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唐顽主TXT下载大唐顽主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唐顽主全文阅读

作者:九盏清茶     大唐顽主txt下载     大唐顽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七章 影夜之雀

    李忱的双目紧闭,他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镇静一些,尽管玉辂之内并无任何人侍驾。

    只其一人而已。

    即便王归长,都被李忱赶到了车驾驭手的位置。

    至于太仆卿去了何处,又有谁会在乎呢?

    “启禀陛下,前方刺客已被禁军斩杀,官道业已清理完毕,还请陛下尽快赶路才是!”

    车舆之外,是王宗实的声音。

    “伤亡如何?”李忱猛地睁开双目,急切地问道。

    此时此刻李忱心中牵挂着的,唯有李浈。

    而当王宗实依次说出那一长串的名字之后,李忱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他不在乎刺客是谁,又受了何人指使,甚至连死去的那些官员都不在乎。

    因为他在乎的,只有一人而已。

    “陛下”

    “朕知道了,赶路吧!”李忱轻声说道,言语中听不出任何波澜。

    “陛下,幽州行军司马李浈求见!”

    王宗实看了看李浈,二人的目光中并无太多交集,尽管王宗实很好奇李浈究竟是怎样将刺客杀死,但终究还是将已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车舆内的李忱久久不曾回应,以至于王宗实不得不再次说道“启禀陛下,幽州”

    “让他进来吧!”

    短短的几个字,但王宗实却听得出李忱语气中的异样。

    闻言之后,李浈冲王宗实微微一躬身,而后抬脚迈至车舆之上,帘幕轻启,李浈躬身拜道“臣幽州”

    “罢了,坐吧!”李忱的脸上带着与李浈一模一样的笑。

    “你受伤了?”李忱察觉到李浈的脸色有些泛白,不禁关切地问道。

    “无碍,臣经历过比这次更凶险的!”李浈笑道。

    “刺客的身份可知道?”李忱紧接着问道。

    李浈摇了摇头,道“臣来此就是要说这件事的!”

    冯尨从没有看到严恒的脸色如现在这般难看,阴沉得几欲滴水,比之天上的乌云还要更厚重一些。

    “你确定是玄都观那贼道?!”

    沉默良久,严恒才咬着牙说道。

    “属下们办得便是这等差事,但凡有一丝不确定都绝不会呈报!”冯尨在严恒面前从来都是小心翼翼,但唯独在说这句话时是抬着头、挺着胸的。

    严恒再度陷入沉默,因为他清楚玄都观清尘道长与马元贽的关系,既然清尘贼道出现在了这里,那么这背后一定有马元贽的影子。

    “他为何要刺杀李浈?”严恒沉吟着,百思不得其解。

    冯尨想了想后说道“刺客来自江湖,姓名一时半刻难以查得清楚,杀那刺客之人是玄都观的清尘贼道,不过当时情形来看,清尘贼道似乎并无意杀李司马,否则以最后那支匕首的功力来看,李司马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况且这贼道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这足以说明其自有过人之处!”

    闻言之后,严恒看了看冯尨,道“继续说下去!”

    冯尨讪讪一笑,道“属下愚钝,能想到的便只有这么多了!”

    严恒白了一眼冯尨,而后又道“若是照你所说这贼道的目标并非李浈,但为何又要多此一举呢?”

    说到此处,严恒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问道“你可确定杞王已经出了京城?”

    冯尨点了点头道“武沅和李岐二人亲眼看到杞王的车驾出了京城的,应是不会看错!”

    “可亲眼看到杞王本人?”严恒又问。

    冯尨有些犹豫,想了想答道“这个倒是没有,从始至终杞王都在车舆内,不曾露面!”

    闻言之后,严恒沉默良久,而后缓缓说道“若我猜得不错,杞王不仅没有出京城,而且就在玄都观内!”

    冯尨面色一紧,“严帅的意思是杞王与那贼道勾结?”

    严恒摇了摇头,道“杞王的秘密只有李浈知道”

    说到此处,严恒不由面色大变,道“马元贽与仇士良必有所勾结!”

    冯尨闻言也是面色骤变,方要张口欲言,却只听严恒紧接着说道“附近最快能联系到的兄弟能有多少?”

    冯尨不假思索地答道“一个时辰之内,全部能联络到!”

    “命所有兄弟将玄都观围了,没我的命令不准放出一只苍蝇来!”

    冯尨显得有些犹豫,道“可若杞王在里面的话,他那五百死士”

    严恒看了看冯尨,问“能解决么?”

    “能是能,只是一旦动起手来,这动静便闹得太大了!”冯尨不无担忧地说道。

    “若其不动则罢,若有任何妄动”严恒笑了笑,“杀!”

    李忱的眉头紧蹙,时而盯着李浈,时而陷入沉思,许久之后方才缓缓说道“依你所言,马元贽倒是比仇士良更聪明些!”

    李浈闻言点了点头,即便在此事之前自己都一直认为仇士良才是最难缠的那一个,但现在看来,马元贽有过之而无不及。

    能在仇士良这盘棋局之内不动声色地操控全局,这样的心机便是自己都有所不及。

    此时只见李忱轻声说道“但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并无实据!”

    李浈随即说道“即便只是猜测,我们的计划也应有所改变才是!”

    李忱看了看李浈,笑道“朕如今只是一个傀儡,你想怎么做便去怎么做,朕的羽林卫和严恒的不良人随你调遣,至于其他朕帮不了你太多,但唯有一点万万不可株连太广!”

    说罢之后,李忱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朕要的是江山稳固,不是血流成河!”

    李浈点了点头,道“臣告退!”

    而李浈刚刚起身,却又听李忱说道“记住,杀人并非上策,诛心才是万全!”

    “嘿嘿,倒看不出来,李浈那小矮子竟还有些斤两!”

    一处矮坡之上,骨朵达咧着嘴笑得很开心。

    因此处距离官道尚远,所以骨朵达与高骈二人率领的三千精锐并不在禁军侦查的范围之内。

    只是骨朵达也好,高骈也罢,始终都不曾注意到就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一棵古树上,有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这里。

    一刻都不曾放松过。

    高骈则抬头看了看天空,虽然天色依旧阴沉,但不远处隐隐传来的鸟叫声似乎有些奇怪。

    “老骨,你有没有发觉这鸟叫得有些不同寻常?”

第三百七十八章 清君侧

    骨朵达仰着头侧耳倾听了片刻,而后咧嘴笑道:“这胡哱哱吉祥得很,俺估摸着这一次定能大获全胜!”

    高骈狠狠剜了一眼骨朵达,随即说道:“你何时听过成片的胡哱哱鸟叫过?!”

    此时只听一直不曾言语的王计皱了皱眉头,而后插话道:“咱们怕是被人盯上了!”

    闻言及此,高骈与骨朵达四目相对,显得有些惊讶。

    “你如何知道?”骨朵达将信将疑地问道。

    王计随即答道:“早前属下做禁军斥候时,同袍之间相互联络用的便是这法子,只不过当初我们学的是鸦鹊子!”

    “那你可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高骈追问道。

    王计随即摇了摇头,道:“总之不会是禁军!”

    “为何?”

    “因为禁军大部分的兵力都集中在骊山大阅,即便需要抽调一部分负责警戒,范围也是极其有限,我们此地距离骊山不止三十里,他们绝不可能扩大到这里。”

    王计稍稍沉思片刻,而后继续说道:“不过对方似乎都撤走了!”

    “撤走了?”高骈与骨朵达异口同声说道,眼神中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不错,属下做了十多年的斥候,对军中的这些联络暗语还是有些了解的,各军虽各有不同,但这声音的长短、声调的锐钝却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方才那一片的胡哱哱声短促而尖锐,应是发生了什么紧要之事,而后全部撤退了!”

    “紧要之事?全部?”

    高骈虽也是世代军伍出身,但却均是门荫入仕,做的是号令全军的将军,却从不曾有过普通小卒的经历,所以自然对这些细节一无所知。

    至于骨朵达

    他是不屑于做这些事的。

    王计点了点头,道:“没错的,全部撤走了!”

    闻言之后,高骈的面色有些阴沉,他担心的并非对方的身份、目的为何,他担心的是自己这一路走来,被人盯得一览无余而自己竟不自知。

    要知道,这可是河朔三镇最精锐的力量,这三千人中无一不是征战沙场且经验丰富的老兵,更不乏数量可观的斥候兵,但饶是如此,自己竟还是被对方当做猎物般地死死盯住。

    想到此处,即便是在这寒潮未退的暮冬时节,高骈的身上也不禁冷汗淋漓。

    此时王计抬头倾听了片刻,而后神色冷峻地说道:“这些人是天生的捕猎者,属下自叹不如!”

    骨朵达此时也是一伸手将额头上的冷汗抹去,口中周骂道:“若是被老子知道是谁,偏要扒了这些猪狗辈的皮!”

    骨朵达的粗口,使得高骈与王计不禁侧目而视,这是高骈第一次听到骨朵达用“小矮子”以外的词来骂人,甚至将李浈的那句“老子”都借用了去。

    但骨朵达越是表现得反常的愤怒,便越是说明其心中是如何害怕,高骈轻轻拍了拍骨朵达的肩膀以示安慰,毕竟无论事情多么凶险,作为一名主将,都绝不能表现出有哪怕一丝的慌乱。

    骨朵达自然明白高骈的意思,冲其点了点头,道:“放心,俺没事,只是接下来万万要小心些!”

    能从骨朵达嘴里说出“万万小心”这个词,足以可见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背后,包含着的是怎样的凶险。

    高骈随即冲王计沉声说道:“王计,你是斥候出身,我将军中斥候全部交给你,你该明白怎么做!”

    王计点了点头,拱手应道:“将军放心,那些人绝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了!”

    夜幕渐退,但天色却依旧不见丝毫光亮,浓重的乌云似乎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其内,隐隐传来的冬雷声更是为这抹阴霾填了些许诡谲。

    李浈抬头看了看天空,无奈地摇了摇头。

    尽管刘括并不知道李浈为何总在摇头,但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心中的恨竟是淡了许多。

    太医署医官在李浈的威逼利诱之下,为了这个胖子已是拼了老命,但他们却不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晕的胖子。

    李浈对医官们的威逼和利诱,刘括听得一清二楚,但听得越是清楚,自己的心也便越不清楚。

    他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恨为何竟正在逐渐淡去?

    那是自己的杀父仇敌啊!

    没有人注意到在车驾角落里躺着的那个胖子,眼角缓缓流出的泪水,和他正在经历着的究竟是怎样的复杂和痛苦。

    “李浈,我还是会亲手杀了你的!”

    刘括一遍又一遍地告诫着自己,说服着自己

    “我说过,我会等着你来杀我!”

    刘括的耳边传来一声低语,使他不得不睁开自己的一双泪目。

    李浈正弯着身子看着自己,脸上挂着笑,与半年前的笑不同。

    见刘括睁开双眼,李浈这才直起腰转过身子。

    “你该减减肥了”

    骊山脚下。

    仇士良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马元贽,几欲喷火。

    即便连白敏中和崔延都有些莫名其妙。

    “仇公,何故如此?”马元贽笑道。

    “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清楚!只怪我看错了你!”仇士良怒声叱道,毫不避讳一旁的白敏中与崔延。

    事已至此,避讳反倒显得心中怯懦。

    而现在仇士良最不需要的情感便是“怯懦”。

    “仇公此话怎讲?”马元贽故作讶异道。

    “陛下车舆遇刺,你不会不知道吧!”

    仇士良此言一出,白敏中与崔延二人险些晕了过去,只见白敏中一步跨到仇士良面前,追问道:“陛下遇刺?!你你们好好大的胆子!”

    面对白敏中的质询,仇士良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盯着马元贽道:“谁做的谁自然清楚,这个罪名咱家承担不起!”

    “你你做的?!”白敏中转而望向马元贽,面目显得有些狰狞。

    马元贽不由朗声大笑道:“哈哈哈,陛下的护卫由仇公负责,即便是清道的禁军都是仇公所属,仇公不自请谢罪,却在这里血口喷人,你说是我所为,可有何证据?”

    闻言之后,仇士良冷冷地说道:“证据总是会有的!”

    “你你们果真要要造反!老夫这便”

    白敏中话未说完,便只见仇士良猛地一转身,怒道:“如何?!”

    不待白敏中说话,仇士良随即向左右使了个眼色,当即便有四名步卒上前将白敏中一把拿住。

    “你你要做什么!你敢拘禁当朝宰辅!?”白敏中大惊,而此时的崔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白相,你身为当朝宰辅,不思为臣之事,却悖逆臣伦、蒙蔽圣听,以致”

    白敏中此时只觉天旋地转,任凭仇士良滔滔不绝地列出自己数条“罪状”,自己却已是百口莫辩、任人宰割。

    “将罪臣白敏中拿下,今日咱家要清君侧、正朝纲!”

    自始至终,马元贽都不曾再发一言,只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恍如置身事外。

    直到白敏中被押走之后,仇士良这才转而向马元贽冷声说道:“马元贽,事已至此有些话咱家不妨与你挑明了说,咱家已准备拥立杞王登基,你若识时务,便知道该怎么做?今日之事咱家可以不追究,你若不识时务,莫怪咱家不留情面!”

    只见马元贽面色不改,看了看周遭不远处隐隐露出的寒光,随即微微一笑,道:“如此看来,仇公已是成竹在胸,倒是让咱家没得选择了!”

    仇士良冷笑一声,而后看了看有些魂不附体的崔延,道:“崔尚书是聪明人,你崔家上下七十余口都在等着你回府!”

    崔延闻言更是面色苍白,竟是缩在地上向仇士良连连拱手,口中结结巴巴地说道:“崔崔某唯唯仇公马马首是瞻”

    仇士良见状这才笑了笑,冲马元贽说道:“马中尉,这便随咱家前去拜见陛下吧!”

第三百七十九章 车舆之内

    长安。

    崇业坊,玄都观。

    李峻静静地看着清尘道长,满脸怒容。

    清尘道长静静地看着李峻,如沐春风。

    “你是失手?还是留手?”李峻黑着脸问道,他想要李浈死,但清尘道长却带回了他还活着的消息。

    而且,几乎毫发无伤。

    这样的结果显然并不是李峻想要的。

    清尘道长笑了笑。

    李峻的愤怒在他面前的威慑力近乎于零,所以他并不在乎,只是觉得有这么一个人在自己面前颐指气使,总有些聒噪,

    而且这个人却还偏偏杀不得。

    至少暂时自己并不能拿他如何。

    所以清尘道长决定简单解释一下,尽管自己并不想这么做。

    “殿下还请息怒,李浈不是不能杀,而是杀不得,这是马中尉的意思也是仇中尉的意思!”

    清尘道长笑着,他觉得自己的这个解释近乎完美,至少能够让这个总是摆不正自己位置的年轻人闭上自己的嘴。

    李峻笑了笑,面色很冷,果然终于不再说话。

    清尘道长很欣慰地点了点头,到:“殿下还请先回房歇着,两位中尉交代过,一旦骊山有了消息,即刻便来迎请殿下!”

    “本王的五百死士何在?”

    李峻很憋屈,因为自己刚一出府便被这贼道骗了来,甚至自己随身的五百死士都不知所踪。

    否则,自己何苦在此受这等鸟罪?

    清尘道长皱了皱眉头,正欲说话之时,却是骤然一转身,目如鹰隼般地紧紧盯着山门之外。

    李峻不解何意,咄咄逼人道:“你若不将本王的侍从交出来,便休想让本王从命!”

    李峻突然有些后悔,本以为这是上天赐给自己的一次机会,却不料最后发现这机会是别人的。

    清尘道长没有回答李峻的问题,因为李峻的话还未说完时,他已纵身跃出。

    “等着吧!”李峻盯着那道厚厚的山墙,面露狡黠,“不过一群将死之人!”

    玄都观外。

    一袭青色法衣、颏下银须一缕、一支麈尾拂尘,再加上那双无风自鼓的袍袖,这一切都让清尘道长看上去俨然一已经位超脱凡尘的仙人。

    高不可攀,又难以战胜。

    观外平静如常,除了一片漆黑之外看上去并无异常。

    清尘道长笑了笑,随即气贯丹田,而后升发于喉,朗声说道:“世俗人终究是世俗人,有些事并不是人多就可以做到的!”

    回应他的除了受了惊的几只飞鸟之外,便只剩了一片死寂。

    清尘道长冷笑着,随手拈起一粒石子而后云淡风轻般地信手掷出。

    紧接着,黑暗中传来一声惨叫。

    再然后,自黑暗中淅淅索索地闪出五队人马。

    黑衣,黑马,即便连刀都被涂成了黑色。

    “我等乃是杞王殿下死士!”一人开口说道,言语之间饱含杀意。

    清尘道长眯着眼睛看了看,而后摇了摇头自顾叹道:“果然都是些送死的好苗子!”

    “殿下在这里比较安全些,你们可以滚了!”

    清尘道长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苍蝇。

    然而,这些死士看上去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清尘道长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回去。

    只是在转身之前,顺手扔了一些东西。

    噗噗噗

    三声闷响之后,是三具尸体倒地的声音。

    三把小巧而精致的匕首完全没入身体,以至于其他人根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还不滚?”清尘道长背对着这些人,开始有些不耐烦。

    “我等乃是杞王殿下”

    话未说完,迎接他的又是一把匕首。

    他终究没把话说完,然后同样变成了一具尸体。

    “滚!”清尘道长怒吼一声。

    这一次终于没人再说话,但似乎仍无一人有离开的意思。

    即便顷刻之间已有五人倒下,依旧没有使他们脸上甚至有半点的惧怕,甚至这些人的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一群行尸走肉!”清尘道长骂了一句,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去。

    似乎刚刚是被怒火扰乱了心智,清尘道长在进入山门的一霎,内心终于重归平静。

    驻足山门之外,清尘缓缓转身,目光停留在那些死士的背后、左右,乃至那些不辨轮廓的树梢上。

    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甚至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看什么。

    因为目光所及之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官道上的车队依旧在前行,只是速度似乎加快了许多。

    最前方的一乘车驾之上,只站着李浈一人。

    原本这车上有八人,死了三人,惊魂未定的剩下四个甚至宁愿跟在其他车驾之后一溜小跑,也再不愿站在李浈身旁担惊受怕。

    “那是个灾星,荧惑!”

    四人经过一番激烈而紧张的讨论,终于给李浈下了最终的评价。

    “几时了?”

    李浈问驭手。

    “回李司马,再有半刻便是寅时了!”

    驭手是一名年轻的羽林卫裨将,显然这是李忱的意思。

    “哦!”李浈应了一声,又道:“还有多久能到?”

    “半个时辰吧!”驭手虽年轻,但却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

    李浈抬头看了看天空,乌云依旧,没有下雪的意思,也没有散去的意思。

    “不对”李浈轻轻说道。

    “李司马,什么不对?”裨将有些莫名其妙。

    “太安静了!”李浈说道。

    “安安静?”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杀,裨将并不觉得这叫做安静。

    “停!”李浈说道。

    不得不说,裨将的手艺很好,当李浈话音刚落时,车驾便已稳稳停在道旁。

    “李司马”

    “你引车先行,我要去见一个人!”不待裨将说完,李浈紧接着说道。

    在车队中的某一乘车舆,李浈直接闯了进去,之所以就这么直接闯了进去而没有被阻拦,是因为李浈与那名驭手很熟。

    内侍省主簿,周规。

    周规只笑了笑,李浈便进去了。

    车舆之内是名老人,身着大唐四品官服,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因为按制,四品官员是不可以坐在车舆之内的。

    可他偏偏就坐在那里,即便李浈粗鲁地闯了进来,老人的却也没有丝毫不愠。

    “老夫等你好久了!”老人笑着说道。

第三百八十章 不确定

    此人竟是黠戛斯大相注吾合素。

    行礼之后,李浈盯着注吾合素许久,而后不由赞叹道:“啧啧啧,大相的相貌虽与我们汉人有异,但还是穿着我大唐的官服比较合适一些,不如便在我大唐落了户,陛下总是不能亏待的!”

    注吾合素轻捋长须,朗声笑道:“枉我大汗如此看重于你,这个节骨眼上你竟还有心思打本相的主意,若是被大汗知道的话,你猜他会如何?”

    李浈讪笑道:“大相面慈心善、心胸海阔,定不会与小子一般见识的,况且裴罗大汗距此千里之外,不过一个玩笑罢了!”

    “哈哈哈”注吾合素大笑,“你诓骗本相冒充胡人隐姓埋名在长安待了快一个月,直到如今连一个道歉都没有,还想让本相帮你保密?!”

    “大相此言差矣,如何能说是诓骗呢?小子付出的可是每年三十万斤的铁器啊!”

    注吾合素瞪了李浈一眼,道:“你怎么不说每年我汗国还搭出去一万匹战马呢?”

    李浈目露狡黠,笑道:“所以这便叫互惠互利嘛!”

    注吾合素顿时语塞,不由笑骂道:“小小年纪便学着逞口舌之利,你近一个月没来看望老夫,在这个时候前来想必是没什么好事吧!”

    李浈讪讪一笑,道:“大相先前答应小子的事情”

    “自然是作数的!”注吾合素当即答道。

    闻言之后,李浈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么还请大相移驾!”

    玄都观内。

    李峻在房内来回踱着步子,紧蹙的眉间有些不安。

    已近寅时,李峻紧握的右拳早已沁满了汗水,以至于将手心之物攥成了一撮纸浆。

    那是半块黄色的藤纸,汗水将纸条上的墨字晕染开来,使得李峻的右手沾上一小片漆黑的墨迹。

    就连李峻自己都不知已经攥了多久,他只记得藤纸上短短的那一行字,于自己来说如千钧之重。

    李俊的手有些颤抖,当他看到自己手心中的那团黑色纸浆时,眼中竟似有泪光闪烁。

    正在此时,房门被人缓缓推开,李峻忙将身子背转过去。

    “滚出去!”李峻冷喝道。

    “殿下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啊!”

    是清尘道长。

    李峻转身看了清尘一眼,冷声说道:“本王心情好不好还轮不到你来说!”

    清尘道长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贫道此来是想告诉殿下,观外那些死士”

    李峻闻言面色一喜,当即说道:“他们在观外?那还不让他们进来!?”

    清尘道长想了想,笑道:“殿下莫急,在观外的不光只是他们!”

    李峻眉毛一挑,道:“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人?”

    清尘并没有直接回答,拂尘轻掸后幽幽说道:“所以他们还是在外面比较好些!”

    “究竟是什么人?”李峻面露紧张之色,口中追问道。

    清尘看了看李峻,而后将目光挪到其紧紧攥着的右手上,“殿下似乎很紧张?”

    李峻随即重又转过身子,同时将右手在袍袖内用力地蹭了蹭,这才缓缓说道:“此时此刻,本王又如何能不紧张?”

    清尘笑道:“只要殿下不出这玄都观,贫道便可保这里固若金汤!”

    “固若金汤?”

    李峻的语气中充满不屑。

    “只是”清尘道长似乎欲言又止。

    “只是如何?”李峻问。

    清尘道长微微一笑,“外面的敌人不足为虑,但若是内里出了问题倒是一大祸患啊!”

    “哦?道长此言何意?”李峻的双目紧紧盯着清尘道长。

    清尘却是将视线缓缓移开,轻踱了几步,笑道:“呵呵,殿下是果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

    “你这是在怀疑本王么?”李峻沉着脸,依旧注视着清尘。

    “这倒是不敢,贫道只是觉得有些好奇罢了,殿下那五百死士究竟是如何得知您在玄都观的呢?”

    李峻轻哼一声,道:“本王的人皆是万里挑一,但凡你露出半点马脚,他们”

    “哈哈哈!”

    不待李峻说完,清尘便朗声大笑,“若是连这些臭鱼烂虾都能察觉到贫道手段的话,那贫道便不知死了多少此了!”

    “你”李峻登时气结,而后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说道:“那你的意思是本王泄露的了?难不成本王还将自己置于险地?”

    清尘道长看了看李峻,而后摇了摇头,笑道:“想来殿下是误会贫道的意思了,贫道也不敢对殿下有所怀疑,只是此事生得蹊跷,又事关殿下安危,贫道不得不小心些!”

    李峻随即冷哼一声,转过身子不再说话。

    清尘道长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还请殿下移步!”

    “何为?”李峻怒声问道。

    “出去告诉殿下的人,让他们稍安勿躁,安心在观外候着罢了!”

    玉辂之内,李忱看了看李浈,道:“你确定仇士良会来?”

    “不确定!只是感觉罢了!”李浈很确定地答道。

    “感觉?!只凭你虚无缥缈的感觉便要让黠戛斯大相出现在朕的玉辂之内,你让朕如何向众臣解释?”李忱有些恼怒。

    而一旁的注吾合素则躬身笑道:“陛下息怒,若到了解释的时候,自有外臣去应付!”

    李忱看了看注吾合素,又看了看李浈,不由轻叹一声,“唉,也罢,只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好!”

    李浈闻言连连称是,而后退出玉辂之内。

    李忱这才对注吾合素说道:“阉宦当道国门不幸,此次有劳大相仗义相助,事成之后朕自有厚报!”

    注吾合素随即笑道:“陛下乃是英明圣主,此番若能一举清除阉患,自是名垂青史的丰功伟业,外臣能亲身参与其中便已是莫大的福运,又怎敢妄自尊大奢求陛下的赏赐呢!”

    李忱显然对于注吾合素的回答颇为满意,不由笑道:“大相客气了,朕素来恩怨分明,先前答应大相的条件,朕定不食言,而且朕还要每年再追加二十万斤生铁以作酬谢!”

    注吾合素闻言当即喜不自禁,赶忙俯身便道:“承蒙陛下隆恩,外臣代大汗谢过陛下!”

    而就在此时,原本行进的玉辂骤然止步,紧接着前方隐隐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第三百八十一章 仇士良的顾虑

    玄都观。

    清尘道长的笑似乎永远都那么自信,即便此时观外已被那些人团团围住,也依旧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到丝毫不安。

    “你真的不准备出手?”

    暗处站着一个人,红衣,似血。

    “外面不是还有杞王的人守着么?还远远不到我们出手的时候!”清尘道长幽幽笑道。

    “你就那么确定那些乌合之众会乖乖听话?”

    “之前不确定,但当他们看到杞王出现之后便能确定了!”

    “你让杞王现身便是此意?”那人问道,声音很冷。

    “不然呢?”清尘大笑,“待他们杀得两败俱伤,我们坐收渔人之利岂不是更简单些?”

    那人稍稍沉默,而后问道:“你觉得那些是什么人?”

    “呵呵,有本事跟踪贫道而不被发现的,除了那些人之外还能有谁呢?!”清尘道长轻笑,脸上却是带着些鄙夷。“不过,他们的本事也仅限于此了!”

    “是仇士良的授意?”

    清尘道长摇了摇头,却未说话。

    “难道你不关心究竟是谁泄露了杞王行踪的么?”红衣人自暗处走至灯前,轮廓也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年逾花甲,很瘦,一条纵贯前额的伤疤尤为显眼,刀疤是红色的,与其手中那把刀一样的红色。

    而其身上的那袭红衣,竟是一件袈裟。

    只是这一僧一道,探讨的却并非道法佛言,而是那些最不可告人的蝇营狗苟和本该远离的权欲谋利。

    “那又怎样?都到了这个时候,想必马中尉已经出发了!只待陈兵御前,大事既成!”清尘道长笑道。

    “仇士良呢?”红袍老僧问道。

    清尘道长抬眼看了老僧一眼,淡然说道:“看来血和尚也不像江湖中传闻的那般冷傲不逊,至少对这些世俗事倒是关切得很!”

    “身处这俗世之内,又怎能真的放下一切?!”老僧的神情木讷而呆板,像是说给清尘听,但却又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哈哈哈!恐怕你放不下的只是那个人、那件事吧!”清尘道长大笑。

    沉默良久,血和尚方才缓缓说道:“不错,我若能放得下当年之事,今日便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堕入魔道被逐出少林了!”

    清尘道长点了点头,道:“嗯!这个代价着实大了些,不过那个人应该很快便会出现的!”

    “自会昌三年之后,贫僧寻了他整整四年,今日终于要再见面了!”说着,老僧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袈裟,“这身血衣,也该换下了!”

    老僧在说这句话时竟意外地嘴角微微上扬了些,而其手中的刀也握得更紧了些。

    但就在此时,观外喊杀之声骤起,但清尘道长也好,血和尚也罢,似乎都置若罔闻,甚至连目光都不曾有分毫的移动。

    李浈依旧静静地站在车驾之上,而其身前的羽林卫早已横刀出鞘列阵待发。

    仇士良冷冷地盯着羽林卫,目光自李浈的身上扫过,没有做任何停留。

    整个车队已被禁军团团围住,冰冷的箭矢隐隐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再说一遍,咱家要见的是陛下,尔等若是退下咱家可保你们性命无虞,若是不然”仇士良扬起马鞭指了指周围的禁军,“万箭之后,此地便是尔等埋骨之地!”

    群臣闻言当即面如死灰,继而纷纷走下车乘泣而跪拜,同时对面前的羽林卫大喝道:“仇中尉既要拜见陛下,自当前去,尔等不得阻拦不得阻拦”

    见状之后,仇士良冷笑一声,道:“方才陛下遇刺,咱家理应前去问安谢罪,尔等御前妄动刀兵,难不成要造反么?!”

    闻言之后,众羽林卫不由面面相觑,唯有为首那裨将怒而叱道:“陛下不曾传召仇中尉,若仇中尉要问安的话,还请前往骊山行宫候驾!”

    话刚一说完,只见仇士良扬起马鞭便扫了过去,那裨将躲闪不及,被马鞭正中面门。

    只听得啪的一声,一道殷红的血痕瞬间出现在裨将的脸上,甚至将其头上的兜鍪打落在地。

    而那裨将竟是面不改色,缓缓将地上的兜鍪抓起,而后重新戴好,双目紧紧盯着仇士良,杀机骤现。

    突然,只见其抽刀指向仇士良,口中怒道:“仇中尉若想见陛下,便自我等的尸体上踏过去!”

    仇士良见状不由大笑:“哈哈哈,既然如此,那咱家便成全了你们!”

    而后冲左右喝道:“此等反贼欲挟持陛下,将其就地格杀!”

    “杀!”

    周遭禁军齐喝一声,而后右臂张弦欲弛。

    “慢!”

    而就在箭发之时,却听得传来一声轻喝。

    正是马元贽。

    只见马元贽端坐马上位于仇士良身后,抬起双臂向下压了压,同时笑道:“且慢且慢!”

    仇士良闻言转身冲马元贽冷声说道:“怎么?难不成你要为这些逆贼说话么?”

    马元贽随即笑道:“仇公稍安勿躁,他们不过职责在此罢了,若真杀了他们,到了陛下那里也不好交待,况且”

    “如何?”仇士良黑着脸问。

    马元贽随即向仇士良附耳低声说道:“况且若在这里动武,难免会落人口舌,岂不是凭白让那些酸腐文官们抓住了把柄?”

    “那又如何?!咱家还怕了他们不成?”仇士良怒道。

    “哎仇公莫忘了,这些文官手中握着的那支笔,若真的在史书中写上什么有辱仇公威名的东西,想必”马元贽没有说完,但仇士良却明白了。

    仇士良年事已高,手中的权利早已到了无以复加之地,此时此刻他最在乎的不过是一个好归宿和一个好名声。

    若不是看出李忱在有意削弱自己的实力,仇士良也决计不会在这个时候走这一步险棋。

    仇士良终究不再年轻,若非被逼上了绝路,谁又愿意如此?

    年轻时候的仇士良不在乎名声这种身外之物,他要的是权利、是独断朝纲,因为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杀人,去杀掉所有对自己不利的人。

    但现在,仇士良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他不得不为自己的身后事去谋划。

    另立新君是其一,名垂青史是其二。

第三百八十二章 名利

    显然马元贽清楚仇士良需要什么,也清楚仇士良在乎什么。

    望着仇士良此时略显犹豫的神色,马元贽不禁想起了那日某个年轻人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当一个人拥有了无上的权利之后,接下来所求的便是一个‘名’字,世间事如此,世间人更是如此!

    仇士良怔了许久,而后看了看马元贽,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那咱家一人前去拜见陛下!”

    说着,仇士良翻身下马自顾前去。

    但却被那裨将伸手拦下。

    “怎么?你仍要阻拦?!”仇士良右手按刀,口中淡淡说道。

    裨将则指了指仇士良腰间佩刀,躬身说道:“还请仇中尉解下兵刃!”

    仇士良冷哼一声,解下佩刀重重扔与裨将手中,道:“此刀乃先帝亲赐,好生给咱家拿着!”

    说罢之后,仇士良转而对马元贽说道:“这里便有劳马中尉了!”

    马元贽叉手笑道:“还请仇中尉安心前去!”

    望着仇士良离去的背影,马元贽的脸上现出一抹淡淡的笑,目光不自觉地望向那个始终不发一言,却又不肯走下车驾的年轻人。

    李浈同样正望着自己,依旧笑颜如初。

    马元贽颔首微笑,李浈遥遥叉手行礼。

    “都是自家人,还不速速退下!”马元贽冲周遭禁军轻喝一声,而后策马迎着李浈走了过去。

    车队很长,仇士良走了很久,以至于本就体力不济的他需要不时地停下了歇上一会。

    无论护卫也好,内侍也罢,静静地闪出一条通道以供仇士良缓缓前行,而每当仇士良停下来休息的片刻,总有些人会奉上一只皮囊和一个蒲团。

    皮囊内的水还温着,甚至就连蒲团也都是温着的。

    显然是有人在递上来之前便用自己的身体温过。

    递上温蒲团的人或绯、或紫。

    有壮硕的武官,也有文弱的士臣。

    这其中的有些人,仇士良认得,但大多数还是不认得的。

    仇士良笑着,所以所有人也都在笑着。

    每一次短暂的休息之后,仇士良的腰便挺得更直了些。

    因为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卑躬屈膝。

    这样的景象让仇士良不禁想起了十年之前的那一个早朝在经历了前一夜的洗礼之后,就连那个叫做“李昂”的人都要在自己面前低下其高不可攀的头颅。

    而那一年。

    李昂是皇帝,是天子。

    那一年的天子尚且如此,这一年的天子注定了也将会如此。

    自己每向前一步,天子的头颅便会低下几分。

    这是一种很让人留恋的感觉。

    玄都观外。

    冯尨、武沅、李岐三人静静地站在树梢,似暗夜中的蝙蝠,悄无声息地盯着猎物。

    前方的战斗依旧在继续,死士虽不畏死,但在面对帝国中最黑暗的那把剑时仍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不良人的战斗从来都没有正大光明过,处处充斥着卑劣的欺骗、偷袭、暗器、浸毒、群杀、甚至嘴咬、手撕。

    他们的武器是剑,也是身体。

    死士五百,确切地说是四百九十五人,因为此前清尘道长杀了五人。

    不良人三百六十八。

    但人数却并没有成为死士们的优势。

    甚至不良人根本不需要击中他们的要害,不过浅尝辄止地轻轻划破敌人的皮肤,剑口之上的毒液便会立即随之入血。

    仅需三次呼吸之后,毒液扩散全身。

    冯尨等三人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切,不见丝毫胜利的愉悦。

    只因战果,早已在预料之中。

    而玄都观内的那些人,才是自己真正的对手。

    “不知严帅那里如何了!”冯尨不无担忧地说道,毕竟严恒只身一人。

    武沅与李岐没有说话,但从其脸上的忧色来看,丝毫不比冯尨差上多少。

    玄都观内,清尘道长的眼中略带着些血丝,一夜不曾合眼,即便是武艺高强之人也难以捱得过身体的局限。

    这是规律,也是天道。

    再强大的人,终究也无法胜天。

    血和尚早已不见了踪影,但清尘道长却不担心他会离去,因为他要等那个人,就必须留在长安。

    整个计划之内,清尘道长最担心的便是那个人的出现,所以他找来了血和尚。

    因为血和尚是天下唯一能与那个人一较高下的人,尽管四年前他输了。

    但这四年间,血和尚已强大到就连自己都要仰望的高度。

    这一切,皆因那个人。

    四年前,血和尚位列少林十大武僧之首。

    法号,释远。

    以剑为长,冠绝天下。

    但自从遇到那个人之后,释远扔掉了手中的剑,也弃去了心中的佛。

    四年后,血和尚想要用回自己的剑,寻回心中的佛。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要杀了那个人。

    仇士良已记不得自己用了多久才走到李忱的玉辂前,或许他根本没有去记,也无需去记。

    因为这一切唾手可得。

    “老奴救驾不利,还请陛下责罚!”

    仇士良双膝跪在一只新的蒲团上,蒲团之上尤有余温。

    “此事怪不得你,朕恕你无罪!”

    玉辂之内传来李忱的声音,似乎不单单只有李忱的声音。

    仇士良看了看一旁的丌元实,轻声问道:“谁还在里面?”

    丌元实忙躬身答道:“黠戛斯大相注吾合素!”

    仇士良闻言一愣,追问:“不是已经离开长安了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丌元实摇了摇头,道:“这个属下便不得而知了!”

    “几时来的?”仇士良又问。

    “自出宫之后便一直在里面!”

    “因何不报?!”仇士良狠狠瞪了丌元实一眼。

    但注吾合素终究只是外臣,更何况这里早已被禁军包围,所以仇士良也并未有过多警觉,紧接着说道:“老奴请见陛下!”

    玉辂之内似乎有些沉默,片刻之后李忱的声音才再度传来,“朕已说过,此事不怪于你,你还是回去好生准备大阅之事吧!”

    仇士良微微一笑,道:“臣有一事奏报,事关重大非当面呈奏不可!”

    接踵而至的又是一阵沉默。

    “既然如此”李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那你便进来吧!”

    仇士良笑了笑,冲丌元实使了个眼色,而后起身迈上脚踏。

第三百八十三章 战马欲催

    “寅时了!”

    马元贽抬头看着天,李浈转头看着他。

    “寅时了!”李浈点头应道。

    “你确定仇士良回不来了?”马元贽收回目光看着李浈。

    李浈则环顾周围。

    马元贽心领神会,当即对众官言道“尔等滚远些!”

    仇士良走了,马元贽拥有同样的威慑力,在有些人的眼中,二人唯一的区别。

    就是一个姓仇,一个像马,仅此而已。

    同样都是那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既是高山,便需要仰止。

    所以当马元贽喝令出口的一瞬间,于二人车驾周围一丈之内,便再没了人。

    马元贽看了看众官,笑了笑,“再滚远些!”

    然后五丈之内空无一人。

    “权利真是个好东西!”马元贽笑道,“李司马觉得呢?”

    李浈很认真地想了想,而后说道“确实是个好东西!”

    “此番助我咱家愿许你一世荣华!”马元贽拍了拍李浈的肩头。

    众官遥遥看着这边,见此情形不禁错愕,但同时也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唉若早知李浈与马中尉如此熟络,方才如论如何也该走得近些的!”

    “嘿嘿,李司马对我笑过!”

    “放屁,从始至终李司马只对我一人笑过!”

    “笑过又能如何?本官的靴子还被李司马踩过两次”

    “咳咳咳”

    当百官喋喋不休时,在一乘车驾上的角落传来一声剧咳。

    “是那个胖子”

    众人终于记起了那个胖子,重要的是那个胖子似乎与李司马关系匪浅

    然后,一阵人潮向那乘车驾涌了过去

    远处的马元贽面带轻蔑地看了看这里,而后对李浈说道“你似乎还没有回答咱家的问题!”

    “仇士良么?”李浈轻轻摇头,“他不会再回来了!”

    紧接着,只见马元贽的脸上瞬间洋溢着春风般的笑。

    玉辂内。

    “方才爱卿说有要事奏报?”李忱如沐春风。。

    仇士良抬头看了看一旁的注吾合素,没有说话。

    李忱见状不由笑道“黠戛斯汗国与大唐同气连枝,大相算不得外人,卿不妨直言!”

    “更何况”李忱看了看注吾合素,而后对仇士良笑道“此次大相来使,着实给朕带了一份厚礼!”

    “哦?”仇士良略感讶异。

    注吾合素此时冲仇士良微微一笑,“我国大汗特命本相向大唐皇帝陛下进献战马万匹,以酬谢陛下所赐的三十万斤生铁!想来护送的大军已快到夏州了!”

    “夏州?!”仇士良闻言顿时色变,但很快便又平静了下来,不由问道“敢问贵国派了多少兵马护送?”

    注吾合素笑答“一万匹战马、三十万斤生铁,兹事体大出不得任何差池,得陛下应允,我汗国共派了三万铁骑前来护送!本相特地先行一步先来禀报,不巧正赶上了陛下骊山大阅,得陛下盛宠特邀本相一并前来观礼!”

    “三万”仇士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忙又问道“不知陛下欲如何安置这一万匹战马!?”

    “哈哈哈,眼下欲征吐蕃,朔方与凤翔各得五千匹!”李忱大笑,同时目不转睛地望着仇士良。

    仇士良的脸色似乎变得有些难看,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崔珙,不错就是崔珙。

    “凤翔节度使崔珙?”马元贽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浈,失声惊呼道。

    “不错,此前安平国公与下官倒是有些交情,碰巧陛下几个月前刚刚将其调任凤翔节度使,歪打正着之下也只得求助于他老人家了!”李浈笑道。

    “哦?这个咱家倒是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如此看来仇士良此去倒真的有些危险了!”马元贽望着李浈,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

    “至少他不敢妄动,安平国公自是不用多说,崔氏素来忠于朝廷,而凤翔节度使史宪忠得了陛下的五千匹战马,自然也不敢置身事外,仅仅两镇兵马便十万有余,再加上黠戛斯的三万铁骑,他仇士良便是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动手!”

    “呵呵,既然他不敢动,那么陛下就会动,不过”

    “他的五万禁军么?”不待马元贽说完,李浈便抢先笑道。

    “是啊,现在陛下的周围尽是仇士良的人,便是咱家想救,只怕也难保陛下全身而退!”

    “哈哈哈!马中尉大可放心,只需将您的人布置于外围,仇士良那里下官自有安排,介时一旦生变,马中尉只管带人冲过去便是大功一件!”

    马元贽怔怔地望着李浈脸上那肆意张狂的笑,心中莫名地觉得有些害怕。

    愣了许久,马元贽才缓缓开口说道“李司马”

    “你究竟是什么人?或者你究竟经历过什么?”

    李浈闻言后满脸诧异地望着马元贽,“马中尉此言何意?”

    马元贽随即摆了摆手,笑道“李司马莫要误会,咱家只是好奇你小小年纪,心中竟有千般谋略,这样的才能在大唐无有出其右者,日后前程定不可估量,说不得日后咱家还要劳你照拂呢!”

    李浈闻言不由朗声大笑,“马中尉莫要折煞下官了,若非不想在幽州那地方待着,下官是打死也不愿掺和到这些事情中来的!”

    “说到这里,马中尉可莫忘了答应下官的事才好!”

    马元贽伸手拍了拍李浈肩头,笑道“咱家平生爱才,尤其是泽远这般的旷世之才,莫说将你调离幽州,日后若有可能便是将整个幽州给你也未尝不可啊!”

    “哦?那浈可是记下了”

    二人四目相对,而后不由纵声狂笑。

    笑罢之后,马元贽稍稍整了整战甲,而后冲李浈一拱手道“想来此时仇士良已见到了陛下,咱家也该上路了!”

    “恭祝马中尉马到功成!”李浈当即躬身遥拜。

    跨上战马,马元贽显得异常兴奋,自怀中取出一张黄绢,朗声喝道“仇士良欲图不轨,本使受陛下密诏,特前往救驾,如有阻拦者视其同党,格杀勿论!”

    羽林卫诸将见状再不敢阻拦,忙躬身而拜。

    “李司马,在此等着咱家的好消息!”

    言罢之后,马元贽率三万左军催马而去。

第三百八十四章 逼宫

    待马元贽离去之后,那羽林卫裨将凑了过来,一脸担忧地问道:“李司马,那密诏应是真的吧”

    李浈白了一眼裨将,答道:“自然是真的!”

    “那那小的们接下来做做什么?”裨将战战兢兢地问道。

    李浈环顾四周,见身边再无马元贽亲信,而后这才转过身子极目远眺,幽幽笑道:“去送信!”

    玄都观外的战斗依旧在继续,一边倒的局面注定了这些死士终究难逃一死。

    不过,似乎不良人并不急于尽快结束战斗,反而更像是在拖延时间,原本阴险卑劣且不失凌厉的攻势逐渐变得正大光明、迟钝缓慢。

    原本应刺入敌人身体的剑,却不知怎的猛地一滑落向虚无,更有甚者将敌人本已掉落的兵刃再度踢了回去。

    敌人一脸懵逼地望着面这颇为诡异的一幕,不由得瞠目结舌。

    他们本就是死士,自然无惧生死。

    但面对这些黑衣人如此反常的行为,已远远超出他们能够理解的范围之内。

    身为失败的一方,他们只能将此归结为敌人的嘲弄。

    士可杀,不可辱。

    仅剩的不足百名死士被不良人彻底激怒,他们狂吼着、咆哮着,更加勇往直前。

    因为,他们只求一死。

    于是局面突然变得愈发诡异。

    本已人数占优的不良人被区区不足百名死士逼得节节败退,甚至原有的优势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看上去只有招架之功,却没了还手之力。

    而死士一方却是反守为攻,口中不断喝骂着冲向不良人,但当他们举起手中的刀挥向不良人时,他们才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对这些黑衣人造成任何实质上的伤害,战局依旧一如之前,自己依旧被对方玩弄于鼓掌之中。

    尽管对方在不断退却,但却退得轻松自如,如果对方愿意,自己也依旧可以在下一秒永远地倒下。

    没有任何改变。

    唯一的改变就是,不良人的人数越来越少,但地上的尸体却并没有增加。

    显然,这些黑衣人在井然有序地离开战场。

    “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一名死士终于无法忍受不良人肆无忌惮的戏弄,声嘶力竭地吼道。

    然而回应他的除了一声冷笑之外,便再无其他。

    “这样真的好么?”树梢上的武沅皱了皱眉头说道。

    冯尨看了看他,无奈道:“不然又能怎样?严帅命我等守着此处不得放一人出来,外面的这些人就必须要死!”

    “可又何苦这般戏弄他们?一剑杀了便是!”武沅摇头轻叹。

    李岐笑了笑,道:“若不如此,里面的人怕是要不安了!”

    武沅想了想,道:“你是怕引起里面那些人的警觉?”

    冯尨点头笑道:“不错,从始至终里面的人都不曾出来,显然是想借这些死士之手消耗我们的力量,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遂了他们的愿!”

    “与敌示弱?”武沅笑道:“难道你想要违背严帅的命令不成?”

    “呵呵,与其这般在外面守着,不如引里面的人出来一并杀了!”冯尨轻声笑道。

    “你们就不怕严帅责怪?”武沅又问。

    李岐看了看武沅,而后笑道:“怎么?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

    说罢之后,三人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

    官道,玉辂之内。

    仇士良目无焦点,脸色有些难看,他万万没想到黠戛斯会在这个时候给李忱带来了一万匹战马,更没想到李忱会将这一万匹战马给了朔方军和凤翔军。

    不仅如此,黠戛斯还有三万铁骑随行,倘若李忱一声令下,仇士良丝毫不会怀疑朔方、凤翔两镇与这三万黠戛斯铁骑会直奔长安。

    单是朔方、凤翔二镇便足以让仇士良焦头烂额,若再加上那三万铁骑,仇士良无法想象事情将会怎样的一种结局。

    仇士良的前额逐渐沁出细细的汗珠,很冷,让仇士良觉得有些懵。

    “仇中尉你的脸色很差,可是操劳过度身体欠安?”李忱不由关切地问道。

    而就在这一瞬间,仇士良一咬牙,心中已有了决断。

    随即脸色挤出一抹笑意,道:“多谢陛下体恤,老奴这身子还撑得住!”

    “呵呵,如此便好,方才你说有要事启奏不知是何事?”李忱笑了笑,问道。

    闻言之后,仇士良忽然抬起头盯着李忱,双瞳微缩,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说道:“老奴启奏陛下,白敏中笼络朝臣,结党营私、蒙蔽圣听、意图谋逆,现已被老奴羁押,请陛下降旨彻查其党羽诸如裴休、封敖之徒,并严加惩办,务必整宿朝纲,以正天威,以明律法,方可保我大唐国祚万年!”

    闻言之后,只见李忱没有说话,脸上隐隐带着笑,但双目中却似乎在喷着火。

    尽管一旁的注吾合素早有准备,但听到仇士良此言之后仍是一脸惊愕。

    私自羁押朝臣等同谋逆,更何况其羁押的还是当朝宰相,不仅如此,就连大理寺卿封敖与尚书左仆射裴休都在仇士良参劾之列。

    三名朝廷重臣谋逆,这样的重罪自仇士良口中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这本身就是对天子的大不敬。

    李忱与仇士良对视良久,气氛俨然已经剑拔弩张,注吾合素甚至觉得此时此刻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甚至他开始有些后悔不该上了李浈的当来趟这趟浑水。

    毕竟无论谁来做大唐皇帝,对黠戛斯的态度应是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注吾合素心中不禁苦笑一声,但既已上了贼船,也只能配合着将这出戏演下去。

    “你”李忱终于开口,“你说白敏中、封敖与裴休结党营私意图谋逆?!”

    “老奴身负三朝圣恩,断不能看着君权旁落、社稷危倾,恳请陛下彻查此三人及其党羽!”仇士良躬身说道,但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李忱的眼睛。

    “君权旁落?社稷危倾?你真的这么认为?”李忱笑了笑,面容有些僵硬。

    仇士良闻言忽然跪倒在地,口中说道:“还请陛下降旨!”

    “朕”李忱看了看仇士良,淡淡地笑了笑,“若是不降旨呢?”

第三百八十五章 逆臣

    仇士良抬头看了看李忱,脸上笑得愈发灿烂。

    因为自己要的,便是这个答案。

    只有李忱拒绝,自己才能名正言顺地将其废掉,才能名正言顺地拥立另立新君。

    “若陛下不允那老奴只能”

    仇士良挺直了一直弯着的腰,逐字逐句笑得“清君侧!”

    “来人!”

    仇士良轻喝一声。

    话音方落,只见丌元实率数名步卒直接闯了进来。

    “还请陛下移驾!”丌元实沉声说道。

    李忱看了看仇士良,冷笑道“移驾何处?”

    “骊山行宫!”仇士良道。

    “若朕拒绝呢?”

    “逆臣乱政,老奴无法保证陛下的安全!”

    “逆臣在何处?”李忱追问。

    闻言后,仇士良环顾四周,笑道“方才说过,逆臣白敏中已被老奴羁押,而其党羽尚在,方才陛下遇刺便是其党羽所为,而且”

    说到此处,仇士良走至李忱跟前,缓缓笑道“老奴断定还将有刺客前来行刺,为了陛下的安危,陛下还是移驾的好!”

    “哦?如此看来,朕是必须要随你去了?”李忱面不改色,目光中透着一丝狡黠。

    而就当仇士良正欲说话之时,却听得周遭杀声骤起,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而后只听一道声音高声喝道。

    “仇士良意图谋逆,本使奉诏前来救驾,如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闻言之后,仇士良面色大变,当即对丌元实使了个眼色,道“还不护送陛下移驾!?”

    李忱闻言不由朗声大笑“朕若不想走,还没人逼得了!”

    言罢,只见丌元实横刀一扫,竟直接架在仇士良肩头。

    仇士良见状一惊,口中怒道“丌元实,你敢!”

    此时却只见李忱附耳轻笑,道“他敢不敢,是由朕来决定的不是你”

    仇士良顿时面色苍白,高喊一声道“来人!”

    话音方落,便只听车乘之外一道声音传来“启奏陛下,神策军左军中尉马元贽前来救驾!”

    闻听此言,仇士良咬牙切齿地骂道“马元贽!咱家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李忱随即笑道“只怕你永远没这个机会了!”

    而后只见李忱朗声笑道“马爱卿救驾及时,朕给你记一大功!”

    仇士良闻言顿时双膝一软,而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揪着李忱的冕服央道“老奴有罪,老奴有罪,还望陛下看在老奴有拥立之功恕老奴不死!”

    李忱轻蔑地撇了仇士良一眼,而后笑道“你是有罪,但你可知你罪在何处?”

    仇士良涕泪横流,连连说道“老奴罪在不该违逆圣命,不该......”

    “错了!”不待仇士良说完,李忱当即喝道,而后弯下身子盯着仇士良,缓缓说道“你的罪就在当初不该迎立朕登上皇位!你的罪就是......”

    说着,李忱缓缓起身,幽幽说道“跟朕作对,你永远都是输家!”

    说罢,李忱对丌元实说道“将这奴才带下去吧!”

    就在此时,只见仇士良又扑倒在地,口中恶狠狠地说道“陛下明鉴,马元贽......为了今日谋划多年,只要老奴一死,禁军尽为其所得,介时陛下危矣,若论罪,马元贽当与老奴同罪!”

    李忱当即喝道“说马元贽与你同罪,你可有证据?!”

    “这......”仇士良顿时语塞,细想之下自己竟拿不出半点证据。

    “带下去!”

    “马元贽意图谋反弑君,当与老奴同罪......”

    仇士良呼喊着、挣扎着,然而其心中的不甘和愤怒却都已与那滚滚冬雷一瞬而逝。

    因为,他将永远不会再有机会。

    当披头散发的仇士良经过马元贽身旁时,他看到了马元贽脸上的笑,看到了马元贽心中涌起的那团火。

    “你今日叛我,他日必作厉鬼索尔狗命!”

    仇士良狠狠啐了一口,但随即他的嘴便被封堵起来,于是他不再挣扎,也不再呼喊,疲惫的脸上缓缓现出一抹微笑,解脱的微笑。

    李忱缓缓走出玉辂,还未从惊变中醒来的众臣慌乱之中跪倒在地,发出阵阵山呼。

    “陛下圣明!”

    李忱环顾众臣,目中最终落在马元贽的身上。

    “卿救驾有功,朕如何赏你?”

    马元贽顿首回道“奴婢职责所在,不敢邀功,更不敢求赏!”

    李忱点了点头,道“马元贽听令!”

    “奴婢在!”

    “朕命你总理神策军,待大阅完成之后再另行封赏!”

    “陛下......这......”马元贽有些犹豫。

    “怎么?你也敢抗命?”李忱面带不愠。

    “奴婢谨遵圣命!”

    说罢之后,马元贽又道“敢问陛下,仇士良如何处置?”

    李忱冷哼一声道“暂由你羁押,待大阅之后交由三司会审!”

    ......

    “终于完成了么?”李浈站在车驾之上遥遥望向天子驾乘的方向。

    “嗯!看样子应该成了!”一旁的刘瑑点了点头笑道。

    “倒是没想到如此顺利,先前安排的那些竟都没用上!”李浈摇头轻叹,语气中似乎有些失落。

    刘瑑白了一眼李浈,道“如此岂不是更好,你非得弄得天翻地覆才满意?”

    李浈讪笑一声,而后讶异道“怎么没见正求兄和养正兄?”

    刘瑑顺着李浈目光的方向看了看,道“一个中书舍人,一个知制诰,他们两个可是天子近臣,此时自然在陛下身边,怎么会来咱们这引驾的车上!?”

    说罢之后,刘瑑不禁低声沉吟道“也不知陛下如何处置仇士良!”

    “谋逆之罪,还能如何处置?!”李浈如看白痴一般看了看刘瑑。

    刘瑑闻言当即压低了声音说道“仇士良一人自然死不足惜,但若是真的要三司这么一审,必然牵连出众多朝臣,朝局也将随之动荡不稳......”

    李浈则笑道“所以,陛下是不会让仇士良有机会说话的!”

    “你怎么知道?”刘瑑讶异道。

    李浈看了看远处,缓缓说道“也许......现在仇士良已经没机会说话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本章 无名

    囚车上的仇士良双目呆滞,浑浊的目光中看不出任何生气,装病装了数年,也骗过了无数人,直到今日看上去才真正像个病人。

    病入膏肓的病人。

    在仇士良看来,这本是一场近乎完美的局,自己几乎想到了所有,但却偏偏看错了一个人。

    马元贽策马与囚车并列而行,期间任凭仇士良如何辱骂,却始终不曾看上其一眼。

    而现在,仇士良已再没了力气去骂,甚至连看马元贽一眼的力气都变得异常吃力。

    “你可想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输?”马元贽终于开口。

    见仇士良没有说话,马元贽脸上的笑意更甚,“你错在不该轻易相信别人,从你我在那间小酒肆里见面的那一刻起,你便已经注定会有今日!”

    说着,马元贽瞥了一眼仇士良,“你太迫不及待了!”

    闻言之后,仇士良艰难地转过头望着马元贽,目光中夹杂着无限的幽怨。

    “你要的无非是咱家手中的兵权,呵呵可是咱家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马元贽闻言不禁朗声大笑,而后幽幽说道:“你以为咱家要的仅仅如此?”

    仇士良面色一滞,紧接着瞪大双目凄声说道:“你你竟”

    话未说完,便只见马元贽随手递过一只水囊,“不妨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否则以仇公的年纪,受不了大理寺那些刑具的!你是知道的,陛下可不想你说得太多!”

    仇士良闻言冷笑一声,缓缓说道:“不知这水中的毒可够用?”

    马元贽大笑,“上好的毒药,没多少痛苦,忍一忍便过去了!”

    仇士良缓缓抬起头,口中悲叹一声,而后颤颤巍巍地接过水囊,径自灌入口中。

    直到眼看着仇士良连喝了几口后,马元贽这才又笑道:“枉你聪明一世,如今却栽在一个毛头小子的手里,这算不算是造化弄人呢?”

    仇士良蜷缩在囚车角落,药力引发的剧痛使其双手紧紧掐着自己的喉咙,面色通红目呲欲裂,看上去显得异常狰狞可怖。

    但饶是如此,在听闻马元贽这句话之后,仇士良还是扑向马元贽,口中咿咿呀呀地呼喊着什么,目光中透出一丝不甘。

    马元贽自然明白仇士良之意,脸上笑得却是愈发得意,口中自顾啧啧叹道:“如今的年轻人果真还是不可小觑,个个有颗七窍玲珑心,脑袋里也装得尽是些阴谋诡计,若非亲眼所见,便是咱家也不敢相信这一切都出自他的手笔!”

    仇士良闻言变得愈发狂躁,双手死死地抓着囚车,口中发出阵阵嘶喊。

    “哦,他叫李浈!很歹毒的一个年轻人!歹毒得连咱家都要忌惮几分呢!”马元贽戏谑地望着仇士良,颇显得意。

    “呵呵,从王宗实盗取宝刀,到那个不良帅严恒投靠你,再到今日你输得一败涂地,这其中的每一步皆是李浈所为,如何?是不是你也一样的难以置信?啧啧啧”

    闻言之后,仇士良的脸上除了悲愤之外,似乎又多了些惊骇,不错,他无法想象这一切都是那个小小的幽州行军司马的杰作,他难以置信自己纵横宦海数十年,今日竟会栽在那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手中。

    然而他更想不通的是,李浈与自己究竟有何仇怨,竟能惹得他如此煞费苦心地将自己置于死地。

    然而,这一切终究没有答案,因为即便是马元贽都无从知晓李浈的目的为何。

    望着仇士良此时的凄苦之状,马元贽或许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感,沉默良久,而后抬起头缓缓说道:“放心,李浈也好,严恒也罢,咱家终究是不会留的,看吧,用不了多久,咱家便可以为你报仇了!”

    说罢,马元贽又讪讪一笑,道:“只可惜你看不到了!”

    寅时半刻,冬雷终于砸开盘桓了整夜的乌云,大片的雪花扑簌而落,只片刻之后已是举目皆白,将原本昏暗的前方映得晃如白昼。

    骊山的轮廓已是依稀可辨,官道旁,早已候着的大小官员跪列两侧,这其中的大多数均是仇士良的下属,每个人的脸上显得神情肃穆,但同时又略显不安,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此时坐在玉辂之内的人还是不是天子。

    天子的车队依旧井然有序,只是仇士良并没有出现在最前方、最耀眼的那个位置。

    “是马,马中尉”

    人群中不知何人低吟一声,紧接着众人顺势望去,正看到马元贽神态自若地策马前行,虽不苟言笑,但看得出其眉眼之间散发的那种快意。

    “仇中尉”

    终于,还是有人注意到了马元贽身后的那乘囚车,和囚车上蜷缩的那只身影。

    而就当众人手足无措之时,却只见马元贽朗声说道:“仇士良大逆不道意图谋逆,本中尉奉旨救驾并将其羁押,待大阅之后交由三司会审!”

    说罢之后,众人面面相觑,面色更显惶恐不安,毕竟仇士良为右军中尉,在场的大多数均为其属下,若真追究起来,这里所有人都逃不掉一个“同谋”的罪名。

    然而就在众人仓皇无措之时,却只听马元贽再度说道:“承蒙陛下垂爱,特命本中尉总理神策军及主持大阅,尔等拿的是陛下的俸禄,受的是陛下的恩泽,望你们好自为之!”

    言罢之后,众人这才口中齐呼万岁顿首而拜。

    马元贽环顾众人,显得颇为满意,稍稍歪了歪身子,对李浈笑道:“人就是如此,谁的刀更锋利便会听谁的,他们效忠的从来都不是哪一个人,唯一个利字罢了,放眼这些人中,怕是没一个是真正忠心不二的!”

    李浈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仇士良这棵树倒了,马中尉这棵树却是风华正茂,他们看得清,也还年轻,没必要为了仇士良搭上自己的大好前程!”

    说罢,李浈看了看马元贽,有意无意地说道:“如今仇士良已倒,不知马中尉有何打算呢?”

第三百八十七章 雪落无痕

    “打算?”马元贽失声而笑,双目紧紧盯了李浈片刻,而后悠然说道:“自然是好生地效忠陛下,效忠大唐!”

    李浈点了点头,显得若有所思。

    “不知泽远又有何打算呢?”马元贽紧接着问。

    李浈想了想,而后看了看四周,轻叹一声低声说道:“下官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能早些与阿耶离开幽州那鬼地方,免得再受那寄人篱下之苦!”

    马元贽闻言笑道:“泽远这话若要被陛下知道了,可是要触怒天威的!”

    李浈讪讪一笑,道:“触怒天威的话自然需得谨慎些,但在马中尉面前,下官还是做个真小人的好!”

    “真小人?”马元贽点了点头,露出一抹浓浓的笑,“咱家喜欢的便是泽远这般的爽直,总比那些满腹阴谋诡计,却又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的人好上太多!”

    李浈随即拱手笑道:“下官对这些人亦是深恶痛绝,恨不得杀一个,少一个!”

    马元贽轻轻一摆手,道:“哎,咱家平生最见不得杀人,甚至就连血腥气闻了都恶心!”

    话音刚落,李浈紧接着低声说道:“下官倒是见惯了杀人之类的腌臜事,若需要做这种事情,下官倒是拿手得很呢!”

    马中尉闻言后看了看李浈,二人对视一眼,而后不禁相视一笑。

    与此同时,就在骊山以北三十里处。

    这是一座野松林,林子很密,密得连小小的雪花都无法穿透,以至于雪落三刻之后,这里的落叶层依旧不见半点雪色。

    只是偶尔飞掠而过的勃勃鸟不时被惊得发出略显凄厉的叫声,似乎这林子的上空隐藏着某种东西,看不透、摸不到,却真真切切的存在。

    那是杀气。

    那是三千精锐骑兵所散发出来的杀伐之气。

    这种杀气只有在经验最丰富、杀人最多的士兵身上才能感受得到。

    难以言说,但却足以让人胆寒,区区飞鸟走兽,又如何能抵挡得了这种杀气呢?

    骨朵达半倚着一株小树,直将小树的枝干压得几欲断裂。

    “那小娃子都说了些什么?”骨朵达眯着眼睛、打着盹,倒像是梦呓一般。

    在其不远处,高骈双眉紧蹙,神情显得异常凝重。

    与骨朵达相比较起来,世代从军的高骈始终保持着军人应有的样子。

    盔明甲亮、一丝不苟。

    箭囊中的十支羽箭、腰间的横刀、手中的马槊,甚至于盔甲上的每一只甲片都始终一尘不染。

    但骨朵达对此却是不屑一顾,他认为军人的身上就应该染着鲜血,刀上就应该浸着血泥,否则都如高骈这般干干净净小白脸一般,岂不是明摆着成了敌人的攻击目标么?

    高骈有高骈的理由,骨朵达有骨朵达的道理,这并不妨碍二人成为所有军人的榜样。

    高骈并没有马上回答骨朵达,而是向面前那名身着羽林卫战袍的裨将问道:“你确定李司马安好,或者没有受到任何人的胁迫么?”

    高骈曾在禁军和金吾卫供职,羽林卫裨将自然是认得的,只见其拱答道:“回高将军,属下确定李司马安好,并没有受到任何人胁迫,而且”

    “如何?”高骈面色一紧,追问道。

    “而且李司马看上去和马中尉颇为熟络,二人一路上也相谈甚欢,惹得那些文武官员羡慕得很!”

    高骈点了点头,又问:“李司马可还有其他事情交待?”

    裨将摇了摇头,道:“李司马说该说的都在这信中了,望高将军依计行事!”

    高骈闻言这才收起手信,而后整了整本已异常平整的盔甲,一把抄起插在地上的马槊,朗声说道:“老骨,我们该出发了!”

    玄都观外。

    这场一边倒的战斗在持续了半宿之后终于重归寂静,只是地上除了五百具尸体之外,便再无其他。

    没有人,也没有鬼。

    皑皑白雪覆盖了血流成河,没有人知道不良人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目的为何,似乎只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雪,依然在下,甚至下得愈发的大,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突然,雪地中出现了一抹红色。

    不是血,而是一名穿着血红色僧袍的人。

    明亮的雪将血和尚的脸映照得清晰可辨。

    单是起脸上的皱纹,似乎已近耄耋之岁,只是这张苍老的脸上并没有应有的淡然和煦,而是充斥着一抹邪异。

    血和尚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四周,而后双手合十,口中轻诵:“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你去了哪里?”

    是清尘道长的声音,只是不见其人。

    “去见一个人!”血和尚轻声说道。

    “他来了?”

    “没有!”

    “那你应该在他应该出现的地方!”

    血和尚摇了摇头,道:“贫僧回来只是确定一下道长是否还活着!”

    “哈哈哈!”

    清尘道长在一声大笑之后,终于出现在了血和尚面前。

    依旧仙风道骨,依旧满面春风。

    “贫道若不想死,这世上便没人能让我死!”

    “哦?那他呢?”血和尚笑道。

    “他?”清尘道长撇了撇嘴,道:“他是你的!”

    血和尚没有反驳,看了看地上轮廓不清的尸体,道:“没有他的不良人,手段已是如此不堪了么?”

    清尘道长笑道:“既要杀人,又何必讲求手段?只要人死了,其他的并不重要!”

    血和尚摇了摇头,道:“贫僧杀人是为渡人,你杀人是为杀人!道不同,所以杀人的过程很重要!”

    清尘道长一脸嫌弃地白了血和尚一眼,道:“你去和那些死在你刀下的冤魂去说!”

    血和尚想了想,道:“他们并无冤屈,又何来冤魂一说呢?”

    清尘道长闻言后笑了笑,而后伸手指了指血和尚身后,道:“那你看他们有没有冤屈呢?”

    血和尚摇了摇头,“阿弥陀佛,他们要的是祁王,你将祁王交出去便是了,又何必枉造杀孽?”

    “不过妖僧、淫道,也敢在此口出狂言?!”

    声音自血和尚身后传来。

    “你”血和尚没有转身,“可是他的接班人?”

第三百八十八章 朕不是文宗

    血和尚缓缓回首,却只见一黑衣少年执剑傲然而立,眉眼带笑,只是那眼神中却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

    竟是严恒。

    “只小施主一人?”血和尚讶然问道。

    “一人足矣!”严恒笑道。

    血和尚轻轻摇头,道“看来他在乎的真的只是皇帝一人的生死!”

    “你错了”严恒轻笑,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张笑脸,笑得很灿烂,但心中却是蓦地变得复杂起来,轻声说道“还有一个人!”

    “哦?何人?”血和尚不禁有些好奇。

    在他的印象中,那个人从未笑过,即便当年试剑得胜之后,他的脸上也依旧冷得像冰。

    在血和尚看来,一个不会笑的人,心中一定也是冷的,更不懂得去关心其他人。

    当然,除了皇帝。

    闻言之后,严恒扬起手中铁剑,冷冷说道“你没资格知道!”

    此时一直不曾说话的清尘道长不由对血和尚桀桀笑道“你的话太多,比以前还要多一些!”

    血和尚摇了摇头,顿觉索然无味,“贫僧告辞!”

    “又要去何处?”清尘问。

    “去见一位故人!”

    话音方落,血和尚只一闪身,竟已消失在了原地。

    而与此同时,玄都观内喊杀之声骤然响起,清尘道长回头看了看,而后对严恒笑道“少年人,终究还是沉不住气,太心急了些!”

    骊山,华清宫。

    华清宫为骊山北麓的一处温泉,北魏、北周和隋三朝建为汤池,由本朝太宗文皇帝于贞观十八年扩建修殿,赐名“汤泉宫”,玄宗皇帝天宝六年改名为“华清宫”,虽不及大明宫那般恢宏雄壮,但却也是画阁亭楼、殿宇堂皇,其间松柏翠绿、氤氲旖旎。

    而此时在这漫天飞雪之下,银妆素裹,更是凭添了几分妖娆,正如诗中所云

    四郊飞雪暗云端,唯此宫中落旋干。

    绿树碧檐相掩映,无人知道外边寒。

    但自安史兵变之后,或许是那段往事太过惨烈,历代天子极少游幸于此。

    大唐之殇,留下的不仅仅是一段刻骨铭心,更是一段无以名状。

    九龙殿内。李忱的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至少有了些血色,也多了些笑容。

    白敏中跪于殿前,脸上显得有些激动。

    他的激动在于仇士良的伏法,更在于天子的明察秋毫和稳重果敢。

    一侧站着的是马元贽,相对于白敏中的激动,马元贽的脸上倒显得更镇静一些。

    “此番让爱卿受苦了!卿之忠心朕心中了然,待回朝之后,朕自有重赏!”李忱不由笑道,喜悦之情无以言表。

    白敏中顿首拜道“臣只是尽其本分,实不敢邀功请赏,倒是马中尉,此番救驾劳苦功高,更是一举识破仇士良不臣之心,理应重赏才是!”

    马元贽随即笑道“白相言重了,方才您说尽其本分,效忠陛下自然也是咱家的本分,亦不敢邀功请赏!”

    李忱朗声笑道“二位爱卿皆为朕之肱股,朝臣之表率,若此时不加封赏,朕岂不是要让天下士子寒了心,日后谁还愿来为朕分忧解难。此事二位爱卿不必推辞了!”

    二人闻言忙顿首谢恩,旋即白敏中又道“不知陛下准备如何处置仇士良?”

    “依卿之见呢?”李忱反问。

    白敏中想了想后说道“仇士良在朝中根深蒂固,此番若无完全的准备,断然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既然仇士良已伏法待诛,依臣之见不如趁机将其党羽一网打尽,方能永绝后患!”

    李忱闻言沉默片刻,而后又问马元贽,“马中尉之见呢?”

    马元贽闻言忙道“陛下让老奴领兵打仗还行,对于朝中之事,老奴实在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单凭陛下做主!”

    李忱笑了笑,没有追问,又对白敏中说道“白爱卿真的认为应该如此?”

    “若陛下信得过老臣,老臣万死不辞!”

    李忱点了点头,笑道“白爱卿想必受了些惊吓,今日暂且好生歇息吧,大阅改为三日后!”

    “三日之后?这”白敏中一脸诧异地望着李忱,却只见李忱面带微笑地挥了挥手。

    见状及此,白敏中也只得悻悻告退。

    待其走后,李忱看了看马元贽,又道“马中尉不妨直言!”

    马元贽先是一愣,而后瞬间又笑道“陛下圣明,方才白相所言虽不无道理,但却有些疏忽!”

    “哦?”李忱笑了笑,道“那依你之见,朕当做什么?不当做什么?”

    马元贽随即躬身说道“据老奴所知,仇士良有意迎立杞王,而杞王此时就在玄都观内,甚至已布下五百死士以行不臣之事,至于朝中众臣,虽有不少依附于仇士良,但却对仇士良所为之事知之甚少,若因此牵连其中,恐引起朝局动荡,最后伤及的还是我大唐的根本!依老奴之见,只罚罪首足矣,而那些依附仇士良的朝臣们,必然感念陛下仁爱,从而不敢再有二心!”

    李忱点了点头,道“杞王之事朕已知晓,朕已派严恒率不良人前去缉拿,想来现在也差不多了!”

    马元贽闻言面色微微一滞,而后说道“原来陛下早有安排,倒是老奴多虑了!”

    “哈哈哈!”李忱不禁朗声大笑,“朕可不是朕的那个文宗皇侄,这满朝文武谁忠、谁奸,朕心中自有一面镜子,另外,黠戛斯的三万精骑和崔珙的三万凤翔军三日之后即将至此,介时崔珙与你的神策军一并参加大阅!”

    “三日之后便到了?”马元贽顿时一惊。

    “不错,朕之所以要延后三日便是为此,介时朕要让天下看看朕的大军,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看看,朕不是文宗,更不是他们想推便能推得倒的!”

    马元贽闻言面色一变,但旋即又恢复了镇静,忙顿首而拜“陛下圣明!”

    李忱摆了摆手笑道“你一定要给朕看好仇士良,千万莫要让他死了,朕也要让他看看,他错的是多么可笑!”

    马元贽顿首再拜,脸上仍是挂着微笑,只是那眼神中却稍稍多了些异样。

    行宫北侧王母祠。

    这里原本是供奉西王母之所,而现在却成了仇士良的禁锢之地。

    如今的仇士良已身陷囹圄,活着,对他来说似乎已成了屈指可数。

    此时的他不再是右军中尉,更不再是那个在朝中呼风唤雨的一代权宦,披散着的白发将他的脸尽数遮挡了去,宛若幽魂。

    在其囚车旁站着一少年人,脸上不见丝毫胜利的快感,反倒是更添了些愁云。

    他已站在这里许久,一言不发,只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囚车中的仇士良。

    似乎被盯得太久,仇士良颤颤巍巍地拨开散发,看了一眼李浈,口中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只是此时的他早已是声不成言、语不成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李浈终于开口。

第三百八十九章 漫天梨花落

    仇士良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浈,只是那目光中已尽是浑浊。

    李浈看了仇士良一眼,而后毫无顾忌地跽坐在囚车旁,眉目带笑一脸恬淡,目光清澈,神识悠然。

    “谋划半生,想必你一定不会想到竟是这个结果吧!”李浈背靠着囚车,笑道。

    似是被李浈揭开心中最痛的那一处,仇士良面目狰狞,无声地嘶喊着,浑浊的目中尽是愤恨。

    “你可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一夜?你可还记得死于你刀下的那些冤魂?呵呵”

    雪在落,像是漫天冰冷的梨花。

    李浈缓缓抬起头,任由雪片肆意地洒落在脸上,而后慢慢融化,化成水,融于泪,顺颊而下,最终砸落在地上,和着悲伤泛成了一朵梨花。

    “你当然不会记得,因为你得到了无上的权利,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但”

    李浈笑着,也哭着。

    “但你也夺去了阿娘活着的权利!”

    仇士良蜷缩一处,深藏在发丝内的脸填满了笑,有些诡异,又带着些残忍。

    李浈依旧不曾看仇士良一眼,依旧背靠着囚车,任由自己的后背暴露于仇士良的视线之内。

    袍袖内的“障目”不再冰冷,因为它早已被李浈紧紧攥着的手焐得温热。

    此时此刻,李浈多么希望仇士良发疯般地冲过来攻击自己。

    因为只有这样,自己的“障目”才能出鞘。

    但仇士良没有,此刻的他静得像一尊石雕。

    或者,更像是一头蛰伏的野兽。

    “我原本以为你比马元贽更聪明些,所以我花在你身上的力气也便更大些,呵呵,现在看来你终究还是老了!”

    李浈缓缓抽出揣在袖中的手,指着前方一队队穿梭巡防着的禁军,道:“他们曾是你手中的刀,当你深陷囹圄时,他们不还是一样弃你而去?马元贽说权利是个好东西,不过他只说对了一半!”

    李浈回头看了看仇士良,“现在你知道另一半是什么滋味了吧!”

    “哦,对了,你现在已经说不出话了!”李浈将头别过,目视前方,“这是陛下的意思,都说帝王最是无情种,以前我并不相信这些鬼话,但现在我信了,朝中的那些人并不比你干净多少,他们做的那些勾当一样该死,跟你一样该死!”

    说到此处,李浈长叹一声,“可陛下还是留着他们的狗命,那些冤死其手的亡魂们,就这么白白死了?”

    “哈哈哈这他妈就是世道,现在如此,几千年后也依旧如此!权利永远比人命更重要!”

    李浈纵声狂笑,比仇士良更像个疯子。

    仇士良静静地盯着李浈,望着莫名其妙、语无伦次的李浈,若有所思。

    笑罢之后,李浈伸手拭去眼角的泪,盘膝而坐。

    “那日阿耶说,给我三年,让我拥有一支属于我的力量!呵呵,我只用了半年,手中便已有了一万大军!”

    “一万大军啊!”李浈轻轻摇了摇头,“又有何用?许多事依旧还是由不得自己,甚至都不能亲手杀了你为阿娘报仇!”

    闻言之后,仇士良的目中凶芒骤现,同时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惊讶。

    李浈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在仇士良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尽管他并不相信李浈所言,但同时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李浈没有任何理由用一句谎言来欺骗自己。

    因为自己早已没了被欺骗的资格。

    所以,他相信李浈说的是真的,这个少年人的手中或许真的有一万大军。

    区区的幽州行军司马,甚至连实权都没有的行军司马。

    他的一万大军从何而来?难道张仲武就这么放任他私募军队不成?难道卢龙一镇兵马就都这么被他骗了?

    不,绝不可能。

    整整一万大军,这样的规模绝对无法骗过别人的眼睛,更遑论张仲武那般的老狐狸。

    除非这一万大军是张仲武授意李浈所建立的私兵。

    显然,这样的结论对仇士良更有说服力一些。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李浈回头瞥了一眼仇士良笑道,“对了,有一个秘密或许你还不知道吧!”

    “你查了所有人,却唯独看不起我这小小的幽州行军司马,或者是萧叔在十年前的那夜,已经毁灭了所有证据?”

    李浈玩味般地看着仇士良,看着那丛乱发之内藏着的那张脸。

    李浈摇了摇头,重新转过头去。

    “你可还记得十年前萧叔手中抱着的那名孩童?”李浈缓缓说道,“呵呵,你当然不会记得,他孩童是光王的长子!”

    “啊”

    此言一出,仇士良脸上的神情瞬间凝滞,口中竟是不由惊呼出声。

    仇士良双手拨开挡在面前的发梢,浑浊的目光豁然变得无比清晰,他瞪大了眼睛望着李浈,口中更是不断咿咿呀呀地呼喊着。

    “我便是那个孩童,呵呵,你一定后悔当时没能杀了我吧!”

    李浈笑了笑,“你是第一个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外人,不过你快死了,甚至连话都说不了,知道这样的秘密又偏偏不能说出来,这滋味想来不会太好受吧!”

    “哈哈哈!”李浈大笑着,看了看仇士良的双手,又道:“对了你还有手,还可以写出来的!”

    说着,只见李浈锵地一声抽出袖中的“障目”。

    “这刀叫障目,是萧叔的,十年前的那夜,萧叔杀了十八个人!”

    说着,李浈望着仇士良,“放心,我不会杀你,只是要剁了你的手!”

    仇士良闻言惊得豁然起身,但无奈囚车低矮,身在其中的他根本无法直得起身,直得拼命地拍打着囚车的木笼,口中疯狂嘶喊着。

    李浈见状更是肆意大笑道:“放心吧,这里没有别人,更不会有人来救你,此刻的你在想什么呢?”

    “绝望?求死?”李浈伸手拨开囚车笼门,笑道:“你可以出来,你出来我便可以给你一个痛快些的死法!如何?”

    仇士良拼命地向后靠,连连摇头,口中的呼喊也似乎变得更像是哀求。

    “你在求我?十年前的那夜,那些人求你的时候,你心中又可曾有过丝毫的怜悯呢?”

    李浈连连摇头,将障目握在手中,笑道:“要么出来痛快地去死,要么躲在里面,然后给我你的双手!”

    “住手吧!”

    正在此时,李浈却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冷喝。

第三百九十章 知白守黑

    李浈回身望去,只见李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自己身后。

    卸去了厚重的冕服,李忱换上了轻便的青色缺胯袍,脑后幞巾似雪中的精灵般曼妙轻舞。

    “阿耶?!”李浈躬身轻道。

    见此一幕,囚车内的仇士良早已是满脸骇然之色,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咿咿呀呀之声,不明其意。

    李忱看了一眼仇士良,将视线落在李浈身上。

    “你觉得朕断事不公?”李忱冷声问道。

    “儿臣不敢!”李浈回道。

    “不敢?哼,说都说了,还说不敢?”

    “阿耶的心在天下,儿臣明白!”李浈颔首应道。

    李忱缓缓走近,负手而立,“哼,你无需解释什么,当年朕如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心中与你一样觉得天下事不过非黑即白,但直到朕登基之后,才明白一个道理!”

    说着,李忱看了看李浈,轻叹一声说道“知其白,守其黑,方为天下式!这世间既然有白,就一定要有黑,你也必须允许黑的存在!”

    “否则天下之白也必然将会变成了黑!”

    李忱的话有些深,不过李浈却听得懂。

    三千年读史,读的便是天下黑白,习的便是知白守黑。

    至于方才那一段牢骚,也不过只是牢骚罢了。

    “儿臣明白了!”李浈点头应道。

    闻言之后,李忱伸手指了指仇士良,道“你觉得他是白是黑?”

    仇士良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麻木,

    李浈望着仇士良,道“自然是黑!”

    “既然是黑,那为何他手中权柄滔天,十年前甘露之夜竟胆敢枉杀皇室宗亲、满朝文武,如今更是让这朝中无一人敢言?”

    闻言之后,仇士良缓缓抬起头看着李忱父子,目中依旧满是浑浊,宛如行尸走肉一般。

    李浈想了想后,轻声说道“正有昨日之因,方有今日之果,天道昭昭,黑的终归不能长久!”

    李忱闻言冷笑一声,道“世间之事,又岂是简简单单‘因果’二字便能一言概之的?”

    李浈正欲再说,却只听李忱冷哼道“好了,今日你的话已经够多了,朕还不希望你的身份过早被人知道!如此对你、对朕、对大唐都好!”

    “那父皇打算何时给儿臣一个名分?”李浈固执地问道。

    李忱满脸怒色道“怎么?一个亲王的身份对你来说就那么迫不及待?”

    李浈见皇帝老爹已然动怒,口中连道不敢,李忱这才瞪着眼睛说道“到了该给你的时候朕自然会给你!还不退下!?”

    李浈这才悻悻而退。

    待李浈走后,李忱长叹一声,而后缓缓走至仇士良的囚车前,冷冷说道“朕原打算让你全身而退的!”

    仇士良有些木然地望着李忱,目光中再没了一丝神采。

    李忱看了看仇士良,轻声说道“他是朕的儿子!”

    “十年前,你杀了他的母亲,但即便如此,朕也打算让你全身而退,甚至朕还打算在你致仕那日赐你个爵位!”

    李忱的面色有些冷峻,伸手轻轻敲了敲囚车的木梁,发出轻微“梆梆”的声音,异常清脆。

    “呵呵,可你信不过朕,你后悔拥立朕继位,但不得不说,这却是你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不是么?”

    说罢之后,李忱又笑了笑,“去吧,你曾经犯下的罪孽朕会让史官秉笔直书,只有你的大奸大恶恶,才能成全朕的明辨是非!你的死,会让朕在天下人面前站得更直些!”

    李忱说着,缓缓转身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你不过想要的的一个虚无缥缈的身后名”

    说到此处,李忱不由仰天大笑“可是朕绝不会给你!”

    仇士良怔怔地望着李忱缓缓消失在自己眼前,直到身旁再无一人。

    雪依然在下,单薄的衣衫之下,是仇士良瑟瑟发抖的身躯,但此时此刻,那张原本神情木然的脸上却微微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原本浑浊呆滞的目光也渐渐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大皇子呵呵”

    原本服毒口不能言的仇士良竟抽动着嘴角清晰地说出了三个字。

    “今日的惊喜倒还真是不少啊!”

    望着李忱父子离去的方向,仇士良喃喃自语,“只是你们还是不明白,若手中的力量足够强大,即便是黑的,最终也会是白的;即便白的,也会便黑!”

    华清宫的围墙之外,是一条环绕着整座宫城的缭墙,缭墙之外西侧,有宅第十余所。

    玄宗年间,曾将此赐予杨国忠、虢国夫人、秦国夫人既韩国夫人等一干贵胄,但此后因历代天子极少游幸华清宫,所以这些宅子也便闲置下来。

    如今李忱索性将这些宅子用来安置这些品级不高的随行官员,而李浈便在其中。

    一间并不起眼的厢房之内,李浈褪下官服,半倚在凭几上,眉头紧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在其面前安坐的则是刘瑑、郑颢与郑从谠三人,三人脸上显得并不轻松,虽然不似李浈那般苦大仇深的表情,但也是愁容满面。

    气氛显得有些紧张,而压抑。

    “泽远”郑颢率先开口。

    “你方才说马元贽会反,可有何证据?”

    李浈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我的感觉罢了!”

    三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刘瑑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难不成就凭你的感觉,便要冒如此大的风险?”

    郑从谠也缓缓说道“是啊,先不论能不能将凤翔的兵借来,便是真的借来了,若马元贽并无反心,你让陛下如何向马元贽解释?”

    “陛下调何处的兵,难不成还要向马元贽解释?”李浈反问道。

    “话虽如此,但毕竟马元贽今非昔比,在他手中可是有足足十万禁军啊,如今除掉了仇士良,却养肥了一个马元贽,日后怕是比仇士良更加麻烦!”郑颢叹道。

    李浈闻言笑了笑,道“所以既然做了,那便要做到底,养虎为患的事情我不会做,陛下也不会做!”

    三人顿时面露惊骇,“怎么?难不成这是陛下的”

    “幽州行军司马李浈可在?”

    话未说完,便只听门外响起一道声音。

    闻言之后,李浈微微一笑,道“我们的帮手来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祸事

    刘瑑三人正欲追问,却只见李浈早已起身迎上前去。

    房门轻启,刘瑑三人定睛望去,口中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白相?!”

    来人正是白敏中,脸色阴沉,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三人见状赶忙起身一并上前,见过礼后,李浈将白敏中引入屋内落座,李浈笑道“下官已恭候白相多时了!”

    白敏中闻言环视四人,最终将目光落在李浈身上,略带讶异地问道“你知道老夫会来?”

    李浈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却紧接着又点了点头,“知道,也不知道!”

    “老夫没心思听你拐弯抹角,有话直说便是!”白敏中面带不愠地说道。

    李浈笑道“那下官还是听白相说吧!”

    白敏中看了李浈一眼,一脸的厌恶之色,他不喜欢李浈,与刘睿无关,纯粹是不喜欢李浈这个人而已。

    因为这个人像极了另一个人,一个连自己都要忌惮的人。

    李德裕。

    对于李德裕此人,白敏中天生便有一种不自信,尽管连白敏中都说不清这种不自信从何而来,但却真实地存在于自己心中。

    所以只要这朝中有白敏中,那便绝不能有李德裕,反倒是李德裕当年一手将白敏中提携到了大唐帝国的最中央,只是李德裕做梦都不会想到,正是自己亲手提携的这个人,将自己一步步逼入了绝境。

    至于李浈,白敏中在见其第一面时,心中便生了这样的感觉,无论他的强势也好,心机也罢,似乎都太像李德裕。

    对于白敏中来说,若论李德裕之错,便在于其锋芒毕露,以至于将其周围所有人的光芒都掩盖了去,只要李德裕在朝中一日,其他人便永远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而现在,李浈亦是如此,严恒、刘弘也好,高骈、郑畋也好,甚至连官职比李浈大太多的刘瑑、郑从谠、郑颢三人,在李浈面前似乎都失去了颜色。

    而白敏中则敏锐地感觉到了李浈再不经意间暴露出的那种锋芒,这对白敏中来说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

    所以白敏中竭力地去打压李浈,并不是因为复仇,而是纯粹的因为朝中绝不能出现第二个李德裕。

    但今时今日,白敏中还是来了,来见自己最不想见的这个人。

    只见白敏中最终还是缓缓开口说道“老夫今日见你是因为刘括!”

    “哦?刘括的伤可好些了?”李浈趁机问道。

    白敏中点了点头,道“终归是肥肉多一些,并未伤及筋骨!”

    “说到刘括,下官亏还是欠得太多,这次又欠了他一条命!”李浈苦笑。

    白敏中冷哼一声,道“你欠他的又何止是一条命?!”

    说到此处,白敏中似乎意识到话题有些跑偏,当即摇了摇头道“若非刘括竭力举荐,老夫便是死也不会来见你的!”

    “刘括举荐?”李浈看了看刘瑑三人,面带讶异之色。

    白敏中点了点头,道“不错,据刘括所言,仇士良之事,完全是出自你之手?”

    白敏中在说这句话时,满脸尽是狐疑之色,显然对于刘括所言并不相信,所以他想要听李浈亲自对自己说。

    当然,李浈亲口所说似乎同样并不可信。

    但白敏中知道,李浈太像李德裕,而李德裕是绝不屑于说谎的。

    李浈闻言之后轻轻点了点头,笑道“不过只是下官的运气好些罢了!”

    说罢之后,李浈似乎觉得有些不妥,紧接着又补充道“当然,只是要比仇士良好一些!”

    白敏中闻言之后皱了皱眉头,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他自然相信李浈绝不仅仅是“运气好”的原因,因为相对于虚无缥缈的“运气”来说,白敏中更愿意相信的是李浈的胆魄。

    当年李德裕力排众议平定泽潞之乱、大破回纥时,靠的不仅仅的手段,更重要的是胆魄。

    如今,仇士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被一个小小的幽州行军司马扳倒,除了手段,同样是胆魄。

    放眼这满朝文武,绝对不乏心思缜密、手段高明之人,但在面对仇士良时,却没有一人敢于挺身而出,他们缺乏的也正是胆魄。

    即便是自己,都没有如此胆魄去向仇士良叫嚣。

    “白相”

    见白敏中久久沉默不语,李浈轻声说道“若下官猜得不错,白相此次前来,想必定有要事吧!”

    李浈的话将白敏中从复杂的思绪中拉扯回来,轻轻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却有大事!”

    说罢,白敏中望着李浈,又转而看了看刘瑑三人,阴沉着脸说道“你可知此次闯下了多大的祸事?”

    “祸事?”郑颢闻言一愣,言道“难道扳倒了仇士良不好?难道救出了白相不好?”

    见李浈笑而不语,白敏中更是怒上心头,冷哼道“哼,你们只看眼前,却不曾看到身后,如的祸事正是来自于身后!”

    “身后?”刘瑑讶异道,一脸的疑惑。

    “不错,仇士良老迈,便是让他再做几年右军中尉又当如何?他活不了几年的!倒是马元贽正是年富力强,如今没了仇士良的牵制,禁军已全部纳入其麾下,你们扳倒了一只病猫,却扶起了一头猛虎!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祸事么?”

    面对白敏中此言,刘瑑三人不禁面面相觑,显然白敏中此言不无道理,以往有仇士良的牵制,不仅神策军一分为二,也使得马元贽锋芒不敢太露。

    而如今仇士良入狱,禁军尽归马元贽统领,若假以时日,马元贽的势力绝对要比当年的仇士良更恐怖。

    手中的权利大了,人心的**也必然会随之增长,介时朝中再无一人能够制衡马元贽,这自然是一桩祸事。

    待白敏中说完之后,不料李浈却是微微一笑,道“白相所言不错,这的确是一桩天大的祸事!”

    “那那你还有心思坐在这里?”白敏中怒声叱道。

    “不知白相以为下官又该如何?”李浈笑问。

    “自然是禀明陛下,将右军的兵权转交他人!”

    “白相以为交给谁合适呢?”李浈又问。

    此言一出,白敏中顿时语塞。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896/ 第一时间欣赏大唐顽主最新章节! 作者:九盏清茶所写的《大唐顽主》为转载作品,大唐顽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唐顽主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唐顽主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唐顽主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唐顽主介绍:
上一世,他生于安乐,死于忧患;这一世,他生于忧患,却立志要死于安乐,自己的安乐、也是天下人的安乐...... 这是一个关于晚唐的故事,相信在很多喜欢大唐的读者心中,大唐永不会晚,它的雄浑壮阔、它的风骨神韵、它的温婉缠绵永远值得我们怀念和向往。 这是我的大唐,也是你的大唐。 让我们一起重新回到那段历史,重新缔造一个大唐盛世! 大唐不晚! 无论你喜欢这个大唐、或是鄙夷这部作品,都欢迎各位来此品茶论道、煮酒谈史,九盏清茶必扫榻相迎。Q群:527391828大唐顽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顽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顽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