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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盏清茶     大唐顽主txt下载     大唐顽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七章 算不尽芸芸众生微贱命

    骊山,西绣岭。

    一处早已破败的烽燧之上,两个男人并肩而立,默默地注视着远处山脚下的一切。

    “朕真的不想杀他们!”

    一名身着深灰色粗衫的男人缓缓说道,看上去有些蓬头垢面,但眉眼之间却透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与孤傲。

    正是李忱。

    “杀与不杀,他们都是大唐的军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李忱转而看了看萧良,而后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反驳萧良的这种说法,因为李忱知道,自他们穿上这身戎装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要走一直下去。

    无论生死、无计成败、无关荣辱。

    “有时”李忱缓缓说道,声音低沉,“赦人比杀人难!”

    “为兵者,他们接受的训练便是唯命是从,正如我手中的这把铁剑!”说着,萧良轻轻摩挲着剑柄,幽幽说道:“我若用它杀良臣,便是邪佞之兵,若杀奸臣,便是忠直之器,那依陛下看来,此剑是忠还是奸?”

    闻言之后,李忱眉头紧锁,许久没有说话。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

    萧良却再度说道:“陛下是大唐的陛下,是天下的陛下,而他们也是大唐的兵卒,天下的兵卒”

    不待萧良说完,只见李忱摆了摆手,道:“朕想要有自己的兵!”

    “有可信之将,自然便有可信之兵!”

    “朕拥天下万民,却无可信之将!”

    “那陛下”萧良鲜有地露出一抹微笑,“何不去学学李浈?”

    短暂的沉默之后,李忱的神情变得有些忧郁不安。

    “朕无需学他,只要他是朕的皇子便足够了!”

    说罢之后,李忱转而向着下山的方向缓缓走去。

    “陛下何往?”萧良驻足而问。

    “回京朕想去看看朕这个儿子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萧良再度微微一笑,只是他始终没有看到,此时此刻李忱脸上的阴云却变得愈发浓重。

    待丌元实离去之后,何仁厚不禁长叹一声,而后缓步走至白敏中等人面前,叉手说道:“白相受惊了”

    不待其说完,只见白敏中一把抓起何仁厚的手,一脸焦急地说道:“何将军无须赘言,快随我等回京才是!”

    封敖见状也随即附和道:“白相所言极是,此时还需尽快回京!”

    众臣闻言当即纷纷附议称是,却不料何仁厚摇头苦笑,同时自箭囊中取出一支鸣镝,口中叹声说道:“此前下官还不解李泽远为何要令勤王之师在城外按兵不动,直到此时方才真正明白!”

    白敏中等人见状不解,问道:“怎么?既然勤王之师已到,为何按兵不动?!”

    “舅父糊涂了,彼时朝中文武重臣皆在城外为敌所困,纵然勤王之师攻破城门,也必师出无名,介时恐遭兖王与仇士良反诬为叛逆之辈,我等自知忠奸,但天下人却不明真伪,此时文武重臣皆在,忠奸立判,正邪立分,我等是为王者之师、正义之军,如此胜败可分、人心可定!”

    一番话直说得众人如醍醐灌顶,不禁寻声望去,只见一张简单的竹榻之上,躺着一个身形滚圆的胖子,说完这番话之后立时变得气喘吁吁、面色苍白。

    正是先前为救李浈而重伤不起的刘括。

    刘括身体本就虚浮羸弱,加之受伤不轻,此时又耗费心神说了一通,此时望去早已是再无开口之力。

    “这位是”何仁厚见状不禁感到有些诧异,这胖子所言竟是与李浈说得一般无二。

    刘括闻言无力地摆了摆手,口中自顾喘着粗气,一旁的白敏中却是笑道:“此乃老夫的外甥刘括,任刑部主事!既然如此,那还请将军快些知会王师吧!”

    何仁厚不禁多看了刘括几眼,而后将鸣镝搭于角弓弦上。

    咻——

    一道刺耳的啸声骤然划破长空,响彻云霄。

    片刻之后,在长安城四周鸣镝之声四起,就连天际那团浓重的黑云都为之四散开去。

    于此同时,骊山崎岖的山路之上,李忱驻足望向天际,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长安城内。

    “这是鸣镝?!自城外而来!”

    秦椋惊呼一声,脸上是狂喜,是错愕,但更多的还是欣慰。

    李浈见状却是讪讪一笑,伸手指了指西侧开远门的方向,说道:“开远门,秦将军可有把握?”

    秦椋闻言赶忙躬身回道:“定不辱命!”

    言罢,秦椋回身断喝一声,道:“今日我等若不能攻破开远门,当一死以谢皇恩!”

    而后李浈又对郑畋说道:“台文兄需多少兵马能攻破延平门?”

    郑畋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咧嘴笑道:“我可不想死,不过一千应是够了!”

    李浈大笑,“哈哈哈,还是台文兄实在!”,说罢之后,冲李漠使了个眼色。

    李漠心领神会,当即提出一千死士交与郑畋。

    紧接着李浈又对李漠说道:“延兴门在东南,倒是远了些,你需快些才是!”

    李漠点了点头,道:“用不了半个时辰!”

    李浈却是摇头说道:“久了些,不过延兴门外是河朔兵马,又是何使君亲领,城内的压力倒是少了许多,你带一千五百死士只需在内牵制守军便可,万不可主动进攻!”

    李漠刚要争辩,却见李浈摇了摇头,道:“这是军令,不可违!”

    之所以如此安排,只因李漠虽勇,但也不过只是初出茅庐,并无半点统兵作战经验,所以攻城这种事自然要交给城外的河朔联军,而延兴门此前本就已受到秦椋的大举袭扰,此时守军已替换为仇士良的神策军。

    然而神策军虽强,但其中大部分早已被仇士良带去了皇城,留在延兴门的守军自然兵力不足,难以支撑太久。

    “那阿兄呢?”李漠追问道。

    李浈微微一笑,看了看崇仁坊的方向,道:“此番算计了太多人,也死了太多人,是到了救人的时候了!”

    “阿兄去救谁?可有危险?不如我与你同去!”李漠忙不迭地又说道。

    李浈摇头轻笑,指了指剩下的五百死士,道:“为兄是去救人,并非杀人,有他们足矣!”

第四百六十八章 回头看五味杂陈奈何天

    崇仁坊,延庆公主府。

    当鸣镝之声响起的那一刻,延庆的心也随之剧烈跳动着,那声音好似一簇火星引燃了一方森林,又如一阵狂风吹乱了一片阴云。

    “你我姐弟二人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延庆腰肢舒展地站在窗前,妖娆得像一朵花。

    “恭喜阿姊”

    尽管李峻的心变得愈发不安,但还是不愿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如今的阿姊早已坠入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中。

    “错了错了,阿姊该恭喜你才是,你即将成为大唐新君,我们终于可以告慰父皇在天之灵了!”

    延庆转过身,笑颜如花。

    “二位殿下,李浈求见!”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总管王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安。

    延庆随即看了看李峻,笑道:“你猜,他此时来见有何意图?”

    李峻摇了摇头,默不作声。

    “带他进来!”延庆稍稍整了整襦裙转而坐回到榻上,稍侧着身子慵懒地靠在凭几上。

    少倾,李浈缓步而入,稍稍见礼之后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榻上,而后自顾倒了盏茶一饮而尽。

    李峻见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

    而延庆看上去却是全无异色,只眉目含笑地盯着李浈,直到其连饮三盏茶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你比本宫预料的来得早了些!”

    李浈闻言豁然起身,而后冲延庆与李峻躬身一拜,道:“下官是前来向二位殿下请罪的!”

    此言一出,李峻先是微微一愣,而后豁然起身直接跨过低案,迈到李浈跟前,冷声说道:“将话说明白些!”

    延庆却是不动声色地望着李浈,脸上依然带着浅浅的笑。

    李浈稍稍向后退了一步,而后再度躬身轻声说道:“杞王殿下仍是杞王殿下”

    李峻闻言后面色一滞,心中顿时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但一看到李浈的脸,却瞬间又腾起一股无名之火。

    “无耻鼠辈安敢欺我!”

    锵——

    只见李峻豁然抽出腰间佩剑,而后劈手便向李浈咽喉刺去。

    正在此时,李浈却是大喝一声:“陛下还活着!”

    长剑在距李浈咽喉不足一寸处戛然而止,李峻瞪大了眼睛望着李浈,持剑的手在剧烈颤抖着。

    此时只见延庆却是不惊反喜,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直笑得花枝轻颤,让李峻听了不禁心中发毛。

    “公主殿下不信?”李浈反问。

    “信自然是信的,若你千言万语中有一句是真话的话,那么我猜一定是这句!”

    延庆依然在笑,也依然不见半分怒色。

    李峻见状再度怒从心起,“阿姊待我杀了这田舍奴!”

    话音未落,只见李峻回身举剑再度向李浈刺去,却只觉眼前一道黑影划过。

    锵啷——

    待李峻回神之后,手中长剑却早已坠落在地。

    再看李浈,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把通体漆黑的障刀。

    “阿姊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她?”李峻目呲欲裂地咆哮着,冲上前一把抓起李浈的袍领。

    正值此时,却听延庆公主幽幽说道:“大郎退下!”

    “阿姊,到了这时你还为他求情!”李峻怒吼一声,似要将此前心中所有的不满、忿怨悉数释放而出。

    对于李峻而言,李浈似乎早已不再是李浈,而是其深埋于内心深处的压抑。

    “他若杀你,方才便已动手了!”

    言罢之后,延庆走至二人跟前,轻轻将李峻的手自李浈袍领上移开,便再也不理会李峻,而是冲李浈微微一笑,道:“你说陛下还活着?”

    “不错!”李浈点了点头答道。

    “谁知道?”延庆紧接着又问。

    “待陛下回京,天下人皆知!”

    “若陛下回不了京呢?”

    说到此处,李峻顿时向后趔趄了几步,而后惊恐地望着延庆,“阿姊你你要做什么?!”

    尽管李忱登基未满一载,尽管仇士良、兖王正在密谋篡位,但李忱终究还是大唐最为正统的皇帝,此时从延庆公主的口中说出如此悖逆之言,让李峻心中顿时感到了如堕冰窟般的寒意。

    不料延庆却对李峻之言充耳未闻,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浈,缓缓说道:“你若想杀我的话最好现在便动手,杀了我也算不得你忤逆犯上,说不得皇叔祖还会赏你个大好前程!”

    延庆虽冷笑着,但眼中却早已泪流成河。

    李浈向后连退几步,心中突然有些不忍,原本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此时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

    “你若不杀我,那本宫的皇叔祖、你的那位陛下、大唐的圣人、便永远回不了京城!”

    延庆轻轻拭去脸庞的泪痕,似笑非笑地望着李浈。

    “怎么?还不动手么?”

    李浈微微垂首片刻,而后抬头望着延庆公主,道:“正如公主方才所言,我若动了杀机,今日便不会来了!”

    “呵呵”

    延庆轻轻摇了摇头,“若我没猜错的话,我这公主府已被你围得水泄不通了吧!”

    “我已说了,此番前来乃是救人,而非杀人!眼下兖王已在圜丘行祭天大典,而仇士良就在太极宫,公主以为他的目标就真的是下官这个区区的幽州行军司马么?公主就真的以为这些过惯了太平日子的北衙禁军能挡得住仇士良的神策军?”

    一旁的李峻冷笑一声,“难不成这阉狗还真的敢杀阿姊与本王?!”

    李浈看了一眼李峻,而后轻轻说道:“殿下错了,但凡能对兖王登基有半点威胁的,他一个都不会留!”

    此言一出,李峻顿时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已是惊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唯有延庆公主轻轻拂了拂衣袖,不以为然地看着李浈一眼,而后轻声说道:“那也要看仇士良能不能先护得住兖王!”

    不待李浈说话,延庆紧接着再度说道:“杀吧,杀得再快些才好,本宫巴不得他把其他亲王、郡王都杀得干净,最后只要兖王先死了,仇士良若想活命便只能拥杞王登基!”

    闻言及此,李浈双眉微微一沉,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即便自己算到了一切,却还是不曾料到延庆竟有如此大的能量,甚至足不出户便可定兖王生死。

    “如此的话,那公主想必也已想好如何向城外那数万勤王大军去解释了?”李浈转而问道。

    延庆随即嗤笑一声,道:“呵呵,你无需以此威胁本宫,若皇叔祖活着,他们便是勤王,若死了,便是乱军,你以为他们会如何抉择?”

    闻言之后,李浈顿时心中猛地一沉。

第四百六十九章 捉刀人

    骊山行宫。

    玉辂仍在、旗幡犹存,气势恢宏的天子车驾也依旧安静地伫立在夕阳之下,闪烁着耀眼的金色华芒,让人不可逼视。

    人去楼空之后的华清宫早已没了昨日的喧杂,处处透着一种破败的死寂。

    宫阙自然不朽,破败的只是人罢了。

    “尚有多少兵马?”

    丌元实抬头看了一眼这座巨大的宫阙,眼神中闪出一抹鄙夷之色。

    “回副使,骊山尚有骑兵五百,步卒一千!”

    身后一名裨将叉手回应。

    丌元实轻轻点了点头,又问“可都还信得过?”

    “具是跟随了副使近十年的旧人!”

    “你可知今日我们要杀的是何人?”丌元实再问。

    裨将摇了摇头,道“不知!”

    “可想知道?”

    “副使要杀的自然是大唐的敌人!”裨将垂首答道。

    “敌人?哈哈哈”丌元实朗声大笑,“不错,就是大唐的敌人,一个与大唐朝廷为敌的江湖游侠儿!”

    “敢问副使,此人身在何处?”

    丌元实转而向西看了一眼,而后伸手指向一处不远处的山峰,缓缓说道“降圣阁!”

    长安,延庆公主府。

    望着李浈紧锁着的眉头,延庆却是显得很开心。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些什么?”延庆伸手轻轻拂过李浈的脸,带起了一阵扑鼻的清香。

    李浈想了想,而后说道“有萧叔在陛下身边,殿下确定丌元实一定能成功么?”

    闻言之后,延庆略有些讶异地望着李浈,道“你怎知是丌元实?”

    李浈轻笑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殿下的眼线耳目遍及朝廷内外,如此阵仗怕是已谋划许久了吧?!”

    延庆的脸上随即现出一抹不加掩饰的得意,“记得阿耶还在世时便曾说过,若不想成为刀下鬼,便唯有成为捉刀人!”

    话音方落,一旁的李峻却是忽然一愣,而后怔怔地望着延庆,目中竟是淌下两行热泪。

    延庆则瞥了一眼李峻,幽幽说道“看来你还记得父皇的这句话,这句话本是在集贤殿说与你听的,只是现在由阿姊来执行罢了!”

    言罢之后,延庆又将目光转向李浈,轻声说道“不过都是还忠于父皇的一些旧臣罢了,本宫根本无需谋划什么!”

    李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而后又问“如此看来,殿下自然也不惧仇士良了?”

    说到此处,李浈的心在剧烈跳动着,因为他怕延庆说出那个自己最不愿听到的答案。

    若是那般,便是自己也救不了她姊弟二人。

    然而延庆却并未立刻回答,只是莞尔一笑,“你猜呢?”

    李浈微微闭上双目,心中犹如荡起滔天巨浪,再也无法坦然处之。

    如若延庆与仇士良有任何瓜葛的话,那么等待她的便唯有一死。

    再无其他。

    眼见李浈如此,延庆不由心中一软,咯咯笑道“不过一条阉狗罢了,她还没资格与本宫合作!若非是他,皇位又怎会轮得到皇叔祖?!”

    李浈闻言这才想起,会昌六年武宗驾崩之后,正是仇士良拥立阿耶登基,自此彻底断绝了武宗一脉继承大统的机会,若照此来看,延庆所言应当不会有假。

    毕竟若非如此的话,作为皇长子的杞王李峻自然会顺理成章地坐上大唐皇帝的位子。

    这是延庆心中的一个结,无论仇士良做什么都永远无法解开的一个死结。

    “公主今日说得太多,想来浈今日应是无法活着离开公主府了?”

    不知为何,在听到延庆这句话之后,李浈却瞬间平静了许多。

    但似乎又更像是欣慰。

    延庆笑了笑,将唇凑到李浈耳畔,轻声笑道“命在你手,只看你如何决断罢了!”

    骊山,降圣阁。

    降圣阁本为老君庙,只因为玄宗孝皇帝所建,故世人称其为“降圣阁”,其内供奉有一白玉老君像,毁于“安史叛乱”。

    如今的降圣阁早已没了开元盛世时的香火鼎盛之状,出自工部最精巧工匠之手的“老君像”,而今业已只剩了一副残缺不全的身躯,断裂的双臂早已不知所踪,在那张圆润丰腴的残躯之后,已是再也看不到当年大唐全盛日的半点影子。

    这是李忱第一次来到此地,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手指在石像上轻轻划过,李忱感到的只有沁入骨髓的冰凉。

    “终究还是一尊石像!”李忱言语中透着一丝悲凉与失望。

    “它本就只是一尊石像!”萧良头也不回地站在门外,依然清瘦如剑。

    李忱陷入沉默,自顾寻了一处石阶上坐了下来,任由积攒了百年的尘土沾染在自己并不干净的袍襟上。

    “你确定会有人来?”门外的萧良似乎永远都不会坐。

    “敢用这种口气与朕说话的,普天之下也只有你萧仲离了!”李忱笑了笑,似乎从不会担心什么。

    见萧良不再说话,李忱紧接着说道“若是李浈已见了阿娘的话,那么朕活着的消息对于某些人来说便已不再是秘密了!”

    萧良稍稍一侧目,“你指的是谁?”

    萧良极少提问,在李忱面前尤是如此,李忱闻言之后显得很开心,道“自然是那些不想朕做皇帝的人!”

    萧良没兴趣去猜,也懒得追问,对他来说,方才那句话根本就不该去问。

    既无答案,萧良便重又陷入沉默,目光如剑般笔直地刺向远方。

    李忱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他了解萧良,今日说的话已经要比他一辈子说得都要多了。

    “等着吧,总会有人来的,朕这辈子还从没有看错一件事的时候!”

    李忱将双手枕于脑后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刚刚浮现在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却已化作了一片愁云。

    延庆公主府。

    延庆说了许多,李峻也听了许多,只是到最后却要比李浈还更要惊诧些。

    或者说,惊惧。

    李峻从未想到,那个平日里刁蛮跋扈的阿姊竟会有如此心机,更未想到,自己最信任的阿姊宁愿告诉李浈这个敌人,也不愿向自己透露半个字。

    自己究竟该信谁?又该怀疑谁?李峻分不清,也辨不明。

    他只知道自己如李浈一样,不过只是阿姊手中的一颗棋子。

    正在此时,李浈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随即问道“若浈猜得不错,殿下的消息定是来自于郑太后那里吧!”

    若延庆已知道阿耶还活着的话,那么这个消息便一定来自于郑太后。

    郑太后自然不会泄露什么,但其身边的人

    一个名字,已是在李浈心中呼之欲出。

    。

第四百七十章 大人物

    南郊。

    李岐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从未有过的害怕。

    尤其是当那一阵阵喊杀声震彻云霄,一道道火光似要将半座京城都点亮了的时候。

    李岐知道,自己或许已距离这近在咫尺的皇位越来越远了。

    李岐不敢回城,因为不想死,更不愿后半生如猪狗一般被幽禁于十六宅,然后还要每日朝着宣政殿的方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些所谓忏悔的说辞。

    更不敢南下,因为他知道,自己或许根本走不出十里,便会被不知何处伸出来的乱刀刺死。

    便是待在原地,李岐都不敢有丝毫放松,因为他清楚,这些刚刚还在自己面前俯首称臣的人,或许下一刻便会将自己当做送给新主子的礼物。

    人,总是阴险而卑鄙的,在朝堂之上更是如此。

    李岐突然有些后悔让仇士良离开了自己,只要有仇士良在,尽管自己永远都是一个傀儡,但至少自己还有用处,只要对他还有用,便没人敢伤害自己。

    李岐将一直紧紧抱在怀中的旒冕仍在一旁,任其滚落在自己的脚下,同时落下的,还有额头沁出的汗珠。

    这一幕顿时引得群臣注目而视,而郭睿则敏锐地注意到,旒冕并非是李岐有意放弃,而是因为他的手在颤抖,剧烈的颤抖,以至于根本无法将那顶沉重的旒冕继续搂在怀中。

    “陛下”

    郭睿低声说道,同时用手指了指李岐脚旁的旒冕。

    李岐自觉失态,面上现出一丝尴尬的笑,方要伸手去捡却只见郭睿已将旒冕双手呈上,同时脚下又微微向前迈进一步。

    “陛下莫慌,有臣在此!”

    李岐闻言略感欣慰,口中言道“还是郭卿最得朕心!”

    与此同时李岐正欲伸手接过旒冕,却发现郭睿手中呈上的却不仅仅只有一顶旒冕,脸上顿时现出骇然之色。

    骊山,降圣阁。

    日渐黄昏,气温陡然下降了许多,萧良在篝火旁盘膝而坐,双目微闭,铁剑在侧,从不曾远离其半步。

    连日来的操心劳神让李忱看上去憔悴了许多,斜斜在距离萧良不远处的草垛上沉沉睡去,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位游历了大唐山南海北的落魄王爷。

    那年,萧良在,王婆也在,还有那位自己早已记不起样貌的女婢和她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女童。

    如今,却只剩下了萧良一人。

    或许也只有在萧良在自己身边时,李忱才能睡得如此安稳和深沉吧。

    陡然。

    萧良双目半睁,铁剑缓缓出鞘,有如一条在黑暗中正欲伏击猎物的毒蛇。

    虽悄无声息,但却足以致命。

    颇为应景的是,屋外的天色正在迅速地黯淡下来,似乎是在无声地配合着即将到来的一场伏杀。

    与此同时。

    此时的何仁厚,心中多少有些忿怨,尤其是将白敏中等一干众臣亲手交到何弘敬手上之后。

    无疑,这是一份天大的功劳,一份足以让自己封侯拜爵的功劳,但如今却白白便宜了何弘敬。

    这自然是李浈的安排。

    尽管心中不忿,但何仁厚还是照做了。

    因为李浈说了,此时在骊山,还有一位大人物。

    何仁厚想不出当今天下还有谁能比白敏中那些人的地位还要尊贵,但他还是选择了相信。

    于是,整整逾万精骑在抵达延兴门后几乎没有做任何休息,便立刻掉头北上,浩浩荡荡地再度直奔骊山而去。

    以至于就连何弘敬都想不通,何仁厚将如此大的功劳拱手相赠之后,不仅连一个条件都不曾提起,甚至还谢绝了自己犒慰的粮草补给。

    他究竟为了什么?

    何弘敬可绝不会相信那套冠冕堂皇“忠君为国”的说辞,但除此之外却似乎也寻不到什么其他的理由。

    所以,何弘敬决定用最简单的方法来搞明白这件事。

    那便是跟踪。

    而这个最佳人选,除了张直方之外别无他人。

    一来是因为张直方属卢龙军;二来何弘敬最讨厌的便是卢龙军。

    有时候,一个最简单的“讨厌”二字,便足以改变一个最重要的决定。

    如此一来,卢龙军便无法参与到攻城的战斗中,此间的一切功劳也便与其无关,而这也是能够打压盛气凌人的卢龙军嚣张气焰听上去最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何弘敬很快乐。

    张直方是个直肠子,但却不傻,自然猜得到何弘敬的用意,但无奈对方是三军主帅,即便自己再怒火中烧,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挑战主帅的威严。

    三刻之后,张直方引三千卢龙精骑,在王绍懿兄弟二人同情的目光中飞驰而去。

    “何弘敬这狗奴,居然在这个时候坑害老子!”

    当张直方从李浈的口中明白了“老子”的含义之后,已然将这句来自于后世的国骂运用得炉火纯青。

    一路骂骂咧咧,张直方用词之别出心裁,诅咒之恶毒,直教一旁的裨将听了后,愈发感慨自己的学问之浅薄,眼界之短浅。

    无论是马上兵还是胯下马,卢龙的实力都要比何仁厚那些北衙兵要强上数倍不止。

    仅仅半个时辰之后,张直方便不得不压下了速度,亲自带着一百精骑冲做先锋跟进,以免被何仁厚发现,毕竟三千战马发出的声响便是个聋子在数里之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偌大个骊山,李浈究竟要让本将军从何处寻起!”

    何仁厚在骊山脚下驻足而望,但在昏暗的天色中却一无所获。

    没有人猜得到李浈的心思,但却不得不听从他的安排,因为何仁厚知道,自己的这个机缘是拜李浈所赐。

    权当是还了这个恩情吧。

    “将军,天色已晚,我们还上山么?”

    一名校尉满脸愁容地问道,毕竟在这个时候搜山,犹如大海捞针般困难。

    何况更要命的是,就连何仁厚自己都不知道要找的那个“大人物”是谁。

    何仁厚闻言瞪了校尉一眼,咬着牙吼道“搜,一定要搜,便是天塌下来也得给本将上山!”

    校尉闻言应声称诺,但随即又怯懦地问道“敢问将军,若是遇到神策军的人”

    闻言之后,何仁厚的眼神中闪出一丝狠戾,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若碍事,杀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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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一章 天子之势

    骊山虽不大,但要想在夜色中找出一两个人来也是难如登天,何仁厚不得不将所有人分散开来,由山脚开始同时向上缓缓推进。

    战线顿时被拉长十数倍不止,如此一来,一旦遭遇敌袭,势必无法迅速做出反应。

    此,兵之大忌。

    何仁厚自然明白其中的风险,但这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够行得通的办法了。

    张直方望着如潮水般的火光缓缓向山头蔓延开去,心中暗暗又骂了何弘敬一通,而后翻身下马驻足发愣。

    “将军,跟还是不跟?”裨将小心翼翼地问道。

    张直方眉头紧蹙想了许久,而后转身问道“你说他们在找什么?”

    “倒像是在找人!”裨将回道。

    “找人?”张直方又向前迈了几步,不再说话。

    “将军跟不跟?”裨将又问。

    闻言之后,张直方咧嘴一笑,道“既然何弘敬让咱们跟,那咱们跟着便是了!”

    言罢之后,张直方转身喝道“都给老子点上火把!”

    “将军不可,如此一来岂不是”

    裨将话未说完,便只见张直方抬腿一脚便踹了过去,口中骂道“老子偏生就要让何仁厚看见!”

    骊山,降圣阁。

    丌元实伏在暗中,默默地注视着那道距离自己不算太远的光亮。

    微黄,而又刺目。

    就连丌元实自己也不记得已伏在此处有多久了,不是不愿进,而是不确定能不能进。

    十年前的那个夜、那个人,在丌元实心中已烙上了一个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

    若非亲眼所见,否则丌元实永远也不敢相信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恐怖如斯。

    那个瘦得像一把剑的人,如同一条嗜血狂暴的毒蛇,将挡在其面前的所有生灵一一抹杀。

    如今,丌元实却不得不去面对那条“毒蛇”和那个噩梦。

    或许因为紧张,丌元实的喉咙有些发干,微微咽了口唾沫,又舔了舔即将干裂嘴唇。

    “将军,只要我们放上几轮箭便可将里面的人射死!”

    丌元实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若能这般的话,杂家倒也不必如此犯难了!”

    而后丌元实稍稍一顿,眯着眼幽幽说道“或许活的比较有用吧!”

    尽管口中言语如此,但丌元实自己也不知道京城里的那两位,为何会允许这里面的那两位活着。

    死了,不就一了百了么?

    无奈,既然自己选择了效忠京城那两位,那么总归要拿出些诚意的。

    今日莫说一个萧良,便是十个萧良丌元实也必须得闯进去。

    “富贵险中求”这句话,是永远都颠扑不破的。

    “宗实兄啊,待过了今日,为兄的定取仇士良人头祭你!”

    丌元实的声音细弱蚊鸣,但说完之后,却是挺了挺身子,望着眼前的那抹火光,轻声说道“既然你们选择了跟着杂家,那抹进去以后无论看到什么人都不必慌乱。人若抓住了,杂家和你们都能活得大富大贵,若没抓住杂家陪你们一起死!”

    言罢,丌元实微微向前扬了扬下巴,“去吧!”

    话音方落,便只听一道悠长的口哨声响起,而后原本蛰伏于黑暗中的神策军士兵瞬间涌向了降圣阁。

    几乎同时,伴随着一声闷响,破败的木门竟自内向外瞬间爆裂开来,首当其冲的几名神策士兵立时被尖锐的木片刺入面门。

    喷涌的鲜血顿时洒向天空,紧接着一道漆黑的闪电如毒蛇点信般凌厉刺出,每个落点都伴随着一道血柱,每道血柱都伴随着一声哀嚎。

    仅仅数息之后,地上便多了七八具尸体。

    而这一切在这些已习惯了与敌正面战斗的普通士兵眼中,无异于鬼魅。

    突如其来的一幕使得门前众神策士兵的冲锋戛然而止。

    当然,萧良的剑再快,也无法同时应付如此众多的神策士兵,而真正让这些士兵驻足不前的。

    是一个人。

    尽管那人衣衫不整,尽管那人狼狈不堪,但那种由周身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势,却足以震慑千军。

    李忱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门前,环顾四周一言不发,仅那种无形中睥睨天下的强大威压便使得所有人呆若木鸡。

    这便是天子之势,这便是真龙之威,足以让一切宵小之辈肝胆俱裂。

    “陛下”

    这些神策士兵自然认得这位自己守护了多年的大唐皇帝,一时间呆呆地望着李忱,不知该如何是好。

    “朕”李忱缓缓开口。

    “此人假冒陛下,还不将其拿下!”

    话音方落,便只见丌元实拨开人群手中横刀一指,冷笑道“原本杂家还不信世上竟有与陛下如此相像之人,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只是杂家听闻陛下早已被李浈刺死于骊山行宫,若是知罪便随杂家回京!”

    李忱面色不改,目光缓缓移向丌元实,轻声说道“你是左神策军副使丌元实仇士良的部下难怪,难怪”

    丌元实闻言放声笑道“哈哈哈,仇士良不过是个逆贼罢了!杂家岂会与虎狼为伍!”

    “哦?”李忱微微一笑,道“这么说,你已有了新主子?”

    丌元实顿时一愣,自知再说下去对自己无所裨益,当即大喝一声,“速与杂家拿下此二人,尔等自此便是大唐功勋之臣!”

    闻言及此,众神策士兵不禁打了个激灵,无论面前之人是真是假,或许自己都再没了退路,事已至此,唯有依丌元实的将令行事。

    方才的犹豫与惊骇随着丌元实的一句话顿时烟消云散,众将纷纷横刀身前,口中叫骂再度冲了过去。

    “前面可是何将军?”

    随着张直方扯着嗓子的一声叫喊,成功地迎来了前方禁军士兵端起的数百张劲弩。

    “在下卢龙张直方,特来增援何将军,还请何将军容我近前一叙!”

    张直方不无得意地笑道,既然何弘敬有意支开自己独享功勋,那自己又何必听命于他!

    “张直方?他来此作甚?”何仁厚面色微微一滞,顿时警觉起来。

    “他带了多少兵马?”何仁厚向左右问道。

    “估摸着千数来人!”

    何仁厚点了点头,思忖之后说道“只允他一人过来!”

    待张直方近前之后,不待何仁厚开口,张直方直接笑道“何将军,我与李浈胜似兄弟,你我自然便是一家人!”

    何仁厚一愣,而后问道“你怎知我与李司马有什么关系!”

    张直方不由朗声大笑,“莫看我这兄弟瘦得像根柴火,但却是一肚子的阴谋诡计,此番若非有他坐镇,我敢说就连皇帝都不知换了几个人了!”

    不待何仁厚说话,张直方紧接着又道“既然何仁厚是自己人,那我想或多或少都与李浈有些关系吧!”

    张直方一番话虽不堪入耳,但却也说到了要害之处,这京城之内暗流涌动,但若说在这个时候还与仇士良作对抗的,怕是与李浈都有些关联。

    毕竟,这整件事的起源,便是拜李浈一人所赐。

    闻言之后,何仁厚的警惕稍稍放松了些,但方要开口,却听得前方士兵传来一阵惊呼。

    何仁厚寻声望去,只见前方山腰处火光冲天,更是隐隐传来了阵阵喊杀之声。

    何仁厚当即面色大变,不待与张直方过多解释,当即朗声喝道“速去救人!”

    尽管何仁厚也并不确定那里是否真的有李浈口中所说的那位“大人物”,但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去一探究竟!

    。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一切都不会改变

    降圣阁。

    丌元实想不通为何萧良要将整座降圣阁引燃,让自己与李忱彻底暴露于兵锋之下,如此岂不无异于自绝了退路

    但当丌元实在不经意间隐约看到山下如潮水般蔓延而来的点点火光时,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快杀了此二人”

    此时的丌元实再也顾不得许多,也不能再顾及许多,一旦让李忱活着回京,那么自己便再无活路。

    “你以为杀了朕你便能活”

    此时的李忱依旧波澜不惊,即便在此命悬一刻之时,脸上依旧不见任何仓惶之色。

    而与李忱截然相反的却是丌元实那张时刻都紧绷着的脸,和那只紧握横刀的手。

    “也许吧,至少比你要活得久些”丌元实眉目低垂,压着嗓子说道。

    “哈哈哈朕看未必”

    李忱话音方落,便只见萧良闪身向前急跨数步。

    挥臂,剑起。

    丌元实的头刚要微微抬起,却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如一道黑色的闪电。

    阴狠,却又不可抗拒。

    望着自己胸前汩汩冒出的红色液体,丌元实久未舒展的眉头终于彻底变得平静。

    死一样的平静。

    众神策士兵怔怔地望着萧良,望着丌元实胸前还不曾被拔出的铁剑,双目中泛着呆滞的目光。

    众人虽与丌元实近在咫尺,竟谁都不曾看清萧良那一剑是如何刺出的。

    看上去毫无技巧和美感可言的一剑,却就这么在千百双眼睛面前轻而易举地夺去了丌元实的性命。

    士兵们自然不会知道这世间除了“天下剑”,便再无第二人拥有如此超绝的剑术,他们只知道,眼前这个瘦弱如剑的男人,绝非自己能够抗衡的。

    “朕”

    李忱幽幽开口。

    “恕你们无罪”

    此言甫一出口,便见众人悉数跪倒在地,口中声呼“圣人万岁”

    直至此时,丌元实那具早已没了生机的躯体才轰然倒地。

    崇仁坊,延庆府。

    望着眼前的延庆公主,李浈突然觉得有些害怕,纵然李浈自诩前世读史三千年,当自己真正面对历史中那一个个熟悉的人物时,也依旧显得力不从心,甚至有时稚嫩得可笑。

    就如延庆,李浈纵是绞尽心思也无法想象得到,在其刁蛮无理的表面之下,竟还隐藏着如此深重的心机。

    在阿耶登基的这短短一年里,从后宫到军队,从庙堂之高到藩镇之远,竟都被延庆公主的势力渗透。

    单单是这份深谋远虑的心思,怕是仇士良也要逊色几分吧。

    想到此处,李浈忽然记起,在青龙寺时李德裕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而能够真正看清延庆公主的,或许这天下间也只有李德裕一人了吧。

    见李浈许久不说话,延庆望着李浈的目光中不知是落寞,还是欣慰。

    此时此刻,往日里那个伶牙俐齿的李浈似乎不见了,变得不善言辞,变得笨嘴拙舌。

    又或者,他根本不想说什么。

    “殿下”李浈长出了一口气,“方才说了这么多,就不怕今日浈将这公主府上上下近百口人”

    “如何”不待李浈说完,延庆抢先问道,“杀了或是押去大理寺还是刑部”

    被延庆这一问,李浈又顿时不知如何应对。

    轻轻叹了口气之后,李浈缓缓说道:“丌元实回不了京城”

    闻言之后,延庆嗤笑一声,“北衙的那些老弱病残早已被仇士良打得不知去向,你凭什”

    说到此处,延庆突然看到李浈脸上似乎泛起一丝淡淡的笑,熟悉无比的笑。

    突然,延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快步走至李浈跟前,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殿下觉得呢”李浈反问道。

    随即,只见延庆微微向后踉跄了几步,原本自己只是想借仇士良的手将李浈手中仅有的力量彻底击溃,却不想无形中竟让自己陷入了无法弥补的困境之中。

    “外面那些人不是北衙禁军”此时此刻,延庆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似乎无论做什么,都永远要慢李浈一步。

    “殿下若想回头,此时还不算晚至少现在,陛下还未回京”李浈紧接着叉手说道。

    “回头”延庆拂袖冷笑,“自从皇叔祖登基的那一日起,我姐弟二人便永远回不了头”

    “阿姊”

    “住口”

    脸色苍白的李峻张口欲言,却被延庆厉喝一声阻了回去。

    “你以为皇叔祖回京之后便会饶了我们你莫忘了,皇叔祖最恨的人是谁是阿耶是你我的父亲”

    延庆声色俱厉,几近失态。

    原本运筹帷幄、胜券在手的延庆公主,仅仅只凭李浈一句话,便瞬间接近崩溃。

    丌元实的死活延庆并不在乎,但丌元实之死换来的,却是李忱的活。

    延庆并不怀疑李浈这句话的真伪,因为她确信,李浈既然敢闯到这里,便拥有足够的底气。

    而这个底气便是,李忱可以安然回京。

    因为只要李忱回京,那么这一切的一切都将重新归于原点,而伴随着的,必然是无数的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你你为何要帮皇叔祖”延庆玉指一伸,不解地望着李浈,是气愤,也是无助。

    这一切本如自己设计的那般顺利,只因李浈的出现,让这唾手可得的胜利重新又堕入万劫不复。

    “因为浈是陛下的臣子,更是大唐的臣子,朝廷不能乱,大唐不能乱”李浈垂首答道。

    “李峻登基,一样可以让大唐重现辉煌强盛,一样可以给你需要的东西,甚至更多,你为何不能助我”延庆依然心有不甘。

    李浈轻轻摇了摇头,“也许吧,但只是也许,浈不能拿整个大唐去做赌注,天下输不起,百姓更输不起”

    闻言之后,延庆的身体如被抽空一般软弱无力,泪如泉涌地望着李浈,眼中满是绝望,尽是无助。

    “殿下,回头吧”

    说着,李浈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峻一眼。

    李峻无奈地摇了摇头,冲李浈摆了摆手,“你走吧”

    李浈再度叉手行礼,轻声说道:“今日李浈不曾来过公主府,不曾见过二位殿下,不曾听到什么,不曾见到什么,外面那些人只是来保护二位殿下的,他们不会踏进公主府半步,也不会离开公主府半步”

    “若二位殿下还信得过李浈,一切自有浈去处理杞王还是杞王,延庆公主还是延庆公主,一切都不会改变”

第四百七十三章 恩威

    延庆明眸含泪,冷冷地看了一眼李浈,道:“为何要帮我”

    李浈微微一笑,“欠你的人情还没还完呢”

    言罢,不待延庆说话,李浈早已转身离去。

    公主府外,早有死士候于门外,待李浈出来便迎上前叉手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籍贯何处”李浈问。

    “小人黄戚,曹州人士但凭少郎君差遣”

    “黄芪”李浈抬头看了一眼黄戚,只见此人看上去年约二十出头,生得魁梧壮硕,乍一看去倒也颇有几分勇武之色,只是这名字却似乎有些太过补中益气了。

    “回少郎君,是黄戚”

    黄戚脸色通红地纠正道。

    李浈笑了笑,问:“你跟了萧叔多久”

    黄戚想了想,“我与兄弟们追随萧郎五年应是足够了”

    “五年”李浈大惊,自己与萧良自江陵一别不过半年有余,而黄戚跟了萧良五年,更重要的是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

    这让李浈顿时觉得今日的一切,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

    李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而后自顾离去。

    “少郎君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留在这里,不准一个人出来,也不准一个人进去”

    “可你”

    李浈微微一笑,道:“萧叔和李漠都不会怪罪你们,而且我命硬得很”

    走了几步,却只见李浈又折返回来,冲黄戚咧嘴一笑,道:“记住,以后你们只听我的命令”

    “这”黄戚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我自会去和萧叔和李漠说的”言罢,李浈这才慢慢悠悠地踱步离去。

    如果说满朝重臣的出现,依旧不足以让何弘敬倾尽全力去进攻早已被李漠拖住大部分守军的延兴门的话,那么当李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延兴门外时,何弘敬感到的除了无尽的悔恨之外,便再无其他。

    因为何弘敬做梦都没有想到,李忱不仅还活着,而且对此时的境况更是了如指掌。

    甚至李忱能准确说出京城诸门之外的兵力所属以及主帅姓名,这让何弘敬在悔恨之余更觉得有些后怕。

    此时的李忱依旧一袭布衣,面无表情地扫过账中诸将之后,缓缓开口说道:“朕治国无方,治下不利,以至朝廷离心失德,使得朝中奸邪之辈有机可乘,才有今日之祸,朕自是难辞其咎,然,朕一人生死事小,殃及黎民事大,今日若不能一举平复叛乱”

    言及此处,只见李忱缓缓起身,包括何弘敬在内的众将见状顿时叉手施礼。

    李忱目如鹰隼般地扫过众将,而后落在何弘敬的身上。

    “朕自戕于太宗文皇帝的昭陵之前”

    此言一出,何弘敬面色大变,当即双膝跪地,厚重的盔甲之内,衣衫竟已瞬间被冷汗浸透。

    账内众将闻言也是顿感心惊肉跳,众人虽多为武将,但终究还是混迹官场多年,察言观色、听音辨意之道还是明白一些的。

    李忱的这番话乍一听上去像是明志之言,但细细思量之下却更似是立威之意。

    倘若真的平叛失利,姑且不论李忱是否真的会自戕于昭陵之前,但在其“自戕”之前,账内这一个个的人头必定要先行一步。

    毕竟这不是在河北,而是在关内、在京畿道,甚至就在长安城之外,即便平叛失败,李忱也拥有足够的力量将在座的所有人永远地留在这里。

    李忱用的是“一举平叛”,也便是说今日平叛之战何弘敬只有一次机会。

    一战不成,那么何弘敬便背定了这个黑锅。

    李忱自然可以仰仗凤翔、朔方和都畿道的兵马,甚至调集天下藩镇再举、三举去平叛,去赢得已经注定的胜利。

    但若是那般,却与何弘敬无关了。

    李忱的这番话是敲打、是警告,同时也是告诉何弘敬乃至河朔三镇。

    只要朕还在,你河朔之地就永远都要俯首称臣。

    望着何弘敬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身躯,李忱很满意,上前将何弘敬轻轻搀起,露出春风般的笑容。

    “子肃一门忠烈,令尊官至太傅,深得文宗皇帝信赖,自子肃继任魏博节度使以来,对朕、对朝廷更是忠心不二,朕看得见,也听得见,今日朕便将身家性命、将大唐江山,一并交与子肃手中了”

    闻言之后,已过不惑之年的何弘敬竟是涕泪横流,除了连连点头之外,已是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紧接着李忱转而对众将正声说道:“方才,朕与子肃之言诸君都听到了”

    言罢,李忱微微叉手,道:“今日事成,朕必有重赏,若不成”

    李忱没有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正色说道:“朕便仰仗诸君了”

    还沉浸在深深的惊惧中不能自拔的众人闻言后,又顿觉雨过天晴般的温暖,纷纷伏地跪拜道:“臣必当殚精竭虑,为陛下分忧”

    望着跪伏在地的众将,李忱微微点了点头,一脸疲态地坐了回去,冲何弘敬说道:“子肃且下去准备吧,将王归长和白敏中那些人唤来”

    南郊。

    兖王瞪大了眼睛望着郭睿,目光中闪现着深深的恐惧,他无法相信自己最信任的郭睿竟会做出如此悖逆之事。

    郭睿手中的刀映着晦暗不明的月光,依旧闪烁着森寒的光芒,让李岐感到了绝望,也感到了死亡的临近。

    “你为何要如此”李岐颤抖着身子,虽强作镇定,但却依然难以镇定。

    “兖王不知”郭睿反问。

    李岐不语,只瞪着郭睿。

    郭睿轻声一笑,“兖王放心,末将会为您留个全尸,也不会有任何痛苦”

    闻言之后,李岐轻轻闭上双目,沉默良久,“你何时成了兖王的人”

    郭睿笑了笑,“兖王错了,末将自始至终都是兖王的人只是说得更贴切些,末将应算是延庆公主的人”

    “延庆”李岐猛地睁开双眼,似乎难以相信郭睿之言。

    “呵呵,兖王难道真的以为仅凭那位胆小怕事的兖王,便能谋划出今日这场好戏么”

    “延庆这一切竟都是延庆”李岐的身子无力地向后栽倒,却被郭睿一把拉住。

    “兖王,末将这便送您上路”

第四百七十四章 破

    与此同时。

    在何仁厚毫无保留地猛烈攻击下,延兴门竟不消半刻便向河朔联军敞开了一条通往大唐西京的道路。

    这还是李忱登基以来第一次经过延兴门,站在延兴门所在的乐游原之上极目远眺,整座京城顿时俯视如掌。

    曲江池的轻波潋滟,大慈恩寺的晨钟悠远,青龙寺的禅音婉转,相互交汇于孤寂的夜,在一片风声鹤唳中显得宁静而和谐。

    “仲离”李忱缓缓开口,“你可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个夜”

    站在李忱身后的萧良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尽管他知道李忱并看不到自己的这个回应。

    “朕知道你不会忘,朕也不会忘,甚至千百年之后的后人也不会忘”李忱冷笑一声,继续自顾说道,“呵呵,那是李氏皇族的耻辱,也是大唐的耻辱,又怎会轻易忘却呢”

    说着,李忱伸出右手指向自己的右前方,“看,那十六宅那是皇城那是太极宫朕从未如此清楚地看过它们”

    言罢,李忱的神色渐渐变得冷峻,回头看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萧良。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萧良沉默依旧,如同一尊毫无生机的石像。

    李忱没有嗔怪于萧良的无理,在李忱的眼中,似乎唯有这般,才算是真正的萧良。

    倒是一旁的王归长轻轻碰了碰萧良,低声道:“仲离大家问话呢,怎的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副模样”

    李忱笑了笑,道:“朕就在此处等他,虽说仅仅相隔十数日,但朕竟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了”

    萧良看了看李忱,这才终于开口说道:“难得你还念及骨肉之情”

    王归长顿时闻言色变,却又不好出言指责,只得将头转向一旁装作充耳未闻一般。

    只是李忱却是微微一愣,而后冲王归长笑道:“你去将白敏中那些人唤来,今夜这出好戏朕要他们陪朕一起看”

    而此时李忱却不曾注意到,萧良的脸色已是变得愈发难看。

    夜空,早已深邃得仿若黑洞,此时的长安城坊外,没有金吾卫,坊内更不见巡街武侯,倒却比以往更安静了许多,甚至让人感到有些害怕。

    东市与安邑坊的十字街上,一名青衣少年停住了匆忙的脚步,尽管隔着坊墙,但他依旧能感觉得到在坊墙的另一边,定是熟悉的温暖。

    因为,那是自己的家;因为,那里有自己牵挂的人。

    而李宅似乎也并没有因为李浈的缘故而遭到仇士良的报复。

    这是仇士良的疏忽之处,因为在仇士良看来,此刻李宅之内不过是些无关紧要之人罢了,他也并不认为因此会威胁到李浈的任何行动。

    不得不说,这是仇士良犯的第二个致命的错误。

    而此时此刻,仇士良再不会有机会了。

    此前没有,此后也不会再有。

    因为就在此刻,李浈的耳畔已响起了熟悉的战鼓声。

    那是卢龙军冲锋的声音,也是李浈听到过最斗志昂扬的声音。

    只顷刻之间,一具具熟悉的战甲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如席卷一切的浪,将挡在前方所有的障碍尽数吞噬。

    李浈眼眉低垂,侧身横在十字街中央,正挡在了这道巨“浪”前进的方向。

    “前方何人,若要活命,快些滚”

    熟悉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泽远兄弟”

    张直方自马背一跃而下,欣喜若狂地奔至李浈跟前,伸手狠狠地拍在李浈的肩头。

    李浈抬头瞪了一眼张直方,看了一眼张直方身后,道:“李漠呢”

    “李漠”张直方一头雾水,地回头看了看,“谁是李漠”

    但甫一出口,便又恍然大悟,不无兴奋地说道:“便是你提起的那个天生神力的二弟”

    李浈点了点头。

    但张直方随即又一脸失望地说道:“李漠倒不曾看到,不过进来时却是顺利得很,守城的神策兵已被杀得差不多了,但却不知何人所为难不成是李漠”

    李浈闻言心中顿时一紧,道:“给我一匹快马”

    张直方随手一指自己的坐骑,道:“你去何处”

    李浈也不答话,冲着张直方的坐骑便奔了过去飞身上马,而后一指安邑坊的坊墙,道:“这是我家”

    言罢之后便匆匆策马向春明门狂奔而去。

    “陛下在乐游原等”

    张直方的话还未说完,李浈却早已隐没在夜色之中。

    见状之后,张直方转身向身后一裨将吼道:“带三百精骑跟着若泽远出了什么差池,尔等便不必回去了”

    裨将领命而去,张直方站在原地望着身前的这面坊墙,口中嘟囔道:“这宅子竟比老子的还大些”

    一番艳羡之后,张直方指了指坊墙,道:“留下三百人外面守着,不得任何人出入”

    说罢之后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遂更正道:“不得任何人进入,莫要惊扰了人家”

    “嘿嘿剩下的,跟老子进皇城”

    当兖王的身体颓然地倒在郭睿脚下时,方才还在山呼“万岁”的众臣,此时除了惊恐不安外,便再也没有勇气说些什么,更不可能去做些什么。

    更不敢去正视身旁那些刀已出鞘的金吾卫士兵。

    郭睿一脸厌恶地将兖王的身体一脚踢开,而后环顾众人朗声说道:“兖王谋逆,现已畏罪自尽,尔等皆是良臣只是受了兖王蒙蔽,今陛下驾崩,诸皇子年幼,理应由杞王继位”

    说到此处,郭睿脸色微微一沉,“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臣闻言不由面面相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竟是杞王所为,但此时此刻面对手握重兵的郭睿,众人再也提不起半点异议,只得齐齐叉手回道:“承蒙杞王不弃,我等愿追随杞王左右”

    郭睿的脸上逐渐透出一抹满意的笑,而后走至李德裕身前躬身笑道:“杞王此生最敬重文饶公,还望文饶公随我一同面见杞王与延庆公主”

    “哈哈哈哈哈哈”

    李德裕闻言不由抚须肆意大笑,而后伸手轻轻拍了拍郭睿肩头,道:“将军以为杞王和延庆能赢”

第四百七十五章 最后一步

    快马如风,在身后的坊道上扬起一阵尘雾,将此间映衬得愈发迷离和不安。

    李浈心急如焚,因为只有他知道李漠去了何处;

    只有他知道,李漠将会面对怎样的绝境。

    “二郎这蠢货!我早该料想到他要做什么的!”

    李浈心中是自责,也是懊悔,策马疾驰在空旷的坊道间,左手在不经意间触到了隐在袍间的黑色障刀。

    一道寒意顿时沿着指尖透入骨髓,李浈猛地打了个激灵,而后双手死命地向后拉扯着缰绳。

    伴随着一声长啸,胯下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在原地生生转了半圈才止住了凶猛的去势,暴躁地摇头喘着粗气,四蹄不住地在原地打转。

    幸好身后三百精骑未曾追得太近,否则李浈怕是先死在自己人手里了。

    “李长史!”

    一名旅率遥声喊道。

    只见李浈眉头紧蹙,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李漠究竟去了春明门,还是去了

    李浈抬头看了看远处,而那里,正是太极宫的方向。

    春明门位于延兴门正北,相隔不过四坊,河朔联军主力虽集结于延兴门外,但若攻城的话,绝不会拘泥于一处,而作为毗邻延兴门的春明门,自然也在河朔兵马的包围之内。

    所以李漠在不费吹灰之力打开延兴门后,势必会直奔春明门,介时两道城大开,对于河朔兵马的快速入城必然会提供极为有利的条件。

    所以李浈才会马不停蹄地赶往春明门,非是不信李漠,而是自己太了解战争的残酷。

    他不能让李漠受到半点伤害,以前不能,现在不能,以后更不能。

    “李长史,春明门外尚有些兄弟”

    不待旅率说完,李浈缓缓问道“若换做是你,会是去攻春明门,还是去太极宫?”

    “太太极宫?作甚?”旅率不明所以。

    “杀一个人!”李浈紧接着说道。

    “何人?”

    李浈目光如炬,缓缓伸手指向太极宫的方向。

    “仇士良!”

    闻言之后,旅率顿时一愣,“神神策军中尉?”

    不待其说完,便只见李浈径自向左调转马头已是绝尘而去。

    正月二十,卯时,伴随着一阵紧促的开市鼓声,和朱雀大街上那一队奔腾的马蹄声,长安已从睡梦中渐渐醒来。

    太极宫。

    仇士良面无表情地跨过一具女官的尸体,一如十年前那般的决绝和冷酷。

    十年前,仇士良想让自己日后多一些选择,所以他决定与鱼弘志大开杀戒。

    但十年后的今天,他发现自己仍然没有更多的选择,甚至比十年前的选择还要少一些。

    十年前,仇士良杀人是排除异己,是立威。

    十年后,仇士良杀人除了活下去,便再无其他。

    仇士良始终相信,只有让别人真正体会到死亡的逼近,才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当年身为大唐皇帝的文宗李昂是这样,所以仇士良坚信即便李忱活着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更何况,如今的大唐不仅皇帝李忱已命陨骊山行宫,就连那些文武重臣都已沦为自己的阶下之囚。

    而此时让仇士良唯一忌惮的便只剩一人。

    李浈。

    仇士良做梦都不会想到,原本一个平日里自己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幽州长史,竟是大唐皇长子。

    不仅如此,此时此刻竟成了足以危及到自己身家性命的最大威胁。

    仇士良知道,在这场自己看来几近荒唐的“局”中,李浈无疑是最为至关重要的一个。

    只要李浈彻底消失,那么自己便足以挽回一切,甚至由此得到的也必将远胜以往。

    不得不说,仇士良始终保持着极为清醒的头脑,即便是长安城已被勤王大军团团包围的现在,他也能够敏锐地抓住事情的关键所在。

    但仇士良似乎忽略了一样东西。

    人的贪欲。

    大唐的中枢虽然早已由太极宫转移到了大明宫,但却依旧是大唐重要祭祀、大典等活动的首选之地。

    正因如此。

    太极宫所藏的珍宝金银之物更是不计其数,当这些士兵肆无忌惮地闯入太极宫那一刻起,便注定了这不仅仅是一场血腥屠戮,更是一场无法挽回的浩劫。

    士兵们瞪着血红的眼睛去抢夺他们所看到一切在他们看来的值钱物件,惊慌失措的内侍和女官们蜷缩在一处,惊恐地看着这些曾经让整个大唐都引以为傲的神策禁军,如今如野兽般肆意地践踏着这座他们曾经守护过的宫殿。

    仇士良没有丝毫阻止的意图,面无表情地从一个又一个内侍的脸上扫过,然后再如牲畜般地被拖走,远处的惨叫声响彻天空。

    仇士良已记不清杀了多少人,他只记得,自己依然没有看到那张让自己憎恨的脸。

    蓦地,仇士良尽显苍老的脸上微微一滞,而后抬头向远处驻足而望。

    初升的红日将此间的一切都映得如血一般,尽管朱红色的高墙挡住了仇士良的视线,但他的目光却似乎早已穿过一切障碍,落在大唐帝国的心腹之处。

    落在那座叫做“大明宫”的地方。

    “太皇太后!”

    仇士良口中嘟囔着,脸上的笑却愈发阴森可怖。

    倘若现在这京城内还有第二个人知道李浈的真实身份的话,仇士良相信这个人一定是太皇太后,也便是李忱的生母。

    同时,也是李浈的祖母。

    即便此时李浈不在大明宫内,那么只要太皇太后在自己手中,那李浈就一定不会弃之不顾。

    “呵呵”

    仇士良淡淡的笑了,他知道,自己在十年前不敢走出的那一步,今日终归还要走下去。

    辰时。

    早已从沉睡中苏醒的长安城失去了往日的喧嚣,处处充斥着不安,而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血腥,更是让所有人感到绝望。

    因为这一次所有人都搞不清楚敌人是谁,他们能做的只是紧闭着家门与父母妻儿蜷缩一处,口中再颂上一声“阿弥陀佛”。

    如此而已。

    长安的街清冷如昨,倒是天空的云,依旧变幻无常。

    急促的马蹄声响过一条又一条坊道,让城内百姓已紧绷着的心弦绷得更紧。

    芳林门位于长安西北,毗邻太极宫,将北侧的芳林园与南侧的长安城分隔开来。

    一队身着禁军服饰的精骑不安地徘徊在芳林门前,士兵们崭新的铠甲还不曾沾染到一片尘土,甚至箭囊中羽箭上的鹅毛还不曾散开,依然保持着其原本的紧致。

    为首之人是一名高大壮硕的少年,此时正端坐在马背上抬头望着芳林门兀自发愣。

    “这便是你说的芳林门?为何还不如江陵府的城门气派?”

    少年一脸狐疑地向身侧一名早已战战兢兢的僧人问道。

    显然,这少年是第一次来到京城。

    那僧人闻言后忙道“将军有所不知,这芳林门本就是芳林园的一处偏门,与皇城的朱雀门自然是无法比较的!”

    少年想了想后微微点了点头,道“我相信出家人不会诳我才虏来你带路的,希望莫要让我后悔!你可以走了!”

    僧人闻言顿时如获大赦,连连双手合十道“多谢将军,小僧自是不敢诓骗将军的,况且小僧就在布政坊的龙典寺,若将军有何吩咐,随时传唤便是了!”

    少年这才咧嘴一笑,冲那僧人叉手言道“我叫李漠,今日若能一举解了长安的围,我定让阿兄在陛下面前为你龙典寺僧众记上一功!”

    。

第四百七十六章 李忱的口谕

    吁——

    一声长啸,在嘈杂的马蹄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这是李浈第二次在疾驰中勒住缰绳,愤怒的战马用力地甩动着脖颈,高高扬起的前蹄狠狠踏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而后不安而焦躁地嘶鸣着,似是在宣泄着自己内心的不满。

    “李长史!”旅率再度迎了上去。

    李浈调转马头仔细地打量着自己身后的这些人,眉头皱得愈发深重。

    “李长史,可是又想到了什么?”

    旅率叉手行礼,口中轻声问道。

    “不够啊!”

    李浈摇了摇头说道。

    旅率自然明白李浈的意思,苦笑一声道“大军还未全部进城,即便进来了,一旦在城中与敌交战,人多反而碍事!”

    李浈想了想,而后缓缓说道“倘若如此势必祸及百姓,今日死得人已足够多了!京城内的这场灾祸,绝不可再殃及百姓!”

    旅率闻言先是一愣,而后一脸苦楚地说道“李长史仁义,末将自然佩服,但就眼下的情形,那阉宦既然敢闯太极宫,怕是早已动了破釜沉舟的念头,若不动刀兵恐难以取胜!”

    李浈笑了笑,他知道旅率真正想说的话绝不会如此婉转,毕竟仇士良在这京城之内至少有着数万兵马,若不动刀兵让这些人放下手中的刀,听上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李浈知道,自己要的绝不是踏着遍地哀鸿的胜利,他要让仇士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李浈要的,是兵不血刃的胜利。

    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在自己这里行不通。

    “你觉得若将几路大军都请来,需要多久?”李浈转而问道。

    旅率闻言望着李浈愣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而后连连摇头道“不可不可,几路大军总兵力超过十万,倘若全部进城,京城必乱,京城必乱啊!”

    “更何况”旅率欲言又止。

    “如何?”李浈问。

    “更何况,几路大军皆来自于不同藩镇,领兵将领或为藩镇节度使,或为兵马使,即便李长史深得圣眷,但毕竟也才是长史”

    旅率没有说完,但话中之意已是很明显了,一个五品的长史根本不可能让这些三、四品的节度使、大将军们俯首听命。

    而更为严重的是,李浈此举当属“僭越”无疑,依大唐律法应获斩刑。

    李浈闻言沉思片刻,而后望着乐游原的方向微微沉吟道“所以总归要再搏上一博的!”

    言罢之后,李浈转而问道“你可敢去?”

    旅率面色微微一变,但仅片刻之后便咧嘴一笑,道“小人若是不敢,怕是要辱了咱卢龙军的名声!”

    乐游原。

    尽管李忱已身在京城,但似乎仍没有坐镇大明宫的意思,只留在乐游原仿若置身事外一般。

    又或许是在等待着什么。

    “朕的口谕发出去了?”

    李忱望着太极宫的方向,静静地问道。

    “大家放心,估摸着几位使君和将军们现在都已收到了!”王归长笑道。

    李忱点了点头,转而向萧良问道“仲离觉得李浈会怎么做?”

    萧良沉思片刻,道“陛下给的权利太大,难道就不怕御史们纠缠不休?”

    “哈哈哈哈”李忱大笑,“朕的儿子,在此危急时刻,难道连这点权利朕都不能给么?”

    萧良一愣,“陛下已决定”

    不待萧良说完,李忱随即再度点了点头,“是啊,朕也该给他个合适的身份了!”

    “合适?陛下觉得什么样的身份才算合适?”

    “那仲离觉得什么样的身份才算合适呢?”李忱反问道。

    萧良却随即陷入沉默,再不说一句话。

    二人谁都没注意到,在萧良说完这句话之后,王归长不自觉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芳林园的樱桃树不知何日已生出了鲜嫩的绿芽,错落有致的枝条上伴着或白、或粉的花苞,凭白为这清冷阴郁的天气增添了些许生机。

    这,本是一副美景。

    只是似乎美得有些不合时宜罢了。

    因为此刻,高高扬起的横刀正在将那些挡在面前一条条、一枝枝的嫩叶花苞无情地砍落在地,再任由马蹄践踏如泥。

    喝——喝——

    马背上的士兵不断地催促着战马向前疾驰,只在身后留下了一道道凌乱不堪的沟壑。

    “此去玄武门尚有多远?”

    李漠有些心焦,因为他并不确定仇士良究竟会不会经过玄武门,更不确定仇士良还在不在太极宫。

    “据那僧人说,芳林园东南便是玄武门,应是不远了!只是不知仇士良此时是否还在太极宫!”

    李漠马不停蹄,不由朗声笑道“在不在又有何干,仇士良注定要死在我的刀下!”

    与此同时。

    开远门之外,已年过五旬的史宪忠尽管数日都不曾卸甲,但看上去依旧精神矍铄,脸上更是难掩欣喜之色。

    “呵呵,老夫就知道,以陛下之英明神武,又怎会为那阉宦所害,实乃我大唐之福,万民之福!”

    与其截然相反的却是身后众将,脸上不仅不见半分喜色,反而倒是多了些愤愤不平,此时只见一人终于忍不住愤而说道“只是这李浈又是何人,陛下竟传口谕让使君一切听他的调遣,他算个什么东西!莫不成陛下糊涂了!”

    此言一出,众将无不点头称是,紧接着便是响起了一片喝骂声。

    只见史宪忠微微皱了皱眉头,而后轻声说道“又何止是咱们,凤翔节度使崔珙、河朔三镇的何弘敬、金商防御使崔碣,都须听那李浈调遣,不仅你们想不通,老夫也想不通,估摸着那三人更想不通,既然陛下口谕如此,那我等也只能依令行事,不过”

    史宪忠稍稍一顿,而后才又缓缓说道“老夫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这李浈究竟是何许人也!”

    延平门外。

    同样是天命之年,崔珙脸上的皱纹却要比史宪忠更多一些,而连日来的长途奔袭又让这些皱纹变得又深刻了许多。

    唯有那一把花白的长须,依旧梳理得整洁有序、一丝不苟。

    相对于史宪忠的疑惑,崔珙倒是显得有种意料之中的气定神闲。

    “使君,您确定要如此?”

    面对属下的疑问,崔珙微微一笑,道“当年李浈在河朔招惹了清河崔氏,若非老夫出面的话事情也不会那么顺利,所以他欠老夫一个人情,今日不料他又欠了一个,日后清河、博陵崔氏两脉至少五十年无虞了!”

    “使君何意?”

    崔珙却是摇头轻笑,顺手指着太极宫的方向,道“走吧,咱们去助李浈一臂之力!”

    。

第四百七十七章 萧大将军

    尽管延兴门已破,部分河朔联军已顺利进城,但何弘敬始终没有踏入延兴门半步。

    因为何弘敬知道,尽管自己是勤王之师,但只要李忱没有开口,自己便永远不能和大军同时出现在京城之内。

    这是做臣子的本分,更是庙堂之内的生存之道。

    尤其在这个时候,李忱的态度越是晦暗不明,何弘敬便越要小心翼翼。

    有时候,退一步是“功劳”,而进一步便成了“罪过”。

    忐忑之间,何弘敬等来了一道口谕,这让何弘敬紧绷着的心顿时舒畅了许多。

    无论口谕内容为何,至少说明了李忱的一个态度,至少说明了自己在李忱心中尚有一席之地。

    或者说,尚有可用之处。

    而这,对于此时的何弘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何弘敬缓缓走出账外,望着乐游原的方向遥遥叉手施礼,尽管卢龙军已被张直方先行一步带了进去,但大部分的兵力依旧还在城外。

    而且这其中不乏魏博军与成德军的绝对精锐。

    王绍鼎见何弘敬出账,随即走至其跟前问道“世叔,进城吧!”

    何弘敬却突然问道“这李浈究竟是何人?”

    王绍鼎闻言一愣,随即答道“幽州长史!”

    何弘敬摇了摇头,道“你觉得一个小小的幽州长史,何德何能让陛下如此垂青,甚至不惜将四路兵马的指挥权拱手相赠!”

    王绍鼎顿时陷入沉默。

    这的确不是一句“圣心难测”便可以解释得通的,更不是一个五品幽州长史应该有的权利。

    即便他圣眷得宠,即便他年少有为,即便他拥有着同龄人所不曾拥有的心智与果敢。

    这一切都不能成为李忱下达这道口谕的理由。

    于情于理、于法于律,都无法说得通。

    “整顿兵马,随我进城!”

    何弘敬终于决定遵旨行事,无论陛下因何缘由,都不是一个做臣子的能够质疑的。

    “都已整顿完毕了!”王绍懿紧接着应道。

    何弘敬点了点头,这才跨上战马向着延兴门走去。

    战马垂首而行,正如此时的何弘敬,无论面容还是内心,都充满着着阴郁和不安。

    行至城门时,何弘敬蓦地抬头而望,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寒意,不由打了个冷颤。

    再行半步,何弘敬便抵城门,而这半步之遥,却让何弘敬猛然惊醒。

    依稀之间,他似乎看到城头一张熟悉的脸,此时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世叔为何不走了?”

    王绍鼎有些诧异地问道。

    沉默良久,何弘敬方才收回目光,口中喃喃说道“这京城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乐游原。

    李忱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裘,手中摆弄着一只算不上精致的手炉。

    “大家”

    王归长缓步而至。

    李忱没有抬头,手中继续摩挲着已经裹着厚重包浆的铜炉,“我猜何弘敬没进城!”

    王归长笑道“还果真被大家说中了,何弘敬原本是要进来的,但走到城门口却突然停住了,然后让王绍鼎带着兵马进城,自己却又折返了回去!”

    闻言之后,李忱这才将手炉放下,颇感欣慰地笑道“何弘敬是聪明人,越是关键时刻,聪明人就越不会犯错!”

    说罢,李忱看了看萧良,道“仲离以为如何?”

    萧良闻声缓缓睁开双目,口中轻轻“嗯”了一声,总算有了个回应。

    似乎无论萧良做什么、说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李忱也永远都不会生气。

    而普天之下,也只有王归长对二人之间这种并不寻常的君臣关系见怪不怪。

    “大家”王归长欲言又止。

    李忱看了王归长一眼,道“你什么都好,偏偏就是这种吞吞吐吐的样子最让朕不喜!”

    王归长闻言却是咧嘴一笑,道“老奴老了,人老了便是这样子,说话也总有些顾忌!”

    李忱冷哼一声,“若下次这般,朕便让你去景陵养老!”

    王归长当即又笑,“嘿嘿,若老奴这把老骨头能为宪宗孝皇帝守陵,也算不枉此生了!”

    李忱闻言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莫说这些好听的,想说什么便说!”

    王归长这才躬身正色说道“大家既然如此防备何弘敬,却又为何对史宪忠、崔珙和崔碣三人毫无戒备之心?”

    而后还不待李忱说话,王归长赶忙又道“老奴又多嘴了,望大家恕罪!”

    李忱白了一眼王归长,道“朕平日里问什么你都顾左右而言他,现在你的问题倒比朕还多!”

    王归长却是看了看一旁的萧良,笑道“萧大将军不善言辞,老奴只是陪大家说说话而已!”

    闻言之后,萧良睁开双眼看了一眼王归长,眼神中似有些一样。

    而李忱却也是为之一愣,而后轻叹一声道“你若不提起,朕倒忘了仲离也是宝历二年李湛亲赐的冠军大将军!”

    “是啊,当年敬宗皇帝不顾群臣申斥广邀天下游侠以武入仕,当时还是羽林校尉的萧仲离在校场横刀三日连战四十八人,竟无一人能胜,一时间名动京城,敬宗皇帝欲赐右羽林大将军,却遭群臣阻挠,只得封了个冠军大将军的散官,虽无实职,但也算是位列正三品上的高位了!”

    “呵呵,那时的天下剑还不是天下剑,可是今日谁又想得到,天下剑最擅长却并非是剑,而是一把从不曾示人的陌刀呢?”

    李忱说着,目光不自觉地转向萧良,只见萧良面目深沉,眼中竟泛着点点晶莹。

    见状之后,李忱却显得格外开心,偷偷冲王归长扬了扬下巴,道“也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再见萧大将军舞一次陌刀!”

    王归长闻言长叹一声,道“只怕是要让大家失望了”

    此时萧良突然开口,神色肃穆地说道“我已发誓再不用陌刀,陈年往事还请陛下不必再提了!”

    闻言,李忱的脸上不经意地划过一丝失落,王归长的面色也显得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但随即萧良方又继续说道“萧良虽不再用刀,但可为陛下举荐一人!”

    “哦?何人?现在何处?”李忱面色一喜,赶忙问道。

    萧良指了指太极宫的方向,缓缓说道“无需太久,陛下便知道了!”

    。

第四百七十八章 围军

    无论再严明的军纪,都无法约束一群几近疯狂的士兵,尤其是当这些曾经的大唐守护者变成掠夺者之后。

    什么大唐律令,什么父子君臣,都抵不过眼前的一只玉盏、一枚金簪、一尊银壶

    在这些数之不尽的珍宝面前,任何对皇权的畏惧都将不再是畏惧,而是化作了嫉妒、贪婪和无尽的仇恨。

    这是一种病态的疯狂,远非一句苍白无力的军令所能控制的疯狂,同时也是远远超出仇士良预料的疯狂。

    然而这种疯狂终究还是在十数颗血淋淋的神策军士兵人头面前被逐渐浇灭,当畏惧重新萦绕在士兵们心头之时,当所有人重新拾起丢弃的羽箭放回箭囊之时,仇士良却已在皇城耽搁了数个时辰之久。

    而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大明宫后庭,出西内苑经翰林门无疑是最佳选择,而入西内苑便必然要过玄武门。

    这一次,仇士良没有迟疑,因为他知道时间对于自己来说已是一种奢求。

    玄武门。

    玄武门位于太极宫以北,大明宫以南,一道城门恰将两宫分隔开来,与其他诸门不同的是,玄武门只有一道城门,分别由左、右羽林军的左、右营飞骑担任戍卫之职,共约万人,各设骠骑将军一名,由此可见玄武门地位之重。

    虽说李忱的骊山之行已带走了大部分羽林军,但对于玄武门这般的咽喉重地,却是一刻也不敢放松。

    即便京城发生如此惊天之事,对于玄武门这万名守军来说,都也不过只是门外之事,他们要做的只是牢牢地守住此门,绝不让旁人踏入半步。

    当然,这对于混进了西内苑的李漠来说,亦是如此。

    李漠望着前方戒备森严的飞骑营,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一名死士向后看了看身后随行众人,有些犹豫地说道“少郎君,如此状况,莫说是杀仇士良,我们怕是根本出不了玄武门!”

    “若硬杀过去,可行得通?”李漠不假思索道。

    随行死士闻言却是苦笑一声,道“若论杀人之法,小人倒算精通,但若说这战场上的引兵攻守之道,却是一窍不通!”

    “那便寻个懂的人来!”

    那死士闻言随即冲身后众将嚷道“你们哪个懂得攻城,近前说话!”

    众人闻言皆是面面相觑,他们追随萧良已久,虽说学得均是战场之上的杀人之法,但是对于排兵布阵、攻城略地的战术却是毫无涉猎,此时被问及此事,除了茫然无措之外,便再也答不出什么。

    见状之后,那死士悻悻骂了一句,而后冲李漠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漠当即一咬牙,转身正欲下令进攻玄武门,却不料身旁死士望着前方玄武门惊呼一声。

    “少郎君且慢!”

    李漠闻言回望,只见原本只在城头戒备的守军突然增加了数倍之多,且城下守军仍在源源不断地涌上城头,虽因距离尚远听不到什么声音,但只看那些守军架势便知,定是有人前来攻城。

    “定是仇士良来了!”李漠大喜。

    如果说此前长安百姓感受到的是恐惧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充斥在他们心头的便只有绝望。

    大中元年,正月二十五日,午时。

    河朔联军、朔方军、凤翔军、金商军以及东都幾防五路共八万大军分别自开远门、延平门、安化门、明德门、延兴门、春明门好好荡荡涌入长安城、涌入朱雀大街、涌入了各条坊道,最终将太极宫与皇城围成了一只结结实实的铁桶,密不透风。

    即便如此声势,而真正进城的不过只是全部兵力的一半,尚有八万大军守在京城外围,将这座旷烁古今的大唐都城生生围成了一方孤城。

    对于长安城的百姓来说,没有人知道这其中的原委,更不知道哪个是好,哪个是坏。

    深深的绝望如同一只洪荒猛兽,在咆哮声中摧残着长安百姓的身心。

    而更令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是,造成这一切的,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幽州长史、行军司马。

    当巨大的恐惧笼罩在整座京城时,李浈的心却并不轻松,尽管与李漠失去了联络,但他却知道自己依旧做不了更多。

    “泽远!二郎果真在太极宫?”

    匆匆赶来的郑畋有些怀疑李浈的判断是否正确,毕竟任何一个思路正常的人都不可能会有带着一千多人去妄图在数万神策军之内诛杀仇士良的荒唐想法。

    更何况此人还是李浈自幼长大的兄弟。

    李浈苦笑一声,道“换做你我必不会去,但二郎”说着,李浈看了看郑畋,无奈道“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闻言之后,郑畋想了想,幽幽说道“二郎骁勇,说不定真的”

    “你见过他?”李浈打断道。

    郑畋摇了摇头说道“从未见过!”

    “那你怎知他骁勇?”

    “能做出此事者,非蠢即勇,既然不蠢,那定是骁勇了!”

    李浈“”

    二人正说话间,只见高骈与骨朵达二人拨开层层叠叠的围军,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不待李浈说话,骨朵达喘着粗气,连连摆手道“小矮李将军,俺与这高可是一路跑来的!日后可莫忘了与俺请功!”

    高骈闻言紧接埋怨道“也不知哪个蠢材的命令,竟放了八万大军进城,我与老骨自通化门进来便是骑不得马了!若非绍懿持令引路,怕是再过两三个时辰都到不得此处!”

    郑畋闻言苦笑一声,冲李浈扬了扬下巴,道“你说的蠢材就站在你面前!”

    高骈闻言一愣,而后讶异道“泽远,这为何如此?你可知这八万大军进城一旦交战,连平日的三成战力都发挥不出!”

    李浈随即指了指身后的皇城,道“仇士良就在此地,加上皇城与太极宫的神策军,怕是有十万之多了吧!”

    “十万?!”高骈闻言顿时痛心疾首般地嚷道“泽远,枉你在幽州也算是大小经历过不少战斗,怎还会犯如此忌讳!进城巷战比不得城外”

    “谁说我想要与仇士良交战了?”李浈直接说道。

    “那那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

第四百七十九章 玄武门从来就不是用来被攻的

    李浈想了想,而后向着乐游原的方向看了看,轻声说道:“二郎这憨货已将我的计划全部打乱,若想救他,唯有将”

    李浈没有说完,但郑畋却第一时间明白了什么,不由惊呼一声道:“莫不是陛下已进京了?”

    “若非如此,你真当我有这么大的本事让这五镇节度、八万大军大军都听我使唤么?”

    正在此时,郑畋的脸色猛地一变,急问:“泽远,你去过武库?”

    “去过!”李浈答。

    “可将攻城用物一并毁了?”郑畋追问。

    李浈木讷地摇了摇头,而后却是蓦地一愣,口中疾呼一声:“大事不好!”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李浈转而厉喝一声:“赵郎何在?”

    玄武门。

    照常理来看,羽林军两万飞骑足以让这道城门变得牢不可破,但这仅仅是依常理度之。

    当神策军士兵将整整七架笨重的“床弩”推至玄武门前时,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结。

    众羽林飞骑相视而望,眼中流露出的惊恐早已是无以复加,这惊恐之中不仅仅是对于玄武门失守的担忧,更多的是对太极宫与皇城的担忧。

    太极宫与皇城之内存有床弩之地唯有武库,也便是说,此时此刻的太极宫已彻底被仇士良所掌控。

    羽林飞骑的职责只在守护玄武门,对于皇宫内外,乃至京城内外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但当所有人看到这七架床弩之时,瞬间便已明白了一切。

    武库之内虽存有的攻城用物数量虽不多,但诸如床弩、云梯、冲车之类的常规装备还是一应俱全的,而且太极宫与皇城共四座武库,其内的攻城用物若是集中到此,那么玄武门被破也只在旦夕之间。

    而作为两宫之间的屏障来说,玄武门却并不具备应对大型攻城作战的能力,因为即便是武德九年那场震动天下的变故,太宗文皇帝也只是在玄武门前布下埋伏;而在中宗景龙元年,太子李重俊策动兵变,玄武门挡住的也只是数百人的叛军。

    而今日,羽林军飞骑面对的不仅仅是数万神策军,而且还有四座武库所存的全部宫城利器,攻破一个小小的玄武门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况且,驻守此地的“万骑”也并非那些真正经历过战阵厮杀的百战之兵,而是伴驾骑射的禁卫之军。

    尽管左右万骑早已成为玄武门的专职戍卫,但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仇士良的神策军相抗衡。

    “文礼兄以为该如何?”满脸虬髯的左营将军望着城下已是蓄势待发的七架床弩,眼神中透出深深的无奈。

    在其身侧,则是一名稍稍瘦些右营将军,脸色并不比其好上多少。

    “若战,你我必死!若退”右营将军苦笑一声:“呵呵,我没想过!”

    闻言之后,左营将军劈手将一直握着的障刀扔到地上,右营将军瞥了一眼地上的刀,静静说道:“我方才若说退,你会杀我?”

    “会!”左营将军不假思索地答道。

    闻言之后,右营将军在身后轻轻摆了摆手,只见十余名早已将羽箭搭在弦上的士兵轻轻驰弦恢复待命状态。

    “看来,你我的心思倒是不谋而合了!”左营将军笑道。

    “既如此今日便让你我兄弟二人并肩作战吧!”

    二人相对,拱手长揖。

    但,礼未罢,箭已至。

    七支长达近四尺的巨型箭矢,在十二石床弩强大的推力下,在空中发出一道尖锐的呼啸声,裹挟着万钧之力向着玄武门的城门重重砸去。

    嘭——嘭——嘭——

    随着七道震耳欲聋的声响,玄武门那两道厚重的门板发出一阵轻颤,七支巨箭虽强,但却还不足以将城门就此砸开,只是箭头却已没入其内,再难撼动分毫。

    似乎仇士良并不打算用云梯、冲车等物强行破城,因为当七支举箭离弦之后,又七支举箭已蓄势待发。

    只是此次,箭尖已是轻抬了几寸。

    虽是几寸,但离弦之后便是城头哨楼所在。

    左右二将见状厉声断喝:“今日我等,皆与此门共生共死!”

    喝声方住,便只见前方七箭离弦前来,城门之上两侧的四座哨楼首当其冲,床弩最强,但准度却是稍差了些,七箭之中只有三箭正中哨楼,但尽管如此,小小的木质哨楼在一击之下便已轰然碎裂。

    其余四箭自守将头顶横空划过,直直地刺入后方西内苑的围墙之上。

    七箭之后又是七箭接踵而来,只是这一次随之而至的还有一道漫天箭雨。

    西内苑。

    仇士良的进攻吸引了玄武门守军的全部注意力,以至于完全不曾发觉,此时此刻身后正在迅速靠近的一队身份不明的甲士。

    嘭——

    一声沉重的响声之后,碎石四散而落,刺入城墙上的巨型羽箭被一只粗壮有力的大手轻松拔出,只剩下了一个醒目而深刻的凹坑。

    “床弩!”李漠低声说道,眼神中透着深深的担忧之色。

    “仇士良夺了武库,看来已是孤注一掷了!”

    “刚刚得到的消息,城外各路援军皆已进城,将太极宫与皇城围得结结实实!”

    闻言之后,李漠轻笑,“阿兄还是不放心我!”

    “是否回去与李将军会合?”

    李漠摇了摇头,道:“越是如此,我便越不能回去,阿兄自幼护我,今日总归要为他做些什么!”

    “嘿嘿,既然如此,那全凭少郎君安排便是,只是我等与仇士良有玄武门阻隔,如何去得?”

    李漠轻笑,用下巴指了指玄武门,道:“我想他们此时应该需要帮忙吧!”

    玄武门。

    密集的箭雨轮射,虽然尚未造成严重伤亡,但也守军完全无法发起任何有效的反击,只能任由门外神策军步步推进。

    十余辆冲车齐头并进,轰鸣的巨响已近在耳畔,只待冲车行至城门之下,城破便只在瞬息之间。

    “将军!”正在此时,一名守军跌跌撞撞地登上城头仓惶禀报:“内苑后面有人求见”

    闻言之后,二将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追问:“何人?所属何部?”

    “幽州李司马所属!”

第四百八十章 八成

    “李司马?”

    “便是那个幽州”

    “正是!”

    “来人何处?”虬髯大将沉声问道。

    “城下,已被兄弟们卸去兵刃围起来了!”

    话音方落,虬髯大将当即言道:“文礼兄且候片刻,待我先去看看!”

    言罢,虬髯大将不待引路便直接向城下奔去。

    下得城去,只见数十名羽林军将士围作一团,正杀气腾腾地盯着一名壮硕少年。

    “来者何人?”虬髯大将不待走近,便高声喝道。

    “幽州李漠!”

    李漠本不属行伍,此时只能报出李浈所属的幽州兵马。

    言罢之后,虬髯大将早已拨开人群跨步上前,将李漠上下打量一番,厉声说道:“既属幽州兵马,因何至此?”

    之所以有此一问,乃是因为此地实在太过封闭,即便听闻一二,所知之事也实在有限。

    闻言之后,李漠指了指城外,道:“平叛!”

    “何人叛乱?”

    “仇士良!”

    虬髯大将自然是明知故问,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仇士良为何要叛乱。

    “幽州兵马又因何身着禁军甲胄?!”

    此言一出,众羽林将士手中横刀当即又握紧了几分,外围更是又多了数十支泛着寒光蓄势待发的铁箭。

    只待一声令下,李漠便再无生路。

    显然,李漠无法解释得清这一身禁军甲胄的来由,毕竟这不是一两句话便能够说得通的。

    李漠性虽直,但却也不蠢,自知无法说得圆满,也便不再解释,指了指对面城外,道:“将军若再耽搁下去,只怕玄武门必破!”

    “你又如何证明自己不是叛军?事关宫城安危,某不得不问清楚!”虬髯大将紧接着问道。

    “还请将军移步哨楼一观!”

    言罢,李漠自行卸去甲胄,笑着冲虬髯大将做了个请的姿势。

    见虬髯大将面色犹豫,李漠又道:“将军不敢?”

    虬髯大将闻言登时大怒,道:“某便是连死都不惧,又怎会怕你?”

    言罢之后,虬髯大将挥手示意左右散去,而后引着李漠登上一座哨楼。

    只见李漠伸手一指前方,笑道:“将军请看!”

    虬髯大将顺势望去,只见三队骑兵正列队整齐地候在远处,不由得面色大变,正欲说话,却只听李漠抢先说道:“我若为叛军,将军与这羽林军万骑此刻怕是会更忙些吧!”

    虬髯大将的脸色阴沉地望着李漠,久久不曾开口。

    被人如此紧迫地盯着,李漠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也只得学着李浈的样子,努力地笑颜以对,只是那笑看上去要比李浈难看了许多。

    “你究竟是何人?”虬髯大将竭力地想从李漠的脸上寻找些什么。

    “家父幽州刺史李承业!”

    闻言之后,虬髯大将面色一紧,问道:“李浈与你”

    “家兄!”

    “逆贼,李浈骊山行刺陛下,你竟还敢来此!”

    说罢之后,虬髯大将伸手正欲抽刀,却不料李漠抬手便将其手腕抓住,任虬髯大将如何挣脱,竟是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一时间只觉右腕似被一只人肉铁钳牢牢夹住,似有万钧之力让自己的骨肉筋脉无限地接近碎裂的边缘。

    右腕极度吃痛,虬髯大将本能地伸出左手去钳制李漠颈部要害,却见李漠微微一侧身,顺势又将其左手一并抓了过来。

    仅仅瞬息之后,李漠仅靠一手便将虬髯大将双手牢牢控制,若想取其性命,也只在一念之间。

    李漠轻声说道:“将军,我已说过,今日我只是来帮忙的,至于其他,且容我事后再做解释!另外陛下还没死,说不定此时已进城了!”

    说罢之后,李漠的手稍稍放松了些,虬髯大将这才将手挣脱开,双腕的剧痛依旧难掩脸上的欣喜之色。

    “陛下果真还活着?”

    “我若有歹心,今日便不会孤身前来!还请将军相信李漠!”

    正说着,又是一轮箭雨袭来,若非此哨楼位置偏僻,怕是也在劫难逃。

    虬髯大将心中此时再无疑虑,对李漠一拱手,道:“你随我去见闫礼将军!”

    当二人登上玄武门城头时,城下早已是杀声四起,尤其冲车的隆隆之声更是振聋发聩。

    待将李漠之言复述一遍之后,右营将军望着李漠沉思良久。

    “文礼兄,或许今日有些话说得不合时宜,更有负圣恩,但如今城破已成定局,既然李漠兄弟愿来趟这条浑水,你我又何必拒之门外!”

    “你信他?”

    虬髯大将点了点头,道:“信!”

    闻言之后,李漠叉手施礼,不待开口,便只听闫礼直接问道:“我想知道你有何退兵之策?若只凭你那三千精骑,怕是无济于事!”

    李漠闻言莞尔一笑,道:“我方才上来时看到了一件兵器!”

    “哦?是何兵器?”二人略感讶异。

    “陌刀!”

    半年的时间并不算长,尤其对于一位武者而言,相对于旁人动辄数十年的习武生涯来说,半年的时间或许可以忽略不计。

    但对于李漠这般对武力拥有着绝对天赋的少年来说,半年的学习或许达不到什么精绝天下的程度,但杀人,却已足够。

    更何况,其师从有着旁人无可比拟的优渥条件。

    天下剑,这个名字便足以说明一切。

    然而世人皆知天下剑的剑术精绝天下,但鲜有人知的是,天下剑真正精绝天下的并非是剑。

    乐游原。

    李忱握着手中的一方绢布,望着上面歪歪斜斜的几行小字,脸上现出一抹淡淡的笑。

    “仲离,你可知朕为何不愿迟迟现身?”

    萧良想了想,很诚实地答道:“不知!”

    “朕想看看,这些年来你训练的那些死士究竟有何本事!”

    “那便等着!”萧良道。

    “等?”李忱大笑,扬了扬手中的绢布,“李浈可不愿让朕在这里等着看戏!”

    见萧良沉默不语,李忱又道:“他说李漠带了三千死士去诛杀仇士良,呵呵到底是初生牛犊,若依朕看,这李漠此去怕是羊入虎口,生机无存了!”

    闻言之后,萧良却是依旧一脸平静,道:“不,八成!”

    “八成?呵呵,这又有何区别?”李忱满脸犹疑。

    萧良紧接着又道:“八成的把握诛杀仇士良,然后活着回来!”

第四百八十一章 执意如此

    皇城之外,除了郑畋与高骈等人外,没有多少人知道李浈就这么围在太极宫与皇城外究竟意欲何为。

    若论兵力,此时各路大军的数量已远远超出太极宫内的神策军;

    若论战力,除了东都幾防与金商军之外,其他几路大军的实战能力与经验更是丝毫不输神策军。

    而且这几路大军实际意义上的指挥者都不曾进城,只是象征性地派了几名低阶裨将,这便等于将自家兵权全部交到了李浈的手中。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此时的李浈拥有大唐境内绝大部分藩镇都无法超越的强大兵力。

    强大到足以左右大唐的皇权更迭。

    但即便如此,李浈依然选择按兵不动,只这么不声不响地围着,只是脸上的焦躁之色变得越发严重。

    李浈望着乐游原的方向已经许久,就这么站在原地,搓着手,一言不发。

    “回来了!”

    王计惊喜的声音将所有人从的视线从高高的围墙上拉回到了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不待赵郎下马,李浈便跨步上前,“如何?”

    但旋即,李浈便从赵郎的脸上找到了答案,不由现出难以置信之色。

    “陛下不肯?”

    赵郎苦涩地摇了摇头,“陛下什么都没说,只让我回来复命!”

    “什么......都没说?”高骈一脸怀疑地望着赵郎。

    便是郑畋也是一副不可思议之状。

    李浈的要求并不过分,而且李忱的现身对于快速稳定朝局有着决定性的作用,甚至说兵不血刃生擒仇士良也并非没有可能。

    但李忱却为何如此?甚至连一句暗示都不曾给予。

    李浈向后踉跄几步险些栽倒,眼神中是不解,更是不忿。

    “几时了?”李浈缓缓开口,在这一刻只觉从未有过的疲惫涌上心头。

    “再过半刻便是申时了!”郑畋轻声答道。

    “申时......玄武门......已快被攻破了吧!”李浈倍感无力。

    “管他破不破,若俺手中有这些兵马早便进去了!”骨朵达愤怒地将狼牙巨棒砸在地上。

    闻言之后,郑畋厉声叱道:“莫要胡说!这里是太极宫,没有陛下旨意,便是里面被人一把火烧了旁人都不得入内,更何况此时还要引着数万兵马进入!”

    此时高骈满脸无奈地叹道:“是啊,若冒然进去,便是最后平叛成功,便是遮住了幽幽众口,在陛下心里也总是会留下一条无法填补的沟壑!”

    说到此处,高骈稍稍一顿,继而缓缓又道:“即便泽远身份特殊,对他来说也依然有百害而无一利!”

    话音方落,郑畋忙向高骈使了个眼色,生怕其不经意间将李浈皇长子的身份说漏了去。

    忙道:“千里兄慎言!”

    李浈,始终紧闭双目沉默不语。

    骨朵达却是不以为意,一步跨至李浈跟前,嚷道:“再不进去,你那兄弟怕是活不成了!”

    闻言,李浈蓦然睁开双目,望着郑畋与高骈二人说道:“台文、千里,可还信我?”

    “信!”

    尽管郑畋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不假思索地应道。

    高骈随即附和道:“若不信你,我便不会跟来了!”

    “好!”

    李浈用力地点了点头,而后转向皇城,缓缓说道:“高骈听令!”

    “在!”

    “命你引兵三千,攻含光门!”

    高骈微微一愣,而后拱手应道:“得令!”

    “郑畋!”

    “在!”

    “引兵五千,攻朱雀门!”

    “骨朵达,引兵三千攻安上门!”

    言罢,二人各自领命,而后郑畋稍有迟疑,正欲说话,却只见李浈摇了摇头,道:“我知道台文兄想说什么!”

    “那为何执意如此?”

    郑畋很难理解李浈此时的举措,此三座大门为进入皇城的正门,无论坚固程度,还是防御力量,都已不是一句“易守难攻”可以概括的。

    仇士良只需派几百人守在城头,便足以抵御自己这八万大军,更何况己方根本就不曾准备任何攻城之器。

    而李浈原本的计划是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将仇士良的神策军团团围在其中,只待皇帝老爹圣驾亲至,便可将神策军的心理防线彻底摧毁。

    但......此时看来,自己这皇帝老爹似乎并不打算帮助自己,倒更像是一个兴致勃勃来看戏的局外人。

    这让李浈感到无比愤怒,从未有过的愤怒。

    或许在李忱看来,任何人都可以是自己手中的一步棋,又或许在其眼中,亲情永远都是可以随时放得下的。

    但这却正是李浈的底线,若不触碰,一切自有可能,而一旦触碰到了这个底线,纵是将这天下搅个天翻地覆也在所不惜。

    正如此时,或许没人在乎李漠的生死,虽非同胞兄弟,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感情甚至已远远超越了李浈与李忱的父子之情。

    越是无人在乎李漠的生死,李浈心中的愤怒便越强烈。

    “因为他是我在这个世上不多的亲人之一!”

    李浈笑着回答郑畋所问,那笑容看上去如此可怕。

    “可你清楚,我们没有任何攻城器具,纵有八万兵马,一时半刻也依然无法攻进去,而仇士良却随时可以攻陷玄武门见到李漠!”

    郑畋虽然了解李浈,但依然试图挽回些什么。

    李浈看了看郑畋,缓缓说道:“有些事,做与不做总是会有很大的区别的!”

    郑畋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转身领命而去。

    “秦椋可在!”

    待郑畋走后,李浈轻声唤道。

    “在!”一直守在李浈身旁不远处的秦椋应声上前。

    “除此三座正门之外,尚有何处可以直接进入太极宫?”李浈问道。

    秦椋不假思索道:“皇城西侧芳林门,可直接进入禁苑,再由禁苑可绕至玄武门以北!”

    “只这一条路?”李浈追问。

    秦椋摇头答道:“不止这一条,但最直接也最容易的只有这一条,但李漠应该不知道!”

    李浈点了点头,道:“是啊,他并不清楚京城布局,但若在京城里抓一个熟悉的人却很容易!”

    秦椋转而问道:“将军若想绕过去,秦椋愿做先锋!”

    “你不怕?圣驾就在乐游原,但我并没得到任何攻打太极宫的旨意!”李浈问。

    “怕!”秦椋答,“但将军方才说的话,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同胞兄弟!”

    “哦?他在何处?”

    “死了,两年前在凤州死在吐蕃人手里了!”秦椋的语气略带悲怆。

    “哦......”李浈点了点头,“今日之事自有我一人承担,你只是奉命行事!”

    秦椋正欲说话,却只见李浈摆了摆手,道:“能否攻入太极宫,便只看你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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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他生于安乐,死于忧患;这一世,他生于忧患,却立志要死于安乐,自己的安乐、也是天下人的安乐...... 这是一个关于晚唐的故事,相信在很多喜欢大唐的读者心中,大唐永不会晚,它的雄浑壮阔、它的风骨神韵、它的温婉缠绵永远值得我们怀念和向往。 这是我的大唐,也是你的大唐。 让我们一起重新回到那段历史,重新缔造一个大唐盛世! 大唐不晚! 无论你喜欢这个大唐、或是鄙夷这部作品,都欢迎各位来此品茶论道、煮酒谈史,九盏清茶必扫榻相迎。Q群:527391828大唐顽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顽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顽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