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有些事总是躲不掉的
“大逆不道!”
延庆闻言更是又惊又怒,正欲抬手,只见李峻一伸手正将其牢牢抓住,面若冰霜一般冷声说道:“我只是遵循父皇遗诏而已,我才是真命天子!”
李浈在旁面无表情地望着李峻,一言不发。
“你这是将自己逼上死路!”延庆凄声喊道,双目之中已是泪如雨下。
李峻冷笑一声,道:“若是成功便是帝王之路,阿姊应该助我一臂之力以谋大业!”
“可是仇士良逼你?!”延庆怒而问道,同时挣扎着想摆脱李峻的手,但却始终被李峻死死抓住挣脱不得。
李峻笑道:“仇士良?呵呵,他不过是想弥补自己当初的错误而已!”
说罢之后,李峻却是突然放开延庆,转而拔出腰间佩剑,冲李浈笑道:“不论今日你是何目的,本王都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
说罢,李峻举剑遥指李浈,延庆见状却是闪身挡在二人之间,对李峻喝道:“这里是公主府,容不得你放肆!”
不料李浈却是微微一笑,道:“杞王殿下果真好胆魄,若是信得过在下,浈倒是愿意助殿下一臂之力!”
延庆不由回身惊道:“李浈,你想做什么?!”
她自然知道李浈的目的正是仇士良,而李峻如今已与仇士良达成同盟,所以李浈此言必定意有所为。
延庆聪慧不假,但终究是一介女流,在面对这种事的时候自然有些心慌意乱,她不想在李峻面前揭穿李浈,更不愿李峻自寻死路,甚至当着自己的面杀死李浈。
但事实就是如此,李浈要仇士良死,而李峻若想谋逆篡位必然少不了仇士良的帮助,这二人早已到了势同水火、不死不休的局面。
此时只见李峻冷笑道:“呵呵,本王还不需要一个小小行军司马的帮助,要怪只能怪你的口无遮拦吧!”
说罢,李峻举剑欲上,李浈则不闪不避,笑颜相对。
“来人!”
延庆一声怒喝,早有十余名侍卫推门而入冲了上来,李峻见状挺剑直刺。
剑入半分,李浈右肩瞬间血流如注。
锵——
李峻正欲深入,但却被一名侍卫格开,同时自己也瞬间深陷包围之中。
“阿姊!”李峻面露焦躁,“你莫忘了谁才是你的亲弟弟!”
延庆美眸含泪地望着李峻,哽咽地对侍卫说道:“将他赶出公主府,日后再不许踏入半步!”
“阿姊,你难道宁可帮外人也不愿帮我?!”
李峻咆哮着,嘶吼着,但延庆却再也不看他一眼。
在众侍卫的拉扯中,李峻被带了出去,但延庆却再抑制不住地伏在凭几上失声痛哭。
李浈则静静地站在延庆身旁,不知该说些什么。
仇士良府。
严恒的心有些乱,自己明明是要对李忱示警的,但最终该说的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还凭白遭了一通骂。
“你今日有些心神不宁!”
仇士良看了严恒一眼,轻声说道。
“让仇公见笑了,方才在宫中被陛下痛骂了一番!”严恒笑道,笑得有些难看。
“呵呵,你终究还是学不会撒谎!”仇士良轻笑。
“下官不敢对仇公有丝毫隐瞒,今日确实去了宫中!”严恒叉手说道。
仇士良点了点头,道:“咱家知道,在你一进了建福门之时,咱家就知道了!”
严恒闻言心中一凛,尽管自己知道终究逃不脱仇士良的耳目,但还是暗自吃了一惊。
而细想之下,严恒也不禁为自己进宫的真正目的暗暗捏了一把汗,幸而当时自己没有说话的机会,否则定然还是逃不过仇士良安插在宫内的眼线。
而直至此时,严恒似乎才稍稍明白了为何李忱在见到自己时会有如此反常的表现,倘若当时真的给了自己说话之机
严恒已不敢继续想下去,因为此刻的他,早已冷汗淋漓。
见严恒不说话,仇士良抬头看了看,而后笑道:“陛下骂得对,你这顿骂也挨得不冤!”
果然,严恒心中大骇,听仇士良此言,显然他早已知道当时发生的一切。
“不过”仇士良话锋一转,笑问:“难道你不觉得需要向咱家说些什么?”
闻言辨意,严恒自然明白仇士良是指自己今日进宫的目的,随即躬身回道:“还望仇公恕罪,下官进宫只是想”
严恒欲言又止,仇士良则眉毛一挑,面色瞬间变得有些阴冷,“只是想做什么?”
“下官只是想去求证些事情!”严恒显得有些吞吞吐吐。
“哦?那你可有了答案?”仇士良面色更冷。
严恒摇了摇头,道:“没有!”
“为何?”仇士良追问。
“因为他并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严恒答道,神色也沉稳了些。
“哈哈哈!”仇士良闻言大笑,“年轻人懂得为自己留条后路本不为过,若换做了咱家也会如此,只要你忠心为咱家做事,待日后谋成大事,自然少不了你的那一份功劳!”
不料严恒却是摇了摇头,道:“仇公知道我意不在此!”
仇士良闻言起身走至严恒跟前,轻轻拍了拍其肩头,笑道:“那个李浈自然会交给你发落!”
严恒这才躬身行礼,道:“多谢仇公成全!”
仇士良点了点头,问道:“让你送的消息都送到了?”
“一切依仇公吩咐,李浈已去了公主府!”
仇士良这才又笑道:“去了便好,去了才能见到杞王!”
“怎么?杞王也在?”严恒略感讶异。
仇士良却是看了看严恒,笑道:“记得咱家说过,不喜欢别人问得太多!”
严恒闻言连道不敢,便不再追问下去。
延庆公主府。
李浈几次想出言相劝,但最终却还是没能说出口,因为他知道,也能体会得到,此时延庆心中的悲怆和绝望。
似乎哭了许久,以至于延庆的双目有些红肿,只见其缓缓起身望着李浈,视线停留在其右肩的伤口处。
“你本应该躲得过的!”
延庆哽咽着说道,虽然不曾亲眼得见,但她却知道李浈的身手绝对要比李峻强上不止数倍。
“但有些事总是躲不掉的!”李浈苦笑道。
延庆沉默良久,而后突然说道:“我此生从未求人,但今日我想求你一件事!”
第三百六十三章 顺势而为
李浈苦笑一声,“殿下的意思我明白”
紧接着却是话锋一转,对延庆缓缓说道:“可此时,殿下觉得我的胜算又有多少呢?”
延庆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你的胜算几何,我只知道杞王一定会输!”
“那殿下该去求仇士良才对!”李浈无奈道。
“这可是你的真心话?”延庆转而又问。
李浈旋即摇头,望着延庆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会不会输,但我一定会努力去赢!”
十六宅,杞王府。
李峻静静地站在府院之内,面色阴沉地望着一队队的“护卫”穿行而过。
这些护卫全部来自于仇士良的指派,当然,他们还有另一个身份。
神策军。
“公主府一行如何?”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带着些戏谑。
李峻没有回头,冷冷地说道:“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哈哈哈!”
身后之人不禁大笑,道:“难道你不是?”
李峻豁然回身,怒目而视。
而其身后那人正是严恒。
“李浈必须要死!”李峻面目有些狰狞。
“那也要我先出了气他才能死!”严恒笑道。
“听说你与他曾是兄弟?”李峻冷笑。
“殿下都说了是曾经!”严恒又笑。
“背叛自己的兄弟,你连狗都不如!”李峻瞬间笑得很开心,就连微胖的身躯也跟着在轻轻颤抖。
严恒闻言却不以为意,望着李峻笑道:“要怪只能怪他太自以为是,在他的眼中,别人永远都像是一个笑话,殿下在公主府想必已经领教过了吧!”
闻言之后,李峻渐渐收起脸上的笑,眼神中闪过一抹杀机。
“自以为是的人都该死!”
严恒点了点头,道:“是啊,自以为是的人都该死,不过他会死在我的手里!”
李峻并没有反对,转而问道:“你来这里不只是对本王说这些废话吧!”
严恒轻笑,“仇公,两日后大阅,殿下是否已经准备好了?这一步一旦走出去,便再没了回头路!”
“那么,仇士良又可曾准备好了呢?”李峻反问道。
严恒负手而立,缓缓走至李峻面前,轻声笑道:“朝堂之内君权旁落,陛下听信奸佞,以致荧惑守心,河洛大旱,故而民怨不绝,今内患未平而妄动刀兵,大阅于骊山,神策军众将忠君护主,逐君侧之恶臣,还君权于圣主,不料被奸臣挟持,驾崩于骊山华清宫,神策护军中尉迎立先皇长子杞王李峻为新帝!”
说罢,严恒看了看李峻,而后逐字逐句地说道:“不知殿下可还满意?”
李峻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哪里来得什么荧惑守心,难不成仇士良敢戏弄天下人?”
严恒笑道:“若大事成,殿下说有那便是有,难不成天下人还敢质疑什么?”
李峻不置可否,紧接着又问:“仇士良觉得那个恶臣是谁?”
严恒又道:“恶臣之恶,在于其权,权越大则臣越恶,殿下觉得当今朝堂谁的权利最大呢?”
“白敏中?!”李峻有些惊讶。
闻言之后,严恒没有否定,也没有承认,而是又问道:“那么殿下准备如何惩治恶臣呢?”
李峻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严恒,问道:“那马元贽呢?”
严恒笑了笑,指了指眼前走过的一队“护卫”,缓缓说道:“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无需殿下费心!”
马元贽府。
“咱家还是低估了仇士良那老贼的胆量!”
马元贽轻捻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摸着光秃秃的下巴,脸色显得有些难看。
“若让仇士良得逞的话,那下一个针对的必然是兄长,所以”
不待马植说完,马元贽紧接着笑道:“所以我们一定不能轻举妄动!”
“哦?这难道兄长便甘愿屈居仇士良之下?”马植惊讶道。
马元贽摇了摇头,道:“屈居其下?呵呵,为兄不过顺势而为罢了,陛下为了登上皇位装疯卖傻了整整十年,拥有如此心机又怎会轻易被仇士良任意摆布,仇士良虽手握重兵,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被陛下夺了先机!”
说着,马元贽缓缓起身,在屋内踱着步子,又道:“倘若陛下占了先手,仇士良便难逃一死,而我们便是忠心护主的功勋之臣,倘若真被仇士良占了先机,那便顺势讨伐仇士良这个逆臣贼子,介时另立新君,我们仍是大功一件,如此才是顺势而为!”
马植闻言不禁恍然大悟,而后笑道:“阿兄果然老成持重,愚弟受益匪浅!”
马元贽随即大笑道:“无论如何,仇士良此次都必死无疑,想来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辛苦谋划的这一场棋局,不过只是徒做了你我兄弟的嫁衣!”
马植此时也笑着附和道:“只是不知道仇士良在临死前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哈哈哈,快了,快了,马煜的仇也快报了!”
听到“马煜”二字,马植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旋即便又恢复了正常,而马元贽显然极为敏锐地注意到了马植脸色的细微变化,但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重又将身子转了过去。
白敏中相府。
距离大阅之期仅仅两日,白敏中那颗紧绷的心显得越发不安起来,为官多年,他嗅得出朝堂之上的任何细微变化,尽管这种变化在表面上看来波澜不惊。
接连两日取消早朝,这本身就充满了不寻常,尽管朝臣们私下里议论纷纷,但谁都没有在这个时候进宫面圣。
一切显得那么安静,只是这种安静充满了诡异。
“不行,今日我要进宫面圣!”
犹豫了许久,白敏中终于决定要进宫一趟,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单纯见陛下一面哪怕被陛下痛骂一番,然后自己再灰溜溜地回来。
“舅父可是觉察到了什么?”刘括似乎感受到了白敏中的不安,也一脸警惕地问道。
白敏中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但以陛下的性情,接连两日不早朝却是有些反常!”
边说着,白敏中一边换好了朝服,正欲出门,却见门外进来两人。
第三百三十四章 白敏中的底线
“是你们?”
白敏中微皱皱了皱眉头,显然对于这两位来客并不欢迎。
此二人正是郑颢与刘瑑。
二人身后的总管一脸苦楚,正欲开口解释,却被白敏中一摆手赶了出去。
“你们来做什么?”
不待白敏中发问,刘括率先挡在其身前,沉声质问。
刘瑑见状也不说话,一脸厌恶地直接将身子转了过去,唯有郑颢看了看刘括,摇了摇头道“本官乃是会昌二年先皇钦点的壬戌科状元,你一个小小刑部的主簿哪来的勇气用这种口气与本官说话?”
刘括脸色一红,气急道“放肆,这里是相府”
“既是相府,本官自是来寻白相的,至于来做什么”郑颢白了刘括一眼,冷笑道“呵呵,你怕是还没资格问!”
刘括顿时恼羞成怒,正欲复言,却被白敏中一把拽了回去。
只见白敏中看了看二人,道“说吧,寻本相何事?”
刘瑑这才转过身子,与郑颢一并叉手行礼。
郑颢笑道“敢问白相这是欲往何处?”
“哼!本相去哪里也没必要告诉你们吧!”
“白相去哪里自然无需告诉我们,但下官二人前来却有一事相告!”郑颢笑道。
“说!”
“如今大明宫内的戍卫早已被神策军接管,没有仇士良的手令,任何人怕是都见不到陛下!”
闻言之后,白敏中脸色一变,而后冲刘括使了个眼色,刘括心领神会当即将门窗仔细关好。
白敏中这才一把拽住郑颢的衣袖,冷声问道“此言当真?!”
此时刘瑑插话道“白相若是不信自可前去试试,不过若换做是下官的话,绝不会在此时前去的!”
白敏中闻言稍稍一滞,刘瑑所言不假,倘若事实果真如此的话,此时前去求见陛下,除了只会引火烧身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仇士良这是要造反?!”白敏中面色苍白,向后踉跄了几步,口中喃喃说道。
“仇士良早生反心,只是谁也没料到会是在这个时候!”郑颢紧接着说道。
白敏中闻言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问“马元贽呢?”
郑颢笑道“我等正为马公而来!”
刘瑑插话道“马中尉身负皇恩,又岂会与仇士良坑壑一气,今日我等便是得马中尉授意,前来与白相商讨应对之策!”
白敏中闻言却是将信将疑,缓缓说道“那马元贽为何不亲自来?”
“白相糊涂,若马中尉亲自前来,岂不是让仇士良心生警惕,若是因此伤及陛下,我等便是那千古罪人!”郑颢一脸急迫地压低了声音说道。
白敏中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道“那马元贽的意思是”
“仇士良之所以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白相觉得他倚仗的是什么?”刘瑑反问道。
“自然是五万禁军!”
刘瑑点了点头,道“不错,但却不仅如此!”
白敏中闻言皱了皱眉头,而后轻捻胡须,面色颇为凝重地说道“还有朝中的那些趋炎附势之徒!”
话音方落,便只见刘瑑紧接着说道“此为关键!”
“正如眼下,陛下整整两日未曾早朝,那些朝臣们难道就都真的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么?即便有不知情者,两日未见陛下也总有些人会如白相一样前去宫中求见,但事到如今,宫中巨变的消息又可曾传出来半分?!”
郑颢一脸义愤填膺之色,沉声说道“子全所言不错,这些人害怕,他们怕重演甘露之夜那一幕的腥风血雨,他们怕丢掉身上的官袍和头上的官帽,他们甘愿向仇士良摇尾乞怜、苟全性命也不愿去做白相敢做之事!”
“哼!那些鼠首两端的卑鄙之徒又怎能与本相相提并论!”白敏中一甩袍袖随即愤而说道。
郑颢当即叉手说道“正因如此,马中尉才相信白相而不是那些人,希望白相此时此刻摒弃前嫌,与马中尉联手救国于危难,扶广厦而将倾!”
刘瑑又道“马中尉与朝臣素无来往,否则今日也不会托我二人前来拜会白相!”
白敏中口中轻轻哼了一声,心中暗自冷笑道“既然素无来往,那你们两个又是什么?”
虽然心想至此,但白敏中自知此时并非纠缠这些之时,随即也顺水推舟般地点了点头,道“马元贽需要本相做什么?”
二人随即对视一眼,面色显得尤为凝重。
待二人走后,在一旁听得冷汗淋漓的刘括不由战战兢兢地问道“舅父,您真的要”
白敏中一抬手阻止刘括继续说下去,眉头紧蹙的他看上去瞬间苍老了许多,再不是那个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宰辅,再没有当初打压李德裕时的雷厉风行。
此时的白敏中看上去更像是一名比李德裕还老上几岁的垂暮老者,虽还不至于了无生趣,但却同样让人同情。
白敏中并没有李德裕的治世之才,但却并不影响他有一颗报效大唐的忠心,如果非要说他与李德裕有什么相同之处的话。
那便是他与李德裕一样,对这些权宦都有着零容忍的坚决态度。
即便此时不得不与马元贽联合起来,那也不过只是权宜之计,更不能代表其与马元贽就此坑壑一气。
对于刘括的疑问和担忧,白敏中从未想过,甚至有些庆幸。
庆幸自己身处这场漩涡之中,庆幸自己有机会做天下士子一辈子想做而又做不到的事情。
“名垂青史”这四个字,听上去是那么美好,因为它对于天下士子有着足够的诱惑。
但从没有人真正想过,当自己身处其间之时,又有几个人敢于昂首面对,又有几个人敢于为此走上那条绝路。
这是一场赌博,只有心怀天下且敢于付出足够勇气的人才是胜者。
无论怎样,这种人都是胜者。
死,为名垂青史;生,为天下楷模。
白敏中沉默良久,而后转身对刘括轻声说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只不过要去做一件正确的事罢了,是生是死,皆是运数!”
说罢,白敏中伸手扶着刘括的肩头,逐字逐句地说道“我不管你以前的那些作奸犯科之事,也不论你以后是否还会如此,但你一定要记住,你是大唐的臣子,永远不可做出悖逆臣伦之事,这是我的底线,希望这也是你的底线!”
第三百六十五章 生死劫
锦里开芳宴,兰缸艳早年。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一首《十五夜观灯》,道出的是大唐盛世下的市井百态,道不出的却是市井百态下的瘴气灰烟。
对于长安城的百姓来说,明日是上元节,也不过只是上元节。
而对于身处这场未知漩涡中心的所有人来说,明日是上元节。
更是生死劫。
李忱的头疾依旧未愈,不仅如此,甚至还有逐渐加重的迹象,以至于太医署的医官们一个不落地整夜陪在温室殿,不敢有半刻远离。
宣政殿内,居首那张背北朝南的软榻上依旧空荡,正如这大殿一样,孤寂而清冷。
没有人知道这张软塌上还会不会有人坐上来,还会不会是那个人坐上来。
亦或是其他人。
行经此处的内侍无一不显得行色匆匆,没有人敢在此处逗留片刻,甚至连偷偷看上一眼都不曾有过。
朝臣们依旧被两面高不可攀的丹凤门挡在宫城之外,然而事实上,丹凤门并没有挡住任何人。
因为直到今日,尚且没有一个人前来求见这座皇城的主人。
安邑坊,李宅。
马植的亲笔手信就静静地躺在案上,而李浈就坐在手信旁边,眉头紧锁,右手食指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案子,发出“哒哒哒”的轻微声响。
“看来马元贽是真的准备坐收渔人之利了!”
郑从谠的脸色显得很难看。
李浈看了看郑从谠,脸上的表情显得不置可否。
“泽远,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究竟有什么计划便说出来吧,否则我这心中着实难安!”
郑从谠一脸的担忧之色,从始至终,李浈似乎从不愿将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但让郑从谠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的是,即便如此,自己对李浈竟从来都不曾有过丝毫的怀疑。
这让郑从谠不禁想起了严恒曾反复说过那句话。
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信他!
曾经,郑从谠对此嗤之以鼻,如今,郑从谠对此乐此不疲。
但终归是一场生死劫,郑从谠即便再相信李浈,面对李浈的缄默不语,他都难以再继续心安理得地等下去。
李浈依旧看了看郑从谠,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计划!”
“什么?!”
闻言之后,郑从谠险些原地栽倒,一步跨至李浈跟前,竭力强迫自己和颜悦色地说道:“泽远你莫要吓我!”
李浈无奈地笑了笑,道:“所谓计划,无一不是建立在了解对手的基础上,但正求兄觉得我们真的了解对手么?”
郑从谠闻言一愣,而后指着案上的手信说道:“难难道这还不够么?”
李浈却是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不过你不觉得我们这一步步走来太过顺利了么?”
“顺利?难道不好么?”郑从谠反问,紧接着又道:“按马植的消息来看,马元贽准备坐收渔人之利这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只要他与仇士良依旧敌对,那对我们而言就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正求兄难道没有想过,马植的消息就真的可靠么?”
李浈正色说道,“或者说,马元贽就真的那么信任马植么?”
不待郑从谠说话,李浈紧接着又摇着头说道:“不一定,倘若这其中一旦有任何疏漏,我们的结局都是万劫不复!”
“那依你之见”
对于李浈所言,郑从谠并没有否认,但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没有怀疑过马植。更没有想到这一点。
此时经李浈点破,郑从谠一时也没了主意。
而此时李浈有所舒展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方才的那句话只说了一半。
至于没有说出口的另一半,李浈不敢说。
只见李浈抬头望着郑从谠,缓缓说道:“我要亲自去见见马元贽!”
马元贽府。
这是李浈第一次踏进马元贽的府上,之所以这么明目张胆地进来,是因为李浈觉得马元贽多少都会有些害怕。
而当李浈见到马元贽时,马元贽的脸上却显得并不意外,似乎其早已料到李浈会有此行。
“明日大阅,看样子马中尉已然成竹在胸了?”李浈笑道。
马元贽不由大笑,道:“若说没一点把握的话,这话倒真有些敷衍,咱家统领左军十余年,自己带的兵多少还是有些信心的,明日大阅,虽不敢说万无一失,但至少不至于在陛下面前出丑!”
李浈笑了笑,虽然明知马元贽顾左右而言他,但还是顺水推舟般地笑道:“马中尉不必过谦,左军治军素来严谨,只需依平日操练而为,便足以令龙颜大悦了!”
马元贽闻言笑道:“哈哈哈,咱家最喜听你说话,只是泽远今日前来,想必不单单是对咱家说这些恭维之言吧!”
闻言之后,李浈面色微变,而后不禁压低了声音说道:“马中尉可曾听说宫中之事?”
马元贽佯作不知,当即问道:“何事?”
“听闻宫中的羽林军全部换成了仇士良的右军,怎么?马中尉竟不知情?”李浈故作惊讶地问道。
马元贽皱了皱眉头,而后摇了摇头,道:“咱家这几日忙于大阅之事,便是连陛下都还不曾见过!”
说罢之后,马元贽紧接着又问:“你确定是仇士良的右军?”
李浈想了想后,随即说道:“其实下官也是听别人说来的,并未亲眼得见!”
“何人所说?”马元贽紧接着问道。
“这个”李浈显得有些犹豫。
马元贽又道:“泽远,此事非同小可,若仇士良真的做出这等悖逆臣伦之事,那咱家断然不能置身事外,所以咱家必须要确认此事是否属实!”
闻言之后,李浈犹豫再三之后,终于一咬牙说道:“是丌元实!”
“丌元实?!仇士良的副军使?”马元贽脸色微变,显然没有料到李浈会说出这个名字。
只见李浈随即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而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正是此人!”
马元贽看了看李浈,脸色有些难看,在屋内踱了几步之后,突然又问:“你与丌元实什么关系?!”
第三百六十六章 无疾之疾
李浈笑了笑,似乎并不打算回答马元贽的这个问题。
“因何不答?”马元贽的脸色有些冷。
李浈看着马元贽,微微笑道:“马中尉人,总要为自己留些秘密的,有时候守着一些秘密才能让自己活下去!”
马元贽却随即笑道:“可也有些秘密,只有说出来才能让你活下去!”
“显然我的秘密还不能说,至少现在还没到了说出来的时候!”李浈的目光从马元贽的身上挪到窗外,窗外的精致并不算美,除了不远处一堵灰色的墙之外,再无他物。
马元贽望着李浈沉默片刻,而后微微笑道:“泽远切莫见怪,只是事关重大,咱家不得不小心些!”
李浈点了点头,道:“若不是被王宗实平白无故地牵扯进来,我早便回了幽州,朝中的事并不是下官这个小人物能左右得了的,下官也管不了这么多,今日前来别无他意,纯粹只是下官敬佩马中尉为人,若真让仇士良得了势,我相信马中尉的日子并不好过,倘若日后马中尉有意,多多提携下官一些便好,浈不贪,很容易知足的!”
闻言之后,马元贽顿时朗声大笑,道:“哈哈哈,看来泽远倒是比朝中那些酸腐文臣来得更直接些,不过咱家喜欢的便是你这个样子,人总要趋利避害的,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更容易让人记住!”
李浈闻言起身冲马元贽躬身行礼,笑道:“多谢马中尉体恤,既然如此,那浈这便告退了,朝中的事情还恕浈帮不了什么忙,只盼着此事尽快过去,浈也好早日回幽州与父亲团聚!”
李浈转身欲走,但刚走了几步却只听身后马元贽轻声说道:“你觉得此事还有谁知道?”
李浈没有回头,背对着马元贽摇了摇头,道:“不该下官打听的,下官不会打听,看来要让马中尉失望了!”
马元贽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大明宫,温室殿。
李忱已经接连几日不曾从榻上起来,在此期间,除了王归长与太医署的医官之外,便再无他人。
对于李忱的头疾,医官们虽各执一词,但唯有他们自己知道,陛下无论是气色,还是脉象似乎一切正常,除了一脸疲态和莫名其妙的头痛之症外,医官们找不出任何异常的病症。
但天子既然说头疾发作疼痛难忍,医官们又哪里敢有所怠慢,只得开了几剂温和解表的汤药,然后再静静地守在殿外。
身为医官,他们能做的不多,天子说自己有病,他们便绝不敢说没病,对于宫中发生的种种,医官们管不了,他们能做的只是每日准时将一剂无关痛痒的药送进这座大殿。
“外面如何了?”
医官刚离开,李忱一把扯掉额头的棉巾从榻上坐了起来。
“还没什么动静!”王归长答道。
李忱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明日便要大阅了,今日应该不会太平!”
闻言之后,王归长犹豫了片刻,而后低声说道:“宫外倒是有些动静!”
“哦?”李忱绕有兴趣地问道:“说说看,但凡在这个时候闹出的动静,大抵不会太小!”
“听周规说,今日一早尚书右仆射白敏中、左仆射裴休和御史大夫封敖求见陛下,然后被禁军拦住了,三人便跪在丹凤门外,也不知此时还在不在!”
“他们三个?”李忱显得有些意外。
“裴休与封敖倒并不奇怪,居然连白敏中也掺和了进来!?”
“奴婢有些话,不知”
王归长还未说完,便只听李忱说道:“想说什么便说,朕何时阻止过你?!”
王归长躬身笑了笑,道:“奴婢以为,白相虽有些私心,但终究还是忠于陛下、忠于大唐的,能有此举实在不足为奇!”
李忱看了王归长一眼,而后冷哼道:“有些私心?朕倒是看他私心极重,若非当初朕需要他来对付李德裕的话,是断然不会将宰辅的位子给他的!”
说罢之后,李忱却是微微一笑,道:“不过今日能有此举,他倒也算没辜负朕的一番恩宠!”
“这是大家的福泽,也是白相的荣幸!”
“好了,这时候便不必说这些套话了,那些朝臣们心里在想什么,朕不说,但并不代表朕不知道,而经此一事,让朕更有了些决心去做一些事!”
李忱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显得极为云淡风轻,倒是一旁的王归长听得心惊胆战,也只有他知道,李忱今日做出的这个决定,日后将会令整个朝廷都天翻地覆。
“大家”
这一次,李忱没有让王归长说下去,因为他知道王归长想要说什么。
“这些人终究是别人的臣子,朕用着不顺手!”
王归长没有再说话,低着头、躬着身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王归长沉默不语,李忱随即问道:“明日大阅你觉得朕会赢么?”
“大家乃是真龙天子,自有上天眷顾!”王归长答道。
“真龙天子?呵呵,朕从不信这些,若这一切真是上天注定,那这位子也轮不到朕来坐,朕只相信人定胜天!”
说罢之后,李忱的目光显得有些忧郁,口中喃喃说道:“该来的总会来的,朕还等得起,也输得起!”
丹凤门外,三名老臣并排跪在那里,看上去有些可笑。
悲壮着的可笑。
白敏中的手中举着一封黄封奏疏,这是所有奏疏中的最高级别,代表着陛下必须亲自批示,而且容不得有丝毫延误。
若按以往,这样的奏疏会在第一时间呈奏到陛下面前,任何胆敢阻拦和延误的人,都将是必死的罪名。
这样的景象在往日是绝不可想象的。
但现在,一名小小的禁军校尉便将这道奏疏挡在门外,甚至逼得三名当朝宰辅长跪于此。
“白相,小的劝三位还是回去吧,今日小的如论如何也不能让你们进去的!”
或许心中动了些恻隐之心,校尉第十五次走到白敏中等三人面前,重复着说着自己早已厌烦的话。
长跪半日,三人的脸色都有些苍白,虽然正是春寒之时,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白敏中冷哼一声,道:“不见陛下,本相绝不会离开!”
“哦?既然如此,那咱家愿意为三位代劳!”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让所有人不禁为之一愣。
第三百六十七章 败亦称雄
白敏中三人回头望去,脸色顿时变得寒若冰霜。
来人正是仇士良。
校尉见状赶忙迎上前去,冲其躬身行礼,正欲说话,却只见仇士良摆了摆手,道:“这三位均是朝廷的肱股之臣,你们的胆子也忒大了些,竟让三位宰辅长跪于此,若是生出个好歹来,你让咱家如何向陛下交代?!”
校尉不敢申辩,口中只能连连称罪,只见仇士良缓缓走至三人面前,笑道:“裴相、白相、封大夫,手下人一介粗鄙武夫不懂得朝廷的规矩,让三位受苦了!”
说着,仇士良伸手欲将白敏中扶起,却只见白敏中猛一抽手,将仇士良伸出手打落,口中怒道:“他们不懂规矩?哼!只怕是有些人不懂得规矩!否则也做不出这等悖逆臣伦之事!”
仇士良闻言当即故作诧异道:“哦?竟有此事?那还请白相明示,究竟是谁如此大逆不道,只要咱家还活着,便绝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相对于白敏中言语之间的含蓄,一向脾气火爆的封敖却是再也按捺不住,豁然起身指着仇士良的鼻子怒声骂道:“你如此祸乱朝政、悖逆臣伦,怎对得起陛下对你的信任与恩宠,你就不怕遭了天谴?!”
仇士良闻言之后不怒反笑,伸手将封敖抬起的手指轻轻压了下去,笑道:“封大夫想必是对咱家有些误会,明日便是骊山大阅,咱家只是将羽林军换成了神策军,这其中的道理谁都明白,若论实力的话,神策军不知比羽林军强了多少倍,如此安排也是对陛下的安危负责,怎么到了封大夫的嘴里便成了大逆不道之事了呢?”
一旁的裴休正欲说话,却只见仇士良紧接着笑道:“三位无非就是想见陛下,但近日来陛下头疾复发,为了保证明日大阅的顺利进行,陛下正在安心养病,三位若是不信大可去太医署问问那里的医官,若还不信,那便再等上半日,明日大阅之上咱家保证陛下会毫发无伤地出现在骊山行宫!”
说罢之后,仇士良不由轻叹一声,指着丹凤门外的神策军,道:“唉,其实这还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说不见,咱家又能怎么办?我等都是陛下的臣子,君命难违啊!”
封敖闻言冷笑一声,道:“君命难违?!老夫看你是胆大包天!今日你让我等进去便罢,若是不然,我等便长跪于此,让天下人看看你这阉宦究竟是如何欺君罔上、逼死老臣的!”
封敖越说越急,看上去竟有些动手的势头。
裴休见状赶忙将封敖拦下,同时口中说道:“封大夫何必与他废话,与这种人纠缠不休岂不是自损了身份!”
仇士良不由朗声大笑,道:“裴相骂得好,但既然是为陛下办事,该做的咱家还是得做,方才三位说有要事启奏,若真那么要紧,也不能耽误了国事,不如便将奏折交给咱家,由咱家代为转呈陛下!”
说着,仇士良伸手便要去拿白敏中手中的奏疏,白敏中见状向后退了几步,而后将奏疏藏于袍袖之中,冷声说道:“国之要事,自由我等朝臣亲自面呈圣上!”
说到这里,白敏中看了仇士良一眼,而后冷笑道:“你?哼哼,还是算了吧!”
仇士良闻言将已经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咋舌道:“啧啧,咱家本是一番好意,看来三位并不怎么领情,既然如此,那咱家这便进宫向陛下禀明,至于陛下见不见你们便不是咱家能做主的了!”
说着,仇士良一转身,冲那校尉微微使了个眼色,校尉见状忙向城头守军挥了挥手,片刻之后,雄浑厚重的丹凤门缓缓开启,仇士良嘴角微微上扬,冲校尉笑道:“一定照看好了三位老臣,若是出了岔子,咱家饶不了你!”
校尉闻言连连称是,顺带着一伸手将已经冲上前去的封敖生生拽了回来。
仇士良这才心满意足地向宫城之内走去。
然而还未进宫门,却见仇士良又折返了回来,而后一脸笑意地走至三人面前,摇了摇头道:“我劝三位千万莫要试着硬闯!”
说着,仇士良一指那名校尉,笑道:“咱家自然是不敢对三位怎么样的,但他们便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你敢”封敖满脸怒色,但却终究没将话说完。
望着仇士良略显蹒跚的背影,三人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正如他们此时心中所想的那样。
没有人怀疑仇士良这句饱含威胁的话中所带有多少真实性,因为十年前仇士良这么做过一次,所以他并不介意再来一次。
仇士良赌得起,因为他手握五万禁军。
白敏中三人却赌不起,因为他们手中握着的。
只有一杆竹笔。
裴休抬头望着天空,他努力试着让自己的泪水不流出来,至少不流得那么懦弱和无力。
但眼泪终究还是控制不住地汹涌如泻,但他更控制不住的,还是自己的心。
万念俱灰。
白敏中则静静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丹凤门,他曾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而恩将仇报让李德裕一党万劫不复,也曾为了自己这身官服而奉迎趋势。
即便在后世的史书中,白敏中都算不得一位良臣。
但此时此刻,站在丹凤门前这位已过知命之年的老臣,却为百官之先,昂首傲立于风口之内、巨浪之巅。
也许这其中他依旧多少夹杂着一些私心,毕竟仇士良一旦另立新君,那白敏中的仕途必然会就此终结。
但即便如此,在帝国中枢即将掀起巨浪之时依然能够挺身而出。
这本就是值得让所有人铭记的。
成,则称雄
败,亦称雄!
在三名老臣身后,朱雀大街空无一人,长安城的百姓并不知道官军为何要将整条朱雀大街全部戒严,他们只知道明日天子大阅,只知道几经磨难的大唐帝国似乎正在缓缓复苏。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氛之下,有一团烈火正在熊熊燃烧。
一旦让它冲破那层脆弱的桎梏,势必会将整个帝国重新拖回无尽的深渊。
第三百六十八章 抉择中的抉择
仇士良的出现并没有让三位老臣就此罢休。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
死,或许是一种荣耀,一种足以彪炳千秋的无上荣耀。
所以他们并不怕死,如果可能的话,甚至只求一死。
而仇士良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会让这样的人死,至少在尚未达到自己的目之前,这些人还不能死。
暮色渐昏,天气渐冷。
刘括焦急地在屋内踱着步子,不时向外张望着什么,白府上下沉浸在一片悲伤和不安的气氛中,
面对这场未知的风暴,他们无能无力,正如白敏中一样的无能为力。
“少郎君”
房门外想起老总管有些哽咽的声音。
“何事?”刘括急忙开门,表情却瞬间凝滞。
“是你?!”
刘括望着老总管身旁的少年,语气寒若冰霜。
“是我!”
李浈冲刘括点了点头。
“舅父不在,有何贵干?”
刘括的心中依旧放不下杀父之仇,也没人能放得下这样的刻骨仇恨。
“我来找你!”
李浈说道,然后向屋内扬了扬下巴。
“我已说过,舅父不在,白府不欢迎你!”刘括并没有理会李浈的暗示,在这个时候他没心情与杀父仇人多说半个字。
“我为白相而来,如果你不想他丢了性命的话!”
李浈紧接着说道。
刘括闻言微微一愣,他知道尽管自己心中再不情愿,此时也不能拒绝李浈。
对于李浈,刘括了解最深、也最透,甚至比严恒对李浈的了解还要更多一些。
刘括虽然看起来有些蠢笨,但或许只有白敏中才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在这具肥硕的身躯之内,还藏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所以刘括了解李浈,甚至比了解自己还多。
之所以没有拒绝李浈,是因为刘括知道,自己这个不共戴天的死敌有多么的可怕,甚至刘括曾一度怀疑这些事情的起始本末,都与李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刘括终究还是让李浈走了进来,尽管在此期间他曾不止一次地在脑海中闪现出想将李浈杀死的想法。
但刘括还是忍住了,因为他隐隐觉得,李浈或许是个关键。
“说吧!”刘括直接说道,语气依旧很冷。
李浈转身望着刘括,道:“我知道你想杀我,方才你也有机会杀我!”
刘括咬着牙,双拳紧握,但却不发一言,只是一脸杀机地盯着李浈。
李浈接着说道:“但你没这么做,所以我打算对你说一些实话!”
严恒独自站在空荡荡的院落之内,本就落寞的身影看上去显得更加落寞。
严恒将京城周边的不良人全部派了出去。
三百八十三人。
严恒清楚地记得这个数字,但他不知道这个数字最终能够起到怎样的作用,他只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香风袭来,一道倩影缓缓走进严恒的视野。
“月儿姐?!”
严恒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月儿有些惊讶。
“门没关着,我便进来了!”
月儿笑着说道,弯起的眉眼正像是夜空中的弦月。
“可是阿姊有什么交代?”严恒问道。
月儿点了点头,警觉地看了看四周。
“放心,这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严恒笑道。
“你应该待在仇士良身边的!”月儿担忧地说道。
“听说白敏中、裴休与封敖三人长跪于丹凤门外,他一早便进宫去了!”严恒微微笑着,一面招呼月儿屋内说话。
月儿摆了摆手,道:“娘子问你一句话,问完了我便走,你这地方待得久了不舒服!”
严恒闻言也不勉强,随即问道:“阿姊说什么?”
“明日你可随仇士良去骊山?”月儿问。
“我这个差事见不得光,他不会让我去骊山的!”严恒答道,“不过依照先例,不良人会在骊山周围监察,以确保万无一失!而这些仇士良并不知情!”
“仇士良真要反?”月儿又问。
严恒点了点头,神情有些严肃:“真的!”
月儿想了想后,说道:“娘子问,若是陛下与李浈之中你只能保护一个,你选谁?”
严恒闻言微怔,摇了摇头,道:“不不知道”
“你必须知道!”月儿当即说道,“你摆脱不掉这个问题,倘若明日真的发生了,仇士良不会给你想的时间!”
严恒缓缓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选大郎”严恒咬着牙答道,紧紧握起的双拳咯吱作响。
月儿摇了摇头,道:“不!你要选陛下!”
“为何?!要我眼看着大郎去死,我做不到!”严恒咆哮着吼道,面目有些狰狞。
月儿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严恒,一言不发。
少倾,严恒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颓丧,哀求着说道:“告诉阿姊,我真的做不到!”
“可是你必须做到,这个天下可以没有李浈,但不能没有陛下!娘子说李浈也会要求你这么做的!”
严恒抬头望着月儿,眼中没有泪水,有的只是无尽的绝望和愤恨。
这是严恒心中第一次生出这么强烈的悔意,后悔当初为何要来长安,要来面对这样痛苦且难以抉择的抉择。
“娘子对李浈的感情比你们任何人都更深、更切,但这就是天意,这就是运数!”
月儿柔声说道,“这句话是我说的!”
“若真如此”
严恒抬起头双目紧闭,咬着牙逐字逐句地说道:“不论他是谁,不论他在哪里,不论要用多少年!我都会用他身上的每一块皮肉去为大郎陪葬!”
闻言之后,月儿早已泪眼迷蒙,用力地点了点头,强挤出一抹笑容,说道:“也许事情不会如我们想象的那么糟呢!”
严恒神情木讷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白敏中相府。
刘括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神情也由最初的惊骇逐渐变得镇静了一些。
直到李浈说完,刘括才开口问道:“没了?”
“没了!”李浈答。
片刻沉默之后,刘括望着李浈缓缓说道:“可是我不相信你!”
而李浈紧接着说道:“现在你只能相信我!”
“舅父这辈子也许做过许多错事,但他的心依旧是属于大唐的!”刘括望着李浈,面无表情地说道:“希望你不要害他!”
“我若害他,今日便不会来!”
刘括点了点头,道:“你可以走了!”
李浈微微一笑,转身而出,但旋即却又回身冲刘括说道:“你变了许多,相较于江陵府的那个刘括来说,我更喜欢现在你这个样子!”
刘括闻言冷哼一声,道:“拜你所赐!”
李浈苦笑,冲刘括叉手行礼,道:“这一次,我们是朋友,而非敌人!”
刘括转过身背对着李浈,缓缓说道:“日后我还会杀你!”
第三百六十九章 被小觑的刘括
“你打不过我、算计不过我,怎么杀?”
刘括闻言皱了皱眉头,回身望去,却只见李浈早已不见了踪迹。
刘括的脸色有些难看,并不是因为李浈最后说的这句话,而是因为,李浈说的是事实。
刘括曾亲眼见过李浈徒手将父亲射出的箭矢接住,也见过李浈双目中流露出的杀意是如何凌厉和可怕。
刘括并不确定当自己再次面对李浈那样的杀意时,还有没有勇气做些什么,尽管自己脑海中曾出现过不止一次杀死李浈的场景,但却绝不包括这种。
至于李浈口中所说的算计,刘括相信自己不会太差,但要命的是自己并没有李浈那样的人脉,更不认识什么皇亲贵胄,即便身边连个严恒那样的生死之交都不曾有过一人。
想到此处,刘括不免有些绝望,但他知道,此时此刻最重要的,还是将舅父与另外两位老臣离开丹凤门,离开朱雀大街。
至少,要离开仇士良的视线之外。
大唐京都,长安本就是全天下的长安。
只是长安城的百姓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守城的金吾卫早已换成了神策军,即便守城人数都增加了一倍。
而面对即将到来的上元节和骊山大阅,这样的异常景象并没有吸引长安城百姓太多的注意力。
同样,对于被突然调去换防的神策军来说,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进城的百姓多一些也并没有什么异常。
更何况所有这些外地来的百姓,看上去也真的没什么不同。
当然,除了那名身高八尺有余、满脸横肉的魁梧巨汉。
这是骨朵达第二次来到长安城,第一次是在自己还是渤海国神策军步军副将时候,陪同索隆和崔仲秀前来朝贺武宗荣登九五。
对于骨朵达来说,长安城还是那个长安城,充满了繁华和各种诱惑。
“方才若不是你拦着,俺就将那个守城的小矮子一巴掌拍死了!”
当李浈还在白敏中的相府与刘括以诚相待的时候,长安城街道上的骨朵达看上去很不高兴,嘴里不住地嘟囔着。
在其身旁随行的是一名青年,眉清目秀、气宇轩昂,除了那身并不引人注目的靛蓝色缺胯袍外,倒也像是一名文人士子的模样。
他叫郑畋。
闻言之后,郑畋有些哭笑不得,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让高骈先行去了骊山,而将骨朵达这一根筋的货色留在身边。
“你若将他拍死了,我们现在就已经在刑部衙门了!”郑畋哭笑着说道。
骨朵达低头白了一眼郑畋,随即一脸严肃地说道:“先说好了,俺可不是你的仆从,方才跟那小矮子说的话不得当真!若不是那小屁孩说李浈那小矮子快死了,俺才不会跟你来这里!”
郑畋顿时语塞,索性也懒得去解释什么,只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向着安邑坊的方向走去,任凭骨朵达在身后絮絮叨叨地抱怨个不停。
当刘括挺着肥硕而笨重的身躯艰难地走到丹凤门外的时候,正看到裴休晕倒在白敏中与封敖之间。
三人年龄相仿,只是裴休要稍稍年长三四岁,若不是还未进食便被白敏中拉出来的话,也不至如此。
封敖的骨头要硬一些,当然,脾气也更倔一些,倔得就连晕倒这种事都不屑一顾。
眼睁睁地看着白敏中与封敖两人手忙脚乱地在裴休的脸上乱摁,刘括像个球般地跑了过去。
三人忙活了半刻之后,裴休终于幽幽醒转,看了看刘括后一脸茫然,气色虚弱地问道:“这位是”
“内侄刘括,在刑部任主事!”白敏中赶忙答道。
没有人注意到此时刘括脸上的尴尬和羞愧,因为一个小小的刑部主事,着实不会让裴休这样的当朝宰辅注意到。
即便他是白敏中的内侄。
“若站在这里的是李浈,想必裴休又是另一种反应吧!”
刘括暗自腹诽着,心中有些苦涩。
“你为何来此,还不快些回去!”
白敏中冲刘括瞪着眼睛,怒声叱道。
“小侄来寻舅父、左相和封大夫回去!”刘括躬身答道。
“胡闹!国难当头,岂是你能妄议的?!还不快些回去!”白敏中很生气。
尽管他知道,一旦自己有事的话,刘括必受株连,但依旧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刘括掺和进来。
只见刘括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丹凤门,又扫过那一班严阵以待的神策军守卫,脸上泛起一抹冷笑。
“若舅父随小侄回去,小侄自有办法相助!”
待刘括说完,白敏中三人相互对视一眼,封敖眼神依旧充满了藐视一切的高傲,裴休的眼中也依旧是那么无力和绝望。
唯有白敏中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淡淡的神采。
因为只有他知道,在自己这个侄儿肥硕的身躯里,装着的不只是肥肉。
还有一些常人难以企及的东西。
“有何办法?”
尽管白敏中知道此时此地并不是询问这些的时候,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只见刘括轻轻摇了摇头,而后看了看不远处的神策军守卫。
白敏中心领神会,虽然仍有些狐疑,但却还是冲裴休与封敖二人点了点头。
二人转而又看了看刘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个肥硕的胖子能有什么能耐让事情出现哪怕一丝转机。
“我们也许能做些更有用的事情!”
刘括缓缓开口说道。
闻言之后,白敏中一咬牙踉跄地站起身子,叹道:“是啊,我们应该做些更有用的事!”
安邑坊,李宅。
昏暗的天空中漂浮着整片灰色的云,月光无法穿透如此厚重的云层,以至于整座长安城看上去如堕幽冥。
诡谲而可怖。
李浈立在后院已有半个时辰,赵婉陪在一旁也有半个时辰,只是与李浈一脸凝重截然相反的是,赵婉的俏脸之上却洋溢着无以言表的幸福。
因为就在半个时辰前,李浈说:明日我若还活着的话,便求阿耶为我们赐婚。
对于赵婉来说,这便足够。
而对于李浈来说,却还远远不够。
因为李浈并没有足够的把握活过明日,因为他无法想象一旦仇士良得逞,自己能不能忍着不去报仇。
毕竟,现在自己的手中无兵可派、无将可遣,更无人可用。
“少郎君少郎君”
是吴申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慌张。
在李浈的印象中,总管吴申很少这样失态,遂转身迎了过去。
“少郎君,来来人了!”吴申有些气喘吁吁,但脸上表情却是笑着的。
“谁?”李浈不由向吴申身后望去,只是夜色太黑,并看不到什么人。
“在在客堂郑台文和一位好汉!”
第三百七十章 富豪刘弘
李浈闻言后面色微微一滞,不待吴申引路便自顾向客堂飞奔着跑去。
郑畋的突然到来,让李浈心中突然有些慌。
在李浈并不算多的这些亲信中,若论武力,李浈可以闭着眼睛轻易找出许多。
但论智谋,唯郑畋一人,甚至就连郑从谠等人也有所不及。
李浈将郑畋留在幽州的真正目的有三。
一来是看住张直方,免得闯了什么祸事;二来则是在何弘敬、王元逵与张仲武之间有所斡旋,以维持三镇之间并不怎么牢固的友谊;最后,也是李浈认为最重要的事情,那便是协助刘弘将“镖局”的事情顺利地进行下去,以帮助自己赚取更多的资本。
而现在郑畋在这个时候入京,李浈不免担心河北出了什么问题。
但当看到郑畋脸上那一抹浓浓的笑意时,李浈悬着的一颗心才安稳着陆。
“台文你怎么”
李浈有些讶异,毕竟此前自己让王绍懿传达的意思是高骈与骨朵达二人进京。
郑畋还未答话,便只听一旁的骨朵达抢先说道:“自然是救你来了!”
“救我?”李浈看了一眼郑畋,只见郑畋这才笑道:“河北近来还算是安稳,刘弘那边有田文胜,也没什么太大问题,我在那里反倒成了闲人,听绍懿说了这边的情况,我便跟着来了!”
闻言之后,李浈点了点头,问道:“千里去了骊山?”
“嗯,千里兄带着郑大、刘三郎、王计和赵郎按你的吩咐先去了骊山!”
紧接着李浈低声又问:“带了多少兵马?”
郑畋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三根手指在李浈面前晃了晃。
“那三千兵马都带了来?!”
李浈大惊,毕竟这是自己手中唯一的一支军队,而且京城不比河北,一旦这些兵马有所暴露,势必将掀起一场更大的风波。
郑畋却是摇了摇头,道:“带了三千不假,但不是全部,真正的那些精锐老兵,只带来了五百!”
看着李浈一脸的茫然,骨朵达开心地笑道:“咱们现在手里可是有将近一万的兵马,这不过只是区区三千而已!”
“将近一万?”李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你离开之后,募兵一事进行得异常顺利,甚至到最后竟还掺杂着一些从三镇私逃出来的老兵,若不是我拦着,怕是早已惹出大祸来了!”
说到这里,郑畋也不由地压低了声音说道。
“还不都是刘弘那小矮子出得钱多,便是俺都有些心动了!”唯有骨朵达的声音依旧高亢有力。
“钱多?多多少?!”闻言至此,李浈的嘴角不由微微抽动了一下。
“每月十贯!”骨朵达不无得意地说道。
“十贯”李浈面色大变。
神策军每年军饷不过五十贯,至于地方诸军每年军饷也不过三四十贯,而刘弘每月便要支付每名士兵十贯钱,一年下来便是一百二十贯钱,足足比神策军多了一倍有余。
以长安城每斗米四十文钱来算,每月便是二百五十斗米,也就是说足够一个三口之家吃上三年的用量。
而这,仅仅是一名士兵一年所得的军饷。
若是将近一万人的军队,一年所耗费的军饷
李浈无法想象,刘弘将要如何去支付如此庞大的一笔巨款。
见李浈哑口无言,郑畋不由笑道:“哈哈哈,如今的刘弘已是今非昔比,早些时候倒真没看出来竟是个行商的好手,在王使君和何使君的引荐下,如今咱们的买卖早已不仅限于河北三镇,甚至还做到了周边十余州的地界,单是每月的纯进项便有十余万贯,而且据刘弘说,在三年之内,将要将买卖做到整个北方各道!”
李浈闻言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而后怔怔地望着郑畋与骨朵达,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即便是李浈自己都不曾料到,这个直到此后近九百年才出现的“镖局”,竟会在大唐席卷出一笔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
而这,不过是自突然一时兴起的结果。
而令李浈更加难以想象的,是曾经在江陵府被自己骗了不知多少钱的刘弘,如今居然能够经营起如此繁缛复杂的利益链条,这让李浈心中不禁有些暗自得意。
这个也许将是天下最能赚钱的家伙,也曾无数次地栽倒在自己的小伎俩之下。
但尽管如此,李浈还是为刘弘的阔绰感到有些肉疼,毕竟,这笔钱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还是一笔目前看来没有期限的支出。
“你要的东西我已带了来,不知你会如何安排?”
见李浈一脸的痛心疾首,郑畋随即岔开话题。
闻言之后,李浈这才将自己从无限的懊恼中抽离出来,想了想后问道:“现在何处?”
郑畋笑答道:“自然是由最精于此道的人保管着!”
“刘弘也来了?”李浈诧异道。
“原本是没打算让他跟来的,结果这胖矮子说这么多钱交给俺们不放心,死活非要跟着来!”
说起此事,骨朵达便是一脸的不忿。
郑畋不由笑道:“刘弘先我们一日来了长安,距离你这里最近的落脚处在宣平坊!”
“最近?”李浈听得有些糊涂。
郑畋大笑道:“哈哈哈,来此之前我与老骨先与他见了一面,短短一日的时间,这货居然一下子置办了七处房产,又将那些珍宝财物分别藏于其中,由田文胜挑选出来的三百名高手守着,虽然奢靡了些,但安排得倒也还算是周全!”
“七处房产?!”李浈闻言后,除了一阵阵逆涌的气血之外,已是无话可说。
天色依旧阴沉,对于右军副使丌元实来说,这样的一个夜,注定了不会平凡。
在丌元实面前的案上,摆着是一个并不好看的箱子,观其纹理似乎像是榆木,很新鲜的榆木。
目光在木箱上停留了许久,丌元实依旧没有足够的勇气将其打开。
尽管如此,丌元实却知道木箱中所盛何物。
钱,很大的一笔钱,虽然丌元实并不知道具体的数目。
他并没有见到送来这只箱子的人是谁,他只知道是谁送来的这只箱子。
更知道自己收下了这只箱子,将意味着什么。
啪——
丌元实的手猛地按在了木箱之上,面色逐渐变得有些狰狞。
“换甲!”
第三百七十一章 子时鼠出
“几时了?”
刚刚换上冕服的李忱眼中的血丝依稀可辨,看上去有些疲惫,而身上沉重的冕服更使其感到有些周身乏力。
“回大家,刚刚子时!”王归长一面为李忱整理冕旒,一面轻声答道。
或许因为头戴冕旒的原因,李忱就连点头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
“几时出发?”李忱又问。
“辇辂早已备好,随时可出发!”
李忱侧耳听了听窗外,似乎隐隐有甲胄之声传来。
“殿外是禁军吧!”李忱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王归长微微一躬身,并没有回答。
只是他这个细微的动作,早已说明了一切。
李忱看了王归长一眼,抬手亲自稍稍整了整冕冠。
“起驾!”
夜子时,阴极而阳始至。
鼠出。
杞王府。
李峻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着,尽管他曾无数次地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终究捱不过胸膛里那颗剧烈跳动着的心。
曾几何时,李峻做梦都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然而当这一刻近在咫尺之时,却陡然心乱如麻。
地上的纸灰早已燃尽,化作了黑色的飞尘四散而去,但纸上的那几行字,李峻却早已刻在脑海。
“阿姊”李峻紧咬着双唇,直到唇间泛白。
“启禀杞王,陛下的辇辂已出了大明宫!”
闻言,李峻轻轻地点了点头,在其面前次第而立的,是五百死士。
李峻自己的死士。
“诸位”李峻面色稍缓,但声音听上去依旧有些颤抖。
“当今圣上信谗臣而远贤臣,以致幽州边患不绝,诸道大旱,饿殍千里,民不聊生,而今不顾民间疾苦,妄动刀兵之事,本王身为李氏皇族,自有匡扶天下之任,今举义军以清君侧、正朝纲、扶正道、诛佞臣,大事若成,尔等自当名垂青史,功盖千秋!”
言罢之后,五百玄甲死士不由按刀而立,口中低喝:“誓死追随杞王!”
李峻抬头而望,目光似乎想要透过厚重的乌云寻找些什么,但寻觅许久,却只等来了两道滚滚而来的春雷。
“是雷声?”
李浈走出亭子仰首顾盼。
“是雷声!”
赵婉的脸上现出一抹忧色。
“距离惊蛰还有些日子,这雷声倒是先来了!”李浈摇头笑道,看上去反倒是平静得出奇。
“是啊,离惊蛰尚有些日子”
赵婉想接着说下去,但却见李浈轻轻摇了摇头。
“去将我的官服拿来,该上路了!”
赵婉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正欲转身离去,却只听李浈轻声说道:“若卯时我还未回来,刘关等五人会带你去延庆公主府,她自会送你们离开这里!”
赵婉没有转身,因为她不想让李浈看到自己的泪。
“无论怎样,我都在这里等你!”
骊山位于长安东北,两地相距不足百里,初为周幽王在此修建骊宫,而其为博宠姬褒姒一笑,不惜点燃烽燧戏虐诸侯,以致江山断送。
此后历代各朝均在此兴建行宫,至于始皇帝更是索性将自己的茔冢安置于此。
而本朝玄宗皇帝与杨贵妃则在此留下了一段既缠绵悱恻,又让后人无不扼腕叹息的传奇。
对于大唐来说,骊山不仅仅是骊山,其代表的是每一个朝代最美好、最让人铭记的那段岁月。
骊山是一种高度,一种让无数帝王都趋之若鹜的高度,只有最强大的帝国才有资格攀登的一种高度。
而骊山大阅,则是在这种高度之上,不遗余力地向天下展示着自己的强大和兴盛。
始皇帝也好,玄宗皇帝也罢,无不如此。
甚至就连遭后人诟病的周幽王,也是继承了“宣王中兴”之后的西周帝国,才得以肆无忌惮地去败坏国本,才有足够的底气去挥霍宣王积攒下来的所有。
毕竟,“盛极而衰”这四个字一定是先有盛,而后才有资格去衰。
而骊山,象征的便是一个“盛”字。
早在数日之前,骊山方圆数十里之内便已被神策军完全隔离开来,没有仇士良的手令,任何人都无法靠近分毫。
与此同时,神策军也将营地扎到了骊山脚下,日常操演之事也依大阅步骤而行。
不过至于操演的是什么,除了神策军之外,没人知道。
这是仇士良和马元贽第一次同时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也是左右禁军第一次真正地合兵一处。
只是仇士良也好,马元贽也罢,两人依旧相互保持着视而不见的默契。
而作为司礼官的崔铉与白敏中,看上去倒是与平日没什么不同,只是因为丹凤门外的事,白敏中并没有与仇士良有过多的交集,反而对马元贽看上去要更亲近些。
崔铉比白敏中的年纪要小上几岁,而白敏中又为尚书左丞,所以有些事崔铉也不敢擅自决断,总是要问过白敏中之后才会做最终的决定。
尽管崔铉才是真正的司礼官。
也正因如此,在旁人看来,白敏中多少都有些以势欺人、越俎代庖之嫌,尽管其心中所期望的也正是这个意思。
“白相,距离寅时还有些时候,不如您先进账歇息片刻!”崔铉拱手行礼,显得不卑不亢。
白敏中撇了一眼崔铉,道:“你若累了便先去歇息,老夫可不想学那郭元振与唐绍,若是得了个制军礼不肃的罪名,你我都担待不起!”
崔铉本是好意,但不想白敏中却并不领情,虽是轻描淡写的一番话,但却让崔铉的脸上有些难看。
正在此时,只见仇士良迈着略有些颤颤巍巍的步子走了过来,白敏中见状眉头微皱。
因为现在的仇士良似乎与丹凤门外的仇士良略有不同,脸上也不见了那种阴测测的笑。
但白敏中却似乎嗅到了一丝危险。
“呵呵,白相昨日一别,看来精神变得好多了!”仇士良叉手行礼,恭顺得让白敏中害怕。
“哼!”白敏中冷哼一声,将头转向了一旁。
仇士良见状也不生气,又冲崔铉微微颔首示意之后,依旧对白敏中笑道:“昨日丹凤门外,咱家说过,今日陛下定会出现在骊山,方才已有消息,陛下与诸臣已出了长安城!”
第三百七十二章 伺机而动
长安城外,笔直的通途官道向远方无限延伸而去,似乎永无尽头。
这条官道李忱曾走过无数次,但今日却是其继位之后第一次重新踏上这条官道。
官道两侧肃穆而立的禁军,默默地守护着眼前这一支长达数里的庞大队伍。
队伍最前为“导驾”,六车先行,其上依次为下级京官,后为两支百人骑兵,骑兵之后为六队着甲步卒,名为“清游队”,意在清除道路。
又有两队步卒则手执龙旗紧随其后,龙旗之后则是指南车、记里鼓车、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皮轩车等一干车队,每车四乘、驾士十四。
导驾之后接“引驾”,前为两列卫队,配横刀、弩箭,其后为随行乐仗,仅乐仗一队便达七百余人,乐仗之后为旗阵,各执幡、幢、旌旗,此外各有青龙、白虎旗队若干,部分朝官与护卫骑兵、步卒夹杂其中。
引驾之后为“玉辂”,也便是天子所乘之驾,由太仆卿驾驭,前后共四十一位驾士相随,而两侧护驾之人本应为左、右卫大将军,但此时此刻却换成了左、右禁军副使,而其中位于右侧的正是丌元实。
三百禁军骑兵紧随其后,禁军之后又为仪仗,多为内侍及宫娥,各手执团扇、方扇及玄武幢等一干用物。
仪仗之后则是一支略小些的乐仗,有乐工三百,其后乃是数十乘各式车架,诸如大辇、小辇、金辂、象辂、革辂、四望车、羊车、豹尾车之类,其间又有数百手执大戟的护卫相随。
其后为后卫军队,由两名将军引四十八队着甲步卒,分做前后两个方阵随队前行,皆身披五色明光铁甲,分别手持弓、刀、盾、戟相间而行,两方阵之中为黄麾仗,共一百二十名步卒,手持鹅毛氅、鸡毛氅等仪仗。
后为“殳仗”,手持礼兵,在其之后又为骑兵旗阵,各执麒麟、龙马、玄武等瑞兽旗数百。
队伍最末又为步卒组成的黄麾仗,且各有骑兵护卫。
至此,整个仪仗方算结束,不计车马等物,仅人力便达五千余,一时间长安官道之上旌旗遮天蔽云,兵卒甲胄交错,车乘马嘶人喝,将整个本应该宁静的夜生生扰得天翻地覆。
丌元实居玉辂之右,左侧的乃是左军副使王作恩,自出了宫城,丌元实的心中便有些不安。
因为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需要怎么做,唯有那四个字深深地烙在脑海。
伺机而动。
没有人来为自己解释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机在何处?又如何去动?
丌元实一概不知。
因为天子玉辂的阻隔,丌元实没有机会去留意左侧的王作恩,事实上他与王作恩也并不熟识,只是限于“认识”的层面罢了。
若丌元实有机会看到此时的王作恩的话,那么丌元实也许会稍稍好受些。
因为王作恩的脸上更加不安,尽管这位并不受马元贽太多器重的副使很珍惜此次伴驾而行的机会,但看得出,王作恩并没有表现得很兴奋。
王作恩此时的惆怅满腹,不过是因为那一箱的珍宝,和同样的四个字。
伺机而动。
机在何处?因何而动?
同样没有人去做任何解释。
无论是丌元实也好,王作恩也罢,金银财物这些东西似乎并不能成为他们接受这四个字的理由。
但他们最终还是接受了,对于丌元实来说,意在王宗实的仇,和仇士良的狠。
而对于王作恩来说,意在马元贽的冷落。
人总是希望自己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哪怕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也一定要成为最受重视的那一枚。
显然,这二人都不是,却又都想是。
所以有人告诉他们,若伺机而动。
唯有如此,你才能成为自己想做的那个人。
对于自己身侧的这两位禁军副使,自然不会引起身在銮驾之内李忱的注意。
因为他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自李浈在温室殿内向自己吐露真言的那一刻,李忱心中的那团火便被瞬间引燃。
这一步棋原本是要在收复河湟之后才要走的,但现在因为李浈的一句话,李忱决定提前一步。
但李忱知道,自己还远远没有准备好。
而没有准备好的代价便是如此,受制于人。
李忱很不喜欢受制于人,甚至连装装样子都不喜欢,因为他更擅长的还是胸有成竹。
即便是此时的受制于人,李忱的心中也始终在计算着自己究竟有多少胜算。
但此时此刻,胸有成竹的或许另有其人。
李浈默默地站在队伍最前端的导驾车队,虽不是京官,但也是五品的游击将军,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出现在这里。
李浈并没有太多心思和身旁的京官们说话,因为他同样在思考着一个问题。
“李泽远!”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很熟悉的声音。
李浈回头望去,一具肥硕的身子正站在自己身后,以至于将自己的视线全部遮了去。
“刘兄”
李浈冲刘括点了点头,对于这个胖子,李浈的心中已没有了最初的厌恶和仇视。
刘括瞥了李浈一眼,艰难地挪到车架之前,顺着李浈的目光向前望去,尽管前方仍是一片漆黑。
“你在想什么?”
刘括静静地问道。
“我在想,他在想什么!”李浈笑了笑。
“你不觉得现在这个时候去想这个问题,太晚了些么?”刘括问道。
就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面对这个曾经的杀父仇人,自己竟还能如此平静地说话。
“那也总比不去想的好,想得周全些总不是坏事!”李浈同样平静地答道。
闻言之后,刘括望向李浈的目光中隐隐透着一抹不屑,冷笑了一声后,说道:“你也不过如此!”
而面对刘括的嘲讽,李浈倒是不以为意,笑道:“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我曾说过,我做出的一切改变都是拜你所赐,我的最终目的也只有一个!”
说着刘括微微探了探身子,低声说道:“杀了你!”
李浈闻言后轻轻点了点头,笑道:“大阅之后,我等你!”
刘括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静静地站在李浈身旁,与其一并凝望远方。
片刻之后,刘括突然问道:“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好了,我要你做的,你可能做到?”
第三百七十三章 夜色正浓
“放心,只要我活着,白相便不会有事!”
话音方落,便只听刘括冷声说道:“即便你死了,舅父也不能有事!”
嘭——
记里鼓车沉闷的鼓点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李浈回头向身后看了一眼,道:“还有三十里!”
刘括的神情略有些诧异,他不明白这个时候李浈为何还有如此闲淡的心思去为记里鼓车计数,在自己看来,三十里和三里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箭已在弦,射出去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与此同时,距离官道的远处,数骑黑衣人借着夜色的掩护与官道上的车队缓缓并行。
“还有三十里,杞王那里如何了?”
严恒显得有些神色不宁。
身侧的冯尨颔首回道:“杞王已出了长安,只是似乎并不打算去骊山!”
严恒轻笑道:“在没得到仇士良这边的消息之前,他是不会出现在骊山的!”
“那我们要不要趁机请些援兵?”冯尨紧接着问。
严恒摇了摇头道:“已经来不及了,况且调兵需陛下的兵符,现在我们无法接近陛下,即便我们拿到了兵符,就凭京城周围这点兵力,也根本不是禁军的对手,介时只会弄巧成拙!”
“严帅”冯尨欲言又止。
“说!”
“您真的相信那些人?他们能斗得过仇士良?”冯尨终于鼓足了勇气。
严恒的神情有些冷峻,想了许久后方才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信他们!”
冯尨无从理解严恒言语中的矛盾,既然不知道,为何又要选择相信呢?
崇仁坊,玄都观。
今日的玄都观大门紧闭,将无数前来供奉的香客们拒之门外,悻悻而归的香客们虽然心中颇多抱怨,但在这样的日子里倒也并不意外,毕竟那些皇室贵胄总要比寻常百姓要金贵得多。
客堂之内,一名体态微胖的青年正怡然自得地品着茶,新茶的味道很好,淡淡的咸味夹杂着青草的香气萦绕在口舌之间,香炉内燃着的是来自于西域的上等檀香,炊烟袅袅而升,沁人心脾。
而那青年,赫然便是杞王李峻。
“杞王殿下可准备好了?”一旁的清尘道长微微笑道。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李峻伸手轻托茶盏,将浮在表面的茶沫吹开。
清尘道长微微一笑,又道:“听说延庆公主殿下”
话未说完,便只见李峻将茶盏重重放下,冷声说道:“此事不劳道长忧心,本王自会处理妥当!”
“呵呵,殿下切莫生气,贫道只是不想殿下有后顾之忧罢了!”
李峻豁然起身叱道:“即便有什么后顾之忧也是本王自己的事,与道长何干?”
清尘道长抬起头看了一眼李峻,而后淡然笑道:“贫道劝殿下还是稍安勿躁的好,若是被贼人听了去,岂不是要前功尽弃了?”
李峻闻言这才怏怏坐回原处,冷哼一声道:“哼,就凭严恒和他的那些市井莽夫还不配跟本王斗!”
“呵呵,殿下不会真的以为只有严恒一个吧!”
李峻微微一怔,而后问道:“此言何意?”
清尘道长拂尘轻扫,将李峻案上已有些微凉的茶汤倒掉,笑道:“严恒不过只是个小人物罢了,真正值得我们在意的,是他背后的那只手!”
李峻面色一紧,旋即问道:“背后的手?谁?”
清尘道长却是微微摇了摇头,道:“贫道若是知道的话,事情就会简单得多了!”
闻言之后,李峻不由现出一抹轻蔑的笑。
而此时清尘道长却是笑了笑,紧接着说道:“不过贫道倒是查到了一些眉目,只是还不确定罢了!”
“哦?”李峻眉毛微微一挑。
“这人殿下也认得,据说与延庆公主殿下关系不错!”
“呵呵,那道长不妨说来听听!”李峻轻笑。
“李浈!”
李峻顿时神情一滞,那日在延庆公主府的情景尚且历历在目,而也就在那时,自己心中的秘密也不再成为秘密。
“那日本王没机会杀他!”李峻紧接着说道。
“哦?殿下为何要杀他?”清尘道长显得有些意外。
李峻看了一眼清尘道长,缓缓说道:“因为他知道本王的秘密!”
清尘道长闻言之后并没有显得意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看来他的确该死!只是”
“如何?”李峻问。
“只是马中尉似乎并不想如此!”
“他见过马元贽?”李峻诧异道。
“见过,不止一次,而且看上去相谈甚欢!”
“他们说了什么?”李峻又问。
清尘道长摇头轻笑,道:“他们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想什么!”
李峻正欲再问,却只见清尘道长起身看了看窗外,转而笑道:“寅时快到了,殿下还请稍坐,恕贫道失陪片刻!”
“你去哪里?”李峻问。
“去帮殿下杀人!”
说罢之后,清尘道长竟是自窗内一跃而出,飘若惊鸿,轻如飞燕般刹那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峻起身快步走至窗口,望着茫茫夜色,脸上充满忧色。
天子的玉辂依旧还在官道上前行,只是前方的骊山在沿途火把的映照下已经依稀可辨,周遭的禁军护卫也骤然增加了许多。
浓重的乌云依旧高悬于顶,使得天际依旧不见丝毫光明。
李浈揉了揉有些干涩的双眼,前方陡然增多的火把变得有些刺眼,虽然亮堂了许多,但却让人感觉并不舒服。
李浈扭头看了看身旁的那个胖子,刘括的眼中略带着些血丝,同样时不时地揉着双眼,不过动作却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快到了!”李浈轻声说道。
“我知道!”刘括的回答很生硬。
“从现在开始你最好离我远点,免得遭雷劈的时候连累到你!”李浈依旧在笑。
刘括有些不解地望着李浈,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该不会想在这里动手吧!”
李浈白了一眼刘括,道:“也许有人会动手!”
“谁?!”
刘括一惊,赶忙回头望去。
因为这个字并不是自己说的。
第三百七十四章 刺客
李浈看了看说话之人,不由笑道“子全兄似乎上错了车驾吧!”
正是刘瑑。
刘瑑闻言也顾不得其他,一脸紧张地问道“你方才说谁要动手?!”
李浈摇了摇头,而后说道“不知道,小弟只是觉得我们不应该就这么顺利地到了骊山!”
李浈将生死说得云淡风轻,似乎这是旁人的生死。
“此处方圆几里之内都已被禁军包围,谁有这么大胆子?”
很显然刘瑑这句话是用来安慰李浈的,但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反倒是变得异常紧张不安。
还不待李浈说话,刘瑑紧接着又道“要不要我去通知陛下!?”
李浈依旧摇了摇头,笑道“告诉陛下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胡乱猜测?子全兄觉得陛下会信?”
“可是,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你是不是露了什么马脚?”
此时一直不吭声的刘括突然问道。
刘瑑警觉地看了看刘括,“这位是”
“刘括,刑部主簿,白相的外甥!”李浈笑着介绍道,紧接着又补充道“自己人!”
“见过刘舍人,上次在舅父府上见过的!”刘括叉手行礼,缓缓说道。
刘瑑这才想起上次与郑从谠去白相府中时,似乎确实见过一面,这才叉手回礼,而后却紧接着问李浈“你真的露了马脚?”
李浈想了想道“算是吧!”
“谁?”刘瑑与刘括竟异口同声地问道。
李浈正欲答话,便陡然面色一变,厉喝一声“躲开!”
刘瑑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刘括,单从这身材也看得出,绝不可能是什么深藏不露的货色,不过二人虽不明所以,但却也本能地向下一蹲。
李浈话音方落,只见数十支羽箭分自两侧直射而来,紧接着接连几声闷响,而后鲜血迸射,数名文官已是再无生机。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使得六乘“导驾”瞬间乱作一团,即便“清游队”以及两百名骑兵护卫也一时间方寸大乱不知如何是好。
而与之截然相反的则是官道两侧的禁军,几乎就在羽箭袭来的同时,便已迅速聚拢一处,将六乘导驾马车团团围在中央,长戟挺立,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周遭的一切。
直到禁军结阵完毕之后,清游队步卒方才稍稍稳住阵脚,而那两百骑兵则各自向两侧奔突而进,试图找出刺客所在方位。
因“导驾”与其后的“引驾”之间尚有“指南车”、“记里鼓车”等一干车队,二者之间更是相隔甚远,以至于“引驾”的卫队之隐隐看得前方乱作一团却根本不知发生何事。
众卫队步卒只是本能地停住脚步,而后原地等待斥候回报。
只转瞬之间,车驾之上便只剩了李浈一人,望着面前倒下的几具尸身,李浈的脸上却挂着浅浅的笑,腰挺得更直了些,头也抬得更高了些。
但也就在此时,第二轮箭雨又至,但这一次的目标却似乎并不是李浈,而是四周的禁军以及清游队步卒。
待箭雨落下时,原本刚刚结成的阵型似乎变得有些凌乱,即便训练有素的禁军,也经不住清游队步卒仓皇无措的胡乱冲撞。
此时两百骑兵已各自向两侧散开搜寻刺客,短时间势必无法回防,而其他禁军则紧缩防线,并向天子玉辂靠拢,但因车队着实过于庞大,以至于大部分禁军都还在向后靠拢的途中。
如此一来便造成导驾与其后的引驾乃至整个车队完全脱离开来,毕竟纵观古今,还从没有人胆敢行刺天子玉辂,以至于除禁军之外,其他从诸卫抽调来的护卫都有些措手不及。
南衙诸卫、北衙禁军,除了左右神策军之外,其余各军早已沦为皇室仪仗,此时遭遇突变,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雄姿,与周围冷静果敢的神策军相比起来,高低立判。
清游队的胡乱冲撞、官员的奔逃呼喊、受惊狂奔的马匹,无一不再使得本已凌乱的场面变得愈发不可控制,甚至最后即便是神策军也有些厌烦,直接抽刀向几名撞上来的清游队步卒和官员的脖子上砍去。
即便如此,对于这些从未见过鲜血和死亡的人来说,逃,才自己是唯一的生路。
导驾车队的脱节,使得李浈彻底被孤立开来,而周围的神策军绝不会为了李浈这样的六品小官而舍身相救,毕竟他们的职责是保护王驾。
李浈的双手伸入袖中,因为袖中有一把刀,一把通体漆黑的刀,它有一个并不怎么好听的名字。
障目。
每每手中握着它时,李浈的心中似乎便多了一丝安全感,更多了一些信心,尽管这样的安全感和信心在眼下看来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箭雨散落,似乎凭空出现,因为李浈根本看不清它们来自何方。
“你为什么不逃?”
声音在李浈的身后,但李浈前一秒还刚刚确定自己身后无人。
如鬼魅一般的人。
李浈回身望去,很老套的刺客装扮,从头黑到脚的那种。
“逃有用么?”李浈反问,不见丝毫惊慌。
闻言之后,黑衣人对于李浈的淡定也有些诧异,短暂的沉默之后不由笑道“看来我真的小看了你!”
“能否让我死得明白些?”李浈笑问。
黑衣人却是摇了摇头,道“有人告诉我,你说的一切都不能信!”
“能说出这句话的,除了严恒,我想不出第二个人了!”李浈轻叹道。
显然黑衣人对于李浈的回答有些意外,但随即又笑道“呵呵,你的确很聪明,只是聪明人往往会死得很惨!”
几乎就在同时,黑衣人已是一跃而起举剑刺来,李浈忙向后连退几步,他看到黑衣的微微弯起的眼眉,看到那目光中夹杂着的不屑。
周遭的神策军静静地望着这一幕,没有一人上前,因为他们不会去救一个死人,更不会去救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芝麻小官。
因为他们在等待着一个机会,当那把剑刺入李浈身体还未抽拔的那一刻,便是群起而计之时。
甚至站在某种角度来说,他们希望那把剑刺入那具身体,最理想的状态是贯穿而入,因为他们知道只有如此,才能稍稍拖延住此刻的动作。
刺客看到的是李浈有些慌乱的神色,却始终不曾注意到李浈的始终藏于袍袖中的双手。
第三百七十五章 江湖人
“李浈!”
李浈的耳畔响起刘瑑近乎绝望的喊声,但他却偏偏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即将刺入李浈胸膛的剑越来越接近它的目标。
刘括怔怔地望着这一切,眼中闪烁着的似乎是泪水,但泪水遮掩住的却是。
杀机。
“他是我的!”
刘括面目狰狞,几乎是撕扯着自己声线喊出这四个字,除了绝望。
更多的竟还是——杀机。
几乎就在黑衣刺客飞身跃起的一霎,刘括昂着头,挺着胸,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肥硕而笨重的身躯砸向车驾。
剑还未至,刀还未出,刘括却先到了。
这是刘括第二次真正地面对死亡,第一次他在父亲面前退缩了,更是残忍地目睹了父亲的死亡。
这一次,刘括终于没有退缩。
但他要救的,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刘括笨重的身躯在这一刻却成了最有效的进攻武器,化作万钧之锤狠狠地砸向前方,砸碎一切。
嘭——轰——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把剑上时,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个从车驾之上狼狈滚落的胖子,更没有人会料到那具肥硕的身躯内藏着的,是一颗如此决绝的心。
刘括沉重的身躯重重地撞在车驾一侧,巨大的冲击力使得车驾猛地一偏,以至于黑衣人在落地的一瞬间彻底失去了平衡。
李浈感觉有些发懵,踉跄着的身子终于随着黑衣人的摔倒而一同滚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使得所有人都为之一愣,怔怔地望着那个早已倒在血泊中的胖子,面色复杂却又带着些不解。
躺在地上的刘括痛苦地呻吟着,从未有过的疼痛游走于每一寸皮肤,在这一刻以至于连死亡都变得有些奢侈,这是刘括第一次如此地渴望死去,却又偏偏感受不到死亡临近。
除了疼痛,还是疼痛。
但就当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被刘括吸引时,黑衣人的剑在落地的一刹那再度扬起,不过与方才不同的是,就在自己的剑刚刚举起的那一刻,一道黑色的影子向自己迎面而来。
那是一道闪电,黑色的闪电,避无可避的闪电。
黑衣人的双瞳骤然一缩,因为他想要看清这道“闪电”,同时手中的剑本能般地回收格挡。
噗——
铁剑扫空,那道黑色的“闪电”瞬间没入黑衣人右胸,强大的力道使得并不算锋利的障刀直接刺断肋骨,而后贯胸而出。
直到此时,黑衣人才真正看清楚这道“闪电”。
那是一把黑色的刀,甚至分不清那黑色究竟是锈迹,还是其原本的颜色。
障刀入体,滴血不流,唯有黑衣人沉重而艰难地喘着粗气,紧接着喉中泛起一阵腥气。
黑衣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喉中涌起的鲜血强行压了下去,而后缓缓抬头看着李浈。
“我见见过这把刀”黑衣人面上挂着淡淡的笑。
李浈这才颇为狼狈地站起身子,静静地望着黑衣人。
“受何人指使?说出来你可以不用死!”
李浈不止一次地面对死亡,但依旧做不到萧良的那般镇静。
黑衣人笑着,看上去笑得很开心。
“你与天下剑什么关系?”
“你不怕死?”李浈显然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有过多纠缠。
“他说天下剑死了”黑衣人冷笑着说道。
李浈闻言则淡淡笑得“萧叔不会死,而你却快要死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现在说还来得及!仇士良?马元贽?或者是杞王?”
“江湖人皆知天下剑用剑,却不知天下剑真正的秘密却是它!”说着,黑衣人低头看了看自己胸趟上的那把障刀,脸上竟毫无惧色。
李浈闻言微微一怔,而此时却只见黑衣人强压着即将喷涌的鲜血,缓缓开口说道“早知如此我便不该来此替我转告天下剑,上一次恩情,唯有来世再还”
“杀你的人是”
话未说完,李浈双瞳一紧,而后厉喝一声“小”
一个“心”字还未出口,便只见一道“银蛇”自黑衣人的背后迅疾而至,紧接着“锵”地一声,那道“银蛇”竟顺着障刀刀尖而入,一道刺耳的金属交错声之后,障刀骤然退出体外。
然而“银蛇”刚猛的力道使得障刀退势不减,紧接着刀柄嘭地一声狠狠地砸在李浈胸口。
李浈只觉胸口传来一阵剧痛,而后一道血雾自口中喷涌而出,脚下踉跄着退了十数步后,这才止住了去势。
接连发生如此匪夷所思的几幕,使得所有人都为之瞠目结舌,唯有李浈静静地望着匕首飞来的方向,目光深邃而又无法捉摸。
显然背后的那个神秘人并不想真的杀了自己,否则这把匕首的目标便不是黑衣人,而是自己了。
只见李浈捂着胸口,艰难地弯腰捡起那把障刀,而后又踉跄着走到刘括跟前。
“你没死”刘括抬起眼皮,表情依旧痛苦。
“没死!”李浈笑道,“我欠你一条命!”
刘括缓缓闭上眼睛,许久之后方才艰难地说道“我一定会杀你!”
“我等你!”李浈说着,抬起头看了看周遭仍旧在发愣的禁军,目光中带着一抹不加掩饰的轻蔑,逐字逐句地说道“他若死了,你们要陪葬!”
而就在此时,身着亮甲的羽林卫方才赶到,望着地上的几具尸体,又抬头看了看李浈,此时一名裨将走至李浈跟前躬身说道“陛下命我等前来”
不待其说完,李浈随即说道“知道了!烦劳回禀陛下,刺客已身亡,可以继续赶路!”
“将军,陛下命你随驾前行!”裨将紧接着说道。
李浈微微点了点头,道“待我善后完毕,自会向陛下请安!”
“这”裨将正在犹豫间,却只见李浈早已回到刘括身旁,直到太医署的医官确认性命无虞后,李浈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而此时惊魂未定的刘瑑则走至黑衣人的尸体前,将其面纱一把扯下,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样子是江湖中人!”李浈瞥了一眼后缓缓说道。
刘瑑点了点头“至少不像是军卒!不过据我所知,无论是仇士良还是马元贽,似乎都与江湖人素无瓜葛,而且以他们的权势,也不屑与这些江湖客为伍!”
说罢之后,刘瑑抬起头看了看李浈,道“他的目标似乎是你!”
李浈点了点头,“不错!”。
“如此看来,一定是你泄露秘密的那个人了!不知是谁呢?”
第三百七十六章 新的棋局
“杞王!”
李浈云淡风轻般地说道。
刘瑑闻言却是微微一笑,道“果然我没猜错,以你与延庆公主的关系,也只有杞王能让你说点什么了!”
李浈一撇嘴,问“我与延庆公主什么关系?”
刘瑑随即说道“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如何知道?”
李浈闻言后颇感欣慰,因为他觉得刘瑑要比自己更不要脸些。
“那个胖子要杀我!”
李浈望着被七八个人抬着重新安放到车架上的刘括说道。
“杀你?你抢了他女人?”刘瑑有些心不在焉。
“我杀了他父亲”李浈说道,同样云淡风轻,“还辱尸!”
说罢之后,李浈顿时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什么。
刘瑑瞪大了眼睛望着李浈,道“就是江陵府那个案子?是他父亲?”
李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就活该了,换了谁也得杀你!”刘瑑说完后顿时眉头一皱,道“那刚才他为何要罔顾生死地救你?”
李浈想了想,道“或许他是想亲自动手吧!”
“哦,若真有这么一天的话,一定莫忘了知会为兄一声!”
“干嘛?”
“没见过,随便看看!”
李浈“”
“当年他父亲让他用箭杀了我,但他没动手!”李浈道。
“否则死得就是他了!”刘瑑说道。
李浈不置可否,又道“现在看来,他其实并不坏,至少要比他父亲善良太多!”
刘瑑轻叹一声“唉,可惜这胖子生错了人家!”
李浈静静地看着眼前正在清理道路的禁军,突然说道“这些人不是杞王派来的!”
“哦?”刘瑑不解地望着李浈。
“他们只是想将这盆脏水泼到杞王身上罢了!”李浈又道。
刘瑑顿时觉得有点懵,完全搞不懂李浈想要说什么。
“甚至这些人根本就没想真的杀我!否则方才那支匕首刺入的便是我的身体了,而且我根本躲不开!”
“不是杞王,那又会是谁?总不可能是仇士良吧,除非他脑袋进水了!”刘瑑随即说道。
“马元贽!”
李浈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
“马元贽?他为何要演这么一出?难道你又在他面前露了马脚?”刘瑑神色一紧,赶忙问道。
李浈摇了摇头,道“正因为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所以我才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为何还如此笃定地认为是他?你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了?”刘瑑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这是一石二鸟的计策!”
“你是说他想嫁祸仇士良?若仇士良动手,则是谋逆之罪,若没动手,他这护驾不利的罪责也逃不掉,做与不做皆有罪!可这其二呢?”刘瑑问道。
“其二便是杞王,他想让我去找杞王的麻烦!”
“你找杞王的麻烦?!”刘瑑难以置信地望着李浈。
李浈则看了刘瑑一眼,道“杞王是先帝之子,是当初最顺理成章的帝位继承人,在这件事上,再贤明的君王也做不到宽宏大量,杞王终究是陛下的一根刺,迟早要拔掉的,只是苦于没有借口罢了!而现在,只要有一个人质疑杞王,陛下便会欣然接受!”
刘瑑想了想,李浈所言似乎颇有几分道理,随即又道“他是想要借你的口,除掉杞王?但问题是杞王与马元贽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厉害冲突,他有必要如此?”
“不错,表面上看马元贽与杞王并无什么厉害冲突,但这仅仅是表面上罢了,这是一份大礼,马元贽献给陛下的大礼!”
见刘瑑依旧一头雾水,李浈只得再度耐心解释道“若其成公地将我的怒火迁就于杞王,那么依子全兄之见,我该如何?”
刘瑑想了许久,方才说道“揣摩圣意,嫁祸杞王!”
李浈点了点头笑道“子全兄果然奸诈!”
刘瑑脸一黑正欲说话,便只听李浈紧接着说道“那时仇士良大势已去,马元贽顺理成章地成为禁军之首,若陛下想要彻查杞王,便一定需要众臣的支持,而只要马元贽说可以,甚至什么都不说只保持沉默,众臣谁还敢有异议?介时陛下就算是欠下了他这个天大的人情!”
虽然有些绕,但刘瑑还是听明白了,点了点头说道“让陛下欠个人情,这步棋走得着实高明!”
“所以说这是个一石二鸟的计策,而且如此看来,马元贽一定已经见过了杞王,而且杞王也一定对其极其信任,否则绝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
“确有这种可能,但泽远你可曾想过,若真是如此,那这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刘瑑忙道。
李浈点了点头,脸上现出一抹忧色,缓缓说道“是啊,若真是如此,那么仇士良与马元贽就一定事先暗通款曲,只不过马元贽还给自己留了一招后手!”
刘瑑的脸上则忧色更甚,不由悲叹一声道“如此一来,仇士良就彻底被逼上了绝路,再无转圜之地了啊!”
“呵呵,真没想到,最后竟让马元贽占了先机,怕是连仇士良自己都不会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到头来只是徒做了他人嫁衣!”
“泽远”
刘瑑想了想后说道“我觉得我们该去告诉陛下了!”
闻言之后,李浈随即陷入沉默,尽管皇帝老爹知道自己的计划,也尽力地配合着这场演出,但对于马元贽的估判仍旧一如之前,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有必要提醒皇帝老爹必须提防马元贽。
毕竟,仇士良的目标已经非常明确废皇帝老爹,拥立杞王。
而马元贽的目标却并不是那么明确,他的胃口可大可小。
大,则行仇士良所为只是;小,则骗取皇帝老爹的信任,彻底接管左右神策军,权倾朝野,成为第二个加强版的仇士良。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李浈所希望的,更不是皇帝老爹所希望的,对大唐、对天下,都将是个巨大的灾难。
“泽远”见李浈久久不答话,刘瑑不禁催促道。
李浈随即抬头笑了笑,而后道“我亲自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