥的邪魔,还有那数不清的奇诡异界、旅世奇人,光怪陆离、不可思议。 血日魔潮将至,大乾王朝、天王教军、楚王义旗,无数蠢蠢欲动之辈,纷争渐起。中土分崩,何人堪主?九州陆沉、谁掌龙图? 火枪铁炮、蒸汽机车,世间物用崭露头角。通玄道法、飞天遁地,修行高人林立各方。 一个被宗门驱逐而出的修行人,低眉垂目、负手按剑,且修且行于中土九州,放眼逐鹿硝烟、争霸战火,冷眼热血,提手落子面对滚滚红尘,心安何方? 足下所指,仙游万界。 没有什么人的读者群:291446209万界仙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界仙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界仙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