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多生事端
......
商州坊市共有南北两处,其中北市多为绢行、食肆、酒肆、香坊、坟典书肆等生活用物,而南市多为铁器行、马肆、凶肆等一些专需用物,其中北市最为繁华热闹,南市则相对要冷清一些。
沿路之上,坊间两侧碧木成荫,将八月的暑热尽数遮去,街道之上的小摊贩操着不同口音的喝卖声与来往行人的交谈声和脚步声,对三人来说一切都显得那么新鲜。
进入北市之后,与沿途市坊街道的风景顿时截然不同,宽敞的道路两旁商铺云集,以各自功用不同而划分为数个区域,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香行,还未曾入内便有隐隐异香扑鼻而来,使人心情也顿时变得舒朗起来。
来往行人时而驻足而望,时而与卖主侃侃而论,不过李浈更感兴趣的还是时不时从眼前经过的那些身着各色襦裙的妙龄少女,由于一双眼睛已然不够用,所以李浈完全没注意到身旁赵婉那张愈发铁青的俏脸。
“大郎快看,前面那处食肆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啊!”严恒双目放光,指着前方喊道。
李浈闻言后不得不从一名刚刚经过的少女身上收回目光,顺着严恒指着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处并不起眼的食肆,店面不大,甚至连名字都起得像是闹着玩儿似的,只两个字“食肆”。
对于严恒这种见惯了珍馐美味的官宦子弟来说,或许这样的小店面才更有吸引力一些。
李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身旁赵婉脸上的不悦,而这却让赵婉更觉恼怒,当即冷冷说道:“我想独自去香坊看看,你们先去吧!”
说罢之后赵婉也不理二人,径自向对面的一处香坊走去,李浈正要阻拦,却被严恒生拉硬拽地直奔食肆而去。
原本赵婉只是随便一说,但见李浈没有跟来,当即心中更为恼火,索性便直接进了香坊。
进入香坊之内,掌柜却是一名年逾五旬的老者,见赵婉进来便殷勤地介绍起店内的各式香料,赵婉出身贫苦,虽然对于香料这种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东西并不了解,但毕竟是个女儿身,天生就对这种东西有着难以抗拒的好奇心。
但终究是农户出身,当赵婉看到一盒盒香料上的价目时,不禁自惭形秽,而后也便退了出来,但一想到方才李浈对自己的冷落,便是无名火起,脚下也不自觉地愈行愈远。
“滚开滚开!挡了少郎君的道小心你们的狗腿!”
伴随着喝骂声,一阵马蹄声自身后传来。
赵婉闻声赶忙退至一旁,同时定眼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五人竟是公然骑马狂奔,皆是锦衣华服,显然是富贵子弟,为首的是一名刚刚弱冠的青年男子,生得膀大腰圆,甚为魁梧,在其身旁的四人看上去倒像是侍卫装扮,五人策马并排而行,饶是坊内道路宽阔,但对于这五人来说也顿时显得狭窄了许多。
周围行人更是纷纷避之不及,尤恐被马蹄伤到自己。
赵婉见状秀眉微微一皱,虽心中不满,但也不敢说什么,只站在一侧垂头不语。
马蹄声愈来愈近,不想起竟在赵婉不远处停了下来。
“咦?少郎君,那个小娘子看上去不错啊,而且面孔生得很!”一名侍卫用手中的马鞭指了指赵婉,而后满脸堆笑地说道。
为首青年闻言顺势望去,只看了一眼脸上便乐开了花,道:“嗯,却是个生面孔,不知谁家的小娘子竟生得如此水灵俊俏!若是......”
侍卫闻言知意,当即笑道:“这还不简单,只要少郎君有意,小的保准今晚让这小娘子上了您的榻!”
锦衣青年闻言后点了点头,同时口中嘱咐道:“下手轻些,莫要伤了小娘子才是!”
“嘿嘿,少郎君放心便是了!”说罢之后,侍卫冲其他三人使了个眼色,而后四人驱马向赵婉靠了过去。
当赵婉再度抬头之时,却看见四名大汉已将自己团团围住,赵婉刚要说话,却见四人下马不由分说地将赵婉口鼻捂住,而后抬上了马背。
路上行人见状虽感愤怒,但却也不敢说话,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几人将那女娃子掳走扬长而去。
面对如此,所有人除了替那女娃子扼腕惋惜之外也别无他法。
......
食肆之内,严恒望着眼前的食牌有些眼晕,虽然在江陵府见多了各种吃食,但眼前这些东西却是见也未见的。
“快些吧,吃完了还得继续逛逛,莫要把时间都浪费在吃上面!”李浈焦急地催促道。
转眼之间,二人的食案上便摆满了各种吃食,虽然不过是粟米、面类的原料,但做出的东西来却是与江陵府的食肆完全不同,尤其那蒸饼、胡辣汤,严恒只尝一口便已赞叹不已,直言一定要要带些路上解馋。
严恒流口水是因为吃食,李浈流口水是因为窗外经过的那些曼妙身姿与令人瞠目结舌的“波涛汹涌”。
“咦?怎么赵婉还不回来!”李浈这才想起赵婉,不由向严恒说道。
“哎,无妨无妨,难不成她还能走丢了?我们就在这里等她,你看你的美人,我吃我的美食,两不耽误!”严恒嘴里塞满了吃食嘟嘟囔囔地说道。
“店家,再来些酒!”严恒伸着脖子将嘴里的东西咽了后,扯着嗓子喊道。
细想之下李浈也觉得有理,当即眼前一亮,又被一双“波涛”吸引了过去。
......
与此同时,崔刺史府。
商州刺史名为崔碣,字伏莒,出身博陵崔氏,虽为门阀出身,但却并没有世家门阀的那种傲气,六尺身材,比例匀称,看上去与李承业年纪相仿,但却比李承业更多了些儒雅之态,言谈举止间显得得体而又不失分寸,显然这与世家门阀的严苛教育和熏陶是分不开的。
“呵呵,想必这位便是子允兄了,在下崔碣,久仰兄台大名今日一见幸会幸会!”崔碣冲李承业拱手行礼。
李承业赶忙回礼连道不敢,而后只见田安冲崔碣一拱手道:“末将田安,见过崔使君!”
崔碣闻言颔首回礼,笑道:“太平将军的威名就连在这商州地界都有所耳闻,今日得见将军,也算崔某三生有幸,二位莫要拘礼,快快请坐!”
待得入座之后,李承业开门见山地问道:“听王驿丞说崔兄早已得知我等前来,不知......”
崔碣闻言微微一笑,道:“在下也是受人所托,所以自然不敢有半分怠慢!”
“何人所托?”李承业紧接着问道。
第七十七章 敌友难分
崔碣闻言微微一笑,道:“其实不消在下多说,李府尹也猜得到吧!”
“文饶公?”李承业想了想答道。
“当年在下还是ap县令之时,文饶公曾多有提携,至今不敢有丝毫忘却!”
说到这里,崔碣屏退下人,而后对李承业与田安说道:“子允兄在这商州不可久留,虽说这商州是崔某的地界,但此刻还有一个人也在商州!”
“谁?”李承业问。
“金商防御使吴灼,恐此人会对子允兄不利!”
“可我与吴灼素无恩怨,为何他会对我等不利?”李承业一脸的讶异之色,对于吴灼此人在此之前甚至连听都不曾听过。
崔碣闻言微微一笑,道:“吴灼乃白敏中至交,且与一些江湖人士私交甚厚,令郎如今设计杀了刘长叔,虽然陛下有旨宣入长安三司会审,但难保白敏中不会暗中谋害,毕竟此案若是真的究察起来的话,刘长叔蓄谋杀人在先,在陛下那里讨不到什么便宜!”
李承业闻言与田安相互对视了一眼,眼神中均是露出深深的担忧之色。
“这吴灼虽在商州有一处府邸,但平日只有其独子住在这里,而且近来商州也没有需要防御使亲自处理的公务,吴灼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谁也说不准他要做什么!”
“而且更重要的是,昨日这商州城内来了不少的江湖游侠,所以这就难保这些人不会做什么了!诸君还是小心为妙,商州绝不可久留!”崔碣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神情变得异常严肃。
......
北市。
这是李浈第二次感到害怕,第一次是在杀了刘睿之后,这一次是赵婉踪迹全无。
“大郎,你说她能去哪?此处人生地不熟的莫不是被人掳了去?”严恒站在市坊中央的主路上急得满头大汗。
李浈脸色阴沉,虽不似严恒那般惊慌失措,但心中却要比严恒更加心急如焚。
正在此时,只见一名矮小瘦削的男子自来往的行人中微微一侧身,而后极为巧妙地闪到李浈身后。
“二位少郎君可是寻那女娃子?”男子压低了声音说道。
严恒闻言便要上前抓那男子,但却被李浈一把拦住。
“不错!”李浈答道。
“城西归仁坊防御使府!另外,我劝二位马上离开商州,这地方不太平!”
“阁下是谁?”李浈警觉地问道。
“在下是谁不要紧,只是受江陵程都知所托护佑几位周全!听在下一言,快快离开商州!”
男子说罢之后还不待李浈再度发问便轻身离去,只顷刻之间竟消失得踪迹全无。
“大郎,怎么办?”严恒立刻没了主意,有些害怕地问道。
李浈不知道为什么防御使的人会将赵婉掳了去,但可以料定的是绝非什么好意,只片刻之后,李浈便咬牙说道:“严恒,城外那精骑你可否能调动?”
严恒闻言大惊,道:“那是阿耶的亲卫,只听阿耶和田世叔一人,我哪里调得动啊!要不咱们马上去找田世叔!”
“不行!我们根本不清楚这防御使究竟想做什么,这一来一去的时间万一赵婉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李浈说道,听上去声音有些颤抖。
“那,那怎么办?”严恒手足无措,
“这样,你随我即刻出城去骑营!”
“你想做什么?”严恒有种不好的预感。
“调兵!”
“你疯了?那可是防御使府!你现在是戴罪之身,你不要命了!”严恒惊道。
“我还能怎么做?若赵婉出了事,你让我如何......”李浈失声怒吼,引得周围行人纷纷投来一道道怪异的目光。
严恒闻言沉默片刻,而后一咬牙说道:“好!反正俺跟你疯了不知多少次,再疯一次又如何!”
......
与此同时。
萧良静静地伫立在驿馆附近的一条偏僻的小路之上,对面则是三名背负长剑的青年剑客,皆是白衣幞巾,看上去哪一个都比萧良更为儒雅俊秀。
“跟了一路,如今萧某总算能腾出手来会会几位了!”萧良环抱双臂冷声说道,与对面那三人手持长剑异常警觉不同的是,萧良从始至终都没有碰过腰间的铁剑。
“我等均是受人之托护佑李府尹及少郎君一路周全,并无半分恶意!”
“何人之托?”
“江陵醉月招程都知!”
萧良闻言缓缓抬起头,“伶儿?”
......
商州城外。
精骑营距离商州城不远,因为田安事先说过具体位置,所以李浈与严恒二人很快便到了精骑临时营寨的所在。
“郭校尉、卢校尉何在?!快,快,大事不好了!”严恒还没入营便扯着嗓子大喊道,脸上显得一副惊慌失措之状。
话音方落,便只见一处营帐之内走出两名青年武将,见是严恒,当即上前去问道:“少郎君何故如此惊慌?田将军呢?”
“田,田世叔出事了!”严恒气喘吁吁地说道。
二人闻言面色大变,但旋即又冷静下来,追问道:“少郎君慢慢说来,究竟出了什么事?”
“田世叔被防御使府掳了去!”严恒本不善说谎,情急之下先前李浈教他说的那些话一个字也没说,倒是直接将结果说了出来。
“什么?”两名校尉大惊,脸上顿时现出一抹浓重的杀意。
李浈见状赶忙补充道:“二位将军,事情是这样的......”
待得听完李浈之言,两名校尉更为怒不可遏,当即冲身旁令兵说道:“传我军令,全军集合!”
......
“果真还是伶儿想得比我周全些!即使如此,萧某方才多有得罪,还请三位义士见谅!”萧良冲面前三人拱手谢礼。
说罢之后萧良正欲转而离去,却只听一人又道:“萧兄且慢!”
萧良转身。
“事情有些麻烦,现在这商州城内恐怕不止只有我们!”
“嗯?何意?”萧良讶异道。
......
商州城内,防御使府。
一名青衣男子形色匆匆地自侧门而入,虽无人引荐,但其似乎对这里极为熟络,径直向书房走去。
“使君!”青衣男子在门外轻声唤道。
“进来吧!”屋内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
青衣男子推门而入,冲屋内男子微微一躬身,道:“李承业与田安进了崔碣府上,只待其一出门,埋伏在沿途的兄弟便一举将其击杀!”
屋内男子没有转身,点了点头问:“据说他身旁还有个剑客?剑术如何?可否碍事?”
青衣男子闻言答道:“是有个剑客,不过此时已被咱们的三个兄弟拖住,恐一时半会抽身不得,至于其剑术如何,因尚未交手暂且不知!”
“嗯,如此甚好!只要解决了李承业与那田安,城外那五百精骑便进不了商州城!另外,让北城的城防营随时准备出发!去吧!”
第七十八章 商州兵事
商州城临近京畿,虽算不上天子脚下,但至少也曾隶属于京畿道,只是自安史之乱后才归于山南西道辖属,虽是京畿之门,但多年来倒也安定富足,更是罕有刀兵之乱,所以这里仅仅安置了一个防御使。
即便是负责巡防的郡兵有的甚至一辈子都不曾面临过真正的战争,多半也只是富家子弟到此混日子的。
此时就在商州城城门下,负责城守的一名队正正慵懒地躲在城墙的荫凉处躲避酷暑,负责站岗的几名郡兵也是松松垮垮地站在那里,任由行人进出而没有任何盘查。
“杨队正,听闻昨日北市胡姬肆里新来了三名胡姬,长得那叫一个水灵,队正怎么不去看看?”一名站岗的郡兵将身子斜靠在城门处,笑道。
躲在荫凉处的那队正闻言顿时破口大骂道:“滚蛋!就咱那点俸禄连根胡姬的毛都见不着!你有本事你去!”
此言一出,众郡兵不由得哄堂大笑。
正在此时,只听一名郡兵指着前方大惊失色地喊道:“队,队正,快,快看,那......那是什么?!”
众人闻言顺势望去,只见前方数百米突然出现两队全副武装的步卒,一左一右列队而进,虽是步卒但身上的铠甲与武器却分明是骑兵所用,而且看其装束绝不似金商之地的郡兵。
队正见状大惊,当即冷汗直下,战战兢兢地说道:“这,这些人是做什么的?”言语之间完全没了主意,惊慌失措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便只见那两队步卒竟突然跑步前进,数百米的距离只顷刻之间便已到了那名队正面前。
“你,你们是何人,想,想做什么?”队正鼓足了勇气低声问道,但双腿却已是颤颤巍巍地有些站立不稳。
为首左队那名校尉缓步走到队正面前,而后冷声问道:“城内郡兵多少?防御使府内又有多少?”
队正闻言当即意识到情况不妙,但也不敢不答,“城内郡兵只有三千,防御使府内并无郡兵,只有随身带来的两百侍卫!”
“怎么?防御使平日不在商州?”李浈突然插话问道。
队正闻言一愣,见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当即反问:“你是......”
“答话!”校尉当即怒声叱道。
队正顿时吓得一哆嗦,而后赶忙答道:“金商防御使治所本在金州,只是前两日吴使君不知怎么突然来到商州,所以只带了两百侍卫!”
“他平日里很少来商州么?”李浈又问。
“嗯,平日吴使君极少来商州,即便是公务也只是差下属来办或者命崔刺史去金州领命,这里倒是有吴使君一处府邸,不过平日里都是其独子在此居住!”
李浈闻言后心中猛地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却又极为模糊,但事已至此来不及多想,随口便又问道:“今日商州城可有何异常?”
队正想了想,答道:“也没什么异常,只是近日江湖游侠打扮的人多了些,尽是些生面孔,小的不认得!”
“大郎,还跟他废话什么,赶紧进城去救赵婉才是正理!”严恒一脸焦急地催促道。
李浈略一思忖,对身旁校尉说道:“郭校尉,烦请派些人手将这些人暂时回营寨羁押!”
“少郎君是担心他们回去报信?”那名校尉微微一皱眉头,问道。
“嗯!”李浈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说罢之后,便只见那名校尉冲身后几名兵士使了个眼色。
当即便有十名兵士冲了上来,将驻守城门的那几名郡兵手中兵器卸掉,而后猛地冲其小腿踹了一脚,几名郡兵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而后那名校尉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杀!”
噗......噗......
接连几声闷响,手起刀落之间几名郡兵应声倒地。
周遭行人见状顿时发出一阵惊呼,而后争相涌出城外四散而逃。
李浈与严恒见状顿时一愣,而后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地上的那几条尸体。
“少郎君见谅,我们没有多余的兵力来看管这些人!进城!”校尉郭方抽出手中横刀猛地自空中一挥,五百兵士迅速结队向城内冲去。
“大郎快跟上!”严恒也顾不得其他,当即拉起李浈的手臂便紧跟了上去。
......
暗巷。
萧良的脸上现出一抹狐疑之色,想了想后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想借江湖游侠之手除掉李府尹父子?”
为首那名白衣男子摇了摇头道:“不仅是李府尹父子,还有您!”
萧良闻言冷笑,缓缓摘下腰间铁剑,剑虽为出鞘,但在萧良握住的那一霎那,隐隐的杀意充斥其间。
“你能否回答萧某一个问题?”萧良静静说道。
“萧兄请说!”
“我为何在你三人的身上感受到了杀意?”萧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但那如鹰隼般的目光中陡然间迸射出无尽的杀意。
三人闻言一愣,而后为首那人朗声大笑:“既被萧兄看出了破绽,那么我们也便不需再装了,本为江湖人不该参与这些事,但迫于人情我等不得不如此为之!”
话音方落,三人举剑分自三路欺身而上。
萧良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残忍的笑。
锵——
铁剑出鞘,剑身铮鸣,似是一头嗜血的凶兽夹杂着无穷的剑意迎击而上。
十一年了,萧良手中那柄隐在鞘中的铁剑终于再见光明、再见血!
......
归仁坊,防御使吴府,书房。
“那逆子现在何处?”一身武将装扮的吴灼沉声问道。
身旁一名侍卫答道:“今日少郎君从北市抓了一名外地来的女娃子,想来正在后院厢房!”
吴灼闻言顿时大怒,刚要发火旋即又冷静了下来,道:“也好,省得他出去乱闯,派人看着他,今日这节骨眼上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出门!”
侍卫正要退下,却听吴灼再度说道:“且慢,你方才说是一名外地来的女娃子?”
“据少郎君的护卫所言,听口音像是江陵口音!”侍卫答道。
“江陵府口音?!”吴灼惊讶道,但旋即脸上便又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吴府后院厢房。
北市之上的那名锦衣青年透过窗子向屋内望去,床榻之上赫然便是赵婉,不够似乎其已经昏迷了过去。
“少郎君莫急,这迷药的药性天黑时才会解除的!”一名侍从满脸淫笑地说道。
“早知如此就不用什么迷药了,害我又要苦等上多半日!”锦衣青年搓着手无奈地说道。
“嘿嘿,这小娘子脾气太烈,若是不用迷药的话真还不容易制不住,若是少郎君等不及此时尽可进去玩玩!”侍从笑道。
“哎,算了算了,此番进去如死人一般没有半点反应,本郎君喜欢听她叫着才舒服!”锦衣青年一摆手,显得颇为不耐烦。
......
第七十九章 缠丝之绕
防御使吴府门外。
虽说这里并非吴灼久居之所,但门外长戟幡旗一应不缺,两名侍卫跨步而立,朱红色的大门显得厚重而又威严。
咻——
两道羽箭呼啸而来,两名侍卫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骑兵的射术本就数出类拔萃,何况这五百士兵还均是跟随严朔自雄武军过来的精锐骑兵,相较于少动刀兵之事的商州郡兵而言,这五百精骑无疑是个可怕的噩梦。
少倾,两队士兵分自两侧而来,将吴府围得水泄不通。
“二位少郎君,这里便是了!只是不知田将军可否确定在这里?毕竟此乃防御使府邸,若是出了偏差......”校尉郭方望着门额上的牌匾略显犹豫。
李浈闻言叹道:“郭校尉,方才已经斩杀了城守和侍卫,我们已没了转圜的余地!”
李浈之所以让郭方羁押那几名城守,一来是防止其通风报信,二来便是一旦搞错尚有转圜余地,但没想到郭方竟直接将城守郡兵斩杀,此时此刻只能硬着头皮往进冲了。
郭方顿时一愣,方才自己竟没想到这些,不由得心中有些后悔,但同时也为李浈的缜密心思有些许赞赏。
“郭校尉可否信我?”李浈转而问道。
郭方闻言想了想,道:“少郎君准备怎么做?”
......
刺史府。
李承业与田安听闻崔碣一番话之后当即起身告辞,但就在此时,一名侍卫匆忙而入,在崔碣耳畔低语一番后,只见崔碣顿时面色如土。
“崔刺史,出了何事?”李承业心中也是一惊,赶忙问道。
“方才我的人探到田将军城外的五百精骑尽数戴甲步行入城,同时城北城防营的三千郡兵也齐装整发!”
“怎么可能,无某的军令精骑怎敢随意进城!”田安面色大变,当即说道。
“他们去了哪里?”李承业当即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防御使吴府!”崔碣答道。
“吴府?精骑营怎会无故擅闯防御使府?”田安又问。
“具体原因眼下还不清楚,只是得知今日吴灼之子在北市掳了一名外地女娃子!”崔碣沉吟。
“赵婉!?”李承业马上惊呼出声,紧接着又道:“那女娃子定是赵婉,李浈为救赵婉私自动用精骑营闯府救人!”
“什么?!李浈怎么可能掉得动我的人!”田安至今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田将军莫要忘了,赵婉自是不可能让精骑营出马,但若是你呢?以李浈的脑子随便编个由头便能让精骑营稀里糊涂地跟着进城!”李承业对李浈极为了解,一语道破其中玄机。
闻言至此,无论田安还是崔碣,甚至是李承业都不由得冷汗淋漓。
“这便是了,以吴灼其人,城北的城防营想必早便已经准备好了,然后再派人监视精骑营的一举一动,所以当精骑营出动的那一刻,城防营也便动了,一旦城北城防营的三千郡兵出动,田将军这五百精骑怕是......”
崔碣没有再说下去,以五百对三千其结果不言自明。
“我马上赶过去!”田安说罢转身便走、。
“田将军千万莫要轻举妄动!私闯防御使府的罪名你担待不起,如今你不在营内,但此时你若赶了过去便等于坐实了这个罪名!”李承业一把拉住田安,口中说道。
“那,那又该如何?”田安虽心中焦急,但李承业所言不错,当即也便不再坚持。
“如今之计,唯有先派人将仲离找来,若不出我所料,以李浈的性子,即便有充分的证据也必不会贸然硬闯,所以这五百精骑在短时间内会只围不闯!只要不闯进去,一切就都有余地!”
“但城防营的三千郡兵已然出动,若这一切早已在吴灼计划之中,我等断无幸免之理!”田安也并非莽撞武夫,只一瞬间便已想到了整件事情的关键所在。
“速唤萧良前来,无论如何,只要李浈没有动兵硬闯就都还有可能!田将军务必信我一次,一切尚有余地!”李承业冲田安斩钉截铁地说道。
而后李承业又向崔碣说道:“烦劳崔刺史即刻命人出城上奏朝廷,务必要在封锁城门前将消息送出去!”
......
暗巷。
萧良长剑已然入鞘,地上除了三具尸体之外别无其他,只是那三名白衣剑客的脸上至死都保持着临死前的惊骇之色。
“还有多少人,一并出来吧!”萧良垂首沉声喝道。
话音方落,只见近十名剑客自巷尾闪出,浓重的杀意瞬间充斥在暗巷之内。
萧良缓缓转身。
但就在这一霎那之间,十名剑客竟是不约而同地深深躬下了身子。
“尔等何人?”萧良缓缓问道,声音寒若冰霜。
十人这才缓缓直起身子,为首剑客拱手说道:“记得数十年前释远大师曾言,仲离一剑可断天下,自此天下剑的名头响彻江湖,只可惜那个震动江湖的少年剑客已有二十年不曾出现在江湖,不想今日我等在此小小暗巷之内竟能一睹天下剑的精妙,故而萧兄理应受此一礼!”
萧良闻言依旧面如表情地站在原地,似乎对方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
为首那剑客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那三具尸体,道:“这三人是在下的兄弟,能死在天下剑的剑锋之下,也算是一名剑客最好的归宿了!”
“若要报仇尽管出剑!”萧良冷声说道。
为首剑客闻言再度拱手道:“萧兄莫怪,若事先得知李府尹父子有萧兄护佑的话,我等绝不会应了这个差事,挑战天下剑,我等自知还远远不够资格,也没这个胆子!今日之事还望萧兄见谅,就此别过!”
言罢之后,十名剑客再度躬身行礼,而后转身离去,但刚走几步却又听那为首剑客转身说道:“萧兄,若您信得过,在下想告诉您一些事情!”
......
防御使府。
李浈缓缓推门而入,厚重的大门发出一阵沉闷之声,而后便应声而开。
“大郎,你真要独自进去?”严恒在门外焦急地说道。
“速速派人去找萧叔和阿耶!我会尽量拖延时间,希望阿耶能搬来救兵!”李浈点了点头说道。
呼——
李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又重重呼出,似乎这样能让自己看上去变得平静些,再平静些。
第八十章 父子合谋
李浈缓步而入,环顾四周竟与自己之前所想的那般无二,目光所及之处除了一应摆设之外根本不见半道人影。
李浈笑了笑,虽然此时此刻心脏剧烈跳动,但眼见如此之后不由得稍稍放松。
转过一面高大的影壁,在李浈的正前方便是吴府正堂,正堂前站着一个人,并非侍卫,只是一名普通的下人而已。
“来者可是李府尹?”那名下人见到李浈后不由得一愣,而后不得不照着吴灼事先交代的那般问道。
李浈闻言也是一愣,而后用一种看待白痴般的眼神望着那名下人,道:“你眼瞎?某乃李府尹的儿子!”
但听闻对方有此一问之后李浈的心不禁喜忧参半,忧的是到目前为止事情果真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是个圈套;喜的是自己的父亲和田将军尚没有被吴灼控制。
“不管何人,让他进来!”堂内传来了吴灼的声音。
下人领命随即将李浈引入堂内。
李浈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前这名身高七尺的魁梧男人,而吴灼也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前这名尚未及冠的瘦削少年。
“你是李浈?”吴灼虽有些压抑,但很快便镇静下来。
“你是吴灼?”李浈问。
吴灼闻言冷哼一声,道:“无论如何,某乃是你的长辈,竖子怎敢直呼某的名讳?”
李浈淡淡地笑了笑,而后径自走到一张几案处欣然而坐。
吴灼见状自是怒不可遏,当即说道:“竖子无理!你不怕本使杀了你?!”
李浈微微一笑,道:“你不敢,否则我根本走不进这间正堂!”
“哈哈哈,你以为外面那五百精骑便能保得了你?原本本使还担心那些江湖客杀不了你,但现在本使倒是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江陵府精骑簇拥人犯擅闯防御使府,依律,本使有权当场格杀!即便到了陛下那里也没人说得出什么!”
吴灼大笑,赵婉与李浈的出现本在自己的计划之外,但吴灼却万万没料到李浈不知使了什么招数竟直接将城外精骑调至城内,而且还围了自己的府邸,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竟让自己有了充足的理由大开杀戒。
“白敏中的授意?”李浈却突然问道。
吴灼变得有些惊讶,而且更没想到李浈竟会如此直接。
“是与不是你们终究是个死,莫要以为外面那五百精骑能救得了你们的命,说不得还得连他们的命一起搭进去!”吴灼冷笑。
虽然吴灼没有直言,但这句话无疑等同于默认。
“原本以为白敏中只是报仇心切,但却不想竟这么蠢!”李浈自顾叹道,声音很低,但却足以让吴灼听到。
“呵呵,黄口小儿莫要在此故弄玄虚,今日便是你说出大天来,也救不了你的命!”吴灼淡然笑道。
李浈闻言点了点头,道:“吴使君是在拖延时间吧,之所以不杀我只是因为城防营的三千郡兵还没到,只待郡兵一到,吴使君便可正大光明地以私闯防御使府的罪名大开杀戒,啧啧,不得不说,吴使君的确是好算计啊!”
吴灼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虽心中惊讶,但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不由得笑道:“前些日子得到的消息说李府尹长子虽幼,但却擅诡辩精谋算,今日得见还果不其然,单凭你没有直接让精骑冲进来这点便足以说明传言的确非虚,只可惜今日你纵是万般谋算都休想活着离开此地!”
李浈想了想,又点了点道:“不错,今日我既踏进了这个门,便没打算活着出去,若非令郎将我的一位朋友劫了去,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闯进来,但不知吴使君想过没有,我们的人你都了解么?你就真的那么有把握将我们杀个精光么?”
“哈哈哈,你说的便是那个剑客吧,说来也巧,本使虽身在庙堂,但早年却置身于江湖,这些事情自然有江湖中的朋友来处理!不过你放心,此生你们再也无法活着相见了!”吴灼不由朗声大笑,言语之间带着无穷的自信。
李浈闻言不由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咧嘴一笑,道:“看来,吴使君事前在消息情报上还真是没有下过功夫啊!”
“休得再废话了,我不杀你的确是因为郡兵未到,便权且留你在这里多活上些时间吧”
“既然如此,那吴使君不如让我看看我的那个朋友,反正我们的命攥在你的手里,我想吴使君不致如此小肚鸡肠吧!”李浈笑道,脸上竟全然没了先前的惧意,此也正是李浈的出众之处,处境愈是危险,他的心也便愈是安静,或许与多年习练萧良所授的那一式剑法有着直接的关系。
吴灼略一犹豫,但随即说道:“我只能说那女娃子目前安全得很,至少比你们这些人要安全,你放心便是,在你们没死之前,她不会有事!”
闻言之后,李浈心下稍安,若是此时赵婉出了事,恐怕自己真的会控制不住让精骑闯进来。
“最好如此,否则的话我保证使君与令郎会死无全尸的!”李浈笑道,像是在说笑,但言语之间却又不容置疑。
吴灼自然不会对李浈这句话在意,但心中也对这个少年人的淡定感到大为吃惊。
府门之外。
严恒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五百精骑虽然将吴府围得水泄不通,但此时这等待的时候却是最让人难熬的时候。
“少郎君,你确定田将军就在里面么?而且这吴灼为何掳掠田将军?”郭方直到此时才静下心来想到了此事的诸多可疑之处。
严恒自然没有李浈的脑子,被郭方这一问当即哑口无言,最后只得以实相告。
郭方闻言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不由气急败坏地说道:“少郎君可知此次闯了多大的祸事?!”
“若非事情紧急,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啊,实在是被逼得没了法子!不过方才已经派人去通知李府尹和萧叔,相信他们很快便会赶过来的!”
“赶过来又有何用?大错已经铸成,人已经杀了,城已经入了,便是严将军亲至能有什么办法?!”郭方怒生吼道。
但就在此时,只见一名兵士跑步近前,而后冲郭方说道:“郭校尉,刚刚探到的消息,商州城全城封锁,城防营的三千郡兵马上就到!”
第八十一章 龙颜震怒
严恒闻言当即面色大变,但郭方却毫不犹豫地说道:“传令下去,封锁吴府周围的四条坊道,就是死也要守到田将军亲至!”
士兵领命而去,而严恒却突然冲郭方单膝跪地,道:“严恒多谢郭叔不弃!”
严恒虽是莽人,但此时此刻也知道,郭方有充足的理由直接带兵撤退,但他不仅没有撤退而且还严令士兵死守,只这一点变足以受得起严恒这一跪。
郭方见状无奈叹道:“少郎君快快请起,说起来我等具是跟随严将军在雄武军出生入死之人,虽已离开了雄武军,但雄武军骨子里的东西还在,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请少郎君快些离开此地!”
严恒闻言当即断然拒绝:“里面的人是俺兄弟,外面的人是阿耶的兄弟,若是俺自此离去,岂非丢了阿耶的脸面,严恒虽无能,但却懂得恩义二字,所以请恕俺不能从命!”
“而且现在全城封锁,我便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只求郭叔给俺一把刀,以前您与阿耶出生入死,如今俺严恒愿生死相随!”
郭方见状顿时摇头苦笑,而后冲身旁兵士吼道:“来人!给少郎君一把刀!全军各守其位准备迎战!”
......
城外。
官道之上,一骑飞驰而过,在身后扬起了一道浓重的尘雾,这是通往长安最快的一条官道,虽说有些冒险,但在如此紧急之时已然顾不得许多。
待那骑马的侍卫经过之后,两侧树冠之上跃出十余名身着粗布长衫的江湖剑客。
“秦兄,我们真的就这么放他过去么?日后如何向吴灼交代?”一名剑客面露担忧之色。
为首剑客闻言后摇了摇头,道:“吴灼算计千般,却万万没料到李承业身旁的护卫竟是萧仲离,虽说我等受吴灼所托,但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天下剑并非只是个名头,你我惹不起!事已至此,我们该做的都已做了,结局如何便只看吴灼的造化了!”
......
刺史府。
少倾,崔府侍卫来报,萧良并不在驿馆之内,这个消息让李承业顿感不安,虽说萧良身在朝堂边缘,但却终究还是个江湖人,在他的心中从不缺少热血与果敢,却唯独少了些谋算,也许以萧良的身份并不屑于去做这种勾心斗角之事,但此时此刻身陷重围,若只凭一腔热血却是远远不行的。
但同时李承业也深知,无论萧良去了哪里,李他一定会想尽一切方法去回到李浈的身边,就算明知是死他也会这么做,而只要萧良在,李浈便不会死。
说到底,现如今谁都可以死,唯独李浈绝不能死。
“李府尹,现在难道我们只能在这里等?这与坐以待毙又有什么区别!”田安焦急不安地在屋内踱着步子。
李承业闻言后缓缓起身走至窗前,刚过晌午暑热正盛,唯有院内的几棵柳树在骄阳的照射下依旧是那么苍翠、遒劲。
“有时候坐以待毙,才是唯一的活路,仲离啊,一切就看你了!”李承业喃喃自语。
与此同时,吴府。
吴灼一动不动地站在窗旁已经很久了,院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两百侍卫分为四队守在四道门后,一旦门外的精骑闯入足以能够抵挡一阵子。
吴灼的表情稍显不安,因为此时此刻他与外界的联系已经彻底被门外的精骑切断。
“时间尚早,吴使君何不坐下来等呢?毕竟现在我为鱼肉你为刀俎,害怕的人也应该是我才对!”李浈毫不客气地端起案上已经凉透了的茶汤一饮而尽。
“啧啧,这茶太差了些,不如文饶公府上的白茶好喝!”李浈咋着舌头说道。
“呵呵,小小年纪能有这份胆识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只是可惜啊!”吴灼冷笑。
“可惜什么?可惜我就要死了?”李浈反问道,“不到最后一刻,结果还未可知,奉劝吴使君莫要太自信,这样容易露出什么破绽!”
“哈哈哈!破绽?!如今本使君唯一的破绽便是......”
正在此时,只听门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吴灼当即面色一喜。
“哈哈哈!本使的郡兵已至,看你此次如何逃得?”吴灼不禁大笑道。
李浈则先是微微一怔,而后喃喃自语道:“差不多也该到了!”
“不错、是到了,你的死期到了!”吴灼笑着,缓步走向李浈。
......
长安,大明宫含凉殿。
“还有多久到长安?”李忱冲王归长问道,语气中透着不安,但更多的却是期待。
“估摸着明日便该到了吧!”王归长躬身答道。
“明日,好!好!,朕的青鸾终于要回来了!”李忱大笑道,脸上那浅显的皱纹也随之舒展开来。
正在此时,只听殿外內侍隔门禀告:“启禀陛下,尚书省郑仆射说有紧要之事求见!”
李忱闻言眉头微皱,迟疑片刻之后便道:“让他进来吧!”
少倾,郑肃快步而入,脸上显得异常紧张。
进得殿内,还不曾李忱发问,郑肃便双手呈上一封信笺,口中说道:“陛下,方才商州刺史崔碣遣使来报,金商防御使吴灼密谋杀害江陵人犯李子允人等,并私调郡兵攻击护送人犯之军卒,臣感事态严重不敢擅自决断,还望陛下圣裁!”
“谁?!你说是谁?!你再说一遍?”李忱豁然起身,而后快步来到郑肃跟前。
“金商防御使吴灼!”虽然这项罪名不小,但郑肃还是被李忱如此之大的反应搞得有些懵。
“朕问的是他要杀谁?!”李忱当即怒声吼道。
“李子允,李浈等人,便是前些日子陛下......”
“李……放,放肆!这吴灼是想造反不成!竟敢谋害朕的......”不待郑肃说完,李忱一跺脚怒声叱道。
“陛下,无论如何,还是先派兵火速赶往商州驰援!”王归长当即打断了李忱的话。
李忱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险些失言,但却也迅速冷静了下来,对王归长说道:“距离商州最近的神策军在何处?”
王归长想了想道:“昨日右神策军的精骑营去了蓝田关秋训,若是全速前进的话,在天黑前应该能到商州!”
“好!带上朕的兵符,吴灼谋逆,命右神策骑营火速赶往商州平乱,若救不出李浈等一干人犯便不要再回来了!”
王归长领命而去,但刚走出几步却又听李忱冷声说道:“派周规前去传旨!吴灼此人朕要活的,其余一干从犯就地正法!”
第八十二章 假冒皇子
吴府门外。
三千郡兵兵分四路对防守在四条坊道上的精骑展开疯狂进攻,虽然这五百士兵均是骑兵,但好在具是在雄武军锤炼出来的百战老兵,论战力要强过商州郡兵数倍不止。
而且坊道狭窄易守难攻,几轮攻击下来这三千郡兵竟是不能前进分毫,四条坊道竟被这五百精骑守得密不透风。
“速调十张木弩过来,我就不信这区区五百骑兵能挡得住我大弩之威!”一名郡兵偏将厉声喝道。
只不足半柱香的功夫,十张巨大的木弩分别出现在了防守四条坊道的士兵面前。
众兵士见状无不骇然。
木弩,乃是以坚硬无比的黄连桑柘为臂,以牛筋为弦,弓长一丈二尺,径达七寸,发射时以绞车张弦,所发弩箭可达近十尺,射程长达七百步,几乎与攻城车弩相媲美。
可想而知单凭骑兵列装的圆盾根本无法抵御这种弩箭的攻击,在木弩出现的那一刹那,死亡也瞬间笼罩在了这五百兵士的头顶之上。
“上弦!”
令声悠长,其威如山。
十尺巨箭,矢锋所指,指的竟是袍泽之躯。
“结阵!”
唳声甘云,其势如虹。
百丈之巷,肉躯相守,守的却是热血忠魂。
“射!”
箭音铮鸣,声动如雷,心中所念已无半分手足。
“冲锋!”
甲胄铿锵,百死无怨,眼中所望尽是一片殷红。
箭锋之下,近十条活生生的性命便这样在一瞬间永远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滚烫的热血在商州的土地上缓缓向远方蔓延开去,犹如一朵正在绽放的花朵,刺目而又让人心碎。
“重新结阵!冲锋!”
面对强弓大弩最好的办法不是抵挡躲避,而是一往无前地冲锋,这些历经百战幸存下来的老兵深知此点,不待队正发令便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重新结好了军阵,而后扬起手中横刀冲杀而去。
不待郡兵巨箭二次上弦,精骑士兵便已冲至跟前,百战刀锋之下,商州郡兵不堪一击。
郡兵奋死抵抗,精骑竭力拼杀,无论哪一方都再没了退路,进尚可活,退便是死!
“报!敌军悍猛,已将木弩破坏,我军难以抵抗!”
面对令兵传报,郭威的脸不禁抽搐了几下,纵然深知这些护卫尽出自雄武军,但却也没料到竟是这般悍猛,自己堂堂三千郡兵竟被区区五百没了马匹的骑兵冲散,竟连几张木弩都保护不了。
......
吴府内。
吴灼障刀在手,既然郡兵已经发起了攻击,门外那五百精骑自顾不暇,那么李浈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了利用的价值。
“吴使君真的现在就要杀我?看来使君被白敏中坑害得不轻啊,到现在为止恐怕还不知我的身份吧!”
李浈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去看咄咄逼人的吴灼,而知自顾摆弄着手中的茶盏。
“你?不管你什么身份,只要你今天死了,本使君自有说辞与陛下交差!”吴灼冷笑。
“不错,若我是李府尹之子的话,使君杀了也便杀了,陛下不会因为一个谋杀朝廷五品官员的嫌犯而为难你这金商防御使,但,若你杀的是皇子呢?!”李浈缓缓抬起头,望着吴灼露出一抹灿烂的笑。
吴灼闻言眉头微蹙,虽然手中依旧紧握着障刀,但神色却明显有些迟疑。
“皇子?哈哈哈!竖子怕是又想拖延时间吧,不过说不得最后本使君还有一顶假冒皇子的帽子要扣在你头上了!”吴灼顿时大笑道。
李浈闻言淡然一笑,而后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同时口中缓缓说道:“呵呵,我就知道白敏中没有将此事告与使君,否则头脑稍稍正常一些的人便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竖子休得再胡言,今日你横竖都是个死,你以为本使会信你这番荒唐可笑的言辞么?”吴灼怒声叱道。
“呵呵,既然如此,那使君不妨想想,我犯的是什么罪名?谋害朝廷五品官员,依大唐律法乃是十恶罪中不义之罪,该怎么处置我想使君应该比我清楚吧!”李浈缓缓说道,竟是神情自若、浑然不惧。
“这些本使自然知道!”
“知道便好,那么使君不妨再想想,虽然我乃江陵府尹之子,但如此重罪却没有被斩,而是交给了朝廷三司会审!使君可知道这其中缘由?”
“方才你也说了,乃父为江陵府尹,江陵府的官员自然不敢随意决断,只怕是李文饶也与你们关系匪浅吧!”吴灼冷笑道。
“即便是这样,那使君再想想,朝廷的三司使为何也不敢擅自决断呢?甚至陛下为了这么一个证据确凿的案子竟亲自下旨要求三司会审,而且当天来江陵府传旨之人使君可知是谁?”李浈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笑。
“谁?”吴灼问道。
“周规!想必使君并不认得这个周规,他是谁也并不重要,重要的却是他的身份,内侍省主事,内侍监王归长的义子!说到这里,我想使君应该能想到些什么了吧!”
吴灼闻言面色一滞,同时原本紧握的障刀也缓缓松懈。
见吴灼不说话,李浈紧接着又道:“原本这种案子应该是刑部来传旨,但陛下却让内侍省来传旨,其用意已经很清楚了,若非自己家事的话又何须如此白白引人口舌?”
“若,若你真的是皇子,为何本使从未听任何人说起过?”吴灼终于有些犹豫。
“其中缘由我并不知道,但吴灼莫忘了我的名讳!”见吴灼有所松懈,李浈心中稍定,此时此刻吴灼缺的或许还有最后一根稻草。
“李浈?这,这又有什么含义?”吴灼讶异道。
“那使君可知道郓王、雍王、雅王、夔王、庆王这五王的名讳?”李浈紧接着又问。
“郓王李温、雍王李渼、雅王李泾、夔王李滋、庆王李沂......”说到这里,吴灼顿时面色大变,因为他发现了这其中的规律,这五王的名讳中均带有水字。
“呵呵,想来使君发现了这其中的规律,按照皇族宗室讳名祖制,陛下的子嗣中必须带水。或许单单拿出其中任何一件事都不足以说明什么,但这些事情混杂到了一起足以说明什么问题了吧!”
第八十三章 光王信物
“而且不知使君注意到了没有,此次前来护送的具是荆南严兵马使的牙兵精骑!”
李浈看了看吴灼,而后转过身子,他相信吴灼此时的心中已然生了疑心,虽然自己所说的结果只是自己杜撰出来的东西,但这其中的每一件事却是真实的,而且又都是那么不合乎常理。
闻言之后,吴灼此前心中的种种疑惑此时竟是茅塞顿开,正如此前自己曾质疑过,护送一个人犯按照惯例的话寻常军卒也便够了,可李浈这一行却让严恒出动了五百名精锐骑兵。
若是说与李承业私交深厚如此为之的话的确有这种可能,但问题的关键却是这一干人犯却是要押送进京的,如此超乎规制的押送队伍难道严恒就不怕御使弹劾、陛下震怒么?
又如现在,若其中没有这些隐情的话,在田安不在骑营的情况下,以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怎么能调动得了这五百精骑,怎么就能让这五百精骑视死如归地守在外面。
其中的意味此时看来却变得再正常不过了,因为李浈是皇子,所以涉及此案的所有人才这般有恃无恐,因为他们的身后是陛下。
想到这里,吴灼不由得冷汗淋漓,心中顿时将白敏中骂了不知多少遍。
“呵呵,我并不傻,若非没什么倚仗的话怎么会独自踏进使君的府邸,我知道使君是受了白敏中的蒙蔽,所以此时使君悔悟的还不晚!”李浈重新坐回到几案之上,因为他的心也正如吴灼一样。
虽然这番话是李浈自己亲口说出来的,但在此之前自己却从没有将这些问题好好整理过,如今情急之下自己为求自保不得不出言诓骗吴灼,但同时也让自己的心发生了剧烈的震动。
难不成自己真的是皇子?李浈心中也不禁泛起这样的疑问。
如今这个问题成了说服者和被说服者共同萦绕在心头的疑问。
望着吴灼脸上那种复杂多变而又纠结困惑的神情,李浈也同时暗自叹道:不知吴灼有没有被自己说服,反正自己已经是被自己说服了。
李浈没有说话,他知道吴灼此时需要时间去理一理自己刚刚的那番话,或许他比自己更需要时间。
李浈将目光缓缓移向窗外,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暗,想必朝廷的援军应该快到了吧,李浈这样想到。
他相信父亲李承业一定会想尽办法将消息送到朝廷,自己以身犯险,但父亲又何尝不是用自己的命在做赌注呢。
“李浈!”
正在此时,只听吴灼厉喝一声。
“你若真是皇子,可有陛下信物?”
李浈闻言一愣,吴灼说得不错,身为皇子又怎会没有皇帝的信物,再不济也应该有些宫中之物作证吧。
但自己却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十一年前的任何记忆都没有。
......
吴府之外。
浓重的血腥之气弥漫上空,四条坊道内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血红。
严恒横刀在握,身上衣衫血迹斑驳,但他的脸上却始终挂着不败的笑,淌着眼泪的笑。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次身处战场,也第一次见到了曾经熟识的面孔在自己面前一个又一个地倒下。
战场之上,人如蝼蚁,身处其间,每个人都是发了狂的野兽,为了杀戮而杀戮,也为了活命而杀戮。
在这一刻严恒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以前有时候自己会在这些人的身上感受到深深的惧怕,因为每一个从这样血腥的战场上存活下来的人,其身体之内都存在着一头凶兽,一头嗜血的凶兽。
或许这头隐藏在他们身体内的凶兽便是世人口中所谓的,杀意。
“嘿嘿!少郎君,可是怕了?”郭方将嘴角的血迹拭去,眼神中竟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不知不觉中这区区五百精骑竟已挡了三千郡兵多半天的功夫,但此时此刻尚且能够站着的已是所剩无几。
严恒闻言愣了许久,而后双目中竟也逐渐闪现出如同郭方一般无二的光芒,随即学着郭方的样子咧嘴一笑,道:“怕了就不是阿耶的种!”
“未能保护少郎君周全,郭方今日唯有一死来向将军请罪了!”郭方目视前方,横刀缓缓扬起。
“这条路是俺自己选的,成败俺一人承担!!”
......
崔府。
“田将军再等等!”李承业苦苦相劝。
“为将者岂能放任袍泽厮杀而独享安宁,李府尹乃是文臣,自然不懂得武人的热血,此时不管李府尹谋算的是什么,但现在我必须要与将士们一同拼杀,而不是坐在这里等待什么或许根本就不可能来的援军!”
田安吼声如雷,再也不顾李承业的劝阻夺门而去。
但就在此时,崔府侍卫来报。
“如何?”不待侍卫开口,崔碣便迫不及待问道。
“神策骑营已至城下!只是任神策军如何喊话,城防营的人都不肯打开城门!”
“吴灼这是要造反!”崔碣闻言当即厉声喝道。
而李承业的心也骤然跌落谷底,只要城防营不开城门,那么便等于绝了自己这些人的后路。
“哼!既然如此,那我便去将这城门开了!”
说罢之后,田安决然而去。
......
吴府内。
面对咄咄逼人的吴灼,李浈的心有些发慌,自己根本拿不出任何信物来让吴灼勘验。
砰——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自外狠狠踹开,强劲的力量竟使得木门轰然碎裂。
一名形同枯槁的剑客赫然出现在门外,正是萧良。
“萧叔,你终于来了!”
“你,你是何人?!”吴灼面色大变。
萧良也不说话,而是自怀中掏出一面白玉令牌,玉牌之上只两个字:光王。
“光王?!”吴灼惊呼出声,这显然是当今陛下登基之前的随身之物,如此私密之物竟出现在这个剑客手中,便足以说明了一切。
“还不跪?!”萧良说道,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听上去让吴灼觉得如堕冰窟。
扑通——
吴灼终于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的身子看上去狼狈不堪,此时摆在他面前的也只剩了一条死路。
“萧叔,你终于来了!”死里逃生的感觉让李浈的心顿时放松下来。
只见萧良缓缓走至李浈跟前,那张枯瘦的脸看上去阴沉得可怕。
啪——
突然,萧良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李浈的脸上。
第八十四章 看破玄机
李浈垂着头没有说话,他知道萧良何故如此。
“你可知道我为何打你?”萧良问,。
李浈点了点头,道:“知道,为了他们!”
说着,李浈伸手指向门外,萧良这一巴掌是为了外面那五百精骑,因为自己的莽撞外面不知有多少人永远地失掉了性命。
“走!”萧良转身想向外走去。
但就在此时,只听吴灼仰天大笑,道:“走?你们真就能走得了么?”
话音方落,便只见门外两百侍卫蜂拥而至,将萧良的去路尽数封死。
“事已至此,横竖是个死,不如让你们与本使一起陪葬!”吴灼缓缓起身,而后走到李浈跟前大笑道:“哈哈哈,能有位皇子随我一同赴死,想想这辈子倒也值了!”
说罢之后,吴灼猛地转身冲门外侍卫喝道:“杀!一个不留!”
......
商州城内,一名身着明光铁甲,手持马槊的魁梧悍将出现在了负责守卫城门的数百郡兵面前。
田安抬头看了看远处那一片似血霞光,稍稍活动了一下脖子,体内沉寂已久的杀伐之意在这一刻随之苏醒。
“杀!”
城守郡兵喊杀着蜂拥而上。
“毫无章法的乌合之众!”田安口中喃喃自语,在他看来这种郡兵的战力根本不配称作为“兵”
就当前方郡兵距离自己还有五百米时,田安催马而上,战马嘶鸣,长槊高挑,如同一头嗜血凶兽向敌人张开了自己狰狞的獠牙。
......
两百侍卫一拥而上,唯独萧良面不改色,而就在此时,只见院外自四周屋顶之上竟跃下百余名江湖剑客。
“你们竟敢背叛本使?!”吴灼认得其中一些剑客正是自己相邀来帮助自己暗杀李承业与萧良的。
为首的青衣剑客闻言淡然一笑,道:“我等本就是江湖人,在江湖人的心中,天下剑的名头终归要强过防御使的!”
话音方落,只见众剑客随即举剑而上开始攻击吴府侍卫,这些侍卫本就是郡兵出身,战场上列阵厮杀尚可,此时单对单地面对剑术精绝的江湖剑客顿时胜负立判。
而吴灼更是心中惊骇,早前他本就出身江湖,自然也听过天下剑的名头,此时只见其怔怔地望着萧良,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此时此刻,吴灼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败了,败得是如此彻底,以至于自己没有给自己留下丝毫后路。
“你杀了我吧!”吴灼对萧良轻声说道。
萧良没有说话,只看了李浈一眼,而后冲门外剑客拱手行礼:“诸位的人情,萧某记下了!”
众人闻言赶忙还礼,说到底以这举手之劳换来天下剑的一个人情,这笔交易无疑是极为划算的。
李浈缓步跟进,没有再看吴灼一眼,自己虽性命得保,但无论如何自己也称不上是胜者。
此时早有剑客将赵婉带了过来,赵婉望着眼前这满地的尸体鲜血,不由得将李浈紧紧拥住失声痛哭。
吴府大门缓缓开启,神策军肃立两侧,在队伍的尽头则是浑身是血的严恒以及重伤倒地的郭方。
还有,五百江陵府精骑的残躯。
这也是李浈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了战场,看到了人命如草芥的残酷战争,而自己正是这场战争的发起者。
“他们......他们都是因......因我而死?”赵婉哽噎,伏在李浈肩头不敢睁眼去看,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不,他们,是因我而死!”李浈说着,双膝缓缓跪倒在地,赵婉见状随即跟着跪了下去。
萧良无言,田安走至跟前,伸手将李浈与赵婉扶起,“少郎君的心意某替兄弟们领了,身为军人难免都会有这么一天,我知道,兄弟们也知道,战死沙场是每个军人的夙愿!”
“可,可他们却是死在了......”李浈哽噎得难以言语。
“死在了自己帝**人的手中,对么?”田安神情悲怆,表情复杂。
“不错,他们是死在了自己人的刀锋之下,但是自安史判乱后这种事还少么?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们这两个娃子的身上,你为救人,他们为保你周全,虽目的不同但却都是救人,有人得救便会有人死去!”田安缓缓说道,征战沙场多年,对于李浈此时的心境自己比谁都懂。
“大郎!”严恒咧着嘴大笑,但眼睛里却分明已是泪如泉涌。
正在此时,李承业与崔碣也同时赶到,望着这遍地尸首,二人除了长叹一声还能做什么呢。
“少郎君,陛下有旨命你随神策军一同返回长安!”周规此时走过来说道。
“不!我要和大家在一起!我们一起离开江陵便要一起踏入长安!”李浈断然拒绝。
“这......”周规略一犹豫,转身走至那名神策军骑营校尉跟前低语了片刻,而后才又对李浈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依了少郎君,神策军会随行护佑!”
“商州刺史崔碣听旨!”周规转而对崔碣说道。
众人闻言纷纷跪地接旨,只听周规缓缓说道:“奉陛下口谕,金商防御使吴灼意图谋逆,削除其一切官职押入刑部大牢候审,商州刺史崔碣暂代金商防御使之职,彻查此案相关人等,不得姑息!”
“臣,崔碣谢恩接旨!”
“崔刺史,今日事态紧急不曾拟诏,明日中书省正式的敕书便会下来!”周规紧接着说道。
而后又冲李承业等人道:“李府尹,陛下等得急,我们连夜进京吧!”
......
夜色渐深,官道两侧树影婆娑,皎白的月光穿过蔓蔓枝叶打在路上,虽然前方漆黑无边,但这条路看上去却不再那么黑暗。
周围除了马蹄声之外便只有那架牛车发出的吱吖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事已至此,李浈几乎可以确定了自己在吴府的那番猜测,不义之罪而不死、内侍省传旨、天下第一剑客、光王信物、神策军亲至,这一切看似毫无关联但又密不可分的种种事件,如果李浈还看不透其中玄机的话,那么自己就枉活了两世。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纨绔子弟,但上天却似乎与自己开了一个更大的玩笑。皇子,这个天底下最大的纨绔子弟就这么毫无缘由地从天而降,将自己砸得措手不及。
死去的兄弟们,你们一路走好。
长安啊,我来了!
第八十五章 三道口谕
长安,白府。
这一次,白敏中真的怕了,但他始终想不通的是陛下为何独独对这个李承业如此看重,甚至不惜为此动用神策军赶赴商州解围。
不过他怕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吴灼还活着。
只要吴灼活着,那自己早晚会被牵扯进来,此时此刻对白敏中来说,李浈也好、萧良也好,抑或是李承业也好,他们都可以活,但唯独吴灼必须要死,绝不能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事已至此,不仅仅是白敏中,朝中诸臣均已看出陛下对此案的特殊“关照”,对诸臣来说这是个讯号,一个值得深思的讯号,虽未见李浈其人,但这个名字却在一夜之间响彻大唐朝廷。
每个人都在揣测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郎,一个远在江陵府的少年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让千里之外的大唐天子如此牵肠挂肚,如此圣恩垂顾。
李浈,究竟是谁?
......
整整一夜,李忱孤独地守在含凉殿之内,除王归长侍奉左右外便只剩下了宫灯香烛,伴着竹扇发出的悠长慢音,朝霞自窗外斜斜洒向殿内,投下了一抹狭长的孤寂身影。
“大家,要不先去歇息吧,大皇子到了以后老奴再禀报便是了!”王归长轻声说道。
李忱闻言摇了摇头道:“不,朕必须要等!”
“启禀陛下,江陵人犯现已至延兴门外三十里!”正在此时,殿外內侍轻声禀告。
李忱闻言后神情微滞,沉默良久,方才缓缓说道:“王归长,传朕口谕,让他们改自通化门入城......”
......
历经半个月的长途跋涉,长安城近在咫尺。
通化门位于长安城东侧,在春明门之北,与南侧的明德门相比较而言,通化门的规模要显得小了许多,但这道城门正对着的却是兴宁坊与十六宅,一般来说唯有宗族皇室与朝中显贵才能自此门而入。
刚刚接到旨意,要求人犯自通化门进城,而这却让右神策军都虞候高骈困惑不已,众所周知通化门在长安城十一道城门中有着特殊的意义,既是人犯自然说不上是显贵,更与宗室扯不着半点关系,但陛下却特地传旨要求自通化门入城,这显然完全不合规定。
高骈不解,目光一直在李承业与萧良二人身上游移不定,他想要在二人的身上找出一些答案,但这两人一个愁眉不展,一个冷得象冰,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倒是李浈站在城门外静静地观望着。
面对着这道并不算高大的夯土城墙,李浈驻足而望,城墙虽不高,但却南北绵延数千丈之广,城墙外侧则是一条宽达一丈的护城河,远远望去有如玉带横呈,朝阳之下波光粼粼,使人恍然犹觉银河洒落人间。
虽是首次入京,但无论是李浈,还是严恒、赵婉,每个人的心中都无比沉重,五百精骑殒命商州,昨日的惨痛如梦魇一般在所有人的心头挥之不去。
对于田安来说,失去的是兄弟;对于李浈来说,失去的是仁义。
李浈并非不仁之人,虽然有着两世为人的经历,但终究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些,能做到不慌不乱已然难能可贵,又如何能要求得更多呢?
“青鸾,进城吧!”李承业拍了拍李浈的肩头轻声说道。
事发之后他并没有斥责李浈,因为他知道当时李浈没有更多的选择,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只身面对吴灼,而且还拖延了半日之久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守城的羽林军卫士勘验完毕之后,面带不愠地对李承业说道:“先落马,再入城,这是规矩!”
“来人可是江陵人犯?”
正在此时,只听城内一骑快马而至,一名內侍宦官快步走至李承业跟前问道。
“草民正是!”李承业躬身答道。
內侍宦官闻言后点了点头,而后逐字逐句说道:“奉陛下口谕,江陵人犯李承业、李浈、萧良三人无需落马,由景凤门入尚书省都堂侯旨!”
众羽林军卫以及护送的神策军都虞候都不禁为之一怔,而后用一种诧异的目光望着李承业几人。
“高将军,切记是由景凤门入,莫要走错了路!”內侍宦官冲一路护送的神策军都虞候笑道。
显然这道旨意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既是人犯为何入城不落马?要知道即便连外地藩使都必须要落马后才能进城,而且还是陛下亲传的口谕,一时间所有人都感觉有些发懵。
原本羽林军卫士多少还有些鄙夷之色,但此时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府尹,请入城!”一名羽林军校尉一改先前的傲慢,变得恭敬无比。
一个“李府尹”,一个“请”字,足以说明了一切。
“敢问公公为何必须要从景凤门入?”高骈终于忍不住问道。
內侍闻言微微一笑,道:“高将军这话应该去问陛下才是!”
......
自通化门而入,正对的是一条坊道,坊道右侧便是兴宁坊,而兴宁坊后侧便是宗室亲王所在的十六宅,沿着坊道径直向西走去。
“这三位是什么人?竟敢骑马入城?”
“随行的是神策军吧!看来定是朝中的亲贵之人!”
“别瞎说,哪里是什么亲贵之人,据说是江陵府来的人犯!”
“人犯?呵呵,好一个威风凛凛的人犯啊!”
过往行人议论纷纷,望向三人的目光中有好奇、有困惑,但更多的还是难以掩饰的艳羡。
纵然长安繁似锦,奈何心中忧如焚,此时此刻李浈心中想得更多的还是昨日那身殒他乡的五百精骑,至于长安这繁华之地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李浈看了看自己左右两侧的父亲与严恒,心中不禁泛起一抹酸楚,皇子也好,草民也罢,父亲终究是父亲,兄弟也终究还是兄弟,而自己或许以后再做不得自己。
景凤门未至,前方又有內侍策马而来。
“来人可是江陵人犯?”
“草民正是!”李承业下马应道。
“奉陛下口谕,江陵李承业、李浈、萧良三人改由延喜门而入!”
同样是口谕,但却没了“人犯”二字。
话音方落,便只见內侍转而冲高骈微微一笑,道:“有劳高将军改道延喜门吧!”
高骈闻言怔了许久,方才鼓足了勇气对李承业低声问道:“李府尹,你确定此次入京是来听候三司会审的?”
第八十六章 不卑不亢
李承业闻言后想了想,似乎也不太确定,随口答道:“也许......是吧!”
高骈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随即缓缓说道:“李府尹想来也知道这延喜门乃是皇城与大明宫最近的一道门禁,素来只为朝臣出入,可,可从来没有人犯从那里进去过,若说李府尹是人犯的话,末将还真是无法相信!”
质疑归质疑,但陛下的口谕还是遵照执行的,一行人随即调转马头北上延喜门,好在景凤门与延喜门相隔不远,片刻之后便已到延喜门之外。
将李承业等人交与羽林军卫士之后,高骈对李承业拱手说道:“末将职责已经完成,一路之上让李府尹受惊了!”
李承业连道不敢,而后随口问道:“有劳将军一路护佑,只是还不知将军高姓大名?”
高骈闻言嘿嘿一笑,道:“末将高骈,小字千里!”
“高骈?”李浈闻言后却是微微一愣,而后转身望去,却只看见一道魁伟身影绝尘远去。
......
在羽林军卫士的带领下,李承业等人径自来到尚书省都堂,这里是尚书省日常办公之地,此时正值辰时,尚书省各级官员正齐聚于此商讨政务。
当李承业等人出现在都堂门前之时,原本还喧闹无比的大堂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来人可是江陵李子允?”为首正坐的紫袍老者率先开口问道。
李承业躬身应道:“回郑仆射,草民正是李承业!”
李承业曾多次入京述职,所以自然认得郑肃。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面面相觑,而后纷纷起身而立,李承业瞬间被眼前景象吓得一惊,自己本是戴罪之身,但就此情此景来看,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身份还真有点不好说。
“难不成众臣已经知道李浈的身份了?”李承业心中不免这般想道。
“子允身旁少年可是李浈?”郑肃紧接着又问。
“正是犬子李浈!”李承业又躬身应道。
话音刚落,便只见堂内数十双目光齐齐投向李浈,有欣赏、有猜忌、有惊奇、也有不屑。
“哈哈哈!诸位看个仔细吧,这一个月来我等便是被他搞得精疲力尽!”郑肃朗声大笑道。
李浈一脸懵逼地站在堂内,任由上到各部尚书,下到主簿的数十名尚书省官员如同看猴子一般从头到脚看了个仔仔细细。
“若不是亲眼得见,我倒是很难相信这只瘦猴子便是大名鼎鼎的李浈!”
“呵呵,是啊,谁成想就是这么只猴子却能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来!”
“嗯,不过这猴子的模样倒还算是一表人才......”
众人品评“猴子”的活动还未结束,便只见一名內侍随后入堂,冲郑肃微微一躬身,说道:“郑仆射,陛下有口谕!”
众人闻言赶忙跪地接旨,只听內侍随即朗声说道:“奉陛下口谕,人犯既已带到,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即刻审理此案,不得用刑、不得逼供、不得偏袒!”
众人闻言不禁面露无奈之色,待得內侍离去之后,郑肃对其中一名绯色官服的老者笑道:“萧尚书,此案便交给你了!”
绯袍老者闻言后不禁苦笑一声,道:“义敬公倒是推得痛快,却叫下官难办了!”
众人不禁哄堂而笑,而且是笑得很开心的那种。
“这有何难办,刘家的人证现今就在你刑部大牢里,该审的也审了,该问的也问了,任谁也说不出什么,这次的三司会审不过是个过场罢了,只待大理寺卿和御史中丞一到便可结案,谁还能有异议不成?”
“好一个过场罢了!老夫有异议!”
正在此时,只见一名绯袍老者缓步而入,正是白敏中。
只见白敏中进得堂内之后便径直走至李浈跟前,冷声问道:“你便是李浈?”
李浈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而此时李承业却赶忙说道:“草民李承业见过白相,李浈尚且年幼,白相有什么话便问草......”
“哼!你如今乃是戴罪之身,这尚书省的都堂什么时候轮到你讲话了?!”不待李承业说完,白敏中便怒声叱道。
“白相不在中书省议事却来本官这都堂做什么?难不成就是为了教训几句人犯么?”郑肃也毫不客气地说道。
“老夫身为宰辅自然有权过问你尚书省的事务,何况郑仆射莫要忘了,老夫的本职还是刑部侍郎!”
“既是刑部侍郎,那么在这尚书省还轮不到白相插话!”郑肃竟是一反平日里温顺谦恭之态,言辞犀利无比。
众臣见状纷纷缄口不言,谁都知道自李德裕迁至荆南之后,白敏中的目标便成了郑肃,只是平日里郑肃对白敏中百般谦让,不想此时竟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白敏中闻言后冷笑一声,道:“郑仆射,老夫现在是以当朝宰辅的身份站在这里质询人犯,你又有什么权利指手画脚?!”
郑肃闻言顿时语塞,虽然白敏中为刑部侍郎,但却还有个同平章事的宰相官衔压着,若较起真来郑肃还真的要低人一头。
而就在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之时,却只听李浈幽幽说道:“草民斗胆请问白相,听说江陵府刘长史乃是您的妹婿,不知此言可否属实呢?若此言为虚,那么白相所问草民知无不言,若此言属实,便请恕草民无理不能回答您的任何问话!”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为之面色一滞,而郑肃更是恍然大悟,脸上瞬间洋溢着灿烂的笑,甚至就连那如刀斧凿刻般的皱纹都变得舒朗起来。
而白敏中更是面色微变,但郑肃哪里会再给他什么机会,当即笑道:“呵呵,不错,人犯所言有理,既然白相与原告有着这层关系,那么自然需得避嫌,请白相自便吧!”
白敏中面色顿时变得阴晴不定,望向李浈的目光几欲喷火,但最终也不得不愤愤离去。
待得白敏中离开之后,众人望向李浈的目光中更多了些复杂的意味,能在方才那般紧张的情况下想到这一点,无疑说明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心思之缜密,但更难得的还是在这种情形下还能保持一种不卑不亢的沉稳与冷静。
虽然众人依旧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会对堂下这三名人犯如此眷顾,但却也依稀嗅到了什么,虽说白敏中在朝中独得专宠,但此时此刻所有人也都看清了一些东西。
在此案的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而这只手便正是当今天子。
第八十七章 终归结案
既然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那么自然也嗅得出朝廷里的风向来自何方,再加上本案最关键的刘府总管作为人证,赵婉的佐证,原本就不甚复杂的案情也就变得更为清晰明了。
几乎就在当晚,三司会审便有了结果,刑部尚书萧俶、御史中丞封敖、大理寺卿刘蒙连夜上奏,洋洋洒洒近十页的奏折,最终判李浈、萧良无罪。
李忱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直接以朱笔批复准奏,而后卷宗于刑部封存,就这样拖了一个多月的案子自此彻底结束。
翌日。
大明宫延英殿后殿,李忱静静肃立,看上去挺拔而又坚韧,一应內侍正在紧张有序地为其整理着赭黄色的龙袍,王归长垂首立于其后,李忱的脸上略带笑意,从容而又自信。
“外——办!”
殿内侍中悠长的声音在延英殿内豁然响起,而此时原本还面带笑意的李忱却突然变得肃穆庄重,而后面无表情地转向西北方默默地注视着什么。
只有王归长知道,那里是太宗文皇帝昭陵的方向,每日早朝前向昭陵的方向注目行礼已成了陛下不变的习惯。
片刻之后,李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盥手之后步履坚定地缓缓走向大殿。
升殿之后,李忱升御座,左右內侍持羽扇而开,左金吾将军朗声奏道:“左右厢内外平安!”
紧接着文武两班朝臣手持笏板稽首而拜,而后百官奏事,户部尚书萧俶正要奏请李承业处置事宜,但却不料白敏中率先奏道:“臣启陛下,江陵一案虽结,但荆南节度使李德裕、原江陵府尹李承业结党营私、攀附朝臣罪无可赦,恳请陛下明断!”
说着,白敏中将奏折呈上,殿内侍中转而接过交与李忱。
李忱面无表情地翻看了一眼后便又放回案上,淡淡说道:“既然证据确凿,除李德裕同平章事衔,贬为东都留守,李承业......”
说到这里,李忱稍稍想了想,道:“李承业迁幽州刺史,以观后效!”
话音方落,殿内众臣无不骇然,郑肃骇的是面对白敏中对李德裕的弹劾陛下竟连问都没有问上一句便做出了决定;而白敏中骇的是,对于李承业,陛下的这个决定偏袒庇护的意味也太过明显了。
正值朝臣茫然无措之际,却只见京兆尹兼兵部侍郎卢商出列,口中连呼圣明,而有了卢商做表率,众臣也不得不随即附和,而且李忱今日看上去似乎也有些心神不宁,将一些上奏的繁杂琐事交与中书门下两省后便草草退了朝。
......
麟德殿内,李承业与萧良二人早已侯了多时。
见李忱进来,二人稽首而拜,但还不曾拜下便被李忱扶起,“二位爱卿坐下说话。”
“说起来朕还是第一次见子允,嗯,比朕想象中要瘦些!”李忱笑道。
李承业刚要说话,却见李忱一摆手,道:“莫要说那些虚言,朕知道这十一年你为青鸾操了不少心,朕都知道,今日朕将你从江陵调至幽州,想来你心中定有些委屈吧!”
李承业闻言连道不敢,但李忱却接着缓缓说道:“河北三镇近年来虽安分了些,但始终是朕心头的一根刺,这根刺不除,朕寝食难安,但如今朕新登大统,还有许多事还等着朕去办,幽州为河北三镇之首,但却无朕信赖之臣,所以朕要让你去,朕要将幽州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牢牢控制在手中!”
说罢之后,李忱看了看李承业,道:“朕知道,幽州这地方不太平,北有奚人、契丹、室韦诸部,西有回纥余孽,内又有叵测的三镇节度,子允身处其间无异以身涉险,子允可愿为朕分忧!”
李承业知道,陛下的这番话是对自己的推心置腹之言,若非对自己有着强大的信心和信任,是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委以重任的,更重要的是在此之前陛下根本没有见过自己。
“蒙陛下信赖,臣定不辱命!”李承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回道。
李忱见状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又道:“如今卢龙节度使张仲武倒也还算是忠直之臣,至少不会对朝廷生了二心,但其已年迈,待其薨亡之后若没个使人信服的继任者,幽州必乱!”
“在此之前朕思虑了许久,若子允此去幽州能收服军心的话,那么朕便让你来做这卢龙节度,若子允不行,那你便为朕选一个忠直之人来做,总之有你在幽州朕便可放手来做其他的事情!”
李承业闻言后想了想,道:“臣自然愿为陛下分忧,只是不知李浈......”
话还未说完,李忱便一摆手笑道:“这个朕自有安排,子允明日便启程回江陵,准备妥当后直接由江陵去幽州,子允到得越早,朕的心也便越安定!”
说罢之后,李忱转而又冲萧良笑道:“仲离啊,你我也有十一年未见了,说来朕也惭愧,你给朕做了三年的侍卫,却被朕外放了十一年,想来你也有一肚子委屈吧!”
“臣不敢!”即便面对天子,萧良也依旧是那副孤傲冷然的表情。
李忱闻言大笑,道:“十一年未见,你竟还是这个性子!”话说到此,李忱缓缓收起脸上的笑意,道:“仲离,回来帮朕吧!朕现在需要你!”
萧良双眉微蹙,但却没有回答。
李忱见状不由得面露失望之色,随即长叹一声道:“既然朕应了你的事也不好再反悔了,朕给你自由之身,自此朕的身边身边少了个萧侍卫,江湖却多了个天下剑,唉,世事如此,罢了罢了!”
“谢陛下成全!日后若陛下有需要,不论臣身在何处都会前来相助!”萧良这才颔首说道。
“哈哈哈!好,朕等的便是你这句话!”李忱朗声大笑。
“不知,王婆与伶儿......”萧良欲言又止。
李忱闻言后竟是面露悲戚之色,口中缓缓说道:“她们本就是她最亲近信赖之人,十一年了,她们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萧良与李承业闻言不由神情黯然,李忱口中的“她”便是李浈的生母,郑氏,虽说当初只是李忱身边的一名侍女,但却独得李忱喜爱,不想却在甘露之变时惨死乱军刀下,当时萧良将李浈送至江陵后,王婆与程伶儿也先后跟了过去,一晃便是十一年,虽说已经物是人非,但旧人却始终坚守着当初的那份执着,是责任,更是情感。
沉默良久,只见李忱这才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先下去吧,让青鸾那孩子进来!”
第八十八章 隐,皇子
李承业与萧良走出麟德殿后,正看到李浈在內侍的引领下缓步前来。
“阿耶,萧叔!”李浈躬身行礼。
“想必你已经猜到了吧!”李承业叹道。
李浈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事已至此即便再傻的人也猜得到自己的真实身份,更何况是李浈这般的人精。
“莫要怪......”
“不论青鸾是谁,阿耶永远还是阿耶!”李承业的话还未说完,李浈便抢先说道。
李承业的眼眶微微湿润,只这一句话便已胜似千言万语,李承业轻轻拍了拍李浈的肩头,说道:“进去吧,莫要失了规矩,更不要胡言乱语耍横,这十一年来其实心里最难受的是陛下!我在外面等你!”
李浈点了点头,而后随着內侍走至殿外。
“启禀陛下,李浈到了!”內侍轻声说道。
“进来吧!”
推门而入,李浈尚未抬头便稽首行礼:“草民李浈叩见陛下!”
沉默,回应李浈的只有沉默。
李浈也静静地垂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忱则静静地坐着,望着殿下那个跪倒在地的瘦削身体,眼中却早已是泪流满面。
“大家......”王归长的眼中也有些湿润,此时低声提醒道。
“起来吧,坐到朕这里来!”李忱赶忙将眼中的泪水拭去,口中轻声说道。
“草民粗鄙之体,今日得见天颜,还是跪着的好!”李浈缓缓答道,依旧没有抬头。
李忱闻言一愣,而后起身走至李浈跟前伸手将其扶起,望着眼前这张尚未褪去稚嫩的脸庞,李忱竟再也抑制不住将李浈紧紧拥进怀中失声痛哭。
无论往日里那个装疯卖傻苦苦隐忍二十年的光王李忱,还是今时这位高高在上,掌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天子李忱,在亲情面前也终究还是**凡胎,十一年的痛楚和煎熬在看到李浈的一霎那尽数释放而出,泪水滴落在李浈瘦弱的肩头,往日的种种再度浮现在脑海之中。
反而李浈此时却显得呆滞木讷,他不知该怎么面对李忱,不知该对自己的这个亲生父亲说些什么,十一年的时间已将李浈心中残存的一切记忆抹除,更何况他本就对李忱没有半点记忆,他本就是个外来者。
对于李忱,李浈的心中没有恨更没有爱,形同陌路。
李忱拥着李浈久久不肯放手,直到王归长走近说道:“如今殿下已经回来,大家应保重龙体才是!”
李忱闻言这才缓缓松开双手将眼中的泪水抹去,“你太像你的阿娘了,若她在天有灵的话想来也应替朕高兴!”
望着李浈依旧木讷的表情,李忱随即叹道:“听仲离说你失去了幼时的记忆,十一年,朕让你受苦了!无妨无妨,现在你就在朕的面前,朕才是你的阿耶!”
“殿下还不赶紧叫一声阿耶!”望着父子团聚的二人,王归长在旁喜极而泣。
“阿.....阿耶!”李浈怔怔地叫了一声,只是听上去是那么的冰冷,不带着丝毫感情。
李忱用力地点了点头,而后拉着李浈的手至御座安坐。
“你恨朕么?”李忱抚着李浈的脸庞问道。
李浈摇了摇头。
“原本朕以为你会哭、会闹、会记恨朕,看来倒是朕多心了,你比朕想象的要成熟稳重些......”
“阿娘在哪?”李浈突然问道。
闻言之后,李忱为之一愣,而后看了看王归长,王归长见状随即将甘露之夜详细叙说了一番。
“侍女......”李浈心中猛地翻涌起一阵痛楚,自己那不堪回首的前世便自幼丧母,到了这一世自己却依旧无法得到母亲的关爱,这样的经历对于李浈来说充满了悲戚与无奈。
“难道陛下就从未想过要为阿娘正名么?”李浈紧接着又问。
李忱的脸色稍稍有些难看,但看着李浈的脸庞,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以往的种种,随即口中长叹一声,道:“唉,当时朕为求自保尝以不惠示人,又哪有力量去做这些呢,即便是做了岂不是同时也惹人生了疑心,朕一人安危事小,当时光王府上下百余人,他们的安危事大啊!”
李浈自然知道李忱的事迹,闻言之后心下也顿感同情,想了想后说道:“既然如今陛下......”
“朕是你的阿耶,日后莫要再称陛下了!”李忱佯做不愠说道。
“既然阿耶已经荣登大宝,再无安危之忧,那么还请阿耶为阿娘正名!”
“此事朕早有决断,不过却不是现在!”
“何时?”
李忱想了想,道:“待你封王之时!你在外十一年,所有人都以为你与你阿娘死于那场兵乱,此时突然出现不免惹人猜妒,为了保护你,所以朕现在还不能将你的身份昭告天下,希望你能明白阿耶的心意!”
李浈闻言之后点了点头,熟知历史的他又何尝不知道皇族宗室之间的种种明争暗斗呢,如今后宫多了个皇子也便多了一个争夺储君的人选,势必会将眼前的平衡政局打破。
而自己在外十一年,莫说是在朝廷,即便放眼整个长安所熟识的人也不过只手之数,若此事将自己的身份昭告天下的话,受益者是自己,但受害者也同样是自己。
既然如此还不如暂做一个隐皇子,虽然见不得光,但却有百利而无一害。
“青鸾明白!”李浈点了点头应道。
“嗯,明白便好,也不枉了朕的一番苦心,朕知道你与李承业十一年的感情不是说抹掉便能抹掉的,所以日后你与他之间一切如旧!”
“谢阿耶!”
“另外,日前李承业与李德裕走得太过亲近,如今被白敏中抓了把柄,为免群臣口舌,朕不得不将他遣往幽州,日后朕再行调派吧!你便暂居长安,留在朕身边吧!”李忱笑道。
“怎么?你不愿意?”见李浈一脸难色,李忱接着问道。
李浈想了想道:“孩儿还是觉得跟着阿耶去幽州的好,长安城太大,孩儿住不习惯!”
“你离开朕十一年,朕不想再放你走了!”李忱不由悲怆说道。
“既然已经十一年了,再多些日子想来也无妨!”
“胡闹!李承业都教了你些什么!就这么顶撞阿耶不成!”李忱闻言竟勃然大怒。
第八十九章 皇帝阿耶
“那么敢问您又教了孩儿什么呢?”李浈紧接着答道。
李忱闻言顿时语塞,怔怔愣在那里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大家切勿动怒,其实殿下去了幽州也好,远离朝堂也安全些,若大家想念殿下的话随时可以召回来,至少幽州要比江陵近得多!”王归长此时轻声说道。
许久,李忱只得长叹一声,道:“也罢,朕知道亏欠你的永远无法弥补,朕只要求你一点,日后每隔一月要回来看看朕,你若答应朕便依你!”
“谢阿耶成全!”
“先莫要谢得太早,明日李承业便要回江陵,你暂时留在长安陪陪朕,待他到幽州赴任后,朕再派人送你去幽州!”李忱无奈说道。
“翰青,你将周规叫来!”李浈转而说道。
少倾,周规而至。
“周规,此人你可认得?”李忱问。
“李浈,臣自然认得!”周规冲李浈笑了笑,道。
“你可知道他的身份?”李忱又问。
“这......”周规说着看了一眼王归长,而王归长则轻轻点头示意,周规这才继续说道:“知道!”
“嗯,既然如此,朕便将他交给你了,他若少了一根汗毛,朕要你的脑袋!”李忱话虽严厉,但脸上却带着笑意。
周规闻言赶忙答道:“臣万死也不敢让大皇子有任何闪失!”
“另外,他的身份你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平日里你们便以平辈相称,你二人也尽量少见面!”
说着李忱又对李浈说道:“日后你有什么要求便让周规代为转达,朕让王归长以李承业的名义在安邑坊买了处宅子,你在长安期间便住在那里吧!”
李浈点头称是,而后便只听李忱柔声说道:“没别的事便先回去吧,朕还要与宰相议政!”
李浈与周规二人行礼告退,还未走出麟德殿便又听李忱说道:“青鸾,闲来无事多读些兵书学习些骑射之术,幽州不太平,这些东西你都用得着,切莫懒散虚度光阴,稍晚些时候朕派人将这些东西都给你送去!莫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
待二人离开之后,李忱难掩心中兴奋,不由放声大笑,“哈哈哈,翰青,看到没有,这货跟朕年轻一样,倔得像头驴!”
王归长闻言后也笑道:“大家可不敢这么说,殿下若像驴,那您......”
“你信不信朕踢你!”李忱一瞪眼骂道。
“对了,交给卢商办得差事如何了?”
王归长想了想道:“想来办得差不多了,毕竟这种事情只要在朝中透露给那么几位,也便人尽皆知了!”
李忱点了点头,道:“嗯,以李承业当年于朕有救命之恩为由,想必足以掩人口舌了,况且这案子本身就是刘睿蓄谋害人在先!”
“只是不知大家要如何处置白敏中?”王归长问。
“此人朕还有用,如今李德裕一党尚未根除,白敏中朕用得顺手,此事朕没有给他留什么脸面,朕记得他还有个侄子是吧!”
“是,叫刘括!”王归长答道。
“嗯,便给他个刑部主事做做吧!”
“那个赵婉你见过吗?”李忱突然问道。
“老奴不曾见过,不过据周规说模样倒是甚为俊秀!”王归长答道。
“出身如何?”
“只是庄户出身,虽非贱籍但也......”
“好了,朕知道了!另外,青鸾这孩子聪慧机警,吩咐周规做的事定要小心,莫要露了什么马脚坏朕大事!”李忱打断了王归长的话,目视前方若有所思。
......
安邑坊位于长安城东北,常乐坊西南,距离东市仅一条坊道相隔,无疑,这里是官宦富贵人家的聚居之处。
宅子并不算很大,自外看来不过是一座富家宅院,但内里却是布置得极为精致,整整四进院落,广梁朱门、硬山屋顶、翘脚飞檐、抄手游廊、厢房耳房一应俱全,除了中庭内院的一处偌大花圃之外,甚至在第四进院内还有一处小巧的假山鱼塘,虽然比不得李德裕府里亭榭景致,但其内花草池鱼布置得宛若天成。
尤其假山旁的那座攒顶木亭,正位于树荫遮蔽之处,虽炎炎夏日亦觉凉风习习,近可赏花闻香,远可观鱼闲趣,正是品茶休闲的好地方。
李浈望着眼前这座木亭许久,突然对严恒说道:“改日找人在这亭上写几个字!”
“什么字?”严恒问。
“不自在!”
严恒:“......”
......
对于李承业这个阿耶,即便李浈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却始终以父子之礼相见,在李浈的心中,府尹老子始终要比皇帝老子更为亲近可心些。
当晚,父子二人相谈至深夜方才各自歇息,虽都是些以往的闲杂之事,但对李浈来说这些话才更让自己感到舒适。
而对于李承业来说,如今的李浈虽然名义上还是自己的儿子,但毕竟君臣有别,有些话李承业不方便讲,也不能讲,反倒是这种父子之间的琐碎事情能让自己感受不到与李浈之间的距离,以前总是没有时间来跟李浈聊聊,现在终于有了时间,但儿子却已是另做他人。
翌日。
李承业与萧良同回江陵,周规一大早也赶了过来,除了给李浈带来了一车的书卷之外,还有交给李承业的一些金帛绸缎,这些显然都是李忱所赐,只是换了个名义罢了。
“周兄,有没有我的?”
待将李承业与萧良送出城之后,李浈没心没肺地问道。
“什么?”周规讶异道。
“钱啊!这日常花销,外出逛街,青楼.......呃,不,总之我手里得有钱花啊!”李浈没好气地说道。
周规闻言笑道:“呵呵,这个自然不劳少郎君提醒的,今日出来得急,明日一早我给你带来便是,不知少郎君需要多少?”
“五十贯!”严恒顿时来了精神,赶忙插话道。
李浈闻言狠狠剜了严恒一眼,道:“没出息,怎么也得先来六十贯吧!”
周规哑然失笑,道:“既然如此,周某记下了!”
待周规走后,李浈一脸追悔莫及的表情,对赵婉与严恒二人说道:“我是不是要得少了?!”
第二日一早,周规便来敲门,统共带了铜钱一百贯,还有绢帛六十匹,除此之外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吴灼昨夜于刑部大牢自缢而亡,听到这个消息后李浈不禁冷笑一声:“这白敏中的动作倒还真是快得很啊!”
“嗯,陛下在朝堂上狠狠斥责了刑部一番,就连郑仆射都受到牵连,听说被贬为荆南节度了!”周规说道。
“这倒是正补了李使君的缺,看来陛下早已谋划好了,吴灼的死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李浈叹道。
周规闻言赶忙说道:“少郎君切莫妄论朝堂之事!”
李浈笑了笑,道:“不说也好,说了还生气,走,咱们出去花钱!”
“可陛下吩咐让少郎君闲暇之余多看书的!”周规说道。
“你都说是闲暇之余,现在我很忙,而且要忙很久的!”
第九十章 落魄书生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卢照龄的一首《长安古意》道出了长安城内的繁华盛况,虽不再复开元之貌,但却依旧是天下士子心中无限想往的万城之城。
说到底,乱世乱的是天下,可带来的却是无数的可能。
既然在长安暂居,那么便少不得需要些下人杂役,否则诺大的一处宅院没人收拾打扫是万万不行的。
原本这些都是周规负责,但李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亲自挑选的人比较放心一些,反正这钱也不用自己出。
长安共有东、西、南三市,其中南市多以牲畜交易为主,后逐渐没落,西市为各国商贾所凑之地,多以金银贵重以及稀罕物什为主,而东市则以普通消费品为主,但东市要较西市更大一些。
既然是雇佣下人杂役,那么自然要去东市,李浈将周规打发走以后,三人径直来到东市,东市与安邑坊仅有一条坊道相隔,出门没多远便到了东市。
进得市内,视野豁然开阔,仅面前的一条主道便宽达近三十丈,几乎是江陵府市坊的一倍还多,其内店铺林立,大者面阔近十丈余,小者面阔仅不足四丈,因以“九宫”划分,所以大多数店铺进深多为三丈左右。
市坊之内人群熙攘喧杂,来往摩肩接踵,竟是顿时让江陵府相形见绌。
一处酒肆之内,一名白衣儒生正埋头吃酒,看上去约莫二十岁左右,头扎黑色幞巾,一袭白色圆领缺胯袍,足下一双皂靴,面容虽还算清秀,但却愁云满布,只坐在那里自顾吃酒,对于耳旁窗外的熙攘繁华一副无动于衷之色。
正在书生吃酒之际,却只见三名大汉自外而入,环视四周径自朝书生走去。
啪——
为首大汉猛地一拍桌案,口中冷笑道:“有钱来吃酒,就没钱还债么?”
书生见状顿时一惊,而后口中哀求道:“烦劳禀报总管再容我几日,若非真有难处刘某也断然不会欠下总管的钱!”
呸——
大汉冲书生猛啐一口,道:“你已是推脱了一个月,没钱也行,今日俺便先卸了你的手脚,自此钱债两清!”
说罢之后,大汉冲身旁二人使了个眼色,那二人见状立即冲上前去将那书生死死揪住,而后冲其面门便是一拳,书生本就手无缚鸡之力,再加上身子羸弱,这一拳下去哪里还挨得住,身子猛地一趔趄竟是直接从窗子翻倒在街外。
店家伙计见状也不敢阻拦,任由那三名大汉从窗子直接一跃而出,却正落在书生身旁。
片刻之间,周围已是聚集了不少观望之人,虽同情书生但眼见那三名大汉后却又不敢多言。
“咦?这人从哪飞出来的?”严恒摸着脑袋讶异道。
那书生距离严恒不过几步远,李浈见状一把将严恒拽了回来,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李浈三人正要转身离去,却见那大汉又将书生拎起,又是一拳打在书生小腹,书生吃痛之下连连后退,却不料正巧撞在李浈身上。
李浈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幸好严恒眼疾手快将其拉住,却不料李浈大喊一声:“不妨事,快走!”
话音方落,却只见那书生一把将李浈衣角死死拽住:“兄台救我!”
“没看见,没听见,快跑!”李浈冲严恒高呼一声,却只见那书生情急之下竟一把将李浈大腿抱住。
见状之后,李浈不由悲呼一声:“完了!”
果然,只见那大汉上前又冲那书生腹部踹了一脚,而后将李浈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是何人?公主府的闲事你也敢管?”
李浈闻言苦笑,道:“在下不过是个路人,这个人根本不认识啊!”
“求兄台救我,否则在下会被他们打死的!”书生泪眼迷蒙苦苦哀求。
赵婉见状不由心生不忍,顾不得李浈挤眉弄眼地使眼色,冲那大汉道:“他犯了什么错事?”
大汉闻言大笑道:“自然是欠了公主府的钱财,怎么?听小娘子的意思是要替他还了?”
见赵婉神色犹豫,李浈见状赶忙连连摇头,道:“兄台误会了,我们没这个意思!”
“欠了你们多少钱?”赵婉却突然问道。
李浈心中暗道不妙,正要阻止却已然来不及,只见赵婉直接伸手将严恒腰间的钱袋摘下,而后对那大汉说道:“说吧,欠了多少?”
三名大汉见赵婉手中那小巧的钱袋后不由相视而笑,道:“这么点钱便不要拿出来了,俺怕那袋子太重砸了脚!”
话音方落,三人哄堂大笑。
李浈见状不由苦着脸低头问那书生:“你究竟欠了多少钱?”
书生闻言无奈答道:“十,十贯!”
“十贯?!”李浈顿时大惊失色,而后冲那大汉说道:“这人你们赶紧拉走,不认识,我绝对不认识!”
但赵婉却不依不饶地说道:“十贯,你随我回去取便是了!”
李浈闻言后想死的心都有了,正要开口,却只见那大汉一脸阴笑,道:“看小娘子生得俊俏,不如你陪俺一夜,这十贯钱便清了!”
说罢之后,大汉伸手便向赵婉的脸颊摸去,正在此时只见严恒伸手一把将那大汉的手腕死死抓住,口中怒道:“狗杀才,竟欺辱到老子头上!”
话还未说完,严恒抬腿便是一脚,竟直接踹在大汉胸口,大汉顿时翻滚倒地,胸口之内气血翻涌,忍不住竟直接喷出一口鲜血。
严恒自幼便在其父严朔的威逼之下舞枪弄棒,虽比不得李漠,但寻常三五人也近不得身,加上其在江陵本就是最大的恶霸,此时虽身在长安却何曾受得了别人的欺辱,而那大汉不过就是些泼皮恶霸,哪里受得了严恒这一脚。
大汉翻倒在地,顿时勃然大怒,口中怒道:“打,给俺打死这狗才!”
其余两名大汉见状也顿时放下那书生向严恒冲了过去。
这两人比刚才那大汉犹且不及,哪里又是严恒的对手,只见严恒仅仅几个照面便直接又将二人放倒在地。
“光天化日,何人在此闹事!”
正在此时,金吾卫的巡街武侯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