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白帝双刀
轻轻擦拭着两柄精钢短刀,何双刀脸色深沉如死水一般,只有透过窗外阴暗天光映照在刀身上的反射,才能勉强照出凝固的面容。
何双刀没有正经名字,出身卑微的他,自幼拜在巴东白帝城何家帮的门下,跟了何姓,一身武艺也是何家帮传授。
说起这白帝城何家也是传奇,据说在楚国帝君起事之初,何家就已经看中彼时尚是散兵游勇的帝君本人,不仅大力出钱出物资助楚王义旗,甚至派遣何家子弟投身参军,就连何家的大小姐都下嫁给帝君。
楚国起事之初,对湖广各地的地主土豪没有半点怜悯之心,无论良绅劣绅,一律斩尽杀绝、金银粮草全数充军所用,只有白帝城何家稳如泰山不倒,风光鼎盛至今。
何家是白帝城主要的宗族势力,家产基业遍布方圆长江南北,在乾朝末年之时,宗族为自保而创立何家帮,钳制长江峡道,以此家业更为丰厚,俨然是土皇帝一般。
为什么这样的一支势力没有被乾朝消灭?谁也说不清楚,据说当年乾朝国师冯华真人都曾经莅临白帝城,这样一位游走红尘内外的修行人到底来此有何意图?众人猜测白帝城是否也有修行高人庇护?
何双刀对此也只是略有耳闻,他卖命于何家,甘心做何家帮的一条豺狼,主人指向哪,他就往何处发狂地撕咬。今天他取出双刀,就是因为又有不长眼的货色惹到了何家帮,需要他何双刀出手。
将双刀收入肋下皮囊,何双刀走在路上,两旁行人商贩纷纷退避,在白帝城起居生活之人谁不知道何双刀的狠辣?周围一带的赌局妓院,如果有不识时务的江湖豪客惹是生非,往往会请何双刀出手。
双刀出鞘必定见血,至于是剁碎了喂狗、还是削成肉末喂鱼,那就看何双刀的心情了。
只不过今天何双刀听到的消息,并不是那些在白帝城撒野的无知游侠,而是一伙外地来的行脚郎中。
何家帮把持了附近方圆百里的医药,习武之人多有跌打损伤,何家帮不许外人随意在此行医,只许交了丰足例钱的医馆药铺能够开门经营。也不知道这些外地人为何这般不长眼,治病救人还闹得门庭若市,让不少人上门求医。
兴许也是近来天候回暖、湿气渐生,年迈体衰之人往往易在此等时节得病,若是不加调理,恐怕会在白帝城一带造成疫病蔓延,久居于此的老人都知道,可是并非谁都有这闲钱求诊买药。如今白帝城突然来了一伙行脚郎中,药到病除不说,而且不收钱财,这自然是一大喜事。
对老百姓是喜事,对白帝城的医药铺子可是坏事了,不少何家子弟经营的医馆旧无人至,联合起来跟何家帮求何双刀出手,废了那帮行脚郎中,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何双刀习惯了独来独往,虽然在他身后远处有一帮何家子弟跟随,但没有人敢轻易靠近,实在是因为何双刀浑身上下都有一阵悚然阴森,让人不寒而栗。
白帝城并非一片平坦,沿路而下,何双刀看见一座废旧道观,黛瓦上乱草丛生、灰墙边藤蔓纠缠,无有匾额,两扇木门早已被不知何去的破落户拆走去当床板,剩下的门槛也是腐朽不已,是一处本该香火断绝的破旧道观。
楚国帝君辟佛辟道,建国方略之一就是废除所有宫观寺庙的供田产业,然后强迫所有出家人还俗,必须参与劳作生产,而且禁止一切传教行为,一经发现,地方衙署官兵可以先斩后奏。
这样一来,楚国上下一夜之间,似乎所有和尚道士、尼姑道姑全都消失不见,少数顽强驻守的,大多也被官兵缉拿处斩,一应产业被充公,那些较为偏远的宫观寺庙自然破败,成为破落户与乞丐聚集之所。
而此时这座破旧道观之中,却是人头攒动,观外空地上也挤满了等待的病人,道观内中有阵阵药香随烟飘荡而出。
何双刀一出现在此,不少等待之人都露出了惊惧的表情,有一些病情不太严重的,偷偷摸摸地打算离开。何双刀没有理会众人,自己推开人潮,走入道观内中。
道观三进院落,前院是病人等待之地,有几个衣着光鲜洁净的人在维持秩序,将不同类型的病人分类,他们看见何双刀之后,视线几乎是同时集中在何双刀身上。
从无数次生死中挣扎过来的敏锐知觉,让何双刀立刻明白这些人绝非寻常,自己指尖微颤,尚未提腕抽刀,却仿佛已被对方察知接下来的动作。
如果我此时出刀,真的能够杀死他们吗?——何双刀心中自问。
这样的疑惑还真是第一次浮现心头,何双刀所经历的厮杀中,无不是将对方斩尽杀绝,出刀劈落没有丝毫犹豫,刀锋没入对方身体之中,撕破皮膜、切开筋肉、斩断骨骼,这干净利落的快感,让何双刀既有怪异的清晰体会,又有一种无法割舍的回味感触,使得他渐渐沉浸于此。
正当何双刀伫立前院一动不动,中庭有一名身负铁锤的汉子走出,看见何双刀之后,眼神好似实质般贯穿何双刀上下,见他皱眉上前,抱拳问道:“这位好汉,你是有哪里不适?如果不急的话,请到外面排队稍候。”
何双刀好像被这番话从沉思中惊醒,身形微微一颤后,面容又复阴沉,声音沙哑说道:“你们这伙人到底是从何而来?不知道白帝城的规矩吗?每月上交例钱方可开门经营!坏了规矩,小心你们的性命!”
身负铁锤的汉子环顾一下众人说道:“这……我还真是头回听说,治病救人还要先交钱?我是不太懂你们这里的规矩,不过你找错人了,这里不是我管,中庭是大夫坐堂的地方,你去找他谈谈,他给不给钱那是他的事了。”
说完这话,那汉子丝毫不理会何双刀,迈步走出的道观,也不知往何处去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二章 刀出断刃
那汉子离开之后,何双刀把定心思,那几个下人模样也没有拦阻自己,只隐约看见有说不清的笑意,何双刀紧了紧双刀皮囊,迈步进入道观中庭。
中庭空阔,摆着几张竹编桌椅,靠西墙是一排药罐,熬煮着汤药,有几个人在细心打理,药香便是从此飘散在外;东墙脚下有一排竹竿挂架,有藤蔓攀附在上,也有几人在修剪,剪落的藤叶装在筲箕中,捧着带到后院去,不知作何用途。
而院落正中,除了几名伤患,另有两人、一男一女,那男子身着广袖鹤氅,正在为病患把脉,细声询问病情;一旁的女子面容柔媚,穿着艳红裙裾,在纸上写写画画,记录男子所说一切,最后包括病情药方,都是由女子写就。
看见这幅场景,何双刀并没有急着动手,他虽然是何家帮中专门负责干脏活的豺狼,但他不是那种全无眼力见识的浑人。在这个破旧道观中施药行医的一伙人,怎么看都不是一般行脚郎中。
这帮人看见何双刀之后,没有像何双刀过去所遇见的对手那样,或惊惧求饶、或强作愤怒,而是十分镇定从容,甚至对何双刀有几分轻蔑无视,这样的气度,就算是何家老爷也未必有。
等这一拨病患离开之后,趁着一丝空闲,何双刀赶紧上前,压低着声音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来白帝城行医?”
这时鹤氅男子好像才知道何双刀的存在,有些愕然迟缓地转过身来:“你是在问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
鹤氅男子朝何双刀抱拳拱手,然后上下打量何双刀,手托下巴微微点头:“上好的筋骨,可惜了,就是性情有些狠戾。”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何双刀眼角抽动地问道。
“哦,对对对!”鹤氅男子以手击额,“我们就是路过之人,如果非要说是行脚郎中也行。至于凭什么在白帝城行医……凭本事呀!否则还能凭啥?要是不能把病患治好,我行医干嘛?”
何双刀胸中似有火焰翻腾:“少在这里给我卖弄口舌!白帝城有白帝城的规矩,在此开馆行医者,每月例钱……二十两白银!”
鹤氅男子好似吓了一跳,身子微微后仰,然后转身看向红裙女子,那女子掩嘴轻笑,没发出半点声音。鹤氅男子来回踱步,跟何双刀说道:“这个……二十两白银,我倒是有,可是这个数目会不会太多了啊。一间医馆每月二十两白银?这得干多少活?白帝城内外每个月得多少人得病吃药才能维持医馆生计?满城病患是好事吗?若非如此,那就是贵医贵药由老百姓负担,最终还是百姓困苦呀!不妥、不妥……”
二十两白银这个数目,当然是何双刀随意一说,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一间医馆每个月例钱是多少,只凭着直觉往高了说。要么逼对方吐出这么些钱财,自己顺便也能赚到,要么对方不肯接受,那就是何双刀出刀之时了。
何双刀见鹤氅男子不情不愿,双臂抱在胸前,这个动作方便他随时抽出肋下双刀,听他再问道:“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每月上交例钱,可保身家性命!”
鹤氅男子不依不饶,碎嘴废话极多:“不对呀不对,白帝城属于楚国疆域,如果是衙署兵丁上门收税,那我没话可说。但是你们仗着白帝城何家帮的势力,逼迫商户上交例钱就有问题了。此举可是超出一国法度之外,徒使百姓困苦无依。
我一路走来,发觉楚国百姓虽然劳作艰辛,但勉强能得温饱,怎么到了白帝城一带恍如隔世?想来想去,这恐怕是楚国帝君的手段策略呀!故意放纵白帝城败坏法度,待得时机成熟,一举抄家灭族,白帝城何家积蓄多年财富为楚国帝君所用,自然赚了个盆满钵满,你说是不是……”
何双刀牙关紧咬,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鹤氅男子所言对错不说,但他的废话源源不断,以何双刀沉默孤寂,简直是几辈子的话今天都听到了,宛如魔音灌耳,就算不为何家子弟出头,他今天也要砍了这厮。
只听得仓啷啷双刀出鞘之声,何双刀没有张嘴喝声,双刀顿时如连绵弧光斩向鹤氅男子。
何双刀出刀迅猛,这是他一向自信所在,双刀求快,招在意先,往往是双刀砍到对方身上之时,出刀本人才察觉过来。何双刀为追求此等境界,打熬筋骨、磨练武艺,好不容易才达到。
然而今天出刀,却没有了这种招在意先的玄妙感应,反倒是何双刀自己的知觉变得异常灵敏,五官六识好像超越了身体的局限,即便视线并非聚焦在双刀之上,但是双刀斩出的轨迹、去向,都清晰落在心中、眼前。
可是比自己知觉更快更敏锐的,是眼前那名鹤氅男子。在何双刀出刀之后,鹤氅男子身形一动不动,可是在何双刀知觉所察之中,这名男子身上的衣袍无风自动,在刀锋去势变得迟缓的状态下,鹤氅广袖自然卷动。
广袖表面云纹流转,就好像有一副清晰的山水云海景象飞掠眼前,伴随着广袖飞扬,轻轻扫在双刀之上。
何双刀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双刀居然被绵柔的衣袖直接扫断,双刀从笔直、到刀身渐渐弯曲,再到刀中钢芯难承雄力,发出双耳难闻的细微震颤,随后崩断碎裂。许多细小的刀身细屑飞散开来,伴随着广袖飞扬卷动,两根断刃飞旋而出,堪堪在何双刀耳边划过,飞到中庭屋檐下的梁柱上,钉没而入。
迟滞缓慢的状态只维持了一瞬间,这一瞬间在何双刀知觉中却变得异常漫长,最后以断刃钉入屋檐为止,整个过程就是何双刀出刀的一个动作。
在前院偷摸观瞧的何家子弟还不知发生何事,钉在他们头上屋檐的断刃都无人察觉,只有何双刀亲身经历了这一切,才知道彼此乃云泥之别。(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三章 双臂失感
何双刀手里握着两根刀柄,与刀身连接处的断口平滑干脆,仿佛本来就铸造成这样,根本不像是被衣袖扫断。
卷袖扫断金铁,这样的武艺功夫在武林中闻所未闻,何双刀握着刀柄动也不敢动,倒是让那鹤氅男子不明所以:
“你怎么了?怎么不动了?莫非是魔怔了不成?不好不好,习武之人气机亢奋,容易阳火攻心,要是不好好调理,反而酿成折寿遗祸……你且坐下,让我把脉一番。”
鹤氅男子双手一托何双刀的臂膀,何双刀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气力都被对方所制,两条腿甚至连拿桩生根都做不到,被鹤氅男子拖着走动,然后被他轻轻一掌拍在肩膀上,膝盖不自觉地一软,整个人就瘫坐在竹编躺椅上。
“哎呀,这刀就别拿着了,你手指头都僵了!”鹤氅男子一伸手就抽走两根刀柄。
按说习武之人手持刀兵,掌心虎口并不是绷紧僵硬,手要运劲、外紧内松,兵刃交接时才不会伤及手掌,一味僵紧反而会震伤手臂筋骨。何双刀武艺精深,本该是熟知此理,然而不知为何,被鹤氅男子卷袖扫断双刀之后,两条胳膊如同枯槁之木一样,十指攥紧松软不得,甚至连手臂的触觉也渐渐麻木。
鹤氅男子没有强行掰开何双刀的十指,伸手按腕把脉,一阵皱眉眨眼之后说道:“不妙、这可真真不妙!”
此时,从后院走来另外一名短须男子,穿着相似的广袖鹤氅,上前问道:“大师兄,什么不妙了?”
“老三啊,这位小兄弟的两条胳膊,筋骨虽强,但是不注意调养,气血不畅、伤及经络,已经动弹不得了。”
短须男子上前给何双刀另一条手臂把脉,沉吟一阵后说道:“我看这位小兄弟两臂修长、肩宽背厚,不是久习弓弦、便是善使双兵之人!”
鹤氅男子指着何双刀的双手虎口:“老三,你看他虎口的老茧,一看就是用惯双兵的高手。他虽然没有道法修行的指点,却自悟成才,气贯双臂经络,如斯双刀同出,一般人连看都看不清。”
短须男子点点头:“厉害固然厉害,可是此法却有坏处。我等修行筑基,炼形之功大多先行气贯通任督,以此为枢,渐行其他经络,如此可达退病炼形之妙。如今这位小兄弟却是自行气贯双臂,不知不觉间洗炼双臂。只可惜双臂仍是此身形骸一部分,不可割舍看待。洗炼双臂功成之后,周身气机有异,反伤经络……难怪师兄你说不妙。”
“那老三你觉得怎么处理呢?”
短须男子一掌拍在何双刀手臂上,只见皮肤一阵青白,然后慢慢现出红印,但这个过程要比普通人慢得多,短须男子见状:“要是再这样下去,这位小兄弟的两条胳膊就算废了,而且为防经脉之伤败坏腑脏,最好的办法,就是趁双臂未废之前,将其连根截断!”
何双刀自方才被鹤氅男子拍了一下肩膀,就一直说不出话来,只能挤眉弄眼做出些许表情,可惜周围几人对他毫不理睬。后来何双刀听见他们谈及道法修行,就猜到这些人恐怕是传说中修行道法、能飞天遁地的世外仙长。而当何双刀听见他们要将自己两条使刀的手臂连根截断,他的心砰砰乱跳不已,胸中一阵气血急促翻腾,向上冲举,猛然间好像突破某种关隘,大叫一声,两臂运劲一挥,将两名男子推开。
何双刀吓得浑身冷汗,站起身来,抬手直指鹤氅男子,正待喝骂,视线不自觉回转到自己两条手臂上,缓缓低头观视,刚才僵硬麻木的手臂已经恢复如常,除了有一点点如针刺的细微疼痛,但十指、腕肘都能灵巧活动,就好像获得了新生一般。
“你、你们到底是……”何双刀看着鹤氅男子,心乱如麻说不出完整话语。
鹤氅男子乐呵呵地笑道:“让小兄弟受惊了,方才你运劲过甚,经络气机失序,一时间让双臂僵硬无感,如果放着不管,过几个时辰就能缓过来的。不过既然我等在此行医,不可坐视不管,说几句耸人听闻的话语,激你自行运劲收束气机,自然恢复双臂知觉。这个该怎么说来着……哦!对,惊吓疗法。呵呵呵——”
何双刀惊惧未休,问道:“那你们刚才说得都是假的吗?”
鹤氅男子眼珠子转动,边想边说:“有夸张的成分,但也不尽是虚假。你熟练双刀武艺,筋骨强而气血旺,双臂经络气机的确异于常人,如果不让你自己恢复,我亲自施针也能够帮你收束气机。而今天这种事,你能遇上一次,就可能会有第二次,到时候我未必在你身旁,你如果能学会自救,说不定未来能够救你一命。”
何双刀闻言又是一阵后怕,如果方才鹤氅男子卷袖扫断自己双刀之后,不是拖着他把脉问诊,而是选择杀了自己,何双刀绝对一点反抗能力也没有。擅使双刀之人双臂被废,哪怕是一瞬间,往往会是生死界线的划分。所以鹤氅男子用言语惊吓何双刀,逼他自己重新收束双臂气机,这其实就是在教他怎样自救。
不知为何,即使是这短促的经历,还是让何双刀彻底学会了如何收束失序的气机,他也隐约领悟到,这种手法不仅可以用在急求上,同时也是习武之人的内功心法。若是应用在全身上下,气机尽摄不散,这就是内功大成的标志了。
联想至此,何双刀算是彻底明白,眼前这些人绝对不是一般行脚郎中,或许如他们自己所言,的确是道法修行人。自古传说,修行人行走世间,随心点化世俗凡夫,何双刀今天是不是就有此机缘了呢?
看着鹤氅男子乐呵呵不说话,过了一阵又来了几名病患,鹤氅男子没有理会在一旁观手沉思的何双刀,依旧照看众多病患。直到那几名何家子弟轻声叫唤之后,何双刀才醒悟自己此番前来的缘由。(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四章 摄心炼形
“何双刀、何双刀!你发愣作甚!”中庭之外,好几名何家子弟低声呼喝,方才的经过在他们眼中看来十分古怪,一贯心狠手辣的何双刀不知为何,被那名行脚郎中拖着把脉问诊,嘀嘀咕咕说得不知是什么,就让何双刀愣在原地久久不动。
何双刀听见叫唤之后,心中思绪纷乱杂扰,他眼角余光看见两根刀柄,随即紧闭双眼,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转身往中庭之外走去,来到几名何家子弟面前,挥手低喝:
“你们几个先回去,这里我来处理!”
“可是——”
“少废话!”
几名何家子弟还欲多言,可是看见何双刀阴森面容就觉得后颈一凉,纷纷离去,没有一个敢回头顾盼的。
待得何家子弟走光之后,何双刀倚在墙角处不发一语,看着鹤氅男子等人施药救人,过了没多久,那名身负铁锤的汉子从道观之外回转,手里提着一个竹筐,内里盛满了药材,很多药材的根系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显然是刚刚采集而来的。
铁锤汉子经过中庭时,扭头看见了何双刀,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又是一阵颇有深意地笑容,没有说任何话,提着一筐药材往后院而去。
破旧道观中,这一伙总共十余人,一整天进出忙碌,待得天色将暗,道观内外的病患大多已经处理完毕了,送走最后一名病患出门,道观霎时间清静下来,隐约能够听见虫鸣声。
道观没有大门,这伙人似乎也不在意,原本在中庭的那些煎药的小炉,此时变成了烹煮围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堆锅碗瓢盆,还有各色食材,这伙人直接就在中庭做起饭来。
何双刀一直仔细观瞧,这伙人当中,就属那名鹤氅男子隐约为众人头领。说是头领不太准确,单论相貌气度,鹤氅男子并非最高贵雍容,但是就让何双刀有一种莫名的巍峨感。就好像看见一座山,无论多远多近,都能觉得其高耸巍峨。
这伙人煮的晚餐素菜居多,但气味却很诱人,何双刀从来没闻到过这种气味,仿佛将内心深处所有**都勾动了,但他依旧坚持着没有走进,到底是怎样的原因,连何双刀自己都不知道。
除了食物还不够,这伙人还温酒,那名鹤氅男子从一个不太大的葫芦中,接连倒出了十多斤酒。如同琥珀色的酒液,被姹紫嫣红的炉火微微一烫之后,酒香动人,何双刀就算不想闻,满心满怀都是美酒香味,这是一种过去前所未有的体验。
后来的事情,何双刀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朦胧之间,好像自己也跟着众人喝酒吃菜,各色美味佳肴已经超出何双刀所能描述的极限,不仅仅是味道上的享受,自己全身心都浸润在此等境界之中。
何双刀过去几乎不曾酒醉,作为何家帮杀人的刀,他时常警戒,他招惹的仇家不少,如果不能保持清醒,自己随时都可能被人所杀。杀人者人恒杀之,就算何双刀不想理会,但他不能否认,想杀自己的人很多。
可是在今天晚上,何双刀彻底忘却了这一切,过去种种纷扰杂念,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任其沉淀,意识不随心念游走。或者说,在这种境界下,已经无所谓心念,只剩下纯然通透。到最后,何双刀连自己形体也忘却了,但那并不是昏沉的睡眠,他一直很清醒,但内心没有任何一丝浮泛。
不知不觉间,何双刀发动了收束气机之法,具体因何会有此举,他自己根本不知道,仿佛是发自本能之举。鼓荡的气机在身中各处渐渐变得清晰,忘却的形体在纯然通透境界下再度浮现。
但此时重现的形体十分奇妙,没有任何色彩可言,也不是平坦的图景,而是具现完整的形体轮廓,内中是自身生机流转,清楚明晰。
何双刀就这样看着自身生机流转整整一夜,当他再度清醒过来,耳边正好传来雄鸡鸣啼,日出东方、元气滋长,何双刀全身气机收束有序、随念而行,仅仅一夜,他竟然已达内功大成之境!
然而比起这一切,何双刀眼前所见更让他吃惊。此时的他盘坐于破旧道观的中庭正中,此地空空荡荡、杳无人迹。
何双刀猛然站起身来,吃惊得四处乱转,翻遍了后院前院,都看不见一道人影,就连昨天病患盈门、夜晚煮酒笑谈的痕迹都全部消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真的什么痕迹都没有吗?绝非如此!在何双刀盘坐前方,两根刀柄静静放在地面上,回首屋檐,两处细长孔洞,便是双刀断刃钉没之处,昭示着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无误的!
何双刀收起刀柄,发疯了般冲出道观,道观之外没有脚印痕迹,无法追寻,他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白帝城中到处找寻,最后在城西一处鱼贩口中,打听到天色微亮之际,有一伙形色怪异之人往西而去。
往西!何双刀心中只有这个念头!什么白帝城、什么何家帮、什么卖命豺狼,此时此刻在何双刀心中尽数抛却,他本来就是无父无母、无名无姓的落魄之人,没有什么不可抛弃的。
白帝城沿江筑城,沿江也有官道,何双刀一路狂奔,气机收束、贯通全身之后,何双刀仿佛觉得有用不完的气力,狂奔百里之后,隐约看见那一伙人的背影。
再往西去,就离开了白帝城何家帮的势力范围了,但何双刀根本不曾回头反顾,朝着那伙人迈腿飞奔。
然而那伙人动作不大,速度却是极快,无论何双刀怎样奋力追赶,他们依旧在视线可及的最远处。
一天狂奔追逐下来,何双刀已经是满身汗污、一身泥泞,看着那伙人仍旧在远处,何双刀却是两眼金星闪烁,两腿似灌铅沉重,最终口吐燥气,瘫倒在一条溪流旁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攀爬,试图能喝一口水。
当何双刀的指尖碰到溪水之时,他的意识已近迷蒙,视线中只有鹤氅下摆微微摆动,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五章 易经洗髓
何双刀是在眉间一阵细微针刺感觉后,昏沉的意识渐渐复苏清醒,当他艰难地睁开双眼之后,便发觉自己躺卧在地,身下不知是床是榻,总之绵软温暖,仿佛整个人都飘在云端一样。
眸子移转,能够勉强看见那名鹤氅男子在自己身边默默注视,待得视线清晰之后,鹤氅男子一挥广袖,何双刀就觉得眉尖针刺感消失不见,脑门也一阵轻松清爽,好像有清风从头上吹拂而下。
“你……”何双刀心中既有疑惑、又有惊喜,刚张口想说话,就觉得胸口一阵气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鹤氅男子开口了:“不必焦急,有什么话迟些再说。你先前奋力疾奔百里,气血沸腾、游走全身经络,不知不觉洗炼形骸体魄,意外地完成了炼形退病。如此行功十分凶险,如果没有尊长同门护法,退病历劫完成之后,易经洗髓这一步是人身最虚弱的时候。偏偏你又缺少道法修行的指引,最后这一步只能由我帮你完成了。”
鹤氅男子的声音直直透入何双刀的心神深处,却没有激起半点涟漪,让何双刀麻木无感的躯干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
何双刀眼角余光扫过,自己身上如今扎满了金针,鹤氅男子手上也捻着一根。手上的金针发出极细微的颤抖,仿佛也带动了何双刀身上的金针微微震颤,发出一阵无形的力量化入何双刀四肢百骸,让他的筋骨经络同受震动。
何双刀没有说话,闭起眼睛稳住心神,不经意间摄心返照,自身形体轮廓再度浮现。明明经历过奋力狂奔的消耗,但此事身中经络流转的生机元气,比昨夜更为勃壮,而且可以见到金针刺落的位置上,另有一股玄妙的力量传导身体各处,将流转的生机元气理顺抚平。
久而久之,何双刀已经对这种生机流转完全熟悉,即便睁开双眼,无需内视返照,一样可以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身中状况。看似虚弱的形体,每一根骨骼、每一束筋肉、每一寸腑脏皮膜,这一刻都尽在何双刀心念的掌控之下,这便是武林中人所谓的内功修为,或称内劲。
内劲并不是直接向外打击出去的力量,而是对自身形体完美的掌控,行走坐卧、饮食呼吸之间,力量不会有丝毫的散失浪费,精元内敛。如果一定要运用到武功招式之中,内劲本身的确可以极大增强个人的力量、速度,以及对外界事物的观察判断。
金针微颤维持了很久,到后来就不仅仅是调理何双刀身中生机元气这么简单了,而是以十分缓和的方式,引导何双刀呼吸吐纳,勃然萌生的内劲,开始巡行肢体各处,往往能够游走到最细微处、是平常起居中完全不会留意到的角落。
何双刀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体原来这么“巨大”,当细节尽现眼前之后,纤毫之间亦如汪洋无际,形骸体魄就是一个独立的天地。
内劲巡行一个周天,何双刀铭记在心,他察觉到,这是鹤氅男子在无声无息间传授自己的一门内功心法,以后只要凭此法行功巡行内劲,内功修为就会越来越高,成为武林高手指日可待。
实际上何双刀本身的刀法武艺就很是犀利了,现在兼修高深内功,更是不同凡响。只不过在见识到更为精深奥妙的境界时,这些仿佛都不重要了。
行功完毕,鹤氅男子再挥广袖,何双刀身上的金针同时被收走。何双刀只觉得身形一松,四肢躯干完完全全受自己所掌控。
何双刀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子,还没来得及说话,低头一看就发现自己站在一团白云上,脚踩其上并不是一片虚无,就和地面没什么差别。
看见何双刀一脸惊叹呆滞,鹤氅男子两手抄在袖中,乐呵呵地笑道:“你醒了?看来还挺精神的,不用看了,那是我的法器。”
何双刀迈步走下白云,脸上惊讶神色还没褪去,鹤氅男子一个深呼吸,这团如床榻大小的白玉骤然消失,融入了他的身体之中,不知藏在何处。
噗通一声,何双刀跪倒在鹤氅男子身前,什么话也没说,先是磕了好几个头,鹤氅男子伸手将他扶起,嘴里说道:“大好男儿,跪下磕头作甚?”
按说鹤氅男子道法非凡,想要扶起何双刀不过是一拂袖的事,但此时伸手没有法力,单凭筋骨之能,反而没能将何双刀扶起,何双刀磕头一番后,脸色尽是坚毅:
“小人自知触犯仙家,加上过去作恶无数,合该千刀万剐。今天仙家不嫌小人纠缠,亲自出手拯救性命,大恩难谢!我何双刀再坏,也知道个好歹,别的话不敢多说,这条性命从此便归仙家所有!”
鹤氅男子本来满脸笑容,此时也变得深沉起来,良久不语,反倒让何双刀生出忧虑,直到何双刀忍不住抬起头后,鹤氅男子才振袖将他扶起,由不得何双刀想跪。
“一个人的性命就是属于他自己的,不会因为我修为如何便归何人所有。”鹤氅男子语调平和:“我救了你,你感激我,这很平常,若要谢恩也无大碍,但不应轻易说出托付性命之言。”
何双刀低头惭愧:“小人知错了。”
“不必自称小人。”鹤氅男子仰望观天:“你如果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为何还要将性命托付于我?你过去卖命于何家帮,伤害了白帝城许多无辜之人,如果要恕罪,应该去找他们。”
何双刀脸上愧色更浓:“小人……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
“随便说。”
何双刀沉思一阵之后回答道:“我隐约还记得仙家所言,何家帮独霸白帝城,与楚国法度不合。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何家帮不可能永远风光下去,他所能依仗的,无非像我这种卖命豺狼。何家帮就算不被楚国扑灭,迟早也会被白帝城中百姓颠覆,让白帝城归于白帝城百姓,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恕罪办法。”(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六章 无名怀殇
鹤氅男子直直盯视着何双刀许久,似乎在审视他所言是否出自真心,然而何双刀心中虽有愧疚,此时此地却有直视鹤氅男子的勇气。
或许不该说是勇气,何双刀觉得,只有正对鹤氅男子的眼神,才能照出自己的真心,那是被过去种种罪孽蒙尘的明澈性情。
“能说出这话,你悟性却是不差,心性也有可造之机。”鹤氅男子点头承认道:“但是世间事不会单纯因为你这么说就会改变,你的罪孽也不会因为何家帮的覆灭而消失。”
何双刀咽了一口唾沫后说道:“我不敢死,还请仙家悲悯……替白帝城的百姓出手!”
鹤氅男子眉尖一挑,看着何双刀缓缓放下两手,缓慢说道:“你既然求死恕罪,那我也不好辜负……”
伴随着话语声,鹤氅男子缓缓抽出身后剑鞘其中一柄剑。此剑一出,天地声色尽失,何双刀全部精神心念仿佛都被此剑所摄去,放眼打量,若远山绵延、似万川洪流,不可方物、不可思议。
鹤氅男子手握此剑,一身气质不再是那种傻笑滑稽,骤然变得顶天立地、高山仰止,如飞龙在天、不见首尾,只有一鳞半爪在风云中隐现,玄奥莫测。
话声一毕,身动剑出,看不清鹤氅男子有怎样的动作,这一剑到底划过了怎样的弧度,完全无法捉摸,仿佛根本不是这个世界所能容纳。
一剑过后,天地复归寻常,鹤氅男子仍旧站在原地,两手空空,那柄不可思议之剑仍旧在他身后剑鞘,似乎从未出鞘。
至于何双刀,他什么都没感受到,没有开膛破肚的剧痛、也没有剑锋封喉的微凉,他缓缓低头观瞧,身上没有一丝伤创,细细感应,形体内中也没有任何异常变化。不禁抬头看着鹤氅男子,疑惑不解。
“何双刀已死,世上再无此人。”鹤氅男子说道:“人生在世,能够升华、也能够堕落。今日你之心境,便是未来一世修行根基,若自损根基、堕落沉沦,那一剑会发自无名元始,让你形神俱灭,你可记得?”
此时何双刀、或者说这个新生之人,再度跪拜在鹤氅男子面前:“不存之人,求仙家赐名。”
鹤氅男子脸色少有地严肃:“你罪孽未尽,须谨记在怀。旧过陈殇,新生无名,那便叫做——怀殇。”
“怀殇谨记。”
鹤氅男子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你有名字了,也要知道我是何人。我入道修行,早已放下俗世名姓,今生以云霄为名,是一名江湖散人。”
“拜见云霄仙家。”怀殇叩拜道。
云霄扶起怀殇说道:“仙家二字不必提,我尚未求证仙道,世人过誉之言不必当真。”
怀殇最初的想法是拜云霄为师,可是如今这个念头反而不那么强烈了,二人理所当然结下缘法,都没有主动提及此事。
云霄带着怀殇穿过一片林木,此地离白帝城百里之遥,其实当怀殇昏厥倒地之后,云霄一行人就没有再远去,而是在附近寻得清静之地落脚。
怀殇这才知道,云霄一行人是自江陵一带西行而至,路过白帝城时暂歇,顺便施药治病、救助百姓,恰逢何双刀上门寻衅,这才有此怀殇新生的机缘,说来十分离奇,也非常凶险。
如果这过程中,怀殇心念稍有一丝偏离,他不仅没有如今新生机缘,甚至会遭受祸殃。
其实自从何双刀迈入道观的那一刻开始,云霄就开始注意他了。怀殇能够凭自修自悟气贯双臂经络,这就说明他有修行道法的资质,只是欠缺正传指点。
云霄一眼就看中了怀殇,暗中与众人通了消息,当天就在不知不觉间试探怀殇,用云中觞的仙酿施法,引怀殇摄心内视,没想到一试就成,初摄入境,如此更让云霄惊喜。
而包括后来离开道观,引怀殇来追,也是在试探他的根基、智慧、毅力,到最后怀殇力竭昏厥,也在云霄预料之中,将他救醒的过程,就是传授了修行筑基的道法。
之后两人的一番交谈,云霄是在试探怀殇的悟性、心性。这一关最为玄妙,如果怀殇有一星半点的回避闪烁,云霄不仅不会收留他,甚至为了防止怀殇重新堕落成何双刀,有可能当场将他击杀。
不过怀殇都渡过了这些考验,这就是他一世修行的机缘发端,未来只要小心护持道心,修行有成便在眼前。
回到众人落脚的山中温泉边上,云霄为众人引见了怀殇,同时向怀殇介绍一众同修。怀殇一一见礼,却见众人都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不过怀殇也没有多问。
道法修行之人,哪怕在山野荒郊,一样是泰然安处,九鸣真人让弟子们收拾环境,怀殇自愿帮助,云霄没有拦阻,任由其去。
剩下的几位长辈坐成一圈,表面看上去静悄无言,实则都在以识念传音——
最先发问的是九鸣真人,识念中还带着几分兴奋:“云霄道友,你收的好徒弟呀!我当初虽然看出何双刀的资质上佳,但他那时性情暴戾,不堪造就,没想到道友寥寥几语就让他幡然醒悟,为师匠徒,我远远不如道友啊!”
王启年附和道:“一人独私之道法修行与传法授徒、大道传承并非一致。人生在世,因知见积习,行止可正可邪。为师辈尊长,仅仅不受传人恶习邪行染化,这不算什么能耐。可如果能将凶恶之徒带上正道,这才真正具备传法资格,而不是单纯看待法力修为。”
杏鸾轻摇纨扇说道:“云霄你修为高深,收徒传法更需谨慎,你虽与怀殇结缘,却没有收他为徒,想必是要继续试探他吧?道心磨练非止一日,这样也好,干脆也带着他往红山议会,让他遍观天下高人,那里更能试探出一人本来面目。”
云霖也说道:“想当初我们弟子五人拜在师父门下,也当了好几年记名弟子,后来是接连修行有成之后,才真正按仪轨拜师授戒,大师兄你不妨效法师父。”(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七章 声色过眼
修行人收徒传法讲究很多,细究深入可以分为门生、弟子、传人等等说法。
怀殇如今跟云霄结缘,只算是云霄的有缘门生,但尚未受戒,不能算是正传弟子。云霄、云霖等人都是齐德仲的弟子,但未必人人都能算是传人。真正的道法传人,是能够承接前人修行精髓、并且发扬光大之人,每一个修行门派也并非代代门人弟子都能培养出道法传人,能够做到宗门传承不绝就已经很不错了,就算是仙家尊长也不指望弟子能够继承道统。
自古以来,修行人寻觅弟子传人,无不是千挑万选,道法修行的资质、悟性、心性、定性等等要素,缺一不可。如果仅有上佳资质,而心性顽劣,这样的人也难修行有成,甚至未来会因道法修为误人误己。
当然也有一些修行门派,门中尊长本身修行尚无高超成就,为了壮大门派势力,稍有名声就急忙大开山门广招门徒,这些人为的不是传承道法,而是希望招揽门徒供他们驱使而已,九鸣真人过去也一度行止踏差至此。
修行界自古有师长为弟子传人设下种种考验,试探弟子悟性心性的手段,后来经过演变,有八考十试种种传说。
其实这些试验本身不仅是师长为了看清弟子传人的本性真心,也是一种修行成就,渡过了境界自然超脱,怀殇就是如此。如果怀殇再回白帝城,哪怕面容未改,其人气质行止,恐怕已经看不出当初何双刀的痕迹了。
众人在温泉边把盏谈笑,怀殇在一旁环侍斟酒,一整夜少有言语,只听着云霄等人谈天说地,话里话外都是修行界的种种事物。不知不觉间,怀殇只觉得心神专注,如守一念不散,耳旁所过一切声息,入耳清晰不忘,在心念中随音化转成声色万象。
这样似静非静、似定非定的状态下,怀殇自然摄心内照,心念神魂清明开阖,相合相融,照见内外大千,元神显现。
云霄在一旁早有感应,默然点头。怀殇心念中化转的声色万象,其实是云霄以云中觞做法引动,随人心七情六欲变幻无穷,就连云霄自己都不能完全了解这种法术会在怀殇心念中有何等演变。
万象声色萦心,可能是爱欲缠绵、酒池肉林,也可能是金榜题名、丰功伟业,将一人**演变到了极致。
如果心念沉迷其中,很可能会无法自拔。其实对于亲身经历之人来讲,这也未必是坏事,人生在世无非是因欲念而行,所行根本无非是填满欲壑。心念化转的万象声色,就可以完全满足一个人所有**,因为**本身不会超出其人知见以外。
但如果想要修行道法,就必须离欲念之勾牵。修行人并非无情无欲,但不可为欲所困、为欲所苦,化所欲为所愿,为所愿而实行,这就是破关精进的关键。
万象声色过眼无痕,知见自足而不挂心头,定心在而元神现,怀殇这一步迈过,看似风平浪静,可内中凶险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云霄也帮不了他,只能在他发生意外之时将他强行唤醒。可如果这样做等于前功尽弃,甚至会在心念中留下难以磨灭的损伤,导致知见异坏,甚至成为堕落之源。
当怀殇从此声色幻境中超脱而出之后,又是一日清晨。接连两天,自一名门外汉连连破关至元神显现,这既是怀殇本来资质悟性上佳,也是云霄点化之功超凡脱俗。
太阳东升,生机滋长萌发,怀殇行功运转元气,元神显现之后,有一种玄妙的力量在形神中渐渐衍生,虚实难分,好像是发自元神、又好像是来自形体经络之中,这就是法力。
怀殇知其妙却无所作为,他只是静静观察法力的隐现舒张,直到初有熟悉后,形神收敛,站起身来收拾杯盘。
一夜交谈,修行人自炼形之功完满后,精力充沛,只需静坐调息便无须沉睡。每天清晨吞吐日曜,更是采天地生养之用,滋养身心形神。
云霄领着众人在不远一处朝东山坡行功,怀殇自主收拾好行装之后,静悄来到山坡附近,却没有靠近。
而此时山坡上有一幅奇异景象,东方日出,紫气红霞贯达天穹,以云霄为首的一众修行人,结阵静坐,吐纳一体,随着神气吞吐开阖,形成一团霞光环绕众人。
霞光明亮而不刺眼,而且富有生气,鼓荡间隐约有钟鸣之声回响,山坡上的霞光与东方初升的太阳彼此感应,似乎有无形的连接。
怀殇看了好一阵,自己身心也同受感染,当他也不自觉地想静坐调息之际,抬眼就看到太阳光芒中有几个细小黑点。
太阳怎会有黑点?怀殇运极目力,眼中太阳光辉不再剧烈,那几个黑点反而变得渐渐清晰——居然是好几名凌空而行的人影,朝着此处飞驰而来!
修行人飞天而行,怀殇也是第一次看见,此时也不禁满脸讶异,可是不等他开口提醒,耳边就传来云霄的声音:
“你当初说过,何家帮所能依仗的,是何双刀那样的卖命豺狼,如今我告诉你,其实不然。”
话声落尽,山坡上的众人同时站起身来,此时远处飞天而至的修行人也已将近,凌空而立于远方高空,凭肉眼望去只能判断出大致人形,远远站定没再靠近,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天空中总共有七条身影,云霄放眼打量,为首三位老人须发皆白,身穿锦缎,法力神气丝毫不加收敛,元神感应中就好像三股洪流蓄势将至。至于另外四人之中,有三名头上留着寸许短发,身披大红僧袍,坦露右臂,肤色古铜,为首者立掌胸前,另外两人各持经幢金杵。最后一人则是玄赤双色皮甲覆身,腰间一柄长刀斜挂,这种服饰云霄曾经见识过,因为长生军主帅秦飞鸿也类似如此装束。
云霄站在地上,两手抄在袖间一派悠然,笑呵呵地说道:“好大的阵仗,我道是谁,原来是何家老祖亲自出马,难怪这么威风!”(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八章 拦路截途
站在中央的老者鹰眉挑鬓,双目精光爆散,穿越遥远距离直达云霄众人阵式之中,音容如亲临眼前,怒意逼近方寸咫尺。仅此一眼神光,就让怀殇觉得双足发软,但周身有一股柔和的无形力量保护自己,不至于跌倒失态。
“原来你也知晓老夫来历。”鹰眉老者不用开口说话,声音直接在众人元神中回荡,语气十分嚣狂:“既然如此,想必也知道老夫此番所为何来。”
“我还真不知道,还请老人家指教。”云霄浑然不觉对方怒意,抬头开口,直接将众人元神中回荡的意境击碎,重归风轻云淡。
鹰眉老者冷哼说道:“少在这里装傻充愣,云霄,交出天师印剑,自封法力,随我等前去龙虎山俯首认罪!”
云霄伸手挠头问道:“老人家贵姓?”
“你觉得此时卖弄口舌还能救得了自己吗?”鹰眉老者冷然说道:“白帝城何氏一族向来与龙虎山张氏天师交好,数百年来结交缘法不绝。应昌天师年少时在老夫门下求学,如今不幸遭难,老夫怎可坐视不顾?你云霄猖狂横行,毫不掩饰经过白帝城,真以为老夫没办法治你不成?”
“老人家辈分真高啊。”云霄眼珠子乱转,“年纪都这么大了,就应该息心养气、少涉干戈,否则对心肝不好……我这可不是挑衅,是真心实意的话。”
鹰眉老者脸色冷如冰霜,根本没有理会云霄的胡言乱语,伸手示意一旁三位板寸短发的红袍僧:“这三位是佛门密宗高僧,今日特地受邀助阵,为修行界降伏邪魔。”
“贫僧破贪。”、“破嗔。”、“破痴。”三名短发僧人朝着云霄众人立掌,脸色平静无波。
“瀚海三破,听说过。”云霄说道:“密宗高人在西荒高原结庐修行,少涉尘俗,今日走出大日殿,也算是万里迢迢了。”
鹰眉老者再指着另一位玄赤皮甲的刀客:“这位是楚国神兵部的首长——沉镡,今天特地作为仲裁,省得让世人以为老夫以老欺幼。”
“仲裁?”云霄不解问道。
鹰眉老者自信说道:“你我都是修行人,理应知晓修行不易,没必要轻易毁损。老夫今天前来,不是要跟你们群起厮杀的,你云霄修为虽高,面对我等,你这一伙同修必定死伤惨重。
老夫也不愿多造杀业,今天跟你云霄定下规矩,斗法分胜,若你败在老夫手上,交出天师印剑,随我等往龙虎山认罪。你的这帮同修任其自由,不伤一人。”
这话一出,地上已经有不少人面浮怒色,鹰眉老者此言分明是仗势而来,拿修为不高的晚辈弟子来要挟云霄。而众人跟随云霄这段日子,也已经明白云霄的心性,他是绝对不愿意让众人因他而身陷险境的。
九鸣真人心念一动,正想说话提醒云霄,没想到对方一摆手,地上众人竟然发现自己都说不出话来,就连识念传音都做不到。
云霄脸上还是那副傻呵呵的笑容,朝着鹰眉老者说道:“既然是要斗法,为什么老人家要带这种阵容来?我云霄像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道理?”鹰眉老者冷笑道:“你谋害应昌天师,如斯大凶大恶,天下修行人遇之,本该护道诛邪!今天老夫就是来跟你讲道理,你若不从,仍凭你修为再高,难逃天罗地网!”
此言一出,天地间一阵纠缠之力渐渐清晰,天上七人竟然不声不响布下一个巨**阵,天罗地网将方圆十里笼罩住。
云霄见状满脸惊奇神色,张大着嘴巴四处打量,就像一个好奇的孩子,根本不像是修行高人。
过了好一阵云霄才收敛了失态形容,干咳几声问道:“老人家,你真要这么做吗?你真的知道我为什么跟天师道结下仇怨吗?”
鹰眉老者拂袖喝道:“住口!此时此地狡辩已迟!等你束手自封到了龙虎山,自然有你开口时机。”
云霄愁眉不展的说:“老人家,我可是让你有机会知道了,是你自己选择不想了解……最后一个问题,老人家你的名号?”
“何天冬!”鹰眉老者朗声说道:“如何,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何天冬,好……”云霄缓缓自背上剑鞘拔出青鳞仙剑说道:“你的名字我记住了。”
话声甫落,云霄原地消失,何天冬元神一动,周身法力鼓荡,一圈白芒向外推开,只见一道寒冰剑气似蛟蟒卷缠住白芒,瞬息间的变化让天上众人为之一惊。
“好贼子!居然行暗袭之举!”何天冬喝道:“如此一来,是你自寻死路!众人一同出手!”
何天冬虽是这么说,心中却是暗惊不已,云霄出手实在太过迅猛难测,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寒冰剑气向内一压,何天冬就已经觉得全身筋骨颤动难抵。
有何天冬一声令下,其余众人一起出手,瀚海三僧朝着地面众人飞去,经幢与金杵迎风而涨,梵呗佛唱、金光雷音如山压下。
九鸣等人见状各持法器正欲出手,耳边又传来云霄的声音:“不必!”
地上众人听见话语的同时,一阵雷霆霹雳也在半空中炸响,彻底压过梵呗佛唱,金光雷音散碎成屑,一个云纹葫芦兀然出现,抵住经幢金杵,一样迎风暴涨,而且变得硕大无朋,瞬间填满了三僧眼前视界,只剩下一片迷蒙卷云之相。
而从何天冬方向看去,无数卷云带着雷光将瀚海三僧吞没,雷光卷云随即往回吞收,只剩下一个如山葫芦悬空而立,如琉璃剔透的云纹葫芦中,除了迷蒙云相,还有无数金光激荡回旋,搅出一片混沌,但声息却不甚大。
何天冬咬牙不语,暗道云霄师徒炼器之功实在太高深,这等神妙法器天下少见。心念及此,何天冬已经有杀人夺宝之意。
此时距离云霄骤然出手不过短短数息,另外两位何家尊长各御法器,并作一道雄浑镇山威势,定住周围虚空。沉镡反手持刀,长刀飞芒开天辟地一斩裂空,云霄身形在虚空中被逼出现身!(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九章 自证无觉
云霄现身,冷眉按剑,足下铁舸悬空,何天冬周身寒冰剑气被破,与另外两位何家老祖联袂施法,镇山法力自四面八方向云霄挤压而去。
于此同时,天罗地网引动灵犀激荡,化作无数铁索,带着勾刃尖锥,向地面上九鸣众人飞射而去。九鸣传令众弟子结阵合力,浑和青光变幻,挡住铁索飞射,以阵斗阵。
此时何天冬看着悬在半空不得动弹的云霄,冷冷笑道:“小小年纪,法力倒是高深,不过量你双拳难敌四手,分心御器去困住瀚海三僧,就真当我们几人老迈昏沉不成?”
说话间,何天冬祭起一根金光闪闪的双股叉,另外二老分别御使扣魂镲与夺魄铃,三人法力汇聚一体,使出了合器一击!
经年深功,合器之威不可小觑,云霄被无形镇山之力困锁不得逃脱闪避,化作浩荡金光的双股叉直接贯穿了云霄身躯,在半悬空中轰然巨响,镇山之力由内而外瓦解。
金光曜日,众人只觉目不能视,无边浩瀚之威向外席卷,纷纷四处闪避,天罗地网大阵隐约欲破。
何天冬自己也很吃惊,何家三老证离形去知多年,尽管修为进境机缘难求,可道法玄功经年深修积淀,又专门修炼了这一门合器道法,今天也是第一次对修行人施展,威力大大出乎此前演练的情况。
金光回荡有雷鸣之声,绵延了足足半刻钟才消停下来,此前周围天地间都是一片混沌,就连元神感应都难以探查周围情形。
何家三老稳住身形缓缓落地,春芽萌发的山坡原野,此时早已是地形丕变,各自把持神气暗暗调息,合器一击消耗甚巨,如果能够将云霄击杀,也算是不负一番辛苦。
金光收尽之后,除了天上一片飘零的精芒飞散,云霄任何一点存在痕迹都已消失不见,就连那个硕大的云纹葫芦都凭空消失,与云霞同行的一伙修行人也不见踪影。
在这片战云余烬尚未散尽之地,只剩下何家三老与沉镡,四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何道友,你们好高深的法力啊!”沉镡嘴角渗血,方才金光一击让他形体受伤,此时语气中也充满对何家三老的忌惮。
何天冬这才从惊诧中清醒过来:“沉镡首长!你误会了!合器道法今日是第一次对人施展,我等也未曾料到威力如此强劲。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沉镡问道。
何天冬疑窦难解:“云霄受我等一击而亡,这不稀奇,但是余波席卷之威连他的一伙同修也凭空抹灭而去,就连困住瀚海三僧的法器都消失无踪,这一点不该是合器之威导致。”
沉镡一挥手,周围天地中一阵鸣金声回荡,好似天地景致倒卷收摄,最后只见一团回旋交缠的锁链落在沉镡手中,精巧细致的锁链中,还有不少裂痕锈蚀,他皱眉说道:“没想到连天罗地网都有损毁,何道友,此番我出手助阵已经违制,甚至还动用神兵部的法器,不论此事结果如何,请你等一同随我往渝巴帝都解释分明!”
何天冬暗自叹息:“如此该然,只可惜此番未能寻回天师印剑,损失也如此严重,唉!我白帝城何家愿意为此承担一切罪责!”
语毕之后,四人飞天离去,径直往楚国帝都而去,留下这一片荒芜之地。
过了足足好一阵,天地气息渐渐平复之后,虚空中一阵精芒聚散,一道身影凭空迈步而出,竟是古圣原当代传人楼银章,他现身之后凌空而立,眼帘微阖沉思良久。
又过了一阵子,楼银章不远处的天空中,一道紫黑色的涡旋扭曲化现,一名道人现身于此,楼银章看见他之后也不打招呼,直接说道:
“我们都来迟了一步,方才此地分明是有高人斗法,但是我算来算去,最后竟察觉其中一方就此飞升而去,这怎么可能?”
另外一名道人抬手掐算,面容就像亘古冰山不曾改变,最后一闭双眼,开口说道:“不是飞升。”
楼银章眼中精光爆散:“不是飞升?能得天机阁门人开金口,看来是确凿无误了。莫非是有人离开了九州世界?而偏生此地经过斗法,莫非是有异界邪魔被修行高人察觉,所以斗法将其逼走?”
“不是。”
“不是?”楼银章再度吃惊说道:“不是什么?不是异界邪魔,那就是九州修行人自行脱世而去?天下间的地仙高人就那几个,你我都知道,不可能是龙霄佩!其他几个玄功火候还差了点。再说了,脱世而去何等凶险?稍有不慎迷失于无涯之间,想回都回不来!”
“新晋之地仙。”天机阁道人又说了一句。
楼银章听闻此言沉默了许久才说道:“羽衣轻求证地仙位业百年,独占九州世界气运玄机,强留凡间,道法玄功已是千年来……不,可能是自太华祖师之后,人世间功境最深的地仙。你我都很清楚,羽衣轻驻世长留,九州世界就如他家庭院一般,反倒是我等隐约受斥,如此异数修行难说好坏,倒是飞升超脱对彼此都好。
羽衣轻成就仙道,对天下修行人而言,等同大开进境门庭,就连你我修为也见精进,有后进之人境界突破并非稀奇,但为何我浑然无觉?再说了,能够逼得一位新晋地仙脱世而去,又是怎样的强者?我遍观此地气息残存,不似地仙斗法。”
“他亦无自觉。”天机阁道人摇头说道。
楼银章笑了一声,好似听见什么笑话一样:“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求证地仙位业而不自知的人?凡是久证离形去知圆满知常者,隐约能知地仙位业之妙趣所在,焉能有证者无觉之言?除非……这不可能!”
楼银章最后脸色惊变,一抬头就看见天机阁道人已再无疑惑神色,自言自语道:“难不成、难不成此人机缘滔天,接过了羽衣轻气运玄机不成?一步直证人间地仙?这算什么修行?人世间会有这种事情?”(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章 云霁入世
天机阁道人淡然说道:“这也是修行,并非是此人无端奇遇造就,世间气数不依人或存或散,他能得之祸福难料,如今脱世而去,能否在无涯之间不失不忘尚在未定之天,你我想去相帮也做不到。”
楼银章面露惊异:“安九宫,你少有说这么多话。”
安九宫不置可否,只朝着楼银章一点头,凌空退步,紫黑涡旋再度浮现,将安九宫的身形吞没之后便再不可见,天地复归寻常。
楼银章长叹一声,眼神似乎穿透了天地,捻须良久不发一语,最后身化精芒消失风中。
……
东海,仙壶洞天之中,作为如今此地主事之人,云霁也不忘每日行功勤修,似乎与云霄有着某种默契,他也在仙壶洞天中朝着日出方向吐纳养气。
仙壶洞天自成一方天地,自在独运,像这种仙家洞天,内中四时节气、天光变化是依循最初开辟之时,造化玄功与推衍斡旋。仙壶洞天没有晚上,当东海之上一片黑暗之时,仙壶洞天内中则如黄昏日斜,浑天气息经久不绝。而当东方海天一线日阳升腾,仙壶洞天中一样可见日出景观,也正是洞天内中生气焕发的时刻。
云霁在仙壶洞天中隐世修行近十年,终于在不久之前进境离形去知。跟其师齐德仲不同,云霁修为进境并无太过剧烈的劫数。
后来回想,云霁破关精进竟是在掌管洞天内诸事务过程中,面对诸般纷扰繁杂,不起离弃之心,自然而然进境无碍。哪怕进境之后也无需闭关温养,就在日常事务中且修且行,修为境界自然圆融通达,道法玄功无心而足。
云霁定坐之处,日曜映照如身披瑞霞,伴随气息开阖舒张,瑞霞化如仙山之相,仔细观之,竟然是仙壶岛的微缩之形。
此时云霁两手抱托丹田,一座小山模样的法器悬浮身前,这就是他的随身法器——尊山印。
这件法器最初原貌乃是一枚金砖,当年经过齐德仲重新祭炼后赐予云霁。此器所用材质名曰寒鎏赤金,无论炼制成器与否,都可以经过法力祭炼,以炼器真火变化器型。后来在云霁手上这些年,炼成一座小山模样,器型外观跟仙壶岛如出一辙,托在手上宛如仙人移山。
清晨行功已毕,云霁刚刚站起身子,突然元神一阵莫名感应,心血来潮察觉有异,他轻点尊山印,仙壶洞天内外情形瞬间如掌上观纹,反觉异象并非来自洞天内外。
正当云霁不明之际,仙壶岛西北的观云亭处,一阵奇异律动传出,那里是齐德仲闭关养伤之所,是洞天禁地,旁人不可靠近。
云霁当即明了,足生云光飞驰而至,在观云亭外的竹林帷帐跪下询问:
“弟子云霁拜见师尊,不知师尊有何谕示?”
竹林帷帐中没有传出话语声,而是竹林本身摇曳晃动,发出极为玄妙的神息律动,直接透入云霁元神之中,一息之间便了悟在心。
“大师兄出事了?”云霁微微一惊,但心潮未受牵累:“但弟子似乎觉得大师兄并未殒落,冥冥之间尚有一丝联系,师尊还请放心闭关养伤,弟子会亲自负责调查。”
竹林帷帐再度摇曳,好像打开了一丝缝隙,随后有事物飞出,分别是一对猫儿玉坠、一片九色凤羽、一柄紫青宝刃、一杆金丝拂尘。
云霁叩拜说道:“多谢师尊与二位前辈!多谢云舒师弟!弟子暂借器物往九州而去!”
说完此话之后,云霁拂袖收走四件事物,转身驾云光飞走。
如今的仙壶洞天较之过往,已多了不少变化。其中在玄武峰下,有接连成片的修行静室,都是云霁率领飞云门人筑造而成。岛上东南有占地广袤的药田,岛上还有很多散落各处的奇花异草,任由适宜之地生长,其实都是云霁等人经营结果。
来到玄武峰下的承气阁,德源正指点几名飞云弟子习练御剑术,看见云霁飞天落下,众人纷纷上前行礼,云霁回礼之后说道:“德源师伯,弟子奉师命要离开洞天行走一段时日,事先跟你疏通一番,不知近来可有什么难处?”
德源连连摆手道:“这可真的没有。仙壶洞天乃不世福地,众人能在此地修行都是莫大福缘,哪里会贪得无厌?若有所求也会依洞天景况各取所需,太让师侄你操烦了。”
“哪里的话!”云霁说道:“只是吾师依循仙壶一脉前辈仙家所设试炼戒律,非自行炼制榄核法舟者不可离开洞天涉世,还希望德源师伯与飞云门众同修共守之。”
“这是当然。”德源稽首回应:“听闻云霁师侄你要往出外行走,可需我等协助?”
“不必。”云霁微笑回答,然后发出一声悠扬长啸,承气阁中有一名健硕大汉迈步奔至,跨步行走间似乎地面也微微颤动。
仙壶洞天中四时如春,这位大汉却是不管任何时候都是一件厚重雪绒,云霁看见他之后微微笑道:“云缘,你在洞天中少见俗世光景,今日我便带你随行。”
云缘的身子比云霁高大许多,在云霁面前却是十分恭谨,俯首抱拳:“明白。”
此时云霁另外两名师弟云霭、云霂也过来了,云霁跟他们吩咐几句,随后驾起云光带着云缘飞天而去。
两人驾云向西,沿着海面一阵飞掠之后,云霁祭起胸前榄核法舟,他所炼制的法舟名叫“天波”,有飞天妙用,也是开启仙壶洞天门户的枢键。
不见云霁怎样动作,前方天地一阵波光涌动,云霁与云缘消失在洞天边缘。
出得了仙壶洞天,云霁不顾其他,祭起天波法舟将自己二人托在半空中急速飞驰,云霁脸色此时才变得深沉起来,转身对云缘说道:
“小师弟,此番你我行走世间可不是为了玩耍,稍有不慎可能身陷凶险,你修为不俗,我现在给你两件法器护身。这片九色凤羽跟我的天波法舟一样,有飞天妙用;这柄紫青罡斩锋芒无双,配你强悍体魄最适合不过。”(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一章 玉篁染尘
云缘在仙壶洞天中修行不过一年时间,但道法进境超乎想象,如今已有真心全形修为,很多法术他都能无师自通。云霁代师传艺,并无藏私,只不过道法修为都讲究一个知常圆融的境界,不是紧靠一味精进迅猛。
尤其是齐德仲师徒最擅长的炼器之道,云缘的成就尚不显著,此番离开洞天入世行走,云霁干脆将两件法器交给云缘使用。
九色凤羽是洞天同修红尘酒的法器,这些年红尘酒在仙壶洞天中闭关历劫,出关之后修为高深莫测,却正好遭遇齐德仲回归。红尘酒受齐德仲师徒庇佑,如今正是报恩相还,打算长留仙壶洞天为齐德仲护法。
无论是对远在九州的云霄、还是此番出山入世的云霁,红尘酒都拿出了珍藏的法器珍宝相助。这一片九色凤羽已是不可多得的上品法器,修行人持之知晓具体御器法诀,能够化现九色彩凤护体飞天,堪比齐德仲当年的青龙玉杖。
而紫青罡斩则是侯亚夫随身宝刃,此刃锋芒毕露,蕴含武道罡气凝炼其中,御器施法威势极强,但是对御器之人的形骸筋骨也有要求。云缘天生神力、体魄强悍,最适合持有此刃。
至于另外两件法器,分别是齐德仲的玉虎双狩与云舒的金丝拂尘。玉虎双狩上还附带着齐德仲的一道识念,允许云霁随意祭炼这件法器,并且将此件法器的所有妙用都传授给云霁,这种举动在修行门派中,基本就是尊长赐器给门人弟子了。
此外,云舒的金丝拂尘也是妙用无穷,此器是以云舒的金尾鼠原身中一部分炼化而成,经过天劫淬炼,蕴含天地之威,成器机缘难寻,运用适当威力可能是最强的。
不得不说,以齐德仲为首的修行众,似乎个个对炼器之道都有相当见地,光是云霁二人此番入世,随身携带的法器就相当于一个修行门派所有基业,而且还未必有这么好。
云霁一边驾驭天波法舟飞天而行,一边传授云缘御器法诀,让他尽快熟练两件法器的妙用,而他自己也一心多用,将新到手的法器琢磨通透。
天波法舟御天飞游速度极快,不受风云所阻,当云霁看见九州陆地之后,阖眼入定,以天波法舟的默默感应。仙壶洞天中的榄核同出一株,除却本身是炼制法器的天材地宝,这些榄核本身就具有同根感应,若是经过适当炼制,甚至能够彼此传讯互通。
然而来到九州之上,云霁运功感应良久,却怎样都找不到大师兄云霄所在,最起码他已不在江南之地。
云霁向来谨慎,他寻一处杳无人烟之地按落天波法舟,落地之后一挥衣袖,身上的雪青鹤氅变成一件藏青色的破旧道袍,手上捧着的尊山印,鎏金色变作铜绿锈,臂间挽着的金丝拂尘,也变得陈旧黯淡。
“小师弟,我传你一门易容化相的法术,你就扮作我身边的护法力士,平日里不用多语,有何警觉识念传音便是。”云霁一扫拂尘,云缘身上的雪绒皮裘成了杏黄绣袄,活脱脱一员黄巾力士。
云霁虽然已经将近十年不曾履足江南之地,但是他大致了解此地变化,此番入世并不像引人瞩目。他变化形容之后,带着云缘神行远去,不过多久就已经探听出方向位置,直奔玉篁山而去。
齐德仲与云霄都曾经在玉篁山结庐修行,当云霁前来之后,此地却不再是过往山水灵秀的修行福地,而是一片破败荒芜。玉篁山上本该遍布的竹林此时全数枯焦而死,没有半点生机滋长气息,原本经过梳拢的地气如今完全紊乱,对于感应敏锐的修行人而言,此地就跟乱葬岗差不多。
云霁脸色不起波澜,两三步轻轻点落在地,身形就已经进入了玉篁山中。来到深处可见一片残垣败瓦,篆刻着卧云斋三字的匾额被人一剑两段倒卧在废墟中,内中仅有的一点起居痕迹都大多业已磨灭。
“二师兄,山外有修行人前来,不怀好意。”云缘的声音在元神中响起,识念中还带着山下的景观,有三五名修行人各持法器火枪,一脸警惕靠近了玉篁山,其中有两人还躲藏到山下阴暗角落,似乎要伏击某人似的。
“我知道了。”云霁一挥拂尘,山中破败气息渐消,云霁没有多留,转身径直下手,完全不将远处状况放在眼里。
“道友请留步!”
不出意外,云霁两人刚下玉篁山,面前就有三名修行人抬手拦阻:“请问两位道友名号,从何处而来?”
对方语气充满针对,云霁也不在意,稽首说道:“贫道尊山子,这位是贫道的护法力士。行游天下各方,闻听得玉篁山中有炼器宗师,本想前来探访一番。”
“尊山子?没听说过。”对方指着玉篁山问道:“我想你眼睛也不瞎吧?没看见这座山都荒废了么?为什么还要进去?”
云霁答道:“贫道行走山野、消息不通,本不知道玉篁山破败如斯,今日来此一见,也想着能否寻得前人遗存。”
“哈哈哈!又是一个拾荒汉。”那人连连挥手:“自从那云霄遁逃之后,玉篁山几乎每天都有像你这样的江湖散人,以为能够找到什么奇珍异宝、道法经典。你们也不想想,如果玉篁山里真的还有好东西藏着,哪里轮得到你们这种鸡鸣狗盗之辈来寻残羹剩饭?”
云霁笑而不语,对方一张嘴就像放开了水闸说个没停——
“其实不光是你,我们兄弟几个当初也上过玉篁山,在里面转了不止一次,到头来什么东西都找不到。我也是奇了怪了,那齐德仲和云霄怎么就待在这种地方,如果说修行福地,玉篁山也算不上什么特别好的地方。现在想来,只能是他们眼光不济。”
云霁问道:“哦?我只是听说过齐德仲曾经是乾朝太子,其他的事情还真的不太清楚。”(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二章 末法始兆
“看你这破衣烂衫的,就知道是躲在哪座破观的道士,对世间变化一窍不通。”那人口若悬河,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朝着云霁历数沪海江南这几年的变化,涉及方方面面,说到后来他的几个同行都已经面露不耐。
云霁脸上装作苦笑,心中却是另有算计,念头闪动间,已经大致摸清这些年大师兄的作为以及去向,至于对方言辞中充满对云霄的忌惮愤懑,云霁一概不去理会,世间总多得是这种不自省悟之辈。
从当年齐德仲北上玉京城、到后来东海一战弃乾朝太子之位而去,到后来飞云门恶战、沪海江南改旗易帜,以至于云霄抗势出走、剑斩天师等等,中土九州种种变化在云霁元神推演中,渐渐有了一片清晰且联系密切的大网。
云霁并不在意这张大网上每一个节点具体是什么人物,反正总归是会有人深入局中、有某种契合大网局势的行止。
师尊齐德仲面对这张大网曾铩羽而归,如今仍在仙壶洞天中闭关养伤,而大师兄云霄却在这片大网中左冲右突,已经撕开了一个口子。按照云霁的推想,云霄在失却音讯之前,应该已经逼得这张大网难以承受,如此必定会引来强势反扑。
难道云霄也像师尊齐德仲一样遭受到世间高人的围堵伏杀?但照云霄的修为来说,应该不至于会将如今局势搅乱至此,剑斩天师之举也让云霁匪夷所思,除非云霄本人的能为大大超过了所有的估量,也包括齐德仲的预料!
云霁此时身在局外,尚未真正接触到这张弥天大网,但他也不能真正看清如今局势的境况。然而此时此刻,云霁所想的并非是如何找到大师兄云霄并加以解救,因为在他看来,仅仅找回云霄是不够,真正让他们师徒众人身陷窘迫的,并非是道法修为粗浅,而是没有掌握天下的权柄。
云霁和齐德仲、云霄并不一样,说到底,甚至在仙壶洞天中,他也显得极为独特。云霁心心念念都是想立足仙壶洞天开宗立派,要开创一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仙家传承。
而要实现这一点,云霁自知根本在于道法修行超脱凡俗,这一点他并不希冀自己能做到,而是要依仗齐德仲与云霄,所以他们二人的立身安危才是云霁最最关切之要,如果有谁试图让他们师徒陷入凶险,云霁就不打算让那些人好过。
但如今云霁的想法更深了一重,仅仅是仙壶洞天开创传承还远远不足,因为如今天下战乱,各方豪强割据一方、各显道法玄通,齐德仲与云霄并没有从根本改变这种局势的作为。
若论降伏妖魔、利剑诛邪的护道威严,云霁不如他们两人,可是要利用时势、改造时势,云霁有一种无来由的自信。
云霁对什么江山社稷全无兴趣,齐德仲都能抛弃的帝业,云霁更没必要重新拾起,但是如今形势,由不得修行人不插手,如果真想让后世修行辈安享太平、清静修行,就应该要有人出手断绝乱源。
而在云霁看来,如今这些什么楚国、天王教国、江南乾朝,统统都是乱世祸源,没有一个是无辜之辈,全部都该彻底覆灭!
不过即便内心念头浮动如斯,云霁依旧脸色不改,倒是那位滔滔不绝的修行人还在乱扯东西,甚至还说到江南乾朝几时光复九州。
“道友今天真是让贫道长见识了。”云霁拱手说道:“今日方知天下高人无数,不是贫道行走天下的时机,这便遁隐山中不再出。”
云霁说完带着云缘迈步走开,谁知那人抬手指喝:“慢着!哪里容你说走就走?”
“道友还有何事?”云霁话是这么说,脸上却没有半点好脸色。
“来到江南就要守此地规矩,凡是来历不明的修行人统统都要记录在册,随意路过乾朝疆域的修行人,都要缴纳过关税贡……当然不是寻常金银,而是要缴纳助益修行的奇珍,不管是天材地宝还是法器丹药,修为越高需缴越多。”
云霁闻言说道:“修行人来去踪迹难寻,如果是飞天高人你们怎么拦得住?”
“飞天高人那就不是我们来拦了,自然有供奉院高人负责。我们在这一带巡视,就是为对付你们这些偷摸潜入乾朝疆域的修行人,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他国刺探?”
“说实话,这算不得是一个好办法,修行人不是驻守关隘的兵卒,天下之旷大,哪里真的尽阻修行高人来去?”云霁环顾眼前几人说道:“修行人不遵清静无为,杂务冗积,哪里还有工夫修行了?这个主意到底谁出的?这分明是在挖道法修行的根本!”
话及于此,那个话多的修行人一阵愕然,他身后另外两人也是面露难色,分明是被云霁一语点破。很显然,像如今这样四处巡视之举,并非出自他们本意。
同样是修行人,云霁自己就很清楚,一个人无心于事,是根本办不好事情的,而心念是否在此,这是外力无法强迫的,只能看一人性情好恶如何,不是说凭强权或法度就能让修行人遵守的。此理放在俗世也一样,如果巡境兵卒若心不在此,那防备无异于千疮百孔。
一队兵卒犯错可以替换,可是修行人并非无穷无尽,常在修行界行走之人觉得修行同道数不胜数,但如果将眼光放到整个中土九州、前后百年,全天下修行人也就那几万人,死了一个修行高人,并不会立刻有人顶替而上。
光是如今十多年乱世,已经有不少修行传承在战乱中彻底断绝,不幸殒身的修行高人更是与日俱增,可见未来相当一段时日里,修行界传承气象会有式微衰弱之虞。
加上今天见识到的状况,云霁忽然明白过来,这是有人在刻意针对修行界,要动摇天下间道法修行传承。如果战乱不能尽早结束,那么未来被卷入其中的修行高人、门派传承将会越来越多,最终无法遏制,所有人彼此攻伐,结果只是末法时代到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三章 损道废法
末法时代是佛门之语,九州道家仙修大多对此嗤之以鼻,但不可否认,千古以来,因世间动荡而导致传承道统失落断绝者,不在少数,若当乱世纷争激烈至不可消减,将天下众生皆卷入其中,那且不说道统断绝之虞,更可能是整个中土九州因修行高人的纷争而沦为广漠焦土、重返洪荒。
过往世间每逢乱世,大多数修行人都是选择遁入洞天福地避世清修,这并非是修行人忌惮俗世刀兵之祸,而是本欲超脱其中,便无必要重新入局深陷泥足。而且修行道法现世,往往对无知俗人是一种强烈的煽动,会将战乱推向更为剧烈的状况,如今情形便是如此。
而面对这种情形,不是简单冷眼看待、任由其发展就能遏制得住的,至少云霁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涉足其中,将局势完全反转过来。
那名几个修行人被云霁一句话挤兑得无言以对,最后居然还耍起横来——
“我不管你怎么想,进出乾朝疆域就要缴税!这跟你有没有道法修行无关,这本就是世间法度,你在世间行走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吗?”
云霁沉默一阵:“当然不是。”
“那你还废话什么?”
云霁直直盯视眼前之人久久不语,看得对方不得不回避云霁眼神。实际上云霁也很清楚这种败类小人,无非是利用法度规制中饱私囊,以自己仅有一点细微利益便自以为高人一等。
如果云霁真要动手,莫说是眼前三人,包括那隐藏在阴暗角落的两名伏击者,都能在瞬间拿下,让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在云霁看来,这些人已经算不得是真正的道法修行人,而是一群有几分法力修为的地痞流氓,他们已经成为某种组织或团体内中冗积的成分,言行举止完全依照尊卑强弱的关系、以及自身利害权衡的角度为判断,非常理所当然地将自己视作为利益关系链条上的一部分。
活脱脱的俗世官场、**裸的江湖绿林,修行人有此机缘体悟大道,本该自珍惜,却有人义无反顾一心扑在这种利害纠葛之上,真是自取灭亡。
“两枚九还丹,道友请拿好。”云霁不跟他们废话,拿出两枚九还丹,这足够他们同行过关了。
对方一把抓过九还丹,当场喜形于色,连连挥手说道:“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云霁问道:“道友不是应该将贫道名号记录在册吗?”
“烦不烦?我都收下过关税贡了,还不会弄好这些吗?哪来这么多问题?山野之人没见识过大世面,再不走我就以妨碍公务将你拿下了!”
云霁一拱手,转身带着云缘神行而去,转眼间便不见身影。
那巡境之人拿着两枚九还丹说道:“今天可真是时来运转,我赶紧找地方服丹行功。”
旁人闻言问道:“师兄,这丹药难道不该上交吗?而且那尊山子的来历也没有问清楚。”
“你管这些作甚?像他这种江湖散人,每天出入江南不知道有多少,你以为就我们这几个巡视就能全部挡下不成?意思一下就差不多了,量他也知道好歹,不会再有出格之举。我也懒得追究这些人,他的丹药我就当做是同道结缘,谁也说不了什么。”
“可是……”
“可是什么?你放心,要是上峰追究下来,我一个人担起就是!”
——这是云霁远离之后所能感应到对方的交谈,闻言如此,云霁心中不住冷笑,就在他递出两枚九还丹的同时,就已经暗中施下了法术,如果此人真的急不可耐地服丹行功,那么九还丹中暗存的法术会在形骸体魄中爆发,巡行经络腑脏,彻底废了那人一身修为法力。
这种毒辣法术是云霁自己琢磨创制而出,不少修行门派都有这种废去修为的法术,专门用于惩戒违反重戒的门人弟子。而且由于这种法术往往伤及经络腑脏,会连同受术者的修行根基一同废坏,十分狠毒,一般都是门中尊长秘传。
云霁有心开宗立派,这种法术自有创见,今天也是第一次施展,依附在九还丹上有一定时效,若是急忙服用此丹,行功运法吸收药力,这就是催动法术的引子。
可叹的是,这种法术对没有道法修为的普通人毫无效果,此人依仗自身道法修为行止有偏,那就废了他的一身修为,让他重新沉沦凡尘之间,好好体会自己过去对他人所施的一切作为。
云霁离开玉篁山之后,施了道隐迹法术,与云缘二人不露身形行走,一路搜索探寻云霄的行踪,渐渐往西而去。
……
云霄无端失踪,看似只是因天师印剑引发的修行人斗法,但参与此事的所有人可能都没料到,此举引起的波澜,在修行界各处都引动了不小的动荡,后来甚至不止楼银章、安九宫这样的地仙高人前往斗法之地探查。
就在云霁入世不久之后,太华洞天中,青空浮峦、仙霞吞吐不改。太华当代掌门寒空正端坐松柏之下,静心行功,安享松风天籁洗炼形神。
这位辈分年岁在太华门都不算高的门人,能够成为当代掌门,在太华门内也引起了不少震动。毕竟羽衣轻座下修行有成、名声在外的弟子不止一人,可以说谁都有领袖一门的胸襟手段。但最后羽衣轻选择隔代传位于寒空,也着实出奇。
然而羽衣轻最终求证仙道成就、飞升而去,作为修仙宗门,一众太华门人自然唯有敬佩尊崇,仙家谋断自有道理,这也是寒空初时能够立足坐稳掌门之位的缘由之一。
门外不晓之人,往往以为太华掌门传承如同人世间帝位继承,门人弟子有种种勾心斗角,实则不然。太华门终究只是太华门,是守护红尘内外的一个修行门派;太华掌门也不是手握独尊权势的君主,这个位置对于欲求清净无为之功的修行人而言,功业莫测,不是谁都能坐、欲坐、愿坐。(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四章 无涯彼岸
寒空作为太华掌门,有此心、有此愿、有此行,肩负担当并不回避,但作为太华掌门,守护红尘内外并不轻松,甚至会有种种凶险,而世事变迁往往并不如人心意,行事能否有成也不因寒空修为成就如何。
行功完满,寒空缓缓睁开双眼,眼中有一丝不解与沉思,放眼打量,他所能看见的并不是太华洞天那浮峦青空之景,而是一片无尽的星河灿烂。
这就是寒空炼就的独门法器——浑天星斗,当年依照云霄传授的采星道法,兼容自己创出了“璇玑周天”,以陨铁之精为中枢,采炼浑天星斗炼就成器。
浑天星斗一器万化,御器展开可化浑天星斗,也能化作飞流陨星,正合了羽衣轻当年留给寒空的考验。炼成浑天星斗之后,寒空自然而然求证离形去知,回转太华门继任掌门之位。
当初云霄等人在杏花岛与黑风鬼仙斗法,高人相争引动天地气机激变,寒空手握浑天星斗法眼观世,在数千里外发陨星轰灭鬼仙法身,相助云霄等人。
这件事除了云霄本人有所察觉,知道陨星来历,旁人恐怕都不了解,而那时云霄与寒空也没有直接照面相见,其实自那时起,寒空一直暗中留意云霄的去向。
作为太华掌门,面对纷乱之世,寒空事务繁忙,也不可能时时回护云霄,只希望云霄届时能前往红山议会自证清白。
但当云霄路经白帝城后不久,何家三老率众围攻云霄,惊世合击道法之威九州有感,更是将云霄一行人自世间抹去。
寒空这些日子除却处理门内外事务,就是在太华洞天中借洞天仙灵之气,催动浑天星斗,将元神感应扩展到整个中土九州,却依旧无法找到云霄的踪迹。
照理来说,就算云霄众人不幸形神俱灭,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连半点气息都无法存留。而且云霄与世间尚有一丝玄之又玄的牵连,具体为何,寒空也说不清楚。
而作为太华掌门,寒空了解许多修行界古往今来的隐秘,其中就包括凡尘万界、血日魔潮等等,虽然寒空本人境界未至,不能真正见证万界纷呈之相,但他此时此刻却有一种莫名感应——如果云霄不是在中土九州世界,而是意外穿越到其他世界会如何?
不得不说,寒空掌门的确是见地非凡,与地仙高人所揣测已然接近,这一点连云霄本人也是事后才明白过来。
那云霄到底身在何处?这恐怕要从头说起——
当初面对何家三老合击法术,云霄并不是全无抵御之力,但他并无抵御之心,因为在那一瞬间,云霄修为境界仿佛又有突破,眼前所见不再是天罗地网笼罩、也不是中土九州广阔,而是一片更为浩瀚无边。
何家三老合击而去,云霄顿时豁然开朗,纵然此一击贯穿云霄形体,但是在那一刻,云霄已经不在世间,只是一道残存于世的痕迹。
随后爆发的激荡,的确不是何家三老所能做到的,而是云霄洞穿了中土九州世界,引动天地灵犀紊乱异动。激荡混乱之中,跟随云霄的一众修行人、还有困住瀚海三僧的云中觞一同消失不见。
中土九州世界之外是什么地方?要脱世而去,并非飞天冲升,世间修仙之人所言飞升是赞誉之言,绝非是向天上高飞,即便飞出寰宇罡风之外,也只是天外虚空,并不是九州世界之外。
在九州少数修行门派中,对九州世界之外的境域有寥寥几句的隐语,大多晦涩难明,后世传人将其称为——无涯之间。
无涯之间不是任何一个世界,甚至不能简单以语言形容,笼统而言——不可思议、不可名状。
无涯之间是凡尘万界之间的“虚空”,但是修为至云霄这般,虚空也是一种具体,可体会、可思议、可名状,无涯之间却是怎样也不能描述。
一切事物来到无涯之间自然化为乌有,因为此间是“存在”的对立面。那云霄又为何能感知自己的存在?
地仙位业,形神自成一方天地世界,这可不是溢美之言,而是真切超然的证悟,若非如此,云霄的存在会立刻消失,连思考也不可有。
也就是这一刻,云霄才明白过来,自己的道法并不是过去一直以为的离形去知,而是已然求证造形化物!
很惊奇吗?云霄此时此刻只有无边无际的平静清明,其实自他炼成神剑玉霄观云时,就已经打下求证地仙的根基,这一步迈出,而后炼成仙家法宝云中觞不过是自然而然,直证造形化物。
而杏鸾、怀殇那一众同修,此时此刻就在云霄的形神之中,陷入了无尽的沉寂中,若非如此,云霄也保护不了他们。实际上,云霄此时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方天地世界,但这个世界还是一片混沌,云霄虽已证地仙位业,但不代表他已达到世间法的极致。
念头及此,忽明去处,愿心发动,玉霄观云自动,随云霄形神一剑斩出。
无涯之间一无所有,一剑斩出如同开天辟地,云霄顿受感应,元神气息开阖,已经来到一片全新天地。
这里并非中土九州世界,但景致却有相似之处,随着元神感应延展开来,有无尽起伏的山岭、生生不息的琼花玉树,飞瀑三千丈、洪川九万里,飞禽走兽自在而处,一片盎然生机涌入云霄形神之中。
云霄似乎只用了一念之间,就已经明了这个世界的玄妙,这方天地世界一切自然玄理跟中土九州十分相近,然而当云霄到来之后,有一丝看不见的无形“丝弦”出现在他的元神世界之中,仿佛只要云霄动念拨动,这方天地世界的运行规律就会随他心意而动。
但这根天意丝弦不是能轻易拨动的,一旦动手则要运动无穷无尽的推衍之功,要让运行规律有自我融洽的方式,否则这方天地世界会陷入破败毁灭,在无涯之间渐渐化为乌有。(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五章 驻世地仙
此时云霄仿佛进入了某种极深极静的定境,所见所闻不单纯这一方天地世界,而是无数玄奥繁复的世间构建玄理,光是看见这根天意丝弦便有这般无尽玄理涌入,如果云霄尚未求证地仙位业,这等浩瀚玄机足可将他元神吞没。
不过话说回来,修为境界未至地仙位业,也绝无可能见此天意丝弦。道法修为重重境界如穿堂过室、移园换景,摄心炼形内视返照,内息外感触动天地大千,真心全形收摄灵犀为我所用,离形去知道法自然,若证造形化物修为,上与天同、下与地合,共天地若一息,驻世长生。
云霄这才明白,地仙高人能够驻世长生根本玄妙在于何处,就如太上所云——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地仙的的确确不再是凡人了,甚至连修行人餐霞饮风、辟谷绝粒的道法都不必刻意施展,形神开阖间自在逍遥,元神感应之处皆可穿行遁空而去,心念一起,不说随心所欲,但天地玄玄之变亦可契合愿心化转。
但有一点,地仙驻世长生,形神仍旧驻留世间,化转天地玄机变化不能悖逆天地本来自然玄理。
实际上,地仙位业与此前重重次第不再是道法修为的差别,而是真正意义上境界之别,甚至连性情心境都产生了本质改变。
地仙高人不可能随意颠倒天地玄理,因为在地仙高人眼中,天地世界就是自身穹庐,世上可有无端自坏肢体躯干的人?或许有,但这些人也不可能修行有成,更遑论地仙位业。
境界未至的修行人很难理解,地仙高人不仅仅是不会去肆意动摇天地玄理,而且是连此念头都不会动。
如果动了此念会如何?云霄不知道,因为他的元神世界中,那根天意丝弦已经消失不见,如果他真的试图拨动天意丝弦,那么眼前这个天地世界、与他这一身地仙位业也会随之发生无法预测的沉沦劫数。
这是一场考验,也是一场拿整个天地世界来考验云霄的劫数,如果他行差踏错、念头行偏,那么云霄自己就会伴随这个一同湮灭在无涯之间。
再度回神放眼天地,这方世界已经日升日落三次,此地天光变化与九州世界一般无二,而此时云霄乃是现出了数百丈高的仙家法身,站立在一片原野上,就像天地间一根柱子。
云霄法身一转,霎时间变回本来形神,同时有十几条身影出现在半悬空中,分明是杏鸾与九鸣等人。
眼见九鸣等人形容神情还停留在之前结阵斗法的状态,所有法力激荡都被凝固不动,云霄一念尽收地仙法力,一股沛然青光朝自己扑来,不待九鸣众人反应,云霄拂袖喝道:
“收!”
一声收,漫天法力激荡之威消弭于无,九鸣等人一阵元神恍惚,阵式凌空瓦解,被云霄再施道法环护周身,这才缓缓落到地面上。
只有以本尊形神放眼观视,才察觉这方天地的旷大无垠,元神感应中尽是清明透彻,吐纳间尽是洗涤身心的仙灵之气,云霄伸手一摄流风,游走众人形神之中,不过一阵众人便已稳住心神气息。
“这、这里是何处?何天冬那些人呢?”众人清醒之后一阵茫然错愕,四处环顾远眺,远山飞瀑垂、漠野洪川过,根本不是之前斗法的那片山坡,此地只有一片祥和平静,哪里有半点杀伐气息?
云霄看着众人好一阵疑惑诧异,让他们稍加平复适应后才说道:“诸位既然平安无事,那我云霄也安心了。”
九鸣真人在众人中修为最高,隐约察觉出这片天地的不寻常,赶紧问道:“云霄道友,此地是何处?我看来看去,不像是九州任何一处。”
云霄问道:“真的不像吗?”
九鸣沉吟说道:“不是不像,只是……具体我也说不清楚,此地生机盎然、仙灵之气充盈,显然是一片布置上佳的修行福地,我还从未曾听说过海内九州有如此旷大的福地洞天。而且……我察觉身处此地,元神感应无远弗届,但即便在感应尽头,也无半点人烟痕迹,这也太不寻常了。”
“九鸣道友厉害!不过转眼间就判断出此地特异。”云霄来回踱步,似乎做下了某种抉择:“正如道友所言,此地不再是九州境域了。”
“可是……九州之外会有这么旷大的仙灵福地未被修行人发现察觉?”
云霄问道:“诸位觉得,九州之外会是什么地方?”
王启年这时说道:“九州之外不是蛮荒便是汪洋,我早年间曾有幸听紫霄宗高人**,言及中土九州,如同一片大岛孤悬寰宇汪洋之上,纵然旷大,但自古大多存而不论。”
云霄挠头说道:“不能这么看,我是想问,如果将中土九州看做一处仙家洞天,那洞天之外是什么地方?”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云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怀殇身上。怀殇近来才接触仙家修行诸事,对此可谓是一窍不通,但云霄的眼神分明是让怀殇有所表示。
怀殇上前朝云霄深施一礼,直言道:“洞天之外,犹是洞天。”
“哈哈哈哈哈——”云霄听见此言顿时哈哈大笑,笑声良久不绝,惊得原野上飞禽走兽纷纷奔逃远去,不敢靠近。
也不知云霄为何这般发兴大笑,所有人都觉得奇异不解,看着云霄笑得眼角都挤出泪水,这才稍微压下笑意,不住鼓掌说道:“好一句洞天之外犹是洞天!师父当年收徒所感意境,今日我也终于碰上了!怀殇,你有此一言,你我师徒缘法已定!上前拜师吧!”
怀殇没有废话、没有犹豫,来到云霄面前跪下叩拜:“弟子怀殇,拜见云霄师尊。”
“好好好!”云霄伸手将怀殇扶起,然后朝着众人说道:“那我也不隐瞒诸位了,此地确实不是九州境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