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上抵天听
醉月招。
自李浈入狱之后,程伶儿的心便没有一刻安静过,虽然她和萧良一样不过是受人之命,但萧良与李浈更多的是责任,而自己与李浈除此之外还多了一样东西,亲情。
虽然与李浈相处的日子不过才区区五年,两人见面的时间却还要短一些,但女人的感情天生就比男人更复杂,也更容易付出。
程伶儿与李浈之间的感情并非男女之情,而只是纯粹的姐弟情谊,这也注定了她势必会付出得更多。
“娘子,前阵子李府尹交代娘子送出的密信想来也该到长安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月儿自幼便跟着程伶儿,两人之间早已养成了一种特殊的默契。
正如现在,程伶儿只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月儿便立刻知道其心中所想,心中所忧。
程伶儿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道:“无奈江陵距离长安路途遥远,即便到了长安也只怕远水难解近渴!”
“娘子这便多虑了,李府尹既然说一切都已安排妥当,那么就定然万无一失,何况还有萧良那根木头,再不成还有王婆,娘子不过是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再怎么操心也只于事无补的!”月儿开口劝道,这几日来月儿的这番话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但程伶儿却依旧整日愁眉不展,短短几日的功夫,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消瘦了许多。
“唉,总之我该做的都做了,若还不能救他一命的话,我......”
“娘子切莫胡言乱语,少郎君定会相安无事的!”月儿直接打断了程伶儿的话,言语之间焦急之色尽显。
......
与此同时,长安城外。
自武宗废佛之后,天下寺庙毁损大半,如眼前这样的小庙更是首当其冲,虽然宣宗继位后正在着力于恢复部分寺庙,但如这种只有区区一间正堂的庙宇也只能沦落于彻底废弃的下场。
透过门额上那张满布灰尘的牌匾可以依稀辨认出“观音阁”三个字,堂内那座观音法像已经残破不堪,除了一张三条腿的供案之外便再无其他。
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缓步而入,这是他这个月来第二次来这里了,事实上他每个月都会来这里两次,而这个习惯他整整保持了五年。
少年径直绕道观音像后侧,而后吃力地将石像挪开寸许,但就在此时少年眼前一亮,一封蜡封完好的信笺赫然入目。
这是少年五年来第一次没有空手而归,他的脸上略带兴奋,但更多的却是不安。
发现信笺后少年并没有立刻去拿,而是快步跑到堂外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后方才重新进入正堂。
少年小心翼翼地将信笺揣入怀中,而后将观音像挪回原位,这才狂奔着顺着原路返回。
......
大明宫,含凉殿。
七月的长安虽与江陵府那般的潮热闷湿截然不同,但燥热的暑气却更让人心中烦躁不安。
但这只是相对于寻常百姓家而言,若说整座长安城最凉爽的地方,那便要数这座含凉殿了。
含凉殿依水而建,并引水环绕殿周四壁,最后以水力推动一台巨大的竹扇,水激扇车,人处其中风猎衣襟,四隅积水帘飞洒,凉风习习,将外面的暑气尽数消去。
此时在含凉殿内,一名身形略显瘦削的中年男子安坐于胡床之上,其身着黄袍衫,头戴翼善冠,腰系九环带,足蹬**靴,正手捧一册“贞观政要”仔细翻阅,颌下一缕青须随着竹扇吹出的清风微微摆动。
而此人便是当今天子,李忱。
大器晚成这四个字用在其身毫不为过,是褒奖,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责任。
李忱看得仔细,以至于连门外进来的一名宦官都毫无察觉,而那宦官虽一脸的焦急之色,却也不敢唐突惊扰,只静静地立在一侧垂首不语。
宦官姓王,名归长,字翰青,官居内侍监,为内廷宦官之首,时年不过四十岁的他能坐到这个位子凭的不仅仅是运气,更多的还是凭着三样东西:一双解意眼、一颗玲珑心和一张莲花口。
而王归长能在占拥立之功的仇公武和马(元)贽二人中脱颖而出,又深得宣宗器重,则足以想见其确实拥有过人之处。
或许是低头的时间过久,李忱觉得脖颈有些酸痛,一抬眼却正看见王归长站在身侧。
“翰青到此何为?”李忱将手中的《贞观政要》缓缓合上,伸手揉了揉脖颈随口问道。
王归长闻言示意一旁的几名侍女退下,而后又将门窗关好之后,这才重新回到李忱身侧,而后自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道:“大家,这是江陵府送来的!”
一听此言,李忱当即面色一紧,伸手接过信笺迅速除掉封蜡,不知为何,李忱在打开信笺的过程中,双手竟是有些微微颤抖。
而其只看了一眼,脸色便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待其看完之后,更是怒声喝道:“私扣奏疏,白敏中难道想造反不成?!”
说着,李忱将手中的密信递给王归长,王归长略有犹豫之色。
“朕要你看,看看白敏中是如何谋害朕的儿子!如何擅弄专权为害朕的天下的!”李忱豁然起身,同时将密信重重地甩在了王归长的手中。
王归长闻言赶忙拿起细细端详,看完一遍后将密信重新折好轻轻放在几案之上,但却依旧不发一言。
身为内廷总管,他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尽管陛下主动让自己看,但并不代表自己就可以说。
有时候聪明人和愚蠢的人也仅仅只有这一句话的阻隔,王归长是聪明人,所以他知道自己不能说。
“看完了?”李忱怒意未消。
“嗯!”王归长点了点头应道。
“如何?”李忱又问。
“大家自有决断,老奴为內侍,于法于理都不该涉及朝政!”王归长的语气不卑不亢、不紧不慢,但却恭敬有加。
李忱闻言后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现出一丝赞许之意,而这也正是他如此信任王归长的理由,方才那一问既是试探,也是褒奖,试探这个人是否还值得自己信任;褒奖这个人一直以来的忠心。
“宣白敏中,朕要问问他到底是何居心!”
第六十二章 圣心难测
少倾。
白敏中一脸惶恐地出现在了李忱面前,当其看到李忱阴沉的脸色之后心中顿时泛起一阵寒意。
“臣白敏中见过陛下!”白敏中顿首而拜,但却始终不敢抬头看李忱一眼。
“白相可知朕传你来此所为何事?”李忱面带冷意地问道。
“恕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白敏中再度顿首。
“哼!白用晦!你好大的胆子!”
李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平缓,甚至听上去完全不似是在发怒,但即便如此,白敏中闻言后还是顿时冷汗淋漓,同时心中倍感疑惑。
“请陛下恕罪,臣罪该万死!”白敏中战战兢兢地应道。
“你的确罪该万死,你擅弄专权败坏朕的江山,便是杀你一万次也难解朕心头之恨!”李忱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但目光中却陡然迸发出一道凌厉的杀意。
白敏中闻言顿时一愣,面上不解之色更甚,随即硬着头皮说道:“请陛下明鉴,臣自登相位以来无不铭记陛下恩德,若说臣才疏学浅无法胜任相位,那么臣无话可说,但若说臣擅弄专权,臣不敢苟同!”
“哦?那么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你了?”李忱反问。
白敏中垂首不语,但看得出其心中的不甘。
见状之后,李忱幽幽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朕来问你,这些日子各地送来的奏疏,朕看到的可是全部?”
此言一出,白敏中顿时为之一惊,自己扣了李德裕的奏疏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便是三省六部也仅仅是中书侍郎韦琮、尚书右仆射郑肃以及刑部的几位侍郎看过这道奏疏,即便是发出的批复也没有经过门下省的审核,所以照此来看几乎不太可能是以上这些人泄露的。
想到这里,白敏中顿时感到胆战心惊,都说圣心难测,此刻自己方才真正体会到这四个字的恐怖之处,没有人知道这位从不显山露水的新君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到底拥有什么样的途经来洞察秋毫。
白敏中只知道,或许自己从现在开始将彻底告别屁股底下这个还没焐热的位子。
擅弄专权、私扣奏疏的帽子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起的,至少自己是绝对无法承受的。
“臣罪该万死,臣只是以为陛下日理万机,如此......”
“如此小事便不劳朕费心了是不是?”李忱冷笑着说道:“哼!朕现在便告诉你,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如何决断不用你来妄自揣测,朕不管前朝如何,在朕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就没人能代替朕做出任何决定!”
白敏中闻言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当即俯首拜道:“臣罪该万死,还请陛下责罚!”
李忱的这番话无疑说得很重,重到足以给白敏中扣上一个“谋逆、大不敬”的罪名,即便白敏中再傻也听得出李忱的弦外之音。
“听闻,那刘叔长乃是卿之妹婿?”李忱再度问道。
饶是含凉殿内凉爽无比,但白敏中此时仍是大汗淋漓,只见其伸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答道:“回禀陛下,确是臣的妹婿!”
“既然如此,那你如此可算是以权谋私?”李忱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回陛下,谋害朝廷五品官员本就是十恶之罪,臣着三司使前往江陵府会审也合乎我大唐律法,至于说以权谋私,臣无可辩驳!”白敏中轻声答道。
“呵呵!”李忱笑了笑,而后一伸手说道:“起来吧,朕传你到此不是来看你辩解的,你将李德裕的奏疏拿来给朕!”
白敏中闻言一怔,方才还风雨交加一转眼却突然变得风和日丽,这着实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但既然李忱给了个台阶,那么白敏中自然百般庆幸,当即起身答道:“臣这便去取!”
李忱点了点头,一挥手示意其退下。
而当白敏中离开之后,李忱原本缓和的脸上当即再度阴云密布,一旁的王归长也依旧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你是不是觉得朕糊涂?”李忱转而向王归长问道。
王归长躬身答道:“老奴不敢!”
闻言之后,李忱轻叹一声,道:“朕新继大统,一些事还需要有人去做,白敏中其人虽擅权专断,但其行事颇得朕心,所以现在朕还需要他!给了恩,也施了威,朕相信他没胆子来造朕的反!”
“大家明察秋毫,实乃我大唐之万幸,百姓之万幸!”王归长垂首答道。
“好了,你跟了朕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改不了这副刻板的样子,朕信任你不仅仅是因为你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更重要的是你比别人都明白朕的心!”
王归长闻言想了想后说道:“老奴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当问不当问!”
李忱微微一笑,道:“朕说了,你跟了朕这么多年,你了解朕,朕同样也了解你,你是不是想问朕李德裕之事?”
王归长闻言赶忙垂首答道:“按理说老奴不该多嘴,但此事还望大家斟酌一二!”
“好了,翰青啊,有些事你不懂,也永远不会懂,朕又何尝不欣赏李太尉呢?你以为朕将其贬到荆南心里就舒坦了?”李忱的脸上泛起一抹苦笑。
王归长不解。
“李德裕此人虽为治世之能臣,但同时其为相多年,早已笼络了一批心腹之党,朕不能用,用了便势必会造成一党独大的局面,朕有太多的事要做,不想将心思过多地放在平衡党争的事情上来,所以朕此举也实乃是弃卒保车,弃了一个李德裕,保朕朝廷的安宁!”李忱缓缓说道,但语气中颇带无奈之色。
王归长闻言后陷入沉默,他不懂得什么帝王之术,也不懂什么弃卒保车,他只知道贬李德裕只是李忱的无奈之举,他也知道李德裕或许终其一生也没了复出的机会。
“若朕猜的不错,这封奏疏是李太尉故意让白敏中看到的,不出三日,朕料定一定会有另一封奏疏,而那封奏疏才是给朕看的!”李忱淡淡地笑了笑,“若论才智,白敏中与太尉终究是差得太远了啊!”
第六十三章 此案难结
话音方落,便只见白敏中匆匆而入,双手呈上一封奏疏,拜道:“启禀陛下,此乃李文饶所呈奏疏,请圣上御览!”
王归长接过奏疏转而递到了李忱手中,李忱却看也不看一眼便直接放在了几案之上,转而对白敏中说道:“朕现在重新给你一次机会,立即着手准备三法司会审,朕会派人前往江陵府召回三司使,并命李德裕派精骑押送两人犯入京接受三法司会审,另江陵府尹李承业教子无方,罪责难逃,暂削去其江陵府尹之职,一并随行入京!”
白敏中闻言后顿时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赶忙叩首领旨谢恩。
待白敏中走后,李忱竟是面露兴奋之色,迫不及待地对王归长说道:“十一年了,朕有十一年未见青鸾了,你说他会不会记得朕?不知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若是长得瘦了朕定饶不了李承业!”
王归长闻言后也是连连笑道:“是啊,十一年了,说起来大皇子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呢!”
而此时王归长注意到,正沉浸在无尽思念中的天子李忱,眼眶竟微微有些湿润。
......
对于刚刚经过李忱一番“敲打”之后的白敏中也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所谓的恩宠终究还是李忱给的,恃宠而骄这种事情做一次便够了,这一次出人意料地只是言语上的“敲打”,若还有下一次,可能等待自己的便是身体上的“敲打”了。
白敏中如此想着,同时对于李忱交代下来的事情不敢有一刻耽误,对他来说,不管陛下如何处置这个案子,也不管自己的妹妹、侄儿是否满意,自己如今所能做的便是完全无条件地去执行陛下的旨意,至于结果如何那便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
......
江陵府。
这个案子已经审了足足有半个月,期间人犯也审过,人证也审过,甚至当日萧良用的那把障刀都已经查验过,至于供词罪状也都一一勘验无误并经两人犯过目画了押。
裴田与郑林给出的判决为斩立决,按理说也早应该上报三司等候最终的审核批复,虽然拖的时间久了些,但终究是没负了白敏中的意思,不过让二人头疼不已的却是李景庄在这个节骨眼提出了异议。
“李文己,你这是何意?既然证据确凿,那便应该上报三司等候批复!延误了日程你个小小的从八品监察御史吃罪不起!”裴田跳着脚大声呵斥道。
“是啊,李御使,不管怎样,这是白相交代下来的案子,而且此案已是板上钉钉的铁案,任你查出大天来也不可能有第二种结果!”郑林也在一旁劝道。
李景庄闻言后却是梗着脖子说道:“下官心中只知陛下,不知有白相。而且此案证据确凿不假,但依我大唐律例,凡属命案必须要请仵作验过尸身之后才能结案,所以此案若想结案,则必须验尸之后方可!”
“你这不是胡闹么!一来这刘叔长刚刚入葬;二来在我等到来之前早已有仵作验过!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裴田拍着几案暴跳如雷。
“裴使君都说了是我等到来之前,那么既然朝廷派我等重审此案,那么就必须重新验过才行!否则下官不能署名!”李景庄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裴田顿时语塞,同时又一次地在心中默默地问候着李氏先祖,而且是只限于女性的那种。
郑林也是彻底没了话,因为按照唐律的确应该重新验尸,只不过大部分证据确凿的命案都不会这么做,一来亡者家属必然意见很大,二来这一来一去的程序颇为繁琐,所以这个规定也便逐渐成了一句空言。
但令裴、郑二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李景庄竟食古不化到如此境地,明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却偏生自找麻烦。
但无奈,李景庄代表的是御史台,既然为三司使会审,那么上报三司的奏疏上就必须有李景庄的署名,否则这道奏疏就不能上报,即便报了上去,御史台看到没有自己人的签字也不会参与其中,如此一来三司变成了两司,这便成了朝廷的笑话,等于在天子的脸上扇了一个脆生生的耳光,而且还是响彻四方的那种。
没人能担得起这个责任,裴、郑二人更吃罪不起,所以也只能在这里跟李景庄耗着,每日对其展开舆论攻势。
但令二人崩溃的是,这李景庄偏偏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任凭二人如何劝诫就是坚持开棺验尸。
不得已之下二人只得来刘家说明原委以期能够同意开棺验尸,但结果可想而知,刘睿的正室白氏坚决不同意,其为白敏中胞妹,二人自然也不敢以权相压,只得郁郁而归准备写信将此事报与白敏中。
......
州狱。
李浈百无聊赖地翘着脚坐在几案之上,身侧是严恒、刘弘和李漠三人,除李漠之外,严恒与刘弘一脸的谄媚之色。
“嘿嘿,大郎,事情俺已经办得差不多了,那匹大宛马的事......”严恒咧着大嘴笑道。
“罢了罢了,看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那匹马你便自己留着吧!”李浈颇为不耐烦地说道。
“嘿嘿,大郎,这几日俺表现得也不错吧!”刘弘紧接着咧嘴笑道。
“嗯,还行,还行!”
“那前阵子俺给你的钱......”
“嗯?这人是谁?严恒,给我把他赶出去!快,快!狱卒,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放陌生人进来,这样我的人身安全很没保障的!”
刘弘:“......”
少倾,“陌生人”终于被严恒和狱卒“请”了出去,李浈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同时口中喃喃自语道:“自己的钱被人惦记的滋味果然很不舒服啊!”
“赵婉如何了?”李浈转而向李漠问道。
李漠闻言眉头一皱,道:“这女人真怪,前阵子还央求要来,最近我去请她都不来,不过倒是看她经常去宁恩寺,难不成是要请宁恩寺的和尚为阿兄准备做法事?”
李浈闻言白了一眼李漠,道:“不来也好,清静!”
“哦,那好吧,待我回去便告诉她以后不用来了!”李漠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答道。
“你敢!”
......
第六十四章 朝霞似血
李德裕府。
“说起来这几日也为难了李后己,不过若非老夫真到了难处,是断然不会拉着他来淌这趟浑水的!”
李德裕轻啜一口茶汤,面露无奈之色。
张总管闻言后轻声劝慰道:“郎君也莫要自责,您与李后己(李景庄大哥李景温)本就交情匪浅,当年李文己屡考不中,其母郑氏没少责打了李后己,若非您在暗中提携的话,怕是李后己还在挨老太夫人板子,而李文己也还在寒窗苦读呢!”
说到这里张总管与李德裕不禁笑了,说起此事来当年也是一时间被朝廷内外传为笑柄。
当年李景让官拜浙xi节度使,三弟李景庄屡考不中,而每当此时其母郑氏便用鞭子抽李景让一顿,以此来惩罚其对李景庄教导不周之过,如此抽了数年,但李景让就是不肯动用自己的关系去朝廷为李景庄求情,直到最后李德裕听闻此事之后才暗示礼部和吏部的官员为李景庄放了一次水,如此李景庄才进士及第做了一名弘文馆校书郎,然后又至如今的监察御史。
所以细说起来,李德裕于李景庄也有提携之恩,也才让李景让免除了每年的鞭笞之苦。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李景庄应算是李德裕一边的人,只不过此事当年知道人的极少,否则白敏中是断然不会让李景庄来充任这三司使的。
为了能够拖延些时日为自己也为陛下争取一些时间,李德裕不得不动用了这层关系,虽然走出这一步极有可能会连累到李景庄,但事已至此李德裕也不得不如此了。
毕竟与让严朔派兵强行阻拦三司使的做法相比较起来,这一步棋走得无惊无险,而且又合乎常理。
“再坚持些日子吧,想来老夫的奏疏已经到了陛下的面前,所以不出五日,朝廷定然会有旨意下来!”李德裕将茶盏轻轻放在案上,起身在屋内缓缓踱着步子。
张总管闻言后点了点头,但仍有些担忧地说道:“只是不知陛下会如何安排,也不知是不是就此召回李浈!”
李德裕闻言淡淡地笑了笑,道:“即便是认回李浈这个儿子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至少要等到陛下为李浈彻底洗脱了罪名以后,所以这一次才是真正的三司会审啊!”
说完之后,李德裕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身对张总管说道:“你去告诉严朔,让他这几日挑出五百名精骑,准备护送李浈与萧仲离入京!”
“记住,必须要让他一一亲自挑选,万万不能马虎!”
权臣,这种人天生就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敏锐头脑,每每遇事总能料定先机,而后从容不迫地做出最正确的反应。
无疑,李德裕就是这种人,在他看来,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逃脱自己的眼睛,即便身在荆南,也能够猜得到、看得透长安朝廷内的一举一动,包括当今天子。
这便是他的自信。
......
与此同时,长安大明宫,宣政殿。
今日是每月例行的望朝之日,文武百官手持笏板跪坐于两侧,李忱则端坐于上首胡床之上,一袭明黄色的袍衫与周遭金碧辉煌的大殿相得益彰,加之十二名分立两侧的羽林军士,更突显出一股帝王家的威严之势。
李忱还未开口,便只见郑肃率先说道:“臣启陛下,今有荆南节度使李德裕呈奏......”
“朕知道了,将奏疏呈上来吧!”郑肃还未说完,便直接被李忱打断。
殿内宦官将奏疏呈与李忱,李忱只看了一眼,脸上便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而后将奏疏随手放在案上,转而对郑肃说道:
“此事,朕知道了,已经交与白相处置!”
郑肃闻言默默退回原位,虽然李忱并没有多说什么,但郑肃隐约之中还是能够感受得到此时李忱脸上的不愠之色。
甚至郑肃能感觉得到李忱的不愠正是因为自己和李德裕,想到这里,郑肃的额头渗出一丝冷汗,同时心中泛起一抹不详的预感。
......
其实早在李德裕奏疏到达长安朝廷的前两天,李忱派出的信使便已八百里加急赶往江陵府。
唐驿站分陆驿与水驿,其中陆驿每三十里设一所,依大小共分六等,最大的驿站内常备有七十五匹马,最小的驿站也备有八匹马,其中每所驿站之内还有少量的战马以备紧急之用。八百里加急便意味着需要不停地换马,每日路程要至少达到六百里,而江陵府距离长安两千余里,所以至多四日便可到达。
也便是说,当李德裕的奏疏到达长安时,李忱的信使最多再有两日便能到达江陵府。
这是李德裕万万没想到的事,因为他忽略了一个人,李承业。
当日李承业在李德裕处得不到任何消息后,便直接让王婆去找了程伶儿,因为他相信程伶儿与陛下之间一定有着某种特殊的信息渠道。
而就是通过这种渠道,李承业将此时江陵府发生的一切密奏给了李忱,由此才使得李德裕的奏疏慢了整整两天。
说到底还是李德裕小觑了李忱,能够装疯卖傻十余年而不被识破,又岂是寻常之人呢。
李忱之所以看破了李德裕的如意算盘,是因为这位生长于忧患中的君王没有如李德裕那般的自信,所以他必须要去怀疑每个人。
而李德裕之所以看不破李忱,便正是因为他太自信。
而也正因为这两封奏疏,因为李德裕的如意算盘,李忱的心中才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一个在不久的将来震动朝廷内外的决心。
这是李忱必须要做的事,也是一位君王必须要解决掉的麻烦,李忱自己知道,即便自己有万般不忍,但为了自己的大唐,为了自己的天下,这件事非做不可。
朝阳初升,朝霞自东方天际斜斜洒落,将整座大明宫都披上了一层红色,如血一般的鲜艳,甚至隐隐之间竟有淡淡的血腥之气弥漫开来。
李忱的目光透过宣政殿的门窗望向那一抹鲜红,突然感觉自己心中传来一阵刺痛,针扎般的刺痛。
第六十五章 主事周规
江陵府。
五更二点,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晨钟之声,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昭示着沉寂了一个晚上的江陵府又将迎来新的一天。
驻守在城门之上的武侯队正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熬了一宿的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双目也略微有些泛红。
不知为何,今日应该替换自己的轮值武侯却还不见踪迹。
哒哒哒......
正在此时,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
“站住!你是何人,难道不知进城下马的规矩么?!”一名武侯立在城头怒声叱道。
队正闻言不由走至城头俯身望去,只见来人约莫十**岁的模样,头扎平巾帻,身着浅青色窄袖袴袍,足蹬乌皮履,少年虽生得眉清目秀,但脸上却尽显疲态,甚至连抬头都显得无精打采。
身为驻守城门的武侯们只看一眼便知,这定是经过长途跋涉又休息不足的表现。
但让众武侯感到震惊的是,这少年胯下的坐骑竟是一匹枣红色的西域战马,虽同样经过了长途跋涉,但只往那里一站,却仍旧是一副昂举若凤的高傲之态,探身而望,隐约可见鬃毛之间隐若鳞甲,虽远不及大宛马,但也只有军队中才能装备这种战马,而且非是精骑不已。
而且在少年的腰间赫然别着一把大唐制式横刀。
队正见状不敢大意,当即率几名武侯跑下城门来到那少年面前。
见这少年身无官服,又骑着战马,腰间还别着禁止民间使用的军备横刀,队正当即一声厉喝道:“拿下!”
众武侯闻言便要上前将那少年拖下马背,却只见少年锵地一声将腰间横刀抽出,而后刀尖遥指那名队正,原本疲惫的双目竟瞬间精光爆射。
“我乃内侍省主事前来江陵府传旨,误了差事拿尔人头!”少年声若钟磬,含眉倒竖,竟瞬间生出一股威霸之气。
内侍省为宦官机构,内侍省主事也不过是个九品末官,但以十**岁的年龄在内侍省能得到这样一个官职,可以想象得到其必有过人之处。
说罢之后,少年宦官自腰间摘下一块铜制鱼符,道:“鱼符在此!”
队正闻言赶忙跑上前去接过鱼符定眼观瞧,虽仅刻有右侧半边字,但却也可清晰地辨认得出“内侍省主事”五个字。
“内侍省主事什么夫?”队正盯着半边鱼符疑惑道。
“内侍省主事周规!”少年宦官一脸嫌弃地说道。
队正见状随即将鱼符双手奉上,而后按刀行礼道:“职责在此不敢疏忽,请周主事见谅,请!”
言罢之后,队正冲手下武侯一挥手,而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周规点了点头,而后策马进城而去。
“呸!不就是一个宦官!”队正冲着周规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
......
李德裕府。
虽天色尚早,但李德裕却早已起床多时,这是他数十年来养成的习惯,以前是因忙于政务无暇偷懒,现在虽没了繁重的政务处理,但这习惯一旦养成再想改变的话却已是难上加难。
漫步于林子之内,虽有些潮气,但空气中夹杂着的泥土清香却让人不禁心旷神怡。
正在此时,只见张总管缓步来到李德裕身侧躬身说道:“郎君,刚刚府衙来报,说是朝廷内侍省前来传旨的官差到了!”
李德裕闻言一愣,眉头微蹙道:“这么快?”
张总管点头应道:“嗯,比郎君预计的足足快了两天!”
“你刚刚说是内侍省的官差?”李德裕紧接着问道。
“嗯,蹊跷的很,来的是内侍省的一名主事!按理说应该是尚书省的官差啊?”
李德裕没有说话,思忖一会后说道:“更衣备马,老夫前去接旨!”
......
江陵府衙。
当李德裕来到府衙正堂的时候,李景庄、裴田与郑林三人早已等候多时,除其三人之外还有一名年轻的宦官,四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见李德裕进门,四人同时起身正欲拜谒,却只见李德裕一摆手笑道:“免了免了,这位便是内侍省来的周主事吧!人老了这毛病也多了,若不是府里总管叫醒的话,老夫怕是还正睡着,险些耽误了大事,万勿见怪,万勿见怪啊!”
周规闻言赶忙回礼道:“太尉劳苦功高,陛下多有惦念,此番命我前来传旨时还特意嘱咐,让太尉千万注意身子!”
李德裕朗声大笑道:“承蒙陛下惦记,老夫这身子还算是硬朗!”
一语言毕,周规紧接着说道:“不知太尉此时可方便接旨?”
李德裕闻言转而向李景庄三人笑道:“三位使君,这便随老夫一并接旨吧!”
三人口中连忙称是,而后随着李德裕一并整理衣冠,而后躬身而拜。
周规见状当即取出一张明黄色的绢布,朗声诵道:“门下,昔江陵之地,政通人和,功臣昭昭,闻有长史刘睿遇刺于野,斟酌之后尚有疏漏之处,命荆南节度使李德裕即日起将二人犯押赴长安待三法司会审,以明国法,以震朝纲!另,江陵府尹李承业教子无方,暂削去江陵府尹之职,一并随行入京面圣问对!中书侍郎臣韦琮,宣、奉,中书舍人臣刘瑑,行,侍中臣杜悰,给事中臣韦弘,谨奉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会昌六年丙寅,七月壬寅,制可!”
说罢之后,李德裕等人躬身而拜道:“臣领旨谢恩!”
“敢问太尉,不知李府尹现在何处?”周规紧接着笑问,毕竟圣旨内有涉及李承业的内容。
李德裕闻言后双手接过周规手中的圣旨,无奈答道:“李子允教子无方深知难辞其咎,早在几日前便回府闭门思过去了!此事老夫自会向其说明,周主事放心便是!”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太尉了!”周规叉手行礼笑道。
李德裕想了想又问:“周主事此番前来江陵,今晚老夫在府中设宴,也好为周主事与三位使君践行啊!”
周规闻言微微一笑,有意凑近李德裕身旁道:“不瞒太尉,下官奉陛下之命还要面见人犯,见罢之后便要赶回京城复命,不敢叨扰太尉!”
“哦,既然如此,那老夫这便引周主事前往州狱!”李德裕点了点头说道。
周规见状赶忙笑道:“不敢劳驾太尉!”
说着只见其又向李德裕附耳说道:“陛下的意思,只下官一人前往!”
说罢之后,周规的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而李德裕则微微一怔,而后望着周规脸上的笑,心中顿时泛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
第六十六章 宦官之子
州狱。
在李德裕的指引下,周规独自踏入州狱,而萧良早已被狱卒提前引入另一间牢房。
四目相对,萧良沉默良久。
“萧侍卫,下官乃内侍省主事周规!”周规叉手行礼,语气之中竟是充满恭敬。
萧良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下官此次奉旨前来传召您与少郎君进京待三法司会审!”周规又道。
而萧良也依旧点了点头。
“您难道不问下官因何到此么?”周规面带好奇之色。
这一次,萧良摇了摇头,面带萧索开口说道:“某有负圣恩!”
周规闻言一愣,而后随即笑道:“难怪下官临行之前义父交代说与萧侍卫说话不必拐弯抹角,说得多了反倒惹其生厌!现在看来倒是下官唐突冒犯了!”
萧良闻言抬起头看了周规一眼,问道:“义父?你说的是王翰青?”
“正是!”周规笑道。
“算起来也有十几年未见了,他可还好?”萧良问。
“义父现已是内侍监,深得陛下恩宠!”
萧良点了点头道:“是啊,如今陛下在宫中能信得过的人也只有他一个了!”
周规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而后正色说道:“萧仲离听旨!”
萧良闻言缓缓起身,正要准备跪倒,却只见周规赶忙阻止道:“萧侍卫且慢,陛下特意吩咐您无需跪拜!”
“谢陛下!”萧良点了点头说道。
“十一年了,朕让你受苦了!望你莫要怪朕心狠,只是朕坐上了这个位子,许多事都身不由己,回来吧仲离,朕需要你的帮助!”周规逐字逐句地说道,说完之后目不转睛地望着萧良。
“萧侍卫,接旨吧!”周规说道。
“臣萧良接旨,谢恩!”萧良的脸上显得神色颇为复杂。
“李浈呢?陛下为何没有提到李浈?”萧良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在其看来已经完全超出常理之外。
周规莞尔一笑,冲着长安城的方向叉手行礼,口中道:“陛下自有定夺,萧侍卫又何必杞人忧天!”
萧良闻言神色略显黯淡,没有再说话,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委屈萧侍卫暂回牢内,两日后太尉自会安排精骑护送您前往长安!”
待萧良离去之后,周规的脸上现出些许无奈,任谁也不会想到当年那个闻名天下的剑客此时此刻竟身处牢狱,或许周规多少能体会到一些萧良此刻的心境,但却不是全部。
......
当周规突兀地出现在李浈面前时,李浈眨着一双大眼看了看周规,而后讶异道:“你是宦官?”
周规闻言一愣,而后同样讶异地问道:“少郎君如何得知?”
“因为你没胡子啊!”李浈理所当然地答道。
周规:“......”
“内侍省的?”李浈紧接着又问。
周规再一次目瞪口呆,“这你又是如何得知?”
李浈翘着脚靠在胡床之上懒洋洋地答道:“荆南的监军使我见过,不是你这样,所以你肯定是朝廷来的了!”
周规不由得朗声大笑,道:“咱家乃是内侍省主事,说起来也年长少郎君几岁,但若论起这里,咱家真是自愧不如啊!”说着周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
“既然内侍省来人,难不成惊动了陛下么?”李浈随口问道。
周规笑而不语,只静静地看着李浈。
李浈见状顿时心中一紧,而后豁然起身一脸惊恐地问道:“这位主事,你莫要告诉我此事真的惊动了陛下?!”
周规点了点头,笑道:“少郎君怕了?”
李浈闻言顿时惊得面色入土,一屁股坐回到胡床之上,口中连连嘟囔道:“完了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连皇帝老爷子都惊动了,死定了死定了!”
“少郎君刚刚说皇帝什么老爷子?”周规不解,实在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好是坏。
此时的李浈脑中一片空白,哪里还听得到周规的话,只顾在胡床上胡言乱语嘟嘟囔囔,俨然一副失了神的模样。
周规见状顿时也吓得面色惨白,这次来江陵府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大皇子,却不想该说的一个字还没说,便将其吓得魔怔了,这个罪名自己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陛下砍的。
一念及此,周规更是吓得冷汗淋漓,想叫人却又不敢叫,口中连连央求道:“少郎君切莫吓唬咱家,陛下,陛下绝不杀你!”
话音刚落,便只见李浈瞬间安静了下来,歪着头望着周规,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咱家哪有胆子撒这个谎!”周规伸手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水,惊魂未定地答道。
“为何不杀我?”李浈紧接着又问。
“因为......”说到这里周规脸色一变,顿时有种被骗的感觉。
“因为什么?”李浈显得有些迫不及待,萦绕在心头的那个谜团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因为,因为少郎君本就没有杀人啊!”周规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当即话锋一转,神色却显得有些慌张。
“我是没杀人,但我渎尸了,渎得一塌糊涂那种!”李浈不依不饶,但心中却有一个念头瞬间闪过,但也仅此而已,因为这个念头就连自己都觉得太过狗血。
周规此时想哭的心都有了,苦着脸央求道:“少郎君莫要再问了,下官只是奉命而来,见少郎君无碍也便放心了,您方才所问之事还是待您到京城后自然有人解答!”
说罢之后周规竟是仓皇夺门而逃,只留下一脸阴笑的李浈独守牢房。
待周规走后,李浈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僵硬,他不知道周规是奉谁的命,只知道背后这个人一定与自己的身世有关,而且必定为朝中要员。
想到这里,李浈突然觉得一阵心痛,不禁哀嚎一声:“尼玛!老子不会是宫里某个阉割之前宦官的儿子吧!”
......
待得周规走出州狱后,李德裕望着周规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禁诧异道:“周主事何故如此惊慌?”
周规闻言连连摆手,道:“太尉确定李浈只有十六岁?”
李德裕点了点头:“这等事情老夫岂会搞错!”
周规惊魂未定,此时此刻终于体会到了祸从口出这四个字的恐怖之处,若非自己方才提早察觉到李浈为自己设下了一个圈套的话,此番回京只怕是要人头不保了。
第六十七章 于公于私
是夜。
李德裕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周规的到来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无论其的身份,还是其到来的时间,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合常理。
李德裕是个谨慎的人,他是那种做任何事之前都必须要考虑得面面俱到的人,在他的计划中根本就没有内廷中人的参与,而现在内廷的人却出现了。
虽说只是一名小小的内侍省主事,但这个身份却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是周规的另一个身份:内侍监王归长的义子。
而内侍监是皇帝身边最近的宦官,至于王归长更是深得宣宗的信任,如此一来,周规的到来便耐人寻味了。
李德裕无从揣测周规在州狱之内对萧良和李浈说了什么,但他却从周规那看似恭敬的脸上嗅出了一丝危险,来自朝廷的危险。
“唉!”李德裕长叹一声。
“郎君因何叹气?”
门外传来了张总管的声音。
李德裕闻言后从榻上坐起身来,轻声说道:“既然你也没睡,那便进来吧,免得着了夜风!”
房门应声而开,总管张珂缓步走了进来,虽然一脸的疲惫之态,但看到李德裕后还是装作一副若无其事之状。
李德裕见状摇了摇头苦笑道:“三郎啊,何苦陪我熬着呢!”
张珂笑了笑,道:“无妨,反正我不到时辰也睡不着,倒是郎君您身子要紧!”
“老夫倒是也想睡个安稳觉啊!”李德裕起身长叹,而后在屋内缓缓踱着步子。
“郎君可是为周规之事烦恼?”张珂不用想也知道李德裕的心事在此。
李德裕叹声答道:“若是刑部来人老夫倒并不担心,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内侍省的人!”
“这,有什么区别么?”张珂问道。
“唉,刑部为公,内侍省为私,陛下用内侍省而不用刑部,这显然是意有所指啊!”李德裕答道,语气中充满无奈。
“于公如何?于私又如何?郎君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而且也没超出自己的本分,难不成陛下还能怪罪于您?”虽然张珂跟了李德裕几十年,但于官场中的事情看得终究不如李德裕透彻。
李德裕闻言苦笑,“三郎啊,亏得你没去做官,不然的话怕是被人卖了还蒙在鼓里!”
张珂听了如孩子般地挠了挠头,一脸尴尬地笑道:“郎君说笑了,小的本就是贱籍出身,若非您看得起,哪过得上现如今这富贵日子,便是想也不敢想的!”
李德裕轻轻拍了拍张珂肩头,脸上强挤出一抹笑意,“贱籍也罢,富贵也好,最终还不是一样化为一捧黄土!”
“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去睡吧!”
“可......”
“去吧,去吧!”李德裕打断了张珂,轻轻地摆了摆手。
......
翌日。
周规辞别李德裕踏上回京之路,而李德裕的心却变得无比沉重,同时又夹带着一些失望。
李承业府。
当李德裕出现在李承业面前时,李承业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只有他自己知道闭门思过是假,不敢面对李德裕才是真。
毕竟私奏陛下这件事自己做得有些不太地道,甚至可以说间接出卖了李德裕。
“怎么,不请老夫坐下说话么?”李德裕站在门口一脸的笑意,看不出半分怒色。
“呵呵,使君请上座!”李承业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让李德裕让进屋内。
李德裕缓步而入,笑道:“看来子允似乎不太愿意见到老夫啊!”
李承业闻言有些尴尬,赶忙赔笑道:“使君说得哪里话,下官是一向敬重使君!”
李德裕坐定之后,望着李承业,轻叹一声道:“子允啊,事到如今你便莫要再撑着了,老夫为官数十年,又岂会看不透你的心思?”
李承业面色一滞,而后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我知道此事终究瞒不过使君,还望使君恕罪!”
说罢之后,李承业起身冲李德裕躬身行礼。
“唉,算了吧,方才已经说了,老夫知道你的心思,也许你所承受的压力要比老夫大得多,倒是老夫疏忽了这一点!”李德裕摆了摆手说道,似乎在这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使君放心,此次前去长安,下官一定向陛下奏明一切!”李承业心中突然有些不忍。
“呵呵,子允啊,事到如今难道你还看不出陛下的意思么?”李德裕淡淡地笑道。
李承业顿时不知如何作答,现如今内侍省就代表了陛下,用内侍省而不用刑部,就表示陛下彻底绝了朝中李党说话的可能,李德裕此前所做的种种,同样也一并被否定。
“老夫并不怪你,毕竟此事牵扯甚广,于公于私你都不能放手不管,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若换做了老夫同样会这么做!”李德裕苦笑一声,说得云淡风轻。
李承业垂首不语,虽然身在荆南,但朝中发生的种种也知道一些,自当今陛下继位之后,对于李德裕一党采取了全盘否定的态度。
正如李德裕被调至荆南,表面上是平级调动,但无疑却使其远离了朝廷中心,剪除李党羽翼已是势在必行,对于李德裕而言或许最好的结果便是在荆南节度使任上终老一生。
正在此时,只听李德裕又说道:“说起来你虽是老夫下属,但却并非老夫门生,更非老夫提携,所以此去长安陛下很可能并不会责罚于你,不过......”
说到这里,李德裕稍稍一顿,看了看李承业后才又缓缓说道:“不过若老夫猜得不错,刘睿生前必然会诬陷你为老夫同党,如此的话陛下碍于白敏中或许会将你调离江陵府,但若不出意外的话你也很快会得到重新起用!”
“说实话,子允之才虽非经天纬地、治国安邦,但也足可治理一方、独当一面,只是日后到了朝廷须得小心三件事!”
“愿闻使君教诲!”李承业恭敬地说道。
“教诲谈不上,这只是老夫为官数十年来走过的弯路、犯过错而已,其一,切莫不要埋头苦干,有时候适当的表现自己会让你自己得到更多的尊重和褒奖;其二,朝廷有朝廷的行事底线,不管这个底线正确与否,你都切勿多言,适当的沉默有时候能救你一命!”
“这其三么,便是李浈!”
“李浈?”李承业讶异道。
第六十八章 字字珠玑
“不错,正是李浈!”李德裕抬头望向窗外,目光显得深邃而复杂。
“陛下至今未曾立后,在郓王李温、雍王李渼、雅王李泾、夔王李滋、庆王李沂中只有郓王与李浈年岁相近,其余诸王尚为年幼,所以在皇储问题上李浈与郓王之间势必会有一些较量!而郓王之母晁美人深得陛下宠幸,李浈若想争皇储的话不是没可能,但是势必要费上一番周折!”
“这......”李承业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养了李浈十一年,但是这个问题却从未想过,此时李德裕突然提出来,李承业的心顿时变得异常紧张。
毕竟自己以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即便现如今坐上了江陵府尹的位子,但皇储之争还是离自己太过遥远了。
而现在随着李浈身份逐渐暴露,这个问题不可避免地呈现在了李承业面前。
对于这些,李承业完全没有经验,更不知如何去做。
“而且你别忘了,晁美人的女儿万寿公主也深得陛下宠溺,如此一来李浈所处的位置也便越发堪忧!”
“可,依李浈的性子怕是对这皇储之位并不感兴趣啊!”李承业深知李浈脾性,就目前而言,李浈那副见钱眼开好吃懒做的性子,漫说其对皇位不感兴趣,即便当上了皇帝怕也是大唐之祸,而且是遗臭万年那种。
李德裕闻言笑了笑,道:“子允身处荆南远离朝堂,对于朝堂上的事知之甚少,换句话说吧,即便李浈没有这个心思,谁相信呢?对于郓王和晁美人来说,这种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所以,无论李浈有没有这个心思,晁美人和郓王势必都不会放过李浈,自古以来为了争夺储君,手足相残的事情还少么?”
此言一出,李承业顿时冷汗淋漓,李德裕所言不错,无论李浈有没有这个心思,但其始终都是皇储有力竞争者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所以晁美人与郓王都不得不对其进行打压。
“那还望使君不吝赐教!”李承业赶忙起身又冲李德裕躬身行礼。
“呵呵,子允以为老夫此次前来就是找你麻烦的?”李德裕摆了摆手示意李承业坐下说话。
“李浈此子看似顽虐,但骨子里却有着一种坚守,正如刘睿这件事,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民女而去公然挑衅朝廷五品官员,试问此举谁做得出来?老夫平生嫉恶如仇,但自问也没李浈这样的勇气!”
李承业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一时间陷入沉思。
“而且李浈心思之缜密远超常人,就连老夫也曾一时疏忽上了他的当,虽说都是些见不得光的雕虫小技,但有时候这种小伎俩却能做出一番大事来,说句大不敬的话,当初陛下装疯卖傻十数年,这何尝又不是小伎俩呢?但谁也不曾想到笑到最后的却正是陛下!”
说到这里,李德裕的脸上现出一丝无奈,当初武宗迫害光王一事,虽说自己并未参与其中,但或多或少自己都难逃干系。
若是照此说来,自己落得如今这般田地也许正是咎由自取。
李承业自然不知道此时李德裕心中所想,此刻的他正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
争与不争的抉择,帮与不帮的抉择。但,争又如何去争?帮又如何去帮?李承业茫然无措。
正在此时,却听李德裕又道:“李浈如今所面临的问题在于朝中尚无根基,这是好事,但也是坏事!”
李承业闻言有些不解,这句话无论如何听起来也不像是好事。
“呵呵,之所以说是好事,是因为就在这时候最容易得到陛下的信任,一来为补偿这十一年的亏欠,二来么,也最容易笼络一批人的心!”
“笼络人心?当今陛下最恨党争,若是如此的话岂不是......”李承业欲言又止,要说起党争,自己面前这位不就是李党魁首么?
“岂不是等于结党营私,对么?”李德裕微微一笑。
李承业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李德裕却是朗声大笑,道:“子允虽身在庙堂内,却还未看破庙堂事,纵观世事只要有利益便一定有争斗,党争是不可避免的,关键在于陛下如何去平衡!平衡得巧妙便是朝廷之福,天下之福,平衡得拙劣便是朝廷之祸,天下之祸!”
“若没有李浈的存在,那么朝堂之上众臣势必会对郓王百般阿谀奉承,若郓王贤德还好,若是昏聩无能的话势必亲奸佞而远贤臣,那叫陛下如何能放心得下?但现在李浈出现了,一切就都有了无限可能!”
“陛下也有了另一个选择,所以这在陛下看来算不得党争,充其量不过是个考量自己儿子的好机会!在这个巨大的利益面前,孰优孰劣一览无余!”
说罢之后,李德裕又笑了笑,看了李承业一眼,又接着说道:“所以无论此次陛下留你在京城还是调你入藩镇,子允都必须趁此机会为李浈拉拢一些贤德之臣,以后势必会派上大用场!”
李承业闻言之后点了点头,李德裕的一番话彻底点醒了自己,但同时也令自己的双肩更添了一副重担,原以为陛下认了李浈后自己会轻松一些,但现在看来自己终究是想得太过简单了。
“我已命严朔挑选了五百精骑护送你们入京,想来这一路上也安全无虞了,你明日准备一下,后天一早便出发吧!”李德裕起身拍了拍李承业的肩头轻声说道。
“那使君......”李承业终究心怀歉意,若非自己那一封密奏,想必此时一切正按照李德裕所计划的那样走下去,甚至李德裕会因此重返朝堂。
但现在,自己亲手断了李德裕的这条路,也断了李德裕心中仅存的那一线希望。
似乎察觉到了李承业心中的不安,只见李德裕大笑道:“哈哈哈!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老夫的运数已尽,怪不得别人,而且若是李浈日后继承大统,那老夫还是有机会的!”
李承业闻言心中更觉难受,但此时此刻也只得连连点头称是。
“好了,原本老夫是来找你算账的,怎么到头来倒像是老夫做了错事!呵呵,不说了,老夫吃茶的时间到了,告辞!”
第六十九章 分赃难均
州狱。
李漠、严恒与刘弘以及江陵府一干纨绔静静地站在李浈面前垂首不语,每个人的脸上均透着一抹凝重之色。
“你们这是来向遗体告别的么?”李浈看着这些人就来气。
“唉,大郎啊,虽说平日里你总是骗俺们,但你这一走俺们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刘弘长叹一声率先开口。
“是啊,大郎,今日一别还不知有没有再见之日,你就让俺们多看你几眼吧!”严恒略带着哭腔说道。
“说得什么混账话,阿兄哪会这么容易死的!”李漠闻言险些动了手。
“唉,二郎啊你也别急,俺们兄弟一场又怎会咒大郎死呢,但事到如今俺们谁都清楚,大郎这一去怕是......,”
说到这里,严恒竟咧着嘴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这一哭不要紧,引得所有人本就沉重的心愈发悲怆,紧跟着严恒的节奏连成一片,声音响彻整座州狱。
狱卒见状也不敢相劝,索性将牢门一关躲得远远的。
李浈见状索性也跟着一咧嘴大哭起来,虽然没有眼泪,但是看上去也是情真意切,口中还边哭边说道:“可怜我一世英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义薄云天......”
“等等,大郎!”李浈还未说完,便只见严恒抹着眼泪,抽噎着说道:“前面的俺们都承认,这义薄云天便算了吧!”
说罢之后,严恒也不管李浈如何,再度将头一埋咧嘴大哭起来。
李浈强忍着想要上前狠狠扇严恒两巴掌的冲动,走到严恒等人面前,神情悲怆地说道:“李浈此生最幸运之事便是认识了诸位兄弟们,如今我大限将至,人头不保,在此临死之际想要求兄弟们了却李浈这最后一个心愿!”
除李漠之外,所有人瞬间为之一愣,而后齐刷刷地向后退了两步,一脸警觉地望着李浈。
“大郎,莫要再说了,还是让俺们安静地哭会吧!”刘弘猛地打了个激灵,而后迫不及待地说道。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将头扭向一旁以避开李浈那一双越发火热的目光。
李浈见状不禁仰天长叹,“唉,想我李浈一生坑害朋友,如今落得这步田地也算是咎由自取啊!唉!就让我在异乡身首异处吧!以此来弥补我心中的愧疚吧!让我独自前往长安接受三司会审吧!”
说到这里,李浈趁机瞥了一眼众人,果然见众人纷纷转过身来,神色复杂地望着李浈。
“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正在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漠趁机嘟囔了一句。
声音虽小,但恰恰刚好被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大郎......”此时的刘弘已然放下了一些戒备,面带不忍地说道。
“莫要安慰我,如我这种出卖朋友的人就该落得如此下场,若是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李浈愿为兄弟们赴汤蹈火,做牛做马!只可惜......”
“不要说了,大郎,以前的种种俺们早都忘了,此次长安一行若你真的命陨他乡,兄弟们一定出钱出力把你烧成灰捧回来,让你埋在江陵府的土地上!”严恒也止住了哭声,大义凛然地说道。
“是啊,大郎,兄弟们一定会捧你的!”众人见状纷纷点头附和。
“这样,俺先出一贯钱,用作将来大郎下葬的费用!”严恒紧接着说道。
“那......我也出一贯!”刘弘马上也说道。
“我也出一贯!”
“算我一贯!”
“我也出一贯!”
......
直到所有人都表了一遍态度,李浈抬眼望着屋顶,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总共三十贯,再加上之前剩下的二十七贯,总共还有五十七贯......还不太够啊......”
“大,大郎,你说什么?”刘弘面色一变,当下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啊?哦!没什么,我在想该怎样报答兄弟们的这份情,罢了,还是那句话,待日后化为一缕幽魂,一定会再来拜访诸位兄弟们的!”
“大郎啊,你可千万莫要再这么说了,俺们真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啊!”严恒向后退了几步,一脸的惊恐之色。
正在此时,只见刘弘率先取出一枚银饼塞到李漠手中,道:“二郎在此稍后,剩下的我这便回去取!”
随即只见严恒也从鼓囊囊的钱袋里倒出几百文钱,道:“俺也回去取!”
一转身,正看见众人纷纷一脸狐疑地望着刘弘与严恒二人,严恒见状一瞪眼说道:“都杵在这里作甚,交钱!”
众人深知严恒无赖,只犹豫了片刻便乖乖地将身上的铜钱塞给了李漠,剩下的各自回家去取。
原本还显拥挤的牢房瞬间变得空空荡荡,李漠怀中抱着各色钱袋,一脸无奈地向李浈问道:“阿兄,你怎么尽挑着坑过的人去坑,这样真的好么?”
李浈一边忙着数钱,一边训斥道:“莫要胡说,这怎么算是坑人呢?日后到了长安......”
“日后到了长安俺们不管,现在你得先把钱分给俺俩!”
正在此时,只见严恒与刘弘去而复返,站在牢门口目不转睛地望着李漠怀里的钱袋。
李浈见状顿时将脸一沉,道:“这戏还没演完,你俩就好意思来这里分钱?”
“咦?这可是事先说好的,俺们配合你,骗来的钱俺们四人平分!”
“对,你若敢反悔,我这便告诉大家实情!”刘弘迫不及待地说道。
“谁说我反悔了,只是你们演得漏洞百出,明明说好了每人两贯,怎么又变成一贯了?!”
闻言之后,三人一同望着严恒,而严恒则干笑了几声道:“嘿嘿,俺话说得出溜了,原本想得也是两贯,不成想一出口就变成了一贯!”
“所以,别的不说,严大郎的钱要扣一些,肯定不能和我们三个一起平分的!”李浈紧接着说道,而后看了看刘弘。
刘弘闻言大喜,当即附和道:“对对,都是严大郎的错,该扣,该扣!”
严恒脸色一变,冲刘弘扬了扬拳头,道:“你再敢说话,看俺不打死你!”
“严大郎,莫要扯别的,就因为你让我们少了几十贯钱,只能分给你两贯,不能再多了!”
严恒:“......”
第七十章 嗯,没毛病
刘弘闻言一溜烟跑到李浈身后,一脸的谄媚地说道:“嘿嘿,那咱们三个平分剩下的这二十几贯吧!”
李漠望着刘弘那一双期许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为其悲叹不已。
果然,只见李浈一脸诧异地望着刘弘,道:“你似乎想得太多了啊!”
“怎,怎么就多,多了?不多啊!?”刘弘一脸的迷茫。
李浈随即拍了拍刘弘的肩头,道:“你看,我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你若不信咱们便来算算!”
“别人都出一贯,你刚刚出了一枚银饼,也就等于二百三十文钱,你是不是还差七百七十钱才能凑足一贯?”
刘弘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而后点了点头道:“嗯,没毛病!”
“所以,咱们就要扣除这七百七十文钱,对不对?”李浈又问。
“嗯,对,可怎么也还有八贯钱分给我吧!”刘弘争辩道。
“别急,别急,咱们再接着算!”李浈露出一抹阳光般的笑意,而后紧接着说道:“咱们一开始说的是四个人平分,对不对?”
“嗯,对,没毛病!”刘弘点了点头。
“但是现在因为严恒的失误导致咱们至少没了一半的钱,也就是说咱们只能从现有的这些钱里分,就按三十贯算,四个人应该每人七贯,对不对?”
刘弘显得有些跟不上李浈的节奏,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不对,那还剩两贯呢?”
“啧,主意是我出的,而且我还冒着被你们咒死的风险,难道我不该多拿两贯么?这是死人钱,你懂么?就算把这两贯钱给你,你拿得就安心么?”李浈一撇嘴道。
刘弘想了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于是轻轻点了点头,“即便这样,我还能分到六贯多呢!”
“莫急,莫急,咱们接着算!”李浈搓着下巴满意地笑道:“刚才说还剩六贯是吧!”
刘弘:“对,没毛病!”
一转眼李浈就把那“六贯多”的“多”给抹了去,此时就连一旁的李漠都一脸同情地望着刘弘。
“上次你求我传授你经验,那一贯钱你是不是还没给?”李浈一脸的严肃。
刘弘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怎么会是我求你的呢?明明是你强行......”
“哎!领会精神,不必在乎这些细节,反正你是欠了我一贯钱没给,对不对?”
刘弘闻言后一脸颓丧地点了点头,道:“嗯,对!”
“这样一来,你就还剩下了五贯!另外,你刚才给的那枚银饼,若是我出去买一碗胡辣汤,你猜小贩会不会收?敢不敢收?”李浈紧接着又问。
“不敢收!”刘弘瞬间觉得脑袋有点懵。
“对啊,所以你那银饼根本花不出去,这样一来是不是还得扣下两百三十文钱?”
刘弘木讷地点了点头,“嗯,对!”
“如此一来,你还剩下四贯零七百七十文钱,刚才说了,你还欠七百七十文钱,是不是也应该扣掉?”不待刘弘反应过来,李浈马上又问。
刘弘的脸色有些难看,脑袋早变成了一团浆糊,“是!”
“所以,最多给你四贯!”李浈说着,手下早已数好了四贯钱,连同钱袋一股脑塞进了刘弘手中。
严恒在一旁听得入神,同时手中也在掰着手指头努力地计算着,但算来算去还是与李浈说得一样,不由得向李浈伸出大拇指赞叹道:“不愧是大郎,不用手指头竟能算得分毫不差!”
李浈闻言咧嘴一笑道:“其实这很简单,要不要学?两天保你学会!”
严恒闻言眼睛一亮,连连点头答道:“要学要学,学了俺一定能在阿耶面前好好卖弄一下!省得他老骂俺蠢!”
此时只见李浈幽幽地伸出一根手指在严恒面前晃了晃。
“一贯?!”严恒瞬间明白了李浈的意思,但同时又有些犹豫不决。
寻思了许久,严恒终于一咬牙道:“好,一贯就一贯!不过要保俺学会!”
“童叟无欺,两天保会!”李浈一脸的阴笑,而后顺手拿了一贯钱塞给了严恒,“扣除一贯学费,你还剩下一贯!”
“你看,我是不是很公平?”临了,李浈很满意地笑道。
“大郎,我始终觉得这账算得有点问题,要不......”
“哎呀,那些家伙差不多快回来了,还不赶紧各就各位?!”不待刘弘说完,李浈马上转开了这个很费脑子的话题。
......
严府。
对于今天的结果,严恒很满意,手里攥着一张揉得发皱得藤麻纸,口中不住地嘟囔着:“二二得四,二三得六......”
“站住!”
正在此时,只听一道洪钟般的吼声,严恒顿时吓得一哆嗦。
“阿,阿耶?!”严恒赔着笑脸唤道。
“跟俺进来说话!”只见严朔倒背着手转身进了书房,就在严朔转身的一霎那,严恒赫然看见了父亲手中那根自己无比熟悉的黑漆漆的马鞭。
进得屋内,严恒如鹌鹑般缩着身子,距离严朔五步开外。
“拿的是什么?”严朔一转眼看见严恒手中的藤麻纸,随即问道。
“是,是李家大郎教俺的密不外传的绝世心算法!”严恒怯生生地说道,但脸上却是满满的傲娇之色。
“什么乱七八糟的,拿来给俺看看!”虽然口中这么说,但严朔却是直接跨了过去劈手抢了过来!
看完之后,严朔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冲严恒说道:“说吧,花了几文钱?”
严恒闻言胆战心惊地伸出一根手指。
“一文?那还好!”严朔见状顿时稍稍心安。
“一贯!”
严恒的声音细若蚊鸣,但还是被严朔听得清清楚楚。
“一,一贯?!你为了这么个九因歌花了一贯钱?!你个败家的蠢才!迟早被那货骗光!看俺不揍死你!”严朔登时火冒三丈,不待严恒反应手中马鞭便呼啸而去。
啪——
严恒的手上瞬间现出一道鞭痕,高高隆起的皮肤透着刺眼的猩红。
严恒倔强地昂着头,虽然眼眶中隐隐有点点泪花闪烁,但脸上却始终是一副不屈不挠地表情。
严朔见状更是气愤难耐,但就在其手中马鞭再度扬起时,却突然顿住。
最终,严朔的马鞭没有再挥下去,望着儿子手上那道刺眼的鞭痕,严朔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不忍。
“唉!也罢!你过来,俺有话要对你说!”严朔一摆手,口中叹道。
第七十一章 临行之日
严恒见状揉了揉耳朵,瞪大了眼睛望着父亲,一脸的难以置信。
“看个甚!还不快滚过来!”严朔一瞪眼吼道。
严恒闻言之后方才确定父亲没病,当即也放下心来。
走到父亲跟前后,严恒全身肌肉紧紧绷着俨然已进入戒备状态,同时紧紧盯着父亲手中的马鞭。
严朔见状甩手将马鞭扔在地上,而后用下巴指了指身旁的低案,“坐!”
父亲的异常,让严恒心中倍感不安,只见其慢吞吞地坐在严朔身旁,但却觉得这一刻比父亲直接抽自己几鞭还要难受。
“李家大郎如何?”严朔突然问道。
严恒一愣,而后点了点头,正要说还好,但一转眼想到李浈以往对自己所做的恶劣行径,当即又摇了摇头。
“说话!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是个甚意思!”严朔不耐烦地说道。
“太无耻!”严恒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实话。
严朔闻言正要说话,却只听严恒紧接着又说道:“不过俺还是把他当兄弟!”
“还有李二郎、刘弘!嗯!他们三个都是俺的好兄弟!”
严朔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男儿一生自当如此,有几个能把命交给你的兄弟,有个能生养一堆娃子的婆娘,然后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严朔缓缓说道。
“嗯,阿耶放心,孩儿一定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严恒马上顺着父亲的话说下去。
话音刚落,便只见严朔劈手便冲严恒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口中怒道:“没志气的东西,男子汉这一生若不做出一番大事来怎对得起你裆里那玩意儿!”
严恒顿时一脸懵逼地望着父亲,嘴里再不敢多说半句。
“想不想做官?”严朔又问。
有了刚才的经验,严恒犹豫了片刻,而后鼓足勇气忐忑不安地问道:“您,您说想......还是不想?”
啪——
严朔抬手又是一巴掌,口中骂道:“你问谁呢?”
“想!”严恒装着胆子答道。
“嗯,这便对了,就要做官,而且非大官不做!至少也得比你爹大的官!”严朔闻言当即大笑道。
严恒闻言一脸的苦涩,自己老爹本就是从二品的武将了,比他还大的官岂不是要做三公了!
正在此时,却又听严朔瓮声瓮气地说道:“李府尹家大郎,俺就看着不错,将来一定有出息,日后你多与这小子学着些,对你有好处!”
“可阿耶前阵子还骂大郎跟李府尹一样是个骗子!嘴里没一句实话的骗子!”严恒紧接着说道。
严朔闻言一双大眼瞪得溜圆,“莫要胡扯,俺啥时候说过这话,以后你若再胡言乱语的话看俺不扒了你的皮!”
严恒听闻之后瞬间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都变得阴暗起来。
“明日一早你跟着田安一起去长安!”严朔轻声说道,语气也变得柔缓。
“田世叔?去长安作甚?”严恒一脸的疑惑。
“自然是护送李浈去长安受审,另外到了长安后你先陪着李浈待上一阵子,到时自有人招呼你吃住!”严朔答道。
“阿耶有必要动用亲卫么?”严恒不解,田安为严朔亲卫骑兵的牙将,自打严朔在雄武军还是一名校尉的时候便跟着田安,平定幽州叛乱时还舍身为严朔挡下一箭。
对于田安,在严朔心中更多的是兄弟而非下属,能让父亲动用田安率兵亲自护送,这大大出乎了严恒的预料之外。
“不该你问的莫要多问,去了长安更要如此,平日里你在江陵府横行惯了,到了长安那是天子脚下,由不得你胡来,莫要给为父惹祸!”严朔一脸凝重地望着严恒嘱咐道。
严恒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一路上切不可胡闹,要听你田世叔的安排,有他在,俺才能放心!”严朔又道。
“嗯,孩儿知道了!”
“只是......”严恒犹豫了一会,问道:“只是为啥要孩儿去长安?”
严朔闻言刚要发火,却突然看见眼前儿子那张尚未褪去脱稚气的脸,不由得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脸,心中不禁生出一番不忍。
已经有几年不曾如此抚摸过儿子了,严朔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要不,别去了!陪在阿耶身边,不做什么大官了!”
严朔一把将儿子揽在怀中,这个征战一生看惯了杀人流血的粗糙汉子,在这一刻眼眶竟有些微微湿润。
严恒也被父亲的这个举动吓了一跳,此时此刻自己才知道原来父亲的怀里是这么暖和。
严恒突然有些想哭,想放声痛哭一场,毫无来由。
“不!孩儿要去,刚才阿耶说了,要有几个把命交给自己的兄弟,兄弟有难,孩儿自要陪在身边!”严恒仰着头望着父亲,红着眼眶倔强地说道。
严朔闻言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强挤出一抹笑,道:“好!如此才是俺严朔的儿子,不是个孬货!”
严恒咧嘴一笑,分明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泪。
......
州狱。
赵婉自那次赌气离去后第一次重新又踏进州狱。
“来了!”李浈手忙脚乱地将手边的铜钱收拾好,冲赵婉咧嘴笑道。
赵婉见状顿时又是一肚子气,当即转身便要走。
“哎!莫走莫走!这次这钱不是给你的!”李浈赶忙一把拉住找玩的手臂笑道。
或许赵婉这次就没打算这么离开,见李浈挽留,自然也便顺势被其拽了回去。
“明日我便要去长安了!”李浈说道,示意赵婉坐在自己身旁。
这一次赵婉没有犹豫,默默地坐在李浈身旁。
“你要照顾好自己!”李浈又道。
“嗯,少郎君也要注意身子,我等你回来!”赵婉垂着头,手中拨弄着裙角,言语中充满悲伤。
“若少郎君此去不回,赵婉,生死相随!”赵婉说着,眼角渗出两行清泪。
“啧,说什么丧气话,他们若要砍我的脑袋早便砍了,还需如此大费周折?死不了的放心便是!”李浈一本正经地说道,本想擦去赵婉的泪,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奴有一事相求,还望少郎君答应!”赵婉突然说道。
第七十二章 太平将军
“想说什么便直说好了,我若能办到一定帮你!”李浈笑道。
赵婉想了想,道:“只求少郎君以后莫要说什么将奴家嫁了的话了!”
李浈一愣,而后点了点头尴尬地笑道:“那好吧!”
赵婉见状不禁失笑道:“以前奴家认识的少郎君可不似你这般老实!”
“那你喜欢以前的还是现在的?”李浈紧接着问道。
“还是以前的少郎君可爱些,虽说同样顽劣了些,但总是与别人不一样,您是个好人!”赵婉郑重地答道。
“还有二郎,平日里地呆呆傻傻的,但似乎什么都不怕!严恒呢,说话太难听了些,但是很讲义气,刘弘倒像是个读书人,但是文静中又带着些粗犷,总之你们都是好人!能遇到你们,不知是奴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赵婉将双臂拄在床榻上,一脸的幸福。
李浈闻言点了点头,“都是好兄弟!”
说罢之后与赵婉一同望着面前那道冰冷的墙壁,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
......
翌日,天色未明,当江陵府还沉浸在在睡梦中的时候,城门之外五百精骑已是列队待发。
夜幕中,在城头火把的映照下,两队铁灰色的明光甲闪烁着幽幽的光华,角弓箭箙,横刀铁枪,使得周遭气氛变得异常庄重肃穆。
队首骑兵肩扛一面红色“田”字战旗,战旗四周饰以虎纹,在微风中徐徐飘动,无形之中又为这两队骑兵增加了些肃杀之气。
为首一骑乃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大汉,生得宽额阔目,浓眉豹眼,手中提着一杆长达十余尺的马槊,两尺槊锋寒光毕现,只往那里一站便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此人便是严朔亲卫骑兵的牙将田安,字公显,曾与严朔同在雄武军任职,当严朔还是雄武军一名校尉的时候,田安便已是一名偏将,当严朔做了左厢兵马使时,他还是一名偏将。
并非其勇武与才能不足,恰恰相反,当时放眼整个雄武军能够与田安一较高下之人也不出一手之数,只是因其不善言辞又耿直暴虐,常常顶撞上峰,所以也便一直得不到升迁。
但即便如此,每每上阵之时田安必身先士卒,一杆马槊不知挑落了多少敌军战将,因幽州平叛时为严朔挡下一箭,从此被严朔视为兄弟,严朔调任荆南都知兵马使时也一并将其向张仲武要了过来。
自调任荆南之后,虽地处帝国腹地不似he北三镇那般动荡,但也时常有流寇悍匪出没,但只要那面“田”字战旗甫一出现,所到之处无不重归平静,由此当地百姓都唤其为“太平将军”
不过尽管如此,严朔也极少派田安执行什么任务,每次例行外出巡视辖地,严朔都会让田安在大营坐镇,一则自己信得过田安;二则自那次为自己挡下一箭后,其胸口旧伤便迁延不愈,严朔意在免除其长途奔波之苦。
但如今,李浈的身份让严朔不得不派出自己麾下这名猛将,唯有如此,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正在此时,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在一行人的陪同之下,李浈揉着惺忪的睡眼出现在了田安面前。
“见过李使君、李府尹!”田安冲李德裕与李承业微微颔首。
“唉,在下已不是什么府尹了,将军切莫再如此称呼了!”李承业苦笑着说道。
“哎!俺认你这个府尹你就是府尹,永远都是府尹!”严朔伸出一只大手用力地拍了拍李承业的肩头说道。
“各位叔伯前辈,咱们非得这么早走么?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不能让我多睡会?”李浈打着哈欠一脸的欠揍表情。
“小个屁!这马上就到了加冠的年龄了,还是这么一副吃奶的样子,成何体统?!想当初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便开始上战场了!”严朔抬手冲李浈的脑壳上拍了一巴掌。
“啊?可我还有四年才加冠啊!”李浈揉着脑袋争辩道。
“加个屁!大人说话小孩子还敢顶嘴?!”严朔劈手又是一巴掌。
李浈瞬间感觉有点懵,冲李承业问道:“阿耶,那我到底是小,还是不小?”
此时严恒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凑到李浈耳畔低声说道:“你看,体会到俺的痛苦了吧!”
李浈闻言点了点头,而后很同情地冲严恒说道:“嗯,不得不说你能活到现在就是个奇迹啊!”
“好了,别再磨蹭了,眼看这天就要亮了,趁着人少快些上路吧!”李德裕在一旁催促道。
李承业点了点头冲严朔说道:“武正兄,我家二郎就交给你照顾了!”
“哎,子允尽说些见外的话,有俺在你尽管放心!”严朔拍着胸脯说道。
说到这里,李浈与严恒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看了看李漠,露出深深的同情之色。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漠闻言顿时打了个激灵,瞬间体会到与萧良学剑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啊。
“公显,一路小心!”严朔冲田安拱手说道。
“不敢辱命!”田安扬了扬手中的马槊。
“少郎君等等!”
正在此时,只听远处传来一道呼声。
“赵婉?”李浈讶异道。
只见赵婉身着一袭男装,气喘吁吁地一路跑到李浈跟前,冲李承业等人逐一行礼后,说道:“李府尹,求你让我同去吧,一路之上你们也好有个人照应!”
李承业正要拒绝,却只听李德裕说道:“这女娃子去了也好,一来正如她所说的有个照应,二来你们别忘了她可是此案的重要人证,有用得着的时候!”
“不错,使君所言有理,另外刘府那个总管俺明日也派人送到京城,这个人证更重要些!”严朔点了点头说道。
“刘府总管?他愿意作证?”李承业讶异道。
“愿个屁!俺直接将他绑了,不愿意也得愿意!”严朔瞪着眼睛说道。
“唉,你这又是何苦?”李浈冲赵婉摇了摇头叹道。
“少郎君莫怪,既说了生死相随,赵婉便一定会做到!”赵婉低着头嘴里小声嘟囔着。
“好了!快些上路吧!”李德裕再度催促道。
李浈闻言正想迈上牛车,刚上去一条腿便被严朔一把拽了下来,“你个男人坐什么车!给俺骑马去!”
李浈苦哈哈地望着赵婉被严朔扶上牛车,而后一脸懵逼地独自跨上了马背。
......
第七十三章 身不由己
江陵府至长安千里之遥,原本可走水路沿汉水北上便可直达关中,但因李浈看惯了后世的钢铁大船,此时看着那些简陋的小木船着实害怕,最后只得走陆路,途经襄、邓、商三大州,最后抵达长安。
虽说众人皆是骑马而行,但一来也不便纵马狂奔,否则定然惊扰沿途驻防的各地郡兵;二来有赵婉随行,无疑拖慢了整支队伍的速度,不过好在途中虽有悍匪流寇出没,但远远看到这五百精骑后便早躲得没了踪迹,所以倒也安全无虞。
“大郎,你说这长安城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像行商们口中那般胡姬遍地、美女如云,是不是比江陵府更有一番富庶繁华之象?嗯,这次阿耶不在,俺到了长安定要好酒好肉地吃上一阵子!哈哈哈!咦?你看上去为何不太高兴?”严恒一想到这些,心中便瞬间乐开了花,但转而正看到李浈对自己横眉怒目。
李浈白了严恒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此次我是去长安受审的,说不得就人头不保了,你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
严恒闻言大笑道:“俺阿耶说了,你福大命大运气大,死不了的!”
“你阿耶说死不了就死不了?他又不是皇帝!”
“当然,阿耶说死不了就一准儿死不了!”
李浈不由得长叹一声:“唉,有时候你天真得让人直想扇你!”
在队伍前方,李承业与田安并道而行,田安为人木讷少言寡语,除了严朔之外极少主动与人说话,而李承业则一路双眉紧蹙,显得一副心事重重之状。
临行前一日李德裕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令李承业对此次长安之行倍感不安。
李德裕所言不错,一旦陛下正式认了这个儿子,那么无论李浈有无争储之心,都势必会成为郓王与晁美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郓王李温较李浈小三岁,虽然尚且年幼,但晁美人却是个不得不防的人物,而且对于这种擅吹枕边风的后宫妃嫔来说,李浈无疑已先落了下风。
唯一可利用的便只有陛下对于李浈十一年来的亏欠之心,只要将这一点利用得恰当好处,虽不敢保证顺风顺水,但至少也能挽回一些先机,再不济也可拖延些时间。
而只要在这个时间里使得李浈羽翼渐丰,那么一切就都尚有转机。
党争啊,李承业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悲叹一声,曾几何时自己最厌恶的东西,到现在却不得不去做,不仅要做,而且还要做得漂亮些,这使得李承业倍感矛盾,为官数十载,直到今日才真正体会到了那四个字:身不由己。
在朝堂这盘棋局之上,任何人都做不得自己,所有人都是这盘棋局上的一颗棋子,而操控这盘棋局的却只有两个字:利益。
“李府尹在想什么?”正在此时,萧良骑马跟了上来。
难得萧良这块木头主动开口说话,李承业有些意外,但也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此次回京,萧侍卫想必可重获自由之身了吧!”
萧良闻言沉默良久,而后望着远方缓缓说道:“自我入了光王府的那一刻起,便再没了自由之身!”
李承业没有说话,以为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萧良所经历的一切,也便没有权利去妄自品评。
......
江陵,李德裕府。
严朔的眼眶有些红,所以踏入李府后便一直没有抬过头,偏生李德裕却一直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搞得严朔心中更加烦闷。
“好了!李使君,有啥话您直说便是了!”严朔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李德裕的滔滔废话。
“哈哈哈!严武正,装不下去了?今日送行时便看你神色不对,只是万万没想到你这般的莽夫也有心酸的时候!是不是舍不得儿子了?!”李德裕朗声大笑。
严朔闻言眼角终于掉了几滴眼泪,而后一摆手说道:“早知使君故意看俺的笑话,俺就不来了!”
“呵呵,现在是不是心里恨死老夫了?若非老夫出了这个主意,严恒也就不会去长安了!”李德裕笑道。
严朔长叹一声,伸手将眼角的泪抹去,缓缓道:“俺虽为一介武夫,但毕竟也混迹官场数十载,使君之意俺明白,此为一石二鸟之法,俺不怪你!”
“哈哈哈,好一个一石二鸟,虽听起来有些刺耳,但终究却还是这个意思!严恒与李浈自幼相识亲如兄弟,此番李浈前去长安虽说不上凶险,但也不会太顺利,他需要有个兄弟陪在身边!”
李德裕说到此处微微一顿,而后沉默良久方才又道:“李子允在藩镇为官虽久,但却还不明白朝堂之上的龌龊事,以他的性子有许多事做不来,他也不屑去做,所以老夫只能替他多操心一些了!”
“使君就这么确定李浈能争得过郓王?”严朔不解。
“不是确定,而是必须,李浈必须要争,也必须要登上那个位子!”
“为何?”
“郓王虽尚且年幼,但却生性骄奢、不思进取、软弱无德,若这样的人做了大唐天子,必为大唐之祸!”李德裕收起了方才的笑意,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严朔想了想道:“您确定说的是郓王而非李浈?”
李德裕闻言不禁哑然失笑,“李浈虽顽劣,但却聪慧过人,而且心思缜密,更重要的是他有自己的底线,一个不可触碰的底线,正因如此,老夫才敢如此笃定!”
“可,使君做的这些又是何苦?就连俺都看得出使君已是再难返朝为相,即便李浈将来继位,使君就能确信自己等得到那一天?!”严朔问道。
闻言之后,李德裕神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但那双略显浑浊的眸子里却透出一抹消失已久的期许。
“老夫老了,能为大唐做的事不多了,当年未尽之大业十之**先皇便御驾西去,当今陛下圣躬明断,四海臣服,但这不过是个表象罢了,一旦陛下西归,那么两代帝王耗尽一生创造的这个大好时机便眼睁睁地要看着它毁去,老夫决不能眼看着自己一手经营起来的这盘棋被昏庸之辈打乱!”李德裕轻声说道,言语之中尽显悲怆之意。
严朔点了点头,“嗯,李浈这娃子的确比俺家那个灵醒许多,但其毕竟年幼,说到以后难保不会再有什么变数,还是未免太过草率了!”
“哈哈哈!武正此言差矣,李浈之谋有时候就连老夫都叹为观止啊!”
第七十四章 少年心机
“呵呵,使君此言未免言过其实吧!”严朔对此不置可否。
“既然武正不信,那老夫问你,可还记得刘府总管?”李德裕笑问。
严朔点了点头,道:“自然知道,还是俺告诉使君有这么一个人,然后使君才让俺将其绑了的!”
“那你又可否知道这一切都是谁在谋划的?严恒怎么就主动告诉了你,你又告诉了老夫,然后老夫又授意你做的这一切?”李德裕神秘地笑了笑。
“是李浈?”严朔反问。
“哈哈哈,不错,正是这娃子,若老夫猜的不错,李浈在狱中时便已让严恒查到了刘府总管这个人,但却并没有妄动,甚至三司使到了之后李浈都依然没有动这个人的打算,直到朝廷的旨意下来,他才授意严恒将此事告诉了你!”
“说到底,这个人是李浈手中一颗致胜的棋子,因为当时三司使虽然到了江陵府,但李浈却不确定事情将如何发展,而且李浈也知道只要自己不出江陵府便不会有性命之忧,所以也只能沉住气不去动用这颗棋子,直到朝廷的旨意下来后,李浈这才知道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这才动用了这颗棋子!”
“而且李浈料到你势必会告诉老夫,这样才能借你的手绑刘府的人,如此一来李浈将此事推了个干干净净,即便白敏中要记恨,也是记在了你我的头上,说到底你我此次倒成了李浈手里的棋子啊!”
李德裕说着,脸上却充满赞许之色。
严朔闻言后满脸的惊诧之色,这其中的种种谋算即便自己这为官十数年的人都自愧不如,却不想竟全部是那个只有十六岁的娃子想出来的。
“哈哈哈,是不是觉得难以置信?说实话,这还是老夫在他们离开江陵后才想明白的,李浈啊,老夫真的很好奇他这十几年是如何过来的,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才能有如此可怕的心机啊!”李德裕轻捋胡须,眼神中充满赞叹、期待,也充满了好奇。
“可白敏中依旧还会记恨他啊!”严朔虽倍感惊讶,但还是一语说出了其中要害。
但不料李德裕却不以为然地笑道:“记恨不假,但无形之中李浈将我们两个也跟他死死地绑在了一条船上!如今老夫倒也无足轻重,但武正你却是手握八州重兵的荆南兵马使啊!有你在后面撑腰,即便白敏中想动什么歪念头也要掂量掂量够不够分量!”
严朔闻言后彻底无言以对,红着脸憋了半天才愤愤骂道:“哼!臭小子竟然连俺都敢算计,待他自长安归来之后不揍他一通难消俺心头只恨!”
李德裕闻言大笑,道“哈哈哈,武正啊,到了那时,你真的敢么?”
严朔顿时语塞。
......
醉月招。
“娘子,真的打算回长安了?”月儿一脸兴奋地问道。
程伶儿点了点头,“嗯,青鸾去了长安,我在江陵府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不如也跟着回长安吧!”
“那娘子还会再来江陵府么?”月儿又问。
“也许吧,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准呢!”程伶儿喃喃自语,清秀的脸上凭添了几分愁云。
“到了长安娘子是不是便自由了?”月儿紧接着问道。
程伶儿闻言淡淡一笑,道:“自由不自由的又岂是我说了算的事?而且......”
程伶儿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待自己如女儿般的人,一个美丽却又身世凄惨的女人,一个与李浈有着割舍不断的关系的女人。
“罢了,不说这些了,在李浈沿途安排的那些人都妥当了吗?”程伶儿转而问道。
“娘子放心便是,这些个江湖游侠素来仰慕娘子,平日里也没个奉承的机会,如今娘子难得有事相托,他们都争着抢着去办呢!自江陵府到长安这一路上的江湖游侠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便守在路上了!”月儿笑道。
......
转眼之间,距离李浈离开江陵府已有七日,一行人刚刚过了襄州,遥遥长安之路却只走了一半的路程,若照此速度走下去,约莫着能在八月初抵达长安。
但就在此时长安城大明宫含凉殿内,李忱已是接连几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甚至连手边放着的《贞观政要》都有些日子没有再翻阅过。
李忱的心难以平静,越是接近李浈一行到达的日子,李忱便越是有些魂不守舍。
今日刚下了朝会,李忱便直奔含凉殿而来,而后便一直在殿内不安地踱着步子。
“大家不必心急,约摸着再有七日大皇子也便到了!”王归长自然看得出李忱心中所想,是以出言宽慰道。
李忱闻言后不禁短叹一声,道:“朕何止是心急啊,十一年了,你让朕如何有脸面去面对他!朕是心急,但朕更有愧啊!”
“大家自有大家的难处,以前您是光王,就连自身尚且难保,而且膝下的几位皇子都还年幼,您又哪有多余的力量去照看大皇子呢!想必大皇子也能理解您的苦衷!”王归长躬身答道。
“唉,话虽如此,但朕还是不知见了青鸾后该如何向他解释!”李忱依旧愁容不展。
“大家切记此事急不得,须得先洗脱了大皇子的罪名才是,大家现在首要的问题是找个忠直又靠得住的臣工来做这些事,而不是大家直接下旨!”王归长轻轻说道。
李忱点了点头,对于王归长所言表示赞同,“不错,依你看朕该让谁来处理此事?”
王归长犹豫了片刻后方才答道:“兵部侍郎、京兆尹卢为臣,其人忠直不二,贤良纯厚又巧言善变,而且曾任大理寺卿熟悉大唐律法,可堪此用!”
“卢商?”李忱眉头微皱,想了想后说道:“嗯,卢商为东汉名臣卢植之后,卢氏一族素有才名,那就是他吧!”
“另外,此事朕现在还不便出面!”李忱又道。
王归长闻言后立刻答道:“老奴自会前去向卢为臣说明一切!”
“嗯,但是切记隐秘,不可让旁人知晓此事,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李忱又嘱咐道。
“大家放心便是,老奴自有分寸!”
“恩,你马上就去着手办理此事,万万不可出了什么纰漏!”
王归长点头称是,而后缓缓退了出去。
然而李忱的心中丝毫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其对于自己这个十一年未曾蒙面的儿子,又添了许多愧疚与不忍。
第七十五章 商州城内
商州。
这是一座地处京畿东南部的重要城池,其西邻京畿长安,东通he南道与山南西道,为三道交汇之地,加之又毗邻汉水,一直以来江南各地运往长安的一应贡物均在此中转,所以自商州至长安的这条路也便被称为了“贡道”。
这是通往长安的的最后一站,过了商州再行一两日便可直达长安。
经过了近半个月的长途颠簸,无论是李浈等人还是这五百精骑,脸上都早已是疲态尽显,途中虽有驿站歇息和补充食物,但毕竟是一路的舟车劳顿,说不上风餐露宿但也比不得自己的地盘舒服自在。
这一切李承业自然看在眼里,所以进入商州地界后,李承业便冲田安建议道:“过了商州便是长安,我看大家这些日子里也颇为辛苦,今日不如我们便在商州城内歇息一日,给各位兄弟们寻些好的吃食,也算是李某的一些心意,不如田将军意下如何?”
“世伯说得有理,而且田世叔旧疾在身,一路上长途跋涉定也倍感疲累,若是您旧疾复发的话,可怎么保护俺们啊!”严恒此时不失时机地插话道。
此言一出,李承业惊讶地看了看严恒,心中暗道这小子今日怎么变得这么会说话了,但当其一转眼看到李浈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后顿时明白了一切。
而田安闻言后则有些犹豫,毕竟自己的职责在此,多留一日也便多了一日的风险,但方才严恒说得不错,这么多日的长途跋涉,自己胸口的旧疾的确有些隐隐作痛,不过是仗着自己骨头硬,硬撑着才坚持了下来。
正在此时,只见萧良似乎看出了田安心中所忧,对田安说道:“公显兄若信得过,李府尹与李浈二人的周全便交给萧某吧!”
通过严朔,田安自然知道萧良的身手,有了天下第一剑客做保,田安终于点了点头道:“那便有劳仲离兄护送李府尹与李浈等人先行进城,在下将兄弟们安置妥当后再去驿馆与诸位回合!”
......
进得商州城内,除了李承业依旧是一脸愁容之外,首次外出的李浈、严恒与赵婉三人倒是显得兴致勃勃,商州城虽比不得江陵府繁华,但也属上州,又是京畿与江南之地漕运周转的重要地界,所以乍看起来竟是与江陵府不相上下,而且各种新奇玩意儿甚至比江陵府还要让人眼花缭乱。
不过进入商州城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驿馆核验身份,而当李承业亮出自己身份时,驿馆小吏当即面色一变,而后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阿耶,他不会是想在这里杀了我们吧!”李浈一脸的担忧之色,毕竟任谁看见小吏这种反应后都不免会心生疑顿。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在这里动手!”李承业没好气地说道。
“便是真的有人敢动手,有萧叔在此还怕什么,大郎莫要跟个女娃子似的,你看俺,俺就不怕!”严恒拍着胸脯说道,一种武者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赵婉则一直怯生生地躲在李浈身后,对于一个从未出过家门的女孩子来说,外面的一切都是陌生而又危险的。
而萧良则始终保持着一名剑客应有的警惕,虽然表面之上看不出什么,但其腰间的那把铁剑早已做好了随时出鞘的准备。
少倾,只见小吏引着一名年近花甲的老者进得堂来,老者的背有些佝偻,走起路来有些跛脚,但却是脸色红润,神清气朗。
“哈哈哈,贵客到来,老朽有失远迎还望见谅才是!”老者还未进来便向李承业等人率先拱手施礼。
李承业虽然不明所以,但手上却也是不敢怠慢,赶忙还礼。
“呵呵,老朽乃这驿馆的驿丞,姓王单名一个驿字!几日前本州崔刺史便已打过招呼,说李府尹不日将至,不想李府尹来得比老朽倒是快了些!”老者说罢之后赶忙招呼众人落座。
李承业闻言后不禁有些诧异,心中想来想去也不记得认识这商州崔刺史,不由问道:“不瞒王驿丞,在下并不认得崔刺史,如何......”
“呵呵,这个老朽便不得而知了,不过也不打紧,崔刺史曾交代过,只要李府尹到了后便让老朽带您去府上一叙,到时李府尹自然知晓!您看您何时方便?”王驿笑道。
李承业闻言看了看萧良,而后拱手应道:“按理说崔刺史盛情相邀在下自当欣然拜访,只是在下如今这戴罪之身......”
“哈哈,李府尹戴的是朝廷的罪,这里是商州而非朝廷,所以李府尹不必忧心!”
闻言之后,李承业想了想只得应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待田将军到了后再有劳王驿丞引荐吧!”
......
田安到达驿馆时,刚过巳时,距离晌午还有一阵子,在听完李承业所言后,田安说道:“一切李府尹做主便是,想来那刺史也不敢耍耍什么花样的!”
李承业点了点头,随即对李浈等人说道:“你们几个在驿馆等着,我与田将军去去便回!”
而后又对萧良说道:“仲离,你留下吧!”
萧良点了点头,但李浈却一脸沮丧地说道:“阿耶,你们倒是出去自在了,这驿馆待着也无聊,不如我们三个出去逛逛,这光天化日之下不会出事的!”
“是啊是啊,世伯便允了吧,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不会惹事的!”严恒紧跟着笑道。
李承业犹豫片刻之后,道:“晌午之前必须回来!”
......
得了李承业的应允,三人兴致勃勃地冲出驿馆,虽然人生地不熟,但商州城也是严格依照坊市而建,所以自然也不致走失。
各坊之间自然没什么好去处,除了一些小吃摊贩之外便都是一些常见的物件,三人出门之后稍一打听便直奔坊市而去,毕竟那里才是一座州城最为繁华的地方。
“大郎,不如咱们先找个食肆吃些东西,尝尝这商州的美食佳酿!”严恒边说边流着口水。
李浈闻言看了一眼赵婉,赵婉见状当即笑道:“便依了他吧,先吃点东西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