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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盏清茶     大唐顽主txt下载     大唐顽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八十二章 陌刀阵

    秦椋没有说话,只是向着李浈微微一叉手,正欲转身离去时,却只听李浈又道:“你可想过报仇?”

    秦椋转身望着李浈,有些不解。

    “你可曾想过找吐蕃人报仇!”李浈又道。

    闻言之后,秦椋已是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汹涌而出,用力地点了点头。

    “跟着我,那个日子便不会太久!”

    言罢,李浈摆了摆手便再不发一言。

    ......

    玄武门。

    当看到那两扇已布满残矢断箭的两扇城门缓缓开启的一刹那,门外神策士兵刚刚扬起的角弓不自觉地微微一沉,甚至已行至门外不远处的冲车都稍稍后退了一些。

    随后接踵而至的欢呼声如雷鸣般响起在这方天空之下。

    “这是终于要投降了吗?”

    这个强烈的念头不约而同地闪现在每个人的脑海之中。

    甚至就连仇士良的脸上都泛起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

    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不过,翘首以盼的神策士兵却久久不曾看到城内再有任何响动,玄武门的两扇大门就那么孤零零地悬在那里,如同两位满目疮痍、瘦骨嶙峋的老者,将倒未倒,却又满脸倔强地望着所有人。

    蓦然。

    嘭——

    铁蹄落地,山崩地裂。

    紧接着,隆隆之声如海啸般自那两扇大门之内席卷而来。

    待众人再抬眼看时,却只见千逾玄甲铁骑已是疾驰而来。

    即便面对城外于己十数倍的神策军,亦不曾有丝毫犹疑,更不曾见半分胆怯,有的只是无尽的战意,与不竭的杀意。

    仿若只为赴死而来,但求杀人而往。

    完全不像是为了脱困而战,倒更像是单单只为了杀人而战。

    “他们......要做什么?”

    “放他们进来,快些解决便是了!”

    仇士良垂着眼皮,语气听上去有些疲惫。

    片刻之后,一阵急促有序的鼓点骤然响起。

    “结阵!”

    军令既出,原本身在后方的槊兵随即穿插而上,同时箭手与弩兵向后齐齐退去,两侧翼向前压上而中路后撤,只瞬息之间便已形成一个“u”型军阵,只待玄甲铁骑冲杀进来,便可将其迅速围在军阵之中。

    但就在神策军阵变化的同时,玄甲铁骑也随即由冲锋阵型迅速展开,形成“一”字阵型。

    显然,以这种阵型来冲锋是个极其愚蠢的决定,即便初入战场的将领都不会犯此禁忌。

    但事实如此,玄甲铁骑就这么排成长长一列向一脸茫然地神策军阵冲了过来。

    “弓弩准备!”

    只待玄甲骑兵踏入一百五十步之内,迎接他们的便是足以洞穿铁甲的强劲铁弩。

    而六十步之内则是紧列弩兵之后的箭手,更有长槊穿插其中,形成四道密不透风的坚固防线。

    尽管如此,玄甲铁骑依然不见有丝毫变化,固执地保持着一字长蛇冲锋而来。

    “弩射!”

    一百五十步转瞬即至,一声军令之后,千弩齐发,夹杂着呼啸的风声无情地刺入玄甲铁骑的胸铠之内。

    一时间鲜血迸射,战马连带着骑兵哀嚎地跌落在地,只一轮弩箭,便有百余名骑兵再也无法起来。

    尽管由此造成的队列缺口被迅速填补,但已近在咫尺的神策士兵还是看到了一些什么。

    就在玄甲骑兵身后不远处,一道黑色的人墙正在飞速狂奔、挺进。

    而令所有神策士兵心中为之一震的,却是那道人墙中一把把高高扬起的长刀。

    “那......是......是陌刀!”

    只在一瞬间,原已结好阵型的神策士兵骤然炸裂开来。

    陌刀未至,阵型已乱。

    “快......放箭!”

    短暂的混乱之后,终是有人想起了后方箭手。

    但,箭虽在弦,却再也没了六十步的机会。

    玄甲铁骑迅疾如风,转瞬之间便已杀至跟前,区区箭手再也挡不住横扫而来的长槊和战马的铁蹄,只得四散后撤。

    而箭阵大乱直接导致身后的槊兵面对并非敌人,而是回冲而来的箭手。

    自此,唯一能够对铁骑构成威胁的槊阵也随之崩溃。

    只几个来回之后,玄甲铁骑已将神策军的阵型彻底打乱,短时间内再也无法构成有效反击。

    另一方面,又因玄武门东侧北海池的阻挡,这便使得数万神策军不得不全部收拢一处。

    无疑,收拢兵力之后的神策军看上去拥有万夫莫挡的声势。

    然而这样的阵型一旦被打乱,那么造成的便是无可收拾灾难性的局面。

    若放在平日,仇士良断不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但仇士良做梦都不会料到玄武门守军竟还敢主动出城反击,不仅如此,无论这从天而降的玄甲铁骑,还是勇猛无匹的陌刀阵,都让仇士良更加措手不及。

    终于,玄甲铁骑停止了继续冲杀,迅速让出了一条通道。

    而在通道的另一头,则是早已严阵以待的陌刀阵。

    “杀!”

    数百手持陌刀的玄甲步军齐齐发出一声怒吼。

    其声震天,其势如虹。

    紧接着,由三百逾玄甲士兵组成的陌刀军阵就这么齐头并进而来,因陌刀沉重,所以行进速度并不快,但每前进一步,都卷积着无可披靡的狂暴杀意。

    如同一堵行进着的城墙,摧毁着前方阻挡着的一切。

    而李漠,便在其中。

    身长八尺的魁梧少年此时看上去格外耀眼,周身紧绷着的肌肉将一身略显局促的铠甲撑得几欲爆裂,唯有手中扬起的陌刀,始终散发着凌厉而又让人绝望的熠熠寒光。

    仇士良被极度收拢的神策军士兵紧紧围在中央,虽退不得,但却又足够安全。

    而此时的仇士良心中所想的却并非是如何逃离,而是这些手持陌刀的士兵究竟从何而来。

    陌刀,作为大唐军队战场上的绝对杀器,曾经令无数敌人肝胆俱裂,几乎拥有着不败的辉煌战绩。

    但自安史叛乱之后大唐国力衰微,兵员素质也不复初唐时的鼎盛,而陌刀对于士兵的要求极高,虽不说万里挑一,但百里挑一总是不为过的。

    同时陌刀造价百贯以上,而一把横刀才不过两贯钱,一匹上好的战马也不过一百贯钱,如此巨额,足以在京城购置一处宅院。

    以此时大唐国力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所以包括各地藩镇在内,陌刀的身影已近乎绝迹。

    而此时眼前的这些陌刀兵,不仅刀法娴熟,对阵临敌更是不见半点慌乱,绝非临时凑数之用,倒更像是习练多年的百战老兵。

    想到此处,仇士良心中不得不泛起一丝寒意。

    显然,陌刀这种作为大唐绝对禁止民间私有的武器,而各藩镇乃至两衙禁军都无力装备的重要兵器,同时又能够在自己完全不曾察觉的情况下训练出如此强悍的士兵。

    能做到这一切的便只有一个人。

    皇帝李忱。

    也只有李忱才能做到这一切。

    仇士良的内心第一次感觉到了濒临死亡的寒意。

第四百八十三章 弃门而出

    “李将军,此地乃是芳林园,东侧便是西内苑,这也是不经过皇城直接抵达西内苑的唯一一条路!”秦椋躬身说道。

    李浈回身望着空荡荡的芳林门,眉头微微一皱,道:“既然如此,那为何这一路走来不曾见到一兵一卒?”

    秦椋忙道:“原本此地是左右神武军驻守,此事之前被仇士良调至大明宫东侧的禁苑软禁,而后经将军妙计得救,再被何将军带去攻打通化门、春明门,紧接着又佯败退至龙首原,所以......”

    闻言之后,李浈微微点了点头,幽幽说道:“何将军......此时应已入东内苑了吧!”

    秦椋却是一愣,诧异道:“进......东内苑做什么?”

    李浈看了秦椋一眼,神情略显严肃,但还是进而说道:“东内苑毗邻后宫,倘若我等无法阻止仇士良入大明宫,那么何将军便是那个可以拯救大明宫的人!”

    秦椋闻言恍然大悟,道:“将军深谋远虑,竟谋划得如此周详!”

    “呵呵,深谋远虑?......那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

    显然,李浈此言带着些怨气,秦椋自然知道这怨气何来,但却一时也不该说些什么,只轻轻说道:“陛下隐匿不出,想必自有道理,将军也不必担忧,玄武门尚有两营羽林军驻守,仇士良想要短时间内攻破也绝非易事!”

    “是啊!”李浈长叹一声,道:“可是......他跑去玄武门本就不是为了守住那里!”

    “唉!”秦椋轻叹一声,便不再多言。

    ......

    玄武门外。

    陌刀阵悍勇无匹,于骑兵让出的通道迅速穿插而上,只向着神策兵最密集之处凶狠挺进。

    李漠并不认识仇士良,不仅如此,跟随而来的众死士更是无人认得,而仇士良闯宫更不可能带着幡旗战车,此时身处神策士兵的重重包围之内,想要在这人海之内迅速找出其人,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陌刀军阵就这么毫无目标地冲入敌军之内,虽挡无可挡,但却总有力竭之时,待到彼时,仇士良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李漠等人尽数斩杀。

    显然,这看上去并不是个好主意。

    尽管仇士良的内心曾出现过一丝丝慌乱,但当其环顾四周,心中却又立即平静了下来。

    “好一队猛士!”仇士良不得不承认,远处那三百陌刀士兵所释放出的杀意已远远超过自己身边这群神策兵。

    但面对人数的绝对优势,仇士良相信,等待他们的注定是尸山血海。

    “只是......不能为我所用,可惜了......可惜了......”仇士良兀自叹道,而后向左右挥了挥手,“速战速决!”

    不曾拒步临刀,便永远无法体会那种无力抗拒的绝望。

    正如此刻,身在后方的神策士兵,永远无法体会到那厚重的陌刀在自己面前狠狠劈砍而下的绝望。

    那种手中的横刀还未及挥出,便已先被紧紧挤在一起的自己人掣肘的愤恨和无助,使得陌刀之下的神策士兵再也无法生出拒敌之意,唯有不停地向四周散去,而后毫无理智地后退。

    但如此一来,却又造成了面积更广的混乱,如同水中涟漪一般迅速扩散开来,最终连仇士良都被拥挤着不断退却。

    此时玄武门城头之上,羽林飞骑左右二营的两名将军正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堵正在缓缓行进的陌刀人墙,口中无言,但心中却早已澎湃万千。

    “不愧为大唐第一神兵,陌刀果真所向披靡!”虬髯大将见状不由啧啧称叹。

    闫礼微微点了点头,紧接着又道:“陌刀再利,终归还是要看谁是捉刀人!”

    “嗯,李承业这一双子嗣,一文一武,怕是在整个大唐都难找出第二家来!”

    “只是这李漠虽神勇,但神策军终归太过庞大,单凭一己之力终究还是差得太多!”

    闫礼说着,眼中似有精光闪烁。

    虬髯大将闻言后摹地一拳砸在城墙之上,口中骂道:“只恨职命在身不敢擅离,否则我定要与那少年并肩而战!”

    “职命?”闫礼轻笑一声,“你我的职命是保玄武门不失,仅此而已!”

    虬髯大将闻言一怔,而后猛地抬头望向闫礼,随即眼中闪烁出同样的精光,“若是失败,你我便再无活路!”

    “出城进攻也好,驻守原地也罢,只要失败,你我必将战死,我们,还有退路么?”闫礼反问。

    虬髯大将稍稍一滞,而后大笑道:“今日,我便与文礼兄战个痛快!”

    ......

    陌刀阵依旧在向前缓缓挺进,只是已隐隐现出力竭之兆,李漠虽不认得仇士良,但他知道,只要一往无前,终究还是有些胜算的。

    混乱的神策军阵早已没了先前的那般气势,但终究人数众多,便是放下兵器任由李漠去杀,最终倒下的依旧还是李漠。

    饶是李漠天生神力又能如何?只要是这**凡胎,便有无以为继的那一刻。

    而此时的陌刀阵,已是完全凭着心中的执念缓缓前进,不断扬起又落下的刀锋,依旧在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仇士良看在眼中,心中泛起的滔天巨浪似乎也随着陌刀阵的前进速度而慢慢平息。

    陌刀虽强,但终究还是人力驱使。

    “传令下去,有诛杀此人者,赏钱万贯,爵升一级!”

    仇士良望着前方那名犹如天神下凡般的神勇少年,厉声说道。

    话音方落,仇士良张开的嘴还不曾闭上,便只见铁蹄之声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来自前方,来自玄武门内。

    循声望去,仇士良心中不由苦笑一声,伸手轻轻摘下头上兜銎,口中喃喃说道:“果真还是天不助我!”

    只见玄武门之内数列铁骑鱼贯而出,向着陌刀阵两翼冲锋而去。

    军令如山,凡守城将士不得随意出击,更不可弃城而出。

    等待他们的也许是功过相抵的胜利,也许是无可挽回的失败,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英雄,大唐的英雄。

    援军的突然到来,使得陌刀阵的压力骤然减轻数倍,眼见如此,烈火般的昂扬斗志重新熊熊燃烧在陌刀阵内每个人的心里。

    “李漠!”虬髯大将驱马行至李漠后方,挥刀向前一指:“那便是仇士良,我与闫礼二人由两翼突进,将仇士良赶出来,而后便看你的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一人一马

    李漠循着虬髯大将所指望去,只见仇士良发髻散乱地被神策士兵包围在人群最深处,模样显得有些狼狈,此时正巧与李漠的目光相对。

    李漠冲着仇士良嘿嘿一笑,也不管其听到与否,口中高声吼道:“今日我必取你狗命!”

    言罢,李漠转而向虬髯大将说道:“将军可否给我一匹好马!”

    虬髯大将闻言竟毫不犹豫地拍了拍胯下战马,而后翻身落地“此马,不知少郎君可满意否?”

    李漠大笑,也不答话,扬了扬手中陌刀冲虬髯大将说道:“将军可使得此刀?”

    “少郎君莫要小看了本将!”

    话音方落,只见李漠扬手一甩,二十余斤的陌刀竟是被轻松扔了过去,虬髯大将见状心中一凛,刀手相接之时只觉双臂仿若受了百斤之力,身子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五步,这才将陌刀之力尽数卸了去。

    虬髯大将不由暗自称叹:“此少年臂力竟是雄厚如斯!”

    只见李漠翻身上马,顺势抽出腰间横刀,冲虬髯大将笑道:“将军只管在此拖延些时间,待我去取仇士良狗命!”

    虬髯大将也不阻拦,朗声笑道:“哈哈哈哈,少郎君若有还命回来,本将定与你一醉方休!”

    言罢,李漠手中横刀微微一侧,用刀身狠狠地拍在马臀之上,战马吃痛下,口中长嘶一声而后双蹄高高扬起,也不管前方槊利刀尖,只管闷着头踏着地上的尸身猛冲而上。

    “哈哈哈,真个少年英雄!”虬髯大将纵声大笑,手中陌刀毫无技巧地向前横扫而去。

    如果说陌刀军阵像一把无坚不摧的铜锤的话,那么骑兵便是一把可刺穿一切的利剑。

    每当战斗陷入一片胶着之时,一支突如其来的骑兵,往往足以扭转战局胜负。

    神策军骑兵虽较这万骑拥有更丰富的经验和搏杀技巧,但在这皇城之内终究无法发挥太大用处,战马反倒成了一种拖累。

    只是仇士良万没想到,这小小的玄武门竟成了自己最大的障碍,更不曾想到守门的万骑竟会弃门主动出击。

    是啊,这一场策变中出现了太多的意料之外,便是仇士良这等人物也事事落了下乘。

    十年前,仇士良与鱼弘志策划了甘露之变,诛杀郑注、李训等百余名朝廷重臣与李唐皇室;十年后,仇士良故伎重演欲再控朝廷,只是朝廷之上再没了郑注、李训之辈,龙榻上坐着的也并非文宗李昂。

    十年前那一夜,李唐皇室将其视为奇耻大辱,十年后的这一日,李氏皇族再次面对相同的朝堂巨变。

    只是结果,或许还是个未知。

    显然,对于此时的李漠来说,虽说此番取仇士良性命志在必行,但万骑的到来无疑为自己增加了更多胜利的筹码。

    而对于仇士良来说,既是孤注一掷,便不再有更多选择,自己已在玄武门外拖得太久,此时万骑主动出击,却也为自己敞开了那两扇通往胜利的大门。

    仇士良的眼中迸发出一抹火热,此时他的眼中除了玄武门便再无其他,哪怕危险正在步步逼近。

    “传令,兵分三路,两侧翼向玄武门迂回而进!”

    “仇公,若是如此,那左右万骑便无可阻挡了!”身旁裨将失声说道。

    仇士良冷笑一声:“那便要看谁的运气更好些了!”

    仇士良所言不错,此时比拼的已不再是谋略,而是纯粹的运气。

    若神策军率先攻入玄武门,那仇士良便可安然无虞,若左右万骑率先冲杀过来,那仇士良便再无生还的可能。

    将令既出,左右两侧神策军士兵原本凌乱的阵型终于稍稍有了些改变,毕竟躲开对方骑兵终究要比搏命拼杀更容易些。

    眼见对方避而不战,冲杀正酣的闫礼不自觉地回头望去,只见神策军两翼如潮水般向着玄武门扑去,甚至已隐隐看到几人率先进得门去。

    闫礼随即大吼一声,“众将快随我回防!”

    虬髯大将闻声望去,心中顿时吃了一惊,万没想到仇士良竟敢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而直取城门,正欲随闫礼回防,却正看见前方李漠已是冲至距离仇士良不足百步。

    当即咬牙心中一发狠,冲侧翼骑兵吼道:“尔等务必护那少年周全!”

    言罢之后,手中陌刀挥得更猛,只是双臂力道始终不如李漠,只数十个横扫之后,便已有力竭之像。

    饶是如此,虬髯大将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因为他知道,即便闫礼回防已无回天之力,玄武门的得失已尽在那少年郎一人肩上。

    却说李漠陌刀技惊四座,便是马上功夫也是过人一筹,手中陌刀变做横刀,双臂没了重量的束缚,竟是显得更为灵巧。

    而李漠也不管左右,只一味将挡在自己前方的神策士兵劈砍倒地,故虽然已近仇士良不足百步,但无论自己双腿还是胯下战马,都已是血肉模糊。

    但越是如此,那战马竟越是不敢止步,是不是扬起前蹄将地上的尸身踏得血肉四溅。

    远远望去,这一人一马竟如恶魔一般狰狞可怖。

    即便如此,仇士良的视线也始终不曾在李漠的身上,因为他已看到玄武门内涌入的神策士兵,甚至看到了城头之上那面摇摇欲坠的神策军军旗。

    仇士良的脸上逐渐现出一抹舒心的笑,而就在此时,却只听身侧数名裨将齐声惊呼:“仇公速去!”

    然而话音刚落,仇士良却只见眼前一片猩红,甜腻腥臭的味道在仇士良唇间瞬间蔓延开来,紧接着便是身旁一名裨将绝望的呻吟之声。

    “仇......公......快走!”

    望着那名裨将似连非连着的脖颈,仇士良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壮硕异常的少年披着满身的鲜血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几乎就在同时,仇士良身侧数名裨将及士兵将其团团护住,同时向后迅速后撤。

    就在此时,李漠胯下战马却是再也无法支撑,轰然栽倒在地,口鼻中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液,瞬息之后便再没了生机。

    李漠顺势一倒,百余斤的身子重重砸在一名神策士兵的身上,就在这士兵倒地的一刹那,李漠左手一伸,竟是准确无误地自其腰间箭囊抽出一支羽箭。

    而后只见李漠就势猛然一掷,羽箭如毒蛇一般直奔仇士良身旁一名士兵面门。

    李漠本就臂力过人,掷出这支箭虽不如角弓所发那般迅捷有力,却也让人猝不及防挡无可挡。

    只见那士兵闷哼一声猝然而亡,众人见了脸上更为惊惧,便是赶来的万骑士兵,心头也是不由为之一震。

    世上竟有人恐怖如斯。

    满脸鲜血的李漠,狂吼一声挥刀遥指仇士良,道:“今日李漠便来替阿兄取你狗命!”

第四百八十五章 一刀两命

    仇士良微微眯着双目,似要努力地看清眼前这少年,但越是如此,目光便越是变得迷蒙,于是他用力地揉着眼睛,努力让自己变得澄明如前。

    李漠犹如神将般的出现,让仇士良身旁的一众裨将顿时方寸大乱,但终归是久经沙场的百战老兵,虽方寸已乱,但却依旧将仇士良牢牢护在身后,不肯离开半步。

    尽管自知绝不可能在那少年手中走上一个回合,但却依旧甘愿赴死。

    或许这便是兵卒们的宿命,明知这是一条错误的路,但却依然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这便是命,更是运。

    李漠瞪着一双血红的双眼,双臂似要将横刀扬至天际,“挡我者死!”

    言出,刀落。

    同时落下的尚有苍穹中的一道炸雷。

    然而当震耳欲聋之后,却是两道如泉涌一般的血幕。

    紧接着,两具毫无生机的尸体轰然倒下。

    一个是挡在李漠前方的裨将,一个是被裨将挡身后的仇士良。

    一刀,两命。

    一代权宦就这般死在少年李漠的手中,曾掀起了无数腥风血雨,让朝中无数权贵畏之如虎的仇士良,也终究经不起刀锋之利。

    “仇公!”

    众裨将见状顿时惊呼一声,同时转过头面目狰狞地瞪着李漠挥刀而去。

    仇士良已亡,单凭着一口怒气撑着的李漠却是迅速脱力,身子一晃重重向后栽倒在地。

    幸而身后几名万骑骑兵用身子抵住,同时周遭万骑士兵迅速将几名裨将的横刀挡了下来,这才堪堪救了李漠一命。

    仇士良虽亡,但靠这几名裨将终究无法迅速传令全军,于是眼下的神策军该冲锋的依旧在冲锋,该攻打玄武门的也依旧在攻打玄武门,甚至隐隐已有重组阵型的迹象。

    而左右万骑也终究无法前后兼顾,以至在神策军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情形下,逐渐陷入困境。

    ......

    当身处禁苑内的李浈看到前方玄武门城头的那面神策军军旗时,心中不由猛地一沉。

    “玄武门......破了?!”秦椋瞪大了双眼结结巴巴地说道。

    李浈只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对于此刻的他来说,玄武门的得失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漠的生死。

    啪——

    马鞭炸响之下,胯下战马如电一般向玄武门的方向冲去,秦椋等众兵将更是不敢怠慢,如海啸般地紧随李浈之后。

    与此同时,高骈、郑畋、骨朵达三人先后自含光门、朱雀门与安上门攻入皇城,毕竟面对长安城内集结的数十万勤王大军,饶是神策军再能征善战也无法生出抵抗之心,所以面对三人的进攻,根本无法形成有效战力。

    而三人攻入皇城之后,也不敢有丝毫停留,由广运门、承天门与长乐门直取宫城,而此三门的神策守军更是在毫无抵抗的情形下便直接后撤,将三门拱手让了出去。

    见状之后,高骈三人也便一路跟着行至玄武门前,因为攻城出奇的顺利,三人带兵到玄武门时,竟与抄近路的李浈不遑多让。

    当看到玄武门已是一片大乱之后,李浈努力地向四处张望着,却始终不见李漠身影,不仅如此,就连李漠带去的数百名死士也毫无踪迹。

    这让李浈本就沉重的心变得更加急切,因为种种迹象早已告诉自己,李漠怕已是凶多吉少。

    秦椋等人将李浈护在中央,不时将砍来的冷刀尽数挡去,同时不断地抓来行至身旁的万骑士兵,询问那个叫做“李漠”的少年。

    但无奈,万骑士兵虽知道有一勇武少年,却不知其姓甚名谁,李浈问来问去却也终究问不出个结果。

    “二郎!”李浈嘶声狂喊,汹涌而出的泪水顿时让双眼变得朦胧不清。

    李浈用力地揉着眼睛,却有更多的泪水涌了出来。

    秦椋从未见过李浈如此狂躁脆弱的一面,不免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不断地抓住来往士兵,不断地重复那个叫“李漠”的名字。

    ......

    当李漠体力不支陷入昏迷时,周遭的神策士兵也终于幡然醒悟,那个如杀神般的人也终究只是个人,任其蛮力过人,也终究有用尽的那一刻。

    或许,他也扛不住一刀吧。

    想要护主李漠回撤的万骑士兵终于还是陷入神策军的重重围困,这让方才被杀得狼狈的神策士兵顿时变得疯狂起来,无数的横刀长槊不顾一切地砍刺在万骑士兵的战马和身体上,甚至自己的同袍身上。

    一名又一名的万骑士兵瞬间便已粉身碎骨,鲜红的血柱一个又一个地喷薄而出,将整个世界映染得妖艳无比。

    ......

    “李漠在何处?!”

    李浈终于靠着那身羽林军铠甲认出一名跟随李漠的死士,当即怒声问道。

    手持陌刀的死士看上去早已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脸颊早已辨不出眼耳口鼻。

    死士没有说话,也无法说话,只抬起手艰难地指向了一个方向,然后便再没了呼吸。

    李浈将死士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自地上捡起一把横刀发狂似地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所有人跟着李将军不得恋战!”秦椋一面高呼,一面紧随李浈冲去。

    ......

    “这......”

    郑畋皱着眉头,有些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一场乱局。

    “这什么这,快说,俺帮那一边?”

    骨朵达有些焦急地催促着,因为其中混杂着神策军、左右万骑、羽林军以及零散的禁军,每个军种的铠甲都有不同,骨朵达一个外族人自然分不清谁是好,谁是坏。

    “凡披膊为赤者皆杀!”

    一旁的高骈说罢,也不管二人如何,率先催马杀了上去。

    骨朵达嘿嘿一笑,怪叫着跟了上去,郑畋见状也急忙带兵追了过去。

    ......

    面对不断涌来的神策士兵,让意欲回撤的万骑士兵顿时阵型大乱,便是战马也无法在这重重包围下突出困境,反倒被各式兵器杀得纷纷哀嚎倒地。

    或许是身处绝境时的本能,本已陷入昏迷的李漠竟逐渐醒转,见自己早已身陷重围,李漠努力地撑着身子想要从一名万骑士兵的背上站下来,却始终无法动弹分毫。

    万骑士兵将李漠护在中央,苟延残喘般地一点点挪动着脚步,每挪动一次,便有人永远地倒在脚下。

    李漠苦笑着,方才陷入这种困境还是仇士良,想不到转眼之间竟轮到了自己。

    他闭着眼睛,努力地让自己想些什么,却已是一片混沌。

    “狗贼,还我二郎来!”

    正在此时,李漠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第四百八十六章 就像小强一样活着

    当李漠手握横刀再次倒下时,李浈终于看清了,那血染玄甲的少年分明便是李漠。

    因为那张淹没在鲜血之下的脸,依旧稚气未脱;那副隐藏在玄甲之内的身体,也依旧如花绚烂。

    李浈无法想象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内,李漠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战斗,也不敢去想。

    此时此刻,李浈只想将这世上最亲的兄弟揽在怀中,护他一生周全。

    “阿兄......我杀了......仇士良!”

    李漠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看看李浈,却终究还是没能睁开,只得强挤出一抹笑,声音细弱蚊鸣。

    李浈点了点头,尽管他知道李漠看不到。

    “你要活着!”李浈将李漠脸上的血渍拭去,悲笑着说道:“就像小强一样活着!”

    秦椋见状,忙向李浈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等掩护将军撤退!”

    李浈点了点头,尽管此刻的他想杀尽这些叛军,但李漠却再也耽搁不起了。

    仇士良经营神策军十余年,上至将军下到旅率,早已唯其马首是瞻,对其之忠心甚至已远超天子。

    正如此刻,即便仇士良已死,神策军中主要将领却依旧在负隅顽抗,尽管高骈、骨朵达、郑畋引援军而至,依然无法让这些走投无路的将士束手就擒。

    这其中自然有叛逆者死的无情铁律,但多少也有对仇士良的愚忠之心。

    而此时援军虽已占尽上风,但却终究难以迅速解决战斗,且必定要付出极大代价。

    在秦椋的掩护下,李浈迅速退至玄武门外,望着身后胶着的战斗,李浈的脸上现出一抹森森冷笑。

    “传令勤王大军即刻进入皇城!”

    秦椋闻言顿时大惊失色,道:“将军......这......”

    秦椋的话未说完,因为他知道李浈不可能不知道这道命令所带来的后果有多么严重。

    或许这对于太极宫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甚至此次平叛之功也无法弥补这道命令所带来的罪孽。

    见秦椋呆在原地不动,李浈拍了拍其右臂,“去吧,这是我的命令,与你无关。”

    秦椋这才脸色煞白地看了看李浈,当再次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后,终于寻了一匹战马疾驰而去。

    望着秦椋离开的背影,李浈转而又望向龙首原的方向,口中冷冷说道:“既然你见死不救,那我便让你的神策军永远消失!”

    ......

    龙首原。

    尽管铜炉内的炭火早已熄灭多时,但李忱却依旧轻轻摩挲着,似乎想用手中的体温去温暖些什么。

    李忱的目光已停留在太极宫方向很久,尽管看到的只是些火光,但却依然让其心中焦虑不安。

    萧良抱着剑双目微闭,若不是站着的话,王归长甚至都以为其已经睡着了。

    “萧大将军!”王归长轻轻捅了捅萧良。

    “说!”萧良依旧闭着眼。

    “杂家觉得还是你过去看看得好,免得生了什么岔子!”

    王归长知道李忱在担心什么,也知道李忱绝不会主动去要求萧良去做什么,所以这些话必须由自己去说。

    毕竟只要萧良愿意,他甚至可在万军之中取仇士良首级,而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李忱虽没有说话,但却微微侧了侧脸。

    萧良没有再说话。

    王归长见状,只得轻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忱的神色显得有些失望。

    “回禀陛下,方才李司马调动城内所有勤王大军......”

    来人没有说完,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大逆不道。

    “进皇城?”李忱不待来人答话,紧接着又问:“仇士良还没死?”

    “据说仇士良被一不明身份的少年诛杀在玄武门外!”

    李忱闻言有些吃惊地看了看萧良,他自然明白这少年便是经萧良亲自调教后的李漠,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李漠果真如此勇猛罢了。

    萧良却依旧如老僧入定一般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睁开。

    李忱轻轻点了点头,而后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终于将手中的铜炉放入王归长手中。

    “既然如此,那便回去吧,朕若再不出现,怕是整个神策军都要没了!”

    言罢,李忱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对来人说道:“你去传朕的口谕,城内所有兵马按兵不动,更不得擅入皇城!”

    ......

    自大中元年元日至此,这场足以载入大唐正史的叛乱终于在李忱的出现后乃告结束。

    历经整整七日,近万名大唐将士及宫女侍者血洒长安,唯一令人欣慰的便是此次叛乱中并未过多殃及百姓,故而并未动及根本。

    同时神策军众将士也在李忱的赦免下得以保留,只是一番换血已是无可避免。

    当东方的晨曦再度普照长安时,当惶惶不安的百姓再次走出家门时,一切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

    大中元年,正月二十三。

    这是平叛之后的第一次朝会,当李忱此生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身着衮冕出现在众臣眼前时,满堂文武竟是不由泪流满面。

    “朕......”

    李忱端坐龙榻之上环视众臣之后,先是面色一沉,而后才缓缓开口:“多谢诸位爱卿!”

    群臣忙齐齐躬身施礼,口中山呼“圣人万岁”

    “朕还要谢谢仇士良,谢谢朕那位亲子侄,谢谢所有背叛于朕的那些人!”

    说至此处,李忱稍稍一顿,紧接着又道:“是他们让朕看明白了一些事,也让朕下了一些决心!”

    言罢之后,李忱轻唤一声:“翰林学士承旨!”

    话音方落,只见刘瑑侧步上前,王归长则将一明黄色绢帛递与其手,刘瑑双手接过,而后缓缓展开绢帛朗声念道:“门下,会昌元年元日,有阉宦神策军军使仇士良、兖王李岐上受皇恩,下承民意,然其不思忠君,不敬万民,悖逆臣伦......”

    显然,这对有些人来说是一道催命符,对有些人来说却是一张功劳簿,其中仇士良、丌元实三族自然无可恕免,兖王李岐虽已被郭睿谋害,但仍被削去王号,逐出宗庙贬为庶人。

    至于郭睿,李忱没有提及,但群臣都知道,在平叛当晚郭睿便被带到了大理寺,再也没出来。

    金吾卫裨将何仁厚,封轻车都尉,任羽林郎将;金吾卫巡街使秦椋,封骁骑尉,任左羽林军副使......

    宣读完毕,群臣不禁面面相觑,御史大夫封敖不免略有不满之色,移步出列躬身说道:“陛下,似乎忘了一个人!”

第四百八十七章 首功不赏

    “凡此次平叛有功之臣皆已一一封赏,不知封相何出此言?”李忱笑问。

    “幽州司马李浈,与其胞弟李漠。李浈临危不乱,于骊山救陛下于危难,于京城救百姓于水火,便是我等这把老骨头也是承李浈相救,今日才得以再见圣颜,再蒙圣恩,而那李漠更是于玄武门外于万军之中诛杀阉宦仇士良,此兄弟二人忠勇可嘉,因何不见陛下封赏?”

    封敖性情本就爽直,便是在李忱面前也依旧不见收敛,神色言语之间尽显愤怒之意。

    此言一出,群臣之中顿时陷入沉默,即便与李浈有些过节的白敏中,虽不曾附和封敖,但也没再说什么倾向于李忱的言辞。

    至于大理寺卿刘蒙、中书侍郎蒋伸以及其他六部尚书、侍郎,甚至郑从谠、郑颢、刘瑑三人都始终保持沉默。

    封敖言罢,黑着脸转头瞟了一眼群臣,口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李忱闻言之后笑了笑,说道:“朕有些累了,今日便退朝吧!”

    说完之后,李忱起身便往外走,就在此时却听封敖又道:“明日老臣还会请奏,陛下一日不提,老臣便不会罢休!”

    显然,这种略带有威胁意味的话似乎只有封敖才说得出来,也只有他敢说出来,而群臣闻言后也似乎见怪不怪,甚至神色之中也不曾有什么变化。

    李忱闻言不动声色退出殿外,除了封敖义愤填膺立在原地不肯离去以外,群臣则更是鲜有默契地充耳未闻,而后一一退去。

    ......

    安邑坊,李宅。

    饶是李漠这种天赋异禀的身子,也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宿方才逐渐醒转过来。

    为其诊治的郎中来自延庆公主府,倒并非延庆主动派来,而是李浈到公主府掳来的。

    此人姓葛名臣,乃是东晋名医葛洪之后,葛氏一族本为医道世家,集医道与丹术大成,只是自隋末之后家道逐渐中落,至葛臣这一代虽有所好转,但仍不复其先祖当年之盛。

    会昌六年,皇太叔李忱继位,延庆心中自然不服,在筹谋大事的同时也有意收拢当世名医,而葛臣又专攻疡症,对于延庆日后起事必有所裨益,故而将其收拢门下。

    所以若论金伤疡病,便是宫里的御医都要逊色几分,李浈自然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葛臣。

    而葛臣也终究不负盛名,只为李漠行了几次针、服了几剂药之后,便已止住了出血、稳住了心脉。

    此时见李漠醒转,葛臣倒是显得有些意外,不由向着李浈赞道:“再重的金伤疡病老夫都见过,但如少郎君恢复这般神速的却是只此一次,若非亲眼所见,老夫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不待李浈说话,葛臣紧接着又道:“受伤如此之重,原本老夫料定少郎君此生再无站起来的可能,现在看来,倒是老夫胡乱妄言了!”

    李浈正要说话,却只听骨朵达扯着嗓子喊道:“你这人说话啰嗦得很,你就直说,这小子以后还能不能拿得动刀?”

    李浈闻言瞪了一眼骨朵达,却也同样急切地望着葛臣。

    只见葛臣也不生气,抚须笑道:“拿得动拿不动刀老夫不知道,老夫只知道他以前能作什么,以后还能做什么,只是这三个月内万不可再动刀兵!”

    闻言之后,在场众人无不欣喜,倒是躺在榻上动弹不得的李漠嘟囔着说道:“三个月?还不如死了算了!”

    众人不禁莞尔。

    此时只见赵婉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严恒凑上去闻了闻,口中赞道:“好参好参!”

    赵婉笑道:“这是张直方离开时找遍了京城买来的,就这样他还抱怨太差,说是过些日子差人送些室韦的真正好参来!”

    李浈笑了笑,对身旁的郑从谠、郑颢、刘瑑三人轻声说道:“此次河朔三镇出力不小,想必陛下的封赏也是极为丰厚吧!”

    闻言之后,郑从谠三人对视一眼,而后说道:“还是先让二郎好生休息吧,我等出去说话!”

    言罢,赵婉笑道:“你们自去说事,我在这里照顾二郎便好!”

    众人这才退出房间,而后随李浈到了正堂,骨朵达自是不喜这种场合,自顾回去睡觉了。

    众人方一落座,郑颢便是轻叹一声,道:“此次几个藩镇都是赏了紫金鱼袋,几个节度使也封了爵位,便是王绍鼎兄弟两个都分别给了个县子的爵位,至于其他金银布帛更是难以计数!”

    “哈哈哈,如此便好,此前我还担心几个藩镇会因封赏之事有所埋怨,如此看来倒是我多虑了!”李浈大笑。

    刘瑑白了一眼李浈,道:“你倒还有心思操心别人,到现在为止都已经四天了,你的封赏呢?二郎的封赏呢?陛下可是只字未提过!”

    郑颢劝道:“子全莫急,依我看,陛下定是另有安排,毕竟此番泽远兄弟二人当为首功,若是如此都无封赏,恐难以向天下人交代!”

    “封大夫每日上奏此事,陛下从未给过回应,一开始我倒也觉得是陛下另有重赏,可这四日过去了,陛下提也未提,我倒真的有些担心了!”郑从谠插话道。

    严恒、郑畋与高骈三人自然知道李浈的真实身份,对于李忱这种首功不赏的做法背后也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但郑从谠等人却并不知情,心中自然为李浈所受的不公待遇感到有些不忿和难以理解。

    郑畋等人见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现在还不是公开李浈身份的时候,而且也不应该由自己这些人来公布。

    李浈闻言后轻轻摇了摇头,道:“什么封赏不封赏的,我不在乎,倒是前几日去公主府时,延庆公主给了些甜瓜,据我所知甜瓜盛产于吐蕃,而距离吐蕃最近的便是瓜州,而自安史叛乱后,河西诸州皆已被吐蕃占了去,此番公主府里出现甜瓜,不知可是瓜州来了人?”

    作为中书舍人,陛下身边的事刘瑑自然最为清楚,只见其一脸诧异地摇了摇头道:“瓜州来人?从未听陛下说起过,倒是见陛下看过一道凤翔崔使君送来的奏疏!”

    “哦?可说了些什么?”李浈忙问。

第四百八十八章 宫里的消息

    刘瑑摇头,道:“这便不知道了,不过陛下对那奏疏很是重视,因为我接连几次面圣时,陛下手中拿着的都是那一封奏疏,因那奏疏用的是吐蕃独有的黄纸册,工艺较大唐粗糙些,印象也便更深些!”

    李浈口中“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郑颢笑道:“你自己的事还没个说法,倒是还有心思操心这些?”

    李浈大笑,“那里的甜瓜好吃得很,若是瓜州真的来人,下次也好帮我捎些来!”

    郑颢撇了撇嘴,心中自然不信,但也不再追问,正在此时只见总管吴申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阿姊!?”李浈大喜,忙起身迎了上去。

    来人正是程伶儿。

    只见程伶儿一身男装打扮,白衣皂靴,头戴一顶黑色软脚幞头,脸上虽不施脂粉,少了些美艳,但却更多了些素雅。

    众人自然都已知道李浈与程伶儿的关系,所以程伶儿虽是京城都知,但心中也并无轻慢,忙起身施礼。

    倒是严恒,因早与程伶儿相识,也便将其当做了姐姐一般。此时见了倒是与李浈一样的心情。

    程伶儿一一还礼见过众人后,对李浈、严恒嗔怪道:“你们两个倒是快活,既然你们两个不愿去看我,那我今日便来看看你们!”

    李浈与严恒面面相觑不知如何答话,程伶儿见状莞尔一笑,又道:“今日我是来看二郎的,与你们两个无关!”

    李浈这才笑道:“阿姊随吴总管先去,小弟将这些乞索儿打发走了再与阿姊赔罪去!”

    众人闻言也不恼怒,又在堂内胡扯了一番后方才各自散去。

    见李漠醒转,程伶儿也松了口气,与李浈、严恒与李漠说道:“此番行事太过冒险了,我原本想与你好好筹划一番再行事,岂不料你竟瞒着我做了这一切,也亏了你时运不差,否则我可如何向你死去的阿母交代!”

    闻言之后,李浈忙冲程伶儿使了个眼色,毕竟李漠尚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而此时也并非告诉他的时机。

    程伶儿白了一眼李浈,道:“你当二郎不知?”

    李浈忙看了看李漠,只见李漠笑道:“阿兄日后若是封了王,可要给我打几把趁手的陌刀!”

    “你......如何.....”

    “自然是萧叔告诉我的!”

    闻言,李浈这才叹了口气,道:“这世道变了,萧叔竟也如妇人一般了!”

    赵婉插话道:“胡言乱语,莫要说萧叔坏话!”

    “还是我家婉儿懂事!”程伶儿拉着赵婉的手柔声笑道。

    言罢,程伶儿有意无意地问道:“你可知陛下为何对你和李漠不封不赏?”

    “杀仇士良只是为了给阿娘报仇,我又不稀罕他给什么封赏!”李浈摆手说道。

    “我稀罕啊!”李漠苦着脸说道。

    “出了这门你可莫要再这般胡说!”程伶儿正色说道:“我虽未亲历,但你的所作所为还是能知道一二的,那日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勤王大军进皇城!”

    “最后不是陛下给拦下了么?”严恒忙道。

    因为严恒当时正在养伤,所以对于自己没机会参与此事感到懊悔万分,只得事后拉着郑畋、高骈、郑从谠等人问了个清清楚楚,只是听完之后变得又更懊悔了些。

    “若陛下没来得及拦下呢?”程伶儿反问,“整个神策军便片甲不留了!”

    “自天宝十三年玄宗孝皇帝于洮州置神策军至今,已是整整九十三年,神策军外击吐蕃,内平安史,为大唐立过多少功勋,就凭你一句话便要不复存在?莫说是陛下,便是天下百姓也无法接受!”

    程伶儿的语气愈发严厉,饶是李浈有心争辩,见状之后也不敢再说什么。

    倒是李漠叹道:“唉,只怪我立功心切擅自出击,而阿兄为救我才犯下大错!”

    程伶儿闻言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冲李漠道:“如今你还未曾进入军中,否则不遵将令擅自行动,依军令是要杀头的,便是你立了大功,虽可免一死,但也免不了要被流放千里!”

    程伶儿稍稍一顿,接着说道:“若是真如前几日那般,死了一个仇士良,却搭进去了整个神策军,即便你是首功也必然难逃一死!”

    闻言之后,李漠这才恍然大悟,不自觉中身上已是被冷汗湿透。

    便是李浈听了也有些后怕,心里暗自庆幸在这紧要关头自己的皇帝老爹给拦了下来。

    严恒更是伸手摸了摸李浈的脖子,连连骂道:“平日里精明得很,怎么一遇到大事还不如我灵醒!”

    李浈一把将严恒的手打开,回道:“若听你的,我还能活到现在?”

    “好了,你俩莫要胡闹了!”赵婉显得有些焦急,冲程伶儿问道:“阿姊,那陛下不会真的降罪吧!毕竟李浈是......”

    程伶儿白了一眼李浈,道:“若陛下真要降罪的话还会等到今日?只是有些生气罢了,这才接连几日不见他!毕竟他们是父子,便是降罪他也死不了!”

    “如此便好,我也不要什么封赏,只要日后能守在阿兄身边便好!”李漠咧嘴笑道。

    正说着,却只见李浈突然对程伶儿笑道:“阿姊不会是他派来的吧!”毕竟阿姊的信可是能直通大明宫的!”

    程伶儿闻言笑骂了一句,说道:“陛下的气还没消呢,怎会派我来看你?!我今日见你只是让你知道,你自己错在哪了,免得过几日面圣时还稀里糊涂!”

    “过几日?”严恒忙问,“阿姊,陛下可是要见大郎了?”

    程伶儿答道:“见是肯定要见的,而且前几日萧良说了,估摸着这次陛下是准备要昭告天下了!”

    “昭告天下?何事?”李浈反问。

    “自然是你们的父子身份!”程伶儿白了李浈一眼。

    “啊?”严恒惊呼一声,“那岂不是说,大郎要......封王了?!”

    “也可能是太子呢!”榻上的李漠也挣扎着坐了起来,一脸的惊喜之色。

    “若是这样,那我便不见他了,我才不稀罕做什么王!”李浈不屑道。

    因为李忱没有及时进宫制止神策军,致使李漠身负重伤,对此,李浈心中始终有个解不开的结。

    程伶儿闻言不禁怒道:“若不如此,那你阿娘就永远没有身份!”

第四百八十九章 进宫面圣

    李浈顿时语塞,程伶儿所言不错,自己真正的身份已不仅仅关系到自己,更关乎到自己生母的名分,毕竟一旦被李忱所承认,那么自己的生母也必然会因此得到追封。

    “唉!”李浈轻叹一声陷入沉默。

    程伶儿此时站起身子柔声说道:“自你走出江陵府的那一刻,你的命运已不再由你做主了!也许这并不是你阿娘或你想要的结果,但即便是你阿娘,在她与陛下两情相悦时,便已注定了今日的结局!你所能做的只是在接受命运的前提下,努力让自己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很好!”

    “捉刀人?”李浈忽然想起了延庆公主说的那句话。

    若不想成为刀下鬼,便唯有成为捉刀人。

    程伶儿点了点头,“意思差不多吧,而你比别人都要幸运些,因为你身边有萧大将军,有我,有王婆,有婉儿,有李漠、严恒、刘弘,也有郑畋、高骈、骨朵达,以及很多真心想帮助你的人!”

    李浈点了点头。

    “所以,日后莫要轻言放弃,因为你不仅仅是你自己,更是你身边所有人的希望!”

    程伶儿笑道:“可能你会活得很累,但却要活得比任何人都要精彩,都更幸福!”

    “幸福?”李浈看了身旁赵婉一眼,幽幽说道:“希望吧!”

    ......

    太极宫,立政殿。

    作为曾经太宗皇帝与长孙皇后的寝宫,立政殿坐落于弘文馆的西北方,毗邻太极殿,单从其位置和名字上不难看出,当年太宗皇帝对于政务的踌躇满志。

    自平定仇士良叛乱之后,李忱便将寝宫从大明宫搬到了此地,以向天下表明自己效法太宗皇帝的决心。

    此时的李忱脸上神色看上去很好,手中攥着一封已拆了蜡封的黄纸册,尽管表面已经揉得有些破损了,但李忱依然将其视若至宝一般。

    一旁站立的王归长看上去同样很高兴,倒也并非完全因为那封黄纸册,纯粹是因为李忱很高兴。

    “大家......”王归长轻声唤道。

    “嗯?”李忱正低头仔细看着手中的那封奏疏,尽管他已看了无数遍,甚至能将其中的内容倒背如流,但这似乎仍不能减少他的兴趣。

    “是不是可以见见李浈了?那孩子......”

    “几日了?”不待王归长说完,李忱头也不抬地打断道。

    “到今天已是整整十日了!”

    “哦!”李忱应了一声,便没了然后。

    王归长不敢再追问,原本微微弓着的身子却弯得更低了些。

    不知李忱又看了多少遍,而后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抬起头问道:“是该见见他了,这十日朕的气也消了,他的气想必也消了吧!”

    在王归长听来,李忱这句话倒更像是问句。

    “那老奴这便去传他觐见!”

    “回来!”

    王归长说罢转身便往外走,却被李忱叫住,而后想了想后说道。

    “让他在甘露殿候着吧!”

    ......

    半个时辰后,太极宫甘露殿内。

    在大明宫建成之前,甘露殿作为大唐皇帝的真正寝宫,一直以来极少有外臣踏入其中,便是大明宫建成之后,历任天子也常在甘露殿内就寝,比如文宗李昂。

    当然,此处更让天下人所铭记的,还是十二年前那个血腥之夜。

    今日李浈没有着官服,而是一如以往那般的打扮,青衣皂靴,黑色的软脚幞头,腰间的蹀躞带上也未见李忱亲赐的银鱼袋,干干净净。

    身处其中,李浈此前对于甘露殿的种种好奇逐渐烟消云散,因为这里看上去本就并无不同。

    “这便是甘露殿?”李浈站在外殿大量一番后,颇感失望。

    “这便是甘露殿!”王归长笑道。

    “陛下在何处?”

    王归长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却听闻殿外传来一声轻哼。

    “在此处也要唤作陛下么?”

    言罢,李忱面带不悦地走了进来,手中依然攥着那封黄纸册的奏疏。

    王归长赶忙躬身退至一旁,李浈却不紧不慢地躬身行礼,“臣李浈见过陛下!”

    任王归长在一旁使尽眼色,李浈却依旧视而不见。

    李忱则同样无视李浈般地径直走到侧殿内的一张榻上坐了下来,“还愣着做什么,坐下答话!”

    “是!”

    李浈毕恭毕敬地走了过去,却始终不肯落座。

    李忱见状也不生气,开口问道:“十日的功夫还没让你的火气散了么?”

    “臣不敢!”李浈躬身答道。。

    “你有胆子灭朕的神策军,就没胆子承担后果?!”李忱的语气突然严厉了许多。

    李浈闻言陷入沉默,良久之后,方才开口说道:“臣在这世上的亲人不多,不过家父和兄弟李漠二人而已,也许在陛下看来他们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但在臣看来却是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朕才是你的生父!”李忱勃然大怒。

    闻言,李浈抬头望着李忱,“那陛下可曾将臣当做儿子?”

    “放肆!”李忱猛地将手中的奏疏重重拍于案上,说完之后,李忱看着李浈那张执拗的脸,语气却又瞬间缓和了许多。

    “朕知道你与李漠兄弟情深,但你可知道,他不遵将令擅自行事,若真有一日身处军中......”

    “我不会让他进入军中的!”李浈打断道。

    “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我不同意,他便不会去!”

    “哼,自以为是!”李忱冷哼一声,道:“李家二郎的志向便是在军中立功建业,单凭你这一句话便能抹杀得了?!”

    “陛下怎知李漠有何志向?”

    “朕自然不知,但有人了解他!比你更了解他!”

    李浈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是萧叔!”

    “仲离从不求朕什么,但前几日临走时却告诉朕,可留李漠在军中效力!”

    “为何?”李浈喃喃自语,“萧叔明知战场凶险,为何还要将李漠置于险地?!”

    “因为他了解李漠!”李忱答道,“正如朕了解你一样!”

    见李浈再度沉默,李忱才又缓缓说道:“此番朕若不让他吃些苦头,他便永远不知战场凶险,更不懂遵从将令,真若有一日领兵在外,依他的性子怕是迟早要送了性命!”

    “可陛下又如何笃定李漠不会死在仇士良手中?”

    “你当朕为何将京城所有的勤王大军交与你一人手中?”李忱反问。

    “可即便如此,陛下依旧不能保证李漠无虞!”

    “战场上的事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

    李浈不再说话,因为自己其实并不像李忱所说的那样,自己了解李漠,比谁都了解。

    更明白李忱说的又没错,因为战事本就充满变数,任何的纰漏大意都可能招致难以挽回的后果,甚至粉身碎骨。

    自己也根本阻止不了李漠从军,既然如此,也只有让李漠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吸取哪怕一点点的教训。

    仇士良虽死于李漠之手,但其付出的代价无疑是巨大的,这或许能成为李漠人生中的一次教训。

    但是如若不能,那么就让它成为自己的教训,来将所有未知的凶险一一化解,以保李漠不死。

    “好吧!”李浈说道:“但我要求李漠跟在我身边!”

    “不行,朕对他另有安排!”

第四百九十章 李浈的条件

    “那我明日便回幽州!”李浈紧接着说道。

    “不准,这几日朕准备将你的真实身份昭告天下!你即将封王,自有封地所属,此后不必再去幽州供职!”

    说着,李忱的目光紧紧盯着李浈,似乎想要寻找些什么,但却始终一无所获。

    “我尚未准备好,此事为时过早!”李浈梗着脖子说道。

    “此事由不得你!”李忱断然拒绝。

    紧接着,二人再度陷入沉默。

    片刻之后,李浈又道:“既然如此,那陛下须得答应我些条件,若陛下恩准,我便应了,若不准......”

    “怎样?”

    “若不准,我便到青龙寺剃度为僧!”李浈在说这句话时明显有些犹豫。

    “哦?”李忱微微一笑,道:“去吧!朕会让礼部为你发放祠部牒!”

    李浈:“......”

    见李浈脸色阴晴不定,李忱不由再度大笑,“说说吧,你都有些什么条件!”

    李浈的脸上这才有些笑意,自怀中取出一张藤纸,而后递与李忱。

    李忱见状皱了皱眉,接过藤纸扫了一眼,只见其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若只此还好,可偏偏那字迹歪歪扭扭,有如蟹走蛛爬,莫说辩字,单是看一眼便已让人头疼欲裂。

    李忱一脸嫌弃地将那藤纸又甩了回去,“你念给朕听!”

    李浈闻言也不看那藤纸,直接开口说道:“其一,重修五台山大佛光寺,这是去幽州时路过五台山臣替陛下应下那些和尚的,也是为陛下积累功......”

    “等等!”李忱打断道:“你莫要糊弄朕,去幽州并不路过五台山!”

    “陛下莫要多问,待臣说完!”李浈不苟言笑,说得大义凛然,“其二,你已经不需要阿姊再做什么了,需替她赎出身子,在安邑坊置一处宅子,每月再另给些银钱布帛用物,不能让她再受什么苦!”

    李忱望着李浈微笑不语。

    “其三,为阿娘正明身份,怎么也得追封个贵妃,谥号一定也要让礼部选些好的,字数越多越好!”

    “其四,此前我所带的那些兵马具归我所有,刘弘在河朔一带的镖局朝廷不得干预!”

    “其五,不能再追究文饶公的罪责,毕竟此次平叛文饶公功不可没,陛下可以不赏,但也不能再罚,便让他回东都养老吧!其六......”

    “好了,你莫要得寸进尺!”李忱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

    “最后一条了,其六,每年得给我银钱十万贯以资家用,凡有什么地方进贡的好吃食,得想着赐我些尝尝,时令鲜果、布帛、木炭一斤都不能少,而且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你不能阻拦!”

    说罢,李浈又努力地想了想,确实也再想不出什么了,只得悻悻说道:“暂且就这些吧!以后想起了什么再说!”

    “前面几条朕皆可应允,这最后一条么......”李忱看着李浈,笑道:“你打算做什么?就此做个闲散王爷,整日饮酒作乐不思上进?”

    李浈闻言兴奋得连连点头称是,“对对对,我又没什么高远的志向,就盼着能一生荣华富贵,整夜花天酒地了此残生!”

    李忱如看怪物般地盯着李浈许久方才说道:“这与此前的你判若两人,朕真的怀疑你是不是朕的儿子!”

    “不是也好,陛下便放臣回幽州去!”李浈随口说道。

    “胡言乱语!”李浈再次拍案而起,顺手将案上的奏疏扔到李浈面前,冷声说道:“你先替朕办了此事,办的好朕便允你,办不好你就给朕去昭陵守一辈子!”

    李浈顿时苦着脸捡起地上的奏疏,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会后问道:“这尚恐热是何人?”

    李忱重又坐回榻上,缓缓答道:“吐蕃大将,自安史叛乱之后,吐蕃陆续占我河西十一州,这尚恐热为吐蕃洛门川讨击使,自会昌六年开始屡犯我盐州之地,朕已命河东节度使王宰领代北诸军清剿,以图永绝后患!”

    “这奏疏是哪来的?”李浈又问。

    “这哪是什么奏疏,只是一封书信罢了,上面写得明白!”李忱白了一眼李浈。

    李浈这才又重新看了一遍,望着李忱疑惑道:“这沙洲张义潮臣倒是知道,瓜州张淮深是何人?”

    李忱随即回道:“朕也不认得此人,便是群臣之中也无人认得!你觉得此信是真是假?”

    言罢,李浈忽然想到了什么,追问道:“你方才说你知道沙洲张义潮?朕与众臣都不认得的人,你怎会知道?”

    李浈这才察觉自己失言,自己知道张义潮只是因为前世记忆,心中不免连连后悔,不知怎么圆说。

    正思忖间,却又听李忱说道:“罢了,朕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朕只问你,你觉得信中所言是真是假?”

    李浈当即长舒一口气,问道:“沙洲早为吐蕃所占,这信又是如何来得?”

    李忱长叹一声,道:“自然是来往两地的行商带来的,说来也颇费了些周折,那行商先交与了长安县衙,然后县令又递到了京兆府,京兆府又到吏部勘察之后并未查到张义潮和张淮深的任何官职,便直接将那行商关押到了府牢,准备上报大理寺,大理寺少卿审也未审便定了个通敌的罪名,幸好那行商的夫人也是位刚烈女子,竟直接闯了监门卫去敲刑部的登闻鼓,在刑部和尚书省的过问下几日前才传到朕的手中,说起来距行商返唐已是过了十几日了!为此朕免去了马植的大理寺卿,又将原大理寺卿刘蒙召了回来官复原职!”

    说完之后,李浈这才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此信所言应不会有假!”

    “为何?”李忱不免好奇地问道。

    “如若有假,那张义潮和张淮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没好处,而风险却极大,如今吐蕃内乱不休,他二人不论站在尚恐热一边还是尚婢婢一边,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一旦站错了位置,那便是一条死路!所以他不可能是吐蕃那一边的,既然如此,那自然是真的了!”

    李忱点了点头,道:“朕不了解他们的实力,想要在吐蕃人的眼皮底下某事,何其难?”

    “可既便不成,那我大唐也不会损失什么,毕竟我们只是在外策应,败了大不了再退回来,河西诸州让吐蕃人再占上几年,数十年都占了,也不必在乎再多几年!”

    闻言之后,李忱脸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几下,口中骂道:“竖子切莫胡言乱语!河西诸州乃我大唐之地,岂可再容吐蕃人肆虐其中、为害百姓!”

    李浈摆了摆手,道:“臣失言了,陛下所言极是,陛下已经问完了,臣也答完了,那臣的第六条总能应允了吧!”

    “此事......”李忱也不理李浈话茬,盯着李浈自顾说道:“朕要交给你去办!”

第四百九十一章 这辈子都不走玄武门

    李浈正欲说话,却只听李忱紧接着说道:“好了,朕有些累了,出宫前去一趟珠镜殿,你皇祖母昨日还埋怨朕不让你进宫呢!”

    李浈听罢撇着嘴嘟囔道:“也好,我便跟皇祖母说说,别人都是千方百计保护自己的儿子,你倒好,专挑要命的地方让我去!”

    李忱闻言也不理他,跟赶苍蝇一样冲李浈摆了摆手。

    待李浈走后,本已躺下的李忱却突然坐了起来,口中竟是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一旁的王归长见状也顿时忍俊不禁,口中连连说道:“到底还是个孩子,说话偏偏没个轻重!”

    李忱笑道:“他若是那般恭恭敬敬的话倒是没意思了,朕就是喜欢他现在这个样子!”

    “大家真的要让殿下去收复河西十一州?那吐蕃人素来凶狠善战,大家真的就不怕殿下出什么意外么!”王归突然说道。

    李忱重又将那黄纸册拿了起来,看了一眼后扔到案上,缓缓说道:“怕,他是朕的儿子,朕怎会不怕呢?他不是要为重修五台山大佛光寺么?朕打算让他亲自督办此事!”

    显然,李忱的回答与王归长的疑问毫不相干,只见王归长愣在原地思忖许久,方又追问道:“大家这是何意?”

    闻言之后,李忱伸手指了指王归长,道:“今日你的问题太多了!罚你噤声一个时辰!”

    ......

    出了太极宫,李浈直奔玄武门,打算经右银台门进入大明宫,再去珠镜殿,正常来说外臣进入大明宫需要经固定的线路,而不似李浈这般随心所欲,但李浈倚仗着李忱亲赐的玉牌,在太极宫内倒是无人敢拦。

    甚至有些已经熟络的禁卫将领,见到李浈后莫说勘验令牌了,恨不得亲自将李浈护送过去,。

    虽说这驻守玄武门的“万骑”与李浈并不熟识,但却对李漠却是极为崇敬,在这个地方,李漠的名声始终要比李浈更大一些。

    甚至大多数人在谈起李浈这位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时,总是要称作“李漠的兄长”。

    尽管李漠在那日之后便再没来过此地,但这却丝毫不妨碍李漠成为拯救玄武门、诛杀仇士良盖世英雄。

    行至此地之后,李浈便被几名“万骑”拦了下来,当李浈亮出随身令牌之后,四名万骑逐一传看了一遍,而后双手交还给李浈,郑重地说道:“不认得,不能过!”

    李浈闻言后有些懵逼地看着四人,而后又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玉牌,再三确认没拿错以后,笑问:“四位新来的?”

    四人齐齐点了点头。

    “那你们可认得我是谁么?”李浈又问。

    四人齐齐摇了摇头。

    李浈顿时无语,正要再说话,却只见不远处一名虬髯大将走了过去,“那位将军......”

    虬髯大将闻言回头,见是李浈顿时大喜,忙不迭地跑了过来,问明来由之后,冲那四人屁股上结结实实地各踹了一脚,口中骂道:“田舍奴,尔等竟连李漠的兄长都不认得了,平日里看来还是打得太轻了!”

    李浈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从江陵府到长安,再到幽州,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有人叫自己“李漠的兄长”,但见状之后也忙劝道:“将军莫生气,想必他们四个定是从藩镇征调来的吧,不认识这令牌也是正常,责罚便免了吧!”

    虬髯大将轻叹一声,道:“可不是么,经那一战,左右万骑着实死伤不少,若不是李漠兄弟,想必这玄武门便要被叛军攻破了!一旦城破,那叛军便可长驱直入大明宫,我们这些人便是百死难赎其罪啊!”

    李浈笑道:“也是李漠命好遇到将军,否则凭他一人,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难活命!”

    虬髯大将拍着李浈的肩头放声大笑,直将李浈的耳膜震得生疼。

    正在此时,闫礼也走了过来,与李浈见礼之后笑道:“看来李司马不仅深得陛下器重,竟连太后她老人家也如此惦念,日后必是飞黄腾达!”

    虬髯大将闻言更是连连称是,只是旋即又好奇地问道:“听闻陛下此次论功封赏,但为何却没有你与李漠?”

    “我也想知道啊!”李浈实在不想在这里耽搁太久,漫不经心地应付道。

    李浈话音刚落,那虬髯大将却是再度问道:“怎么李漠兄弟不见过来?那日某曾说过,若我二人还活着,定要请他吃酒去!”

    李浈张口欲言,却只听那洪钟般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也罢也罢,想必是他伤还未痊愈,你告诉某他住哪里?今日晚些时候某去看看他!”

    一旁的闫礼见李浈神色有些尴尬,一把将虬髯大将拉了过来,笑道:“李司马还要去珠镜殿,若是被你耽搁了,太后那可不好交待!”

    虬髯大将闻言恍然大悟,来了拍了拍自己脑门,道:“怪我怪我,李司马先走,待会回来时定要再走玄武门!”

    李浈闻言苦笑一声,如释重负般地向右银台门跑去,心中暗道:“再走玄武门?老子这辈子都不走玄武门了!”

    显然,驻守右银台门的右神武军对李浈倒是极为客气,因为那日平叛时,何仁厚奉命领部分神武军、羽林军阻击神策军,而后又包抄去了龙首原以保障大明宫安全。

    而李浈作为何仁厚的直接上峰,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还是极为熟悉的,此番见了也不曾勘验令牌,只问了几句去向后便直接放了进去。

    进得珠镜殿后已是晌午,因早就得了消息知道李浈要来,郑太后便置办了些好吃食等着,只是李浈在玄武门到底耽搁了些时间,老太太已是半仰着身子睡着了。

    内侍见李浈来了正要去唤郑太后,却被李浈拦下了,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将铜炉里的炭火又烧得旺了些,也不说话,只在一旁守着铜炉,不时地往里加着木炭。

    对于李浈来说,现在这个日子便是到外面也不觉得冷,但郑太后毕竟年岁大了,受不得风寒,所以铜炉一时半刻也是离不开的。

    约莫过了半刻,郑太后幽幽醒转,见李浈正背对着自己往铜炉里填木炭,不由心中欢喜,笑道:“既然来了也不叫人!”

    李浈忙回身施礼请安,却被郑太后拦下,笑道:“这么久了,你也不说来看看皇祖母!”

    李浈闻言大惊,现在自己的身份还未公布,这殿内内侍尚有许多,不料郑太后竟这般直接。

    似乎知道李浈心中所思,郑太后拉过李浈的手,笑道:“过不了几日陛下便要册封了,还避讳什么,再说他们几个哪个不知道你是哀家的孙儿!”

第四百九十二章 试探口风

    不知为何,李浈与郑太后相见的次数并不多,甚至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但心中却对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极为信任,或许是因为血缘关系,放眼整座大明宫之内,能让李浈有此感觉的也只有郑太后一人。

    郑太后见了李浈也不聊其他,只一个劲地让李浈吃喝,嘘寒问暖一番后才又笑道:“说来也是皇祖母老了,平日里那些琐碎之事记得清楚,一些真正的大事却是忘得一干二净,此前有意传旨让赵婉进宫来看看我,今日见到你了方才想起来,明日说什么你也得带她进宫!”

    李浈将刚刚塞进嘴里的一块鹿肉咽了下去,忙不迭地说道:“赵婉出身乡野,宫里规矩多,我怕......”

    郑太后却是当即打断道:“只要你皇祖母还在后宫一日,便无人可怕!便是见了你耶耶都不必怕他!”

    李浈讪笑着抹了抹嘴,而后长叹一声。

    “好好的叹什么气!莫不是没吃好?”郑太后忙问道。

    “只是日后孙儿怕是不能常来看皇祖母了!”李浈抽着鼻子努力让自己挤出几滴眼泪来,但却没有成功。

    “为何?”郑太后疑惑道。

    李浈撇着嘴说道:“方才阿耶说了,要派孙儿去收复吐蕃侵占的河西诸州,若是孙儿命大,也得过个三年五载才能回来,若是命薄,皇祖母怕是再也见不到孙儿了!”

    “哦,此事他倒是与我提起过,只说打算让你去河西带兵历练些日子,却没说要收复河西诸州!”郑太后说着,眉头微皱沉思了片刻。

    紧接着又问道:“你不愿去?”

    李浈有些为难地说道:“为大唐收复失地孙儿自是义不容辞,只是河西的兵总不如自己的用起来方便,若是哪个阴奉阳违耽误了事,怕是对我大唐不利啊!”

    “想说什么便直说罢了!况且此事你阿耶还未有定论,你又怎知他让你带哪里的兵呢?”郑太后嗔怪道。

    李浈闻言稍稍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阿耶准备让何人领神策军?”

    郑太后闻言自是明白李浈的小心思,当即指着李浈笑道:“你是看上了神策军吧!”

    李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一味地嘿嘿讪笑。

    不料郑太后却马上板着脸说道:“神策军的左右中尉历来由宦官担任,如今仇士良、王宗实、丌元实皆已死得干净,按理说王归长最有资格担任此职!”

    不待李浈说话,郑太后紧接着又道:“但王归长却对侍奉陛下更感兴趣,那么宫里这些老货里也便挑不出谁了!”

    听到此处,李浈笑道:“既然如此,还不如将这指挥权交给孙儿!”

    话音方落,却只见郑太后面色微微一变,谨慎地说道:“李浈,我知道你自幼在江陵府李承业家长大,李承业又不敢过于管束,但现在你是皇子,皇祖母知道你并无他意,但在这长安城、在这宫里,有些事是万万不能想的,有些话是万万不能说的!皇祖母自是信你的,但别人可就未必了!”说着,郑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浈一眼,“你可明白皇祖母的意思?”

    李浈自是明白郑太后所指,对于哪一朝哪一代的皇族来说,兵权都是极为敏感的东西,因为掌握了兵权便等同于掌握了帝国命脉,没有人保证哪位皇子在掌控兵权之后,不会生出其他想法。

    正如太宗文皇帝,如若当年太宗皇帝不曾领兵,手中也不曾握有兵权,那么想必大唐帝国就不会有所谓的“玄武门之变”,如今的大唐或许也会是另外一个大唐。

    李浈知道,自己方才所言确实有些莽撞,但这却是经过这几日反复思虑之后的结果,只是自己的真实想法没有说出来罢了。

    在自己前世的记忆中,让大唐帝国走向覆灭的原因有三:宦官、藩镇、朋党、赋税。

    宦官乱政则君权旁落,而宦官能够夺取君权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掌控军权。

    神策军掌握近畿八镇,总兵力约十八万人,京畿环伺着如此强大的军队,宦官自然有恃无恐。

    李浈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在诛杀仇士良的同时,设计又将同样在神策军中担任中护军的王宗实、丌元实二人除掉。

    只要此二人一除,那么宫内宦官中便再无神策军内供职者,那么神策军的军权自然也便会交到朝臣之中。

    至于是不是自己,李浈反倒是无所谓的,方才之所以这么问,只是李浈探探口风罢了。

    神策军只要不是交到宦官手中,李浈不在乎那个人是不是自己。

    见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李浈也便没有追问,只是应承了几句后便离开了珠镜殿。

    在离去之时,郑太后握着李浈的手,语重心长地劝慰道:“你阿耶装痴卖傻十余年,什么样的苦他都受过,也从没有想要争什么皇位,或许正因如此,上天才会如此眷顾!”

    话说到这里,李浈早已明白郑太后想要说什么,只是没有打断。

    只见郑太后接着说道:“有些东西若注定是你的,你不必争也是你的,若不是你的,你便是争了也得不到,皇祖母对你没什么期许,只盼你不要受你阿耶受过的苦,安安稳稳地过这一辈子便好!”

    李浈点了点头,这也正是自己曾经的梦想,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地过完这一生,甚至是所有普通人的梦想。

    但李浈知道,对于自己这个身份来说,要做到这样却很难,因为在有些人看来。

    无论你有没有异心,对别人都是一种威胁,别人都会想方设法拉拢你,或者杀死你。

    而避免这种结局唯一的方法便是自己的实力,只要自己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足以粉碎一切阴谋、阳谋的力量,方才能够保证自己和家人、朋友的安全,才能让自己有资格去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毫无疑问,李浈想要兵权,但却绝不是神策军,因为想要把手真正地伸进仇士良经营了数十年的神策军之中,无疑这是一件费心费力,甚至随时有着生命危险的事情。

    对于李浈来说,这绝不是一件划得来的事情。

第四百九十三章 见延庆

    李浈没有再走太极宫,而是由望仙门而出,刚要路过十六宅坊门,却看到延庆府上的总管王昱正脸色阴沉地挡住了只见的去路。

    “王总管,你怎会在此地?”李浈讶异道。

    行礼之后,王昱面无表情地说道:“李司马消失了这许多日子,行踪难觅,不得已我只得日日守在这里等你了!”

    “等我?作甚?”尽管李浈知道,但还是佯作不知地问道。

    “自然不是我,是公主殿下!”王昱说着,微微一伸手,示意李浈跟自己走。

    “公主殿下找我作甚?”李浈追问,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李司马见了殿下自然知晓!”王昱有些不耐烦。

    李浈皱了皱眉头,面露难色道:“唉,今日怕是不行了,浈要去一趟青龙寺,明日我亲自登门看望公主殿下!”

    王昱闻言顿时脸色一变,上前拉扯着李浈便要进十六宅,同时口中恨恨说道:“殿下已等了你几日,李司马今日便是有天大的事也得去一趟!”

    李浈被拽着走了几步,而后猛地一甩手,反手将王昱手腕遏住,面带愠怒之色,“王总管,我不喜欢有人逼我,谁都不行!”

    王昱乃是一介书生,而李浈好歹随萧良练过些功夫,虽不如李漠那般惊世骇俗,但对付王昱也是绰绰有余了,此时被李浈死死钳住手腕,一时疼得满头大汗,口中连连说道:“小人从无此意,还请李司马快些放手!”

    李浈这才将王昱的手腕松开,只见王昱拼命地向手腕处吹着凉气,缓了一会之后才对李浈央求道:“李司马,你便随小人去见见殿下吧,这几日来每日到你府中寻你总被吴申搪塞回来,每次寻不到你,便要被殿下一顿训斥,这还事小,殿下说了,若再寻不到你,小人可要被赶出公主府了!”

    见王昱面露痛苦,说得言真意切,李浈不禁心生惋惜,王昱好歹是一名书生,也读了不少诗书,腹中也有些才华,本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不想他却甘心去做了公主府的总管,若非对延庆一往情深,断然也不会如此。

    只是二人终究身份悬殊,即便于此无关,只怕以延庆的性子也不会对其心生爱慕,说到底,这只是王昱的一厢情愿罢了,只是这种一厢情愿不知对王昱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见状及此,李浈也只得心中一软应了下来,尽管这并不在自己的计划之内,尽管他对延庆这么急于见自己的原因一清二楚。

    进了公主府,李浈首先感受到的便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似乎在这其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充满着无比压抑的气息,便是那些婢女侍从的脸上似乎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甚至见到自己便会远远躲开。

    李浈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他自然知道造成如今这种情形的原因为何。

    那场没有成功的叛乱,对于任何身处其中的人来说都是绝望的,尤其是作为始作俑者的延庆公主和杞王李峻。

    尽管李忱直到现在都没有降罪,但并不表示不会追究,更不表示李忱对此一无所知。

    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跟着王昱来到书房,李浈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毫不拘束地抓起案上的橘子大口塞进嘴里,王昱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回身去请延庆。

    出去没多久,便只听门外脚步急切,而后延庆公主推门而入。

    李浈见面也不行礼,颇为傲慢地指了指身旁的蒲团,道:“我知道你找我何事,坐下说吧!”

    延庆原本一脸急色,见状之后却是瞬间平复了下来,笑道:“既然知道,那我便不问了,你说吧!”

    “我以为你不怕死!”李浈继续往嘴里塞着橘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尽管延庆今日脸上未施粉黛,但眉眼之间却依旧勾人心魄,只见其缓缓走至李浈身旁,也拿起了一个橘子,玉指微伸慢慢将橘子皮剥了去,甚至将橘子表面的经络也仔细除了去,最后才递给李浈。

    “既然做了,本宫自是不怕死,但杞王却是无辜的!”

    李浈接过橘子,抬眼看了一眼延庆,笑道:“那日他一直在你的公主府,他说了什么我也听得清楚,你现在告诉我他是无辜的?”

    闻言之后,延庆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浈,直将李浈看得面红耳赤赶忙将目光移向手里的橘子。

    “所以我才要见你!”延庆逐字逐句地说道,说完之后,又拿起一个橘子剥了起来。

    “呵呵,那你找错人了,从陛下对我的态度想必你也能看得出来,我不那么受待见了,圣恩也不会降临到我头上!”李浈尴尬地笑了笑。

    “可是今日陛下还是见了你!”延庆的目光让不离李浈,似乎想要从他身上看到些什么,“虽然不知陛下与你说了什么,但我猜,陛下一定答应了你什么,或者你答应了陛下什么!”

    李浈闻言大笑:“殿下此言说得天衣无缝,不论陛下与我说了什么,都在你这句话的意思里!”

    延庆紧接着又道:“若你能救杞王,我愿在临死前助你一臂之力!”

    李浈闻言一愣,而后却是面带微笑地自顾拿过延庆手中已经剥好的橘子,“助我一臂之力?呵呵,难不成殿下知道我要什么?”

    “神策军!”

    李浈的话音方落,却只听延庆立刻答道。

    说罢之后,延庆望着李浈略带惊讶的脸色,仿若弯月的眼睛有些得意。

    “错了错了,神策军也能是我一个小小行军司马可以染指的?殿下可莫要胡说了,若被别人听到,是要杀头的!浈只想与二郎早日回幽州与家父团聚,而救杞王这件事浈也是爱莫能助啊!”李浈赶忙连连摆手否认。

    “本宫平日里待你如何?”延庆正色追问。

    “除了殿下烧了我家房子那次以外,其他都还不错!”李浈点头应道。

    “那本宫求你救杞王!”

    说着,延庆公主竟腰身微微弯曲,向李浈行礼。

第四百九十四章 世上最聪明的女人

    李浈没有伸手去扶延庆,反而笑道:“殿下不必如此,既然当初做了那个决定,想必也能想到失败的后果,便是浈有心想帮,也是人微言轻无能为力!”

    延庆没有起身,也不与李浈搭话,自顾说道:“若你能保杞王不死,我愿助你掌控神策军!”

    “还是免了吧,我家二郎杀了仇士良,我可不愿再去招惹神策军了!”李浈摆了摆手说道。

    “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延庆追问。

    “呵呵......”李浈微微一笑,说道:“若殿下真有如此本事,难道还需求我救杞王么?”

    闻言之后,延庆沉默良久,脸上神情也有些阴晴不定,紧接着轻轻叹了口气,望着李浈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是陛下的长子!”

    说完之后,延庆的眼睛紧紧盯着李浈的双目,倒是李浈顿时为之一惊,神色顿时有些不太自然,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李浈正要说话,却只听延庆紧接着又道:“你也无需否认,此事我并未说与旁人,便是连杞王都不曾透露过只言片语!”

    “好吧!我是陛下的儿子!”

    李浈没有否认,既然自己的身份过几日便会天下皆知,若现在否认的话倒显得有些矫情。

    延庆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你为何不问我如何得知?”

    李浈笑了笑,“自然是丌元实告诉殿下的了,他是殿下的人,我的身份仇士良是知道的,所以丌元实知道此事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你需要神策军!同样,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人能救杞王的话,那个人一定是你!”延庆似乎并不想给李浈过多的思考时间。

    “哦?”李浈饶有兴趣地笑了笑,“那殿下为何笃定地认为我需要神策军?我对权利并不感兴......”

    “可你需要权利来保护自己!”不待李浈的话说完,延庆马上打断道。

    李浈随即大笑,“哈哈哈,不日我便将封王,何人又敢谋害一位藩王?”

    延庆有些嘲弄地看了看李浈,脸上现出一抹轻蔑的笑,“站得越高,你的敌人也便越多,尤其是一个为大唐立过赫赫功勋的藩王,你身上的功劳越大,你也就越危险,我想......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紧接着延庆又道:“你我都不是傻子,我以诚相待,你又何必装疯卖傻?!”

    “即便如此,那我也无需神策军来保护!”李浈马上说道。

    “那你靠什么?卢龙军?萧良?还是你家二郎?呵呵......”延庆嗤笑一声继续说道:“藩镇是最不能相信的,自安史之乱至今,短短不足百年的时间,卢龙军已易主十四次,即便张仲武真心助你,但你能保证卢龙军能一直姓张么?至于萧良......”

    延庆瞥了一眼李浈,接着说道:“若萧良真的如传说那般的强大,那么十年前的甘露之变就不会带你逃到江陵府上了,而你的阿娘也不会......”

    延庆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发现李浈的脸上隐隐现出一抹怒色。

    “你......”李浈想了想,道:“如何助我?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一定能成功?”

    闻言之后,延庆不由得淡然一笑,“你可知瓜州送来一封信?”

    李浈一愣,心中暗暗有些吃惊,即便自己对延庆手眼通天的本事早有领教,但还是无法相信她竟对陛下身侧之事也如此清楚,同时不由有些庆幸。

    毕竟自己虽然算不上是延庆的朋友,但也绝不是敌人。

    李浈点了点头,道:“我今日进宫时,陛下与我说了些!”

    “既然陛下与你说了,若我猜得不错的话,陛下应该对你有些交待吧!”

    “什......什么交待?”李浈似乎有种被看穿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并不好。

    延庆顿时莞尔,“待你封王,陛下会派你攻打吐蕃!”

    “倒是没......没说让我去攻打吐蕃,只是说......”

    “让你收复河西十一州!”延庆立即打断道。

    李浈望着延庆,看着眼前这个心中对当今陛下充满了愤恨与哀怨的女人,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害怕。

    不可否认,延庆是李浈此生,乃至前世见过最聪明的女人,没有之一。

    只是她错生了女儿身,若是男人的话,或许坐在龙椅上的还真不一定是自己的皇帝老子。

    “唉......”李浈不由得长叹一声,道:“你走到今日这般田地,就是因为你太聪明,而不知道收敛,若你能装装傻子,或许会是另外一个结果!”

    “呵呵,我不是皇叔祖,更装不了傻子,要怪便怪阿耶驾崩得太早!”延庆冷笑道。

    李浈微微一伸手,示意延庆继续说下去。

    “今日的吐蕃早已分崩离析,若有人在内策应,收回河西诸州势在必得,这个功劳有多大,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些,而接下来便是问题所在,你身怀如此不世功勋,而陛下又未立太子,你说将来的太子会是谁呢?谁又有资格呢?”

    “我!”李浈这次毫不避讳地答道。

    “若你不掌控神策军,那便必为宦官所控,谁也不能保证下一任神策军中尉是不是第二个鱼朝恩、仇士良,若陛下龙驭宾天之日,你觉得那些宦官会让你这样的人来做大唐天子么?矫诏这种事,这些宦官最在行不过了!”

    说罢,延庆的脸上浮现出浓浓的笑意,尽管自己努力地想说服李浈帮自己,但自己说的这些话却也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一旦宦官再度掌握了神策军,那么他们一定会重立一个更容易摆布的皇帝,绝不可能是李浈这种身怀不世功勋,在藩镇和边军中又有人望的强硬派。

    闻言之后,李浈无奈地点了点头,因为延庆所说的这些话,也正是自己早已考虑到的,只是自己没有延庆想得如此周全罢了。

    原本自己并不想插手神策军,但现在看来,似乎有些身不由己了。

    “只怕是陛下早已有人选了,只是还未下诏罢了!”

    “只要还未下诏,我便能助你!”延庆笑道,因为她知道,李浈终于答应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又见李德裕

    李浈不动声色地望着延庆,既未答应,也未不答应,而延庆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浈。

    空气仿若凝固。

    “好吧!”

    许久,李浈缓缓开口,“只是我救杞王,可不包括你在内!”

    “足够了!”

    “足够了?”李浈有些讶异。

    “足够!”延庆斩钉截铁。

    离开时,延庆忽然又叫住李浈,而后微微躬身,“儿谢过叔父!”

    闻言之后,李浈身形微微一颤,但随即背对着延庆摆了摆手,一言不发地向门外走去。

    直到李浈离去许久,延庆的身子方才轻轻舒展开来,只是不知何时,那张如桃花般粉嫩的脸颊上多了两行炽热的泪。

    ......

    青龙寺。

    这是李浈自幽州回京后第一次踏上青龙寺的山门,还未进山门,便远远看到有三道人影正在山门外自顾交谈。

    待走近之后,李浈顿时有些懵,除了圆仁与李德裕以外,另外一个竟是黠戛斯大相注吾合素。

    见注吾合素出现在青龙寺,李浈莫名有些惊诧。

    待得走上前去,李浈冲着正笑吟吟望着自己的三人一一见礼,而后不待三人说话,李浈向注吾合素问道:“大相......怎的还未回黠戛斯?怎又与文饶公混在一起了?”

    注吾合素还未答话,李浈转而又向圆仁问道:“若浈没有记错,会昌五年时,大师可是将文饶公痛斥得体无完肤,险些还让武宗陛下将您逐出大唐,怎么今日见了文饶公也不生气?”

    圆仁面带微笑,口中轻诵一声佛号,道:“正因文饶公曾造下无边业果,老僧才要渡他,否则普度众生岂不成了一句妄语?”

    李德裕闻言却是不屑一顾,只是脸上也依旧带着会心的笑意,“老夫造下的业果又何止这一桩,法师若真要渡的话,怕是再也回不去日本了!”

    圆仁闻言当即摇了摇头,双手合十说道:“昔日慧文禅师读中论时,因缘所生法......”

    话未说完,便只见李德裕苦笑一声打断道:“法师佛理精深,老夫改日再行讨教,今日咱们还是先说正事要紧!”

    圆仁当即反驳道:“施主造业万千,老僧渡你走出无边苦海重修正道果业,免你百年之后业火灼身之苦,难道这还不算正事么?”

    李德裕正欲争辩,却不料一旁的注吾合素笑道:“法师莫怪,文饶公毕竟尚在红尘俗世内,便难免会被些俗事牵绊,法师何不待他了却红尘事,再佛度有缘人呢?”

    圆仁闻言自知难以劝服,便又诵了声佛号不再多言。

    李德裕见状随即冲李浈笑道:“昨日你信中说巳时到,现下已是申时,我猜你今日见的人不止只有陛下吧!”

    李浈苦笑一声,回道:“实不相瞒,今日浈还去了趟珠镜殿,然后又被逼着去了趟十六宅,这才耽搁许多时辰!”

    言罢,李浈转而又道:“不过这一趟倒是收获颇丰!”

    见李浈笑意狡黠,李德裕轻捋长须,而后指了指圆仁笑道:“今日若是无事,你可愿陪着老夫尝尝法师这里的斋饭?”

    李浈当即喜道:“那便叨扰法师与空闻大师了!”

    圆仁摇了摇头笑道:“听闻施主曾上柬请命重修大佛光寺,如若获准必是功德无量,莫说一顿斋饭,便是为施主立碑做传都是应该的!自然,这也是空闻大师的意思!”

    李浈还未答话,便只听圆仁又道:“几位施主还是快些随我入寺吧,空闻大师还交代了一些东西!”

    闻言之后,几人这才随圆仁进入青龙寺,入寺之后圆仁径直将三人引至后殿一处禅房,却只见案上放着一串紫红色的佛珠。

    圆仁上前将佛珠拿起,而后交与李浈说道:“这是空闻大师的随身之物,乃是西域佛国所产檀木所制,今赠与小施主!”

    李浈顿时面露喜色,双手接过后说道:“那便谢谢空闻大师了!”

    李德裕笑道:“你倒是来者不拒,也不问个缘由!”

    李浈将佛珠小心收好,而后笑答:“佛家有云,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必是不会白要的!”

    圆仁皱着眉头想了想后,双手合十道:“佛家没这句话!”

    “胡言乱语,此句出自诗经,哪里是佛家的了!”李德裕嗤笑一声,而后招呼李浈与注吾合素入座。

    圆仁此时说道:“施主与我青龙寺有缘,我虽非青龙寺主持,但也在此修行数十年,今日老僧替空闻大师谢过小施主了!佛讲因果,小施主所为之事,日后必有善报!”

    言罢,圆仁便去准备斋饭了,李德裕不禁轻叹一声,“昔日我主废佛,不想今日却要在佛祖坐下讨个安身之所!”

    “文饶公可是后悔了?”李浈笑问。

    李德裕摇了摇头道:“不后悔,若重来一次,老夫依旧要废佛!”

    李浈点头笑道:“文饶公不怕佛祖听了去怪罪与你?”

    “若能换个大唐盛世,老夫自愿堕入无间地狱!”

    一直没有说话的注吾合素此时不禁啧啧叹道:“若大唐多几位文饶公这样的直臣,盛世可期!”

    李德裕苦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向李浈说道:“接下来说说正事吧,若我猜得不错,父子相认的日子应该不远了吧!”

    李浈点了点头,道:“是这个意思!”

    一旁的注吾合素闻言却是满腹狐疑,随即问道:“父子相认?何意?”

    李德裕看了看李浈,而后又看了看注吾合素,却没有说话。

    注吾合素似乎明白了什么,盯着李浈许久才说道:“李将军是......”

    李浈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注吾合素却是面色大变,难以置信地说道:“竟......竟是真的!?”

    闻言之后,李浈却是诧异地问道:“大相此言何意?”

    注吾合素这才笑道:“去年李将军自我汗国离开之后,我大汗便曾说起过,说李将军与陛下的关系必不简单,不想将军竟是陛下之子!”

    李浈闻言后怔了许久,而后才摇头苦笑道:“幸亏裴罗可汗并不是我大唐的敌人,否则这也太可怕了些!”

    李德裕一摆手道:“又说得远了,除了陛下之外,你还见了何人?”

第四百九十六章 背后玄机

    “文饶公不如猜猜!”李浈反问。

    李德裕抚须大笑,道:“你便直说吧,延庆公主许了你什么?”

    李浈闻言连连摆手,道:“没意思,没意思,与您说话很是没意思!”

    但随即话锋一转,轻笑道:“不过,她可是送了我一件大礼,连我都没法子拒绝!”

    “哦?高官厚禄她给不了你,你也不需要,那么一定是通天的权柄了!”李德裕饶有兴趣地望着李浈。

    “神策军!”李浈脱口而出,“您说这让我如何拒绝?!”

    不料李德裕闻言后却并未显得意外,想了想后说道:“看来先帝在位时,延庆便已做了不少打算,只是连老夫也不曾想到,她竟将手都伸到了神策军里,而且还瞒过了马元贽、仇士良二人!”

    言罢之后,李德裕看了看李浈,沉吟道:“还好你不是她的敌人!”

    李浈摇了摇头,同样笑道:“方才在延庆府这句话我便说过了,而且我一直相信,此次若仇士良叛乱成功,那么能笑到最后的一定是延庆!”

    “哦?何以见得?”注吾合素好奇地问道,作为黠戛斯大相,对大唐内部的这些事还是很感兴趣的,只是一直以来对于大唐宫廷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并不清楚,所以听闻李浈所言之后,不免有些疑惑。

    不待李浈回话,李德裕却是朗声一笑道:“原本老夫还对延庆为何要与素无来往的仇士良一同作乱,今日听到你说这些,老夫才恍然大悟!”

    言罢,李德裕又向注吾合素缓缓说道:“这些事情本是些见不得光的,更难以对大相启齿,但大相毕竟在骊山途中曾助李浈一臂之力,今日与你说了也便说了!”

    注吾合素当即叉手笑道:“与文饶公旧识多年了,该帮的还是要帮,况且李将军少年得志,才勇双全,仅凭一己之力便扳倒阉宦仇士良、王宗实和丌元实三人,便是我国大汗都对其赞不绝口,能有幸帮得一点小忙,老夫荣幸之至,又岂敢不从呢?!”

    李浈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苦笑一声,道:“浈也想凭一己之力便能办到,但最后才发现,自己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自己的每一步都已被算计在内了!”

    此事之后,注吾合素对此事的缘由以及事后李忱、李浈父子的对策也听李德裕说了不少,此时自然明白李浈言语之外的意思,只是碍于自己一个外臣终究不便对大唐朝堂上的事情有过多评价。

    听李浈此言后,注吾合素当即笑道:“这话别人说得,李将军却说不得,既是父子便应心无芥蒂,无论如何陛下都不会加害于你,想来是因为这一场局事关国运,陛下才不得不谨慎行事!”

    李浈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尽管注吾合素的话不无道理,但每当李浈想起二郎深陷玄武门外,而陛下又迟迟不愿现身相救,心中总是有一道抹不去的裂痕。

    那日自己但凡晚到一两刻,李漠必然战死。

    李德裕见气氛顿生尴尬,将话题再引回到延庆身上,随即对注吾合素笑道:“大相可知仇士良欲立谁登基?”

    “自然是兖王李岐!”注吾合素答道。

    “延庆公主呢?”李德裕又问。

    “杞王李峻!”

    李德裕接着说道:“这便是了,这整个叛乱过程中,做为直接参与者,仇士良无疑承担的风险最大,仇而士良之所以胆敢叛乱,便是因为其手握神策军,若没了神策军,那仇士良便如雀断双翅、马去四蹄,不具半点威胁!”

    “反观延庆,若仇士良的叛乱失败,任谁也不会把罪责怪到延庆身上来,若叛乱成功,那么延庆只需在神策军内部稍做手脚,便足以夺了仇士良的双翅四蹄,任人宰割!”

    注吾合素闻言后想了想,又问:“可仇士良败了,但延庆公主和杞王依然会被追责治罪,尽管陛下还未下诏,但朝堂中已是早有传闻,说陛下欲杀延庆与杞王!”

    李德裕笑了笑,对着垂首不语的李浈扬了扬下巴,“若非那日他多此一举地派人将延庆公主府围得水泄不通,陛下根本不会怀疑到延庆身上来!”

    闻言之后,李浈也是一脸懊恼之色,自己的本意只是看住延庆公主,防止她暗中联络叛军,但却不想引起了陛下的注意。

    时候大理寺只用了两日,便将延庆在那一晚说得每句话、做的每件事打探得清清楚楚。

    只是所有人都不明白,既然陛下已经掌握了延庆充足的证据,但为何迟迟不做处置。

    至于朝堂上的那些传闻,没有人知道是谁、又是何时传出来的,似乎那个传闻凭空就在朝臣间散播开来,而李忱也对此充耳不闻,完全当做没发生过。

    而也正是这个传闻,让延庆不得不想法自保,延庆自知作为首罪难逃一死,而杞王却是受自己胁迫不得已而为之,故而才求李浈去救杞王。

    闻言之后,注吾合素顿时恍然大悟,在暗叹延庆公主谋略无双的同时,又为李忱感到有些后怕,如果说仇士良的叛乱早已在李忱的掌握之中,那么延庆公主的参与则完全超出了李忱的筹谋之外。

    若非李浈的干预决断,那么最后坐在大明宫里的是何人还真未可知。

    “唉,时也,运也,命也!”注吾合素长叹一声,也不知是在感叹何人。

    “你想保杞王?”李德裕转而问李浈。

    李浈点了点头,“还有延庆!只是不知能不能保得下!”

    李德裕闻言笑道:“嗯,依老夫看,能保得下!”

    “为何?”李浈问。

    “哈哈哈,这还不简单!”一旁的注吾合素笑得很爽朗,震得李浈的耳膜有些不适。

    “想来陛下还未查清楚延庆公主神策军内做了什么手脚吧!”注吾合素说得很肯定。

    “哦?大相如何知道?”李浈对于注吾合素的话有些怀疑,一个外臣不大可能对大唐的事情知道得太过详细,尤其此事过于机密,便是满堂朝臣想必也没几个知道。

    不料注吾合素却是直接说道:“老夫自然不知道这些密事,只是猜到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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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他生于安乐,死于忧患;这一世,他生于忧患,却立志要死于安乐,自己的安乐、也是天下人的安乐...... 这是一个关于晚唐的故事,相信在很多喜欢大唐的读者心中,大唐永不会晚,它的雄浑壮阔、它的风骨神韵、它的温婉缠绵永远值得我们怀念和向往。 这是我的大唐,也是你的大唐。 让我们一起重新回到那段历史,重新缔造一个大唐盛世! 大唐不晚! 无论你喜欢这个大唐、或是鄙夷这部作品,都欢迎各位来此品茶论道、煮酒谈史,九盏清茶必扫榻相迎。Q群:527391828大唐顽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顽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顽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