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澄迈县令
这短暂的停顿给了护卫队装填的时间,或许火绳枪无法在这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完成二次发射的准备,但是燧发枪完全可以做到。
听到峒主的命令,停下脚步的土兵只得继续往烟雾里冲锋。前方传来了清晰的口令:“瞄准,目标五十步!”
土兵们不明白这口令的意义,跨过地上的尸体,继续往前冲,冲过了这阵烟雾,眼前顿时清晰起来。
这时冲在最前面的土兵离对方的阵列不到五十米了,他们惊恐地发现两排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就是这些火器,之前夺走了不少族人的性命,眼前就要轮到自己了。
“开火!”夏天南的声音响起,如同催命的通告。
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随着枪声再度响起,土兵们纷纷被密集的铅弹射中,强大的动能让铅弹继续在土兵的胸腔、腹部继续翻滚,直至膨胀变形,撕开了巨大的伤口,不少人的肠子都从伤口流了出来。冲击的势头再次被阻,未死的伤兵在族人的尸体间翻滚着,嘶声惨叫,鲜血染红了土壤。
没有被这第二次齐射击中的土兵看着眼前的惨状,丧失了勇气,有一两个人开始往回跑,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往回跑。他们可以接受面对面的厮杀和死亡,但是不到百步的距离,连敌人的面目都没看清,就承受了两次沉重的打击,只能挨打没法还手,让他们产生了极大的恐惧。
烟雾慢慢被风吹散,黄猛甲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一地的尸体,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都忘记了弹压溃散的土兵。
上次双方交战,经过激烈的战斗,对方虽然取胜,但也是颇有伤亡,而且期间自己一度有机会攻破对方的阵列,这样的战斗尚在他的理解范围内。而这次战斗,对方的鸟铳可以短时间内连续开枪,而且威力如此巨大,仅仅两轮齐射,就夺走了他几十名部下的性命,自己连对方的毛都碰不到一根,这样的战斗方式和伤亡交换比,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两眼无神的看向严先生,发现严先生同样张大了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呆呆地问:“严先生,敌人鸟铳如此犀利,这还怎么打?”
严先生回过神,急忙回答:“峒主,这支私兵所用火器绝非官军的鸟铳,比鸟铳精良犀利数倍。现在敌人不过五六十支火器,就让我们无法前进,损失惨重,如果再多些火器,我们只能望风而逃了!”他稍稍停顿想了想,“眼下我们肯定打不过他们,趁未伤元气,收拢队伍,赶紧撤离这里,避其锋芒。”
黄猛甲不甘地问道:“我积蓄实力,忍辱负重这么些年,澄迈县就在眼前,难道就这么功亏一篑,就是因为这支莫名其妙的队伍?”
严先生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保存了实力,就有机会。再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暂避其锋芒,待其返回临高,我们再做打算。”
黄猛甲虽然不甘心,但是也不是头脑简单莽撞冲动之辈,采纳了严先生的意见,收拢溃兵,放弃攻打澄迈县,饶过城墙匆匆撤回斩脚峒。
城墙上的乡勇和巡检兵丁目瞪口呆看着围城多日的土兵灰头土脸的撤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前只听到西面传来爆竹一般的响声,没多时斩脚峒就撤军了,难道是来了援军?可是这方向又不对,卫所官军应该从县城东面,也就是府城的方向开过来才对。
看着斩脚峒比上一战逃得更快,夏天南哈哈大笑:“火器在手,天下我有。一群蛮子,还想螳臂当车!”
此战,护卫队无一人伤亡,对方却丢下了四十多具尸体仓皇逃离,可谓完胜。
整理好队伍,来到澄迈县城城墙下,夏天南对墙上战战兢兢的乡勇喊话:“我们是临高县的乡勇,奉知县吴明晋之令,前来解贵县之围,如今暴民已经被我们打跑,速速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修整。”
墙上的乡勇看着下面的“临高县乡勇”,队列整齐,长枪林立,几百人站在那里无一人喧哗,看着比官兵还精锐。再看看自己这些人,衣服破旧,手持木棍和短刀,一个个精神萎靡不振,同样是乡勇,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乡勇们没资格做主,能做主的老爷们都不敢上城墙,生怕刀枪无眼,伤了自己。
一个巡检的小头目回答道:“好汉稍等,我们去禀报上头。”说完赶紧去找县衙报信去了。
没过多久,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身穿青袍官服的中年人来到城墙之上,这人脸尖眼小,个子中等,看着四十来岁。他冲城下说:“本人乃澄迈县令林三峰,尔等自称打跑了暴乱的黎人,何以为证?说是临高乡勇,可有凭证?”
这话听着不善,夏天南眯起了眼睛,看着这位林县令,冷冷回答:“我们确是临高县乡勇,受吴县令之令来夹击斩脚峒暴民,以解澄迈之围,有县衙出具文书为证。至于是不是我们打跑了暴民,可否让我们进城再详说。我们日夜兼程赶到澄迈,未进一粒米,未喝一口水,就与暴民大战一场,难道让我们这么站在城外,就是县太爷的待客之道?”
林县令摆摆手:“无需多言,把你们的文书交上来,待本县验明正身再论其他!”命令兵丁从城墙上放下一个吊篮,看样子不打算开城门,想要夏天南把文书吊上去。
林伟业大怒:“这个县令简直不说人话,不干人事,我们帮他打跑敌人,居然这么对待我们。干脆我们打进城去!”
夏天南摇摇头:“这澄迈县再不堪,也是县城,我们没有任何攻城器械,如果打起来,难免会有伤亡。我训练这些队员,不是耗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攻城上的。最重要的是,还没到与官府公开为敌的时机,现在不能和官府撕破脸。”
第六十二章 侵吞功劳
林县令身边的书吏看过文书,低声禀告:“这确实是临高县出具的文书,注明这三百人是该县招募的乡勇,平日守护县境,此次是主动开拔过来解围的。”
一个师爷模样的人进言:“东主,此次县城被围,就算解了围,也有很大麻烦。斩脚峒是澄迈县治下归附的熟黎,如今举兵作乱,形同造反,追究起来,板子终究要打到东主的身上。眼下是个良机,把这支乡勇的功劳戴在东主的头上,上报一个率众出城迎敌,大获全胜,必定能功过相抵……”
林县令本就有此意,治下黎人暴乱,县城被围,无论如何自己总要承担责任,能不能过了这道坎保住乌纱帽,击败黎人、解县城之围这份功劳,是一个很好的转机。
他沉吟道:“难就难在这里,这支乡勇既然能打跑斩脚峒,说明颇有几分悍勇,如何甘心功劳被夺,如果恼羞成怒攻打县城,本县岂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师爷答道:“这是临高治下的汉人,不是那些无君无父的黎人。只要东主一口咬定,是我们打跑了暴民,官字两张口,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他们也只能咽下这口气除非他们想造反,谅他们也没这个胆。”
林县令点点头,心中最后的顾忌也没有了,于是举起手中的文书,对城下说:“经过本县甄别,尔等确是临高县乡勇,赶赴本县救援,可见尔等报效朝廷的拳拳之心。如今暴民已经被本县军民上下用心,击退离去,可谓来迟一步。看在尔等舟车劳顿的份上,本应杀猪宰羊以酒菜犒劳诸位,奈何本县被困多日,物资匮乏,县内子民都无法饱食,诸位皆为忠勇之士,想必能理解本县的难处,便速速启程,返回临高罢!”
听了他的话,从夏天南到林伟业,从黄汉生、杨由基到每一个队员,几乎无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夏天南震惊地看着林伟业说道:“我没听错吧,这个狗屁县令的意思是不是说:人是他打跑的,然后我们自作多情空跑一趟,完了连杯水都喝不上,就要灰溜溜闪人?”
林伟业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明目张胆地抢功劳,这不是把我们当猴耍吗?”
杨由基测算了一下距离,阴着脸说:“老爷,属下一箭把他射杀了,看他怎么抢我们的功劳?”
夏天南摇摇头,制止了杨由基的计划,思索起来。
很明显,这个林县令想夺取功劳,所依仗的就是他是官,这边是民,而且战斗发生在澄迈县境内,战斗经历只有交战双方才知道,黄猛甲更不会给自己作证,那么怎么向上官报告,就看他林县令一张嘴怎么说了。
从理论上来看,林县令的想法确实有操作的余地,唯一的变数,就是自己这边会不会气急败坏,冲动之下攻打县城。
而自己如果一怒之下攻击了县城,形同造反,就是第二个黄猛甲,必定会面对即将到来的官军的围剿。
夏天南想了想正在建造中的造船厂、已经投产的钢铁厂、兵工厂,以及最大的财源纺织厂,慢慢渐渐冷静下来。捞功劳本就不是自己的目的,打击黄猛甲才是此行的目标,况且自己只是挂了个乡勇的名义,又不是官身,有功劳也无用,也就一口气咽不下而已。
想到这里,夏天南作出了决定,对城墙上说:“我们并非官兵,有无战功都是一样,既然林县令需要这份功劳,拿去便是。只是我们赶了两天的路,又与斩脚峒打了一场,饥肠辘辘,贵县总得犒劳犒劳。”
见对方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以林三峰之厚黑,都不禁脸皮一红。对方既然让出了功劳,提出的要求也合乎情理,林三峰不愿逼迫对方太甚,吩咐下去,让城中大户人家准备酒水肉食,再用吊篮吊下去,不过城门是不会开的,得防备这些人狗急跳墙。
县城之围被解,城中大户笑逐颜开,主动提供了不少鸡鸭鱼肉,东西很快备齐,从城墙上吊了下去。
见对方仍然不肯打开城门,队员们一阵骚动,有人低声议论:“这狗官欺人太甚,早知如此,由得那些土兵攻下县城算了……”
夏天南听见这些议论,也不加制止。在这澄迈城下遭遇的不快,从另一个角度看,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队伍中有对官府不满的情绪是好事,自己体系里的人对官府越失望越好,对官府越不满,对他就越有利,他可不希望自己拉起的队伍是一群对官府和朝廷俯首帖耳的顺民。
草草填饱肚子,修整半个时辰,恢复体力,护卫队便又踏上了回程。对于夏天南来说,此行最大的收获就是成功打击了黄猛甲,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看见护卫队都要望风而逃了。
回到临高,夏天南和林伟业受到了娘子军的热情迎接。看着他们完好无损的回来,玛丽娅、符南英等人都高兴不已。
刘全守在娘子军的后面,等待老爷诉完衷肠,上前禀报,博辅那边传来消息,查尔斯说造船厂的工程快完工了。
刚打完胜仗凯旋就听到这个大好消息,夏天南心情大好,不顾赶路的劳累,连丫鬟们都没空调戏一下,就拉着林伟业直接赶往博辅。
博辅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工地,两千多人劳作不息,人山人海。
夏天南到了工地后,看见五个船坞已经基本完成,整齐的一线排开,龙骨墩也铺设完毕,每个船坞的面积都有一个足球场大小,只不过是狭长的长方形。据夏天南目测,大概是100米x30米左右,深度大概在10米左右。在没有现代机械设备的情况下,全靠人力挖掘,光是土方量就是一个很大的工程,按每立方米1吨土方的粗略估计,一个船坞的土方就是3万吨,5个船坞就是15万吨!
第六十三章 风帆战舰
两人找到了查尔斯,夏天南勉励道:“查尔斯先生,您辛苦了!”
查尔斯脸色憔悴了不少,整个工程全靠他掌控全局,确实辛苦。不过他精神很好,作为皇家造船厂一个普通的船匠,居然能亲手指挥建造一个规模在欧洲都排的上号的船厂,这份成就感是什么东西都无法取代的,更何况还有可观的酬劳。
他笑眯眯对夏天南和林伟业说:“辛苦归辛苦,接受了您的酬劳,我得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船坞已经完工,材料也准备充足,圣诞节之前就可以开工建设第一批船了。想先造运输船呢,还是盖伦船?”
夏天南想都没想,“先造盖伦船,暂时不用太大。我们的船匠不熟悉盖伦船的结构,先造小点的,技术熟练了再造大的。”
查尔斯点头,“您的船厂,您说了算。要造船,首先得设计图纸,如果您没有特别的要求,我就按照皇家造船厂的500吨级盖伦船画图,在英国这已经是很成熟的船型了。”
林伟业插嘴说道:“查尔斯先生,画设计图的时候,能不能让我参与观摩?”
查尔斯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呢?可是您懂造船?”
夏天南想起这家伙曾声称对风帆时代的战舰颇有研究,只是纸面上的吹嘘能否应用到实践中就难说了。不过他既然能造出燧发枪,说不定造船也能出上一份力。他代替林伟业回答:“是的,林对你们欧洲的风帆战舰很有研究,就让他帮你吧。”
查尔斯耸耸肩,点头同意。现在双方是雇主与被雇佣的关系,谁出钱,谁说话最大,尽管出于皇家造船厂工匠的自尊和骄傲,他不相信这个看起来没摸过船的家伙会懂得造船。
不久以后,他就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
17世纪初,海战还处于接舷战和炮战的过渡时期,战列线战术还没产生,此时英国盖伦船的设计,仍然没有完全脱离16世纪的固有思维,船身稍显单薄,船壳厚度一般,船尾保留了华丽的雕像,船首和尾楼仍然较高尽管从伊丽莎白女王时期起霍金斯爵士做了重大改进,降低了艏艉楼,尤其是艏楼的高度。
正是这种相对狭长、航速较快、在逆风中操纵性好的盖伦船组成的皇家海军击败了由老式克拉克船组成的西班牙无敌舰队。
在查尔斯看来,英国的盖伦船虽然吨位小于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克拉克船,但是航速快,操纵性好,已经是很优秀的船型了,但是林伟业提出的建议在他看来简直有点疯狂,比如已经简化的船首上层建筑还要缩水,直至与船舷持平;完全抛弃舰尾华丽的浮雕这让查尔斯觉得很不适应,船上的浮雕已经存在了几百年,既有宗教信仰的因素,也有祈求平安的因素,毕竟这个年代远洋航行是很危险的事情。
林伟业提出这些建议的核心依据就是,将来的海战是炮战的时代,战舰的一切设计都要围绕炮战进行,谁的船更灵活,更适合炮击,海战胜利的天平就会偏向谁。简化上层建筑,抛弃华丽而沉重的浮雕,这些举措优化了战舰的重心位置,减轻了多余负担,使之更为灵活,更适合海上炮战。当然,作为来自21世纪的没有西方宗教信仰的现代人,林伟业对这些浮夸的雕像完全无爱,去掉它们毫无心理负担。
查尔斯不得不承认这个说法很有道理,毕竟英国皇家海军击败老迈的无敌舰队就是靠着战舰的灵活性和非接触炮击战术,如果以接舷战和船海战术,失败的必定是皇家海军。
在查尔斯接受了这个思路之后,林伟业又提出了一系列让查尔斯吃惊不已,但是仔细思考之后又觉得合情合理的改进建议:大幅度增加帆的数量和面积,尤其是纵向的支索帆,以适应多变的风向;操舵由笨重垂直舵柄改为舵轮,使得调整航向更为方便灵活;优化内部结构,加厚船壳,足以抵御24磅炮的攻击。
林伟业提出的改进,都是围绕着一个目的进行:使战舰更灵活机动,一切为了炮战。
涉及专业问题,查尔斯很是来了兴致,他与林伟业进行了详细的商议,设计出了更灵活、更适合炮战的船型,排水量为五百吨左右,并在五百吨的盖伦船的基础上,画出了一千吨级的战舰草图,为将来建造大型盖伦船做了技术储备。他惊叹于林伟业对于船只设计的前瞻性和超前意识,也赞同今后的海战必将进入炮战时代,对于林伟业的表现,他归结于一个原因天才。
而林伟业也充分满足了资深军迷、铁杆风帆战舰粉丝的终极愿望亲自参与设计风帆战舰。
他了解的都是前人几个世纪累积的技术和知识,仅从理论上上的高度来说,可以说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17世纪到18世纪,直至蒸汽船出现前,风帆战舰经历了很大的变化,每过一段时期就有新的变革出现,变革的目的就是围绕炮战进行的。
他经常在论坛和人研究这些技术的改进,但是只能停留在嘴炮阶段。
现在通过一个真正的造船专业人士之手,把18世纪甚至19世纪的风帆战舰设计理念搬到了17世纪初,超越了这个时代所有的战舰设计,这其中的美妙滋味只有林伟业自己才能体会。
只可惜锦衣夜行,不足为外人道也,对夏天南说,他压根就不懂这些,媚眼做给瞎子看,对查尔斯也没法说,总不能解释自己是穿越党吧!
五百吨盖伦船的设计定型后,接下来就是对调楼村船匠的培训和整合。按照钢铁厂和兵工厂的模式,引入工匠分级制,以及质量管控体系,100多名船匠被按照各自擅长的领域分配到不同的工作岗位。以前这些船匠都是几个人带领徒弟单独造船,人力和技术所限,只能造几十吨的渔船,现在则是细分为龙骨、桅杆、甲板、船板等岗位,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整体结构和进度由查尔斯掌握。这样的建造方式,比起单打独斗小作坊式的方式效率提升数以倍计。
第六十四章 不安的县太爷
确定好工匠们的职责后,造船厂就在查尔斯的指导下安放了龙骨。龙骨被放置在船坞的龙骨墩上,艏柱和艉柱被镶嵌于龙骨的两端,这是件非常繁重的工作,调楼村迁来的男女老少们都齐齐上阵。好在他们经常接触这些活计,倒也能充任临时劳力。
接下来就是将船底肋骨横向安置在龙骨上,内龙骨则沿着龙骨置于底肋骨上,底肋骨除了两端之外都是笔直的。两端的木材开始弯曲,也就是向上翘起。复肋材与船底肋骨紧接在一起。这些都是弯曲的或者弧形的肋材,构成了帆船的曲边。
所有的肋材被安装的非常紧凑,而且在船的中间部分和靠近桅杆的地方是双层的这这里会受到巨大的应变力作用。沉重的厚压板水平排列在肋材的内侧,支撑住甲板梁的两端。桅杆孔有加固板,用的是结实的檀木,垂直插穿插在甲板梁之间,用来支撑桅杆,而桅杆的根部则竖立在内龙骨之上。这个框架进一步与大梁梁后的直立肋材、穿梁肋材及梁后水平肋材夹固在一起。
建造过程中,船体四周搭起脚手架用来方便船匠施工,外壳的板固定在船肋材上,为了防止漏水,用大量的木棉作为填絮这种天然纤维几乎不进水,浮力很大,而且岛上到处都有,取之不尽。
所有的接缝都按照中国式的捻缝方式,用桐油、麻丝和蛎壳灰混合的填料密封这些中国式的造船技术自然是林一山等人的功劳。
夏天南询问最快什么时候能造出战舰,查尔斯告诉他,建造一艘战舰分为两个阶段,首先木材要干燥,水分降低到20%以下,可能需要好几年时间自然干燥,当然现在因为有了现成的木材,暂时省去了这个步骤,不过木材用完后,以后造船必须要让木材自然干燥。
到了第二个阶段,造船的时间也快不起来,原因是船型是一个曲线,而这种曲线是木材长不出来的,所以造船的时候,木材需要被各种弯曲,而木材本身对应这种弯曲是有反弹的。这种应力需要依靠时间来抵销,也就是所谓的自然时效。皇家海军建造的战舰,从准备木材到建成下水,一般是3-5年,这样造出的船,只要定期进入干船坞维护,服役半个世纪都没问题。
三五年?夏天南脸都绿了。按这个速度,不等自己组建出一只舰队,大明朝都被后金改朝换代了。
林一山看出了东家的心思,建议道:“其实也不必那么长时间。等木材干燥速度慢,可以造一个烘房,以热风烘干,十天半个月就能用;至于造船时木材弯曲的问题,可以用铁钉加固强行弯曲,就能加快进度,慢则一年,快则半年就能下水。只要定期精心养护,寿命虽然达不到五六十年,十年八年还是没问题的。”
查尔斯对于这种牺牲使用寿命加快进度的做法很不感冒,忍不住反驳:“我无法认同你的做法,这样会极度缩减船只的使用寿命。一艘价值上万英镑的战舰最多十年就报废,我的上帝,这是多么可怕的行为!”
夏天南权衡了一番,虽然林一山的方法浪费了一点,但是眼下自己最重要的不是省钱,而是抢时间。尽快造出舰队和商船投入海上贸易,带来的巨额收入可以抵消这种浪费。于是拍板按林一山的方法做。查尔斯虽然有异议,但是老板都发话了,也就只能接受。
从船厂回到胡家庄后,夏天南叫来刘全。
“把我们在澄迈和斩脚峒打仗的消息通知县衙,记得要透露澄迈县令抢夺功劳的事实,另外要想办法让他们相信我们准备造船出海,只会埋头赚钱,没有造反的念头。”
刘全答应下来:“属下尽力而为。”
临高县衙内,钱师爷正在忧心忡忡地向吴县令禀报打探来的消息。据他所知,夏天南率领“乡勇”进攻围困澄迈县城的斩脚峒,大胜而归。
“这个消息是否属实?会不会是那个夏天南故意散播消息,自吹自擂?从澄迈县衙传来的消息可是林三峰带领本县巡检和乡勇,出城力战,才击溃了乱民,听说知府大人不仅不会追究他责任,反而要褒奖他。”
钱师爷冷静分析道:“东主,如果真如林三峰所言,那么为何会被围困半月之久?为何偏偏在夏天南到达之际就出城力战,击溃乱民?澄迈县能凑起来的不过一两百人,其余都是民间乡勇,守城尚可,出城野战之说简直荒谬可笑。那斩脚峒就算没有两千人,千儿八百总是有的,而且都是常年征战的老兵,岂是几百乡勇就能击退的?”
吴明晋悚然:“这么说来……”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话到嘴边,不敢说出来。
“定是澄迈县为了开脱罪责,张冠李戴把功劳当成自己的上报府城。而夏天南确实有这个实力,轻松击败斩脚峒!”钱师爷替他把话说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推测无限接近真相。
两人都知道官场上那点破事,冒功这种事情在大明官场稀松平常,而根据林三峰历来的口碑,这种可能相当之大。那么问题来了,自己治下出现了一支战力异常强悍的队伍,虽然名为“乡勇”,但是用屁股想都知道,这只队伍不会听县衙的指挥。
钱师爷继续曝料,进一步考验吴明晋脆弱的神经,“据学生多方打探得知,他们还配有鸟铳,比官兵的制作更精良、更犀利,只怕官兵也未必打的过……”
吴明晋捂住自己的左胸,仰倒在椅子上,“这可如何是好,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战力,若是有不轨之心,就凭县衙十几个衙役,如何抵挡?到了那时,本县不仅乌纱帽难保,恐怕性命也堪忧!”
“这夏天南麾下甚为悍勇,但说到起兵造反行不轨之事,倒也未必,东主也不必过于担心。”钱师爷倒没有这么悲观,“如果有这个心思,他手下三百精锐,随便裹挟一些无知愚夫愚妇,除非从两广出兵围剿,否则整个琼州府怕是任他纵横,官兵都无法抵挡,又何苦窝在临高这弹丸之地。”
“当下东主要做的,就是以静制动,察其言观其行,再做打算。”钱师爷最后总结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第六十五章 出发,寻找铁矿
吴明晋不太满意这个消极的做法,“那本县岂不是坐而待毙?何不求助府城,琼州府奈何不了他,还有两广的精兵,总督大人不可能坐视!”
钱师爷摇摇头,很为东主的智商捉急:“眼下他们还名为乡勇,不仅没有任何不轨行为,反而主动请缨抗击乱民,没有真凭实据,就凭猜测,知府大人乃至总督大人怎么会劳师动众调动官军。”
吴明晋站起来来回踱步:“你不是说他们有鸟铳吗?这等军国利器,岂是能私自藏匿使用的,不如以这个理由说动上官如何?”
“我们都没亲眼见过,只是道听途说,他们把鸟铳一藏,上哪里去找?再说,这么做无异于打草惊蛇,说不定他们本没有谋反之心,被逼上绝路,反而起兵造反,那时首当其冲的就是东主你啊!不等两广精兵到来,临高县衙恐怕都已夷为平地了!”
吴明晋再次瘫倒在椅子上:“这么说来,本县就只能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了?”
钱师爷安抚他道:“或许夏天南只为求财,根本没有反意,我们只是多虑了呢。”
吴明晋摇摇头,仍然无法压下自己的担忧。此时有衙役来报,夏天南派人来报告“乡勇”赴澄迈的战果,并另有要事禀告。
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人对视一眼,来的好快。吴明晋整理了一下仪表,稳住心思,召来人相见。不管如何,身为父母官,仪表威严还是要保持的,不能在这伙人面前失了为官的体面。
来人是刘全,而不是夏天南本人。刘全此行的目的,是通报澄迈战斗的结果,隐晦地秀一下实力,顺带安抚一下县太爷,夏天南目前需要的是一个听话、配合、稳定的县衙,这对他的发展更有利。
刘全是第一次见县太爷,但是随着夏天南东奔西走,眼界开阔不少,加上护卫队的实力作为依仗,他面对吴明晋很放松,表现的也是不卑不亢。
“小人刘全,替我家老爷向县尊禀告:一是我老爷的护卫队以乡勇之名救援澄迈县,夹击斩脚峒,大获全胜,乱民已经败逃,澄迈之围已解,只是澄迈县令恬不知耻,抢去我家老爷的功劳,我家老爷大人大量,没有与其计较……”
果真如此,吴明晋与钱师爷暗暗对视一眼。
“第二件事,我家老爷今后还要组建船队出海经商,特来向县尊报备一声,今后还需县尊多多关照。”
钱师爷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了几个意思:首先对方承认自己有很强的战力,斩脚峒也是其击败的,澄迈县果然是冒功;二是其话语中可以听出对澄迈县,甚至是官府的不屑,不过也可以看做仅仅对澄迈县作为的不满;三是对方不仅扩大了生意的规模,还想涉足海商领域。
这些信息加起来,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夏天南经商出色,还善于练兵,野心很大,不满足于陆地,还要做海商。不过这样一来,钱师爷反而不担心对方会谋反了,有了偌大的基业,就有了顾忌,起兵造反是谋逆大罪,越有钱的人就越不可能去干。历史上造反的都是被逼的走投无路的泥腿子居多,眼下肆虐中原的流寇就是现成的例子。
郑一官那么大一个海贼头子,纵横福建台湾几地,官府和荷兰红毛鬼都拿他没办法,最后还不是乖乖就抚,当了海防游击。这夏天南买卖做的再大,将来不过是个缩水版的郑一官。
想到这里,钱师爷心情放松不少,他代替吴明晋答道:“你可转告你家老爷,只要是太太平平做买卖,县尊定会照拂一二。至于澄迈一事,不必过于挂怀,你家老爷又无一官半职,有此功劳也是无用。”
刘全目的达到,跪倒行礼告辞而出。吴明晋赶紧问钱师爷:“宝山为何如此说辞?”
钱师爷把自己的分析细细说给吴明晋听:“东主,家业大了,坛坛罐罐自然也多了,没人愿意放着荣华富贵不去享受,反而冒着掉脑袋的威胁去造反,只要这夏天南有所顾及,便断然不会造反,东主大可放心。”
吴明晋听完,觉得不无道理,点头道:“这么说来,本县不必担心过甚。这治下有如此巨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生意做得越大,就越有求于官府,孝敬自然是少不了的,这其中诀窍,二人都知道,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担忧尽去,顿时一齐开怀大笑。
临高县太爷的心思,夏天南没功夫去关心,林伟业作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从广州买进的硝石、硫磺、生铁存量已经不多,兵工厂和钢铁厂即将面临无米下锅的局面。
硫磺需要的量比硝石少很多,暂时可以从广州设法买进,硝石的购买需求量大,买起来就麻烦许多,这两样本就是官府禁止私下买卖的。生铁也是同样的问题,虽然能继续买到一些,但是无法再像上次那样一次购进几万斤,买卖生铁多少犯官府忌讳,市面上的出货量并不大,无法满足钢铁厂的需要不仅造枪需要生铁炼制低碳钢,铸造火炮更是需要大量的生铁为材料。
夏天南不禁头疼起来,创业初期果然艰难,好不容易建成了造船厂,才刚刚开工,这边钢铁厂又要原料了,按下葫芦浮起瓢,没有个省心的时候啊!
林伟业建议,买进生铁是权宜之计,下一步重点是开发铁矿,现在就可以着手进行了。同时攻占斩脚峒也必须同时进行,硝石矿必须要掌握在手中。没有了生铁,造不出更多的枪;没有硝石,就没有弹药补充,步枪就是根烧火棍。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是颠簸不破的真理,这几样原材料都是战略物资,涉及到整个体系立足和发展的根本问题,所以再难也得拿下。
于是,夏天南拍板,先从开发铁矿开始,自己和林伟业亲自去勘探铁矿,杨由基带领二十人保护。
第六十六章 昌化县
夏天南和林伟业要去的是昌化县,石碌铁矿所在地,鉴于本时空可怕的陆地交通条件,选择的是走水路。
一行二十几人乘坐一艘调楼村产的“临高拖风”出发了,按照经验,舱底装了不少盐和铁质农具用于和当地黎人搞好关系,反正盐自家有的是,而且能炼铁之后,剩下一些边角料顺手打些农具也很方便。
若是其他事,夏天南是绝对不会再踏上这种小船的,第一次乘船去广州的经历让他不堪回首,可是找铁矿这种头号大事他不能不来没有铁,就没有枪炮,什么王图霸业都是泡影。
航行是由林伟业指挥的,他虽然也没去过昌化,但是那里有中国最大的露天铁矿,凡学冶金专业的都不陌生。林伟业记得昌化县与临高县之间隔着一个儋州县,沿着海岸线走就是了。至于怎么判断到达昌化县也很简单,昌化县境内最大的河流同时也是琼州岛第二大河流昌化江穿过昌化县入海,从这个入海口直接上岸就到了昌化。
本时空的海上旅行是枯燥无聊的,沿着海岸线航行能看到的就是绵延的海岸和树木,没有高楼大厦,没有海水浴场,也没有比基尼。
林伟业倒无所谓,旧时空他经常出差,去的大多是内陆大小铁矿,这些矿山和公司所处位置都很偏僻,单调的旅途他早就习惯了。夏天南在旧时空出行都是头等舱,有漂亮的空姐养眼,何曾想过自己会坐着这样的小舢板在海上漂浮,长吁短叹之余,唯一庆幸的是经过广州之行,现在好像不怎么晕船了,也很少吐了,套用一句电影台词:吐啊吐啊就习惯了。
五六日之后,海岸线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天然港口,港内泥土为黑色,林伟业一拍船舷:“看来这就是昌化江入海口了。”立即指挥船只靠港。
昏昏沉沉的夏天南闻言精神一振,等船靠岸后迫不及待登岸。
昌化江北岸是一片平原,江边的植被较少,多为堆积的沙土,不少地方还有沙丘,延伸到陆地则变成了连绵的山丘,植被良好,两百到四百米高的山丘被森林覆盖。昌化江的南岸,也是一片平原,隐隐有水田和一座城池应该就是大明的昌化县城了。
夏天南遥望着昌化县城,考虑着如何在官府眼皮底下开矿,林伟业则蹲下来,捧起一把岸边的沙子这里的沙子如雪一般白啧啧有声:“好东西!”
夏天南无语了,这次出行的终极目的是铁矿,没事玩什么沙子啊?他提醒说,“老林,别玩了,再白的沙子也是沙子,记得我们是来找铁矿的。”
林伟业不满地抬起头:“谁玩了,你知道什么,这是优质的玻璃石英砂,杂质少,粒度均匀,在全国都属罕见。”
玻璃?夏天南似乎闻到了商机,他蹲下来,也捧起一把沙子,陪着笑脸:“嘿嘿,咱不是不懂技术嘛,别生气。这什么玻璃砂,可以做什么用,能造玻璃吗?”
“那是自然,不仅能造玻璃,还可以做耐火材料和用于砂型铸造,如果我们的冶炼技术能达到一定水准,就可以用于冶炼硅铁,作为孕育剂,得到球墨铸铁这可是比灰口铁和展性铸铁更好的东西啊,钢铁行业所称‘以铁代钢’指的就是这个。”
夏天南虽然不懂这一堆专业术语,但是“以铁代钢”听上去很牛叉的样子,可惜的是,林伟业也说了,“冶炼技术能达到一定水准。”那就意味着目前达不到。他好学不倦,问道:“这个砂型铸造又是神马玩意?”
“简单的说,在欧洲以实心铁柱钻孔造炮之前,砂型铸炮是较为先进的铸造方式了,比传统的泥模铸炮更好,英军用的优质铸铁炮,很多都是以砂型铸造的。”
涉及武器,夏天南来了精神,任何提升武器质量的方法或技术都是他关注的重点,这意味着掌握更先进的军工技术:“现在的明军和欧洲海上强国都用什么法子铸炮呢?”
“欧洲现在都是泥模铸炮,明军就更不用说了,现阶段还是以购买和仿制为主,自己铸造的火炮惨不忍睹,又笨又重,口径小,射程短,精度奇差。”
“没想到这个沙子还挺有用啊,要不我们回去后派人来这里挖吧?对了,临高有没有这种沙子啊?”
林伟业摇摇头,“临高可没有这么优质的石英砂,这是昌化独有的。等我们的工厂稳定生产以后,确实要来这里定期运石英砂回去。”他想起了一件事,补充道,“对了,玻璃石英砂不仅可以造普通的玻璃,加入稀土,还可以造出光学玻璃,这可是造望远镜的大杀器!”
望远镜!这可是行军大战的利器,尤其是面对通信和侦察技术原始落后的古人。夏天南两眼开始发光:“昌化是个好地方,有铁矿,还有石英砂,将来必须把这里占了!”
“现在可以先弄点石英砂回去,不管是做砂型模具还是研究玻璃都派的上用场。”
结束了关于石英砂的研究,一行人开始往昌化县城进发。由于不认识路,首先得从县城找个向导。
县城离港口并不远,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昌化县大门外。城池不大,和临高的规模差不多,看上去城墙有三米高,通体包砖。大明的城市防御建设在硬件方面还是做的很到位的,哪怕是琼州这样偏僻的州府。软件方面就不大行:城门洞开,门口除了两个大约算是衙役或者哨兵之类的人物坐着别无任何警戒措施。
给看门的几个铜板,一众人顺利进城,城内比临高更加寥落。
昌化全县才六百多户,其中一半是军户。除去军户,县城里连二百户人家都没有,所谓的县城,不过是这群顶着军人头衔种地的农民的大村寨而已,自然也没成气候的商业,只有个修修农具的铁匠铺,二个杂货铺。
夏天南虽然已经从临高知道了海南的城市商业大体是什么模样,但是看到如此萧条的县城,还是兴味索然。
第六十七章 石碌之殇(一)
夏天南打发一个护卫队员和当地人沟通,在当地人的指路下,他们终于在大街上找到了一家还算有些规模的铺子,是家货栈,挂得字号还是广州的。
广州的客商在这里做什么买卖?夏天南到柜台上打听了下,这个掌柜倒是货真价实的广东人。
掌柜正苦于一个人呆在这荒蛮的小城,连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没几个。忽然来了一群陌生商贩,顿时精神振奋,非拉着大家聊天,又叫个小伙计端凉茶来。众人走得也热了,正好歇脚顺道打听消息。
原来这个货栈是专门收购本地的皂角、药材和山羊的。广州城里的不少大户都喜欢这里的羊,老板看买卖好,就专门派人在这里坐庄收购。昌化沿海沙丘多,灌木茂密,还有许多天然的香草药草,植物富含矿物质和盐分。昌化的羊就是吃这样的天然饲料长大的,滋味相当美味,昌化羊到了21世纪都是海南的特色菜。
夏天南装作是第一次来昌化,准备去黎区贩货的小商贩,打听这里情形如何。掌柜说,昌化县城的正式名称是昌化千户所城,县衙只不过是借地方办公而已,军队才是这城市的真正主人。因为是军队驻地,千户所虽然破败不堪,好歹也能拉起二三百人的队伍,所以这里还算太平,海盗很少上昌化来,来了最多也就是在岸边打点水,抢几头羊什么的,县城周围的水田都是千户所的。
至于黎区,掌柜说这里山多石头多,还有许多恶疾,一般人不大愿意上黎区去。黎人半月一个月的就结伴进城来卖点土产什么的。总得还是挺太平的,没听说有抢劫杀害汉人商贩的事。
眼见双方聊的不错,夏天南乘机要求他介绍个向导,掌柜满口答应,“这事容易,我给你找个人。”
掌柜给他们找的向导是他货栈里的伙计。黎人虽然不是吃人生番,但是黎区山高林密,气候多变野兽蛇虫出没,又有种种瘴疠,汉人往往视为畏途。一般人前往黎区,都要请“熟黎”做向导。
这个伙计虽是个汉人,母亲却是本地的黎人,本姓王。他不但精通黎族的语言,而且其舅舅家就住在昌化江中游,道路人情都很熟悉,是个极合适的人选。因为从小学徒当伙计的缘故,虽不过十几岁,人情世故极为熟稔,开口就带三分笑。
夏天南自然不能说他们是去找铁矿的,便说自己这伙人是去黎区收购药材的,并给了五钱银子的工钱。向导当货栈伙计一年没几个钱,这一下就是五钱银子进账,登时眉开眼笑。
准备妥帖,一行人便从县城出发,沿着昌化江向上游而去。出发之后,众人才发觉请向导的决定是多么英明。
在这荒芜的土地上,几乎没有可以称之为地标的东西,昌化江是条枯丰水季落差特别巨大的河流,这使得在旱季要寻找它的真正河道变得很麻烦,雨季冲出的河道不但宽而且十分散漫。星星点点的积水潭和径流随处可见。从向导口中得知,这昌化江入海口是一个喇叭状,分为南北两个天然港口,他们登陆的是北边的港口,因为港口的泥土呈黑色,被当地人称为乌泥港。
一行人沿着道路前进,这里是典型的热带稀树草原气候,属于整个琼州最热的地方,虽然现在接近年关了,属于冬天,不过气温仍然不低,一行人走了十几里,居然还出汗了。
眼见江中水势略大,沙丘亦越来越少了,知道已近内陆地区。地形愈发崎岖,两岸多半是丘陵,起伏不定,山丘与河岸之间,有零星的平地,不少都被开垦成了水旱田地。那些没开垦的地方,是大片的荒芜的草地。期间散落着一些村寨。向导说这些都是汉人的或者汉黎杂居的村落。
林伟业一路上暗自记下路线和沿途可以取用淡水的地方,并关注着何时能发现石碌河这条昌化江的支流在地图上显示是在距离昌化江入海口上游四十公里左右的地方,找到这条河之后再溯流而上,走上二十公里左右就是石碌矿山了。
第三天,勘探队来到了昌化江中游的一个黎寨,这里就是向导的母舅所在的寨子。一行人决定在这里歇脚,打听下面的路程情况,王伙计对过了黎寨之后的道路就不甚熟悉了。
这个黎寨和临高的黎寨完全不一样。如果不是门口的文面的黎族妇女和他们富有民族特色的服装,还真得很难和本地一般的汉族村落相区别。
这里的村寨很大,将近百余户人家,房屋罗列整齐。村外的河畔平地尽数开垦成了水田植水稻,不象其他地方的黎族那样种“山栏”,看得出无论是生活水平和农业生产都要高出其他黎人一些。这里男人都梳一个发髻在脑后,戴耳环,女人用黑白相间的布巾缠头,不分男女都穿一种黑色的对襟无纽上衣。
据王伙计介绍,这里的黎人叫美孚黎,这个名称也透露出了他们是岛上的后来者,“美孚”是他们的自称,意思是“住在下路的客人”,显然他们的到来要晚于其他黎人。
美孚黎在昌化江两岸占有较好的田地,能够种植水稻,不种“山栏”。纺织技术也优于其他黎人。美孚黎的原始公社成分很少,社会差异明显,有祠堂,修族谱,排班辈,宗族间还有矛盾。
这里河水已丰,水很浅,但是清澈见底,岸边满是高大的乔木。走近了见树枝下都挂着累累的大豆荚。林伟业大为好奇,忙叫众人看。
王伙计笑了:“这是皂角树,有什么稀罕的。我们家乡下村边多的是。”皂角就是本时空的天然肥皂了,明朝人洗衣服、洗澡都用它。
一行人来到寨门口,早有守寨的丁壮过来盘问。因有王伙计引路,加上又带来了盐和铁器,自称商贩,轻而易举的便进了寨子。
第六十八章 石碌之殇(二)
虽然不是真的来当商贩,不过这个身份是很好的掩饰,一行人也忙将带来的东西摊开,一袋袋雪白的海盐,铁制的锄头、犁,让围观的黎人看的眼热。
围观的人中有许多年轻女子,叽叽喳喳的说笑着,颇有青春萌动的气息。可惜美孚黎也有文面的习俗,让夏天南和林伟业对少数民族少女的绮念破灭了。林伟业暗自庆幸,幸好符南英没有纹面,否则自己肯定接受不了。
王伙计对夏天南说,再深入山区,自己对地形也不太熟了,可以让自己的舅舅带他们前往。他舅舅平日靠采药打猎为生,因为常去县城卖野生动物皮,会说些汉话,交流上不成问题。
王伙计的舅舅姓黎,叫黎木青,他对这些人要去昌化江上游有些奇怪,这地方就是黎人也很少去。如果说要采药的话,上游的山岭上有得东西,附近丘陵上也采得到。
“对,去石碌岭,您知道这地方不?”林伟业问。
“没听说过。”黎木青回绝的干脆无比。夏天南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林伟业不死心,继续比划道:“山下有条河的,流到昌化江里,就叫石碌河。”
黎本清还是摇头。林伟业想到了一点,抱着最后希望问道:“那这里有没有出绿石头的山?”
所谓绿石头,就是铜矿石。而石碌这个地名就来自铜矿石。因为海南当地的黎族和汉族在说话的时候都习惯把修饰词后置以表述名词的习惯,所谓石碌,其实就是“绿石”。
石碌岭最早被人注意,不是因为铁矿,而是这里的地表有露天铜矿石。清代以来一直有人采掘盗挖。直到1935年,琼崖实业局派人到石碌岭调查铜矿时,才第一次发现石碌最丰富的的矿储是铁矿石。
“有,有。”黎木青恍然大悟,“你们是要去亚玉岭!”
夏天南自然不知道什么是亚玉岭,但是林伟业是知道的,大学时有些模糊的教科书内容一下清晰起来了。
“对,对,就是亚玉岭!”林伟业连连点头,心想自己真是糊涂,石碌这个地名是清代才开始使用的。现在还是大明的天下。
第二天一早,众人便乘当地的竹筏往上游去了,从水路走比走陆路快的多。因为正值枯水期,水量不大,水流很平缓,用竹篙撑船上溯并不吃力,只是经常要经过乱石浅滩,众人常得下竹筏推行才能过去。有些地方乱石滩露出了水面,还要把竹筏抬过去才能继续前进。
行到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竹筏终于到了后世被称为叉河镇的地方,当然此地现在还是一片荒芜的草原。水流变得很浅,竹筏不止一次的擦到了河底的砂石。至于石碌河,这条昌化江的支流现在根本不能行船,只能勉强淹没人的脚踝而已。
一行人决定在此弃船登陆,众人一起动手,把竹筏都拖上岸来。据黎木青说,沿着这河往上游走,再走个十多里路就到了。因为天色将晚,大家就在这里宿营休息,准备第二天一早再出发。
第二天,他们早上五点钟就都起来了,匆忙吃过早饭重新上路。大家继续沿着河流向上游走去,七拐八弯的,中午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了山脚下,清澈的河水从前方的一条山谷中缓缓流出。
“这里就是亚玉岭了。”黎木青指点着。
林伟业知道到地方了,他顺着黎木青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座红褐色的山峰,这一带应该就是著名的海南石碌磁铁矿了。
林伟业一阵激动,石碌铁矿啊!这个中国最大的露天富铁矿,平均含铁量51.2%以上的磁铁矿储量将近三亿吨!还伴生着钴、铜、镍、银、硫、白云石等多种矿石,要不是这里不产煤,石碌就是一个天然的大型煤铁复合体基地了。
众人手足并用,花了差不多整整三小时到达了山顶。这里眺望出去,一眼望不到头的都是高高低低的山头,近处都是热带稀树草原植被,远处森林繁茂。
林伟业仔细观察了周围的土壤和植被情况,山坡上的土壤都是比较典型的南方红土,没有特别的矿石露头。这个铁矿虽说号称是露天,上面也还是覆盖了好几米的土壤。
林伟业取出锄头,根据以往勘探铁矿的经验,选择了一处地方挖了一米多深,就发现磁铁矿石了。他敲下一块,目测了下,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富铁矿。换个北面的山坡再挖几处,还有了更让人兴奋的发现,挖出了带翠绿色的石头铜矿石。
见果然发现了铁矿石,还有铜矿石,夏天南激动不已。他开始关心开采的问题,“这么大一个山头,开采起来难度不小吧?”
“开采倒是不难。”林伟业回答道,“要是彻底无视矿山安全生产的法规条例的话,给我五十个工人就可以了。纯手工操作,只干白天一班,每人每天出矿石2吨是没问题的。一天就能出100吨矿石,全年就差不多是四万吨铁矿石了。当年日本人占领海南岛,在石碌开矿的时候,每个工人每班14小时,定额是8吨。当时的矿山除了有少量的风镐之外,也谈不到有多少机械化采掘。”
一年四万吨铁矿石!虽然不知道这铁矿石炼成生铁是多少,不过夏天南还是笑的嘴都歪了。
林伟业没这么乐观,他估算了一下开采量和运输的难度,沉下脸说:“现在矿石是找到了,但是根据我们从登陆到这里的路线来看,铁矿石的运输是个难题,本来昌化江提供了一条便捷的出海通道,可惜石碌岭并不在昌化江畔,石碌河虽然能够通到昌化江,但根本无法行船。直接走水路有些困难,枯水季节昌化江上游水深根本不够船舶通过,不然当地人也不会用竹筏做交通工具了。难怪当年日本人占领了石碌铁矿后,要从石碌修铁路到八所,再从八所出海。”
第六十九章 柳暗花明
根据林伟业所了解的石碌铁矿的资料,当年日军铺设这条55公里的铁路线,动用工人数万人,历时5个月才完工,工程尤其艰巨。沿线共修建桥梁17座,还有涵渠178座。全部为钢筋混凝土或者铁架结构。宝桥石碌之间还修建的一座隧道,全长250米。八所本是一座小渔村,为了适应万吨级以上的矿石船进港,扩建为人工港口。整个石碌开发包括矿山、铁路、港口和发电厂,一共动用劳工14万人,死伤工人数以万计。
听了林伟业的介绍,夏天南的心慢慢凉了下来。
林伟业说的路线,他一路上也看到了,走陆路运送铁矿石到乌泥港,按现在的人力和沿途路况况,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走水路也是很艰难,一旦到了枯水季节,昌化江上游水位较浅,稍大点的船舶完全无法通过。
这么一来,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座宝山,却因为运输的问题无法顺利的开采,岂不是空欢喜一场?穿越以来,虽然碰到过几次生死的考验,但是无论是开设工厂还是炼铁造枪,一直顺风顺水,这次石碌之行,是夏天南遇见的最大的挫折。
夏天南抱着侥幸问道:“等到丰水季节再运行不行?”
林伟业回答:“丰水季节一般在雨季和春季气温升高的时候,冬季前后都是枯水季节。保守估计,一年最多只有半年的丰水期。不过丰水季节水位有多高还需要考察,能否过船还是未知数。如果走水路,石碌河那么浅指望不上,那么就必须以人力运送铁矿石至昌化江边,然后装船,亚玉岭到最近的叉河口也有12公里左右。这路上还有个变数,如果途中有太浅的河床,连丰水季节都无法过船,要么把装船的路线延长,要么重新卸载然后在合适的地点重新装船,这么一来运输就更复杂了。”
夏天南越听越沮丧,林伟业继续说:“还有一个问题你必须考虑,到达乌泥港前必须经过昌化县城,县太爷和千户大人是不可能看着你私挖铁矿的,你还必须把昌化县打下来。”
林伟业说的很客观,丰水季节能不能过船还需要实地察看,就算能过船,运送至江边装船需要的人力不是小数目,还要考虑来时连竹筏都无法顺利通过的乱石滩丰水季节能否通过船舶。最后,昌化县千户所不是摆设,再烂的卫所也是官兵,而一旦开打就背离了短期不与官府正面为敌的宗旨。
夏天南想了各种可能性,确实困难重重,不由得绝望起来。
“你说的这么好的露天铁矿,现在摆在眼前,难道就这么放弃?我们的铁矿从哪里来?没了铁矿,我们没法炼铁、铸炮,就只能乖乖地等着大明灭亡,满清入关,人人都剃发留辫吗?我死都不会留那条猪尾巴!”
林伟业赶紧捂住他的嘴,看了看周围。幸好为了保守铁矿的秘密,把黎木青支开了,杨由基他们是自己人,否则这些话被人听去也是不大不小的麻烦。
夏天南烦躁地把他手打开,颓然倒在地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天空,一言不发。
自穿越以来,林伟业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夏天南一直给他的印象就是乐观、积极、自信,思路清晰,实干精神强,还善于处理各种人际关系,是个天生的领导者。
不到一年的时间,白手起家,谋夺盐场、纺纱织布、建造钢铁厂、造船厂等工厂,还拉起了一支规模不大但很精悍的队伍,细细想起来,虽然关键的技术都是自己提供的,但是没有他,就算有自己懂得造原子弹的技术也是白搭。
眼见他现在的脆弱模样,林伟业觉得一阵内疚虽然石碌铁矿运输问题不是他的责任。他苦苦思索起来,想怎么才能解决这个问题,让夏天南振作起来。
海南铁矿的资料在他脑海中浮现,一句教科书中的话隐约出现在他眼前:“……海南铁矿,包括石碌铁矿和田独铁矿,属沉积变质型铁矿床、赤铁矿类,是我国开发较早,规模较大,原矿品位较高的铁矿石生产基地……”,海南铁矿是由石碌和田独两个铁矿组成,可惜的是,田独铁矿储量太少,不到600万吨,早就挖完了。
他叹了口气:“其实海南还有个田独铁矿,可惜储量太少,早就挖完了。”
夏天南啐了一口,“挖完了你还说个屁,没想到这鬼地方还有人比我们下手更早的,是哪朝那代挖完的啊?”
“日本人挖了一部分,解放后被接管,60年代挖完的。”
“日本人?解放后?”夏天南噌的一下坐了起来,死死盯着林伟业,“你是猪啊?现在是什么朝代?”
林伟业愕然,然后马上反应过来,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我真是猪啊,现在是明朝,1630年,日本人现在还是幕府时期。”
他先入为主,一直把教科书中田独铁矿已经开采完毕闭坑的信息代入这个时空,只想着石碌,却忘记了这个时空的田独铁矿直到清朝才被人发现,眼下还是隐藏在山中等待他们去挖掘的富矿对于现代化的钢铁业而言,500多万吨的储量实在不够看,可是对于手挖肩挑的开采强度而言就是了不起的富矿。
夏天南盯着他:“田独铁矿在哪里,比起石碌呢?”
“位于我们那个时代的三亚市,现在那里恐怕是一片荒山野岭。储量不大,才500多万吨,不过对于我们的需求量而言足够了。”林伟业思路活络起来,“关键是,田独离海港很近也就是我们那个时空的榆林港最多10公里左右,到了港口可以直接海运,运输的便捷性是石碌无法比拟的。正因为容易运输,田独老早就挖完闭坑了”。
夏天南闻言顿时满血复活,一下站起来,满怀豪情地说:“马上出发,去考察田独。”
见他恢复信心和斗志,林伟业松了一口气。自己只想奉献点技术,然后等着过好日子,改天换地的事情还得他来做,自己是决计做不来的。
第七十章 田独铁矿
于是众人别过黎木青,马不停蹄踏上了前往田独的路途。
离开亚玉岭时,夏天南还有些伤感:“这么富的铁矿,还有铜,太可惜了!”
“没事,等你把整个琼州都占了,就可以光明正大用人海战术来开发石碌了!”林伟业安慰他。
“这倒也是。”夏天南心里好受了一点。
沿原路返回乌泥港,再次沿着海岸线往南走。从昌化到崖州,只花了不到三天,就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海湾。海滩上雪白的沙子、摇曳的椰子树、湛蓝的海水都说明这里就是后世的三亚海滩了。
虽然没有建筑作为参照,但是去过三亚海滩很多次的夏天南还是依稀辨认出来了,这里的地形与几百年后没有太大的差异,最大的区别就是没有了人山人海的游客,只有轻轻的海风吹过这片美丽的海滩。
“太好了,没有游客,没有垃圾,我们将是这里的开拓者,三亚,我来了,你将是我的!”夏天南尽情抒发着自己的感受。
林伟业提醒,三亚湾不是此行的目的地,还得继续前行,到前方的榆林港。
绕过了著名的鹿回头,两个小时后,到达了榆林港。作为港口,榆林远胜三亚湾,三亚湾水面过于开阔,一旦风暴来临不适宜船舶停靠。整个榆林港被群山环抱,碧海、白沙、蓝天、椰林,风景秀丽,而且是完全的原生态面貌。
驶进内港,陆地上出现了一个寨子。夏天南奇道:“这么原始的地方还有人聚居?”
上岸后,到达这个寨子。寨子类似于斩脚峒,以两人高的木墙建成简易的堡垒,居然还有壮丁巡逻。
寨子里有人出来盘问这一行人,夏天南以靠岸补给为由带过,然后打听这里的情形。
原来这里叫安游乐镇,说是镇,其实就是个汉、黎混居的大寨子。因为平日里常有下南洋的船只在这里避风,所以从唐代起就有人在这里定居了,因为这里是下南洋前的最后一个港口,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类似市镇的寨子。
这里有个叫胡远的本地人掌握了这里的统治权,组织壮丁巡逻,防备海盗,平时给下南洋的海商提供淡水、食物和住宿,算是寨主之类的角色。寨子里靠给海商提供食宿讨生活的人也需要一个人给他们提供保护。
众人到安游乐镇的街面上转了一圈,这地方还挺繁荣,虽然只有一条不到500米的街道,但是两旁各种店铺林立。因为这里是下南洋前的最后一站可休整的地方,不少船只或为了避风,或等候风信,都在这里久留,久而久之,各种声色犬马的东西一应俱全,连妓馆都有一所。
夏天南注意到这里的打铁铺很多,一打听,消费者主要是附近的黎族,还有就是在这里停泊的船只,修理船只的时候也会用到。
夏天南担忧地说:“看来田独铁矿已经被发现了。”
“田独铁矿本身应该是没有被发现,但是崖州自古以来就以产铁出名,有一些零星的小铁矿。”林伟业说。
夏天南去找铁匠们打听,他们用的生铁是哪里来的,得到的回答是都是从崖州运来的。
“这就好。”夏天南说,“要是本地土著已经在田独开采了,我们还少不得要搞一番暴力拆迁才行,赶走了他们咱们才能开矿。”
比起昌化县的波折,寻找田独铁矿比起石碌铁矿要容易多了,只要沿着田独河上溯就能找到黄泥岭,著名的田独铁矿就在这座山岭上。
一行人依旧在安游乐镇找了个黎人向导,很顺利找到了黄泥岭。到了目的地,打发走向导,林伟业按石碌岭的老办法,只挖了两处,就挖出了铁矿石。这里的铁矿也是在地表,只有很浅的土层覆盖。
林伟业看了矿石后,肯定的说:“品质很高的矿石,不亚于石碌。”
夏天南送了口气,如果这里再出什么幺蛾子,他连上吊的心都有了。
采完样矿之后,林伟业又将挖开的矿石层覆土填埋这个资源,暂时还不能让当地人知道。田独铁矿同样是含铁量极高的铁矿石,以至于光绪年间,一位当地士绅仅仅用小型的方炉和十几个工人就批量冶炼出生铁供应市场,获利甚丰,林伟业可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在此时提前上演。
找到了铁矿,目的达到,一行人便返回临高了,已经快过年了,必须回去坐镇,开发田独再快也得过年之后了。
从安游乐镇离开时,夏天南看着寨子里的壮丁,露出了垂涎的神情,在他眼里,这就是现成的矿工。不过仅凭步枪打下这个上千人的寨子有点费手脚,还得需要小口径的火炮把寨门轰开,回去就逼着林伟业把小炮弄出来。
回到临高,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三了,夏天南突然想起,在旧时空,明天就是过小年了,北方的习俗该吃饺子了。
穿越到明朝以后,他一直克制不去想自己的父母,把精力投入到建造工厂中,可是,临近农历新年,对家人的思念无法抑制地涌上心头。
他找来谭山,商量一下过小年的事。谭山却一脸不解。
“老爷,琼州府这边不兴小年,只过除夕和闹元宵。”原来,过小年,也就是祭灶,只是中原内陆的习俗,琼州三州十三县都不兴祭灶。
夏天南顿时傻眼,居然还有这茬,不穿越到明朝还真不知道这事。没办法,只有找林伟业商量。林伟业一听过小年,也想起了父母双亲,红了眼睛。
“可怜我父母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居然没给他们整个媳妇,让他们抱上孙子,就这么不明不白来到另外一个时空,不孝啊!”
腊月二十四晚上,夏天南叫上英国三人组、林伟业和符南英、春兰等丫鬟,在胡家庄前院整治一桌酒菜,算是过了穿越之后第一个小年。玛丽娅虽然不知道这个祭灶的意思,但是小范围的聚会让她很开心。
第七十一章 小年夜
经过几个月的学习,英国三人组都已经能够讲一些汉话,加上手势比划,已经能与当地人进行简单的沟通当然,与夏、林二人还是用英语交流。玛丽娅是三人中汉话说的最好的,只是带着江浙一带的口音宝珠等丫鬟籍贯浙江。
她兴奋地问夏天南:“听说这只是一个小节日,你们真正的大节日是在一礼拜之后,对吗?”
夏天南点头:“我们叫过新年,那一天晚上叫除夕,和你们的圣诞节差不多。”
“那么,你会召开一个盛大的聚会吗?”
这么理解也不错,反正过年就是大家吃吃喝喝、大鱼大肉。夏天南点头:“是的。”
玛丽娅很高兴,找宝珠、翠玉去商量除夕之夜自己穿什么了。入乡随俗,过东方的圣诞节就得穿传统的中式服装,怎么弄一身合体的衣服,是她这一周内要做的事。
夏天南主动劝酒,从查尔斯开始:“查尔斯先生,造船厂的建成你功不可没,没有你,我手下那些船匠们只会建造小渔船。”
跻身进入大明金领阶层的原皇家造船厂工匠很开心,满满的成就感和丰厚的报酬让查尔斯一直心情不错。
“亲爱的夏,您支付给我的酬劳足够让我回国过上体面的生活,毫无疑问,我很喜欢这份工作。上帝是眷顾我们的,第一艘船不久以后就能交付,等待您的验收。”
“你高兴,我也高兴,干杯!”
夏天南再给威廉敬酒:“威廉先生,船造好以后,我们的商船队和护卫舰队都会组建,到时还要请你多指点。”
威廉和他碰了杯,脸上却闷闷不乐:“本来我是很喜欢这个工作的,皇家海军拥有比西班牙人和尼德兰人更好的航海技术,我也很乐意和你的部下交流与航海有关的问题,这里的气候也比伦敦更让人喜欢。只是……”他叹了口气,“玛丽娅的心似乎都跑到你那里去了,我成为你情敌的机会都没有了。看起来,我跟随玛丽娅来到东方也许并不是一个太好的决定。”
“呵呵,威廉先生,中国有句老话,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还有句话说强扭的瓜不甜,玛丽娅不适合你,中国有那么多美丽的姑娘呢!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威廉性格洒脱,他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这番话不过是自我解嘲而已。他接上话头:“你说得对,夏,我很喜欢东方女性的温柔、体贴,尤其是她们很听丈夫的话。”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他虽然喜欢玛丽娅,可是对方的家族肯定不会接受他的血统和出身,他的父亲只是伦敦乡下一名农夫。而且作为贵族家的千金小姐,习惯了被人照顾和宠爱,放在21世纪就是典型的公主病,威廉就是在迁就和宠溺女孩子这方面完败给了来自现代的夏天南。对于夏天南而言,见惯了21世纪的女孩子的傲娇,玛丽娅这些小毛病根本不叫事,可怜的威廉和他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
接着酒意,夏天南趁机套话,打听威廉是否有中意的姑娘。他既想搞定玛丽娅,又想收服威廉为己用,处理好彼此之间的关系很重要,为威廉找到合适的女朋友是釜底抽薪的终极解决办法。
威廉也不掩饰,他指了指玛丽娅背后的宝珠:“我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东方女性最传统的优点,温柔、善良,善解人意,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与别人发生争吵。我很想与她有更多的交流,可惜语言是我们之间的障碍,她不会英语,我会的汉话又少,她就只会看着我笑夏,我是不是该多学学你们的语言了?这似乎比让她学习英语更现实!”
“那是当然,无法交流怎么赢得美人心?”夏天南大喜,这个威廉居然真有喜欢的对象!这样一来,玛丽娅不再是两人之间的障碍。
仔细打量下宝珠,按中国人尤其是明朝当代的审美,她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虽然称得上面容姣好,但离“柳叶眉、樱桃嘴、丹凤眼、瓜子脸”等硬件要求差的有点远,相反嘴还有点大,鼻梁有点高,身材也无亮点,骨架还有点大。威廉到底为什么会看中她呢?
再比较下春兰等人,夏天南恍然大悟,东西方的审美观差异很大,东方人喜欢的,不一定就是西方人喜欢的。和娇小的春兰等人不同,宝珠的五官和身高带有一点欧洲人特征,难怪会入威廉的法眼。
随着除夕将至,夏天南给各工厂都放了假,只留下护卫队轮流当值。
相比往年艰难的年关,马袅村村民是幸福的,盐场不再是压在他们头上的枷锁,反而给他们带来了可观的收入,加上村里大部分人不是在纺织厂做工,就是加入了护卫队,工钱也很高,全村从临高县最低层一跃成为全县最富有的村。
来自提南峒、清水峒的黎人女工也很幸福,她们在这里做工,不仅吃得好睡得好,临近过年,老爷还给她们发了米、面、猪肉、盐巴回家过年。而她们的寨子也通过交易,得到了稳定而廉价(相对而言)的盐和铁器,生产和生活水平都有大幅度提高。尤其是提南峒,家家户户都能吃得起盐,铁制的农具也比木制的结实耐用,山栏稻的产量也有明显提升。
原调楼村的匠人自从举家搬迁到博辅后,比以前收入要高的多,而且更稳定,比起以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更有安全感。
来自广州的铁匠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安心凭手艺吃饭,不要担心被东主克扣工钱,也不会被官府征调去制枪铸炮(明清广东铸炮质量好于北方,所以很多朝廷铸炮都在广东进行),收入比起在广州最低翻了两番。
整个体系的人都满足于眼下的生活,怀揣着来年日子会更好的美好期待,他们迎来了除夕之夜。从马袅村到胡家庄,从博辅到百仞滩,到处都响起了鞭炮声,家家户户的桌上比去年要丰盛的多,所有人都过了一个心情愉悦的大年夜。
第七十二章 准备铸炮
正月初一,人们开始互相拜年。胡家庄的门口热闹非凡,够得上资格给夏天南、林伟业拜年的人不约而同来给二人拜年,刘全担任管家角色熟门熟路,协助招待客人,迎来送往八面玲珑。
夏天南还好,习惯了这种场面,下属给你拜年,不管是纯粹的尊敬和礼节,或者是抱着讨好上司的想法,都是人之常情,中国人就是重视和讲究这些礼节,没法回避。
林伟业就完全不适应,应付了谭山等熟人之后,全部推给夏天南招呼,自己带着符南英躲回了房里。
正月初二,拜年的人增加了两个重量级人物提南峒的符南地和清水峒的黄罗。
黎人的峒主给汉人拜年是极为罕见的,两人并不是为了礼节,而是因为护卫队的实力。符南地亲眼见识了护卫队把斩脚峒打的落花流水后,坚定了抱紧夏天南大腿的决心,不然他这么一个小峒,不够斩脚峒塞牙缝。黄罗虽然是大寨的峒主,但是自问不如斩脚峒,听闻连号称“黎寨小奉先”的黄猛甲都两度败给护卫队,就决定要搞好与夏天南的关系,以免哪天得罪了对方,步斩脚峒的后尘。
对于二人的拜访,夏天南给予了足够的热情和重视将来控制琼州府,占据岛上一半区域的黎人将是自己很大的助力,眼下两个峒可以起到千金买骨的作用,给其他黎人一个良好的引导和示范。
他除了亲自接见招待,完了还每人赠送了两百斤盐、两百匹棉布、五十把铁制农具,两人觉得受到了足够的尊重,笑得见牙不见眼。
正月初五,夏天南召集管事,宣布了两项决定:第一,正月初六结束放假,工厂恢复开工,护卫队全部归队;第二,兵工厂准备足够的弹药,元宵节之后,攻打斩脚峒。
会后,夏天南找到林伟业:“我说林大工程师啊,兵工厂都投产了,还是只有枪不见炮,我这拉出去打仗,手里没炮心里发慌啊!你好歹给我弄两门小炮壮胆啊,我现在是去打人家的寨子,不是平地野战。”
林伟业笑着说:“你都拿18世纪的燧发枪去欺负只有钩刀的少数民族兄弟了,还要什么炮,杀鸡焉用牛刀嘛!再说,我还想等焦炭到位后,按照制作步枪的流程,弄个标准化铸炮呢,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你丫的别瑟,我可是帮你去出气,黄猛甲要抢的可是符南英,不是玛丽娅。我把话撂这,你不给我弄两门小炮,我就不去打了,等黄猛甲来抢人了我也不管。”
虽然知道这是玩笑话,不过看夏天南对炮的需求很迫切,林伟业想了想,回答说:“好吧,正好我也想先尝试下石墨化退火工艺,就当练手了。”
按林伟业的设想,在没有焦炭的情况下,炉温达不到要求,是不会有合格的灰口铁的。而像明军一样,用又脆又硬的白口铁铸炮,则是他无法容忍的。
白口铁的特性决定了铸造的大炮无法进行镗光加工,内壁粗糙不平,想要顺利把炮弹推出去,就只能把炮弹的直径造的比炮管口径小很多,而这样一来,过大的游隙导致气密性太差,火药燃烧的推力大部分都被浪费,这样的大炮既打不远,也打不准。而且白口铁太脆,加上传统泥模铸造产生的气眼,导致炮管很容易炸膛。
至于石墨化退火工艺,就是用白口铁铸造口径较小,壁厚较薄的炮管,然后进行退火处理,得到材质为展性铸铁的炮管,就可以用刀具进行切削加工,让炮管内外都整齐光滑,炮弹可以造的更贴近炮管口径,游隙更小,同样的火药推力更大,炮可以打的更远,射击更精确。
而制造炮管的方法,林伟业决定采用清末龚振麟的铁模铸炮法。
龚振麟和林则徐、魏源是同时代人,有革新思想,好研习西学,对西方的算学、火器有一定研究。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英军入侵,清军节节失利,浙江省遂添设炮局,赶铸新炮,以应急需,委派龚振麟监制。此前铸造火炮历来是用泥模。泥模制好后需长时间才能干透,从开工到出炮,需要一个月左右。龚振麟主持造炮恰逢冬天,雨雪连绵,泥模干不了,炮制不出来。龚振麟就创议用铁模铸造铁炮,在他主持下很快试制成功,大大加快了制炮的速度。
相对于泥模,铁模的优点是可以重复使用,减少铸造工时,降低成本;铁模不含水分,不会像泥模一样产生气泡,继而在炮身上留下气眼,减少炸膛的几率;而且铁模铸造的大炮内外光滑。当时清朝评价龚振麟铁模铸造的炮“光滑灵动,不下西洋”,工艺之精接近西方列强。
具体工艺流程为:首先造出铁模,而铁模也是用泥模翻铸的。按要造的炮管大小,做出泥炮模型,再把泥炮分成两瓣,把内面旋制光洁规整后烘干,浇注铁水后把两瓣铁模榫合,就得到了铸型铁模。用铁模铸造铁炮时,先在模的内表面刷上用细稻壳灰与细砂泥加水和成的涂料,再涂刷极细煤粉调制的第二层涂料,然后箍紧铁模,烘热、装配泥芯,浇入铁水。待凝固后,立即脱去铁模,趁炮身还是红热时,清除毛刺,除净泥芯,得到成品。
在制作泥炮模型前,林伟业征询夏天南的意见:“小炮也分很多种,你想造哪种?”
夏天南问:“你给推荐几种最有名的,要野战用,要求机动性好,威力够用,运输方便。”
谈起滑膛炮时代的名炮,林伟业如数家珍:“按拿破仑时代的火炮标准,英法两国的火炮体系最完善,英国舰炮强于法国,而法国的陆用野战炮强于英国。我个人建议陆战采用法国的野战炮,去除杀伤力太小的3磅炮,榴弹炮、臼炮又不是黑火药时代的主流,那么剩下的选择就是拿破仑炮了。”
第七十三章 炮型的选择
拿破仑炮是一种以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的名字命名的滑膛炮,机动性强、火力凶猛、制造和使用极为简单,由青铜铸造而成,直到19世纪的美国南北战争还在大量使用。联邦军队把它命名为m1857型12磅野战加农炮。其117mm口径的炮膛能够发射重达12磅(合5.44公斤)的重型铁制炮弹。以5°的仰角射击时,有效射程可达1600码(合1480米)。
按美国南北战争的实战战例来看,这种火炮能命中1600码外谷仓大小的目标,在滑膛炮时代可以算得上精度很高了。由于青铜就可以铸造,工艺相对简单,网络上有人称穿越到了春秋战国时代都可以铸造,可谓穿越神器。
夏天南打断了林伟业的介绍:“这种炮是不是可以秒杀明军的红夷大炮?多重?”
林伟业轻蔑地说道:“红夷大炮仿制的是早期的英国舰炮,最重的红夷大炮也不过18磅炮的水平,何况以此时明朝的铸造水平,无论是射程、威力还是精度,给拿破仑炮提鞋都不配。再者红夷大炮一般用来守城,野战都是用弗朗机一类的小炮这类炮更像是威力大一点的抬枪,在拿破仑炮面前只是渣渣!”
至于拿破仑炮的重量,林伟业想了想:“如果按青铜材质计算,炮管重量大概是1200多磅,也就是550多公斤,配上炮车、前拖车和弹药箱,约莫是3800多磅,1700多公斤。”
夏天南考虑了一下,一门炮全套装备重量将近两吨,以目前护卫队的规模,没有畜力可用,光运输这门炮到达战场就要占用很多人力,很不划算。他摇摇头,否定了这个选择。
“没有几千人的部队规模,没有牛马牵引,这种炮就失去了它的价值,我需要更小的炮。”
作为资深军迷,林伟业对拿破仑炮很膜拜,被否定后很不甘心,他试探着说:“铁的密度比铜小,如果换成灰口铁,减轻重量呢?”
“我也学过物理的,铁的密度比铜小的有限,又能减轻多少重量?何况灰口铁目前又炼不出。再说这炮用去打斩脚峒的土兵,火力过剩,太浪费。”
林伟业还不死心:“不用大拿破仑,那还有小拿破仑炮呢!”
事实上被叫做“拿破仑”的并不只有m1857型12磅野战炮,老式的m1841型6磅野战炮也很荣幸的被冠以这个名字即使在现在,很多南北战争重演俱乐部中的爱好者们还是在以“大拿破仑”和“小拿破仑”来区分这两种武器。
夏天南关心的重点不在于是否叫拿破仑炮:“射程呢?威力呢?重量呢?”
林伟业介绍:“射程近点,少个两百米吧,至于威力,据说大拿破仑600米以内可以打穿100人,小拿破仑200米可以打穿50人吧。重量轻了不少,炮管不到400公斤,炮车可以做的小一点,全重估计1400公斤吧。”
夏天南觉得有些牙疼:“你是说,这种炮比前一种炮威力小一半还不止,就只轻了300公斤?”1400公斤也接近一吨半了,个头没小多少,威力却下降的厉害,夏天南不觉得这炮有什么好,直接否定了。
林伟业哀叹一声:“你不懂欣赏,这种6磅炮在拿破仑三世手里可是制式装备,法军火炮体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夏天南无动于衷:“说说还有什么炮。”
“按你的标准,恐怕只有12磅山地榴弹炮了,重量肯定能达到你的要求,炮身只有100公斤,加上炮架炮车也不过220多公斤,一头驴就可以拖着跑,而且可以拆分,三头驴子驮着就可以爬山涉水,不受地形限制”。
夏天南一拍大腿:“我靠,你不早说。这就是我要的小炮啊!”全重才400多斤,拆分之后用人背也可以背上山,正是打斩脚峒这类对手的利器啊。
林伟业更迷恋重炮,酸溜溜地说:“别说我没提醒你,这炮的威力和射程就差点意思啊。虽然和大拿破仑同样口径,但是射程短了将近一半啊,实战中实心弹大概700米左右,空心榴弹也才900米。南北战争中连6磅炮都能在射程上压制它。”
夏天南不以为意:“这射程够用了啊,最重要的是轻便。至于火炮的压制,我的林大工程师,你傻呀,我们的对手有火炮吗?我抵近到300米照样暴黄猛甲的菊花!”
林伟业楞了楞,好像是这么回事,不由得暗自羞愧,这不是教条主义吗?老是用南北战争的标准来套,全然忘记了现在只是17世纪早期,自己面对的大部分对手连火器都没有。
确定了炮型以后,就开始了铁模的制作。虽然只是临时铸造两门试用,可是林伟业还是一丝不苟地进行泥模的制作,指挥工匠们严格按12磅山地榴的口径长度造出泥炮,分成两瓣后用铁板切削内壁,使之光滑无比,为翻铸优良的铁模打下基础。在他看来,造枪也好,铸炮也好,只要是工业生产,不管是手工还是机器流水作业,没有临时凑数的概念,都必须严谨。
烘干泥炮花了两天时间,浇注铁水后铁模成型倒是很快。然后按照龚振麟《铸炮铁模图说》的工艺,在模的内表面刷上用细稻壳灰与细砂泥加水和成的涂料,再涂刷极细煤粉调制的第二层涂料,这是为了防止铁水与铁模粘连在一起。再箍紧铁模,烘热、装配泥芯,浇入铁水。等待铁水凝固后,趁炮身还是红热时除去毛刺,再除净泥芯,就是成品了。用相同的办法,林伟业还造了一些球形实心弹,以供测试火炮使用。
不过作为穿越者,林伟业自然不会就此止步。这样造出来的大炮,就算铁模浇筑的炮身内外壁都比较光滑,也除去了一些毛刺,材质还是白口铁,相比灰口铁太脆,依然容易炸膛。这样就得祭出大杀器石墨化退火。
第七十四章 12磅山地榴弹炮
其实石墨化退火不是什么高科技,古代就有以白口铁铸造农具,然后退火处理得到优质铸铁农具的例子;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在条件艰苦的情况下也采用了这种办法,将空心壳炮弹整体焖烧,加强弹体的强度。直到钢铁业发达的现代,这类办法依然在使用,用于制造一些零部件,成本比钢低。
用行内的说法,石墨化退火就是使含有大量渗碳体的铸铁变成塑性良好的可锻铸铁。林伟业专门建造了一个焖烧炉,把两根炮管和炮弹推进去后密封,然后加热到950°左右,保持一段时间后适当冷却。等炮管出炉完全冷却后,再用类似于给枪管钻膛的卧式水力车床不过是大号的进行切削镗光作业,使得炮管内壁更加光滑,口径更标准。
12磅山地榴的口径是117毫米,铸造时无法保证精准度,预留了厚度,这时切削作业可以把内壁削薄,达到标准口径。由于此时炮管的材质为展性铸铁,强度大大增加,而且石墨呈团絮状分布,对刀具有润滑作用,不仅对刀具的磨损很小,加工也很便利。炮弹也可以进行切削,更加圆整,利于发射。
切削加工之后,炮管就完成了,只需要安装炮架、前拖车,就是一门完整的火炮了。
林伟业对夏天南说,“报告老板,12磅山地榴两门试验炮主体部分完成,口径117毫米,长0.96米,重100公斤,请验收。”
夏天南看着眼前表面平整顺滑堪比钢质的炮管,1米左右的长度,异常轻便,非常满意,捶了林伟业一下,“老林啊,你这么厉害,咋不上天呢?这些炮的数据是不是都刻在你脑袋里了,整个一人型电脑啊!别跟我说你们专业还教这个啊?”
林伟业嘿嘿笑了两声,“从中学时代起,我就迷上了风帆时代的战舰和拿破仑时代的武器,经常上论坛与别人交流讨论,这些知名的火枪和大炮的具体参数都倒背如流了。不光是这些,我们还在论坛讨论穿越之后必备的生存技能和赚钱利器,黑火药、燧发枪和前膛炮什么的都是必修课程,除此之外,我还会造肥皂和玻璃,你信吗?”
夏天南眼睛瞪圆了:“你们理科男得多无聊,才会研究这个?话说,你真会造肥皂?不会这么夸张吧。”
“肥皂其实很简单,就是硬木烧灰得到碱,加入动物油脂,比如猪油,再加点植物萃取的香精,冷却后就是原始的肥皂了。烧碱的浓度有讲究,要达到鸡蛋能浮起来的程度。不过这年头动物油脂太贵,造块肥皂成本太高,最后成了奢侈品,老百姓都用皂角,造出肥皂也没法赚钱。”林伟业兴致勃勃,“其实我们位于琼州,有优质的石英砂,可以考虑做玻璃。穿越前我曾经下载过全套的平板玻璃制作方法,还有吹制玻璃器皿的方法,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能把理论用于实践,造出玻璃,开辟新的财源!”
“玻璃倒是个不错的产品,可以作奢侈品卖嘛!现在明朝的玻璃都是欧洲来的,价格死贵死贵,我们有运输成本上的优势,可以把意大利人拍死。”夏天南捏着下巴说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们真无聊,没事研究穿越,这下好了,真穿越了,我不是被你拖累的吧?要不是你不上我的车,我还好好的做着我的公司老总呢!”
林伟业没法反驳这言论,说不定真是自己连累了人家呢,人家好好的高富帅做不成,跑到明朝做农民企业家,只好转移话题:“咳咳,这个炮弄好了,要不要试试?”
虽然明知对方是转移话题,不过夏天南还是被他成功地带入了这个话题:“必须的,走,去打炮!”
打炮?中国语言博大精深,这是个含义很丰富的词,高富帅和宅男同时露出了略显猥琐的笑容。
试炮是在测试燧发枪的靶场进行的。由于只是测试火炮的基础数据,林伟业没有选择最大射程,而是在三百米左右堆放一个两米高三米宽的土堆。炮架在临时的固定炮架上,带有炮耳的炮管可以调整位置,带着准星和照门等瞄准具可以帮助炮手瞄准。
夏天南不确定地问林伟业:“据说炮兵都要懂弹道学,还要学习三角函数,这是真的吗?”
林伟业呲之以鼻:“无知的脑残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有到了火炮发展到超视距攻击,具备现代化的观瞄技术阶段时才需要。前装滑膛炮只能在肉眼可视的范围内攻击,通常不过几百米的距离,用得上狗屁三角函数吗?再说了,加农炮主要以平射为攻击手段,弹道低伸,你懂弹道学有屁用,榴弹炮和臼炮倒是抛物线攻击,不过都是碰运气,精度惨不忍睹。这时代火炮的瞄准和枪没有质的区别,就是照门+准星,三点一线,靠肉眼判断,还可以使用简单的象限仪测算炮口的角度,除此之外,就算你学了微积分也没用。”
夏天南放下心来,他之前担心培养合格的炮兵太难,现在看来很容易,多打炮就能练出好炮兵。
林伟业把炮口对准土堆后,简单估算了一下距离,然后减低了角度,从炮口塞入事先装好的火药包,再塞入实心弹,用通杆压实,从点火孔刺破炮管底部的火药包,塞入火绳,然后点燃,退后几步。
火绳外露的部分很快燃烧完,火星钻进了点火孔内,片刻之后,炮管内传来一声巨响,“轰”的一声,炮弹在火药的推力下飞出了炮口,以较为平直的轨迹飞向目标,砸在土堆右前方两米处,激起大片灰尘,然后又弹起来继续前进,在地上砸了两次之后没入了一片草丛中。
围观的护卫队员虽然都经过了步枪的洗礼,对火器有了一定承受能力,可是火炮的声威又岂是步枪能比的,各个脸色发白。
第七十五章 试炮
黄汉生和杨由基面面相觑,老爷弄出的家伙,一个比一个厉害,在枪炮的威力面前,刀枪弓箭是那么不堪一击。
榴弹炮成功发射之后,林伟业“耶”了一声,攥起拳头庆祝。虽然没击中预定目标,但火炮发射成功,而且威力与预期的差不多,让第一次铸炮的他心中有了底气。
夏天南亲自跑过去查看,实心弹在地上砸出了几个坑,坚硬的地面被砸得土石四处溅落。这要砸在人身上,血肉之躯如何能挡?他屁颠颠地小跑回来:“恭喜伟哥贺喜伟哥,火炮试射成功!”
林伟业说:“不急,我再来一炮,要砸中目标才完美。”
他指挥人把炮复位,简单测算了一下炮口角度和方向,调整了一下,再次装弹射击。这次炮弹准确地集中了土堆,整个土堆被炸成漫天飞舞的土块,场面很壮观。
两人同时“耶”了一声,击掌庆祝。试射表明,在三百米左右,这门炮的精确度是很可观的。林伟业换了另一门炮,有了经验后,第一炮就命中目标,说明两门炮的质量都很优良。
带着些许得意,林伟业宣布:“12磅山地榴弹炮,试射实心弹成功!”
夏天南迫不及待要把炮拖回去给护卫队练习,林伟业阻止了他,“不急,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除了制作炮车、前拖车固定炮身,还有几个小细节要完善,这些步骤弄完,整个炮的射速和精度又要上一个台阶。”
“电影里的炮都是塞个铁球直接点火,哪有你这么多麻烦事。”夏天南心痒难耐。
“前装滑膛炮技术虽然相对简单,但是还是有很大改进空间的,这些技术都是前人两三个世纪智慧的结晶。再说了,这次发射的只是实心弹,你想不想要榴弹,也就是空心爆炸弹?”
夏天南大喜,发射爆炸弹才叫炮嘛,实心铁球好像是差了那么点意思:“那是必须的,快给弄几个爆炸弹,老子要拿它去炸开斩脚峒的木头寨子!”
林伟业说的几个改进,就是19世纪完善的木质弹托、改进型榴弹和定装炮弹等技术。这几项技术既有理念上的跨越,也有技术上的进步。这些改进让实心弹不再是滑膛炮的唯一选择,榴弹也开始大放异彩。
榴弹又称爆炸弹,是靠火药爆炸后弹壳的碎片造成杀伤。早期榴弹因为材质原因,弹壳内壁不能太薄,才能承受炮管封闭空间内火药产生的膛压,要不就会在炮管内爆炸。但是内壁厚了,装药量过少,又会形成焖炸,无法炸开弹壳形成杀伤。这样折中后造出来的榴弹,装药量不多,加上黑火药威力本来就够呛,造成爆炸后的碎片很少,杀伤力非常有限。
在实战中,球形榴弹以药捻引燃,发射榴弹分为点燃药捻和点燃炮尾火绳两步,操作复杂而且危险,安放炮弹时必须把药捻引信朝炮口方向,否则引信提前引燃,就是炮毁人亡的下场,而激烈的战斗中,炮弹放错方向是经常的事情。所以直到18世纪,加农炮+实心弹才是战场的主流,榴弹炮很长时间内都是配角,直到木质弹托和木质锥形信管的出现。
改进型榴弹其实就是在木质弹托+木质锥形信管两种技术结合制造的榴弹。
所谓木质弹托就是在球形弹体上装上类似托盘的木托,以布条捆绑固定。炮弹尾部加装厚厚的软质木托除了可以有效密封防止气体外泄外,发射出去的炮弹由于轻质木托的原因会造成整弹的重心靠前(铁的密度较木材大),使得炮弹出膛后呈羽毛球头重尾轻的飞行原理,飞行轨迹异常稳定,弹道更精确,射程更远。
木质锥心信管的技术很简单,就是空心锥形木塞,木塞孔中装入火药,信管从空心炮弹的点火孔中塞入,略高于球体表面,发射时,由于滑膛炮和炮弹之间存在一定游隙,火药燃烧的高温会穿过炮弹与炮壁的空隙,引燃前方的信管,既省去了同时点燃炮弹引信和发射火药包的麻烦,又避免了误操作带来的危险。
19世纪,当铸造技术进步之后,人们把木质弹托和木质锥形信管结合,得到了改进型的榴弹,之前的弊端都一一解决,榴弹才开始大放异彩。原用于实心弹的木质弹托,装在榴弹上之后,不仅起到实心弹的增强气密性、弹道精准的作用,还能起到缓冲作用,使榴弹不会在高膛压下爆炸,更重要的是引信装在木质弹托的相反方向,装弹时就不会发生引信朝下的错误,避免操作失误。
定装炮弹就是在前面基础上的进一步完善。传统的火炮发射需要以量具或者凭经验确定火药的份量,少了炮弹打不远,多了容易炸膛。17世纪的火炮需要有经验的炮手操作,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玩转的。而19世纪出现的定装炮弹就是在木质弹托的基础上,把发射需要的火药装成包,把炮弹、弹托、药包固定成一个整体,发射时只要塞进定装炮弹点火就行,无需进行复杂的装药过程,一个士兵经过简单的培训就可以操作。这样一来,火炮的射速大大提高。
这些改进,在火炮性能不变的前提下,增加了射程,提高了精度和射速,而且技术上也不难实现。林伟业现在全部应用到自己的火炮上,加上铸造材质的改进,比起同时代的火炮,几乎有了代差的优势。
林伟业还不满足于这些,他再次祭出石墨化退火的法宝,应用在空心榴弹上。早期的榴弹,弹壳都是白口铁,很容易在高膛压下爆炸,加厚内壁又会降低威力。现在用焖烧炮管的方法焖烧铸造好的空心榴弹壳,增加弹体强度,就可以把内壁做的更薄,装进更多的火药。在没有更好的火药之前,这样能大幅度增加榴弹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