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太华灵墟
眼见如此天外浮峦圣境,齐德仲只觉神魂乍然通明,心念一动,不知是身形遁行至山间平台、还是浮峦主动向自己靠近,在这片万顷青空之中,彼此位置距离总有一种难以揣测的错离之感。
齐德仲站立在一处青石平台上,地面以八卦为阵,落脚之时身形为之一定。
放眼四望,周围苍松青柏、老树盘根,好一片幽然境域。齐德仲迈步而行,无意目的何处,只任由脚步随意而行。
穿越一片密林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蔚为壮观的巨大山谷,周围山壁如巨斧劈落直下千丈,环抱着一片百里大谷。
谷地之中虽有人烟田地、阡陌纵横,但皆非凡尘俗世可见——烟乃丹鼎炉火而生,药香飘散、灵雾蔼蔼;田乃灵草仙瑞扎根,生机汇聚、碧露葱葱。
齐德仲有些发愣地前行几步,面前数丈之外突然有一人凭空出现,周身微尘精光凝而不散。齐德仲停步驻足,上下打量,来者乃是一名白衣女子,披发不簪、裸呈玉足,裹身衣裙宛若天成,面容清丽、低垂眼眸,左手间挽着一个花篮,仿佛刚才山间采摘而来的奇花异草。
“中土九州修行晚辈齐德仲,误入此间、肆意闲游至此,还请仙子见谅。”齐德仲心中虽有惊讶,但不至于神魂颠倒,稍退半步躬身行礼。
白衣女子也微微抬头注视齐德仲,视线近乎实质,要将齐德仲整个人看透一般,过了好一阵才开口道:“真没想到,太华真仙居然成功了,看来他的修为更上一层楼了。”
齐德仲暗暗揣测,嘴上却没有说话,白衣女子翩然挥袖道:“此地名为太华灵墟,是太华真仙摄中土之外的小世界,以仙家法力造化而成,引渡中土众散仙栖身驻足。你能进入此地,说明你身怀太华真仙所赐机缘。”
白衣女子寥寥几句,在齐德仲心中无疑泛起了惊天洪涛,他按捺惊诧问道:“此、此地便是修仙之人飞升所达之处么?晚辈不过筑基有成,为何就能来到此地?”
白衣女子轻笑一声,一摆手,两人身后凭空出现两座石椅,另有一座石案突兀而现。石案上另有珍奇果品、五色仙露逐一出现,白衣女子示意齐德仲坐下品尝。
齐德仲内心讶意已经有些麻木了,然而闻言坐下之际,居然坐了个空,自己的身体竟然穿过了石椅!
“咦?果然!”白衣女子当即挥手,齐德仲身形受到牵引飘飞而开,重新站立原地。
“现形于太华灵墟却如游魂,无法触动此地事物,但是能让心念神魂倒摄、造化神形而出,太华真仙也是了不得,不过说明此等造化玄功还有欠缺之处。”白衣女子指着石案上的果品仙露说道:“你且去试试。”
齐德仲还在方才身体穿过石椅之事吃惊,又听闻白衣女子所言,更是不解,难不成自己来到此间就变成了游魂野鬼了?
伸手欲探那石案上的玉杯仙露,却不料抓了个空,面前无论冰盘玉杯、仙露果品,统统都是一片虚无,甚至连划手而过的掠风感触也全然没有。
“这、怎会如此?”齐德仲念头急转,猛然低头看着地面,自己用力跺了几脚,却是一片坚实地面,如现实无二。
“还请仙子指教!”这般离奇怪异的太华灵墟,实在是让齐德仲不解。
“先问一件事——”白衣女子笑眸道:“你前来太华灵墟,最先抵达的是何处所在?”
“是一处地刻八卦为阵的青石圆坪,位于山崖之上。”
“原来是真形台,难怪。”白衣女子颔首沉吟,酝酿良久方才说道:“既然你有此机缘,我便与你诉说分明……”
世间凡人修行,其道法所传、神通极致不过造形化物,在此之后,依照不同传承与次第根基,或霞举飞升、或虹化拔宅,若能飞升、超脱轮回众生之外,自然成就真仙,其玄妙不可言。
但并非每一个修行至世间法尽头之人都能飞升成功,且不论因为各自劫数而陨落的高人,有一类人能够飞升却未成仙,神形解脱、超然凡尘却没有成就真仙,这一类人物被称为散仙。
散仙是一种离奇迥异的存在状态,与真仙飞升而去、又能降临凡尘不同,散仙飞升之后,等同于被中土世界隔离而开,潜身于万界之中、不得往返。
后来太华门创派祖师太华真仙,得见众散仙流落异界,起慈悲宏愿,摄中土世界之外一处境域,以**力造化、凝炼生机,接引散仙落脚。后来凡是太华门人飞升而不得成就真仙者,皆至此处境域栖身,千百年来众多高人在此地凿建经营,终成太华灵墟一方圣境。
在太华灵墟之中,不仅仅只有太华门人,也有其他中土修行高人选择至此落足。众散仙在此可以继续精进修为,以求终有一日成就真仙。而以散仙驻世长生之身,大可以在太华灵墟中安享祥和,或彼此印证修为、或相互参照道法,此地再无门户之别。
但既然是散仙落足之地,此地由太华真仙造化初成之时,便已设立进出门户,若无飞升之举不得其门而入,此间对于九州修行之人而言,与真正的仙界已几无差别。
白衣女子的言辞深奥玄妙,她还有些担心齐德仲听不明白,但却不知齐德仲早已听闻异界之说。
当初离开碧亭山之前,齐德仲就从师父常清那里了解到关于血日魔潮的事情,而血日魔潮的来临,实际上就是不同世界彼此接触,异界通道门户大开,导致异界妖魔蜂拥而出。
齐德仲没有想到的是,修行飞升的仙人不仅早就了解异界状况,而且还能将其中一个小世界,以**力改造成这么一片太华灵墟,实在是不可思议。
“按理来说,太华灵墟唯有散仙与真仙能够出入,凡人根本不知世上还有此等境域,更别提进出之法。”白衣女子垂目思索道:“你得太华真仙机缘所赐,应该也要有出入枢键才是。”
第十六章 内息倒摄
齐德仲闻言心念一动,翻掌观瞧,掌中突然出现那枚玉简,仿佛自始至终都窝在手心一般。
白衣女子盯视着玉简说道:“此物乃太华灵墟出入枢键,随你神形倒摄而入,也独属于你一人,在世间修行,莫要轻易丢失此物。”
齐德仲点头道:“晚辈知晓了……但晚辈还有一事不解,为何我无法触动此地事物?可为何我又能站立于地面之上?”
白衣女子言道:“你并无飞升修为,形骸仍在凡尘世间,不过是依凭出入枢键,引心念神魂而入,入得此间又倒摄神形出现,对于太华灵墟而言,你确如一缕游魂,此间圣境对你而言并非真切实有,不过是心念神魂映照所见,恍如真实。
至于你之前落足的真形台,其实就是散仙飞升抵达之所。散仙神形于凡尘世间解脱、又重新在太华灵墟凝炼仙身真形,众散仙栖身太华灵墟,此地一切皆为真实。你神形倒摄,或许也受到真形台的影响,能够脚踏实地。而这也说明太华真仙造化玄功尚有未及之处,或许这就是他的修行。”
齐德仲闻听白衣女子所言,似乎对太华真仙颇有评点之意,不禁问道:“还未请教仙子名讳。”
“我法号广寒,成就真仙尚在太华之前。”白衣女子脸上有几分自得:“我见太华灵墟气象不凡,特地下凡赏玩,太华真仙托我为他照看一二,没想到今天就碰见你了。”
“原来是广寒仙子,晚辈拜见真仙。”自从来到太华灵墟,齐德仲已经把吃惊当成吃饭一般平常了。
广寒仙子隔空虚扶起齐德仲:“你能来此,一则说明被太华真仙留意重视,二则说明你已有内息修为。”
“内息修为?晚辈迟迟摸不到内息修为的门槛,广寒仙子是怎么看出来的?”齐德仲在太华灵墟之中并非真切形骸,无法感应自身。
“心念倒摄神形而出,化转元神映照世间诸般,这不是内息修为是什么?”广寒仙子提点道:“这枚出入枢键虽然不是我亲手炼制,可是见你这般状态,我就猜到几分了,若无内息修为,你连太华灵墟是何等境况都看不见。”
真仙**直至根本,区区几句就点破了内息修为的关键所在,就连齐德仲都觉得无比精简直接。
所谓内息修为,并非是指内在气息运转,而是指在摄心内视的根基上,心念所见形骸腑脏与神魂相合,元神清明显现,元神世界宛若镜影倒映外界世间诸般。
元神在内、却能映照外界,此所谓元神世界,元神世界有多大?其大无外!齐德仲能一眼照见万顷青空、浮峦巨岳,证明元神世界容纳之广、无远弗届;落足于太华灵墟,见一草一木恍如真实,证明元神世界清明无碍、见物纤毫毕现。
按照广寒仙子所言,齐德仲来到太华灵墟宛如一缕游魂,如果没有内息修为、展开清明元神世界,那么他什么都看不见,玉简内中对他来说可能是空无一物的。
齐德仲不禁有些暗惊,但也自觉有些庆幸。如果半年前自己贸然动用这枚玉简,很可能什么都无法感应得到。而自己这段时间一直难寻的内息修为关口,其实也正好落在玉简之中,触动出入枢键的枢键,心念神魂彼此相合,倒摄太华灵墟入元神世界,已有内息修为。
“好奇妙的手法,与其说是我神形进入了太华灵墟之中,倒不如说是太华灵墟内中一切化作一片图影,在我元神世界中浮现。”齐德仲赞叹道。
广寒仙子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但此地此景对于我和此地众散仙而言,却是无比真实的。”
直到现在齐德仲的心神才安稳下来,询问道:“就是不知太华真仙为何要将此出入枢键赐予晚辈?晚辈与太华真仙不曾相见。”
“呵,太华真仙最好指点世人,未必是修行道法,也可能是寻常闲事,但他能够将出入枢键交到你手上,必有缘法。”广寒仙子提点道:“你倒是不必焦急,既是来到太华灵墟,便随我赏玩一阵吧。”
齐德仲略有迟疑:“故老传闻,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晚辈担心……”
广寒仙子摇头道:“太华灵墟终究不是超脱世间的仙界,你在此间所见所闻皆入你元神世界,尚不至于有观棋烂柯之变。”
“晚辈还想请教仙界妙趣。”齐德仲灵机一动。
广寒仙子笑道:“我若与你一言,怕是足可让你元神世界就此湮灭,还是不说为好。”
广寒仙子拒绝了齐德仲的请教,翩然转身飘飞而去,同时也带着齐德仲的神形离地飞腾。
齐德仲一开始还觉得颇为神妙,但后来发现自己一缕倒摄神形,太华灵墟中一切不过元神世界倒映而现,不禁暗暗警醒,告诫自己修行路长。
两人飞了一阵,穿过那片巨大的山谷,翻越几座山顶洞府,就来到了一处宫观林立之所。
齐德仲放眼望去,三重飞檐之下、炉鼎绕烟之间,一名白须道人足踏罡步、手捏法诀,炉鼎真火熊熊不息,显然是在炼制某种仙家灵丹。
广寒仙子与齐德仲都不敢出言发声,过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白须道人的动作方才停下,一招手,炉鼎内中飞出九枚红彤彤的丹药,灵光浮动、异香弥漫。
待得白须道人将丹药收入腰间葫芦之中,他才急匆匆走出炼丹宫室,朝着广寒仙子拱手行礼:“不知仙子驾临,狄子芳失礼了。”
“狄真人不必,倒是我打扰了,不知此番又炼成哪种仙丹?”
“仙丹不敢言,不过是以丹朱晶髓、三品红莲和离日火酿炼成的华阳丹。”
齐德仲在一旁聆听不禁咋舌,狄子芳所言的几种天材地宝,只有丹朱晶髓是他曾经听说过的,据说那还是潜藏在山脉深处,由朱砂矿脉与血石凝结,经由千百年地脉动荡形成,极为难得。而听狄子芳所言,好像这些东西在太华灵墟还算不得什么。
第十七章 采月炼形
“请教仙子,类如丹朱晶髓这等天材地宝,在太华灵墟中随处可见么?”齐德仲问道。
“当然不是,稀有仍旧稀有,不以为贵罢了,有用、当用则用之,不以其贵而束手。”广寒仙子理所当然地回答。
狄子芳胡子翘翘:“这是哪位?老道我觉着眼生……咦?怎是一缕神魂聚形?”
广寒仙子解释了一番齐德仲的来历,狄子芳捋着胡子满是好奇神色:“太华上仙居然有这般修为了?若以此下去,这位小道友未来修为日进,未尝不能神形两全皆进太华灵墟。”
“但他终究尚未飞升,所以我特地来找狄真人,想着是否能在太华灵墟之中,斡旋造化、倒转乾坤,为他凝炼真形。”
广寒仙子此言,让齐德仲与狄子芳皆面露震惊,狄子芳最先反应过来:“小道友乃心念倒摄而成,本尊真形不在此界,甚至连阴灵凝神之法都无法奏效,老道我的灵丹可不敢担保。”
齐德仲则在一旁躬身言道:“晚辈能进太华灵墟一见仙真圣境,已是此生无憾,哪里还敢妄图在此界内中凝炼真形?”
“太华灵墟广义而言仍是凡尘世间,此生无憾之言少说为上。”广寒仙子浑然不在意:“太华真仙有他所要印证的修为,我亦同。我来丹鼎阁,并不是来求真人灵丹,而是想借鼎炉一用。”
“还请仙子详言。”
广寒仙子想到了一个完全算是异想天开的方法,将齐德仲的心念神形置于仙家鼎炉内中烧炼,不以文武真火,而是用月华光辉,以虚凝虚,再次倒转齐德仲心念神形。
虚不是无、更不是没有,虽然眼前的太华灵墟对于齐德仲来说,只是元神世界所映照,可这处世界毕竟实有。反之,齐德仲这个人也是活生生地存在于中土九州,只不过两者处于不同的世界,而齐德仲则以心念彼此联系了起来。
这种以虚凝虚的手法,在齐德仲看来,更像是摄心炼形的筑基之法,可是这次却是针对心念神魂下手,奇妙不可言,也就只有广寒仙子这般真仙能够想到。
真仙言行如一,根本不让齐德仲有疑惑的时间,狄子芳在一旁听闻之后也颇为好奇,轻轻一招手,一缕光芒飘飞远处,不一会儿就有百余名散仙纷纷前来。真仙施法,此等玄妙机缘不可须臾放弃。
齐德仲真没想到自己来太华灵墟一遭,仿佛变成了任人围观的奇异事物,广寒仙子更是直接,以无形法力带着齐德仲进入丹鼎阁中,将他推入鼎炉内中。
仙家鼎炉,内中别有洞天,齐德仲只觉得眼前一黑,伸手不见五指,元神世界映照所见也只有全然的黑暗。
不过一阵,广寒仙子的声音幽然传来:“随月华指引运炼形之法。”
话语放落,齐德仲头顶高处月华光辉翩翩洒落,齐德仲摄心止念,神形看似不动,但周身虚影恍惚摇摆。
自古九州修行界中,有采日精月华炼形之法,但无不是最为上乘、也是最难入手之法,若没有摄心根基,日月精华根本无从下手。加之此法更需倚助于天时地利,非传承久远的修行宗门不可为之。
齐德仲这次一行太华灵墟意外收获,就是得到一门采月炼形之法,更难得的是,此法不仅升华形骸体魄,也是洗炼元神世界之法,毕竟齐德仲进入太华灵墟所见,皆是依凭自身元神世界。
运功三个时辰有余,齐德仲那飘渺虚幻的心念神形,仿佛披上了一层极为淡薄的白纱,六识越渐明朗。
广寒仙子顺手一招,齐德仲神形脱离鼎炉之外,宛若新生降世,丹鼎阁中站满了一众散仙高人,视线齐齐汇聚在他身上。
“采月炼形你可学会了?”广寒仙子问道。
齐德仲躬身下拜:“晚辈已经学会,多谢广寒仙子赐法。”
广寒仙子环顾众散仙,最后扶起齐德仲解释道:“采月炼形有成,你就可以触碰太华灵墟的事物,甚至可以将此间事物带回自身。但是能够带回多少东西,完全看你个人修为如何。元神世界映照所见越细致精微,能够带回的事物越多。此外,采月炼形终归要在凡尘世间修炼,我现在传你此法,你不过尚入门槛。”
“晚辈谨记。”
不得不说,广寒仙子所行颇为玄妙,依照她所言,太华真仙留给齐德仲玉简枢键,让齐德仲能够进出太华灵墟,广寒仙子仿佛不甘示弱,传授齐德仲采月炼形之法,让齐德仲能够将太华灵墟内中事物带回凡尘世间。
在齐德仲看来,两者举动有点像是隔空斗法,可是这种斗法绝对不是彼此法术较量,而是玄妙境界的互相印证。
而除了齐德仲,在场围观传法的众散仙或许体悟更深更多,毕竟他们驻身太华灵墟漫长岁月,对此地一草一木了如指掌,当即就有十几名散仙高人行礼之后匆匆离去。
“你在太华灵墟之中停留已有一段时间,以你的修为还是尽早回归为上,若神形分离太久,知觉易出错离。”广寒仙子一挥手,提醒一句之后便凭空消失,这般来去逍遥,不愧是超脱世间的真仙。
一众散仙高人闻言也纷纷离去,只留下狄子芳,他本就是丹鼎阁之主,看见齐德仲便上前呵呵笑道:“小道友此番仙缘不同寻常,老道我也跟着享福了。”
“狄真人说笑了,晚辈来此太华灵墟,多少有些误打误撞,能得仙子传法,已是无上荣宠。”
狄子芳摇头晃脑,长长的白胡子也跟着摆动:“非也非也,太华真仙以**力造化此界,供众散仙驻身,岂能让寻常凡夫轻易进入?就算是仙缘,也非人人能够消受……罢了,老道不宜在此谈及过深,但我等还是希望小道友能够早日精进修为,以至于出入此间畅通无阻。”
齐德仲不仅问道:“狄真人此言何意?”
狄子芳一脸神秘地笑道:“小道友可还记得老道方才所炼制的华阳丹?若是你能够将一枚华阳丹带出太华灵墟,那灵丹就算老道的一点小小馈赠。”
第十八章 散仙修行
齐德仲的心念神形不禁打了个激灵,他虽然不清楚华阳丹的药性,但光是丹朱晶髓这一味药,便知此丹贵重,散仙高人所炼制,哪里会是尘世凡品?
见齐德仲这般神容,狄子芳笑道:“小道友且安心,只要你有全形之功,华阳丹也能服用,只是此丹大补元气,服丹之后至少定坐一月化转药力,此后百年之后,法力增长迅速。”
如此灵丹,齐德仲过去不曾听说,在飞云门中更是闻所未闻。不过他如今离真心全形的修为还远着呢,华阳丹给他也服用不了。
“晚辈何德何能,受不起狄真人如此厚赠。”齐德仲也不傻,眼看散仙高人如此,肯定是另有所求。
狄子芳毫不隐瞒:“广寒上仙方才应与小道友言明,我等众散仙的状况,虽说有此太华灵墟圣境驻身,但如此终究不是长生超脱……”
修行人飞升成真仙,超脱凡尘世间之外。而所谓的超脱,是能自如进出,若想享受仙界的清静祥和,自可居于仙界之中。若想下界体悟修行,也能自如回到中土九州、乃至其他凡间异界。
比起真仙超脱,散仙更像是被原本凡间所驱逐、又不为仙界所接纳,其中玄妙齐德仲尚无那等境界明悟,但有一点非常明确,众散仙自飞升离开中土世界之后,就等同于被中土九州所摒弃,再也无法回归。
回不了中土九州世界,也可以去凡间各处异界,但是异界格局颠倒离奇,若无真仙超脱境界,其实也不是这么轻易能够游历异界。况且异界亦有凶险之处,散仙虽有驻世长生之能,却非不灭仙身,没有必要随意冒险。
正是因为此等种种原因,太华真仙才决意以**力造化太华灵墟,让众散仙驻身落足,此等功德自是深远,但仍有不足之处。
其一,就是太华灵墟只允许真仙与散仙来往,太华灵墟于凡间万界之中独立运行,修为不到根本无法来此,这跟法力强弱全无关联。而好在太华真仙近来修为又有精进,让齐德仲以心念神形进入此地,但这也是要凭借太华真仙所留枢键,并非齐德仲个人能为。
其二,太华灵墟内中散仙,等同于被中土九州所驱逐,那里是他们的修为根基发端之所,虽然说修得散仙已是极高成就,但毕竟飞升未成、功果有偏,若能回溯修行本源,或许对未来更进一步会有助益。
散仙本人无法回归中土九州,但按玄理而言,太华灵墟仍属凡间万界,异界事物彼此穿越他界或有难度,但未必不能做到,更何况齐德仲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若说众散仙炼制一件器物,其上寄托散仙知觉缘系,让齐德仲带回中土九州,伴随其人修行,这是否能够重塑众散仙高人修行本源?而这件事,当场就有不少散仙明白过来,赶紧离开就是做好此等准备。
但仅仅如此还不够,想要重塑散仙修行本源,齐德仲就必须要做到飞升超脱、成就真仙,然后再重归太华灵墟,将此件器物送还,而这还仅仅是最基本的,内涵各种奥妙玄机,眼下齐德仲还不能明白。
“原来广寒仙子传我采月炼形之法,背后还有这么多的讲究。”齐德仲听闻狄子芳一番话,这才真正明白过来,“晚辈修为浅薄,如何能够肩负如此重担……唉,有一事我之前尚未言及,晚辈半年前才被原本师门逐出门墙……”
这时齐德仲跟狄子芳谈起自己被逐出飞云门的前后经过,狄子芳听完之后没有半点担忧神色:“小道友如此心性,本就是修行上佳根苗,而且你能够得到太华上仙所传的出入枢键,这就说明上仙对你也是十分看重的。试想一番,若你无成就真仙之资,太华上仙何必赐你如此仙缘?”
“自古修行者众、而成仙者寡,晚辈区区修为,不敢妄言成仙之事。”
“嗯,这想法也没错。”狄子芳点头道:“所以老道也赘言了,待得小道友回去之后好好修行,说不定很快就能从此间带走一些事物了,老道的华阳丹会给小道友特地留下。”
“多谢狄真人!多谢太华灵墟众仙!”
……
像这种出入世外别界的经历,并不是人人都能有,齐德仲再度神形合一之后,睁眼所见已是深夜。
站起身来走到后院,松动一下根骨,院落地面上已经铺了一层寸余白雪,抬头仰望一轮勾月凄冷,齐德仲直接端坐在雪地上,元神世界外映万物,宛如镜面倒摄,月华洗炼自然而然。
运功良久,齐德仲周身月辉凝炼,好似另有一道虚影依附在身。齐德仲明白,那并不是阴灵鬼魅之流,而是元神外映之相,在这一日一夜之间,他居然已经内息圆满,眼见外感修为近在眼前。
此时此刻的齐德仲,其人修为就相当于半年前在演法台上一般,只要机缘一到,元神触动外界,天地阴阳、日月星辰,一应**力便如元神世界之旷大无垠。
但齐德仲在最后关头收功敛神,他并没有打算当即迈入外感修为,或许是当初演法台意外让他仍心有余悸,或许是太华灵墟一行,让他另有感悟。
接下来的日子,齐德仲依旧静心修行,平日里不出仙霞观半步,修行采月炼形之后,连人间烟火也少用了许多,可见那也是上乘的辟谷法门。
齐德仲住在仙霞观,却从来不显山露水,更是不怎么到陈府内中彰显,陈信事后又来了几次,齐德仲所教仍是龟鹤炼形法,后来陈信兴致缺缺,过年之后就不曾至仙霞观拜访了。
而这位名声沉寂的修行人,看似足不出户,却是每日移神进出太华灵墟,虽然他还没有携物出境的修为,但与一众散仙高人交往,修行诸事日益精通。
不论是狄子芳真人的炼丹术、还是北荒剑仙的御剑术,又或者是洪川散人的奇门神行步等等,众散仙皆是不吝传授,齐德仲乐得与高人结交,短短时日内,所见所闻已不亚于大派传人。
第十九章 雪龙宝珠
时日运转,又逢上元佳节,齐德仲今天少有地选择出门离开了仙霞观。
修行不仅在太华灵墟,也要在滚滚红尘中磨洗心境,这段时日以来齐德仲所学颇多,但尚未能融会贯通,枯坐清修无非滋养法力,想要避免当初演法台的意外,齐德仲还需要多加积淀。
昨夜大雪纷飞,依旧天寒,但上元佳节气氛热闹,长林郡城百姓早早出门扫街,齐德仲进城之后就见各路摊贩都已经开张,热闹非凡。
齐德仲随心而行,穿街过巷来到一间茶馆,坐下暂歇,放眼四周却无热闹氛围。
茶馆内中七八张老旧桌椅,靠墙的一排坐着十几名身材健硕的汉子,衣袍下摆可以看见有长条事物若隐若现,想来应该就是兵刃一类。
这帮汉子点了茶水,却没有多少兴致品尝,反而是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齐德仲腰间挂着绝云剑,一派行走江湖豪客的模样,一入茶馆就被众人盯上,齐德仲也浑然不在意,自斟自饮。
也许是这帮汉子盯着齐德仲好一段时间都看不出端倪,后来警惕之心也稍微松懈下来,这才细声交谈起来——
“少堡主也真是的,天寒地冻,又是上元佳节,偏偏要我们在这个时候出来,那雪龙珠由不会跑,这么着急作甚?”
“你没听说么?鹰扬山的那群家伙也下山来了,说是要将雪龙珠收入囊中!”
“呸!鹰扬山再厉害,当年不还是被我们铁石堡给揍回老家了?现在还敢跟我们作对?”
“老堡主走得急,没能将胡老八那帮叛徒料理了,反而逼得他们投靠了鹰扬山,要不是这样,他们哪里敢跟我们争抢雪龙珠?”
齐德仲知觉敏锐,早就听见他们交谈的内容,不禁念头一动。
长林郡一带自古强人匪帮林立,官府剿之不尽,大家豪族与山头悍匪串连一气是常有的事,一者劫掠野外道路上的客商,一者坐守城镇压榨外来的商旅。
这帮汉子口中的鹰扬山、铁石堡就是长林郡中两伙势力颇大的匪帮,而目前好似因为一件叫做“雪龙珠”的事物争抢起来,局势一触即发。
齐德仲倒是未曾听过雪龙珠一物,或许是修行人对此物另有别名,这多少引起了他的留心。
就在齐德仲思考之际,铁石堡之人就说起此物——
“少堡主也真是的,被一个外来的野道士唬骗,非要找什么雪龙珠、非要拜师修行,我看啊,这铁石堡就得毁在少堡主手里!”
“你可别乱说!那个野道士可是真有法力的!我见他剪个纸人就能变成大美女,也难怪少堡主鬼迷心窍。”
“换做是我可不愿意招惹这些人,传说修行人喜怒难测,谁知道会不会因为我们没找到雪龙珠,顺手取了我们的性命?”
“你这么一说,我也害怕了,还是别再耽搁了,要我说直接到多宝阁门前堵住,看谁还能我们抢?”
“没错!少堡主就是心软,管他多宝阁是哪路人物撑腰,我们杀上门去,就连此地官府也不敢吭声!”
在一旁角落从容淡定的齐德仲,闻言心中微怒,但旋即化为叹息:“当初离山之际,听师父曾言世间风波将至,如今所见,长林郡地界已然不太平,匪人光天化日之下进出郡城如入无人之境,背后似乎还牵涉到有法力的修行人。”
齐德仲原本只是想充当旁观之人,如果仅仅是匪帮火拼,他完全没必要插手其中,只不过现在另有变数,反而让他更有一探究竟的心思了。
眼看铁石堡一伙离开茶馆,齐德仲悄然跟踪在后,以他的能耐足够让这些匪人毫无察觉。
至于他们的目标多宝阁,只不过是城内一间专卖珍奇古玩的商铺,如今门外却是人头涌涌,街南街北各有数十名凶悍匪徒,手执利器彼此对峙。
齐德仲没有理会鹰扬山和铁石堡的斗争,走到多宝阁的后院,一个翻身进入内中。
多宝阁的主人姓张,一直都是本分的生意人,不久前南下采买,意外淘来一枚白玉宝珠,名唤雪龙珠。这枚珠子暗夜生光,触手寒凉,张掌柜一看就知道此珠绝非凡品,正想着什么时候寻到买家出手。
只可惜消息泄露,不知为何,雪龙珠被铁石堡和鹰扬山两伙强人打听得到,几乎是同时送来书信,说是上元佳节入城“相借”雪龙珠。
如果只是任意一伙匪帮,张掌柜宁可割肉出血,将雪龙珠拱手相让也要求得平安,可是没想到这一次是两者同时到来,正正堵着多宝阁门前拼个你死活我。
齐德仲来到多宝阁之后,张掌柜正抱着妻子儿女在屋中瑟瑟发抖,一旁几案上摆着一个精致木盒,想必内中便是雪龙珠。
“张掌柜,在下齐德仲,上门一求雪龙珠。”齐德仲迈步入屋,开门见山直言道。
张掌柜一抬头,就看见一名陌生人突然闯入家中,怀中子女正欲出声嚎哭,齐德仲挥手弹指,一股柔和绵长的法力散去众人惊恐,让张掌柜的家眷们沉沉睡去。
“你、你是……”张掌柜觉得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平静,稍微冷静下来,扶着妻子儿女坐稳之后,朝着齐德仲深施一礼:“不知仙长驾临、有失远迎。”
“张掌柜倒是眼利。”齐德仲笑道:“不瞒掌柜,在下如今在城北仙霞观栖身修行,得知多宝阁门前纷乱渐生,所以特地上门善解善结。”
张掌柜一看就是平日里十分精明的生意人,赶紧捧起几案上的木盒,递给齐德仲,恭敬道:“我愿以雪龙珠供奉仙长,以求家中平安。”
齐德仲微微点头,不疾不徐道:“在下既然露面出声,自然是身涉其中,如若不能守你张家一门与多宝阁上下安宁,岂不是自毁修行?在接下雪龙珠之前,我要问清一事,还请张掌柜明言。”
“仙长所问,定当回应!”
齐德仲指了指木盒,神色倒是平和许多:“不知这枚雪龙珠价值几何?”
第二十章 门前惊雷
张掌柜闻言怔然抬头,语滞一阵才说道:“我是花了五十两纹银采买到手,若仙长有需,我愿无偿供奉。”
“世间事,当以世间法解。”齐德仲扫眼一旁,不远处有一张书桌,文房四宝皆齐。
齐德仲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最后找到一盒红泥,在纸上按下自己的红指模,递给了张掌柜过目。
“仙长这是……”张掌柜细眼观瞧之后才明白,这是一张买卖赊账的收据,证明雪龙珠已经卖给了齐德仲,但齐德仲眼下拿不出五十两,所以凭此收据以示。
齐德仲擦了擦指头:“以张掌柜之精明,应该明白在下的意思吧?”
在鹰扬山和铁石堡的夹击之下,多宝阁张家上下,不过是如脆弱的鸡蛋,很有可能在这场火拼之中家破人亡。齐德仲不愿见到此状,现身出手自然是要保住张家安然。
但齐德仲不能单纯以世外修行人的身份来处理此事,他或许不担心铁石堡中那位野道士的道法修为,可是他没有办法处处照料多宝阁不被匪帮蹂躏。
既然如此,那就将一切事情摆到明面上来,齐德仲自己买下雪龙珠,而且报上了自己的身份来历,要是匪帮之人愿意上门挑衅滋事,齐德仲并不介意出手染血。
修行人持杀戒,是勿为众生之害,但此等匪类已是世道祸乱,修行人也应为护持苍生运数而出手。
收据放在张掌柜手里,哪怕他以后拿到官府去也能奏效,更何况齐德仲并不是想拖欠,只是眼下没有这么多钱财随身。
齐德仲打开木盒,内中静静安置的正是雪龙珠。齐德仲默运法力,明上见英玄催促目中神光,照透雪龙珠内外。
“原来是寒晶玉髓,如此成色也是少见。”齐德仲施法一展即收,瞬间就明白雪龙珠具体为何物。
移神进入太华灵墟这段日子,所见所闻所学可谓是包罗万象,其中就有对各类天材地宝的辨别与勘查。
所谓寒晶玉髓,形成过程类似狄子芳真人炼丹所用的丹朱晶髓,但其属气乃寒冰气息。而且较之丹朱晶髓受地火百炼、菁华自生,寒晶玉髓容易包含杂质,若修行人得之,还需以法力淬炼,像眼前这枚雪龙珠通透纯净,确实少有。
只不过这类天材地宝,若无元神感应、借助其神妙,对于普通人而言就是一枚冰凉沁手的珠宝而已,成色再佳也不至于为其拼个你死我活。
齐德仲盖上木盒,心中思忖:“若是铁石堡那名野道士需要此物,恐怕他已有内息外感修为,如此人物何必要与匪类同流?加之有此人坐镇,鹰扬山依旧气盛,看来事有蹊跷,我仍需小心,当初选择落足城外仙霞观是正确的。”
“张掌柜,留好收据,在下告辞了。”耳听得多宝阁门外争斗渐趋尾声,齐德仲不再拖延,轻施一礼转身朝着大门而去。
齐德仲步伐坚定,一手擎剑而出、一手托着宝珠木盒,扬袖震开大门,放眼望去,地面上已是血迹斑斑,长街两侧各有一帮匪人,大多负伤在身,但依旧面露凶悍不肯退让。
“诸位好汉,在下齐德仲,雪龙珠已入我手,若想再求,请至城北仙霞观!”
齐德仲朗声高喝,运起了内景肺神部·皓华吐虚成,当即如惊雷平地炸响,每一个字狠狠砸入在场匪帮耳中,身上负伤、元气稍弱者,当即昏厥倒地,如此惊雷之音却对围观百姓丝毫无损。
齐德仲反手背剑,大步迈开,人潮之中自然避出一条道路,无有一人胆敢靠近,眨眼之间,齐德仲身影已然消失在街北。
散仙高人所传奇门神行步,乃是移形遁行之法,齐德仲如今不过是稍露几分能耐,现身错闪如风迅捷,虽然远未至飞天遁地的境界,但对于普通人而言,也堪比鬼神了。
不过多时,仙霞观齐德仲的消息渐渐传遍了长林郡,陈员外更是有所耳闻,赶紧带着护院家丁出城而去,拜见齐德仲。
“陈员外不必来此。”这是齐德仲见到陈员外后的第一句话。
陈员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齐仙长,那鹰扬山和铁石堡都是不好惹的角色,您又何必——”
齐德仲一摆手:“既是陈员外担心我会有所拖累,那你更不应该前来。或者说,员外觉得这两伙匪帮不会找我,而是会来找你,是否?”
“我陈家在长林郡不敢说土皇帝,但鹰扬山、铁石堡的当家能吃几碗饭,还是要看我脸色,他们不会放肆。”陈员外倒是自信。
“那员外匆匆上门所为何事?”
陈员外拐弯抹角道:“齐仙长,我老陈家不过是靠着几家药铺、几队参客发家至今,不敢说赚得盆满钵满,但荫福子女还是可以的。说实话,我见长林郡中匪帮林立,心中也是甚为恼怒……”
“有话直言便是,无需顾忌颜面。”
“哎,是是是……”陈员外定了定心神,“其实铁石堡与鹰扬山能够被占下,除了地势险峻、近于官道之外,这两处所在皆是煤铁丰产之所。按说煤铁重物本该朝廷官营,可是近年来长林郡一带废弃矿场甚多,多是被这类匪帮所占,这才是他们立足不倒的关键,左近商旅也乐得冒险跟他们交易。”
“我明白了。”齐德仲脸色淡然:“员外你也想插手煤铁开采,又苦于缺少门路。既不想跟匪帮同流合污,唯恐早晚被官府追查,但是又缺少助力将匪帮驱逐……呵,若非我此次主动牵涉其中,陈员外怕也是不愿与我直抒胸臆。”
“哪敢、哪敢!”
“没事,我并非恼怒。”齐德仲摆摆手:“匪帮不尊法度,受害终究是黎民百姓,若追溯根本实乃朝廷暗弱,官营行当落入匪类手中。陈员外有心于此,我不作评价,若你未来真要插手煤铁经营,万望小心谨慎,若见潮流将起,切记急流勇退,不可硬抗。”
“那齐仙长的意思是……”
齐德仲扬袖负手,眼神凌厉浮泛:“鹰扬山、铁石堡,三天之内若不上门自承错责,我单人独剑铲平这两伙匪帮!”
第二十一章 杀生断乱
在陈员外看来,齐德仲这样的修行人可谓是喜怒难测,按说他与鹰扬山、铁石堡毫无瓜葛,也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多宝阁跟着两伙匪帮结怨。但齐德仲不仅亲自出面,而且还放出话来,要上门对付匪帮。
三天时间,足够将风声传到两伙匪帮的巢穴之中,这本就是齐德仲授意陈员外,除此之外,齐德仲还让陈员外将五十两白银送到多宝阁张掌柜手中,算是了断雪龙珠因果。
眼看三日期限将至,齐德仲身居仙霞观中不慌不忙,以他筑基修为、心境安稳,不会因为即来之事动摇,每日按天时潜心运功,根本不在乎外界流言。
雪夜深沉,仙霞观外人影憧憧,交错叠沓的脚步声不绝,鹰扬山与铁石堡两伙匪帮居然同时派出人马到来。
百余人彼此对峙的场景,除了低沉的喘息声、火把噼啪爆出火星的动静,可以说是沉寂到了极点。
齐德仲收功敛神,负手背剑来到前院,隔空扬袖,仙霞观大门无风自开,木栓咔咔摩擦声响,在雪夜之中显得异常突兀。
“来了来了!”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挑衅我们鹰扬山?”
“招惹了铁石堡,老子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给你三天时间居然不逃跑,看来是非要找死不可了!”
一种匪帮头领呼喝叫骂声不断,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跃马上前,反而是因为静谧氛围中那一丝丝聚集的杀意,刺激得马儿不住嘶鸣。
“诸位,”齐德仲走出仙霞观门前几步驻足说道:“若你们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妻子儿女,先想想他们未来处境,若有一丝忏悔认罪之意,就自行入郡城官衙领罚,绝云剑锋芒不加其身。”
“哪来这么多废话!”一名头领挥舞着钢刀指挥:“拿火枪的,给我射!”
“哦?火枪么?”
齐德仲话语声中略带好奇,就见两伙匪帮之中各自走出十余人,手执火枪站成一派,黑洞洞的枪口同时对准齐德仲,一声令下,火光硝烟同时爆散开来,弹丸在风中疾驰、在雪中呼啸!
然而本该肉眼难见的数十枚弹丸,却在齐德仲身前丈余距离齐齐定住,滴溜溜翻滚于一团迟滞凝固的空气中,没有再进之力。
齐德仲伸手捏住一枚弹丸,略微灼烫的触感好似冬雪中的暖阳,弥漫凝固的杀意,在这一瞬全部汇聚于齐德仲一身。
“我已屡次提醒,是尔等自寻死路。”齐德仲反手扣住弹丸,弹指射出,悬浮身前的数十枚弹丸也伴随一同,朝着匪帮众人射去。
两伙匪帮尚且惊诧于齐德仲施法定住火枪弹丸的法力,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反射弹丸而回,当场血花溅射,将皑皑白雪染上一片猩红!
“苍华覆太元!”齐德仲一声高喝,身形却陡然消失于原地,喝声回荡雪夜之中,惊骇万分的匪帮众人四处顾望。
外景发神章,若是凭剑而发的法术,则是绵密无尽的剑芒疾射,若是武功剑招,则是如倾盆而降的缭乱剑雨。
齐德仲没有一丝纵容,配合奇门神行步,身影在匪帮人群中来回穿梭,剑芒贯穿匪人形骸体魄,冷冽寒意冻住经脉元气,反手便是一剑封喉。
绝云剑利,剑锋就像切在最鲜嫩的水豆腐上,不带一丝阻碍迟滞,划过一个个匪人的咽喉,迸射而出的热血,要待得剑锋离开半息之后,才猛然喷薄而出。
几乎是连一丝惨叫声都没有,只剩下体会自己性命流逝的呜咽哀鸣。剑芒寒意入体,连动弹一根手指的气力也没有,齐德仲此番出手,就是要置人于死地、而且是绝无半分反抗可能!
如鬼似魅的迅捷身影不断,所过之处皆是瑰丽血花绽放,几名头领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方才回味过来,自己到底招惹了一名怎样的对手。
不是谁都有运气能够亲眼得见修行人施展道法,更不是谁都能够被修行人以法术加诸自身。
齐德仲尚无外感修为,远未有真正**力可言,但是凭他如今修为法力、以及在太华灵墟之中所学,真要对付这帮匪人,手段不要太多。亲身秉剑而上,就是要让匪人在死前最后一瞬明悟,自己此生所为,到底要承受怎样的后果。
雪夜寒刃、艳红热血,交织出一幅惨烈的图景,仅仅数十息的功夫,仙霞观前两伙匪帮、共一百二十七人,统统命丧绝云剑下。
极动之后是极静,身影迷离幻乱的齐德仲,最后又重新站回仙霞观门槛之前的位置,就连脚踩的位置也一模一样,仿佛是走了一大圈又回归原位。
齐德仲低首按剑,以他的修为,运剑施法之际,反而是有一团巨大力量保护着绝云剑,更何况剑锋所过之处皆是人身脆弱要害,绝云剑乃剑中妙品,自是不会有丝毫损毁。
可不知为何,齐德仲面露悲悯,伸手轻抚剑脊,低叹一声。
待得雪地之中最后一名匪人咽气之后,齐德仲振袖施法,赶走几匹马,如果足够幸运,它们会在齐德仲挑上之前回到各自匪巢,这也齐德仲的警告。
齐德仲看着一地尸骸,手捏法诀,一团真火沛然自生,接连弹指而出,匪帮尸骸瞬间自燃,真火炽热白亮,燃烧剧烈,转眼之间就将尸骸焚烧干净,化作微尘重归天地之中。
齐德仲不是嗜杀之人,经历过演法台一事,他对何谓“贵生者、贵众生之生”有了更加深入的看法,也知道为何修行人大多要持杀戒。
若无此生,则无修行,修行之人必为众生之一。修行人收摄心性、贵重形骸,此乃世间最大之私。因其有私,而成众生。
修行重私,实则重众生之私。齐德仲之生是生,一百二十七名匪人之生亦是生,然而多宝阁张掌柜一家之生亦然、长林郡路过客商百姓之生亦然,皆是生,何来彼此相祸?
众生乱象,实乃众生自取,众生有私而存其生,欲求延续不绝,自然要断绝乱象。齐德仲持杀生戒,不可为众生之害,若要修行更上一层楼,则要贵众生之生,斩断众生乱象。
第二十二章 铁石烈火
东方既白,仙霞观内外已经空无一人,齐德仲也按照当初所言,既然匪帮之人昨夜选择了与自己动手,那齐德仲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单人独剑前往鹰扬山与铁石堡。
若以长林郡城为中心,铁石堡位于郡城东南七十里外,鹰扬山则是在东北方向近百里处,虽然遥远,但南来北往官道皆接近这两处匪窟,近年来更是祸乱周遭村县多次。
有陈员外的事先告知,齐德仲早就知晓鹰扬山与铁石堡的具体位置,这两伙匪帮占据矿场、构筑工事,为的就是抵御朝廷官兵,只可惜如今朝廷势弱,早已无能管束四方。
齐德仲选择先前往铁石堡,随身还带着雪龙珠,既然听闻铁石堡中有修行人,齐德仲自然更加谨慎。
铁石堡正如其名,盛产铁石,位于一片起伏的岩山之中,以前在此地的官衙依山修建了一座简易的堡垒,后来被匪帮占据以作巢穴,铁石堡之名逐渐在长林郡一带传扬开来。
铁石堡前代堡主黄天化也算是一方人物,手下四大金刚、八大罗汉,无非就是一些头领人物,麾下喽啰过百,经常肆意劫掠附近郡县,更难得的是与地方官员结交往来,使得铁石堡宛如铁塔不倒。
黄天化死后,麾下有一名悍将胡老八不服少堡主黄章管束,一番内斗火拼之后,胡老八带着手下投奔鹰扬山。一时之间,因为黄天化打压下而日渐衰颓的鹰扬山,反而因为铁石堡内乱,彼此实力对比有了微妙变化。
不久之前,铁石堡来了一名道士,自称有修行法力,要在铁石堡中栖身驻足,而且演示了一番道法,让少堡主黄章颇为尊崇。
中土九州之上,修行道法之人不少,成就超凡脱俗、心怀远世之志者却不多,有的是凭着几分法力修为,在凡尘俗世中行走,求名求利者皆有。
齐德仲并不会刻意蔑视这样的修行人,说到底,齐德仲自己如今不也是寄人篱下?只不过他并不打算过分彰显法力罢了,行事当为则为,若世间寻常法度手段难解,自然依凭法力修为行事。
只不过那名道士既然在铁石堡栖身落足,为何还要驱使匪帮去抢夺雪龙珠?齐德仲不解,所以打算上门问个清楚。
沿山而上,铁石堡外,拒马铁索、铁蒺藜捕兽夹等一应俱全,山道仅容两辆马车并排而过,千军万马至此也难以冲击,只能凭火炮远远轰击铁石堡。
不过这些防备也只能对付世俗官兵,却挡不住齐德仲这样的修行人,奇门神行步施展开来,足下有如风生,足不沾尘、翩然若仙,避开了一路上的各种险境,齐德仲来到了铁石堡门前,那是两道钢铁打造而成的闸门。铁石堡周遭所产,自是不乏金铁之物。
钢铁闸门密不透风,堡上墙垛内中更是埋伏着匪人、手持火枪。
“江湖散人齐德仲,欲拜见铁石堡修行同道!”如果铁石堡中只有匪帮,齐德仲估计会直接冲入其中大开杀戒,但既然知道内中也有修行人,齐德仲则打算保留最后一丝修行同道见面的礼数。
修行路长且难行,每一分修为成就皆是好不容易才获得,既然为求长生超脱,修行人彼此就没有必要见面就拼个你死我活,尤其是在红山议会设立之后,以宗门派别为主的斗法相争大为减缓。
只可惜这样的礼数并没有得到回应,齐德仲喝声传音,足够让方圆数里的人清楚听见,修行不欺心,当做没听见,那也就无话可说了。
绝云剑出,《黄庭十三剑》中,若论断金切玉最利者,当属外景齿神章·峨峰镇罗千。
不过是二指并宽的绝云剑,此时剑意竟如开天之斧,无形法力舒张开来,整座铁石堡似乎都被一股骇然气息所笼罩。
剑芒劈落,钢铁闸门顿时被剁出一个巨大缺口,恰容齐德仲一人低头走过。
两道闸门之间,还有一处狭隘空间,幽暗斗室之中,地面略显滑腻,齐德仲鼻尖一动,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远处一声“放!”,两道闸门间火光顿起,点点火星洒落地面,引燃地面黑油,堆在角落处的几桶火药也瞬间引爆。
轰然数声,铁石堡内外一阵剧烈摇晃,内侧钢铁闸门好似被怪力冲撞,微微隆起,随即一阵青烟自下方缝隙升起。
“哈哈哈哈——果然不出山人所料!”闸门之后是一片空地,一名身着道装、束发高簪,面容略显猥琐的道士现身大笑:“又是一名自以为有几分法力就可以硬闯的家伙,山人特地炼制的黑油足可以烧石成浆,加上满满六桶火药,不将你炸成肉末,难显我浮生子谋算过人!”
“仙长厉害!”此时,少堡主黄章也从一处角落钻出,挺着大拇指夸奖道:“我之前已遣人四处打探,据说这个叫做齐德仲的家伙,先前已被碧亭山飞云门逐出门墙,想来也就是一个毫无靠山的散人。”
浮生子心中微微一惊,暗骂黄章为何不早言说,不过脑筋一转,被原本门派驱逐,大多都是被废了修行法力的,就是不知为何齐德仲好像还有几分修为的样子。
“仙长,眼下该怎么办?”黄章眼神狠毒:“这个齐德仲害得我手下折损近半,只可惜不能再拿他好好教训一番。”
浮生子则是装模作样、一派高人风范:“哎,人死道消,何必再多执念。只不过这齐德仲落脚的仙霞观,乃是长林郡陈府的产业,你们可想好了怎么对付?”
少堡主黄章也是一脸自信:“仙长请放心,我早已跟长林郡的官府谈好了,明日就下山铲了陈府上下,官府也能以缉拿反贼之名搜刮陈府产业,此乃两全互利之策。”
“好好好!”浮生子点头道:“近来天王教的反贼也接近长林郡了,焉知这等敛尽不义之财的劣绅是否早与反贼勾结?官府拿他也是百口莫辩!趁着此事,你等指不定招安日近,搏得一个封妻荫子的大好良机。”
第二十三章 紫霄门徒
正当浮生子与黄章交谈之际,位于内侧的钢铁闸门仿佛难承巨力摧折,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响,缓缓倒下。
浮生子见状颇为自得,还不住提醒道:“少堡主,看来以后区区两扇铁闸也不够了,要派人多铸造几扇。”
“确实不够。”此时,齐德仲的声音从熊熊烈焰中传出,他的身影也从容步出。
“怎会如此?”浮生子大吃一惊:“你怎会毫发无伤?这不可能!”
齐德仲身上衣衫无半点焚烧焦灼之状,更没有一点伤势显露,听他冷冷说道:“上门商谈,却暗施杀手,你叫浮生子是么?如此行径,留你不得!”
“上!给我上!”一旁的黄章早已目瞪口呆,浮生子虽然惊恐但还有最后一丝心境清明,喝声命令周围匪众。
接连炸裂声响,数十条火枪朝着齐德仲开火,还有一些箭矢夹杂在内中。齐德仲不躲不闪,站立原地,身形周围神凝气禁、万物休止。
浮生子见状如此,心中惊骇呼啸:“这是气禁拘物之术?而且同时抵挡了这么多枪弹?此人法力怎会如此强大?不是说被飞云门逐出了吗?”
齐德仲可不会在乎浮生子一瞬之间的念头惊疑,枪弹箭矢全部逆射而出,当场匪帮伤亡数十。
眼见黄章与浮生子欲脱逃,齐德仲旋身跃斩,绝云剑脱手而出,一道利光直扑少堡主黄章后背,轻松贯穿躯体,从身前射出,铿然钉在远处墙壁上,剑身入壁近二尺。
齐德仲尚无外感修为那样的玄妙法力,粗浅的御剑术不过是凭拘物之术推射而出,超过三丈范围便无法隔空摄拿而回。
浮生子见黄章被飞剑贯穿,心中更是骇然,足下生风躲入铁石堡中。
并非所有修行人都擅长斗法,齐德仲从之前只言片语中了解,浮生子擅长的无非是纸人幻化、迷人六识的幻术,这样的幻术在元神清明、灵觉敏锐的修行同道面前,真的算不上什么高明手段。
今天挑上铁石堡,钢铁闸门间的一阵爆炸,也让齐德仲更加明白,浮生子恐怕是更擅长烹调鼎炉一类。
齐德仲不慌不忙,取回绝云剑后,环顾四周,除了伤亡躺卧的匪人之外,其他匪众要么见机逃脱,要么蜷缩阴暗角落瑟瑟发抖,终究只是乌合之众。
齐德仲没有理会这些匪众,提剑直入铁石堡内中。铁石堡依山而建,内部有近半空间是过去开山挖矿时所留,曲折近乎迷宫一般。
浮生子躲藏的地方在铁石堡最深处的一间大房间,此处除了一应起居之物,更多的是奇形鼎炉、琉璃器皿、诸般火药硝石,总之就是一点火星就能造成一场剧烈大爆炸,恐怕足可以将铁石堡由内而外毁灭殆尽。
而此时,浮生子手里正好是拿着一支蜡烛、背靠着墙壁,神色慌张不已。
“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将此处夷为平地!”浮生子看见齐德仲身影伫立门前,大声叫嚣道。
“这般狼狈仪表、如此慌张神思,阁下一身修为都哪儿去了?”齐德仲有些奇怪,修行人以摄心炼形而筑基,虽说修行人有各种各样的性情,但大多不至于遇事便慌张急躁,否则只是自损修为而已。
齐德仲说话间默运道法,目中神光深幽难测,照遍浮生子身体内外。
“原来,你也是被逐出门外的江湖散人啊……”齐德仲眼见浮生子元气稀散、内劲薄弱,这样的情况就像是当初犯戒自废的自己。
“胡说八道!”浮生子厉声反驳道:“我乃紫霄宗道荷真人弟子!不是你这种落魄流浪的江湖散人!”
齐德仲沉声道:“紫霄宗传承已久,我却是没见过有哪个紫霄宗门人会与占山为王的匪帮强人同流合污。”
浮生子脸色异红,好像无法忍受齐德仲的指责,挺起胸膛言道:“我这是——”
不待浮生子多言,齐德仲御剑再出,剑风直接扑灭蜡烛火苗,同时飞身而出,并指为剑点在浮生子胸口绛宫所在,一股强大的压迫瞬间让浮生子说不出话来。
“你我尚且敌对,你居然还有心思驳斥我的言语,此念一起,修为再退,可惜。”齐德仲一边低声说话,一边接连点指,以内劲锁住浮生子经脉元气,让他不能使出什么奇异法术,然后收回绝云剑,将他架出这个危险的房间,带到空旷处好好审问。
浮生子受制于人,此人意志不坚,齐德仲审问倒是非常顺利,一番探查才明白浮生子的来历——
紫霄宗作为九州十二宗门之一,传承道法中以紫霄腾空术闻名九州,传说其门中高人飞天之能,足可以突破罡风大气之外、周游寰宇虚空。
浮生子作为紫霄宗门人,修为远未至飞天之能,他看似中年相貌,实则年过花甲,至今不过筑基有成。像这样年纪的修行人,大多注定此生修为如此,紫霄宗内尊长见浮生子如此,干脆让他离山自己修行。
但紫霄宗的尊长也不是就此抛弃了浮生子,在离开之前,给他设立了一个条件,如果他能找到一枚成色上佳的寒晶玉髓,就让他归山修行,并且传授更上层的道法。
修行并非山中世外事,紫霄宗让浮生子离山,其实也是希望他能够在凡尘俗世中打磨心性,而这也是一次考验,试探门人弟子是否有慎独之心,缺少宗门师长在旁训诫,是否还能保有清明心境与安稳定力。若有,是否在宗门道场内清修并无所谓;若无,自损修为而已,这就是浮生子如今的状况。
浮生子在紫霄宗山门道场之内清修了数十年,早已习惯了世外清幽和宗门庇佑,如今离山修行,门中众多修行补益事物几乎与自己彻底断绝了。而寒晶玉髓又哪里是能轻易找到的?
好在行走九州大地多年,浮生子偶尔查探到一件类似寒晶玉髓的去向,曲折游历之下,来到长林郡一带,遇上了丧父不久的铁石堡少堡主黄章,显露了一番修行法力,欲求栖身安歇之地,此举大约就跟齐德仲差不多。
第二十四章 门前却步
浮生子找上少堡主黄章也有自己的打算,他也猜测到寒晶玉髓很可能引来类似自己一般的人物来抢夺,以他的修为面对修行同道未必占上风,如果有一伙悍匪相助,使各种阴谋埋伏的手段,胜算自然更高。
而趁着在铁石堡栖身的日子,浮生子也重拾当年在紫霄宗内所学的炼丹术。浮生子曾经多次为师尊道荷真人看顾丹鼎,也熟知各类天材地宝物性。虽说在匪窟之中难寻天材地宝让自己练手,但铁石堡一带矿藏颇丰,浮生子自己也帮着匪众提炼火药和黑油。
有浮生子相助,铁石堡虽然甫经内乱,但很快恢复过来,而且劫掠搜刮的财货宝物,多得是让浮生子先挑选,浮生子本人也乐得如此。
紫霄宗的戒律之中,虽然没有明确禁止与盗贼匪帮之众结交,但浮生子与黄章相处,以紫霄宗所学,助长匪众劫掠杀生之势,此举却是犯了杀戒,明知匪众乃祸乱,不加以约束制止,反而鼓动其下山劫掠,就是为了浮生子一己之私,此举已是众生之害!
浮生子在谈起过往经历时,齐德仲也在一旁谈起戒律,有正传道法的宗门,所立戒律其实大同小异,修仙传承更是必有杀戒。
“我不过是炼制了一些火药跟黑油,这怎会犯戒?”浮生子闻言不禁反驳道。
齐德仲脸色阴沉:“火药之用在人,炼制火药之举本无辜。但你是修行道法之人,以宗门秘传的炼丹术炼制火药。而且是明知铁石堡依靠你所炼制的火药,助长劫掠势头,同时坐享劫掠成果。此事无论你知与不知,都已犯杀生戒。若以世间法度论,你是铁石堡匪众帮凶,也一样有罪。”
“我不服!”浮生子咆哮一声,顿觉气闷心痛,齐德仲留下的内劲让他连大声叫嚷都困难。
齐德仲长叹一声,从怀中取出雪龙珠,说道:“你可知我是如何抵挡爆炸的么?寒晶玉髓有阻绝炎流的妙用,我以神凝气禁之术,化出一层冰封甲胄,就算你方才引爆堡中火药,我仍有自保之能。”
“雪龙珠!果然是寒晶玉髓!”浮生子目眦欲裂,满脸尽是不甘。
“安心吧,给你也用不了。”神凝气禁之术所依根本乃是元神元气安稳停驻,必须要有内息修为方能施展。有些宗门以“驱物”名之,其实就是隔空摄拿外物的法术,齐德仲也是从太华灵墟那帮散仙高人学来。
“你可知我是怎样拿到雪龙珠的么?”齐德仲不等浮生子反问就自言自语起来:“若非是铁石堡和鹰扬山在多宝阁门前争斗厮杀,张掌柜一家命在旦夕,他还没有那么决然的心思出让雪龙珠,仅以五十两白银买下。五十两白银,对于寻常百姓已是不少,可是对于把持着铁石堡的你来说,恐怕真的不算什么吧?携礼上门,我就不信张掌柜不卖,他又不是修行人,哪里懂雪龙珠的宝贵?”
齐德仲将雪龙珠递到浮生子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回归紫霄宗的机会就在你眼前,你现在就可以伸手拿走,我不阻止、也不会事后反悔夺物。”
浮生子喉头一阵颤抖,艰难说道:“你是认真的?真的要给我?”
“不是我给你,是你要不要拿?”齐德仲眼神中流露出审视。
“你真的不反悔?我拿走之后你不会取我性命?”浮生子缓缓抬手,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我不欲自毁修行,所言便是所行,你要取便取,聒噪作甚?”
浮生子感觉指尖之上宛若有千钧之重,明明离着自己梦寐以求的寒晶玉髓不过咫尺之间,却发现怎样都伸不过去,并非是有一股阻力来源于齐德仲,而是自己已经没有这个力量伸手了。
一声略带颤抖的哀叹,浮生子背靠墙壁,仰头看见朗朗青天,浑身的气力好像全部消失了一般。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听着浮生子低声呢喃,齐德仲大概明白了。像紫霄宗这样的修行宗门,弟子离山后回归,总是要对尊长言明自己离山岁月中所行,言辞中不可带一丝闪烁回避,尊长也总有办法查明真相。
浮生子如果真的带着寒晶玉髓回归紫霄宗山门道场,等待他的并不是热切的欢迎,而是师长的考究查探,到时候自己跟铁石堡匪帮的勾连根本无法隐瞒,所犯杀戒也会有所惩罚,自然说不上什么传授道法了。
自浮生子与铁石堡匪帮勾结开始,就注定他无法再回紫霄宗,就算将雪龙珠拿到手又如何?
齐德仲站起身来说道:“铁石堡匪众大多逃散,你若有心,约束好剩余人等,莫再行劫掠之举,不久之后会有人重新掌管铁石堡,此地运营采矿所需人力,就看你能够约束到多少人了。”
眼见齐德仲转身欲离开,浮生子出声喝阻道:“你、你要去鹰扬山么?”
“不错,铁石堡与鹰扬山,皆是此地祸乱之源,拔除之念既起,我就不会中途停步。”
浮生子告诫道:“那是你小看鹰扬山了,我之所以不主动下山取雪龙珠,那是因为我看出鹰扬山背后也有非凡人物,而且修为远在我之上!”
“哦?”齐德仲回转过来,“我修为也在你之上,我要对付你,登门踏户直入便是,鹰扬山上的修行人何必身居匪窟。”
浮生子摇摇头:“我曾习望气术,发觉鹰扬山方向有异样云气吞吐,云相所指,更像是山中妖物,或许是蛰伏潜藏不便现身。我猜测鹰扬山要抢雪龙珠,与这妖物也有关联。”
“若是如此,那我更该出手。”齐德仲手按剑柄:“修行人斩妖、诛邪、除魔、祛怪,皆非空谈虚言。事出反常者为妖,非指世间禽畜通灵知我而有修行,实乃悖逆世间正途常理,祸乱世间则为妖类,莫管他是人是鬼、是妖是怪,但看他所作所为。鹰扬山匪类与铁石堡匪类并无其异,当斩即斩,鹰扬山中妖类若有邪行恶障,绝云剑下亦不留情!”
第二十五章 鹰扬寨主
比起厚重如磐石的铁石堡,鹰扬山地势更加险峻,远远望去就像一只欲冲天翱翔的雄鹰,四面八方几乎没有可以攀附的地方,仅有一条小路曲折上山。
像这等野外荒郊,寻常来说少有人接近,鹰扬山出产煤炭,但荒废已久,被一名绿林诨号“钻地龙”的悍匪率众占领,加上铁石堡胡老八的投靠,鹰扬山匪帮的势力在长林郡境内已经算是数一数二。
齐德仲沿山中小路而上,逢木木移、遇石石走,种种阻碍在他面前不过是踏脚块垒,时近黄昏、夕阳余晖映照,鹰扬山好似铺上一层金色帘帐,肃杀之气笼罩。
但与铁石堡重重防备不同,鹰扬山匪窟大门敞开,两名看门匪人高大挺拔,见齐德仲负手背剑而至,赶紧朝内喝声:
“仙长驾到——”
“弄何玄虚?”齐德仲心内暗道,脚上驻足不前。
只见大门内中一伙匪众上前,比起铁石堡中黄章等人,鹰扬山匪众更加凶悍,为首一人身材肥硕、腰围八尺,顶着个光头冬日之下也是热汗蒸腾,左眼已瞎、斜裹着一条黑巾遮掩,身披熊皮,熊头就在他右肩之上,腰后横插九环大刀,右手按在肚皮上一杆双管燧发手枪。
这样一名人物,正是鹰扬山匪窟之主钻地龙,看他这般身材,也不知道是怎样得到这个绿林诨号的。
“请问足下便是仙霞观齐仙长么?”钻地龙天生面容阴狠,此时却是一副恭敬姿态,抱拳上前:“我等寨中兄弟早已摆下筵席久等了!还请齐仙长赏脸!”
齐德仲看着钻地龙身后数十名彪悍匪众,一个个手按火枪、腰揣利刃,可没有钻地龙脸上那轻松神色,看着齐德仲仿佛恨不得当场将他碎尸万段。
面对如此情景,齐德仲面不改色,问道:“你就是钻地龙?见你如此模样,想来是知道昨夜发生何事了?”
钻地龙作了个深揖:“寨中龙蛇混杂,总有不成器的弟兄,叨扰了仙长清修,实在该死!还劳烦仙长出手为不才清理门户,钻地龙只有感激,绝无半点怨怼!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呵呵,无知凡夫,妄语誓言,我懒得与你计较。”齐德仲冷笑一阵:“我跟你挑明了吧,方才我先上得铁石堡,少堡主黄章已然伏诛,接下来就该是你们鹰扬山了。”
钻地龙哈哈大笑,朝着喽啰招手道:“拿酒来!”
喽啰端着酒坛来到,钻地龙褪下衣衫,露出浑圆壮硕的身躯,油汗光泽之下另有一股隐约铁色游移。
齐德仲暗自揣度:“这钻地龙的外家武功已颇有火候,但这还是其次,昨夜事败,如今却完全别样面孔,这待人接物的能耐才是不凡,只可惜行差踏错非止今日。”
鹰扬山下山劫掠除了财货,看中的女子也会抓上山,钻地龙尤为好色,最喜二八处子,淫邪之事早已传遍长林郡,被抓上鹰扬山的女子仿佛就此销声匿迹,看来其人下场可想而知。
就在齐德仲思忖间,钻地龙捧着酒坛往口中猛灌,浓烈酒香一闻便知是陈年窖藏,但钻地龙喝起来就跟清水没两样。
“好!好酒!”钻地龙灌了小半坛,脸色微红,上半身酒水滴淌,“我钻地龙有自知之明,纵横长林郡的时日不会长久,总有一天会遭报应,齐仙长,能否待我喝完这坛酒再取我性命?”
齐德仲说:“三天前我让你们来仙霞观自承错责,若当时悔过,你们或许还不至于身犯杀劫。此时见我挑上门来方才醒悟,为时已晚!”
“我明白了。”钻地龙脸色一沉,朝身后匪众招手道:“弟兄们都往后退!”
“怎么?欲行玉石俱焚之事么?”齐德仲秉剑压步。
一众匪众纷纷后退,钻地龙再猛灌几口烈酒,“在仙长面前,哪里有我钻地龙逞能的地方?我只求一件事,杀我一人,莫要再伤众弟兄。”
齐德仲冷哼一声:“你是首恶,合该受戮伏诛,余等从恶一样负罪难逃。此事本应顺由世间法度裁决,然而如今尔等法外逍遥,若依我意,诛杀首恶,其余人等亦应有所惩戒。”
“仙长这是答应了么?”
齐德仲横剑身前:“你有心赴死,我自然会动手,但我不会保证不伤其余人等,按他们所犯惩戒不一,若有作恶深重者,合该与你黄泉相伴!”
钻地龙扑腾一声跪在齐德仲身前,好像一座小山塌方,低垂着肥大的光头说道:“钻地龙自知罪孽深重,还请仙长给我一个痛快。”
齐德仲眯眼成缝,沉吟许久不言,他心中甚为疑惑,自方才上山至现在,照彻四方的目中神光不敢放过一寸隐秘,齐德仲非常清楚,自己附近的确没有任何隐藏的埋伏,否则在这个距离,先死的只会是鹰扬山匪众。
可不知为何,齐德仲内心仍旧感觉到一阵莫名不安,就像有一道视线再阴暗处留意着自己。
齐德仲默运玄功,外景七章之中,以脑神章·精根通泥丸为枢,并运眼神章·明上见英玄、耳神章·空闲听幽田、鼻神章·玉垄闻灵坚,这是外感修为之前,齐德仲知觉感应最为极限的展示,方圆百丈之内,虫鸣砂动皆清晰无碍,除非对方修为远远超出自己。
至于百丈之外,就算真有人向齐德仲突然发起攻击,这个距离也足够齐德仲反应过来了。
灵觉如潮汐一**向外扫荡,奈何就是找不到任何特异之处,除了钻地龙的生机比较强旺。
钻地龙是习武之人,外家武功已有铁布衫之能,寻常刀剑不施内劲难损他分毫。世俗武功在修行人看来也是炼形之法,就算不能做到摄心筑基,也能够保证筋骨强健、生机旺盛。
“钻地龙,我问你一事,你要如实回答。”齐德仲寻觅许久不得所知,开口问道:“你鹰扬山霸占一方,所享已非常人能得,为何还要与铁石堡抢夺雪龙珠?”
第二十六章 移神依附
面对齐德仲这个问题,钻地龙一阵沉默不语,齐德仲忽有所感,心中那股不安好像消失了一般。
“踌躇不言,是另有盘算么?此时此地就莫要再异想天开了。”齐德仲隐约猜到了什么,告诫着身前的钻地龙。
钻地龙脸颊肥肉微微颤抖,晃了晃脑袋才说道:“那是因为、因为胡老八的指点。”
“哦?胡老八?就是从铁石堡投名至鹰扬山那位么?”齐德仲抬眼扫视远处匪众,一名身材高瘦、面容阴沉的匪人向前走出几步。
“铁石堡无缘无故要抢那雪龙珠,绝对不是什么寻常之事。”胡老八说道:“听说在我离开之后,铁石堡来了一个叫浮生子的道士,看来是他想要那东西。我的意思是,如果在铁石堡之前夺得雪龙珠,或许能将浮生子请来鹰扬山。”
齐德仲笑道:“这盘算也亏你能想得出来。雪龙珠如今已在我手,看你们的模样,方才还想着设宴请我?”
钻地龙赶紧趁机开口:“承蒙仙长不弃,鹰扬山上下愿奉仙长为师。”
“休得胡言乱语!”齐德仲喝阻道:“为师者自有其责,我承担不起自然不可为他人之师。钻地龙,你就这样听信胡老八之言,派人下山与铁石堡抢雪龙珠了?”
说实话,齐德仲并不觉得钻地龙会这样轻易相信胡老八,尤其是钻地龙那一套变换脸色待人的机巧,甚至跪在齐德仲面前求死姿态也是装模作样。这样的人最是多疑猜忌,胡老八乃是从鹰扬山宿敌内中投靠而来,焉知这不是内奸。
若非齐德仲今日现身,对于鹰扬山这等匪帮而言,修行诸事对他们来说可谓是遥不可及,雪龙珠再珍贵,值得派遣数十名喽啰,冒险进出郡城抢夺么?就算知其珍贵,抢夺到手之后又该怎样利用?难不成浮生子真会轻易上门相求么?鹰扬山不知浮生子底细,就对他这么信任?不怕浮生子有什么奇异法术反咬一口?
在齐德仲看来,胡老八所言更像是在钻地龙已做出决定之后的附和之语,其根本仍旧落在钻地龙身上。
齐德仲的喝问寥寥数语,内心思量当然没有明言,但钻地龙的长久沉默,似乎也显示了他内心翻涌波涛。
“如此闪烁回避,钻地龙,你果然另有隐瞒。”齐德仲虽无读心之能,但察言观色的眼力还是有的,当即剑指钻地龙:“我就说为何方才异样经久不散,待我问起雪龙珠之事却当即消退,果然有异物在鹰扬山中,而且依附于你耳目之间!”
在太华灵墟中,有来自各门各派、甚至远在太华门创立之前便流落异界的散仙,其中有好几位原身非人、乃是妖怪修炼飞升,未成真仙。齐德仲与之亦有一番结交,了解了些许妖怪精灵的修行妙趣。
其中有一样,与齐德仲所见的阴灵附体夺舍类似,但只是妖怪移神依附,借人身元气助益修行,同时见识世间事,这也是妖怪能够化形成人的关键所在。
这样的举动褒贬难分,只要不过分汲取人身元气,有些人甚至不会觉得自己被妖怪移神依附,若是妖怪有心移转更多法力,被依附之人甚至能够施展出几分自己不曾掌握的奇异力量。
可如此依附长久之后,经脉元气巡行之法或许会有所偏差,甚至多出了不属于人身本来该有的气息,这就是修行人所言之“妖气”。
齐德仲这才明白过来,钻地龙身上那强旺的生机有一部分并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妖怪移神所致。至于方才齐德仲内心所感不安,原因则是妖怪移神,借钻地龙耳目窥探齐德仲。
“钻地龙,是你背后那只妖怪要雪龙珠吧?”齐德仲一递绝云剑,剑尖离着钻地龙咽喉不过寸许,“你这一身铁布衫应该不全是自己练成的,也有妖怪相助。那妖怪藏身何处,说罢!”
此时钻地龙脸上也渐露狠戾之色:“仙长,我已跪地求饶,欲奉你为师,得饶人处且饶人,大家都在江湖上行走,何必处处相逼呢?”
“你的江湖与我的江湖,是一回事么?”齐德仲冷笑道:“你劫掠夺取成性,就以为世间一应事物皆是力强则可取,是么?”
钻地龙丝毫不服气:“我如今之状,无非就是知晓你道法通玄、我远不及你,否则何必如此。”
“现在话说分明,你是打算拼死一搏了么?”
“呵呵呵——”只听得钻地龙几声阴测测的笑声,肥硕的身体铁色油亮,缓缓抽出身后九环大刀,“有金圭上人赐下的法力,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么?好心好意求你,就是为了拖延时日,等你回去,长林郡城的陈府早就成了一片白地!”
齐德仲眉尖一挑:“难怪鹰扬山上就剩下这么些人,你是想趁机捣乱?”
“现在担心害怕也来不及了,你现在就要葬身此地!”钻地龙一声大喝,大刀舞出一片银光,朝着齐德仲逼去。
齐德仲剑势绵密,几剑上下连连挡住进攻,钻地龙见刀法无用,退身闪躲,抄起燧发手枪朝着齐德仲就射。
枪声如同信号,钻地龙身后一众匪人也一齐开枪射击,顿时烟尘火光四射。
弹丸去势甚疾,齐德仲早有预料,周身神凝气禁,弹丸只在身前数尺停下。
自昨夜连斩一百余名匪众,今日剑挑铁石堡,然后又一路神行直奔鹰扬山,齐德仲接连消耗不少,法术施展也略显滞碍,定住弹丸运功反射回去不足半数,数名匪人伤亡倒地,剩余众人纷纷抽出兵刃,朝着齐德仲扑来。
齐德仲心不慌、气自定,足踏奇门、手运妙法,右手紧握绝云剑,左手掌心暗扣雪龙珠,身外寒意飚然,绝云剑上也有一层冰霜凝冻。
面对敌众,苍华覆太元尽化如雨剑招,锁咽喉、断手足、震肺腑、荡魂魄,足下咫尺方圆,齐德仲却能使出百千剑影,鹰扬山匪众顿时伤亡惨重。
第二十七章 相见难安
剑锋利、血光散,纷飞的艳红在哀嚎中交迸,齐德仲旋身怒斩,剑上寒意划过间,将鹰扬匪寨染成一片凝血长阶,逼着钻地龙一味逃窜。
钻地龙是真的怕了,眼见着手下头领一个个葬身绝云剑下,居然还挡不住齐德仲分毫,虽然之前叫嚣着要拿长林郡陈府开刀,可是万一自己死了,拉再多的人陪葬又有何用?
钻地龙混到如今地位,可一点都不希望就这样轻易丧命。
沿着陡峭栈道而上,鹰扬山匪寨最上层有一间聚义堂,是钻地龙收藏财宝和女子之处,除了几个头领们可以靠近,连一半的喽啰都不能上前一步。
聚义堂除了向南一面可搭建栈道而上,其余三面皆是峭壁,以齐德仲如今修为,奇门神行步也能勉强攀登,而钻地龙这等人物自是身陷绝境之中了。
齐德仲不急着取钻地龙的性命,他也并不焦急山下长林郡的事情。陈员外有心要占了铁石堡和鹰扬山的煤铁矿场,肯定早就有一批人手负责此事,只不过他们尚无将山上匪帮剿灭的能耐,有齐德仲出手,正好除去地方上的祸乱。
早在齐德仲清晨离开仙霞观,就已经看见长林郡城大门紧闭,一副抵御外敌的情形,想必陈员外早已跟官面上各个关节打点好,就等着两处匪帮被齐德仲出手料理。
登山的步伐有如灌铅一般沉重,施法动武接连不断,齐德仲修为尚浅,面对的又是一群凶悍匪徒,下手毫不容情,此时此刻也感觉到疲惫。
若非齐德仲筑基修为打得牢固扎实,恐怕也没法一日之内接连奔袭两处匪窟。
仔细回想,自昨夜到今日黄昏,绝云剑下丧命匪众已近两百人,这对于一名不过内息修为的江湖散人来说,手染血腥怕是也过分浓重了。
“涉世祸害,纵恶等同为恶,杀戒已开,慈悲之心何必浪费在此等祸害之上?”齐德仲心念一定,身形已经来到聚义堂前。
聚义堂中,摆着满满一桌宴席,余温尚未散尽,只见钻地龙靠在虎皮椅上,抓着一条油腻猪蹄大快朵颐,随手拎起一坛美酒朝着脸面浇落,也不管滴淌一地。
“如此姿态,是自知时日无多了么。”齐德仲提剑上前,直指钻地龙:“最后一个机会,说出与你勾结妖怪的下落与来历!”
钻地龙瘫坐在虎皮椅上,满脸不屑地盯着齐德仲,冷笑道:“看你这个急不可耐的样子,世上的修行人都像你这样急着去降妖捉怪的么?”
“世间妖类修行若无祸世之举,修行人也没那么多功夫与他们计较。”齐德仲眼神中寒意更盛,“至于你,身受妖怪移神依附,它借你元气化形修炼,你借他法力炼形锻体,如此同流合污之举,你说这妖怪该不该除?”
“呵呵呵……说这么多,原来你也不知道金圭上人所处何方。”钻地龙绝望之中忽然有一阵得意,“来啊!来杀了我啊!我最喜欢看你这种辛苦一番却求之不得的样子——”
话音未落,齐德仲一剑递出,剑锋锐芒穿透钻地龙脑门,当即取命。
“愚昧,庸俗凡夫妄自揣度我修行心境,就算寻不得那妖怪,你也一样该杀!当为之事无所遗憾。”齐德仲面容神色不改,还剑入鞘自言自语道。
正当齐德仲欲转身离开之际,身后钻地龙的尸身忽然一阵诡异动弹,眼中金光大作。
“妖物,还想负隅顽抗么?”齐德仲默运法力,仔细盯着钻地龙尸身。
“仙长何必如此穷追不舍,我通灵日短,不知人间是非善恶,见钻地龙生机旺盛,借其形骸体魄依附,不过是想见识一番人间美妙繁华。”钻地龙七窍泛着离奇金光,说话声音细长尖锐,完全不是方才那悍匪头目的粗狂声调。
“你是真不知人间是非善恶?穷追不舍之言一出,我便知你通晓人间诸事,你如果真有忏悔之念,速速来我面前自承错责,或许还能免除杀身之祸。”齐德仲虽然身疲力竭,但此时心境清明通彻前所未有。
“唉……”钻地龙尸身发出一声阴谋难逞的叹息,“仙长名叫齐德仲是吧?”
“仙长二字休提,齐德仲正是吾名。”齐德仲笑道:“你欲行劾名催命的妖术么?可知此法对元神清明的修行人全无效用,小心妖术反噬自身!”
“不不不,我是希望藉此机会,牢牢记住仙长。”钻地龙尸身发出的声音带着几分狠绝:“我本有意与仙长化干戈为玉帛,奈何仙长执意要行杀伐事,那就怪不得日后彼此相见难安了。”
齐德仲负手回敬道:“你我相见本就难安,雪龙珠一事,你若有心自承错责、弥补所行,在我看来还能有一线生机,未尝不是未来修行有成的机缘。如今你我如仇寇相见,那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你。趁着天色将暗,逃吧,逃到天涯海角去,那我取你性命之日,或许会晚那么几天。”
“仙长好自信呀!就不知来日鹿死谁手了。”
“赘言不断,可见摄心根基有缺,随你吧,我要走了。”齐德仲懒得再多废话,手捏法诀,真火自生,步出聚义堂后反手一指,整座聚义堂烈火骤起,将钻地龙的尸身吞没其中。
鹰扬山顶的烈火如同讯号,夜色映衬之下,方圆数十里的百姓心有所感,抬头仰望皆知那里是为祸日久的鹰扬匪寨,如今烈火熊熊,凡是曾受到匪众所害的周遭百姓,无不暗自祝祷,希望匪帮就此伴随烈焰而去。
于此同时,长林郡城之外,二百多名鹰扬山匪众跃马而至,本来欲趁傍晚时分冲入城中,劫掠陈府上下、好好出气一番,却不料城门早已紧闭。
匪众纵马绕城,发现西南水门并未封闭,河面结冰凝冻,足可让人马冲入城中,匪众见状兴奋雀跃,怪叫冲入水门,却发现没跑多久,结冰河面上有一道新砌成的砖墙拦住去路。
匪众头领察觉有异,正想转身退出,却发现周围民居门窗之中,突兀而现上百条火枪,齐齐对着入城匪众,不待慌忙逃窜,便是接连枪响。
第二十八章 书生谋划
当齐德仲回到长林郡城之后,北门大开,有一众人群正在城门外,衣冠整齐,似乎在等待着某人。
为首的除了有陈员外,还有长林郡地方长官陆郡守,以及大小官员。
齐德仲并不知道自己此番上山剿匪,对于长林郡众多官员是何等的震惊,更不知道陈员外上下打点的功夫。
铁石堡与鹰扬山为祸多年,不可能与地方官员毫无勾结,但究其根本,地方无力抗衡匪祸的根本原因,实乃朝廷无能,据传南方州郡早已烽烟四起,长林郡远处东北虽尚无兵祸,但匪患滋生连年,民生糜烂并非虚言。
长林郡地方长官无力治匪,为保个人生计,也乐得与匪帮勾结,所以就有之前多宝阁门前的那番争斗。
寻常百姓饱受匪患自不必多提,陈员外作为长林富商,其实也甚为不喜如此境况,虽然说乱世当中多得是发国难财的豪商掮客,但陈员外或许更坚信稳定岁月中,赚取钱财能够心安理得。
齐德仲并不知晓陈员外是以何种方式说服了地方长官,总之在齐德仲离开之后,长林郡城大门紧闭,只留一小小水门,鹰扬山匪众进入,则立即受到上百条火枪的埋伏。
据事后点算,冲入城中水道的近两百名匪众,当场死亡过百,其余伤势不一,重伤者官府干脆不予救治,当场枭兽,剩余人等稍加包扎直接关入牢房。
这一系列变化看似如行云流水,可如果没有齐德仲凭一身修为杀上铁石堡与鹰扬山,根本不可能做到,长林郡地方长官所能做的,无非是依靠城池之便,引匪众入城而杀之。
这样的计谋,不像是陈员外或者地方上这些庸蠹长官所能想到的,齐德仲怀抱着好奇,来到北门之外受众人迎接。
“仙长所为,救了长林郡万千百姓,请受我等一拜!”陆郡守年过半百,身材消瘦,但是看见齐德仲雀跃神色中也有几分敬畏。
齐德仲伸手虚扶,不解问道:“诸位长官,在下不过上山惩戒为祸匪众而已,不值得如此。”
“当然值得!”此时,一个高亮声音从人群中传出,一名书生打扮、手执折扇之人上前言道:“齐仙长做了一件长林郡一众长官欲为而无能作为的大事,解除了如此心头大患,区区拜谢哪里足够?”
“蒋文书,现在不是你放肆的时候!”陆郡守皱眉喝道。
蒋文书毫不让步:“郡守大人,齐仙长此行大费法力,难不成我们就在城门此地久留么?”
陆郡守正要恼怒喝骂,陈员外赶紧上前劝阻:“二位所言皆是正理,我已经在醉仙楼摆好筵席,正是要敬谢齐仙长此番义举。郡守大人是此地长官、蒋文书乃此番居中谋划之人,都该谢、都该谢!”
齐德仲在一旁冷眼旁观,察觉到陆郡守、蒋文书、陈员外三人隐约形成了一种古怪的关系。但转念一想,这等官面上的瓜葛与他牵扯不到一起,自己淡然处之便是。
齐德仲没有拒绝陈员外的邀请,一日一夜的厮杀,让他也感觉到格外的疲倦,光是靠着采月炼形也远远不够弥补精元消耗,该吃就吃,没什么好回避的。
筵席之上,齐德仲少言寡语,倒是胃口极佳,好在这种场面,与他这名修行人实在关系不大,在一旁听着陈员外等人的交谈,齐德仲才逐渐明白过来长林郡中局势变化。
当今中土九州烽火四起、硝烟弥漫,大乾王朝眼看如同朽木枯枝难以为继,湖广州郡有人举楚王义旗,中原地区天王教如火如荼,直逼帝都玉京城,更别提边陲各地乱象频生,长林郡匪患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而陆郡守手下的蒋文书,本来是一名科举不成的文人,与陆郡守算是远房亲戚,数年前来此投奔,在衙门中担任文书一职,偶尔为陆郡守出谋划策。
蒋文书在此之前游历中土九州、遍识风土人情,早知大乾王朝倾颓欲倒、不堪扶助,奈何自己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对兵戎战事亦不通晓,没有疆场驰骋的能耐,所以才选中长林郡此等遥远境域安身。
此番齐德仲挑上铁石堡与鹰扬山,除了是符合陈员外欲求利益之外,也恰好符合了蒋文书的图谋。眼见九州乱世将至,若不争取一展雄图,未来乱世之中自己怕是连栖身之地都不曾有,随波追流之势不合蒋文书心中理想。
所以在陈员外与陆郡守商谈关于铁石堡与鹰扬山未来接手之事时,正是蒋文书亲自出面、晓明利害、畅谈长林郡内外及九州局势,劝说陆郡守要拿下这两处重要矿场。
齐德仲事后听说,多少明白了蒋文书的图谋,他此举其实是为了日后割据一方做好准备。
战事一旦来临,过往一切富庶繁华皆成过眼云烟,只有手中兵马粮草和一应战用物资,才是真正的财富和实力。长林郡自古是九州东北粮仓,郡城之中仓储充沛,但战事所需之铁器火药,长林郡却是短缺。
铁石堡周围埋藏铁矿,不可能放置不用,如今被齐德仲单人独剑剿灭匪窟,正好赶紧派人手驻扎勘察,趁早将此铁矿重新运营起来。至于鹰扬山的煤矿,也是重要的燃料,多占一分便是得利。
齐德仲在筵席上说明了自己在铁石堡的举动,原本只是希望留浮生子一个忏悔弥补的机会,但是在蒋文书看来,这又是一个扭转长林郡匪患的大好机会。
“那个少堡主黄章的脑袋是好东西!”蒋文书抚掌赞道:“派人将其传递到各处匪寨,让他们知晓,齐仙长法力通玄、怒目冷剑不容匪众祸世,若不早识时务、来长林郡城俯首收兵,来日只有如黄章一般的下场!我就不信,连鹰扬匪寨都化作一片废墟焦土,剩余匪帮还能有多少能耐!
至于那个叫浮生子的道人,我觉得要赶紧请下山来,既然齐仙长有心要让他弥补过往失措,那就多多炼制火药黑油,用于未来保境安民,此乃功德一件!”
第二十九章 有言则行
铁石堡是齐德仲拿下的,而浮生子也是修行人,蒋文书话虽这么说,但筵席上还是不免要看齐德仲眼色。
见众人眼带询问,齐德仲明言道:“浮生子非我门下,彼此相见不过修行同道,你们想借他之力,去借便是,怎么劝说不必看我脸色。消除长林匪患此乃功德之举,保境安民在乱世中以求平安亦无不可,其余一应事务我不干涉。但有一点,收罗匪众需加以约束,若自恃军武兵威骄纵无纪,不过复返匪患乱境之途。”
匪帮劫掠无辜平民实乃祸乱,齐德仲施法动武而开杀戒,于情理上无所纠缠,当斩则斩。然而九州动荡纷乱局势,已难追根溯源,蒋文书隐有逐鹿之志,齐德仲不阻亦不助,只浅言劝诫。
齐德仲一副欲求置身事外的态度,蒋文书却是希望将他牢牢把握:“齐仙长身负通玄道法,何不广传法门、普渡众生,若使人人身怀法力,也不至于长林匪患滋长至今。”
听着蒋文书的请求,齐德仲脸上浮现出奇怪神色,思量一番如何回答才开口说:“且不说我尚无能承担为师之责,道法广传亦非人人能修,调摄身心筑基门槛,世人万中无一能过。更何况道法修行并非坦途一条,筑基修行有偏反而自害身心,届时我传法之举反成祸乱之源。”
蒋文书赶紧追问道:“可是我听说,湖广一带的楚王义军之中,有修行高人普传道法,楚军人数非是百万之众,游窜长江南北有破竹之势。至于中原地区的天王教,更是有随军祭司,向教众加持法力,力抗乾朝天威。如此鲜活例子近在眼前,我不觉得一意藏私道法是有益于传承之举。”
“没想到九州乱局以至于此了,看来多得是修行人插手干涉……”齐德仲心中暗道,嘴上沉吟一阵说道:“我已被逐出师门,无格无能言及传承二字。自古受历朝历代供奉的修行高人、奇人异士、方外术流皆不计其数,无非是想借帝王家业留下传承基业,如是而已。现今修行之人相助义军异教,料想无非亦是作此念想。兴许传法之人修为远在我之上,有能耐普传道法、广施法力,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蒋文书皱眉道:“齐仙长是执意不愿了?”
陈员外在一旁听得冷汗直流,心中暗骂蒋文书不识时务,面前齐德仲可是有能耐单人独剑杀上铁石堡与鹰扬山的修行人,何必在他面前逞口舌之利呢?读书人就这点不好,非要在道理挣出个所以然来。
齐德仲浑然不在意,点头道:“确实不愿,长林匪患出自朝廷法度难彰,我替你们处理,此乃机缘所至、非为必行义务。我当初一时动念上多宝阁张家取雪龙珠,为求因果尽,所以才选择孤身面对两伙匪帮。如今我与尔等并无亏欠,你们所求,我可应可不应。”
蒋文书自觉好像拿到什么把柄,折扇敲着掌心说道:“齐仙长如今不是还在城外仙霞观落足吗?”
“若我不愿,你是要将我落足之地抽走吗?”齐德仲淡然问道。
“不敢不敢,只是当今乱世,有一处安然栖身之地,总比流落江湖更好,不是么?”蒋文书面露微笑。
“那好,我走便是。”齐德仲也不与蒋文书执拗,既然此处不得清净,齐德仲何必长久停留。
修行人言行如一、真心不违自性,齐德仲已经言明不愿与蒋文书等人合作,什么乱世逐鹿、龙图霸业,齐德仲无心于此,强行参与自毁心境修为,自然说走就走。
看着齐德仲在筵席上站起身来就要离开,蒋文书也吓了一跳,原本只是想着用激将法好让齐德仲留下,没想到弄巧成拙,齐德仲的直截了当根本不是蒋文书能够揣度的。
同一桌之上的陆郡守面露冷笑,对他来说,修行人太过遥远,齐德仲是走是留,他并无想法,此等有单人杀人匪窟能耐的修行人,自然是离自己越远越好。
反倒是陈员外,满脸焦急地站起身来,不满地瞪了蒋文书一眼,伸手拦着齐德仲:“齐仙长这又是何必?仙霞观乃我家的产业,早已供奉给仙长,他蒋文书不通内情,以为齐仙长只是栖身暂住,却不知仙霞观早已是仙长独有,哪里是他蒋文书能够说拿走就拿走的?”
齐德仲倒是清醒:“若待他招安收罗长林郡一众匪帮为军,他直接派兵围堵仙霞观,我难道还真能放手大杀不成?我不为其所用,他则反视我为其害,如此情形恐已将近。反正见则互伤,那我不如早早离去?”
蒋文书在一旁闻言,脸色慢慢黑了下来,齐德仲所言无误,他虽为一介文书,却有心乱世称雄,长林郡不过是他聚势发家之所。待得蒋文书将长林郡匪帮收罗起来,他自然可以架空陆郡守,将长林郡一应事务掌握在手。其过程中种种权谋策划不与外人言,蒋文书早有腹案在心,不料如今却被齐德仲一语道破,当然不会有好脸色。
一旁的陆郡守虽然庸蠹,官场上的文章他还是搞得通透的,齐德仲没有明言,但他也想明白了。当即拍案而起,指着蒋文书喝骂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奸人,居然想着谋害本官?”
蒋文书手里紧紧攥着折扇,没有理会郡守大人,而是盯着齐德仲的背影问道:“仙长这是何必?我并无直言你不为我所用则为我所害。此等揣度是否略显气量狭隘?”
齐德仲扭头问了一句:“盛如天子之威,即便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还能管得了别人气量如何么?”
“未尝不能!”蒋文书咬牙道。
“那你就去做吧,在你做到之前,此言不过念头臆想。”留下这句话,齐德仲身形飘忽,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醉仙楼外。
反观蒋文书,在一片凛冽冰冷的视线中,汗流浃背地坐回原处,他现在才回想起来,自己方才面对的,是一名能够在匪窟之中杀进杀出的修行高人,自己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去喝问对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