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夺田(二)
苟大富是临高和丰村一名乡绅,家有良田二百亩,是临高境内数得上的大户。胞弟苟二贵在县衙户房任书办,苟家也算是官府有人了。每年官府征粮纳税,由于苟二贵的关系,本来二百亩的地,按八十亩计算,而且在鱼鳞册上登记的是下等田,在粮赋缴纳上,占了不少便宜。
慢慢地,苟大富开始不满足于这两百亩地了,目光盯上了临近的村民。每年纳粮时节,就是他和自家兄弟下手侵吞田亩的良机。
本朝额征钱粮地丁,户部只问总数,不问细节。当地谁有多少田、多少地,座落何方,起科多少?只有县衙里户房的书办才一清二楚。他们所凭借的就是代代相传的一本秘册,称为“鱼鳞册”。没有这本册子,天大的本事,也征不起钱粮。
鱼麟册本是公物,是政府主持绘制修订的,一般是县衙一份,书办一份。但是年深日久,县里存档的或湮灭或丢失,早就不知去向,书办手中的那份却代代流传保存下来,父传子、子传孙。政府修订的“公册”,最后居然成了书办的私产。贵为父母官的县令,要顺顺利利的办下每年的夏秋两赋的公事来,也免不了依赖书办。
户房书办因为有鱼麟册,不但公事可以顺利,本人也能借此大发其财。多少年来钱粮地丁的征收,是一本乱帐,纳了钱粮的,未见得能收到官府收粮的“粮串”;不纳粮的却握有纳粮的凭证。有人没有立锥之地却要缴粮;有人坐拥千顷良田却毋须缴纳粒米。反正上头只要征额够成数,如何张冠李戴,那是根本不管的。
苟家盯上某户村民家的田产后,苟二贵就利用户房书办的权力,将这户人家定为上等户,拔高其缴粮的标准,并在收粮过程中,在“浮收”上动手脚,使得该户缴纳的“耗米”和“尖米”比赋税正额还多。趁其不堪重负之下,苟大富再出面低价买田,多半能得手。
至于买入良田之后规避赋税的花样,名目繁多。最常见的手段就是“优免”、“诡寄”、“产去粮存”。
所谓“优免”,就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享受朝廷免交赋税的福利;‘诡寄’,就是将自己的田地伪报在他人名下,借以逃避赋役。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苟大富没有功名,亲朋中也没有读书人,不能享受“优免”政策,也玩不了“诡寄”,他玩的是第三种。
如果说“优免”、“诡寄”是侵吞本应缴纳给朝廷的税赋,欺瞒的对象是朝廷,那么“产去粮存”就是对百姓**裸的抢劫了。
以苟家为例,苟大富买入别人家的田亩后,利用苟二贵户房书办的权力,不将田亩过户,那么卖家还要按原来的鱼鳞册缴纳粮税,作为买主的苟大富则不用缴纳任何钱粮。兄弟二人联手,吞下了好几百亩上好的水田却不用缴纳赋税,卖主被坑惨了,苟家却便宜占尽,短短几年时间就一跃成为方圆数十里内首屈一指的大户。
崇祯四年三月,秋粮已收,夏税时间没到,正是苟大富最空闲的时候。近几年手头方便,纳了几房小妾,连丫鬟都是精挑细选的,闲来无事,和小妾们打情骂俏,俏丽丫鬟伺候一旁端茶倒水,放眼望去,莺莺燕燕,好不乐哉。
正在享受人生之际,管家来报,二爷回来了,看着气色不太好。
二爷就是他胞弟苟二贵,这可是他的一大助力,不能怠慢。他赶紧丢下小妾丫鬟,去看望胞弟。
苟二贵平日在县衙当差,家人也住县城,不过这里也给他备着房间,吃穿用度比县城好不少,无事时就会在这里住上几天。苟大富一进房间,看到苟二贵果然脸色不好,关切地上前询问:“二弟看着气色不太好,可是衙门公务繁忙,过于操劳?”
苟二贵叹口气:“衙门事情来来去去就是那些,每年照规矩做就是。只是最近县里出了不少事,我这个差事保不保得住还难说。”
苟大富大惊,他们两人一个在外,一个在县衙内,兄弟联手,在这乡下办起事来无往而不利,若是县衙的差事丢了,少了靠山,日后做什么都不方便了。他问道:“究竟发生何事,还要连累到你?”
苟二贵起身到门口,探出头四下张望一番,然后关上门,低声对苟大富说:“哥哥可曾听说县城被黎人攻打一事?”
“据说没打下来,被官军打跑了?”这事苟大富也听说了,可是并没有放在心上,几个黎人泥腿子,能成什么气候,琼州府黎人暴乱又不是今年才有,不过在官军的镇压下,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
“你那是道听途说,其实县城已经被打下来了,官库都被洗了,城中大户一个都没拉下,损失惨重。最后黎人走是走了,不过根本不是官军赶走的,离临高最近的千户所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让黎人知难而退的是临高新招募的乡勇。”夏天南这支“乡勇”的底细,只有吴明晋和钱有余最清楚,旁人不知实情。
“果真如此?”苟大富庆幸不已,幸好自己不住城里,要不然辛苦积攒的家业恐怕会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不过他还是不明白,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县城又回到朝廷手中,与二贵的差事又有什么关系?
苟二贵叹了口气:“自那之后,县衙里就变了天,县尊闭门养病,县丞和典史都不露面,整个县衙无人管事,人心惶惶。”
“县太爷都不管事了?莫非病的很重?总得有人临时主事吧?”涉及到苟二贵的饭碗,又直接关系到自己的钱途,苟大富很是不安。
“现在只有县尊身边的师爷代为传话,维持着衙门运转。不过我与这师爷关系不很和睦,我担心他会借机把我踢出衙门。”书办凭借鱼鳞册,某种程度上可以挟制县令,与协助县令纳粮完税的钱粮师爷是天然的对立关系,苟二贵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
第九十二章 夺田(三)
苟大富真急了:“这这这……你在衙门做了这么多年,他一个师爷,又不是官身,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他现在能代县尊传话。他以县尊的名义,随便找个理由,我区区一个小吏,只能卷铺盖走人。”
苟大富这下慌了,急得团团转,自家能够发迹,平日全靠苟二贵撑腰,单靠自己是不可能挣下这份家业的,苟二贵倒了,苟家的富贵之路也就断了。不过官面上的事情他没多少主意,试着提议:“要不我们给师爷送份厚礼?”
其实苟二贵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等的就是大哥这句话:“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虽然贸然送礼有点唐突,总比扫地出门再补救的好。只是要让大哥破费了。”
苟大富虽然心痛,但是也分的清轻重缓急:“无妨,兄弟之间不计较这个,再说我这家业没有你,也攒不下来。”
就在兄弟二人商量好对策之际,管家来敲门了,“大老爷、二老爷,不好了,听说临近的龙吟村被黎人打劫了,咱们家亲戚黄老爷不仅家产被夺,命都丢了!”
二人大骇,龙吟村离和丰村只有几十里,黄老爷是他们苟家远房亲戚,也是当地大户,若是命丧黎人之手,那自己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苟二贵拉开房门:“消息属实吗?”
管家答道:“回二老爷,这是从龙吟村逃来的村民说的,黎人专挑大户下手,不仅劫财,还要人性命。”
若是平时,可能兄弟两人还会抱一丝侥幸,期盼黎人不会杀到这里。不过苟二贵才经历了黎人攻城,已是惊弓之鸟,不敢再心怀侥幸,赶紧对苟大富说:“大哥赶快收拾细软,叫上全家老小,跟我去县城,县城如今有乡勇守城,比乡下安全。连夜就走,晚了恐怕来不及了。”
苟大富哭丧着脸:“咱家的银子都在地窖里呢,一时半刻带不走啊,这可是全部家当,若是被黎人劫去,咱家就败了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些黎人只带的走浮财,田土带不走的,只要田土仍在,银子总可以赚回来。”
不过苟大富生**财如命,叫他抛下全部家当,比杀了他还难受,不管苟二贵如何劝说,坚持要把银子一同运走。
不过没有这么多现成的马车,等准备妥当,加上搬运银子也要时间,天黑前肯定走不了,拖家带口的晚上走夜路不安全,最早也要第二天早上才能动身。
苟二贵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大哥:“鼠目寸光,等丢了性命,后悔也来不及了。”
话虽如此,毕竟是亲兄弟,保住钱财对自己也有好处,想了又想,还是留了下来,只希望黎人来的不要太快。
按常理来讲,夜间不能行军打仗,黎人又是脚上泥巴都没洗干净的半路强盗,乌合之众而已,此时还在几十里之外打劫,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到,就算清点运送财物,怕是也要不少功夫。
怀着这样的侥幸心理,苟家兄弟在天黑之际搜罗了足够的马车,连夜指挥下人将银子起出装车。第二日天还没亮就催促女眷们也上了车,一切准备妥当后,东方刚刚露出了白鱼肚。
苟大富得意的说:“二弟你看,果然是过虑了吧,一群泥腿子打家劫舍,恐怕劫个大户见了钱财都走不动道了吧,哪来的那么快。我们把银子带走,不比便宜了这些泥腿子强。”
苟二贵勉强笑笑,没说话,只是催促着快走。黎人攻城之后破门而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心中总是感觉不踏实。
银子都带走了,值钱的家什苟大富也不愿拉下,觉得反正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于是把绸缎布匹、花梨木的家具、广东买来的瓷器等等一股脑装车。末了还看着宅子感慨:“可惜了这才翻新的宅子,只求那帮黎人别弄坏了才好。”
苟二贵终于忍无可忍,呵斥道:“够了,已经多费了这么多时间,总不会连宅子也要带走吧。再不走,我可走了,懒得管你的死活!”
苟大富赔笑道:“二弟莫怪,是为兄的不是,这就走。到了县城安顿下来,我们就去给师爷送礼,保住你的差事,今后你我继续兄弟合力,银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眼见他这副惫懒模样,苟二贵也是无计可施,哼了一声,转身上车。苟大富也上了车,吩咐下去:“出发!”
车队从村里穿行而过,一些村民在后面指点议论。
“听说苟家是为了躲避黎人,才举家避往县城的。”
“是啊,龙吟村就遭了难。不过听说这伙黎人专挑大户,我们这群苦哈哈,应该不会有事吧?”
“谁知道呢,不过我们也没啥给人抢的,跑也没地方可去,听天由命吧。”
“希望老天开眼,让黎人劫了苟家,免得他们再祸害乡里。”
“就是就是,苟家侵吞咱们的田不是一天两天了,谁都知道他靠着县里当差的兄弟欺负咱们老实人,不过拿他们没办法。若是真被黎人劫了,也算替咱们出了口气。”
苟家兄弟听不到这番话,就算听到也不会在乎,反正几句牢骚也伤不了他们分毫。
离开村子往北,只需走二十来里地就可以到达县城,而龙吟村在东面,只要没被堵在村子里,走上几里地,就不会遇到从龙吟村过来的黎人了。
正当苟家兄弟庆幸躲过一劫时,东面树林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听上去人数不少。
苟二贵脸色一变,这节骨眼上突然有大队人出现,肯定不是好事,催促赶车的马夫:“快赶车,赶紧往前走!”
苟大富反应慢了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树林中走出一群人,看打扮正是黎人服饰,腰间别着黎人常见的钩刀。
怕什么来什么,苟大富反应过来,哆嗦着抓住苟二贵的胳膊,喃喃道:“他们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那边黎人发现了这边的车队,为首一名身材魁梧的头领大喝一声,队伍从行走改为小跑,朝这边快速靠近。
第九十三章 夺田(四)
苟二贵头脑比他哥哥转的快,对家丁大喝一声,“赶紧把装银子的箱子推下去,快!”
苟大富虽然被突然出现的黎人吓住了,可是提到银子,他反应极快,急忙问:“你这是干什么?不准动箱子!”后半句却是对家丁说的。
生死之际,苟二贵无暇和他大哥解释,跳下车,爬上装银子的马车,从押车的家丁手中夺过一把短刀,“叮当”几声,砍断了捆箱子的麻绳,揭开箱子,抓起白花花的银锭就往地上撒。
苟大富脸都白了,圆滚滚的身体如同有弹性的球一样,从车上一跃而起,也跳下车,朝苟二贵这边小跑过来,伸手去阻止他撒银子的举动。这银子就是他的命根子,银子撒在地上,无异于刀子插在他心头上。
由于马车都装的很满,整个车队行进的很慢,不过这两兄弟的动作却很快,一个打开箱子撒银子,一个跳下车阻止,都发生在片刻之间,其余女眷家丁都还没反应过来,只看见地上一锭锭银子在翻滚。
苟二贵顾不得长幼之序,提脚踢了大哥一个踉跄,低声喝道:“命都要没了,还管银子作甚!这伙人无非是求财,趁他们去地上捡银子,我们才好逃走!”
挨了一脚,苟大富清醒了一些,也明白了弟弟的用心,不过惜财如命的天性是无法克服的,看着满地的银子,心如刀绞。苟二贵嫌银子撒的太慢,阻止不了追兵,呵斥家丁帮忙把箱子推下车。苟大富看见了,脸上肌肉又是一阵颤抖,他爬上车,哀求着弟弟:“二弟,留点,留点,别都推下去了……”
对他的话,苟二贵充耳不闻。在家丁的帮助下,几口箱子都被推下了车,绳子也都被砍断,箱子在地上弹跳几下,更多的银锭洒落一地。
带队追击的正是黄猛甲,他带领本峒土兵,从马袅村出发,见村子就入,见大户就抢,银子和田契就地运走,户主不反抗就罢了,若是反抗就直接杀掉。杨由基带领五十护卫队员,穿着黎人服饰,跟在后面,负责协助和运送战利品。
连县城都挡不住黄猛甲,这些村子的地主纵然养了几个家丁仆人,又如何能抵挡他?这一路如同风卷残云,所到之处大户被连根拔起,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消息还没来得及传递出去,下一个村子就遭了秧。
直到杀到龙吟村时,当地大户黄家有几个人侥幸逃脱,前往苟大富家投奔,才漏了风声。不过黄猛甲等人分工明确,他只负责杀人,清点钱财田契的由护卫队负责,效率很高,天没亮就出发,正好与磨磨蹭蹭的苟大富碰个正着。
苟二贵这一招缓兵之计,放在其他土匪山贼身上必定有效,不过这次却没有奏效。斩脚峒土兵们看见满地银子,只是楞了片刻,马上就绕过箱子继续追击。
自从投降夏天南以来,土兵们从不担心打了仗没有好处,而战斗中私自捡取财物,后面跟着的护卫队可不是吃素的,火枪的苦头他们可是不想再吃了,反正这些钱财自有护卫队处理,到头来少不了他们的一份,又何苦在这里自讨苦吃。
苟二贵看见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是官兵,看见一地的银子,只要脑子没坏,也会先捡银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兵的也好,当官的也罢,谁又见了钱财不动心呢。偏偏这一伙黎人,不是都说抢劫大户吗,怎么看见银子都跟瞎了一样呢?
抛下了银子没能阻挡追兵,慢的令人发指的车队又怎么跑得过穿山越岭如履平地的土兵们,片刻之后,车队就被追上。黄猛甲抽出齐眉铁棍,单手一挥,一辆马车的轮子被砸断,车身侧倾,沉重的货物重重摔倒地上,拉车的劣马被车和货物强大的力量拉的跪倒在地,发出一声悲鸣。
苟大富还没从丢弃银子的打击中恢复过来,转眼之间又被追上,还没想好怎么办,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找苟二贵,却发现他不见了踪影,茫然四顾,一柄钩刀兜头砍下,脖颈间传来一阵剧痛,然后就没了知觉。
几名家丁倒是有腰刀等武器,可是又怎么是如狼似虎的土兵的对手,他们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眼见老爷倒下,纷纷逃命。不过已经被土兵们围住,无法逃掉,转眼就变成了几具尸体。
黄猛甲看着地上的苟大富,只看穿着和体型就知道,他是这一家子的户主。核心人物已死,有武器的家丁也都干掉,其余丫鬟下人无关紧要,当下也不去管他们,护住四周,等待护卫队员上前清点财物和田契。
苟二贵躲在一群下人之中,亲眼见证了大哥的死亡,却毫无办法。很明显这伙黎人目标明确,就是杀掉大户家的老爷,抢夺财物,至于丫鬟下人等对他们没有威胁的人,看样子不屑去管。
只见后面又跟来几十号人,看穿着是一伙的,对尸体视而不见,径直去清点地上的银子,然后重新装车,其中十几人往车队走过来,翻箱倒柜找寻什么东西。追杀他们那群人则围在四周,看样子是在警戒。
这哪里是普通的黎族暴民,分明是一群比官兵还专业的强盗,进退有序、分工明确,杀人的杀人、清点财物的清点财物,看见银子也没有一哄而上,太可怕了。有这么一伙强盗在,临高境内的大户都在劫难逃。苟二贵觉得,就算官兵来了,人数若没有绝对优势,也未必打得过这些人。
有一个翻捡东西的黎人向他们走了过来,丫鬟下人们吓的瑟瑟发抖。这人看了看,觉得穿着小吏服饰的苟二贵像个管事模样的,问道:“你家老爷田契藏在哪?说出来就饶你们不死。”
苟二贵装作害怕不已的样子,低头跪在地上,嘶声说:“这位大爷,老爷的钱财田契都不让我们这些下人知道,我也不知道藏在哪了。”事实上,他也确实不知道,大哥爱财如命,钱财收的严实,平时他又不过问这些琐事,怎么知道藏在哪里。
第九十四章 夺田(五)
见没人说出田契的所在,这人失望地转向其他人,“你们都不知道吗?那只好送你们去陪你们老爷了!”
所有人都慌了神,大声求饶。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别杀我们,我知道田契藏哪,房契我也知道!”
苟二贵偷偷抬头一看,是大哥新纳的小妾,最年轻得宠的那个,从青楼买来的当红姑娘。他心中暗骂,这个贱货,真真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在这个小妾的指点下,护卫队员打开一个箱子,在一个铁盒中找到了苟大富视若珍宝的田契,随后连同银子一起运走。
事情都做完之后,有土兵对这群女眷和下人们说道:“我家大王乃斩脚峒黄猛甲,替天行道,只杀鱼肉乡里的恶人,就像你们的老爷一样。如今你们老爷已死,大王大发慈悲,放过你们这些人,你们自去罢。”
之所以这么说,是要通过这些人的嘴传播出去,把事情全部推到黄猛甲身上。
苟二贵没想到居然能逃脱性命,心中暗道侥幸,无意中扫视了杨由基一眼,却觉得很面熟,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了他是临高县衙招募的乡勇的一个小头目,平日里经常随着夏天南出入钱师爷之处夏天南是县衙的常客,衙门里很多人都认识。只是他为什么会穿着黎人的服饰,出现在这里呢?
交代了几句,杨由基分出押送马车的人手,带领其余的人跟随黄猛甲的方向走了。剩下苟家这些人站在原地,战战兢兢等了一会,发现周围的黎人都走光了,发一声喊,四下乱跑逃命,有去县城方向的,有回村子的,唯恐黎人反悔杀个回马枪。
苟二贵跟随着往县城方向的一些人,边走边想。等他慢慢把孤立的几件事串联到一起,他发现这其中有一个很大的阴谋,顿时不寒而栗。
本该守护县城抵御黎人暴乱的乡勇,却改头换面装扮成黎人,与黎人一起四处打劫,如果不是私自行动,那就说明是夏天南指使,如果是夏天南指使,就说明乡勇和黎人勾结起来了:以黎人为掩护,抢劫大户,不仅抢走钱财,还夺取田契。他们两方勾结起来,比单纯的黎人暴乱更可怕。
这种形势下去县城,不是自入死地吗?想到这里,苟二贵悄悄离开人群,改往另一个方向。
大哥不能白死,苟家不能白白破家,一定要揭穿所谓乡勇的阴谋!怀着仇恨,苟二贵踏上了前往府城的路。
定下古代版的打土豪分田地的计划后,黄猛甲如同放出笼的猛虎,几乎一天扫光一个村的大户,银子如同流水一般送回胡家庄,田契也是整沓整沓地交到了夏天南手上。
夏天南对林伟业说:“现在看来留下黄大峒主还真是物超所值,很多事他做更合适,也做的更好。这次行动不仅圆满完成了抢夺田产的任务,还顺带抢回不少银子,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现在就靠纺织厂支撑所有开支,入不敷出、捉襟见肘啊。”
林伟业感慨道:“是啊,好人坏人,善人恶人,都有其存在的价值。”他看了看厚厚一沓田契,“这些无主的田亩,你准备如何吃下?”
夏天南挥舞着田契,地主乡绅们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在他手中仿佛不过是一堆手纸,笑着说:“我们不可能彻底打破旧制度,有些东西还得按本时空的游戏规则来。只能辛苦钱师爷,以衙门的名义改写田契,换成我的名字。你要不要也填些名字,过过地主瘾?”
林伟业摇摇头:“我对这个没兴趣,还是研究大炮更过瘾。这下子你不愁粮食了吧?”
“消化这些田产有个过程,不过只是时间问题。原东家已经从人间蒸发,田契在我们手上,县衙被我们控制,还不是我们说了算。琼州水稻也是一年三熟,就算亩产低些,也足够养活队伍了。”
临高县衙。
钱有余坐在衙门签押房内,望着眼前一堆堆田契发呆。他畏惧地抬头看看对面笑容满面的夏天南,仿佛看着一个恶魔。当初从夏天南手中一次次接过银子的时候,这个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和气的商人,没想到摇身一变,完全变了一个人。
要说他造反吗,却又没有公开与官府为敌,但是又变相的软禁了县令等人,控制了县衙。钱师爷自问阅人无数,却也看不懂夏天南想干嘛。就说眼前这堆田契,如何得来的,钱有余也有所耳闻最近已经有十几拨人到县衙告急,称黎人作乱,祸害乡里,往日里风光无限的大户们都遭了殃,无一例外都是家破人亡的下场,好不狠毒。
所谓黎人,只怕就是黄猛甲吧。这些田契,每一张都沾满了士绅们的鲜血,看得久了,仿佛那些死去的士绅就会满脸是血地从纸上爬出来,伸手喊道:“我死的冤啊……”
钱有余摇摇头,摆脱这些想法,现在不是同情这些人的时候,自己的安危更要紧。据夏天南说,这些田契都是原东家自愿转让给他,现在要衙门户房更改名字,转到他的名下。这说法很牵强,这么做也不合规矩,转让田产,必须双方画押签字,哪有受让方一人出面的道理。不过,夏天南仅仅只需要一个表面上过得去的形式吧,他恐怕不会在意这些枝节问题。
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了,反正出了事有县令这高个顶着,自己不过是个幕僚师爷,日后事败追究起来,也追究不到自己,钱有余安慰自己道。他有气无力地对夏天南说:“夏老爷放心,我会嘱咐户房,尽快把这些田产过户到您的名下,这办事的例钱……”他及时住口,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平日里说顺口了,一下子脱口而出,收这位爷的钱,不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吗。
夏天南咪咪笑道:“师爷和户房的各位司吏书办辛苦了,这例钱怎么能免呢?要给的要给的……”
身后有人递上一个盘子,整整齐齐码放着十个银锭,十两一锭,足足一百两。
“我就不一一感谢各位办事的差爷了,这些银子就麻烦钱师爷转交。”
第九十五章 夺田(六)
夏天南施施然走了,留下钱有余看着这一盘银子天人交战。
他思来想去,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就算不收银子,也不会改变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送上门的银子不要白不要。他咬咬牙,先把盘子里的银子拿起五锭装进自家腰包,然后端起剩下的五锭和桌上的田契走向户房。
在县衙高效率的工作下,临高县最大的地主产生了短短一个多月,夏天南以良田一千一百二十亩的总数创造了临高的纪录,在崇祯四年以前的任何朝代,临高县都没有这么大的地主。琼州无论是人口还是开垦的田亩面积,与江南等地不可同日而语,能有几百亩地,都是靠着几代人才累积下来的。
胡家庄内,夏天南通报了这一结果后,众人欢呼雀跃。谭山激动地话都不利索了,“老……老爷,真有这……这么多地啊?这传到你子孙辈都吃穿不愁了啊!”
刘全对夏天南说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这下不用担心没有粮食养工人养兵了,雄图霸业指日可待。”
“哟,看不出,你刘全还会拽几句文啊!”夏天南心情很好,调侃了他一句。
司马德捻着胡须,慢条斯理地说:“诸位,这田产咱们是到手了,契书也改了。不过,能够保住成果的关键还在于我们自身,如果我们实力不够,抢来的东西最终还会被抢回去。”
谭山、刘全等人不满地看了司马德一眼,这个半路加入的书生,总是要显示他的与众不同,这个节骨眼上泼冷水,真是煞风景。
夏天南不以为忤:“司马先生说的很对,虽然我们把黄猛甲作为幌子,普通百姓不知道真相,有些人肯定知道,这些田产,终究改变不了是抢来的事实。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我们足够强大,这些东西就是我们的,如果我们实力不够,地主乡绅也好,官府也罢,肯定会想法设法抢回去,一千多亩上好良田啊,谁不眼红?”
林伟业赞同地点头:“古人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算是自己的宝物都会遭人觊觎,更何况我们本就是抢来的。”
夏天南手指敲击着椅子扶手:“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田亩彻底吃进来。”
之所以说彻底吃进田亩,是因为这些田分散在十里八乡,之前又属于不同的东家,仅凭田契,还只是纸面上的拥有,若没有专人管理,佃户可不会主动把粮食缴来,夏天南可不想辛辛苦苦打下来,到头来收不上几粒粮食,白忙一场。
关于如何管理,由何人管理,夏天南早就有了腹案。他对谭山说:“老村长,这些田亩必须有个老成持重的人管理,只能辛苦你了!”
谭山是最早跟随夏天南的,眼见着刘全和司马德等人很得老爷器重,心理难免有点失落,现在突然听到这句话,喜出望外。不用夏天南说,他也知道粮食的重要性,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他,说明了对他的信任和看重。
谭山赶紧表态:“多谢老爷看重我,我不会说漂亮话,但保证干好这差事。”
“你从马袅村挑几个人,带着田契先把所有的地方都跑一圈,顺带把规矩交代下去。”夏天南理了理一下思路,一字一句说,“一,换了东家租子照交,不管以前定的租子是多少,官府加派多少税,一律每亩每年交二石,只交粮食,不需换成现银,官府的粮税由我们应付;二,凡有偷奸耍滑或者抗拒不交者,交到县衙枷号示众三天,然后收回租田,全家卷铺盖滚蛋。”
这两条规矩可以说颠覆了以往的传统,谭山等种地出身的一干人吃惊地看着夏天南,司马德则陷入了沉思。
琼州因为有充足的降雨和温暖的气候,理论上能够一季三熟,就算单季产量比不上江南鱼米之乡,三造下来一年亩产五六石总是有的,如果做不到一年三造,那么两造也有四石左右。租子定二石占了收成的近一半,看似有些高,但是实际免去了其余所有的摊派和杂税,对佃户来说其实负担减轻了,真正让农民不堪重负的实际上是地方官府层层加码的加税。
与以前的地主比较,夏天南的区别在于,一个是把加税和徭役转嫁给佃户,自己还要从佃户身上盘剥吸血,一个是免掉了佃户所有的苛捐杂税,佃户的境遇可谓云泥之别。
至于第二条规矩,惩戒不交租子的佃户不稀奇,可是利用官府来惩戒就闻所未闻,因为按第一条规矩,佃户就算拒交租子,那也是主家的租子,不是拒交皇粮国税,公器私用,也只有眼下控制了县衙的夏天南能如此做。再者说,一般的地主面对交不上租的佃户,就算恐吓威逼殴打等手段一齐上,但也不会轻易收回租田,要都收回了,让谁种?总不能地主老爷自己种地吧。
谭山等人觉得无法理解,但是夏天南自杀了胡岗生起,做的决定从未错过,他们也不敢有质疑。
司马德自我定位是谋士幕僚的身份,百思不得其解之余,觉得有必要替夏天南参谋筹划,少走弯路,开口问道:“在下有三个疑问,还望主公不吝赐教。其一,如果替佃户们缴纳税粮,那么这每亩二石的租子是不是就低了?其二,临高虽小,各村地形水土均有不同,田亩所产肯定多寡不均,为什么不按照实际收成来定租呢?统一定为二石,必然土地肥沃者占便宜,而土地贫瘠者心怀不满。其三,惩戒不交租者无可厚非,押至县衙枷号示众也能杀鸡儆猴,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收回租田呢?若是人人如此处置,就算我们有再多的田,无人耕种也是无用。”
“问得好!”夏天南环顾四周,“想必各位都有类似疑问吧?”
谭山等人不好意思地挠头,默认了他的话。
第九十六章 定租
“如果你们心中都有质疑,尤其是老村长,还要管理这些佃户,不说清楚,恐怕你们做事都没有底气”,夏天南不急不忙地说道。
“我就从司马先生的三个问题说起。第一个问题,据我所知,朝廷每年摊派下来的例行税赋,都被地主摊给了佃户,州县官吏还要层层加码。万历年起加征辽饷,到现在还在收,已经加到了九厘。缴纳官府折色银还要加上卖粮的差价损耗,缴完这些还要缴租子。这么一算,佃户们劳作一年,连全家的口粮都不能保证。这些佃户之所以还能忍受,是因为琼州四季如夏,雨水充足,没有大的天灾,收成还算稳定,缴了租子和税赋就算吃不饱还不至于饿死,若是在陕西、甘肃等地,土地贫瘠,产出甚低,缴不上会被逼死,全缴了就会饿死,就只能杀官造反了。”
司马德听到这里,连连点头:“主公所言甚是,陕西甘肃之地连年遭遇旱灾,田亩荒废,赤地千里,听说有吃观音土的,到后来连土没得吃,开始人吃人。”
谭山等人本以为自己之前过的日子够苦了,没想到中原内陆比这里更凄惨,当下连连叹息摇头。
“我们要在琼州开创基业,就不能目光过于短浅,得让佃户能吃饱,能活下去,他们才能安心耕种,我们才有粮食养活工人和兵丁。这二石的租子,如果免除所有摊派税赋,他们的日子就会过的好的多。至于我们会不会亏,呵呵,我愿意缴给县衙多少就是多少,缴了是给他面子,缴的少了,甚至不缴,县衙又能奈我何呢?”
众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且不说已经控制了县衙,就算县衙照常运作,碰上这么个硬茬,躲都躲不及,还敢逼缴税赋?所以这盈亏的关键,就在于官府征缴的部分,少缴甚至不缴,这盈利不就挤出来了?
至于会不会层层惊动更高一级的官府,那也是将来的事。何况以护卫队的实力,整个琼州府都没有能够匹敌的武力。琼州地处海岛边陲,只有卫所,没有营兵,卫所官兵的战斗力,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连海盗都打不过,不然黄猛甲区区几百土兵也就不会敢打县城了。除非夏天南公开举旗造反,否则短时间内琼州府动用武力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第二个问题,租子如果定为四成或者五成,势必就要核实产量,杜绝隐瞒,我们没有这么多人手和时间耗费在这上面。我们这次拿下的都是好田,田亩之间收成差别顶多也就三五斗,统一收二石,余下不管多少都归他们自己,还能提高他们的积极性,我们也不用一亩亩去核实了。”夏天南一边说,一边暗自感概,感谢旧时空的先人想出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的方法,自己可以从中借鉴。
司马德恍然大悟,原来从锱铢必较的环节跳出来,这就是最简单有效的管理方法,既保证了租子的收缴,又不必耗费人力物力逐家逐户核实产量,同时还能间接提高生产积极性缴完租子,剩下的全是自己的,这个诱惑对于终年填不饱肚子的佃户不可谓不大。想到这里,司马德敬佩不已,这么一个看似简单的法子,却一举多得,真是妙计啊。
“至于第三个问题,其实解释了前两个问题,也不成为问题了。换成你们,从劳累一年却吃不饱穿不暖,到如今能吃饱饭还能存下余粮,你会不会抗缴租子?这样还抗租的,只能说明他是懒惰无用、偷奸耍滑之辈,这种佃户,我们不要也罢,赶走便是,相信有的是人来租种。”
众人虽不如司马德想的透彻,但也都看清了这样收租的好处,均赞叹不已。每亩二石的租子,就这么定下来了。
夏天南在胡家庄定下了临高境内大半佃户的命运,随着时间推移,影响慢慢开始体现出来。
和丰村最大的地主就是苟大富,在他的强取豪夺之下,整个村子三分之二的田地都是他的,村里半数以上的壮劳力都是他的佃户,租种他的田。
苟大富没发迹之前,村里人还能看到他的笑脸,等到像他名字一样富起来之后,很好地诠释了“为富不仁”几个字的含义,不仅谋夺他人田产,而且对租种他家田地的佃户盘剥非常凶狠。除了把自家人头的徭役全部摊给佃户,官府的正赋和加税也一分不少向佃户收取,回过头却造假减免自己应缴的赋税,应缴给官府的赋税大多进了他腰包。每年不管收成好坏,还要收成的三成作为租子。
他家的佃户就算种个十亩八亩地,缴完租子和赋税,每年只能落下几石糙米。很多佃户家因为吃不饱,家中子女年纪稍大就出门讨生活去了。
苏粗腿家就是苟大富的佃户,因为家中无法养活自己和弟妹,他十四岁就到县城一家铁匠铺子做了学徒,每天抡大锤虽然又苦又累,但是至少能吃个半饱。苟大富被黎人劫杀的消息传来时,他已经在铁匠铺干了五年,虚岁已经二十了。
来给他报信的是他弟弟,苏二弟。他家老子不识字,给他们取名字也很随性,他直到三岁还没有正式的名字,后来因为长的比弟妹粗壮结实,就叫苏粗腿,他弟弟就随便起名叫二弟,还有个妹妹就叫苏小妹。本来苏小妹之前还有两个男娃,因为实在没吃的,很小就夭折了。
得知苟大富被杀,苏粗腿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解恨地说:“死的好,这种祸害早就该死了。”
若不是苟大富盘剥太狠,他也不至于小小年纪就与家人分开,十四岁就要抡成人都吃力的大锤。据说苟大富的田产都换了东家,也不知道死人如何转让田产,不过田契都有衙门的印记,应该不会假。
“天下乌鸦一般黑,只盼这只乌鸦心没那么狠。”苏粗腿下了这个结论。
第九十七章 承包责任制
苏二弟解释道:“大哥,这次真的不一样了。新东家派人来宣布了规矩,皇粮国税全部由东家包揽,我们只要每亩交二石粮食就行了,还不用兑银子!”
苏粗腿一愣:“扯淡吧?这个新东家脑袋被门挤了还是被驴踢了,这世上哪有不吸血的蚂蝗啊。”
如果不管所有赋税,只交二石粮食的租子,还不用承担兑换折色银带来的损耗,那么每亩田起码能落下二、三石的口粮。他家五口人,租种五亩田全家就基本能吃饱,如果租种十几亩,几年下来,都能存下钱给他娶媳妇了。
见大哥不相信,苏二弟急了:“是真的!阿爸就是让我来叫你回去,咱家原来租了五亩,你回去之后,咱们跟新东家再求情多租几亩,好好干几年,就能给你说门媳妇了,阿爸还许诺让我进私塾念书呢!”
苏粗腿还是将信将疑,好事来的太突然,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不过他还是拗不过弟弟,答应跟弟弟回去。但是走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没有按阿爸的嘱咐辞工,只是向老板告了几天假,称家里有点急事,这万一不是真的,自己还有条退路。
一回到和丰村,苏粗腿就觉得气氛大不一样。
以往村民们面容枯槁,死气沉沉,大家碰面话都不想多说一句,也难怪,被生存的压力折磨,每天都不知道明天会不会饿死,大家都是过一天算一天,哪有心思笑脸迎人。而现在,村民们虽然还是脸带菜色,但是精气神明显不一样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有记性好的还认识他,大声打着招呼:“这不是苏家老大吗?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
回他家的途中要经过村里的祠堂,到了祠堂门口他吓了一跳,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祠堂里面喧闹嘈杂,像菜市场一样。
在他儿时的记忆中,祠堂是个严肃的地方,但凡村里有大事都在这里商议。而到了苟大富时代,这里慢慢变成了村里人最害怕的地方凡是缴不上税粮和租子的佃户,就会被苟大富的家丁打手带到这里私设刑堂严加拷打,因为他家财大气粗,又是里长,加上有个县衙做书办的弟弟,村里人都敢怒不敢言。
眼下这样的场景让苏粗腿糊涂了,这里还是那个记忆中的祠堂吗?苏二弟比较机灵,看出了他的疑虑,告诉他:“新东家派来的人就在祠堂里,现在村里人家家户户都来了人,恳求再多租几亩地,所以这里热闹的很。”
正在他们张望之际,他们家老子苏老倌出来了,喜滋滋地拿着一张纸看了又看。苏粗腿迎上去叫他:“阿爸,你又不识字,这看什么呢?”
“老大回来了啊,老二也在,正好,你认识几个字,给我看看这田亩数字对不对?”苏老倌与儿子简短地打过招呼,把手里的纸递给苏二弟看。
苏二弟自小喜欢念书,因为家里穷没法念书,但经常跑去村里唯一的私塾偷听,倒也认识了一些字。他接过一看,却是写明自家租种十五亩的条子,还注明了每年共缴三十石粮食的租子。
苏老倌的手指在纸上点点戳戳:“看清没,写的是多少亩?”
苏二弟告诉他是十五亩。苏老倌乐呵呵地反问一句:“没看错吧,肯定是十五亩?”再次得到肯定的答复,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散开了。
苏粗腿沉不住气,问道:“阿爸,新东家到底靠不靠谱啊?以前佃种几亩地可没这纸条子,会不会骗咱们啊?”
“你懂什么,骗什么,我们有什么能让东家骗的?若是想多收租子,学苟大富用鞭子、板子就行,还用得着这样拐弯抹角地来骗?”苏老倌虽然不识字,但是有农民式的智慧,思路很清楚,一句话堵得苏粗腿无话可说。
“大家都在恳求新东家多佃给几亩地,新东家派来的人说了,可以多佃,但是要按家中劳力多寡计算,家中劳力多的可以多佃,劳力少的就少佃。我们家三个男丁,就可以佃种十五亩,可惜老幺不是带把的,不然我们可以佃二十亩。”
苏老倌乐观的情绪感染了两个儿子,父子三人乐呵呵地往家中走去,家里还有母亲和妹妹在等他们的好消息呢!
回到家,母亲苏刘氏和苏小妹迎了上来。母女两人都眼角湿润。苏刘氏哽咽着说:“老大回来了啊?回来好……”
苏粗腿自小离家,东家给的假又少,往往过年才能回趟家,苏刘氏很是想念大儿子,可是生计所迫,没有更好的办法。眼下换了新东家,似乎有了出路,老大有了回家的可能,苏刘氏比苏老倌更开开心。看见母亲这样,苏粗腿也很感概,叫了句阿妈,眼角也有些湿润了。金窝银窝还是不如自己的狗窝啊,能跟家里人呆在一起,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明天就去县城把铁匠铺的工钱结了,然后辞工回家种田,苏粗腿终于下了决心。
这样的场景不仅发生在和丰村,临高各地皆是如此。谭山一路过来,也没想到老爷的新规矩这么受欢迎,佃户们纷纷请求增加租佃的面积。
谭山不敢做主,赶紧派人回去请示老爷,得到的回答是,可以多租,但是按家中劳力计算,平均一个成年男丁可以算五亩,多了不给。凡是增加租佃面积的佃户还领到了一张注明耕种面积和缴租数量的纸条,双方画押,白纸黑字让佃户们更加安心。
崇祯四年四月,黎人作乱引起的动荡如同湖面的涟漪无声无息的散去,除了丧命的大户家人,普通百姓已经淡忘了这件事,更多的人沉浸在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中,比如苏家父子。
重新更换东家的佃户们被新的分配方式点燃了生产积极性,全家齐上阵,起早摸黑在田间地头忙碌。间或有幸存的大户家人向县衙告发自家的田产被人侵吞,结果无一例外都是石沉大海。
第九十八章 竹筋混凝土
五月,按常例要征收夏税了,往年这时候临高县令吴明晋就开始头疼了。每年的夏税和秋粮,是他必须要面对的难关,因为每年都没法足额收齐,年年都有积欠,虽然他无法晋升的原因有很多,但是这是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
自从被夏天南变相软禁之后,他茫然过一阵,不知该如何做。按文官的气节,落入贼人之手,他应该自行了断才是,可是他又不甘心,因为夏天南虽然居心叵测、行事跋扈,可是并没有公然造反,临高县还是大明的临高县。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等待,至于是等待夏天南造反还是等待奇迹发生,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到了夏税时节,本应头疼的吴大县令反倒比往年安逸的多。反正努力征缴也收不齐税赋,眼下失去人身自由反而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心安理得躲在县衙。
虽然被软禁,但是并没有阻止他了解外界的消息。黎人作乱,杀害大户他也听闻,不用说是夏天南的手笔,又是把黄猛甲推到台前做幌子吸引仇恨这套把戏,攻打县城已经用过一次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夏天南摇身一变成为临高最大的地主之后,居然主动提出向县衙缴税。
临高全县夏税要征缴粮食七千石、秋粮要八千石,全年还要征缴辽饷八千两。这还只是正额,还有粮食征收、起运环节的种种耗费,不算经手人员的好处,光夏税怎么着都要将近一万石糙米,折合银两也是一万多两白银。
当然这只是理想数字,真实情况每年夏税能收上两三千石糙米就谢天谢地了。夏天南在县衙更改田契的总数是一千多亩,他愿意缴一千五百两现银当然这也不是足额的数字。
一千五百两现银,不管是换购一部分糙米还是直接缴纳折色银,加上散户多少能收些粮食上来,两下一凑,居然还超过往年的平均水准。
吴明晋有点看不懂夏天南了,怎么看都很有反贼的潜质,怎么会主动缴税?不过这个结果客观上帮助了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了夏税的大半任务,按官场潜规则,这已经算基本完成了,因为人人都知道足额完成是不可能的任务,拖欠赋税是哪个地方都有的现象。
一想到不必应付户房的本地胥吏欺上瞒下的手腕,也不必面对地主士绅层出不穷的拒缴、漏缴的手段,就能度过夏税的难关,吴明晋突然觉得夏天南也有可爱的一面。
夏天南不知道吴大县令如何想的,他只知道自己最后一块短板补上了,可以放开手脚大展身手了。此次夏税,谭山等人收上来三千多石粮食,初步解决了粮食问题。至于主动提出缴税,是因为暂时需要官府这张皮来稳定人心,夏天南并不想过于激进地推翻一切旧秩序。
崇祯四年五月,安静了一段时间的马袅村训练场又开始热闹起来了,被派出去完成不能说的任务的黎族土兵们归队,继续在护卫队的带领下训练。
眼下夏天南的重心已经开始往护卫队倾斜了,其他事项都走上了正轨,是时候抓队伍建设了,枪杆子里出政权是颠簸不破的真理。
夏天南手下的战斗人员分为两部分:一是核心力量以马袅村三百青壮组成的护卫队员,他们对夏天南最忠诚,战斗力也最强,目前只有他们配发了琼海式步枪;二是黄猛甲麾下斩脚峒三百土兵,在老护卫队手中连败三仗后,彻底被收服,肉搏能力较强,战斗经验非常丰富。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土兵们与汉族护卫队员民族不同,生活习性也不相同,离开了熟悉的生活环境来到汉人的地方,时间长了心里总会有疙瘩。为了让土兵们产生归属感,夏天南决定,先从改善居住环境和生活条件入手。
早有计划但一直被耽搁的训练场改建工程正式启动了。因为之前的事情太多太急,无论是开发铁矿、制造枪炮还是夺田行动,都是必须马上解决的问题,后来又发动了几次小规模的战斗,计划中的工程就这么搁置下来。
改建训练场是林伟业改良后的水泥第一次正式使用。自从用石灰石、粘土烧制出第一窑水泥后,林伟业觉得还有改进空间,并没有正式投入使用,在开发田独铁矿自己开始冶炼生铁之后,把炼铁产生的矿渣掺入原来的材料中,就得到了非常接近于现代标准的水泥,冷却之后用水泥窑工人的话说,就是“远看如石,坚硬如铁”。
光有水泥还不够,林伟业尝试着用竹筋代替钢筋,用竹筋混凝土建房。水泥本身抗压强度不错,但是抗拉强度较低。掺入砂石搅拌成原始的混凝土,加入竹筋,能大大提升抗拉强度,这样的结构就有点接近于现代的钢筋混凝土了。如果尝试成功,不光是训练场,以后其他地方的房屋、码头都可以推广。
夏天南把基建工程的任务交给了谭二,反正这任务也不需要什么高深学问,也就一明朝版包工头而已。林伟业在现场对谭二进行指导,让他掌握整个流程,将来就可以交给他去做。
其实流程非常简单,就是以水泥作为胶凝材料,加入砂、石,掺水搅拌,再灌入事先用木板做好的空心模具,中间固定几根竹筋,等凝结硬化后拆掉木板就行了。至于竹筋的制作更简单,把毛竹削成条状,保留竹青,经过简单的反腐处理就行,讲究点的话,可以在竹筋表面刻痕,增加水泥的附着力。
单论纵向抗拉强度,竹子是中碳钢的5倍。由竹筋混凝土梁柱板等构件构成的混合结构体系,墙壁由红砖砌成,这样建造出来的建筑牢固程度远远超出本时空的砖木混合建筑,更别提全木结构建筑了,而且建设过程更简单,速度更快,成本更低。
当然这不是唯一的优势,用上了竹筋混凝土,建筑物可以往高层发展了。不过,这种砖混结构的建筑理论上不能超过7层,因为承重构件还是墙,传力方式是楼板传力给墙,墙以线荷载的形式传给基础。再高就只能发展框架结构了。
第九十九章 兵营
林伟业毕竟只懂冶金专业,隔行如隔山,建筑专业他只能在本时空工匠的帮助下摸索尝试,第一座兵营的高度比较保守,暂定为三层。
“就是丑了点。”夏天南如此评价第一栋竹筋混凝土的兵营宿舍。此时简陋的砖混结构建筑自然不能和旧时空专业设计师设计、现代建筑工艺条件下的产物媲美,也不如本时空美轮美奂的古典建筑。不过不加任何装饰的红砖墙壁看上去有一种旧时空七八十年代建筑的怀旧感,也别有一番风味。
林伟业嘿嘿笑了几声,搓了搓手:“我只是冶金专业的,建筑设计只是临时客串,所以……”
“所以就弄这么个大号火柴盒?”
夏天南看着这栋长方形的物体,就是一个火柴盒竖立的放大版,中间开了门洞,墙上开了窗户还没有玻璃窗户,毫无美感可言。
林伟业不无遗憾地说:“可惜以目前的能力,弄不了框架结构,否则起码能弄个十层楼试试,现在只能这样了。”
谭二亲眼见证了一栋生平所见最高的建筑诞生了,兴奋不已。他不觉得这房子丑,对于之前只能住夯土茅屋的他而言,这高达三层的楼房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估计京城里的皇上都住不了这样的大楼房。
这红砖房子方方正正,高大威武,大气上档次,四周开窗,通透明亮,抵御风雨自然不成问题,而且通体以砖为主体,水泥作为粘合剂,代替了昂贵的糯米灰浆和廉价版的夯土,不仅经济划算,坚固程度也堪称完美。
他越看这房子越喜欢,不由自主地说,“老爷,要是村里人都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就好了。”
夏天南听了,心中一动,对啊,将来包括马袅村在内,可以都建成混凝土建筑,再造一个临高新城,以水泥铺设路面,再完善配套的排水和其他市政设施,除了没有自来水和电,不就是一个现代化城镇了吗?
作为现代人,虽然时常叫嚷着逃离城市由钢筋水泥构建的森林,可是真的完全脱离了文明世界,又觉得失落。将来住在这样一个新城里,多少可以找找旧时空的感觉。
他把心中所想和林伟业一说,没想到林伟业也举双手赞成:“其实我早就这么想过,可怕你说我矫情,一直不好意思说。”
“既然咱俩意见一致,那么就这么定了。等到局势稳定,就大兴土木,建造一个临高新城。”
林伟业点点头:“这个我赞同。不过这样一来,水泥的产量就必须提高,水泥作坊就要升格为水泥厂了。另外砖的产量可能跟不上,眼下只是为了建造兵营临时建了个砖窑……”
夏天南不解地问:“水泥厂我理解,不过砖难道不比水泥更容易烧制吗?砖不就是粘土烧制的吗,成分更简单,扩充产能也更容易吧?”
林伟业鄙视的看了他一眼:“资本家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我们打工的就得跑断腿。这年头,用砖建房子的人少,能用上砖的都是家境富裕的人家,而且都用青砖,大部分还是木结构建筑,贫苦百姓就直接用夯土。我们用的是红砖。”
夏天南不耻下问:“青砖红砖不都是砖吗,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粘土中含有铁,烧制过程中完全氧化时生成三氧化二铁呈红色,即最常用的红砖;而如果在烧制过程中加水冷却,使粘土中的铁不完全氧化而生成低价铁则呈青色,即青砖。红砖是自然冷却,操作简单一些,青砖是水冷却,操作起来比较麻烦,所以在我们那个时空生产红砖多。青砖和红砖的硬度是差不多的,但是青砖在抗氧化,水化,大气侵蚀等方面性能优于红砖。所以很多民国甚至明清的青砖建筑几百年下来都完好无损,而几十年的红砖房却破旧不堪……”
夏天南一听就作了决定:“那就继续弄红砖,我们现在一穷二白,平地起高楼,效率第一!”
“墙体材料用红砖没问题,楼板咱们只能用木楼板了钢筋混凝土楼板咱们是没法指望了,就算能做出来,咱们也没有起吊设备来安装木楼板自重轻、构造简单,不过这样一来隔音效果就比较差……”
夏天南想起了六七十年代的老房子,很多都是这种木楼板,甚至楼梯都是木制,踩上去吱呀作响,楼上跺跺脚,楼下都听得非常清楚。
“无所谓啦,咱们的父辈都是这么过来的,艰苦朴素的作风还是要发扬的嘛!”
确定了以后的长远规划和主要的建筑材料后,扩建水泥厂和砖厂的任务就落在了谭二的身上。虽然谭二没读过几天书,也没干过建筑工人,但是两者不是什么难事。烧制水泥的过程并不复杂,工人做熟了也就简单了;烧砖就更简单了,找些工匠、搭建几个砖窑就成,唯一改变的工艺流程就是砖胚的冷却方式由浇水改为自然冷却。
谭二同时还要兼职包工头。一个合格的包工头,不需要多高的文化素质,旧时空很多包工头也没读过几天书。谭二很快进入了古代版包工头的角色,带领新成立的施工队都是由泥瓦匠培训而来开始了训练场的建设。
林伟业最初还坚守工地监工,几天过后,见谭二做的像模像样,就慢慢开始溜岗,反正营房都一个样,都是火柴盒子,依葫芦画瓢就是。
按旧时空的标准,混凝土的养护时间为28天。不过只过了十来天,夏天南就充分发挥了资本家的腹黑本色,把所有营房投入使用,护卫队员全部进驻。
所有人看见簇新的房子都看傻了眼,他们无论汉黎,都是穷苦人出身,和谭二一样,见到这种混凝土结构的“火柴盒”都只有赞叹。等到进入营房内部,再次被干净的环境、整齐排列的床铺所吸引,纷纷走到床边,拍打抚摸,爱不释手,他们以前大多饭都吃不饱,又哪里住过这么整洁的房屋。
夏天南和林伟业在一旁看着他们的模样,很有成就感。这是参照旧时空pla的军营设置的,两人都没当过兵,但是对军旅生活非常向往。
第一百章 饷银制度
护卫队整编和训练在五月正式拉开了帷幕。在夏天南的规划里,护卫队的内务、纪律等方面要按照pla的训练模式来,被子就算不叠成方块,也得像模像样,严格的纪律更是不可或缺,三操两讲的优良传统也不能落下。
所谓三操两讲,早在国民革命军北伐时期就出现了。三操:出早操,上、下午各进行一次训练,叫做三上操场;两讲:上午或下午安排两小时政治教育,晚上进行一次全队讨论或晚点名,叫做两进课堂。当然这个时空的大背景不同,夏天南又暂时也没有独立的政治纲领,但是给队员们洗脑,灌输疏远朝廷、忠于自己的观念还是可以的。
除了以训练和纪律约束队员,更有用的手段还是物质利益。为了吸引黎人土兵心甘情愿加入护卫队,也为了将来吸引更多的人加入护卫队,夏天南推出了饷银制度,代替了之前临时的补贴制度:每个正式加入护卫队的队员除了饭管饱,每月可以领一两银子,如果战斗中阵亡,抚恤银子五十两。
每月一两,一年就是12两,这待遇不比朝廷的边军低。万历年间戚继光募兵每年饷银也不过10两,现在朝廷财政紧张,营兵每年饷银不超过8两,而且明军将领克扣军饷喝兵血是普遍现象,除了家丁,普通士兵8两都不能保证拿到。
之前黎人土兵虽说向夏天南投降了,也和护卫队一起训练、战斗,不过并没有与护卫队正式合并,训练和战斗中两方还是泾渭分明。饷银制度一公布,就引发了黎人要求正式加入护卫队、效忠夏天南的热潮。
开玩笑,护卫队的实力大家亲身体会过,只要枪炮在手,天下我有,打谁不是屁滚尿流啊,再说每个月不但能吃饱,而且安安稳稳一两银子落袋,几年下来,存下百八十两银子不是梦,放在过去,半辈子都存不下来。就算点背不幸挂了,至少还有抚恤银子,以前给峒主老爷打仗,死后屁都没有。最终,所有土兵都选择了正式加入护卫队。
出于平衡的考虑,夏天南没有给新队员配发琼海式步枪,毕竟忠诚度还有待观察,必须保证老队员装备上的绝对优势,所以黎人土兵仍然只用长矛进行刺杀训练。就算如此,接受了队列和刺杀训练的土兵们,战斗力依然是整个琼州府拔尖的。
护卫队的整编和训练走上正轨后,夏天南把训练的权力全部交给黄汉生,自己难得结束了东奔西走、殚精竭虑的日子,躲进院子,调戏玛丽娅和春兰等丫鬟去了。
经过大半年的相处,春兰和夏荷熟悉了夏天南的性格,知道自家老爷很好相处,也没什么老爷架子,慢慢也就随便起来,不时还和老爷开开玩笑,放在其他大户人家,只怕当场就会打个半死。
夏天南很喜欢这种气氛,上下尊卑分的太明了,就没有意思了,他可没有地主老爷的觉悟,调戏丫鬟,就跟以前泡妞一样有乐趣虽然这妞只要自己愿意就能随时推倒,但他从不做强迫女性的事情,哪怕对方只是个丫鬟。
话说自从穿越之后,他已经很久没碰异性了,偏偏玛丽娅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只能看不能碰,却又天天在眼前晃悠,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一天午后,夏天南难得睡了个午觉,春兰和夏荷伺候着打扇子,这一睡就是两三个小时。睡醒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老子好久没睡个安稳午觉了,前段时间可累惨了!”
一看春兰和夏荷,举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却眼皮都睁不开了。夏天南睡了多久,她们就在一旁伺候了多久,自然累的不行。
夏天南心疼不已,起身先把夏荷抱到床上去睡,夏荷迷糊着睁开眼睛,叫了句老爷,就沉沉睡去。夏天南笑了笑,这丫头还真没做丫鬟的觉悟。
抱春兰的时候,春兰比夏荷警醒,马上就醒了,看到夏天南抱着她,顿时红了脸,挣扎着要下来,连声说道:“奴婢该死,竟然伺候老爷自己睡着了……”
夏天南摇摇头,抱得更紧:“老爷是人,你也是人,也会累,也要睡觉,乖,到床上一起睡。”
春兰眨了眨眼,没有接话,脸却红了起来,红得可以滴出水。她误解了夏天南的意思,全没想到“一起睡”是和夏荷一起睡。这一刻,她想到了那天早晨看到的老爷的大“棒槌”。
她虽是丫鬟身分,但也是怀春少女,对老爷那一丝情愫,在此情此景之下,迅速发酵,浑然忘记了尊卑之分,一双妙目盯着对方,呼吸也急促起来。
夏天南可不是林伟业那种初哥,看到春兰这模样,他哪还不知道对方的心思,立马反应过来,同时起了生理反应,咽了一下口水,看了看床上睡的正香的夏荷,再看看悄无一人的门口,抱着春兰,蹑手蹑脚走过去用脚关了门。
那么问题来了,床上睡着夏荷,虽然床够宽大,睡三人毫无问题,可是当着夏荷的面在床上和春兰进行灵与肉的深入交流,自己没问题,春兰肯定过不了这道坎。
抱着春兰越来越滚烫的娇躯,听着她愈发急促的呼吸,夏天南犯了愁人家小姑娘可是处子之身,总不能第一次就在地上野合吧?
正在他天人交战之际,门被砰的一声推开,林伟业冲了进来,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广州那边出大事了!”
春兰惊呼了一声,把头埋入夏天南怀里。
林伟业看见这幅情景,楞在当场。看到夏天南一双快要喷火的眼睛,他再不开窍也知道坏了夏天南好事,反应过来之后,腆着脸退了出去,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继续……”
气氛被破坏了,好事也做不成了,夏天南黑着一张脸来到了前厅。
虽然气愤,可是他知道若是林伟业都说出大事了,那就肯定有事,不能耽误,春兰那丫头,只好改日再吃了。果然,张明礼在前厅等他,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第一百零一章 进击的高家
原来,琼州布的生意太好,不仅让同行嫉恨,也引来很多人垂涎,首当其冲就是以钱庄发迹的高家。当初被夏天南虚晃一枪用了个缓兵之计后,等待很久没有消息的高家恼羞成怒,开始了报复行动。
高家动用了官府的关系,以采办棉布进贡朝廷的名义,要求张明礼每年上交五万匹上等棉布。张明礼不甘坐以待毙,动用了家族的关系疏通官府,却得知高家不仅与官府关系密切,还搭上来了一名宫中来的采办太监,把其矛头引向张氏布行。知道这个消息后,张明礼没了主意,只能来找夏天南商量。
夏天南对明朝官场的弯弯绕绕不是很懂,他问:“采办太监是给宫里买东西的吧?会给钱吗?”
张明礼苦笑:“明面上当然会给钱,但是肯定低于市价,而且这钱什么时候给,给多少,全看采办太监的心情。多少豪商巨贾就是被这些太监盯上,弄得家破人亡。一年五万匹布,天知道会打发给我几个子?这高家够狠,勾结太监来这一手,是想把我往死里逼啊!”
“啪”的一声,夏天南拍案而起,“逼死你不就等于欺负我吗?这高家实在可恨,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现在棉布生意是他唯一稳定的收入来源,不管是养兵还是炼铁、造枪、铸炮,都离不开银子,虽然最近抢了不少大户,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个稳定的收入来源不能有任何闪失。
“夏老弟,我得提醒你,这个高家确实财大气粗、背景深厚,就算没有搭上采办太监,就凭与官府的关系,也很难撼动他。我虽然不成器,但是我的家族在广州城经营多年,官府方面也有自己的人脉。这次我动用家族的关系去疏通,人家就明明白白告诉我,最好主动向高家低头,否则只能落得个人财两空。”
对于这些盘根错杂的人脉关系,夏天南知道了也没意义,因为按常规办法,他一个穿越过来的外来户,无论如何斗不过高家这个地头蛇。他最大的依仗,就是自己掌握的武力,可是高家不是临高乡下的土财主,广州官府也不是天高皇帝远的临高县衙,自己总不能带着护卫队明刀明枪杀过去吧?这几百人放在朝廷武力松弛的琼州是了不得的力量,到了广州就不够看的。
看样子只能用大招了,夏天南露出恶狠狠的表情,眼睛幽幽地放着光。张明礼见他这模样,还以为他被吓住了,赶紧安慰道:“夏老弟,凡事想开点,大不了我把这生意让给他高家就是,谁叫我斗不过他呢。”
“不行,不管做生意还是做人,都要讲究诚信,这生意我会和你继续做下去,绝不会和高家合作。”夏天南反来过安抚张明礼。在广州和高家派来的人接触后就知道,高家绝不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夏天南更需要一个听话的渠道商,而不是被渠道商控制。
“张兄,我问你,如果没有高家怂恿,那采办太监还会不会盯着你不放?”
张明礼肯定地回答:“如果没有高家背后捣鬼,广州那么多家商铺,采办太监又怎么会只盯着我一家,况且他采办的货物又不只有布匹。太监都爱财,只要我送上一份厚礼,让他放过我不是难事,把我整垮了,对他个人又没有好处。”
听他这么分析,夏天南下定决心,既然官面上斗不过高家,那就一不做二不休,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干掉高家老爷。不过这方法还是暂时不告诉张明礼的好,免得吓到他。反正他也帮不上忙,他只需要安心做生意,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帮助。
“不如这样,张兄,你先回广州,先把事情想办法拖一拖,我把这边的事情交代一下,也去趟广州,我们一起想办法,定要将此事彻底解决。”
张明礼有点失望,不过他也知道这事很棘手,夏天南这么年轻,在广州又毫无根基,暂时想不到办法也是正常。当下答应先回广州,想法子拖一段时间再说。事态严重,他也没心思在临高多呆,马不停蹄乘船回了广州。
送走张明礼,夏天南叫来林伟业、黄汉生、杨由基、黄猛甲等人,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几人一听就急了,棉布生意的重要性大家都知道,若是这个收入来源出了问题,夏天南好不容易打拼出来的基业就会动摇甚至崩溃。
林伟业使劲搓手:“这又如何是好,你有什么办法没有?我们的事业可不能就这么夭折啊!”
黄汉生说道:“老爷,我们几个是粗人,只会拼命,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做。”
夏天南咬牙切齿地说道:“文的不行就来武的,谁要挡我的路,我就送他上黄泉路!只要干掉高家老爷,高家群龙无首,自然就顾不上我们了。这次我亲自去一趟,由基、猛甲和我去,训练的事也很重要,汉生就负责训练吧。”
杨由基几人答应下来,林伟业指着自己:“那我呢?杀胡岗生我们可是并肩战斗的啊!”
“现在我们摊子铺开了,家里没有个坐镇的不行,我去了广州,家里就靠你了。大小事情你看着办,拿不定主意的就先放着,等我回来。”
林伟业觉得他说的有理,只好答应。
对付高家不同于胡家或者临高县衙,人去多了无用。夏天南只带上了杨由基和黄猛甲,以及十个老护卫队员。
到了广州之后,一行人直接去了张氏布行总店,联系上了张明礼。
张明礼安排他们住自己家中,被夏天南拒绝了。此行的目的是暗杀,自然不能住张家,以免事后被人怀疑到张氏布行头上。夏天南只是让张明礼详细介绍高家的情况,以便自己能够知己知彼,一击得手。
张明礼并不知道夏天南的意图,以为他了解情况是为了与高家谈判,当下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第一百零二章 蹴鞠百户
高家原来在广州只是一般的商户,到了现任家主高宏图手中才骤然崛起。说是一夜暴富夸张了些,但短短几年就从普通商户一跃成为广州数得上的富豪,不仅经营广州最大的钱庄,还染指其他行业,什么赚钱就做什么。
他与广州官府关系密切,又有钱,看中哪家的铺面红火,就软硬兼施,官府施压和银子一齐上,盘下对方的生意和铺面,鲜有失手,有个别不愿贱卖祖业的,最后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夏天南听了感叹不已,这种现象在旧时空也屡见不鲜,在华夏大地,无论古今,遵纪守法做生意很难发财,只有官商勾结,外加心狠手辣,才能迅速积累财富。不过这种暴发户财富来路不正,根基不牢,发家快,败家也快。
“这次他看中了我们的棉布生意,好歹张家在广州也有人脉关系,让他稍稍有所忌惮,不至于使出下三滥的手段,只是通过官面上的关系做文章。换做其他普通商户,恐怕三天两头就有混混上店里闹事,叫你生意做不成,哪天出门被敲闷棍都不知道。”
张明礼觉得很郁闷,他本是张家旁支,属于被遗忘和冷落的角色,所以只能自筹资金,远赴琼州做着张家人不屑的私盐买卖,直到碰上了夏天南这个贵人,做起了棉布生意,才被家族器重,眼看就能接近家族的核心圈子,却碰上这种倒霉事。张家势力固然不弱,但是碰上高宏图这种黑白通吃的人物,却是招架不住,一旦布行被其吞掉,自己又会跌落尘埃,成为张家的弃子。
夏天南从张明礼的介绍中获得不少有用的信息:高家不仅与官府勾结,而且做事行走于黑白之间,所以能随意驱使混混,又能背后敲闷棍,说不定家里还养着恶仆打手。这么一来,此次行动更加要小心才是。
见张明礼没有更多的消息提供给自己,夏天南便起身告辞。张明礼再三挽留未果,只好亲自送他出门。
一行人离开张家后,找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这种客栈来往都是走夫贩卒,三教九流都混迹其中,不容易引起注意。
结合张明礼介绍的情况,他们连夜商量计划。夏天南总结道:“高家很有钱,也很可能豢养打手,我们的目的就是杀了高宏图,而且不暴露自己。”
杨由基眯起双眼,“若是能想法子潜入高家,给我一张弓,我就能取他性命。可是如何才能潜入高家,而不被发觉呢?”
黄猛甲习惯了直来直去,大砍大杀,对这种暗杀的方式不太适应,说道:“这可真是麻烦。要是能带领人马杀进去多好,那些狗屁打手我一个打十个也富余。”
“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事情是我们做下的?要是暴露了自己,布行被官府查封,我们就算杀了高宏图又有什么意义?”夏天南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这种行动不是杨由基和黄猛甲所擅长的,夏天南来自法制健全的现代社会,更没有什么经验。想来想去,夏天南还是决定先去踩踩点,了解一下高家的宅院布局再做打算。
一行人出了客栈,前往高家所在的惠福街。
经过一片空旷场地时,人声鼎沸,一大群人围成个大圈看热闹,不时传来叫好声。夏天南等人有心事,没空去关注,拐个弯准备绕过去。
这时一个球状物体越过人群,旋转着朝夏天南飞了过来。
夏天南热衷体育运动,业余时间除了学习过跆拳道,最大的爱好就是足球,曾经是校队的主力中前卫。这时看见这个球状物体飞过来,下意识地侧身用胸部停住,卸下来之后摆腿凌空一脚,踢了回去,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
等踢出去之后,才感觉这个物体软中带硬,颇有弹性,倒是有点像足球。
围观的人群转头看到这一幕,愣了片刻,纷纷叫好,倒让夏天南摸不着头脑。
一个穿着短褂的男子分开人群走了出来,左手托着一个足球模样的东西,上下打量了夏天南一番,说道:“这位兄弟很眼生,有没有兴趣玩玩?”
夏天南糊涂了:“玩什么?”
男子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你踢的这么溜,居然还问玩什么?蹴鞠啊!”
蹴鞠?古代的足球?夏天南这才明白过来。在他印象中,蹴鞠好像是唐宋时期盛行,宋朝达到顶峰,元朝之后就没落了,明朝的蹴鞠貌似没有听说过,所以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笑了笑:“在下还有事在身,失陪了。”转身欲走。
男子拉住他:“这场子里的人水准都不怎么样,难得碰到行家,不和你切磋切磋心里痒痒啊!”
夏天南心中不悦,要是平时有人找自己踢街头球赛,自己说不定就答应了,可是现在是要去踩点,准备干违法的勾当,哪有这心情。这人强人所难,也不是什么善茬,估计是个街头混混。
他甩了一下胳膊,想挣开对方的手,动作比较大,对方的短褂摆动,露出了腰间系着的一块腰牌。
夏天南随意瞟了一眼,这块腰牌淡黄色,不知道什么材质,倒是上面几个字刺到了他的眼睛锦衣卫百户周国新!
夏天南抬头重新打量对方,这名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定了定神,口气放缓:“这位兄台,我真的有要事在身,改日再和你切磋如何?”
他看了看场地,两头并没有球门,只有中央树立的一张网,中间一个不到半米的洞,继续解释:“我的玩法和你的不一样,有冲撞、有对抗,更激烈,所以……”
男子的眼睛亮了起来:“新玩法?双门还是白打?”
夏天南并不知道白打之类是什么玩法,只能含糊地说:“总之是两边对阵,射入对方球门者为胜……”
这位腰系锦衣卫腰牌的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你去办事吧,等事了之后我来找你。”
夏天南松了一口气,抱拳道:“一定扫榻相迎。”
心中却想,不知道你这个锦衣卫百户是真是假,秉着不惹事的原则,当面不得罪你,至于以后约不约,看老子心情。反正我走了你也找不到我,广州城这么大。
男子看到夏天南放松的表情,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没有再言语。
第一百零三章 潜入
经过这个小插曲,夏天南心中思索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锦衣卫百户,居然走错了方向,来到了另外一条街道。古代的街道又不像现代有指示牌,转了许久,到处打听后,才终于回到了惠福街。耽误了不少时间后,这时已经夜幕降临了。
高家倒是很好找,整条街上最大的宅子就是他家。几人趁着夜色在墙外转了转,半个多小时才围着外墙转了一圈。
夏天南倒吸一口凉气,尼玛,这宅子也太大了吧,放在现代,高家占地面积建个街心公园都够了,按旧时空一线城市三环以内的房价,这么大宅院的房价起码得上九位数。自己原本觉得胡家庄已经不小了,见了这高家才知道乡下土财主和富豪的区别。
杨由基四下观察有没有进去的办法,但是大门灯火通明,有家丁把守,很明显不能走正门。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时,他对夏天南说:“老爷,这里没人经过,两个人叠罗汉应该能上墙看看。”
夏天南看了看杨由基和黄猛甲的身材,对黄猛甲说:“猛甲,你靠墙站着,由基踩你肩膀上去看看。”
黄猛甲应下,靠墙站定。他身材高大健壮,充当垫脚的最合适不过。杨由基踩着他肩膀,伸手刚好可以够到墙头,他臂力惊人,一发力就攀了上去,在夜色掩护下,在墙头仔细观察了一番。
等他跳下来后,对夏天南说:“老爷,有点麻烦,院子里处处点着灯笼,这都戌时了,还有巡逻的家丁。”
“我去,他高家到底是富商还是皇宫内院啊,还有家丁巡逻?肯定是亏心事做多了,怕人寻仇。”夏天南忍不住吐槽了几句。
杨由基和黄猛甲还未接口,黑暗中突然晃晃悠悠走出一个人,与几人碰了个正着,刚好听到他们的对话。双方都没想到这里还会碰到别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夏天南反应很快,对黄猛甲命令:“抓住他,不能让人发现我们的行踪。”
这人闻言下意识地就像跑,可是摇摇晃晃走不快,刚转身就被黄猛甲蒲扇一般的大手如同老鹰抓小鸡一样抓了回来。
这人被抓后借着月光看清了夏天南的脸,顿时鼻涕眼泪齐流,磕头如捣蒜,口中喊道:“好汉!大爷!小人不过是偷了番婆子一个荷包,你也教训过小人了,怎么还不放过小人啊?”
夏天南大奇,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人,发现有点脸熟,想了想他说的话,记忆中早已模糊的片段被回想起来了。
“你是当日偷荷包的小混混?”
这人闻言连连点头,他正是夏天南在码头英雄救美时丢入珠江的几个混混之一。
今日他和几个兄弟做了一单,敲诈了一个外地人,喝了几杯小酒,酒酣饭饱各回各家,没想到居然碰上了上次遇见的那个煞星。夏天南不记得他,他可对夏天南印象深刻,任谁被海扁一顿再丢进河里都会记忆深刻。
夏天南不禁乐了,广州这么大,自己才来了两趟,两次都能碰上这家伙。他笑着说:“你放心,上次的事,教训过就行了,这次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这人心中大定,磕了几个头,口里胡乱说着:“好汉大爷大人大量,自然不会和小人计较,小人就不打搅几位了……”起身慢慢移动,就想开溜。
夏天南依然笑地很开心:“上次的事情过去了。不过这次你听到不该听的,我没说要放你走啊。”转头对杨由基、黄猛甲说,“为避免泄露我们的行踪,还是把他捆了丢河里吧。”
这人魂飞魄散,重新跪下来求饶:“大爷,我什么都没听到,就算听到了一句半句,小人保证不说出去,饶了小人吧!”
“呵呵,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你。不过我们现在干的是见不得光的事,管你真没听到还是假装没听到,死人才是最保险的。”
这人拼命求饶,可是丝毫没用。黄猛甲捏了捏拳头,说道:“还捆什么,浪费手脚,直接掐死丢河里就行了!”
眼见这个巨人一般的大汉伸手来捏自己喉咙,这人回想起刚才无意中听到的片言只语,突然福至心灵,喊了一句:“大爷可是要混进这高家,小人有办法!”
客栈的房间里。
夏天南几人围着跪在地上的小混混,问道:“你说的这个办法当真能行?”
这人赔笑道:“大爷放心,一定能行。整条惠福街的夜香都是我三叔在收,而且半夜时候是防范最松懈的时候,很容易混进去。”
古代茅房没有下水道和自动冲水的系统,是用木桶装粪便,装满后需要清空。于是,会有专人在半夜每家挨户收各家的马桶中的粪便,倒夜香就是指的倒粪便。这个混混叫麦荣,他有个表叔就是专帮大户人家收夜香的,类似于现代的掏粪工。
夏天南有轻度洁癖,听着这些就有点反胃。不过仓促之间,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伪装成收夜香的,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高家了。他点点头:“如果能行,我就放你一马。不过进高家时就要委屈你和你三叔了。”
第二天半夜,高家后门打开了,一个睡眼朦胧打着哈欠的家丁看着门口的推车,问道:“老麦头,今夜怎么多了几个人啊?平日都是你一个人啊?”
被他称作老麦头的老头点头哈腰回答:“我身子骨老了,快挑不动马桶了,我想把这事给几个侄子做,今夜跟着来学着点。”
家丁哑然失笑,调侃道:“你几个侄子看着身强力壮的,做点什么不好,去倒夜香?呵呵,改天来找高管家,我们这家丁还缺几个人,若是能补个缺,不比你这肮脏活计强?”
老麦头赔笑称是,“这倒是个好出路,明日就去问问高管家。”
家丁挥挥手,让他们自去,“倒完了自己走就是,不用特意叫我,我打个盹,自会来关门。”高家这么大,房间这么多,收集夜香不是片刻能办到的,他趁机可以偷懒打盹。
第一百零四章 斗智
老麦头别过看门的家丁,带着几人推车往内院走去,中途碰见几个巡逻的家丁,见是倒夜香的,问都没问。
到了一处房间门口,老麦头见四下无人,对身后几人说:“几位好汉,这就是高家老爷的房间,老汉只能带到门口了。老汉胆小,不敢跟进去,好汉们要做什么自己去便是。现在老汉可以走了吗?”
他身后几人正是夏天南几人和麦荣。麦荣带他们找到自己三叔家后,夏天南也不废话,亮出刀子,说明来意。老麦头虽恨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侄子祸害自己,可是在刀子面前不敢反抗,只能乖乖地听命。在他的带领下,几人轻而易举地混进了高家。
夏天南低声道:“暂时不能走,你一走,我们几个人就容易被发现。先委屈你和你侄子,在门口等一会,我们很快就出来。”他嘱咐黄猛甲在门口盯着两人,自己和杨由基进了房间。
进门之后,接着门外透进来的些许光线,两人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杨由基举起刀子上前欲砍,被夏天南制止,做了一个掐的动作,如果砍死前发出喊叫,惊动了护院的家丁,能否脱身还是个疑问。
杨由基醒悟过来,扑上去掐住此人的喉咙。此人透不过气,从熟睡中惊醒,喉咙被掐住喊不出来,伸出手去掰杨由基的双手,身体扭动,床板嘎吱作响。杨由基手上力道大,不一会儿,这人就停止了挣扎,身体软了下来,显然是死了。
行动如此顺利,让两人很兴奋。杨由基点燃了一个火折子,去查看对方是否真死。这一看把两人都惊呆了,床上这人披头散发,眉清目秀,居然是个年轻女子!
难道被老麦头坑了?不应该啊,他一个收夜香的,与两边都没有利害关系,不可能在生命受威胁的情况下去帮助高宏图。夏天南取过杨由基的火折子,四下观察。
这一看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原来这是一间套房,还有个门通向里面一间更大的卧房。看样子外面这一间应该是服侍主人洗漱的丫鬟睡的,里面的才是正主。
夏天南暗叫一声惭愧,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差点因为这个细节坏了事。
刚才这丫鬟一番挣扎,也不知道里面听没听见,夏天南也顾不上熄灭火折子,直接冲了进去。
进去之后夏天南心里就“咯噔”一下,暗叫糟糕。里面有一张檀木大床,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床沿,镇定地看着他们,身上穿着里衣,显然是刚刚惊醒。他身后一个女子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杨由基随后跟了进来,也看见了这人,他手放在刀柄上,看着夏天南有何指示,可是夏天南只是盯着对方看,并没有出声,当下只好保持戒备,只等夏天南一声令下就扑上去砍人。至于能否顺利脱身,就无暇顾及了。
这人毫无疑问就是正主高宏图,他没有出声喊叫,夏天南怕惊动家丁,也不敢贸然动手,双方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僵持一会,高宏图主动开口:“两位好汉深夜潜入,想必不是求财就是取高某性命,不知高某何时得罪过二位?若只是求财,这屋中柜中有黄白之物,只管取去便是。”
夏天南示意杨由基暂时放下握刀的手,以免刺激到对方,微笑反问:“高老板临危不乱,很让我佩服。不知高老板惊醒之后为何不立即呼喊?你这院中巡逻的家丁可是不少。”
“你们在杀死丫鬟的时候,我就醒了。我若喊叫,家丁自然能够一拥而入,把你们砍成乱泥,但是你们临时之前若是拉上我垫背,我命都没了,就算杀了你们又有何用。”
夏天南暗想,这高宏图在刚刚惊醒的片刻之间就能衡量利害得失,实在是个心思缜密的厉害角色。眼下的情形是,若不能无声无息干掉高宏图和床上那个女人,几人就算得手,也势必会陷入包围,就算黄猛甲一个能打十个,可是未必能保护所有人安全撤离。
高宏图继续瓦解他们的斗志:“钱财二位可以随便取。若是有得罪的地方,不妨摆出来谈一谈,只要不是生死之仇,自能化解。”
夏天南装作被钱财吸引的样子,走到他说的大木柜前,敲了一下锁住的柜门,问道:“高老板说的钱财就在这里?”
高宏图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钥匙,抛给夏天南,“是,二位随便取,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只怕我们拿着钱财踏出这个房门,就会被乱刀砍死吧?”夏天南一边开锁,一边说道。
“高某是个生意人,出来混要讲信用,我保证今天不伤害二位。至于过了今夜之后……呵呵,明人不说暗话,高某势必动用所有的力量查清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对我不利。能否在广州躲过我的搜查,就看你们造化了。”高宏图神情认真,让人很难不相信他的话。
如果是普通打家劫舍的毛贼,可能就被他这些话打动了。杀人不过是为了求财,如果不用杀人,也不会惊动家丁,能够安全拿到钱财,又何必节外生枝呢?
夏天南一边思索着应对的办法,一边打开了柜门。正如高宏图所说,这柜中有黄灿灿的金条,也有精致的珠宝首饰这就算是古代版的保险柜了金条旁边,还有几本账本。和金条珠宝锁在一起的账本,肯定记载着非常重要的账目。他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
高宏图见他对金条等贵重物品视而不见,竟然翻起了账本,之前气定神闲的镇定马上消失了,站起身伸出右手:“银票随便拿,别动账本,有些事情,知道了未必是好事!”语气不再缓和,说到最后几个字,已是声色俱厉。
见他如此紧张这账本,连自身安危都顾不上了,夏天南反而来了兴致,他心中隐隐感觉,这账本中蕴含的信息,比杀不杀高宏图更重要。他命令杨由基:“看住他,别杀他,也别让他乱动。”
第一百零五章 斗勇
杨由基抽出了刀子,盯着高宏图。高宏图深吸一口气,下床往窗前缓缓走了几步,似乎在平息自己的情绪。
夏天南翻开一本账本,里面记载的是向广东各级官吏行贿的账目,这个不稀奇,只是居然还有向襄阳官员行贿的记载。贿赂官府中人,似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高宏图如此紧张,显然不是为了这个。他放下这本,又另外拿起一本。
第二本仍然是相似的内容。当他翻到第三本时,里面的内容让他睁大了双眼。
高宏图盯着他看,看到他的表情,知道已经看到了自己最不愿让人看到的内容,暗自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眼,准备开口喊人,就算是两败俱伤,也不能让这两人泄露出去只言片句。
夏天南仿佛知道他的想法,放下账本,低声喝道:“且慢,我门外还有人手,门外那个能以一当十,带着这账本杀出去不是问题,就算你留下了我们,也是无济于事。你想不想试试后果呢,高老板?”
高宏图眯着双眼,不动声色地说:“你为何认为我要留下你们?如果要喊人,我早就喊了,何必等到现在。”
“就因为这个!”夏天南举起手中的账本,“你悄悄离开床边,一来为了和你的女人拉开距离,这样我们就算想动手杀人,你们两人总有一个有机会喊叫示警;二来你离窗更近,便于你随时叫人,来个玉石俱焚,免得账本的内容外泄。”
高宏图闭上了双眼,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心中早已不复平静,他的心思都被猜中了。
原本以为这两人只是普通的寻仇或者劫财,很好打发,没想到牵扯到了账本,就不是损失财物的问题了,自己的性命,甚至高家上下几十口人,都处在危险之中。
夏天南扬了扬账本:“当我看到向襄阳官员行贿的记载就很奇怪。你一个广州的商人,手都伸到湖广去了。当然,你高老板生意做的大,就算生意做到京城去也是你的本事。不过,这账本中记载崇祯三年,你与一个叫高一功的人交易,以货易货,他提供的是金银珠宝、古董字画,而你提供的是刀枪、烧酒、伤药、棉布,这交易的价码看起来对你很有利,珠宝古董完全是贱卖啊!”
高宏图没有吭声,却握紧了拳头,仿佛对这段话充耳不闻。
“这个高一功,平白无故哪来这么多珠宝古董,又怎么会急着贱价卖出,又只要刀枪、烧酒、伤药、棉布之类的货物?不妨假设一下,珠宝古董都是打家劫舍抢来的,而刀枪伤药之类都是行军打仗必备之物。朝廷军队所需器材自然由有司拨付,而需要私下大宗购买这类物品的队伍,临近湖北的,只能是陕西境内造反作乱的流民!听闻流民的首领名叫高迎祥,号称闯王,这高一功,和高迎祥又有什么关系呢?”
高宏图无法再装聋作哑,打断他的话:“别再说了!”
他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对方能从交易的物品和地点剥茧抽丝分析的如此透彻,想必已经知道了答案。
夏天南盯着高宏图,一字一句的说:“资助反贼,乃抄家灭门之罪!”
高宏图脸色逐渐苍白,退后两步,坐倒在床上,低头问道:“我被抄家灭门,对你有什么好处?开个价吧,怎么才能放过此事?”
夏天南没有马上回答他,心中盘算了起来。自己此行是为了杀高宏图,而杀的他动机是为了阻止高家染指棉布生意。眼下有了账本这个大筹码,仅仅用来阻止高宏图插手棉布生意未免浪费,毕竟这是能让高家满门抄斩的东西朝廷对流寇的防范胜于后金,崇祯本人和朝中大佬都认为流寇才是心腹大患,像高家这种直接以交易资助流寇的行为,若是崇祯皇帝知道,恐怕连高家的祖坟都会挖开鞭尸。
夏天南决定还是先了解一下高宏图如此做的动机,再做打算。他直截了当地问:“高老板钱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为何要与反贼搭上关系?实在不合情理。”
把柄抓在对方手上,高宏图也无意隐瞒,把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原来,高宏图并非广东本地人,祖籍是陕西米脂,算起来,与高一功还是老乡。天启五年,因为陕西连年遭灾歉收,高宏图来广东投奔亲戚,学做生意,并娶了当地一家商人之女为妻,几年功夫就成为商铺的当家。
而让他真正发迹成为巨商的机会来自老家陕西:高迎祥等人在陕西起事后,遭遇官军的围剿,缺医少药,衣不裹体,手中大把抢劫而来的珠宝古董却不能当饭吃。高一功被闯王派出来找商人交易,无意中通过陕西老乡与高宏图搭上了线。高宏图胆子很大,运送了一批药材棉布至襄阳,在那里与高一功交易,利用这次机会大发了一笔。之后食髓知味,从天启七年到崇祯三年一共交易了四次,运回来的珠宝古董在广州卖上了好价,他用这些钱开起了钱庄,一跃成为广州名列前茅的巨商。
夏天南所有所思:“流贼需要药材治伤,需要补充刀枪武器,烧酒可以喝也可以消毒,那么棉布就用来制成衣裳了?”
流民军队不事生产,吃饭穿衣无一不靠抢,队伍又庞大,动辄裹挟几万人,消耗巨大,对药材棉布等物品需求量肯定很大。难怪高宏图经营钱庄好好的,非要吞并张氏布行,原来不仅看中琼州布销路好,还看中了其出货量大,可以供应流寇的需要。你奶奶的,我辛辛苦苦开厂做出的布,才卖多少银子,若被你吞了,拿去换来的可是金灿灿的的金子和价值不菲的珠宝古董,这差距也太大了。
得知了来龙去脉,夏天南有了主意。他把账本塞入怀中,对高宏图说道:“实不相瞒,我就是供应张氏布行的琼州商人,因为怕你勾结采办太监吞并布行,才想到潜入你高府。至于想做什么,你应该猜得到。”
高宏图苦笑:“恐怕就是杀掉我高某,化解张氏布行的危机吧?只要我一死,我儿子还年幼,高家后继无人,就会分崩离析,自然就没人来谋夺你张氏布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