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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盏清茶     大唐顽主txt下载     大唐顽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九十七章 心术

    “猜到的?”李浈面色有些诧异,显然注吾合素的解释并不能让自己信服。

    “哈哈哈!”注吾合素大笑,却向李德裕说得:“敢问文饶公,这还是那位善辩人心,机敏老成的李将军么?”

    李德裕也随即附和道:“越是简单的道理,有时他越是揣摩不透!”

    李浈讪笑一声,“其实浈多少也猜到一些,只是不太相信延庆真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颠覆了陛下眼皮底下的神策军!”

    “哎,说是陛下的神策军,其实自宪宗以后神策军便只知阉宦不识天子了,所以她只需要瞒过仇士良便足以了!”李德裕白了一眼李浈说道。

    注吾合素此时也插话道:“自古军权至于延庆公主具体如何做到的老夫不知,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陛下一定还未察觉,否则延庆绝不可能能安安稳稳地活到今日!”

    说到此处,李德裕却是想了想后说道:“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便是陛下已经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只是还在等!”

    “等什么?”李浈追问。

    李德裕目不转睛地望着李浈,缓缓说道:“等你!”

    “等我?为何?”李浈不解。

    “等你出面保延庆或杞王不死!”

    “这......这又是为何?若陛下不想,不杀便是了,又何苦等我去求?他若执意要杀,我求了又有何用?”

    注吾合素却是微微一笑道:“显然陛下并不想杀延庆或杞王,也许甚至不想治姐弟二人的罪,否则的话绝不会等到现在,既然已等到了现在,文饶公的意思李将军还没明白么?”

    李浈眉头微皱,想了想后似是明白了一些,略带犹疑地说道:“文饶公的意思是......陛下已经掌握了延庆的所有手段,甚至包括在神策军内的影响,但仍不想杀她二人,只是等我去求情,而后借用延庆的手段帮我掌控神策军!”

    闻言之后,李德裕这才赞许地地点了点头。

    但李浈随即又问:“即便如此,那陛下如何知道延庆会求我帮忙?据我所知,武宗一朝仍在位的有不少老臣,她完全可以去求他们而不必与我交换什么条件!”

    “又糊涂了不是!”李德裕刚刚舒展的眉头再度皱成一团,“平叛首功非你莫属,但陛下为何对你不封不赏?”

    不待李浈回答,李德裕紧接着说道:“一则因你即将封王,但这封王不过是早晚的事,所以此为其次;更重要的原因便是陛下要欠你一个人情,只有如此,才能有足够的理由答应你的请求!”

    最后,李德裕幽幽说道:“这一点,延庆比你看得更透彻,在揣摩圣意上面,你还需多与她学学才是!”

    闻言之后,李浈心中的疑问顿时迎刃而解,若非李德裕与注吾合素,自己也许永远只能看到表面。

    但自己听得越是透彻,心中便越是害怕,这绝不是李浈想象中的父子君王,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难道身在帝王家便真的就要摒弃父子间的坦诚么?

    这让李浈又想起了玄武门外的兄弟李漠,想起了乐游原上的父亲李忱,心中愈发不寒而栗。

    李德裕似乎看出李浈心中的痛苦,不紧不慢地说道:“得到了天下,便需得抛弃一些东西,但无论抛弃了什么,心中却还是要守住些什么的,陛下忍辱负重十余年方得今日之天下,若论亲情,他比谁都更加珍惜,只是身处龙榻上,便心系天下事,想得多了也便有些牵绊,也就注定有些事不能说得太直白,更不能做得太直白!你......可明白?”

    李浈默默地点了点头,而后紧接着又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注吾合素此时也轻声叹道:“无论你对谁有怨恨,都不可对陛下有恨,他若真不信你,便不会一次又一次地让你身负重任,更不会将兵权交与你,那日在京城内可是将十数万勤王大军的兵权都交给了你,但凡他对你哪怕有一丝怀疑,都不会如此!”

    说罢,注吾合素将目光移向窗外,星星点点的月光透窗而入,却让窗外的夜变得愈发地阴沉,“那可是十万大军勤王大军啊,那可是长安城啊!即便老夫这个外臣想起来,心中都有些后怕,自古以来弑父夺天下的事情还少么?”

    注吾合素说完,李浈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复杂,他当然更愿意相信这些,即便是在内心最深处,李浈也同样认为父亲李忱是疼爱自己的,但就是无法认同李忱的种种所为。

    李浈更愿意看到的是无论何事,父亲李忱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自己所思、所想,任何困难都与自己一同面对。

    也许这只是一种奢望,他明白身为天子所要面对的巨大压力,身处高位必然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更遑论天子。

    想到此处,李浈心中多少有些释然,既然自己无法改变,那就试着去接受,这也是李浈上一世悟到的事理,绝不钻牛角尖或许能活得更轻松些。

    见李浈眉头舒展,李德裕笑问:“想明白了?”

    李浈点了点头,“没想得太明白,但不再去想了!”

    李德裕抚须大笑:“这便对了,你现在要想的不是这些,而是另外一件事!”

    “哦?还有何事?”李浈问。

    李德裕随即与注吾合素相互对视一眼,而后笑吟吟地问道:“眼下陛下还未立太子,你就真的没想过要更进一步?”

    “当皇帝?!”李浈当即摆了摆手,道:“不干,太累!”

    “那你可曾想过,凭你的功勋,陛下诸子之中还有谁能与你相及?若你不做太子,无论谁登上皇位都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的闲散王爷就真能平平安安地做下去?”

    李浈顿时一滞,李德裕所言与此前延庆的意思一般无二,而自己也曾想过这些,只是李浈单纯地觉得只要自己日后辞去一切官职,交出一切实权,便能做得一世富贵。

    但事实上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无数的历史教训都反复地说着一句话:身负不世之功,必无安身之地。

第四百九十八章 买马

    “不!”

    李浈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想做阿耶那般的天子!”

    说罢,李浈莞尔一笑:“但我也不想做个昏君......所以,我只能选择做个规矩的臣子!”

    “规矩?”李德裕也是微微一笑,佝偻着身子略显艰难地站了起来,目光浑浊地望着门外,“早已过了斋饭的时间,这圆仁和尚怕是将我们忘了吧!”

    “浈不饿!”李浈随即也起身笑道。

    李德裕白了一眼李浈,“我饿!”

    “那我这便去看看!”李浈说着便要出门,却被李德裕一把拽住衣袖。

    “斋饭时间已过,你去了便是坏了规矩!”说着,李德裕盯着李浈,“青龙寺的规矩!”

    “可莫把您老饿坏了!”李浈依旧笑着。

    “那便看你如何选择了!”

    李浈有些为难,苦着脸望向笑而不语的注吾合素。

    注吾合素摇了摇头,自顾斟上一盏茶汤,幽幽说道:“若日后有人要杀你亲近之人,若守规矩便坐而待毙,若反抗便坏了规矩,你当如何?”

    “这是两回事......”

    “这是一回事!”李德裕冷冷说道,“自古以来功高盖主都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一位李氏亲王!”

    “若是昏君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倘若是位明君......”

    李浈还未说完,李德裕却是沉声喝道:“尽说些糊涂话!明君也好昏君也罢,都不会容你!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便是这个道理!”

    言罢之后,李德裕却是反问:“这些道理你心里明白得很,你就真的甘心日后任人鱼肉?”

    “唉!”李德裕随即长叹一声,颤颤巍巍地拉开房门,“今日说这些倒并非老夫想在你身上得到什么,大唐不缺忠直之臣,缺的是中兴之主!”

    说罢之后,李德裕自顾离去,月色洒于其身,本已苍白的发髻此刻显得愈发憔悴。

    待李德裕走远之后,注吾合素起身将房门轻轻关上,而后掸了掸身上似乎并不存在的尘土,以一种似有若无的声音缓缓说道:“若......李将军有意,我黠戛斯汗国必当愿倾囊相助!”

    李浈猛地将目光移向注吾合素,似笑非笑地问道:“在下很贪婪,贪婪得只想得到,却不想付出,倘若大相想要与浈做什么交易的话,怕是要失望了!”

    注吾合素闻言却是哑然失笑,“我大汗与将军一见如故,自然不能算作交易!”

    言罢,注吾合素却是又莞尔笑道:“不过倒是有一事,还需将军在朝中稍做疏通一二!”

    “呵呵,大相直言,无论浈的身份是什么,就凭大相在骊山相助那一次,浈都会尽力而为!”李浈笑道。

    无论注吾合素出于什么目的,骊山那一次确确实实地帮了自己和皇帝老爹,所以李浈也并未想过要驳了注吾合素的面子。

    注吾合素闻言大喜,忙道:“会昌六年时,武宗皇帝曾答应册封我大汗,只是最后武宗驾崩后此事便搁置了下来,当今陛下登基后我国曾再次递请国书恳请册封,但陛下却始终未做什么答复......所以......”

    “除了此事,还有什么?”不待注吾合素说完,李浈便问道。

    “没了!这也是我一直不曾归国的原因!”注吾合素不由叹道。

    “没了?”李浈显得有些出乎意料,不敢相信注吾合素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居然是为了册封之事。

    而且即便注吾合素不提此事,册封裴罗可汗的事情也即将提上日程,只是还未公布罢了。

    李浈顿时松了口气,笑道:“去年贵国助我卢龙军进宫奚族和室韦,当初是浈一口应下了的事自然责无旁贷,还请大相放心!”

    注吾合素闻言忙起身行礼,叉手说道:“李将军一言九鼎,我便替大汗谢过了!”

    李浈摆了摆手笑道:“大相客气了,若说恳请的话,浈倒是有件事真的要大相帮忙!”

    “将军请说,只要我汗国能做到,老夫可先替大汗应了!”注吾合素看上去显得很高兴,但话刚说完却一瞥眼看见李浈脸上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心中便当即有些后悔。

    但话已出口,心中只能期望李浈所说之事自己真的能替裴罗可汗做主。

    只见李浈将身子往注吾合素身旁凑了凑,低声说道:“记得上次裴罗可汗送我国有几千匹战马!”

    “嗯......有此事,记得贵国陛下将这些战马都拨给了凤翔军!”注吾合素如实答道。

    李浈点了点头,讪笑道:“不知贵国可否再......”

    不待李浈说完,注吾合素面露难色道:“李将军也知道,这几千匹战马着实太过金贵,这才隔了一个月,便是我国盛产之物,也不好接二连三地往外送......”

    “哎......”李浈摆手打断道:“大相意会错了,浈不是要,而是买!”

    “买?”注吾合素讶异道,“战马不是军需之物么?怎么要将军自己掏钱买?若将军所要不多,我送与将军几匹便是!”

    “几匹可不够!”李浈摇头笑道。

    “十几匹也问题不大!”注吾合素略一犹豫后说道。

    “不够!”

    “那......五十匹以内,我便做主送与将军了!”注吾合素咬了咬牙。

    “差得远呢!”李浈依旧笑道。

    “啊?!那......将军究竟需要......多......多少?”注吾合素面色有些难看。

    只见李浈伸出一根手指在注吾合素面前晃了晃。

    “一百匹?!”注吾合素面色惨白。

    “一千!”李浈纠正道。

    “什么?!将军莫......莫要说笑......”注吾合素连连摆手,便是连说话的音调都有些颤抖。

    李浈当即笑道:“大相莫怕,方才说了不是要,而是买,只要大相应允,浈愿以市价买入,唯一的要求是必须为百里挑一的好马!”

    注吾合素闻言才稍稍有些安心,只是不免好奇地问道:“将军买来何用?而且贵国陛下可知情?战马这东西可不是能为私人买卖的!”

    李浈大笑:“这个大相不必担心,浈自然不会让大相冒险,只是这价格需得谈好!”

    注吾合素闻言想了想,道:“如今一匹战马市价在七十贯钱,倘若卖给将军的话......”

    “一匹五十贯......如何?”注吾合素又咬了咬牙。

    “哎,好!那便依大相所言!三十贯说定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脑子抽风的白敏中

    “老了,老了啊!”注吾合素抬头望着漫天星辰,而后又回头望着自己亲手关上的房门,竟不自觉地泣如孩童。

    三十贯一匹上等战马,竟这么被自己卖了出去,此刻的注吾合素内心已濒临崩溃,口中却是苦涩叹道:“罢了,只要大汗得以顺利册封,三十贯便三十贯吧!”

    想到此处,注吾合素抹着眼泪走回了自己客房,此时此刻其唯一想做的便是快些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夜将过半,李浈走至一间僧房前轻声唤道:“文饶公,浈这便要回去了!”

    不见房内回应,李浈轻笑一声,“文饶公若想留在京城的话留下便是,若不想留,回东都也好,只要浈还活着,日后您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不想去哪里便不去哪里!”

    说罢之后,房内仍是不见回应,甚至隐隐响起阵阵鼾声。

    李浈摇头失笑,向房门轻施一礼后转而离去。

    直到半晌之后,房门却是微微开启,披着裘袍的李德裕缓步走出房门,呆呆地立在门前望着前方,目中尽是苦楚。

    “这天下里不想做皇帝的,恐只他一人吧!”

    注吾合素的声音幽幽响起。

    李德裕苦楚之色随即顿逝,转而看了注吾合素一眼,讶异道:“大相哭了?”

    只见注吾合素伸出三根手指,苦涩地说道:“三十贯,一匹上等战马,他坑我黠戛斯三十贯钱一匹!”

    李德裕闻言顿时为之一滞,而后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道:“还是心软了,十五贯,一文钱都不能加!”

    注吾合素:“......”

    ......

    大中元年,四月,朔日。

    大明宫,含元殿。

    李忱身着衮冕,玄衣纁(xun)裳,顶戴白珠十二旒,腰系大带,佩玉剑,双手自然垂于膝前,双目缓缓扫过群臣,强大的帝王威压纵贯整座大殿,凛凛可畏。

    平日里习惯了赤黄袍衫、翼善冠的他,显然并不适应这等沉重的冕服,端坐如山。

    殿内,诸王次立殿首,文武群臣分立两班,各镇使臣各列其位,均是手持笏板神色庄重。

    “今......”李忱正欲开口,却似乎发现了什么,面色顿时有些阴沉,“幽州司马李浈何在?”

    殿内一片安静,并无作答。

    李忱面色更沉,厉声喝道:“礼部侍郎魏扶!”

    话音方落,只见一人跨步而出,躬身回道:“臣在!”

    “李浈何在?”

    魏扶闻言冷汗顿出,忙不迭回道:“臣.....不知!”

    “不知?!”李忱怒问:“此为你礼部职司......”

    “陛下,李浈到了,正在殿外候着!”

    一名内侍急匆匆地凑到王归长耳畔耳语一番后,王归长立即低声禀奏。

    “滚......”

    李忱的话甫一出口,却只听王归长轻咳几声,李忱随即改口道:“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只见李浈缓步而入,其身着绯色五品官服,头戴三梁冠,见群臣目光望向自己,李浈却是逐一回以笑脸,丝毫不顾及朝堂之礼,甚至忘了自己即将面对李忱的狂风骤雨。

    “李浈!”李忱终于按捺不住,厉声喝道。

    闻听此言,李浈忙一路小跑至殿前,双膝跪地口中高呼道:

    “罪臣,幽州司马李浈,拜见陛下!”

    “哼!朝会之上因何迟到?”李忱愤而问道。

    “罪臣......睡得太沉,起晚了!”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一侧的刘瑑、郑从谠、郑颢三人更是拼命冲李浈努嘴,示意其莫胡言乱语,无奈李浈的目光根本不在此处。

    “哼!”白敏中冷哼一声,持笏说道:“李浈枉顾朝仪,目无圣上,臣请陛下严加惩治!”

    言罢,白敏中垂首四顾,却只见平日里的那些门生故旧个个闭口不言,恍若未闻。

    而各部尚书、侍郎或面露急态,或神色阴沉,或窃笑观望,虽各有主张,但均是无人回应。

    唯有队列最后的刘括面色焦急地看着白敏中,却又不敢出言提醒,只得低声叹道:“舅父啊,糊涂!”

    而李忱的脸上显然有些不悦,看了一眼白敏中,问:“依白相之见,朕该如何惩治?”

    白敏中顿时一愣,这才察觉自己的失言。

    尽管李忱从未明示,但关于李浈身份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朝堂,而今日正是李忱与李浈父子相认,也是李浈封王之日,否则李忱不会早在一月前便命司天台监正亲自勘察天象,遴选吉日。

    因为遴选吉日必然要知所为之事,李忱便是再想保密也不可能对司天台保密,而这世上的秘密一旦说出去,便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虽然白敏中与司天台监正并无往来,但通过门生故旧却也得知一二。

    而对于李浈的身份,朝堂之上总是猜忌大过喜悦的,尤其是白敏中以及诸位后宫外戚。

    白敏中倒还好些,纯粹是出于李浈杀了自己的妹婿而计下的私仇,而诸多外戚的心思便不那么纯洁了。

    对于外戚来说,大唐什么都可以多,唯独“王”不可多,尤其是李浈这般军功赫赫,却又杀伐果断的亲王,简直一个也不能有!

    但即便心中诸多忌恨,在这个场合之下出言诋毁李浈,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故而谁都不愿插话。

    因为说到底,李浈迟到也好,戏谑朝堂也罢,都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别人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改变这对父子相认,也不会改变李浈的王位。

    当然,除了白敏中。

    白敏中自然不傻,更不蠢,平日里处理起天下大事,结党营私时比谁都要精明些,谁知道他今日脑子抽了什么风。

    还好,白敏中的理智将其从危险的边缘拽了回来,忙改口道:“臣不敢妄言,还请陛下恕罪!”

    说完之后,白敏中退回朝列,微微闭着双目再不发一言。

    刘括见状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身上却已是被汗水湿透。

    李浈见状口中轻轻哼了一声,转而对李浈问道:“礼部可曾教了你朝堂礼仪?”

    李浈随即侧目看了看礼部侍郎魏扶,只见魏扶正一脸央求地看向李浈,神色之中尽是讨好。

    “教了教了!”李浈躬身答道。

    魏扶闻言不由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对李浈报以无声的感激。

    “那你为何如此?”李浈皱了皱眉头追问道,声调不由提高了许多。

    “臣昨晚去了趟杞王府,连夜写了封奏疏!”

    说着,李浈掏出一封奏疏双手呈上,“杞王李峻密谋造反证据确凿,其罪当诛,臣请陛下将其赐死,并贬为庶民逐出宗庙!”

第五百章 佑王李浈

    此言一出,满殿文武均是面色骇然地望着李浈,唯有李忱面无表情地望着李浈一言不发。

    此时只见大理寺卿卢商出列言道:“李司马此言不妥!”

    而后卢商转而向李浈又道:“杞王谋反之事无论是否属实,依大唐律法都需三司会审,同时宗正寺监理,待一一查明之后方可据证定罪,而非李司马一句话便轻易将一位亲王定罪,还请陛下圣裁!”

    闻言之后,李浈依旧双手托举奏疏不言不语。

    此时白敏中却是趁机附和道:“臣附议卢寺卿所言,事关宗族,万万草率不得!”

    见白敏中再度出头,诸多外戚也终于纷纷进言附议,唯独李浈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似乎托得奏疏的双臂有些酸软,不自觉地往下放了少许。

    李忱随即也向王归长使了个眼色,王归长见状随即走下殿接过奏疏,而后置于李忱面前龙案之上。

    李忱却是看也不看,口中说道:“既如此,便依卢寺卿所言!”

    言罢,李忱转而望向李浈,缓缓说道:“散朝之后,李浈思政殿候旨!”

    李浈应声称是,而后退至队列之后,正站在刘括身后。

    “刘主事,好久不见,身上的伤看样子是痊愈了!”李浈低声笑道。

    刘括闻言冷哼一声,“不管你是谁,我还是要杀你!”

    “刘兄莫闹,与你有杀父之仇的是萧良,不是我啊!”

    刘括随即冷笑一声,“莫急,你们谁都跑不了!”

    李浈正欲说话,却只见身旁一位兵部主事低声说道:“李司马可莫要再说话了,陛下正看着这里!”

    李浈闻言偷偷抬眼瞥了一眼,却正与李忱四目相对,随即咧嘴嘿嘿一笑便不再说话。

    李忱白了李浈一眼,而后环视群臣,沉默半晌后缓缓说道:“诸卿可有谁还记得十年前的光王宅?”

    闻听此言,群臣皆是垂首不语。

    李忱微微一笑,目光闪烁间似乎回想起了自己那些最不堪,却又最让自己值得感激的日子。

    “是啊,那时的朕还是个装疯卖傻的光王,又有谁会关注一个傻子呢?”李忱语气凄怆,却又绝不曾动怒。

    毕竟,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群臣闻言却是面露惶恐之色,纷纷躬身呼道:“臣等有罪!”

    “何罪之有?”李忱却是反问,而后自己又先笑道:“朕不怪你们!”

    言罢,李忱接着说道:“甘露之前,朕与一郑姓侍女生有一子,因初生襁褓尚未取名,恰逢鱼、仇二贼屠戮十六宅,朕无奈之下请冠军大将军萧良携幼子安顿于故友江陵府尹李承业族下,赐名李浈!”

    说完之后,李忱的目光再次扫过群臣,却只见群臣并无惊讶之色,不由笑道:“朕知道你们都已多少听到些消息!”

    此时却只见司天台监正出列跪倒在地,颤抖着身子说道:“臣罪该万死!还请......”

    话未说完,便只见李忱抬手说道:“起来吧,今日朕不降罪于任何人!”

    “谢陛下!”司天台监正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退回原位。

    李忱接着说道:“之前李浈的种种所为,皆为朕之授意,他若是哪里冒犯了诸卿,看在朕的情面上便就此揭过吧!”

    群臣闻言齐齐躬身称是,却不料李浈低声嘟囔道:“你们应得倒是痛快,我都不知何时得罪了你们这么多人!”

    刘括冷笑,“你已是诸般恶名在外,便是做了王也不得长久!”

    “滚你个乌鸦嘴!你再说话我便告到陛下那里去!治你的十二族!”李浈低声骂道。

    刘括闻言一愣,随即骂道:“愚蠢,上自四世高祖下至四世玄孙,不过九族而已,怎生来得十二族!”

    “倘我为王,说诛你几族便诛你几族,便是你二十族也能诛得!”

    “李司马......不,李......”一旁的兵部主事想来想去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李浈,最后所幸什么也不叫,颤抖着声音低声说道:“你二人莫要......再......再说话了,陛下方才瞪了我三次!”

    三人正说话间,却只见中书舍人刘瑑不知何时已站于殿首中央,双手托着一面黄金册书,口中朗声说道:“幽州司马李浈听宣!”

    李浈闻言忙闪身出列,而后躬身走上前去双膝跪地。

    刘瑑随即高声宣读,“维大中元年,岁次乙亥,四月丁申朔,皇帝若曰:於戏,咨尔浈,器识方重,兢庄无怠,勇冠孙吴,功侔益稷,朝典攸宜。是用命尔为佑王,食邑三万户,受兹河、洮、渭、岷四州之地,苴以白茅,往钦哉,恭膺宠命,可不慎欤!”

    “唉......”

    宣读完毕,李浈口中轻叹一声,尽管声音极轻,但在这鸦雀无声的大殿之内,却还是显得有些突兀。

    但饶是如此,李忱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愠怒之色,反倒是一脸灿烂地笑道:“李浈,还不快些接旨受封!”

    李浈闻言满脸苦涩地双手接过金册,口中悻悻问道:“敢问陛下,这河、洮、渭、岷四州,可是河西的河、洮、渭、岷四州?”

    李忱闻言大笑,“我天下难不成还有第二个河、洮、渭、岷四州么?”

    “可这四州皆是被吐蕃占了去啊!”此时的李浈早已将诸般朝仪抛之脑后。

    “你夺回来便是你的了!”李忱郑重其事地说道。

    “若夺不回来呢?”李浈不死心,追问道。

    “那......呵呵......”李忱只轻笑了几声,而后径直又向王归长使了个眼色。

    王归长随即又将另一张明黄丝绢交与刘瑑,只见刘瑑双手接过后再度朗声宣道,“佑王李浈接旨!”

    李浈闻言一愣,而后极不情愿地再度双膝跪地。

    但这一幕却是让群臣都有些紧张起来。

    此前册书封王是意料之中的事,而其封地却在河西四州,显然这是李忱已决意拿回吐蕃所占的河西诸州。

    而吐蕃自然不会拱手想让,所以接下来便难免一战,既然要战,那么便要有军、有将。

    所以接下来的这道制书,才是今日的关键。

    只是今日里心中最酸楚的,便是三省中的那几位了,因为依大唐律法,无论册书还是制书敕旨,都要由中书舍人草拟,而后交由三省依次审查,待三省主管签署通过之后,再由天子画“可”方能成文生效。

    但偏偏今日里李忱竟绕过三省,全由其一人草拟并当堂宣敕,显然这是不合礼法的,倘若李德裕一党执宰,必会据理力争,但自李忱登基之后,便先将三省主管轮番换了一遍,那些不听话的或贬斥在外,或削官降职,只剩下了如白敏中这等顺言听命的臣子。

    所以尽管如此,群臣也只能在心中愤愤不平,却无一人敢出言顶撞。

    而此时此刻,群臣更感兴趣的,只是李忱将要授予佑王李浈怎样的权柄。

    毕竟对于李浈这个新晋的亲王,这满朝文武中势必有人欢喜,但更多的却是惧怕和忌恨。

第五百零一章 没有秘密

    群臣各有所思,各有所虑,虽目的不同,但心中所愿却是大抵相同。

    那就是若李忱真的授予李浈滔天权柄,那么群臣必将不遗余力地上疏驳回,无论如何也要让李忱收回成命。

    只是白敏中却出奇地对此并无反应,只站在那里双目望地,一副事不关己之状。

    而刘瑑此时已展开黄绢,字正腔圆地高声宣读道:“门下自肃宗乾元元年至德宗建中二年,吐蕃羌寇夺我河西十一州,荼毒百姓、蹂躏州县,所经之地饿殍茫茫,朕未及天子之时,每思至此耳不忍闻,目不忍视,今朕受命于天,得道于民,倘不能救黎民于水火,夺失地于羌寇,上累于祖宗,下负于蒸庶,故复援旌擐甲,席卷起征,以复我大唐疆土,救我大唐黎民,以慰祖宗,以告万民。今授凤翔节度使崔珙为征西大元帅,引凤翔、西川、朔方三镇及神策军,征讨羌寇收复河西十一州,赐荆节、紫金鱼袋,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勋封如故;佑王李浈,授行营兵马副都统,领左神策军军使,赐紫金鱼袋;内侍省周规,体备刚柔,艺殚文武,授其神策军中尉,食邑三千户,赐紫金鱼袋,其余各级将领任免另行敕命。中书侍郎臣蒋伸,中书舍人臣刘瑑,给事中臣郑从谠,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大中元年四月初一,制可......”

    终于宣读完毕,因崔珙、周规二人未在朝堂,便只有李浈一人略有些发怔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而这显然出乎了李浈的意料之外,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更是让已准备好了拼死力谏的群臣有些措手不及。

    唯有白敏中做面带微笑状,不言不语。

    李浈抬头望向李忱,却只见李忱目视前方根本不与自己对视,见状如此,李浈微微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

    思政殿。

    散朝之后,李忱便径直来了这里,只是却迟迟不见李浈,李忱的脸上不由有些怒色。

    “给朕将那逆子寻来!”李忱冲王归长恨恨说道。

    话音方落,却只见殿外内侍轻声禀报:“圣人,佑王到了!”

    “滚进来!”李忱骂道。

    殿门轻启,李浈缓步走入,脸上没有丝毫受封后的喜悦,有的只是满目迷茫。

    “李浈拜......”

    “心里不愿拜那便不拜了吧!”李忱打断道。

    “阿耶为何让周规做神策军中尉?这样的教训还不够么?”李浈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想做?”李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李浈摇头,道:“若儿想要的话,便直接开口了!”

    李忱点头轻笑,“嗯,也是,你倒是能做得出来!”

    “那么便是你不相信周规了?”李忱紧接着问道。

    一旁的王归长闻言面色稍显尴尬,毕竟周规是他的义子,尽管自己也曾向李忱透露过,周规并不适合做神策军中尉,一来太过年轻,在军中难以服众;二来让佑王屈尊其下,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但李忱心意已决,王归长的这番话只说了一半便被李忱用六个字怼了回去。

    “妄议朝政,当诛!”

    此番李浈质疑,王归长心中自然有苦难言,毕竟在旁人看来,周规这神策军中尉之所以得来的这般容易,自然是王归长在天子面前吹了耳边风。

    便是李浈也不由得看了王归长一眼,但见王归长一脸难色地冲自己摇了摇头,李浈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若王归长真有如此野心,那么今日坐上神策军中尉宝座的便不会是周规,而是他自己了。

    “这与我信不信周规无关,这是弊政!”李浈回道。

    “你是在说朕昏庸无能么?”李忱有些不悦。

    “臣不敢,只是不希望圣人重蹈覆辙!”

    “重蹈谁的覆辙?穆宗?文宗?还是武宗?”李忱已是面色铁青。

    王归长在一旁努力地向李浈使着眼色,额上已是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李浈终于没再说话,因为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这是李忱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任凭自己再说什么都无法改变,更何况制书已经发布,断无再收回之理。

    见李浈沉默不语,李忱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起身负手走至李浈面前,缓缓说道:“朕是大唐天子,朕比你更明白什么是弊政。”

    李浈依旧沉默。

    “怎么?今日那个伶牙俐齿的李浈不见了?”李忱的语气略带轻蔑。

    “说了无用,不如不说!若阿耶再无他事,儿便告退了!”

    “你心中有怨气!”

    “儿不敢!”

    “朕叫你来,定是有事的!”李忱白了一眼李浈,“你在含元殿所奏杞王一事,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待三司会审后阿耶自然知晓!”

    “哈哈哈哈!”李忱闻言大笑,冲王归长说道:“如何?朕就说其实他就是故意将三法司拉下水的!”

    王归长闻言也是满脸堆笑地连连点头,“大家圣明!大家圣明!”

    李浈闻言后顿时反应过来,自己的奏疏中是极力要求将杞王即刻处死的,李忱方才发问,自己理应竭力罗列杞王罪状,并再请将其处死,而绝不该提起三司的。

    “好奸诈!”李浈低头翻着白眼,口中嘟囔着。

    “你说什么?”李忱显然没有听清。

    “阿耶圣明!”李浈补充道。

    李忱笑得更甚,问道:“说吧,那姐弟二人许了你什么好处?”

    李浈一惊,问道:“什......什么姐弟,什么好处?请阿耶明示!”

    李忱大手一挥,而后走至李浈跟前,附耳说道:“你可知朕为何迟迟不治那姐弟二人的罪么?你不会觉得她们做了什么朕真的一无所知吧!”

    李浈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哼!那一晚亏你还派人保护她们!简直敌我不分!”李忱佯怒道。

    言罢,李忱转而又叹道:“不过若非你如此,也讨不来今日的造化!”

    既然已被看穿,李浈索性也便不再遮掩,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阿耶可否能免她姐弟二人一死?”

    “呵,朕若想治她们的罪,还会留到今日?”李忱轻哼一声。

    李浈闻言心中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说吧,她姐弟许了你什么好处?”李忱追问。

    见李浈有些犹豫,李忱不禁又道:“是神策军吧!”

    李浈又是一惊,他无法理解阿耶究竟用了怎样的手段才能做到这般手眼通天,似乎天下的秘密在他面前永远都算不得秘密。

    “是!”李浈如实回答。

    李忱满意地点了点头,幽幽说道:“而且是左神策军!”

第五百零二章 李忱的用意

    刚刚已经平复了一些的李浈闻听此言后,再度惊得面色大变,因为即便是自己都不曾了解这些,毕竟延庆还从未与自己详细说过此事。

    “阿......阿耶,如何知道的?”

    然而当李浈问完之后便后悔了,即便是父子,这种极其隐秘之事又怎会对自己言说呢?

    不料李忱却是笑了笑,道:“你以为严恒的不良人只管些缉拿钦犯之类的琐事么?自宪宗皇帝时,便将不良人一分为二,一是你看到的那些不良人,他们负责缉拿钦犯与搜集些别人知道我不知道的秘密;二是看不到的不良人,他们可以隐匿在任何地方,去搜集那些别人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的秘密!”

    “严恒从未与我说过这些!”李浈喃喃自语。

    “所以他活得很好!”李忱似笑非笑。

    李浈没有再追问其他,因为他知道总有些秘密是自己不能知道的。

    见李浈再度沉默,反倒是李忱笑问:“怎么?你不问问朕谁是右神策军军使么?”

    ......

    永宁坊,白敏中宅。

    白敏中并不喜欢今日这般景象,可今日偏偏无论朝堂还是府邸,都是这么一副令人生厌的光景。

    太过热闹了。

    朝堂之上自不必说,回府之后却也依旧如此让人心烦意乱。

    因为与白敏中一同回来的并不只有自家的那架牛车,还有其他牛车。

    这其中包括吏部尚书晁雍、户部尚书吴士绅、兵部侍郎史嶨,中书舍人吴怀山、御史晁显虞,以及诸多大小官员,林林总总不下十余人。

    此时正聚在客堂你来我往嚷得白敏中头痛欲裂。

    “都给老夫闭嘴!莫要聒噪了!”白敏中猛地一拍堂案,怒声叱道。

    众人这才聚在客堂中央,眼巴巴地望着白敏中不再说话。

    白敏中随即使了个眼色,示意众人入座,脸上透着无尽的烦乱。

    “国事繁多,尔等怎么就这般自在,还有闲心在老夫这里吵闹!”白敏中没好气地说道。

    “都到了这般时候,我等可没白相这等气量!”说话的是一名较白敏中稍小些的中年,身着紫色官袍,宽阔的下巴上蓄了一丛稀疏短须,看上去倒也显得忠厚,正是吏部尚书晁雍,乃是当朝晁美人叔父,郓王李温的叔祖。

    “是啊,便是李浈有些微末之功,也当不得三万户的食邑、四州封地,便是我大唐建国以来都不曾有过这等先例!”

    说话的是比白敏中还年长些的户部尚书吴士绅,乃是吴昭仪的大伯,而吴昭仪则是夔王李滋的生母。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通咬牙切齿的犀利斥责,生生将李浈骂成了当世第一奸邪之辈。

    白敏中怒而叱道:“怎么?这是圣人的意思,你们若有不服明日尽管去上疏弹劾,看圣人会不会因为你们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沉默,显然并没有人敢这么做。

    “白相息怒,我等也只是一片忠心,那李浈为皇长子,又为穷兵黩武之辈,今日陛下又将神策军一半的军权给了他,待其从河西归来之日,便是我等这些老臣......”

    不待吴士绅说完,白敏中便立刻打断道:“如何?吴尚书,说话要小心些,莫要给自己惹了灾祸!”

    吴士绅闻言连连点头称是,生生将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

    “若非李浈这等穷兵黩武之徒,仇士良作乱之时在座的诸位怕是永远都要留在骊山行宫了!”

    一直站在角落的刘括略带些阴恻恻地低声说道。

    “刘主事,莫忘了谁是你的杀父仇人!”众人中一绿袍青年冷笑说道。

    “我比天下任何人都想要李浈的命!只是经过仇士良叛乱之事后,让我明白了一些事!”刘括的神情有些阴郁。

    “哦?何事?”那青年问道。

    只见刘括白了众人一眼,幽幽说道:“你们这些人加起来也斗不过李浈!”

    “放肆!目无尊长,不知礼数!”白敏中当即冲刘括怒声吼道。

    刘括也不反驳,当即冲众人躬身施礼,口中说道:“括口无遮拦,还请诸位长辈海涵!”

    白敏中狠狠瞪了一眼刘括,而后又向众人说道:“圣人虽给了李浈三万户的食邑、四州之地,但诸位别忘了,他真有本事从吐蕃人的手里抢过来么?!”

    一名年轻御史当即提醒道:“白相莫忘了,此次的征西大元帅是崔珙,合三镇四军之力,莫说现在这个内乱羸弱的吐蕃,便是其鼎盛时也尚有与其一战之力啊!”

    后辈插话,白敏中倒也面无愠色,微微笑道:“崔珙已是年过七旬,你当李浈这行营兵马副都统是做什么的?”

    众人闻言顿时了然,年过七旬的崔珙纵有建功立业之心,也必然力有不逮,所以大军的指挥权依然在李浈手中。

    “那周规呢?他可是神策军中尉!”那青年御史红着脸又问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哄堂大笑,晁雍当即笑道:“侄儿糊涂了,周规不过是个小小的内侍省主事,此前又从无领兵经验,你以为李浈会听他的?”

    “呵呵,左神策军军使,仇士良经营神策军十余年,你别忘了前阵子是谁在长安城将神策军杀得一败涂地!单是一支神策军便够他李浈折腾一阵了!而且圣人至今还未公布右神策军军使的人选!”白敏中随即点头笑道。

    “既然如此,那陛下为何还将神策军交与李浈?”

    闻言之后,白敏中望着晁雍笑道:“晁尚书可知道怎么办了么?”

    晁雍想了想后,望着白敏中缓缓说道:“白相的意思是由我们来推荐右神策军军使的人选?”

    白敏中摆了摆手道:“是你吏部来推荐,关老夫何事!”

    ......

    这大唐的天子凭白多添了一位皇子,而且还是皇长子,对天下百姓们来说晋封新王反倒成了小事,尤其长安城内的百姓们,关心的自然是这位皇长子的种种秘闻,比如相貌如何,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特殊癖好,那位佑王府的王妃又是哪家门阀的千金,皆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首要谈资。

    只是人们想不到的是,这位新晋的佑王此时正窝在一间酒肆的角落里孤独地喝着闷酒。

第五百零三章 两坛醪糟

    酒肆并不出名,只是在通济坊内一处偏僻处,房主私自临街开了一扇门,门内两间破屋,怕是雨天时还要比外面下更大些。

    尽管长安城严禁百姓临街凿墙开门,但长安城那么大,对于通济坊这样偏僻之处来说,便是坊正和武侯们也懒得去计较许多,更何况每月还能从这些人手里抠些不少的银钱出来。

    酒肆虽小,但客人倒是不少,只是大多数人都是将酒打回去吃,愿意在这破屋里吃酒的却是寥寥无几。

    酒是寻常的醪糟,只是不知老板在酿制时加了些什么佐料,使得此处的醪糟与别处在味道上要好上了许多。

    但也更烈了些。

    角落处的一张破旧几案上,凌乱地堆了七八只酒盏和两坛已启封的陶罐,一张胡饼和一碗羊肉却是动也未动,浓烈的酒气充斥着整间屋子,不胜酒力的青年贵人早已有些头晕眼花,两颊的红晕变得愈发鲜艳。

    又饮一盏酒后,那贵人竟是趴到案上沉沉睡了过去。

    酒肆老板是个年过四旬的瘦弱中年,此时正与妻子忙着招呼络绎不绝前来打酒的客人们。

    一个盛酒,一个收钱,夫妻二人虽忙碌,但不难看出各自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男人还不时地扭头看着那贵人,每看上一眼,男人的眼中便流露出一丝疑惑和不解。

    这是男人第一次在自己的小酒肆里看到穿着如此华贵的贵人,自然也便照顾得格外精心,也格外谨慎。

    男人并不好奇这位贵人的身份,他好奇的只是这位贵人看上去竟是如此愁苦,这已远超出了男人的理解,在他看来这些衣食无忧的权贵们难道不应该是整日里逍遥自在的么?

    正想着,男人不自觉地摸了摸钱袋里那只沉甸甸、黄灿灿的金饼,这是男人第一次摸到,也是第一次看到金子做成的东西。

    以至于那位贵人将金饼交给男人时,他先是有些恍惚,紧接着便是由内而外的恐惧。

    这样一个小小的金饼足以让自己在通济坊购置四处不小的宅院了。

    男人自然不敢接,但却被那贵人硬生生地塞进了男人腰间的钱袋,而后那贵人才笑着说道:“老子的钱花不完,今日你的醪糟若实至名归,以后每月都送到府上一些,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若不如其名,老子便砸了你这酒肆!但这金饼也够你再重新修葺一次了!”

    这句话听起来无论如何也像是自己得了便宜,但那贵人却说得凶神恶煞一般,让男人一时不知该感激还是该害怕。

    男人将妻子唤了出来,毕竟女人终归要比男人细致些,免得自己招呼不周,贵人再将金饼要回去。

    不过男人没告诉妻子金饼的事,女人见识短,怕她听了以后吓得走不动路。

    但那贵人似乎并不喜欢有人招呼自己,酒吃干了便自己到前面再拎一坛,胆小的妻子怕生出什么是非来,便壮着胆子与男人一起忙活了起来,任男人怎么劝都不肯回后院。

    “要俺说,你还是回去照看娃们,这里不用你了!”男人将视线从那贵人身上挪了回来。

    女人撇嘴道:“娃们自己玩得挺好,俺陪你忙会!”

    女人的视线却从男人的身上挪到了那贵人身上。

    男人随即笑道:“明日俺去坊正和武侯那里一趟,把三年的银钱一并交了!”

    女人闻言却是面色一白,压着嗓子说道:“你莫不是魔怔了,咱们哪有那么多钱!”

    男人只嘿嘿一笑,却不再说话。

    “冯阿大,今日的买卖不错!”

    夫妻二人正说着,却只听外面传来一道声音,二人只听声音便被吓得一激灵,抬头望去只见四五个武侯走了过来。

    男人下意识地便要将腰间的钱袋摘下来藏到酒坛里,却被一名武侯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噫?还真是买卖不错,比平日里要沉上不少!”络腮胡子的武侯掂量着钱袋,向左右武侯咧嘴笑道。

    男人见状上前便要去抢,却被那武侯一脚踹了回去。

    “今日怎么胆子大了?敢从我手里抢东西!”武侯显得有些惊讶,但随即便是愣住了。

    因为武侯的手从那钱袋里抓出一枚金灿灿的饼子。

    “金......金饼?!”武侯惊呼出声,引得旁人也是一脸错愕。

    女人见状面色吓得更加苍白,看了看身旁的男人,又看了看武侯手中的金饼,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双腿不住的在颤抖。

    “说!这金饼哪里偷来的?!”

    众武侯一拥而上,将男人死死地压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俺没偷,是客人给的!”男人的脸被一只脚踩着,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女人哭闹着试图用身体挡在男人身前,口中不断苦苦央求着,却不料被一脚踹到了一旁。

    武侯当即叱骂道:“猪狗辈满口胡言,这是大唐贞观年造的二十两金饼,够买你这十个破酒肆了,哪个客人凭白无故会给你这个!”

    男人咬牙倔强地说道:“俺没说谎,分明就是客人给的酒钱!”

    女人也哭着劝道:“你便说了实话到底是哪个客人给的,这等物什咱们可消受不起啊!”

    男人闻言竟顿时泪流满面,冲女人哭着吼道:“这是俺挣来的,俺不偷不抢,凭啥消受不起?!”

    “嘿嘿!”武侯环顾左右,与众人相视一笑,随即冲男人说道:“这金饼显然是圣人封赏之物,定被你不知从哪家贵人的府上偷了去,今日既然被我等撞见了,自然要充公的,待查实之后再物归原主,至于你么......”

    女人闻言哭着爬到武侯脚边,哭哭啼啼央求道:“这金饼便请各位武侯拿去,求你们放过俺家男人!”

    武侯闻言又是一笑,道:“也行,不过自明日起,例钱加三倍!要么就随我去见王县丞!”

    “三倍?!俺这买卖哪挣得了那么多钱,”男人努力地想从地上爬起来,换来的却是又一番拳打脚踢。

    女人见状再不敢犹豫,哭着说道:“只要放了俺家男人,三倍便三倍!”

    几人吵闹间却是谁都没发现,那锦袍青年已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第五百零四章 杀人

    似乎酒意未消,锦袍青年起身时不慎将案上的两个空坛打翻在了地上,发出两声脆响后顿时陶片四溅。

    众武侯随即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屋内竟还有一人。

    本欲发作,却观此人穿着华贵,众武侯在心中不由有些犹豫,毕竟在不清楚对方背景之前,万万不敢贸然动手。

    “你是何人?”络腮胡子的武侯攥了攥腰间的短刀。

    那青年闻言也不答话,甚至连回身的动作都没有,径直又坐了回去,口中嘟囔着:“酒没了,再来一坛!”

    说罢又夹了一口羊肉,但随即便呸地一口吐在了地上,“这肉也凉了,再去换一碗热的,钱还算两碗的!”

    见青年如此,一干武侯心中却是又多了几分畏惧,但转念一想,今日自己这般作为已被这青年看了去,若是日后计较起来,自己虽不至被押去审问,但金饼却定是要被县丞拿了去的。

    一念及此,众武侯相视一眼,顿时心中都已了然。

    “今日之事,与尊下并无关联,还请尊下早些回去歇息,日后若在这通济坊有需要之处,自可来武侯坊寻我!”

    武侯说罢,一脸紧张地盯着那青年,却只听那青年有些烦躁地嚷道:“方才的话没听到么?上酒、换肉!若是慢待了,待老子砸了你这酒肆!”

    “老子?!”武侯显然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词,却一时也想不起来,只得冷声说道:“尊下今日是不肯给兄弟们这个方便了?”

    话音刚落,却只见自后院走出一个男娃,看样子有五六岁,手中抓着一把软木切成的短刀,口中哼哼道:“阿娘陪俺玩!”

    话刚说完,一眼看见爹娘被摁在地上,嘴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锦袍青年却是伸手一把将娃子揽到怀里,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指着案上的羊肉说道:“男娃子哭个什么,来,把这碗肉端到后院吃去!”

    而后不由分说地将肉塞到娃子怀里,然后一把抱起径直去了后院。

    片刻之后,青年折返了回来,看了看众武侯,又看了看被按在地上的男人,指着武侯手中的金饼说道:“这金饼是我给他的酒钱!”

    武侯闻言一愣,小心问道:“敢问尊下名讳,这金饼又是哪里得来的?”

    “别人送的!”青年又是自顾坐了回去。

    “何人送的?”武侯追问,似乎铁了心要弄清楚这锦袍青年的背景。

    “说了,你未必敢听!”青年懒懒回道。

    闻言之后,那武侯已是凶相毕露,狠狠说道:“既然如此,那尊下便走不得了!私藏金饼乃是大罪,先随我等去武侯坊,待你何时想说了再走不迟!”

    “想要金饼?”锦袍青年冷笑,而后将钱袋自腰间摘下扔至面前地上,“来拿!”

    众武侯见状面面相觑,无法掩饰眼中的贪婪之色。

    但即便如此,依旧无人上前。

    长安城内权贵诸多,谁也不知站在面前的这位是哪家公子,金饼固然美妙,但却要有命去花。

    既然做得了武侯,自然明白这偌大的京城里哪些人不可以欺辱。

    锦袍青年见状森然一笑,“既不敢来拿,便滚!”

    “我等乃万年县武侯!”说着,那武侯一指被自己踩在地上的男人,道:“此人临街私开坊门,想必少郎君也知道这是个什么罪名吧!”

    “如何?”锦袍青年笑问。

    “若少郎君决意要过问此事,那么敢问少郎君名讳,我等也好报予明府有个交代,莫让小的们为难!否则少郎君护得了他一时,却终究护不了一世!”

    话音方落,不知男人哪里来的胆色,竟是挣扎着吼道:“少郎君莫要听他胡言,他们想要的只是银钱而已,单是这通济坊私开坊门的不下数百户,哪个不是提前向县衙呈报过的,每月仅是交上去的银钱便有数十贯,这尚且不够,每月还要给这些武侯们例钱数贯不等......”

    “你找死!”

    男人话未说完,便只见那武侯目色血红,提刀欲刺,眼见那男人便要被洞穿后背。

    陡然,一道黑色光影如闪电般划过。

    噗——

    沉闷的响声应声而至,再见那武侯左胸处已是多了一把黑色障刀,猩红的鲜血顺着刀身血槽滴落成一道血柱。

    吧嗒吧嗒......

    温热的鲜血滴在男人的脸上,模糊了视线,变做了一片红色的幕布。

    生机迅速消逝的武侯惊恐地望着锦袍青年,他至死都不明白这锦袍青年究竟哪里来得胆量,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击杀武侯。

    当武侯的尸身道在男人身侧时,男人已是颤抖着身子缩至一团,而女人却已是吓得昏死过去。

    “我就在此地,若有本事便来拿我,否则......滚!”李浈狞笑着,状若魔煞。

    此言一出,早已惊呆的众武侯这才回过神来,望着锦袍青年似乎欲提刀上前搏杀,但当那锦袍青年阴冷的目光扫视而来时,却又纷纷向后退了几步。

    因那目光中充满了滔天杀气,而这杀气与寻常江湖中的游侠儿眼中杀意又迥然相异。

    更像是沙场上历经无数血雨腥风的老卒,那种悍不畏死、以命搏命的决绝,是无论如何也假装不来的。

    “你......你是军卒?!”

    终于,一名武侯用颤抖的声线脱口而出,手中紧握的刀竟是不自觉地松了许多。

    “大唐卢龙军!”锦袍青年的声音很低,“就算是吧!”

    闻听此言,众武侯面色一凛,竟是头也不回飞奔离去。

    紧接着锦袍青年看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起来吧,记住今日之辱,日后莫让别人再将你踩在脚下!”

    男人闻言却是嚎啕大哭,翻身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哀求道:“求少郎君救命,今日少郎君杀这武侯,小人一家老小必不能活命,求少郎君救命!求少郎君救命!求少郎君救命......”

    男人迷蒙着泪眼不住地用前额撞在地上,转眼间已是血流满面。

    锦袍青年也不阻拦,自顾提起一坛酒向口中猛灌几口,而后任由醉意翻涌,竟是纵声笑道:“哈哈哈.......,今日我救你一家性命,可试问天下人谁又能救我?”

    言罢,锦袍青年伸手指着男人,怒声叱道:“起来!今日之后无人值得你跪!”

    男人闻言不敢不从,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子,却又转而扑在女人身前,见女人呼吸尚存,口中却是依旧哭道:“娘子快些醒醒......”

    “扶她回房去吧,今日你们死不了!”锦袍青年眯着醉眼缓缓说道。

    “谢少郎君......”

    男人话未说完,却只听那锦袍青年又道:“再端一碗羊肉来!”

第五百零五章 县丞秦木

    长安,万年县县衙。

    今日难得县衙无事,秦木手中正摆弄着一把精致的鱼皮横刀,刀身镌刻着的“恒记”小篆格外显眼,这是整个京畿道最有名的刀铺,据说店主祖上五代均为制刀名将,汾阳王郭子仪手中宝刀便是其曾祖亲手打造,而店主更是在军器监供职二十一年,手中打造的宝刀利刃不计其数,经常被天子用来赏赐朝中猛将。

    后因年老体迈离开军器监,与三子在西市共同开了一家刀铺,因大唐自募兵制之后便禁止民间买卖军制横刀,所以恒记刀铺所产多为民用刀具,偶尔为一些官家权贵打造少量的定制横刀。

    造价虽较普通横刀贵了十数倍不止,但恒记所出仍是一刀难求,便是那些朝廷权贵也需提前三个月预订,且买主需提前付全部刀资,期间催不得、看不得。

    只是若买主反悔,可随时退回全部刀资,只是这许多年来还没有一个人去退钱。

    秦木是会昌二年的进士,当年常科登第,又过了吏部选试,本以为雁塔题名之后便能入朝供职,但却不料被人顶替了下来,只得陷入无尽的等待之中。

    而这一等便是整整五年,直到前几日时才等来了一个万年县县丞的位子。

    当然,若非族中一位在大明宫当职的堂弟新升了官,怕是这小小的八品县丞也还轮不到自己。

    说起来,自己这位堂弟之所以能由一个小小的金吾卫巡街使连升数级,还需得要感谢那阉宦仇士良,若非仇士良策动京城兵变,自己这堂弟便没有机会去平乱,没有平乱便没有军功,又何谈升官呢?

    自然,这第二位要感谢的人便是几日前新封的佑王。

    据这堂弟讲述,当日正是义无反顾地追随了佑王,才立下了这天大的功劳。

    听闻这佑王文武双全,手中却总是拿着一把黑漆漆的障刀,就冲这颜色估么着也不是什么好刀。

    这刀原本是要送给堂弟打点上峰的,毕竟族中只他一人在朝中做事,虽只是个小小的金吾卫巡街使,但总归要先助他升了官,自己才有机会入朝为官,只是这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刀还未送出去堂弟便因军功连升数级,自己也在堂弟的打点下顺利做了万年县县丞。

    而这刀自然也要再送给更值得送的人。

    秦木这才盯上了佑王。

    自己这小小的八品县丞自然是见不到佑王的,所以还需自己那堂弟的引荐。

    秦木日前已与堂弟相约好今日去佑王府递拜帖,只是堂弟还不曾到来,秦木索性便将这刀拿出来仔细地擦拭一番。

    正在此时,秦木只听得堂外嘈杂之声骤起,吵得自己顿时没了兴致,当即喝骂道:“哪个田舍奴在外喧哗,还不快些滚去!”

    话音方落,便只见一名巡街武侯仓皇失措地闯了进来,秦木见状忙将刀收好,开口正欲再骂,却只听那武侯颤抖着声音说道:“禀......禀秦明府,杀......杀人了!”

    秦木闻言先是一惊,但紧接着却又暗自欣喜,自己上任不过几日,正需要操办些大事来为自己立些威名,却不料正巧出了人命案子。

    想到此处,秦木正了正心神,故作镇静般地问道:“慌个什么,天大的事自有本官做主,你需得细细说来!”

    武侯随即将在酒肆中的事情详细叙述一遍,只是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尽数隐了去。

    “你是说那人出自卢龙军?”秦木有些犹豫,因为他知道,那位佑王便出自卢龙,若那人是佑王属下,此事却是有些难办了。

    正当秦木思忖间,却见堂外进来一人,顿时让秦木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忙起身迎了上去。

    “长儒来得正好,为兄正需你相助!”

    只见来人身长七尺有余,身形魁伟,颏下蓄了一丛短须,宽额虎目,让人看了有些不怒自威。

    怎么也与那个“儒”字毫不相干。

    因其未着官服,一时也看不出其官职几品,或文或武。

    秦木当即不由分说将男人拉至堂内,又命那武侯将前因后果详细叙述了一遍。

    “哦?”男人讶异一声,随即笑道:“堂兄这才上任几日,治下便出了人命案子,真不知你是个什么命!”

    秦木苦笑道:“长儒莫要说笑了,快些替为兄出个主意,这人究竟是抓还是不抓!”

    “自然是要抓的!”男人笑道。

    “倘若是佑王属下......”

    “那又如何?佑王素来公正,今日属下无故伤了人命,自当有律法处置,佑王必不会偏袒的!”男人显得极为自信。

    秦木闻言仍有些犹豫,缓缓说道:“倘若佑王真的怪罪......”

    “堂兄放心,若此人真的枉杀人命,佑王那里小弟亲自去说!”

    “如此,为兄便放心了!”秦木当即面色一沉,冲那武侯道:“速去带人将那凶犯捉来!”

    武侯闻言面色又变,不由想起那锦袍青年包含杀意的眼神,当即哭丧着脸说道:“秦明府开恩,那凶犯乃是百战老卒,方才只一招便杀了人命,我等恐非其敌手啊!”

    男人随即笑了笑,自腰间取出一面铜牌交与武侯,道:“你拿此牌去寻本坊的金吾卫巡街使,让他带上十几名金吾卫随你同去!”

    武侯闻言当即笑逐颜开,千恩万谢之后匆忙离去。

    秦木此时一把抓起男人手臂,朗声笑道:“长儒自升任左羽林军副使后,便极少回家,就连为兄想见你一面都不能如愿,今日晚些时候你我兄弟二人定要好好喝上几坛好酒!”

    男人摇头苦笑,“兄长不知,小弟随佑王平乱之后,金吾卫与羽林军损失极大,军中事务也一时半刻不得头绪,更不敢有丝毫懈怠,哪有半日空闲!”

    秦木点头称是,而后又问:“不知这位佑王性情如何?待会去见了不知又有什么喜好,你先说与我听听,免得拜见时犯了忌讳!”

    “哈哈哈,佑王生性豁达宽仁,只要兄长诚心便不会有事的!”

    二人一言一语相谈甚欢,不自觉已过了半个时辰,秦木正思虑着凶犯因何迟迟未捉到时,却只见那武侯又踉跄闯了进来,只是这一次与他同来的还有一名金吾卫巡街使。

    “属下见过秦将军!”

    那金吾卫巡街使冲秦木身旁的中年男人叉手行礼,中年男人随即笑道:“杨兄与我相识多年,这些俗礼还是免了吧,你我一切如旧!”

    金吾卫巡街使点了点头,而后示意男人移步说话。

    而此时武侯也走至秦木跟前如实禀报。

    中年男人见状自知不妙,当即低声问道:“杨兄,可是出了什么事?”

    ......

第五百零六章 拜见佑王

    少倾之后,武侯与金吾卫各自禀报完毕,秦木与中年男人相互对视一眼,眼中竟是纷纷露出一丝恐惧。

    “你如何确定那人便是佑王?!”中年男人面色紧张地转而向金吾卫巡街使问道。

    秦木则紧跟着凑了过去。

    金吾卫巡街使当即回道:“不能确定,小弟也是平乱时远远见过佑王几面,哪里能看得真切,今日见那青年只是觉得有几分相似罢了,但饶是如此,此事也绝非小弟能轻易插手的,还需秦兄前去辨认,倘若真是佑王,以秦兄与佑王的交情,想必能说上些话的!”

    言罢,金吾卫又道:“或者我去一趟京兆府......”

    “不可!”中年男人当即阻止道,“若真是佑王的话,最好不要惊动京兆府,否则那些御史言官们还不反了天?佑王新立,万万不可给他找麻烦,我这便过去一趟!”

    “我与你同去!”秦木闻言也稍稍整理了一下官服跟了上去。

    而那武侯却是面如死灰一般,双腿一软瘫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金吾卫见武侯如此异状,心中虽有不解,却也没说什么紧跟在了秦木兄弟二人身后。

    ......

    酒肆之内,锦袍青年醉意似乎更甚了些。

    又是两坛醪糟。

    案上的那碗羊肉已是见底,一张胡饼也被啃去了大半,此时的他正半倚在门框旁,醉眼迷蒙地望着远处。

    一队金吾卫士兵远远地守在那里,惴惴难安地望着门框旁的锦袍青年,不曾后退一步,但也不敢上前半步。

    “金吾卫......”锦袍青年喃喃笑道,却依旧没有离去之意,似乎在等些什么。

    少倾,自十字街的另一端出现数人,面色深沉,行色匆匆地正向此处跑来。

    “见过秦将军!”众金吾卫兵卒齐齐向那中年男子叉手行礼。

    中年男子摆了摆手,而后径直走至金吾卫队列最前方,秦木与金吾卫巡街使紧随其后,紧张地看了看那锦袍青年,又看了看那中年男子。

    此处距离那酒肆尚且有一段距离,所以那中年男子一时也难以瞧得清楚,只是觉得那身影极是熟悉,但又不敢确定。

    “来人可是秦椋!”

    正在此时,那锦袍青年的声音远远传来,犹如一把利刃将中年男子的心狠狠劈开。

    “佑......佑王?!”

    秦椋面色骤变,而后竟不顾一切向着酒肆那方狂奔而去。

    秦木见状更是面色大骇,抬腿便要追上,却不料脚下一个踉跄身子随即向前栽倒在地。

    即便如此,秦木也再顾不得其他,不及掸去官服上的泥尘翻身而起再度追了过去。

    众金吾卫心中虽早有准备,但当秦椋喊出“佑王”二字时,也难掩心中惊骇,好在巡街使反应极快,在秦椋“佑王”二字出口那一刻,便厉声喝道:“封锁十字街,不得任何人出入!”

    众金吾卫领命之后迅速四下散开,两人一伍牢牢守住十字街四个方向,心中却是紧接着升出一股无边战意。

    金吾卫。

    自那日之后,这支衰败得近乎被天下所遗忘的宿卫禁军,一夜之间便成了与羽林军齐名的两大禁军之一,在诸衙禁军中的地位也随之一飞冲天。

    以至于再无人胆敢对金吾卫如以往那般颐指气使,同时兵源也得到迅速补充。

    而造成这一切的那个人便叫做“李浈”

    佑王李浈。

    正因如此,金吾卫上下将士对于佑王便有着极深的感激之情,此时见了李浈,使众人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动乱的夜,随佑王血战厮杀的夜,充斥着无边战意的夜。

    “小人秦椋,见过佑王!”

    秦椋率先冲到李浈面前,眼中含泪,双膝跪地。

    “下官万年县县丞秦木,拜见佑王!”

    “金吾卫通济坊巡街使杨平拜见佑王!”

    李浈笑着,没有说话,依旧醉眼迷蒙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三人。

    “起来吧!”李浈淡淡地说道,言语间不含一丝感情。

    此时那酒肆店主也不知何时冲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李浈身后,口中战战兢兢地说道:“草民史有三拜见佑......佑王!”

    李浈回身将史有三扶起,笑道:“我说过,保你一家性命无虞!”

    史有三此时已是泪流满面,口中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不住地点头。

    当今佑王,对于史有三这样的草民来说,那是住在天上的人物,尽管都住在长安城,但一个北城一个南城;一个皇亲贵胄,一个草芥贱民,若非冥冥中注定的因果,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见上一面。

    然而秦椋三人却似乎依旧没有起身的意思,只一动未动地跪在那里,垂首含胸,一言不发。

    李浈随即将史有三引至秦木跟前,道:“你是万年县县丞?”

    “正是下官!”秦木不敢抬投,唯唯诺诺答道。

    “你来看看,拿了你许多银钱的可是他?”李浈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秦木,面色阴冷地冲史有三问道。

    史有三闻言上前端详了一番,而后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位县丞!”

    “怎么?万年县有两位县丞?”李浈讶异道。

    闻言之后,秦椋忙道:“佑王有所不知,这秦木乃是小人堂兄,刚上任不过几日,此前县丞已升任刑部郎中!”

    李浈闻言不由冷笑几声,道:“好大的本事,竟能连升三级!”

    说罢,李浈这才冲秦椋三人说道:“今日之事与你们无关,都起来吧!”

    三人这才缓缓起身,紧接着李浈又问秦椋:“你这堂兄刚刚上任数日,此前在何处供职?”

    秦椋闻言面色有些难看,尽管堂兄进士及第,但终究还是靠自己的打点才能入仕,而非吏部的正常委任途径,此时听李浈发问,心中不免有些发虚。

    但即便如此,秦椋还是没有半点隐瞒地将事情原委说与李浈,说罢之后秦椋悲怆道:“小人父母早亡,与大哥被叔伯一家养大成人,而后从军数年,大哥却又在凤州死于吐蕃人的刀下,如今只有堂兄这一个兄弟了,小人知罪,还望佑王开恩莫要责罚堂兄!”

    秦木闻言也是面露悲戚,再度跪倒在地央道:“还请佑王开恩,小人愿辞去官职,以保长儒留在军中为国效力!”

    李浈看了一眼秦木,轻声言道:“既做了大唐的官,那便好生做下去!只是要知道那些事做得,那些事做不得!”

    “小人必当铭记佑王教诲!”秦木连连叩首道。

    “至于你......”李浈盯着秦椋,幽幽说道:“刚做了几日羽林军副使,看来学会了不少东西!”

    秦木闻言大惊失色,正欲开口为秦椋辩解,却只见秦椋摇了摇头说道:“小人知错了,请佑王责罚!”

    “甘愿受罚?”李浈神色冷峻。

    “甘愿受罚!”秦椋斩钉截铁。

    “好!那你这羽林军副使便不要做了吧!”

第五百零七章 替罪

    秦木闻言面色大变,正欲跪倒求情,却只听李浈说道:“你还没资格替他求情!”

    秦木顿时身子一僵,苦笑着望着李浈跪倒也不是,起身也不是。

    却只听秦椋颔首说道:“全凭佑王发落!”

    “将那几个武侯带来!”李浈对秦木冷冷说道。

    秦木闻言不敢怠慢,忙回身望去,却不知那武侯去了何处,只得起身向万年县县衙跑了回去。

    “金吾卫巡街使?”李浈随即看了看杨平。

    “佑王有何吩咐!”杨平忙躬身回道。

    李浈点了点头,“让你的人都撤回来吧!”

    “可......”杨平侧身看了看躺在酒肆之中的那具武侯尸身。

    “无妨,人是我杀的,你自去报与京兆府!”

    “报......京兆府?”杨平惊骇道。

    “在你的地界死了人,难道不该报京兆府么?”李浈反问。

    杨平愣了许久,见李浈不似说笑,却发现一旁的秦椋冲自己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心有会意地领命而去。

    少倾,秦木回转此处,身后跟了五名面色苍白的武侯,待走至跟前,还不待李浈说话便扑通跪倒在地,只是口中支支吾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浈瞥了一眼五人,冷声说道:“做武侯多少年头了?”

    “回......回佑王......已是十年有余......”其中一人结结巴巴地说道,身上衣袍却已是被冷汗湿透。

    “十年武侯......不短了,想必例钱也拿了不少吧!”李浈轻道。

    五人闻言口中连呼万死,前额连连撞于地上,发出声声闷响。

    “我若想杀你们的话,方才你们踏不出此门!”李浈冷笑,转而却是又道:“金饼好么?”

    五人闻言更是心胆俱骇,颤抖着身子伏在地上连连求饶。

    不待李浈再说,只见秦椋上前轮番将五人踹翻在地,怒斥道:“佑王问什么便答什么!”

    五人这才抬头看了看李浈,发现其眼中并无杀意闪现,这才战战兢兢地说道:“不......不好!”

    李浈轻笑,并未说话。

    秦椋却是上前又是一番腿脚,五人再度被踹翻。

    “重新回答!”李浈道。

    “好......好......”五人齐声回道,却再也不敢正视李浈。

    李浈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便给你们一个能得到金饼的机会!”

    五人闻言面面相觑,便是秦木也有些诧异,不知李浈此言何意。

    “不日我将去河西征讨吐蕃,若你们能挣得一份军功,莫说几块金饼,便是封爵也未可知!”说着,李浈话锋一转,“若战死沙场......便当做还这十年的债吧,不过你们的父母妻儿自会衣食无忧!”

    言罢,李浈盯着五人不再言语。

    五人闻言心中不知是喜是忧,但口中哪里还敢说个“不”字,齐齐拜道:“小人誓死追随佑王!”

    “是追随圣人!”李浈纠正道,而后冲秦椋说道:“既然你今日伤了人命,那便随我去京兆府走一趟吧!”

    言罢,李浈自顾前去,将众人的满脸惊诧远远甩在身后。

    不料走了几步后却又折返回来,对秦木道:“既是新官上任,有些旧习便要改改!”

    秦木自然明白李浈所言之意,口中连连称是。

    “史......”李浈指了指那酒肆老板,有些尴尬。

    “史有三!”酒肆老板赶忙跪倒在地。

    “对,史有三,自明日起,佑王府上每日三坛醪糟,银钱月结,若是有一日忘了,老子还是要拆了你这酒肆!”

    撂下一句狠话之后,李浈这才甩袖离去,却不曾看见史有三的脸上瞬间便已泪流满面。

    秦椋一言不发紧跟了上去,秦木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唯有眼中满是难以言明的苦涩。

    ......

    光德坊,京兆府。

    京兆府尹卢商面色阴沉地端坐于大堂之上,堂下一人负手站立,一人双膝跪地。

    正是李浈与秦椋二人。

    卢商缓缓开口向李浈问道:“敢问佑王,可是亲眼所见秦椋在酒肆之内诛杀武侯?”

    “亲眼所见!”李浈道。

    转而卢商又问秦椋,“你可知即便你贵为左羽林军副使,依旧不能保你不死?”

    秦椋头也不抬,口中答道:“知道!”

    卢商点了点头,而后又看了看李浈,口中缓缓说道:“秦椋毕竟为羽林军副使,此事还需三法司会审之后方能定罪,不知佑王意下如何?”

    李浈微微一笑道:“一切但凭为臣公定夺!”

    ......

    当走出京兆府时,天色已近黄昏,李浈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酒气也淡了许多。

    “时间不多了啊!”李浈看了看天边那抹火红色的晚霞,口中自言自语道。

    言罢,李浈没有回安邑坊,而是直接向大明宫的方向走去。

    ......

    永宁坊,白敏中宅。

    “秦椋杀人?”白敏中的脸上现出一抹难以置信只色。

    刘括点头说道:“方才京兆府递来的帖子是这么说的!”

    “还是李浈亲自送到京兆府的?”白敏中依旧不解地问道。

    “是!”刘括答道。

    “这是为何?秦椋不是李浈的人么?”白敏中诧异道。

    “是!”刘括依旧面无表情,“舅父难道不想知道秦椋为何杀人么?”

    白敏中却摇了摇头道:“这不重要!”

    “为何?”

    “李浈定有其他目的!”白敏中笃定地说道。

    刘括想了想,问道:“现在京兆府请三法司会审,舅父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你觉得呢?”白敏中反问。

    刘括不假思索答道:“保下秦椋!”

    白敏中点头说道:“想必李浈也知道,一旦三法司会审,秦椋诛杀武侯乃是死罪,便是死罪不成,除官削爵也是必然,既然如此,那我们总不能遂了他的愿吧!”

    刘括也随即点了点头,道:“小侄知道该怎么做了!”

    ......

    大明宫,思政殿。

    李忱面色阴沉地望着李浈许久,“武侯该死,但绝不应由你来杀!”

    “儿知错了!”李浈躬身回道。

    李忱冷哼一声,又道:“既是你杀的,为何要让秦椋替罪?”

    “秦椋之才,应在战场而非禁军!”李浈恭敬地答道。

    “他在何处应由朕来决定,而不是你!”李忱怒声叱道。

    “儿尚有他意!”李浈却是咧嘴笑道。

第五百零八章 纯真父子情

    李忱闻言后却并未追问究竟,反倒是沉吟道,“杞王.....朕替你保下了!”

    李浈却是显得有些讶异,问道:“三司的人会答应?尤其是封大夫和那帮御史们,竟没再纠缠?”

    李忱白了一眼李浈,恨恨说道:“朕还想消停些日子呢,哪里敢惊动他们?!”

    “那阿耶如何保得?”李浈更是疑惑。

    “朕让知情之人全消失了!”李忱说得很痛快,没有丝毫保留。

    “杀......杀了?那些不良人也都......”李浈大惊,即便自己无从知晓牵涉其中的人有多少,但可以想象得到这个数字绝不会少,而且这其中必定有朝廷内外大小官员。

    而让李浈感到震惊甚至无法接受的是那些为李忱搜集情报的不良人,就因为他们探寻到了这个秘密,便要因此丢了性命?

    见李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李忱则有些不悦,道:“你放心,朕还没昏庸到去杀为自己做事的人!”

    言罢,李忱却又紧接着自语道:“至少现在不会杀!”

    显然李浈并没有听清李忱的后半句话,只见其面色稍有缓和,却也没再详细追问。

    见李浈不说话,李忱缓步走至李浈跟前,轻声说道:“明日你可以去找延庆了!”

    闻言后,李浈似乎想到了什么,口中急道:“那延庆呢?”

    “朕答应你保杞王不死!”李忱面无表情地说道。

    虽未明言,但这句话的背后早已说明了一切。

    “儿子斗胆求阿耶饶延庆一命!”李浈躬身拜道。

    李忱没有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浈。

    李浈紧接着说道:“延庆本心非恶,只是性子偏激了些,况且她也几次相助过儿子,还望......”

    “仁慈,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李忱直接冷声打断道。

    “可儿子总该要报恩的!”

    “你可曾想过,她为何要助你?”

    李浈摇了摇头,“至少她没害儿子!”

    李忱冷哼一声,“她倒是没害你,她害的是朕!”

    李浈闻言顿时无语,显然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也是个无可回避的现实。

    想了半晌之后,李浈这才低声说道:“若阿耶不能赦免延庆,那儿子便不去河西了!”

    “胡闹!”果然,李浈成功地将自己的皇帝老子激怒了,只见其伸手指着李浈,气急败坏道:“此等国事岂是你随意拿来......”

    “让她去三清殿守着那些青灯黄卷,又在阿耶的眼皮底下,料来不会出什么事的!”李浈直接说道。

    “朕若不答应呢?”李忱沉声说道。

    “那儿子这趟河西之行......”

    李浈没有说下去,只目不转睛地望着李忱,眼中尽显狡黠之色。

    “你是在威胁朕?”

    “儿子不敢!”李浈躬身回道。

    李忱顿时陷入沉默,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诡异。

    “你......果真要救她?”

    半晌之后,李忱终于问道,尽管他已知道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再问。

    李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唉......”李忱轻叹一声,“朕答应你!不过你也需得答应朕一个条件!”

    “我就知道!”李浈小声嘟囔道,“在每一个美好承诺的背后,总还是要跟一个厚颜无耻的条件!”

    “你说什么?”李忱显然又没有听清李浈之言。

    “没什么,阿耶快说吧,什么条件?儿子快等不及了!”

    眼见李浈如此无赖之状,李忱白了其一眼,而后缓缓说道:“此次征讨吐蕃收复河西十一州,朕志在必得!”

    “儿子知道,必定不负阿耶厚望!”李浈答道。

    “嗯!”李忱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可还记得沙洲张义潮?”

    “知道!”

    “朕不管你是如何知道此人的,但有一点你不仅要记住,而且要不惜一切代价办到!”

    李浈顿时心中一沉,以他的经验来看,但凡事用到这种递进关系的句子时,一般来说都很难做到。

    见李浈不语,李忱逐字逐句地说道:“朕要的是河西十一州,而不是另一个藩镇!”

    李浈闻言一愣,显然没有料到李忱提出的是这样一个条件。

    “怎么?做不到?”见李浈神情有异,李忱不禁面色微沉。

    “不不,儿子能做到!阿耶放心便是!”李浈赶忙躬身应道,只是脸上不自觉地带着浓浓的笑意。

    那样子,似乎很得意......

    “果真能做到?!”这一次,轮到李忱的脸上充满诧异。

    “果真能做到!”

    当听到李浈肯定的答复之后,李忱竟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此次收复河西,朝廷只是作为援军,若无人自吐蕃内部起义的话,势必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既为援军,那么真正起作用的还是河西内部的义军,而直到今日朝廷知道的也还仅仅是一个叫做“张义潮”,一个叫做“张淮深”的两个名字而已。

    而据此不难猜到,一旦真正收复河西十一州,那些自己一无所知的“义军”极有可能要求朝廷割据一方,甚至成为远超河朔三镇那般的祸乱之源。

    当然,朝廷有能力击败这些所谓的“义军”,只是一旦开战势必两败俱伤,介时吐蕃人必会趁机作乱,甚至将河西十一州再度占了去。

    而这显然是李忱所不能接受的,所以对于李忱,甚至对于大唐来说,河西十一州的军政大权必须要紧紧握在朝廷手中。

    至于那些义军首领,李忱自然不会吝啬官爵厚禄,若其归顺自然为妙,若不归顺,李忱同样也不会吝啬手中的屠刀。

    而这把刀,便是李浈。

    显然,在李忱看来,这样一个条件近乎苛刻,便是自己亲征也无十全把握做到,但李浈却如此轻松地一口应承了下来,这让李忱有些难以置信。

    “你可知其中艰险?”李忱还是有些不放心,尽管他知道李浈聪慧,但还是想一再确认。

    李浈点了点头,“儿子知道,阿耶放心!”

    李浈的回答依旧如方才那般轻松,脸上的笑意也更灿烂了些。

    李忱正欲再说什么,却只听李浈说道:“不过,儿子倒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听到此处,李忱却是笑了,既然李浈敢提条件,那想来也是有些把握的。

    “儿子要用些自己人,阿耶必须得答应,否则打起仗来也难做到如臂使指,介时耽搁了军机要事,阿耶莫怪儿子!”

第五百零九章 你这走狗

    李忱瞪了李浈一眼,幽幽说道:“你就不怕御史们说你结党营私?”

    “结党倒是有的,营私却是万万不敢!”李浈笑道。

    李忱闻言也是轻声一笑,“这个条件朕倒是可以依了你,只是你需得将事情做得漂亮些,否则待你回来时,自己去堵住那些御史们的嘴!”

    “那是自然!”李浈笑道,而后略微一顿,又舔着脸央道:“儿子从黠戛斯那里为我国购了一千匹战马,阿耶看何时让户部将银钱付了?”

    见李忱面色不善,李浈皱着眉头叹道:“唉,儿子也知道此时国库并不充裕,仅此次神策军征讨河西的粮草便是一笔极大的开销,按理说儿子理应为阿耶分忧,只是儿子手头也实在拮据......”

    “放屁!”李浈还未说完,李忱便开口骂道:“你当朕不知?那个刘弘北至河东,南至江陵府搞的那个所谓镖局,每年的纯利便有数十万贯之多,你若还算手头拮据,那朕岂不是要做乞丐去了!?”

    “可......可那是刘弘的钱啊,与儿子可没半点关系!”李浈苦着脸委屈地说道。

    “放屁!”李忱忍不住又骂了句,“小小年纪满口胡言!刘弘搞得这镖局还不都是你出的主意!而且卢龙每月都会有一支商队到你府上,你别告诉朕那一车车上装东西都是柴火!”

    听到此处,李浈顿时一愣,而后剑眉倒竖满脸怒色,口中不禁骂道:“严恒你这走狗,居然出卖老子!”

    李忱则伸手一指殿外,骂道:“户部一分钱也不会给你!快些滚去!”

    李浈见状怏怏离去,刚走到殿门时却只听身后传来李忱略带喜色的声音。

    “你若是敢将那一千匹马退了,看朕不剥了你的皮!”

    待李浈走后,李忱仍不解气地骂道:“不知哪里学得这些商贾习气,竟还敢跟朕胡搅蛮缠!朕活了这辈子还没被谁骗过呢!”

    “大家......”一直未说话的王归长似乎欲言又止。

    “说!”李忱不忿道。

    “方才大家应了佑王几个条件?”王归长小心翼翼问道。

    片刻之后,李忱恍然大悟,本是自己以赦免延庆为条件,逼迫李浈去收回河西十一州军政大权,可似乎最后又稀里糊涂地应了李浈结党一事。

    想到此处,李忱顿时面色通红,指着李浈离去的方向破口大骂:“李浈你这不孝子!”

    可怜这大唐天子,此时倒真像个市井泼妇。

    ......

    安邑坊,佑王宅。

    似乎一夜之间,原先的李宅便唤做了“佑王宅”,引得周边的那些民宅也跟着扬眉吐气起来,尽管居于此坊之人大多非富即贵,但还从未出过一处王宅。

    尽管这只有区区四进的王宅看上去寒酸了些。

    既有王宅,连带着整个安邑坊的武侯与金吾卫都增加了许多,何况佑王本身便极受恩宠,又与金吾卫、羽林军等禁军以及朝中许多“大人物”交情匪浅,对于安邑坊的百姓来说虽然有些遥不可及,但与这么一位受宠的亲王做邻居,怎么都不算一件坏事。

    宅子里唯一的那座攒顶木亭,依然名为“不自在”,只是这三个字的牌匾已换了新的。

    李德裕亲笔手书。

    此时的严恒垂首立在一旁,脸色通红,眉眼只见尽显愧疚之色。

    哪里还有半点长安“不良帅”的威风。

    李浈则与高骈、郑畋二人坐在其对面,怒目而视。

    “你这走狗!”

    这一句,李浈不知骂了多少遍,但似乎也只骂了这一句。

    “对!你这走狗!”高骈满脸怒意地附和道。

    “你这走狗,还不快些如实道来!”郑畋似乎怒意更甚一些。

    严恒苦着脸看了看三人,用近乎哀求地语气说道:“可你们在这骂了半天,到底想让我说什么啊?”

    郑畋闻言一愣,看了看李浈,茫然道:“是啊大郎,咱们让他说什么?”

    李浈闻言白了一眼郑畋,而后向严恒叱道:“就说你如何成了皇帝的走狗!如何将我等的秘密出卖给了皇帝,你又得了什么好处?!若有半点隐瞒,老子剥了你的皮!”

    严恒闻言不禁嘟囔道:“你这话若是让圣人听了去,可是大不敬!”

    “放肆!”李浈猛地一拍石案,指着严恒如泼妇般骂道:“你这走狗,再说这等废话,老子便让你去给刘弘手下做镖师去!”

    严恒这才撇着嘴说道:“圣人问我的事,我总不能有所欺瞒吧,况且这钱还不都是你们父子拿了去,又有何区别?”

    李浈闻言更是怒不可遏,道:“放屁!老子的钱是老子的,圣人的钱也是天下的,这能比么?你若不多嘴,今日我这一千匹战马的钱一文都不用出,现在倒好,不仅没讨来一文钱,反倒被训斥了一顿!更重要的是刘弘这买卖算是废了!”

    “圣人早知道刘弘镖局的事情,又不是我说的!”严恒争辩道。

    “可卢龙每月送来的几车东西却是你说的!”李浈冷哼一声,道:“那可是每年几十万贯的买卖,看吧,我这阿耶迟早得把手伸到刘弘那里去,废了废了!”

    李浈连连顿首叹息,惹得严恒此时竟真有些觉得自己是个出卖兄弟的走狗。

    郑畋与高骈二人也用眼神将严恒虐杀了一遍又一遍,尽管每月刘弘送来的钱都被李浈不知廉耻地拿了大半,但多少还能良心未泯地分给自己一些。

    倘若日后真如李浈所说被皇帝占了去,这钱怕是就与自己再也无缘了。

    “阿兄,这是怎的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此时只见李漠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见三人这副模样,不由好奇问道。

    李浈头也不抬,指着严恒,骂道:“这走狗将我们的钱出卖了!”

    “多少钱?”李漠随口问道。

    “每年几十万贯啊!”郑畋痛心疾首道。

    “哦!”李漠竟是不动声色,而后自顾转身离去,不过走了几步却又折返回来,问道:“这些钱......能买几杆陌刀?几具鳞甲?几匹战马?”

    郑畋:“......”

    高骈闻言则不假思索地答道:“约莫两千杆陌刀,一千六百具......”

    不待高骈说完,李漠张开两只大手便向严恒冲了过去,“严大郎!我要掐死你!”

第五百一十章 难言之隐

    这“走狗”的名头终究还是被严恒坐实了去。

    尽管在严恒看来,堂堂大唐天子怎会看得上你这几十万贯的银钱,况且这还是自己儿子的钱。

    翌日,思政殿内。

    李忱将手中奏疏轻轻放于案上,朗声说道:“昨日佑王呈奏,左羽林军副使秦椋于通济坊击杀武侯,想必大理寺已呈报三司了吧!”

    “臣等已接到大理寺呈报,只是不知佑王的意思是......”

    说话之人正是白敏中,其身兼刑部尚书,显然对于此事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李忱笑了笑,轻声说道:“佑王奏言,其罪不容赦,请斩秦椋!”

    白敏中闻言却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道:“佑王所奏极是,秦椋身为左羽林军副使,酒后杀人自然罪不容赦,臣等附议,望陛下准佑王所奏!”

    言罢之后,大理寺卿刘蒙看了看白敏中,却并未说话。

    不料封敖却是冷哼一声道:“白相此言差矣,便是天大的罪过也须待三司会审,查明缘由之后再据证定罪,怎能不审不问便定了罪名?”

    白敏中闻言却不辩驳,口中言道:“一切全凭陛下定夺!”

    李忱见状转而问道:“兵部的意思呢?”

    此时只见一绯袍中年闪身出列,躬身回道:“臣以为封大夫所言在理,便是有罪,也自当一一查明之后再行定夺!”

    李忱点了点头,道:“嗯,蒋侍郎倒也公允,既如此,三司便尽快审理吧!”

    话音方落,只见李忱紧接着又问道:“杞王与延庆的事查得如何了?”

    此言一出,却只见白敏中等众人面露男色,甚至就连素来昂首挺胸一脸桀骜的御史大夫封敖都面带愧色。

    “这是何意?”见状之后,李忱眉头微皱。

    “白相,陛下问话呢!”封敖瞥了白敏中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

    白敏中却是瞪眼说道:“你大理寺也同为三司之一,为何要老夫来......”

    “就是你!”不待白敏中说完,李忱指着白敏中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闻言,封敖竟出奇地嘴角上扬了些许,露出了十年难遇的笑意。

    白敏中则垂首狠狠剜了一眼封敖,心中暗骂一声“老匹夫”。

    “回陛下,经三司合力查了这许多日,并未查到杞王与延庆公主谋反之实据!”

    白敏中如实答道,尽管他知道这并不是李忱想要的结果,毕竟李忱与武宗之间恩怨极深,而这种怨恨极有可能会牵连到武宗诸子女。

    言罢之后,白敏中微微抬目扫了一眼李忱,果不其然,只见李忱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了许多,使得白敏中的目光慌忙又放了下去。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当年武宗皇帝是如何对待李忱,所以自李忱登基以来,一切与武宗有关的东西尽数都被推翻,甚至就连武宗所重用之臣都被全部贬谪,足以可见李忱对武宗之恨笃深。

    既然如此,又怎会轻易放过杞王与延庆呢?更何况此二人的所作所为并不是那么干净。

    到最后一个“查无实据”,三司是怎么也无法交得了差的。

    “既如此,杞王与延庆是清白的了?”李忱面无表情,但语气却冷得让人窒息。

    白敏中自是有苦难言,自己不仅身兼刑部,更是当朝宰辅首领三司,这查证不利的罪过怕是难以推脱。

    白敏中微微点了点头,即便这是一个连自己都不会相信的结果,但事实就是如此,但凡涉及此案的人都已先后被杀,凶手更是行踪难觅,似乎一切都在对方掌控之中,而三司不过是被对方戏耍于股掌之间的玩物。

    这是白敏中的难言之隐,也是三司的难言之隐,既是难言之隐,那么便不足与旁人道之,即便是皇帝也不能。

    否则,除了能凸显自己以及三司的无能之外,又能说明什么呢?

    便是刚直如封敖,此时此刻都选择了沉默,他能做到也只是与白敏中一并,将这难言之隐继续“隐”下去。

    至于大理寺卿刘蒙,他刚刚被李忱从浙西调至京城,取代马植的大理寺卿,其急需的是政绩,无论如何也不是这等的“难言之隐”。

    显然,这是三司首次并肩站在了一条沉默的线上,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破的线。

    “哦......”李忱也点了点头。

    出人意料的是,李忱似乎并没有生气,甚至原本阴冷的语气也渐渐变得缓和起来。

    李忱将身子向后靠了靠,而后又拿起案上的一道奏疏。

    那是李浈奏请降罪于杞王的奏疏,其言辞之激愤,让李忱觉得似乎自己这儿子才是那个最想将杞王置于死地的人。

    李忱随意翻看了几眼,而后当着群臣的面将奏疏一撕为二。

    “也许朕还真是多心了呢!”李忱将奏疏随手扔在殿前,“既然查不出个什么,那便到此为止吧!你们也好腾出人手来彻查秦椋一案!”

    闻听此言,白敏中并没有抬头,而是转过头看了看封敖与刘蒙二人,显然二人同样对此大感意外。

    “怎么?白相莫非有何难言之隐么?”殿上传来李忱的声音,只是语气似冷非冷,似笑非笑。

    “不不,不敢,陛下圣明!”

    白敏中连连摇头,竟不自觉双膝跪地,心中顿时如蒙大赦般的轻松。

    ......

    青龙寺。

    二人相对而坐,二人中间是一副残破棋局。

    李德裕眉头微皱拈子不定,盯了许久始终不曾落子。

    李浈笑道:“文饶公为何还不落子?”

    李德裕摇了摇头,将手中黑子放了回去,而后缓缓说道:“方才那一着走错了,能不能......”

    “您已悔棋七次了!”李浈提醒道。

    “那又如何?只要能赢,便是悔个十次百次也是值得!”李德裕说得理直气壮,全无半点羞愧之色。

    李浈苦笑,喃喃自语道:“不要脸啊!”

    显然李德裕并不清楚这四个字的含义,只当是李浈胡言乱语,紧接着却是将棋盘一推,道:“今日你来此地,不止是为了赢老夫几局吧!”

    李浈点了点头,直接说道:“阿耶不再追究延庆与杞王了!”

    李德裕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李浈。

    见状之后,李浈恼道:“罢了罢了,我便直说了吧,尽管阿耶不再追究,但延庆毕竟有谋反之实,所以这罪还是要领的!”

    李德裕依旧沉默。

    “以后延庆怕是要在三清观待一辈子了!”李浈直接说道。

    “然后呢?”李德裕问。

    “我不知如何与她说才肯答应,毕竟以她的性子,与其在三清观待一辈子,还不如死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希望

    闻言之后,李德裕重又收拾棋盘,道:“还是再下一局,老夫或许能赢呢!”

    李浈苦笑:“若您能有个主意,以后都让您赢!”

    “你自己惹下的麻烦,老夫能有什么主意!”

    “那您忍心看延庆被阿耶处死?”

    李德裕白了李浈一眼,道:“三司都查无实据了,陛下又有什么理由杀延庆呢?”

    “可毕竟是我答应阿耶在先......”

    “那又如何?结果是你想要的不就行了?”

    李浈顿时语塞,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李德裕,无法想象如此赖皮的话竟是从武宗朝第一权臣的嘴里说出来,这已是彻底颠覆了李浈对李德裕的认知。

    “可......可我毕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啊!”

    李浈这话说得毫无愧色,且义正辞严。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圆仁那贼秃说过,说谎是要造口业的,当心死后入不了轮回堕入畜生道!”李德裕笑骂道。

    李浈闻言也是咧嘴一笑,口中央求道:“您老便替小子出个主意,如何才能让延庆去三清观!”

    “去了三清观以后呢?一辈子守着青灯黄卷,鉴纳祈祷、普佑世人?”说罢,李德裕笑着摇了摇头,“不,那不是延庆,正如你方才所言,若是如此,她宁愿一死!若想要她忍辱苟活,那便一定要给她个希望!”

    李浈闻言面色大喜,口中连连称善,忙问:“那如何才能给她以希望?”

    李德裕看了看李浈,笑而不语。

    李浈顿觉莫名其妙,“您有话便直说好了!”

    李德裕这才笑道:“延庆最不喜被束缚,还有比自由更让人期待的么?!”

    “自由?”李浈先是一喜,但旋即又泄了气,“我怕是无法说服阿耶还其自由之身了!”

    “那便无解!”李德裕当即说道,“一会你去趟西市!”

    “去西市作甚?”李浈讶异道。

    “买上三尺白绫给延庆捎去,让她留个全尸也好!”

    李浈:“......”

    见李浈一副呆傻之状,李德裕不由气急败坏道:“陛下还能做一辈子陛下不成?”

    此言一出,李浈更是一脸骇然地望了李德裕许久,“文饶公,您这话足够诛九族了!”

    而后,李浈缓缓伸出三根手指,补充道:“而且是三次!”

    李德裕闻言后当即起身一甩袍袖,“今日老夫不想再与你说话,快些从老夫眼前消失!”

    李浈赶忙起身赔笑,“小子说笑的,好歹陛下与我是父子,您说话总该要避讳些的!”

    “哼!”李德裕冷哼一声,道:“若是在你面前避讳的话,你就不会来找老夫了!”

    李浈点了点头,道:“也是,那您就说说,方才之言究竟何意?”

    李德裕伸手狠狠地点了一下李浈,这才又重新落座说道:“话都说到如此不加避讳的地步了,你竟还装傻?!”

    “唉......”

    李浈轻叹一声,其实自己早已明白李德裕之意。

    自己的确说服不了阿耶还延庆自由,但这仅仅是眼前,李德裕的意思是倘若阿耶百年之后,下一任天子继位,那延庆便有了重获自由的可能。

    而显然,只有自己继天子位,才能将这个可能便为现实。

    “若放在前些时候,我倒是的确动了争储之心,但现在......”李浈摇了摇头,“我只想离那皇位越远越好,最好待收复河西之后,我便在封地待上一辈子,做个自在王爷!”

    李浈继续喃喃说道:“那皇位也许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了吧!”

    “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与危险相伴,你逃不掉的,除非你离开大唐,否则无论你身在何处,都休想安稳!”

    李德裕这番话说得极重,有时他根本无法理解李浈,既然要去建功立业,但却又为何对皇权如此漠不关心?

    毕竟依照李浈此前以及眼下的种种作为,怕是除了李德裕之外,天下再无第二个人相信李浈对皇权毫无觊觎之心了吧。

    人就是如此,身处高位,有些事、有些想法,不是你说没有就没有的。

    只要天下人说你有,你便是有。

    这个道理,李浈明白,甚至比谁都明白,深谙历史、两世为人,这一点便是李德裕都无法比拟,对于一些事、一些人,也许比李德裕还看得透彻。

    但当局者迷这个道理,并不是凭着这些书本上得来的经历便能轻易戳破的。

    “说到底......还是逃不过这一步!”李浈感到无奈,也更加无助。

    “你口口声声为了大唐、为了亲朋挚友,但你想过没有,只有你爬上最高的那座山峰,他们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安全!”

    李浈闻言心中一动。

    或许真是这个道理。

    见李浈不言语,李德裕摆了摆手道:“你走吧,其实说到底,延庆的命唯有她自己能掌握,你能做的已经做了,而她能为你做的事,全在你一念之间!”

    “你走吧,离京的日子不远了,好好利用延庆手中的人脉,无论你日后是否争储,对你来说都没坏处!这朝中看似波澜不惊,但暗地里远比你想象的更加波涛汹涌!”

    ......

    出了青龙寺山门,李浈驻足回望许久,眼神清澈不见半分涟漪,也许李德裕说得不错,只有自己爬上最高的山峰,才能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但......争储之路危机四伏,谁又能保证得了在自己还没有到达这山巅之前,身边人不会出什么危险呢?而且这途中的危险似乎更高一些吧。

    李浈终究还是想试试,倘若这天下能容自己做个闲散王爷便好,如若不然,纵是捅破了天自己也定要坐上那个位子。

    至于延庆,李浈也并不介意给她一个希望,哪怕这希望只是个希望。

    想到此处,李浈心中顿时释然,转身向着十六宅的方向走去。

    当李浈离去之后,自山门之内远处闪出两道身影。

    正是李德裕与注吾合素。

    “我猜他并没有听进去多少!”注吾合素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

    李德裕无奈地摇了摇头,“从他的棋路就看得出来,他是不逼到绝路就绝不会回头的那种人,心中一旦做了决定,纵然别人抬出千般理由都不会改变。这样的性子有好处,但总归还是坏处更多一些的!”

    “佑王的棋艺果真超绝?”注吾合素转而问道。

    李德裕大笑,“距离超绝倒是差得远了,只是他那种不要命的野路子,着实有些让人防不胜防,不过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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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他生于安乐,死于忧患;这一世,他生于忧患,却立志要死于安乐,自己的安乐、也是天下人的安乐...... 这是一个关于晚唐的故事,相信在很多喜欢大唐的读者心中,大唐永不会晚,它的雄浑壮阔、它的风骨神韵、它的温婉缠绵永远值得我们怀念和向往。 这是我的大唐,也是你的大唐。 让我们一起重新回到那段历史,重新缔造一个大唐盛世! 大唐不晚! 无论你喜欢这个大唐、或是鄙夷这部作品,都欢迎各位来此品茶论道、煮酒谈史,九盏清茶必扫榻相迎。Q群:527391828大唐顽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顽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顽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