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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风暴全文阅读

作者:圣者晨雷     明末风暴txt下载     明末风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零六、金陵春梦

    “茂叔,你这拿来的是……”

    李广堰看着这书,有些惊讶,如今生活不宽裕,买书……这种事情,在她记忆中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www.uu234.com超速更新文字章节|“小人在惯常买布的铺子里看到的,他那铺子如今还兼卖书,这书印得漂亮,小人便带了回来。”

    “这书……得huā不少钱吧?”抓着手中的书,嗅到一股异样的墨香气息,李广堰微微恍惚了一下,然后生计的困窘让她回到现实,她细声细气地道:“墨竹,给茂叔支书钱……”

    她身边唯一的使女墨竹嘟着嘴站起身,老仆人李茂慌忙摆手:“小姐,不要钱,这书是送的,不要钱!”

    “送的?”李广堰愣了一下,又看了看书的封面,上好的宣纸制成的封面,印着“民生杂记”四个大字,还配有版画。那画李广堰认得,当初家道尚未败落之时,她曾见父亲临摹过:“这是《清明上河图》啊……”

    “正是送的,那杂铺掌柜说了,咱们常去买布,故此送了一册与我们。”

    李广堰还没说话,墨竹顿时喜笑颜开地道:“那掌柜当真是好人……这书真好看。”

    “要钱的就不好看,不要钱的就好看,你啊,倒成了一个小财m广堰轻轻拧了她一把。

    “那是自然的,咱们老老少少五口,就靠着小姐的针线活儿,若不省着点儿,小姐便又要熬夜,坏了眼睛和身子,我们不都要喝西北风?”

    小丫环倒是快人快语,一张嘴噼噼叭叭的,李广堰浅浅一笑。不置可否,李茂缩了一下脖子,陪着笑道:“那是,墨竹姑娘说的极是!”

    李广堰翻开《民生杂记》,看到第一部分是“各地风物”看到金华火tuǐ,旁边也凑过一个脑袋的墨竹忍不住咽了。口水。

    当初父亲在任上时,也曾经有人赠过金华火tuǐ。李广堰当时并不觉得好吃,现在却有些回忆那股咸涩味了。

    《民生杂记》第二部分是逸闻轶事,首篇写的正是震动东南的桐城民变事宜,两千余字,将整个事件从头至尾叙述了一遍,只在最后之时,点评了一下,说“民怨甬腾,士绅不可不察之”。

    次篇则是养鸡之法,这一篇中说了如何用牛粪养蚯蚓再以蚯蚓喂鸡之术。整个过程极从暖炕育蛋到病害防治,都记载得极为详尽。李广堰看了之后心中猛的一动,这倒是一个好的门路!

    “茂叔,你去打听一下。如今一只鸡多少钱。”盘算了一下,李广堰道。

    李茂有些莫明其妙:“小姐问这个为何?”

    “你去问就是了!”墨竹瞪圆了眼睛。

    “墨竹,休要对你爹爹无礼!”李广堰白了她一眼。

    墨竹顿时闷了下去,李广堰指着《民生杂记》道:“这书中写着养鸡之法,我看倒有可行之处,若是能成……”

    说到这里,她有些黯然,若是能成,又能怎么样。无非是让家里过得宽裕些罢了。

    “是,小人这就去打听。”李茂这就要走。

    “不急,不急,还有些东西。须得打听,在城外弄半亩荒地,大约价钱多少,还有起一间小宅,能住两个人即可……”李广堰一一吩咐,也亏得李茂是个心细的,都记得清清楚楚,复述了一遍之后道:“若是没错,小人便去打听了。”

    “你去吧。”

    “小姐,这书如何?”李茂走后。墨竹又问道。

    “此书不错,若是书中所言非虚。编书之人,倒是立一大功德。”李广堰轻声细语。

    她又向下看去。书的第三部分则是“域外游记”通篇是大白话,说的是泰西诸国的风土人情,说到大明的丝绸、瓷器,一至泰西,其价格甚至可能翻上数倍乃至数十倍,李广堰顿时又是眼前一亮。

    但旋即她目光又转为黯然,往泰西贸易,且不说远渡重洋旅途艰难,就是其所需要的本金,远不是李广堰能承担的。

    书的最后一部分是“别院志异”在其编按中说每期将有一个故事,这一期的故事名为《婴宁》。

    “仙狐鬼怪,胜人可爱?”想到编按里这样介绍,李广堰笑着便又往下看去。

    《婴宁》故事,是俞国振说给柳如是听的,当然,他口诉得极为简单,只有一个梗概,柳如是再以生huā妙笔,将之写成了一个委婉动人的故事。单纯爱笑的婴宁甫一出场,便吸引住了李广堰,那情节让她再也无法放开书,便是她身边的墨竹,也趴在她肩上跟着看。

    当翻到最后一页时,这故事到了最精彩处却嘎然而止,最后一排写着一行小字“yù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期分解”。

    若是后世读者,见到此句必定要破口大骂“太监”、“烂尾”、“进宫”之类了,便是此时,李广堰也忍不住埋怨道:“卖得个好关子!”

    旁边的墨竹痴痴呆呆,脑子里仍然想着那故事,失hún落魄一般,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小姐……后边呢,后边如何了?”

    “我如何知道,我也没有看到啊。”李广堰叹了口气,同时心中暗暗叹服。

    莫看这《民生杂记》第一期是赠送的,可看了《婴宁》之后,只要有能力的,恐怕都会买下一本吧。

    她恋恋地将书合上,看到封底印着一行小字,仔细一看:定价十五文正。

    “才十五文!”

    李广堰顿时愣住了,她并非没有买过书的人,无论是在湖北的家中,还是随父亲上任的途中,她都买过不少书,只是后来这些书都散失了。在她的记忆中,十五文的书……一般都是粗制滥造的闽货。

    可这书精致得简直不成样子!

    “呀,十五文……若是十五文的话……或许……可能……咱们还可以买下一本?”墨竹也看到了标价,她眼中满是憧憬:“只买下一本,看到《婴宁》的结局就行了。”

    “只怕yù罢而不能啊……”李广堰低声道。

    “当真是yù罢而不能啊!”

    仙客来之中,一个士子放下手中的书,大声道。

    “司马兄说的是何物?”旁边一挟伎书生笑问道。

    “自然是这本《风暴集》,看着域外奇事,怎能不让人心生向往!当初东林先生所书‘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往常我还总是觉得奇怪,东林先生为何会将天下事放在国事之后,现在才明白,天下之大,我大明虽是上邦,却并非唯一大国!”

    “哦?这几日里,我听诸位说《风暴集》也不知多少回,昨日曹伯威说泰西诸神传说浑乱不堪,当真是毫无纲常伦理的禽兽国度,今日又听到你说泰西亦有大国……我倒要看看,这《风暴集》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乐居士竟然未看《风暴集》?”又一人笑道:“看来这秦淮河畔脂粉地,果然名不虚传,连安乐居士都流连于此,什么事情都不关心了。”

    “这当是顾横bō之误也,这些时日安乐居士尽于横bō眉楼流连,当然连看《风暴集》的时间都未有了!”又一士子笑道。

    被称为安乐居士的男子哈哈大笑起来,丝毫不以为忤:“我不是黄石斋,他能目中有妓心中无妓,我王正之却做不到……”

    众人顿时哄笑,这是一番典故,当时东林大家道学先生黄道周学习宋时二陈,以“目中有妓心中无妓”自诩,而东林诸子中好事者将之灌醉,再请顾眉顾横bō横陈shì卧于侧,想要试他是否有柳下惠的定力。

    于是一人便笑道:“横bō,当日黄石斋究竟是巍然不动,还是颠鸾倒凤,传闻之中终究是没有个结果,今日难得你当事之人在此,且说说看!”

    众人皆大笑,那王正之也大笑,却松开顾眉,端起酒杯,直接浇到了那调笑之人面上。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当着我王正之之面调笑横bō!”浇完之后,王正之还不依饶,跳起来过去就是拳打脚踢,这一番折腾,众人都看得呆了,就是顾眉,明知他为自己出头,此际也不禁掩口惊呼。

    “正之兄,正之兄!”众人被顾眉的惊呼惊醒,慌忙上来拦住。

    被打得一身狼籍的那个士子此时也暴怒,他不敢与王正之厮打,因此只能拿出文人最拿手的绝技嘴炮了:“王浩然,你竟然敢殴打士子,你不过是个县主仪宾,竟然敢打我!”

    “我还不是县主仪宾!”王浩然哼了声:“打的便是你这种不开眼的蠢货物”

    不过对方提起此事,便让他意兴阑珊,他如今还不是县主仪宾,可是婚事已经订下,那位他从未见过面的县主就将是他的妻子。按照大明的规矩,当双方成亲之后,他便再也难离开成都府了。

    一念至此,王浩然再无兴趣,他向顾眉伸出手来:“横bō,我们回眉楼吧。”

    顾眉微垂首,这个王浩然若不是县主仪宾,倒是个托付终身的好男儿。

    时值春日,春雨绵绵,王浩然走在这无边无际的细雨之中,突然间忍不住仰天长啸,这天大地大,可哪儿是好男儿施展才华之所!

    啸声方起之时,一队人马从他身边过,其中一匹马被他的大叫吓得险些惊了,好在一个老汉骑术高明,伸手扯住缰绳。

    “好端端的,发什么神经!”王浩然听得有人骂道。

    他向那边望去,骂他的人是谁没注意,映入眼中的,是一双锐利的眼。!。

一零七、酸才酸菜

    “率xìng行事固是名士风流,可若是扰着别人,那就是纨kù之举了。”那人淡淡地说道。

    虽然那人面sè有些稚nèn,可说话时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深沉,王浩然愣了一会儿,直到那人一行走过去之后,这才哑然失笑。

    自己竟然被一个年纪比自己小许多的人教训了。

    “王公子莫要生气,那少年胡说八道,瞧他的年纪打扮,哪里懂什么道理?”顾眉柔声劝慰:“南京乃是留都,公子王孙多,大言不惭者也多,公子满腹心思,旁人哪里能懂?”顾眉能名动秦淮,不唯明媚无双,也是因为她善解人意。王浩然听到她这般说,哈哈一笑,心中更是惆怅。

    他自幼好学,几乎过目不望,又喜欢兵法,精通弈术,每每以卧龙、张良自比,但科考不甚得意,现在又被选为仪宾,自认为满身才华再无用武之地。

    “喂,那小子,你教训了本公子就想走?”见对方尚未远去,王浩然大叫道。

    那队人顿时停了下来,方才教训他的年轻人回过头,似笑非笑地道:“依你看……当如何是好?”

    “自然是陪本公子喝酒啦!”王浩然昂然道:“眉楼之上,本公子作东,你敢不敢来?”

    “眉楼有什么好酒。”那人闻言一笑:“石翁,给点好酒让他见识见识。”

    那骑术甚佳的老人微微一笑,将腰间的酒壶扔了过来。王浩然愕然,打开壶盖,一股馥郁的酒香扑鼻而来,虽然他方才在仙客来酒楼已经喝了不少,可嗅到这股酒香味,仍然让他谗虫大动。

    小壶不过是拳头大小,里面只有半壶酒,那年轻人一挑下巴:“敢喝么?”

    “便是毒药,本公子也喝了!”王浩然一抬头,将酒饮尽:“如何!”“十、九”那年轻人开始了倒计时。

    王浩然莫明其妙,抬起头正要说话,可才一开口,腹中就象火烧了一般开始翻江倒海。他强忍着才没有吐出,但眼前已经有些huā了,而看那少年的身影,也由一个变成了三个。

    “不可能,才那么一点,我如何就醉了?”王浩然酒醉心明,可是那酒气翻涌,他能够控制自己不当场大吐特吐,已经是意志坚定,哪里还能将心里想的话说出来!

    “就这模样,也请我家小官人喝酒?”对方中有一人忍不住嘲讽道:“回去先练练酒量再说吧。”

    “哈哈哈哈!”对方中又是一群嘲笑之声。

    这声音让王浩然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猛然大喝:“闭嘴啊,你们这些蠢才!”

    “你们嘲笑我,你们瞧不起我,无非是我娶了一位县主,我成了什么狗屁的皇亲国戚,我将被象头猪一般圈养起来!”

    “你们有什么可嘲笑我的我王浩然王正之,读的书比你们多!写的字比你们好!下棋胜过你们!能骑马能射箭!你们不过是科考得意罢了,你们不过是一群腐儒,能写两篇八股说两句大话,最多不怕痛会骗几下廷杖,便以清流自居瞧不起我?瞧不起我之前,你们有没有瞧瞧自己屁股上还有屎呢!”

    顾眉听他说得不成话,慌忙去拉他:“王公子,王公子,咱们回眉楼吧!”“不回,不回!”王浩然一挥袖子:“我不要回去,我,大好男儿,志在千里,不回成都,不当圈养的猪羊!”

    “是回眉楼,不是回成都。”

    “眉楼眉楼横bō,你是好女子,你的心思,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你想要诰命,我想要勋业但没有,我们都没有!”顾眉脸sè变了,她没有想到,自己藏在内心深处的念头,被眼前这王公子看出来。她厕身于烟街柳巷,操持着贱业,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嫁个好男人鼻一个诰命!

    现在终于有一个知道她心意的男子出现,可这男子的身份却是县主仪宾,而且还在这样一个场合中将她的心意揭lù出来!

    “天生我才必有用,天生我才必有用李白就是个蠢货加骗子,他诗才无双又怎么了,一辈子郁郁!这世道,这世道”

    说到这,他终究还是有一丝清醒,闭住了嘴,往地上躺了下去,转瞬之间,鼾声如雷。

    顾眉见这一幕,不觉慌了,她一边招呼着仆人将王浩然扶起,一边看着对方那行人。

    迎入眼中的,是一对锐利如剑的眸子,最初时让顾眉心中一冷,觉得仿佛是冰块落入怀中,整个人都yù冻结。不过转眼间,那双眸子就变得温和了,温暖得象是春风拂面。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凝聚干一人目光之中。

    “眉楼……想必这位就是顾眉顾横bō姑娘吧?”那人开口说话。

    这个时候,顾眉才正眼瞧了一下对方的面貌,对方长得不能说俊俏,只能算眉目清秀,略有些娃娃脸,看上去年纪甚轻。她慌忙福了一福:“奴正是顾眉,公子这位王公子多喝了些,还请公子莫要责怪。”

    “自然不会和一个醉汉一般见识,他醒了之后,你告诉他,李白天生诗才,故此是个好诗人,这岂不是天生我才必有用了。”那娃娃脸的少年微微一笑:“若是有心,宗室之中照样能出人才,山阳酒狂仙客便是一例。”

    山阳酒狂仙客便是朱载惰,顾眉精通音律,当然知道此人,原本是藩王世子,却坚辞不就,宁愿当一个山野道人,乃是大明律圣,同时在数学与实学之上,也极有造诣。

    让顾眉有些奇怪的是,眼前这少年看上去年纪轻轻,也不象是风流倜傥的才子,他如何知道山阳酒狂仙客?

    想到这,她忍不住好奇心,轻声问道:“奴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俞国振。”那少年回了一句,然后拨马调头,引着众人继续向前而行。

    “俞国振!”

    身在青楼,顾眉有过耳不忘之能,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想了起来:这可不就是无为幼虎,平定了桐城逆乱的那一位!

    若说此前,俞国振清剿水匪山贼,甚至擒拿闻香教主王好贤,所造成的影响主要还停留在无为周边,此次桐城逆乱则将他的影响一举扩大到了整个东南半壁。

    就算是顾眉这样的青楼女子,在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里,耳中也听人说过几百上千遍“无为幼虎“了!

    须知桐城逆乱一起,南京与整个东南都无比震怖,此前众人都觉得,陕晋的流贼、关外的东虏,都离江南半壁极远,威胁不到他们的生活。可桐城逆乱发生之后,众人才发觉,危险离他们是如此之近!

    从桐城沿江而下,到南京huā不了三五日时间,而如今南京周边,几无可战之兵!

    “他他便是无为幼虎俞国振,字济民的那一位!”与旁人不同,顾眉往来的多有东林和复社的才子,前些时日便见过张溥与陈子龙,二人对俞国振的评价可不仅仅是他有名将潜质,对他在实学上的成就,也是相当推崇!

    顾眉眼中顿时闪起不一样的光芒,但看到俞国振根本不回头,就这样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顾眉有些黯然,她自惭形秽地垂下头,好一会儿,才振作起精神。

    “小官人,方才那醉鬼,当真好生无礼!”罗九河跟在俞国振身侧,半笑着道:“不过他身边的那位小娘子,倒是生得好看!”

    俞国振歪过头去看了他一眼:“怎么,瞧上她了?”

    “大柱二柱两位哥哥都订下了亲事,接下来也该轮着我了。”罗九河倒不否认,痛痛快快地道:“家里爷娘催了几回,说小官人若是没有什么安排,那么他们便要给我订下婚事了!”

    俞国振噗的一声笑:“你怎么回的?”

    “1小人自然说,1小官人早有安排,保证要娶几个绝sè回去!”罗九河有些不服气:“莫看大柱二柱两位哥哥如今喜得合不拢嘴,日后定然要叫他们嫉妒我!”

    他这话说过了,大柱二柱远谈不上喜得合不拢嘴,两人父丧守孝,订婚之事是为了安高婶的心,真正成亲,至少还得再过年余。

    “几个绝sè”俞国振哑然:“你倒是不贪,只要几个,不是几十个。”

    “那是自然,几十个是小官人的,如今可不就已经有好几个了。”

    罗九河嘿嘿笑道。

    “滚你的吧,方才那位可是顾眉顾横bō,秦淮河上有名的红牌,爱的是才子,好的是金银,你一无酸才二无赤金,看得上人家,人家却看不上你!”

    “酸才小人没有,酸菜家中倒是有几坛。”罗九河撇着嘴:“那些酸才抵个鸟用,倒是酸菜,可以盖饭!”

    “往常倒不觉得你有这般贫嘴,怎么到了南京城,你嘴上的功夫见涨啊。”

    “那是小官人教导有方………”

    听着这对主仆斗嘴一般调侃,石电抹着胡须笑了起来,他闯惯了江湖,可象这样没有尊卑却透着亲近的主仆,倒是极少见的。

    他们一行骑着马缓缓前行,此来先是要拜访正居于南京的钱谦益。俞国振与罗九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突然听得前方一阵锣鼓之声,他愣了愣,抬眼向那边看去,却看到密集的人群之上,一道红sè的身影正翻飞腾转,如同燕子一般!!。

一零八、传闻传言

    罗九河没有出声,倒是齐牛呼了一声,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俞国振。

    莫看齐牛人高马大,如今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实际上却童心未泯。他自幼就好看杂耍,不过往常到襄安的流浪艺人最多牵着只猴儿,谈不上什么表演,可这是南京城,在这里的杂耍,绝非襄安乡下能比的。

    “你们都想看?”俞国振问道。

    此次随shì在他身边的,除了石电之外,便都是这卫少年,一半来自教导队,另一半来自罗九河队,那是因为罗九河队在与叶武崖队的一次比赛中胜出。除了他们之外,在船上还有一半人,俞国振总共带了近五十名家卫少年来。

    这一来是因为他如今得罪的人多了,无论是贼寇、盐枭,还是闻香教余孽,甚至包括横行江南一带的打行,对他都有或大或小的仇恨。二来也是因为,高不胖的病殁让他痛感手中合用的人手不足,必须给家卫少年中表现出众者更多的历炼,好让他们能早日独当一面。

    “想看!”众少年哪有不爱凑热闹的!

    “时间还早,那便看看,石翁,在这稍候一会儿,没有关系吧?”

    “一切都由小官人吩咐。”石电态度相当恭敬。

    他已经得了消息,因为击杀黄文鼎和此前擒获王好贤的功劳,他得了个把总的官职,这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却也是正七品的品秩,而俞国振又帮他往南京镇守司使了银子,他的职司便挂在南京。却是个不须上任的闲差。

    虽然有了官身,石电为人质朴,对俞国振仍是极为恭敬,他此次来,有些衣锦还乡的味道。

    这杂耍班子中的头牌,就是方才俞国振看到的人影,那是一个女子,看年纪。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大红的衣裳,梳着两条麻花辫儿,红扑扑的脸上,眼睛倒是灵活闪亮。宛若一对宝石般。

    那少女在绳索上翻腾跳跃如履平地,眼睛顾盼生辉,每看往一个方向,那个方向的人便有一种感觉,似乎那少女就在看着自己。当她看到俞国振这边的时候,还嫣然一笑,那笑容干净明朗,与方才在顾眉脸上看到的怯怯的却总是带着点挑逗味儿的笑容完全不同。

    俞国振挑了一下眉。这少女让他觉得tǐng有意思的。

    他们这一行人足有二十多,个个都骑着马,旁人自然就让着。俞国振能弄得这么多马,还得感谢黄文鼎,黄文鼎举事不仅给他送来了近二十万两的银子,还给他送了五六十匹马,挑挑捡捡,倒也有三十余匹堪用。

    那少女明明见他们这模样。还敢向他们这边笑,也不怕他见sè起意强抢民女?

    那少女在绳上翻腾好一会儿,然后一个空翻,稳稳落在地上,她向着四周行礼,周围一片掌声,紧接着。一个独臂的老汉满脸讨好的笑意,单手托着个盘子绕场开始收钱。

    收到俞国振这边时,罗九河笑嘻嘻地mō出一锭银子:“这是我们大伙的……小妹妹,请问芳名……”

    “大胆,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民女!”

    不等罗九河的话说完。突然间听得有一暴喝一声,紧接着,一伙人足有几十位冲了过来,直接将俞国振等人隔开。

    俞国振顿时愣住了,方才红衣女向他笑的时候,他就觉得,如果再来伙强抢民女的,他们打抱不平,简直就是一出戏文。现在真出了这事情,可是剧本似乎有些不对,他怎么变成了强抢民女的纨kù,而从哪儿又杀出这一帮子打抱不平的英雄?

    他向对方看去,只见来的这三十余人都佩有刀剑,一个个凶悍之气极盛。俞国振微微皱了一下眉,他身边的少年家卫立刻将他护住,而石岩也抓住了扣在马环上的枪。

    “阁下是什么人?”俞国振问道。

    “你又是何人?”对方反问道。

    俞国振没有回答,他向罗九河挥了挥手,罗九河将手中的银子扔在那独臂男子手中的木盘中,然后众人收拢过来,一声不响向前行去。

    “咦?”

    在路旁楼上,一人向下望着,看到这一幕惊咦了一声,目光闪烁不定。

    “原本今日凑巧,竟然遇得此人,挑得他们两虎相争,却不曾想那姓俞的狗贼竟然能忍住这口气——不是都说他气量狭隘,睚眦必报的么?”

    “哈,哈,什么无为幼虎,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杀得两三个泥tuǐ佃夫,便敢称老虎了?爷爷们在辽东杀得东虏人头滚滚,那才是真的老虎!”

    楼上之人正觉得有些懊恼之时,拦着俞国振一行的人当中,突然有人如此道。俞国振听了这句话,证实了心中的猜想,这群人并非真的打抱不平,而是认出了他的身份,冲着他来的!

    他笑吟吟回过头,向那说话的人看了一眼,却依然没有答理。

    就在这时,拦着的诸人当中有一位喝了一声:“休要多嘴……这位便是名动南直隶的无为幼虎?久闻大名,故而相戏,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俞国振向说话的这人看去,这人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眉宇轩昂,看上去倒是英武不凡。不过,他鼻梁上的一道疤痕,破坏了整个面像,让他的鼻子显得有些塌陷,看上去仿佛是一只小鹰钩鼻。

    若不是方才那一幕,俞国振或许会对人生出结交之心,但从方才情形来看,此人行事,颇为诡谲,是那种能够当面带笑底下递刀的家伙。对这种人,俞国振半点好感欠奉,因此理也不理,就直接离去。

    一时之间,有些冷场,那英武不凡的年轻人也愣住了。本来在他想来,自己大度地不与对方计较。又表现出结识之意,对方应该立刻接受才是。

    毕竟论及双方地位,两边差距太大,而且,那年轻人隐约中有中自负,觉得俞国振此前的战绩再出sè,也不过是在对付一些无拳无勇的泥tuǐ子,哪里比得上自己半点心不过他是黠智的。想到对方尚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向一个清客使了个眼sè,那清客会意,扬声大呼道:“此乃都督同知吴公之子,前锋右营参将吴三桂是也!俞幼虎莫非是守户之犬。不敢识天下英雄?”

    吴三桂敢让人报出自己的名字,自然也有深意,他在崇祯三年,率家丁二十人突东虏大军,于万军中杀透重围救出父亲吴襄,此事让他声名远扬,孝勇之名,即使是江南士林。也有不少人听说。

    他鼻梁上的伤疤,就是那一战中留下的。

    在他的名字传出去之后,果然,原本离开的俞国振猛然勒马,回头向这边张望。只不过,吴三桂从那目光中感受到的不是敬仰,而是无比凌厉的怒意与杀机!

    吴三桂是在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种杀机。这不是一时jī怒的杀机,而是不共戴天的愤怒,是你死我活誓不两立的仇恨!

    他瞬间有些茫然,然后怒意勃发:“此人殊为无礼!”

    俞国振回头深深望着吴三桂,此时吴三桂还只是大明边将中窜起的少年英才,他自己也不知道按着历史,以后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俞国振收回目光。冷冷一笑:“什么狗屁吴某,没有听说过!”

    那清客幕僚也是大怒:“你这乡下小儿,孤陋寡闻,连建昌救父之事都未听说过!”

    “我只听说过大凌河,是一个姓吴的狗贼先逃。致使无数忠勇大明男儿含恨……只不知那姓吴的狗贼,每夜梦深,是否能听到大凌河城外刺骨寒风中,无数的怨鬼哭声!”

    俞国振扬声说完,再度催马而走。

    现在与这个吴三桂计较有何意义,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关宁将领,还没有做下天怒人怨的事情,倒是他那个老爹,实在是有些不堪。

    俞国振这话说得吴三桂羞怒交加,大凌河之战,他父亲第一个逃走,致使全军崩溃,援军同僚三十余将尽数被擒,而困守城中的祖大寿粮尽援绝,不得不伪降,换得个只身脱逃。

    吴襄做出这等事情,最后只是削职了事,而且不过两年,便准许戴罪立攻去攻打登莱乱兵。此战之中,吴襄外战外行内战内行的本质彰显无疑,倒是奋勇杀敌,官复原职不说,还升为提督同知。

    “俞小狗,纳命来!”虽然俞国振说的是事实,可是吴三桂还是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他厉喝着拔出腰刀,向着俞国振一行便追去。

    但他身边的清客幕僚顿时冲上去将他抱住,在他耳边低呼:“小将军,忍,忍,此时不是动手的时候!我们此次南来,可是有老将军之命在身,为的是谋划大事!”

    吴三桂鼻梁处的伤疤变得血红:“不杀此贼,枉为人子!”

    “若是老将军大计得成,杀这样一个小畜牲,无须废吹灰之力!”那幕僚又低声道:“小将军,到时一纸令下,将他征调到关外,放在小将军帐下,便是灭他满门,也不过是小将军一句话的事情!”

    在楼上的那人,见着吴三桂拔刀yù冲,原本是眉开眼笑,可见他被劝住,那人转为一脸郁闷:“原是想替叔父除此大仇的,如今看来,只能另觅机会了!”

    他一边想,一边下了楼,小跑了几步,也上前拦住吴三桂:“长伯叔叔,何必动怒,这是光天化日之下,犯不着与那小畜牲争长短,若是叔叔咽不下这口气,咱们暗中动手便是!”

    吴三桂看了他一眼,方才此人认出驻马看戏的俞国振等人,多次出言挑唆,吴三桂绝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此人与俞国振应该有大仇!

    “想借刀杀人……”他虽是暴怒,脑子里却冷静下来:“只是不知,他叔父刘泽清,究竟与俞国振有什么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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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九、争

    第二卷]一零九、争——

    一零九、争

    方以智以手拊额,拍着俞国振的胳膊:“好,好,济民你来得正好,若是再不来,我都要写信去催你了。”

    “哦,密之哥哥有何事?”

    俞国振看到方以智,此时意兴飞扬,全无半点在襄安时看到的消沉。他方才从钱谦益宅中出来,对钱谦益其人,俞国振也没有太多的好感,只不过现在需要他的名声而虚以委蛇,去拜访是出于礼貌,对他将石电介绍给自己和屡次寄书信文章来表示感谢。

    倒是到方家来,却是真正舒心的,方以智算是他在这个时代中难得的朋友,他名义上是初到南京来拜访方孔炤,实际上却是来寻方以智打听此时南京城中的消息的。

    “我准备在膝寓大会群朋,找你这个财主化缘。”方以智笑道:“结『交』四方英豪,不可以无钱无酒无美人……对了,克咸妹夫与我隔壁而居,过会我们一起去寻他!”

    “等一下,事情说清楚来,什么结『交』四方英豪,什么无钱无酒无美人?”俞国振一把扯住他来。

    “总之就是我请客你掏钱。”方以智哈哈大笑:“复社诸子,南北群英,秦淮河畔莺莺燕燕,我都给你请来,好教天下英雄,认识一下你无为幼虎俞济民!”

    “怕是你自己想要群贤雅集,之所以拉上我,无非是找个出钱的冤大头罢了。”俞国振撇着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济民贤弟!”方以智只差没有向他抛媚眼了:“不过是请来的客人稍稍多一些罢了,来的不是文坛贤达,便是秦淮名姝,贤弟的《风暴集》与《民生杂记》不正是要觅人写稿么,这些人,贤弟都可以用上啊!”

    这倒是个正理,俞国振相信,那些“群贤”中大半倒只擅长嘴炮,在他编的杂志上码几个小文,正合其所长,而且对于推广《风暴集》与《民生杂记》,确实有不小的作用。

    想到这,俞国振勉强道:“既是如此,那么密之兄,到时邀稿之事,便托付与你了!”

    方以智顿时笑逐颜开,拍『胸』脯道:“就『交』在我身上,别的不说,三五十部诗文稿子,七八十篇时论,总能人你『弄』出来!”

    紧接着,他如数家珍一般将自己要邀请的人一一列出,俞国振听到钱谦益、文震孟和姚希孟这样的文坛霸主,也有张溥、陈子龙等中坚,还有黄宗羲、顾炎武、归庄等新秀,听得这一个个名字,便是俞国振也不禁讶然:“密之兄,这些兄台前辈,都在南京城?”

    “便是不在南京,相距也不甚远,三五日路程罢了,我在十五天后大会,尽赶得来。”方以智慨然道:“否则为何要济民出钱呢,这便是路费盘缠了!”

    听得这个,俞国振愣了愣,他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间却想不到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

    “小弟奉上纹银千两,要办就办得热热闹闹。”短暂地思考片刻,俞国振笑着道:“这只是办会的钱,至于盘缠路费,小弟再奉上纹银五百两……密之,这钱可够用?”

    方以智眼前大亮:“够,够了,哈哈,有贤弟相助,咱们定然将这次大会办得热热闹闹……走走,我们去找克咸去,早些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好在是十五天后,小弟在南京最多也只是呆上一个月,然后便要离开了。”俞国振又道。

    他没有说要去哪儿,方以智只道他是要回襄安,便笑着道:“济民何不也迁至南京,南京方是风流之地,在此处济民更能如鱼得水啊。”

    “密之兄是喜爱南京繁华吧。”俞国振微微一笑。

    这个时候的南京,确实是世上最为繁华的城市,便是京师,也未必比得上。此处富人云集英才荟萃,江南的文采与风流,在江南贡院会聚于一处。十里秦淮笙歌舞,八角文楼墨香飞。而八荒珍奇,四方商贾,也云集于此,滚滚江水带来了滚滚财源,巨大的财富支撑起无与伦比的奢侈享受。

    时尚之都,风流之都,非金陵莫属!

    俞国振来南京只是第二次,却已经感觉到这股奢侈味儿,他不讨厌这种奢侈味,一个国家,创造了大量财富,不用于本国国民的享受,那还能用在什么上面!但俞国振不喜欢这时的奢侈味,因为他知道,这种奢侈并没有强大的力量进行保障,其下的根基已经被掏空!

    后世史中记载,金陵繁华尽成『春』梦,鞑虏驱使汉『奸』渡江之时,竟然无人思为保护这繁华风流血战一场,从南明的天子,到底下的大臣,降者有逃者有,就是没有人顾惜背后的满城繁华,只能在若干年后偷偷写下的沾满泪水的回忆。

    “便是爱着这里的繁华,那又如何,古人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今人如何能不及古人?”方以智道。

    “今人当然胜过古人,今年也要胜过旧年……旧年有虎丘大会,今年密之兄要办金陵大会……这应天府,倒真是风云际会!”

    从看到吴三桂开始,俞国振就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吴三桂如今应该在辽东当将领,这时跑到南京来做什么?而且,为何又会认出他来,还要“结识”他?当时他没有看到,可是他猜出,背后必有人挑唆得吴三桂跳出来找他麻烦!

    然后是方以智『弄』这个什么大会,方以智好奢华好热闹,这个『性』子俞国振早就知道,但邀在南京的才子佳人相会不足为奇,连远在别处的都邀来,这是何原因?难道说,方以智想学着张溥,新『弄』一个虎丘大会出来?

    想到这,俞国振笑道:“密之哥哥想要大会群贤,是谁给你的主意?”

    “张西铭,他前时来我这儿,说起四方旧友,已经年余未见,便想着如虎丘旧事,但规模可略小些。”方以智道:“只不过他如今为复社领袖,当道之中,有人视之如眼中钉,不好出头『操』办此事,便问愚兄我是否愿意。”

    “老大人是如何说的?”俞国振闻言便知道自己猜想得不错,便又问道。

    方以智此时年轻,而且慷慨气盛,张溥稍事挑动,便能让他跳出来,可是张溥的这种手段,能瞒得住方以智,却绝对瞒不住方孔炤。方孔炤如何能容许方以智为人所利用,做些胡来的事情?

    “嘿嘿,就是老大人说的,各地士子来金陵,其家有贫有富,须得找你这个财主化缘,好免得诸地士子多有『花』费。”

    俞国振沉『吟』了一会儿,方孔炤分明是发觉了张溥另有用意,所以才会把自己也拉进来。他相信方孔炤与方以智对他并无恶意,甚至也相信张溥对方以智没有恶意,但张溥借着这个机会,分明在谋划着什么,而方孔炤知道他的谋划,甚至还支持他的谋划!

    但不管他的计划是什么,此次大会,对于俞国振推行自己的杂志与实学,扩大自己的影响,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济民,你发什么呆?”方以智呼了俞国振几声,见他都一直不回,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惊奇地道。

    “呃……密之兄,你大会群贤,安排了些什么助兴之事?”俞国振心念一转,既然想要扩大影响,那么就彻底扩大,让这金陵三百万百姓,真正知晓他俞国振,不仅仅是能守乡卫土的骁将,不仅仅是『精』通实学的大家,同样也是懂得享受的风流大家!

    “在我园中小聚,然后诗赋诵之,邀得秦淮河畔大家名伶前来助兴,哦,对了,还邀上一些戏班昆曲,唱上一日……”

    “这些有何意思,不如我来安排吧。”俞国振眯眼笑道。

    “咦?”

    原本俞国振对他的大会不甚热衷的,可现在突然态度大变,让方以智觉得难以理解。

    “怎么,信不过我?”

    “自然信得过,哈哈,我倒要看看,济民贤弟你能『弄』出怎么样的一番热闹,在金陵城中这温柔乡里,能做出什么事来!”

    “第一项,自然是才子佳人……密之哥哥,我要评金陵四才子和秦淮八大家!”

    “金陵四才子与秦淮八大家?”

    “对,秦淮河上红袖招,谁在其中数英翘!”俞国振淡淡笑了起来。

    “这倒是风流雅事!”只要男人,哪有不风流好『色』的,方以智闻言大喜:“就是选『花』魁吧……好,好,不过,济民,你评秦淮八大家,只怕人家不服啊。”

    “我评不服,那谁评得众人能服?”

    “自然是愚兄我了,愚兄在金陵城中小有声名,凡我品评出的,众人必然心服口服!”

    方以智大言不惭,眼睛闪闪发光,显然在想着秦淮河两岸数以千计的倡伎名家,都在他面前搔首『弄』姿。两人对视一眼,然后方以智又道:“别事可以让你,此事,坚决不让!”

    “什么事情坚决不让?”突然间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两人回过头去,发现孙临大步走了进来,他脸上也尽是笑意:“济民,可惜,可惜,你在桐城杀贼时我寓居南京,若非如此,你我兄弟又可以联手了!”

    “那是,没有克咸兄的神『射』,小弟多『花』了几倍的气力。”俞国振哈哈大笑。

    “你们方才在争着什么,自家兄弟,便是金银都有通财之谊,有什么不可以让的?”寒喧两句之后,孙临又问道。

    方以智将两人争执说完之后,拉着孙临道:“我年长,理所应当由我来点评秦淮八『艳』,克咸,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论及年长,我可胜过你。”孙临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道:“这点评之事,非我莫属了!”

    方以智、俞国振顿时愕然,三人鼎足而立,身上都是斗志勃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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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一零、怒

    第二卷]一一零、怒——

    一一零、怒

    “笃,笃!”

    脚步声顺着楼板传了进来,会真馆的蔡妈妈脸上立刻浮起习惯『性』的笑,然后向楼口望去。

    当她看到俞国振的脸时,那习惯『性』的笑更浓了:“咦,公子近来少来了……”

    “蔡妈妈,在下俞国振。”俞国振淡淡一笑,拱着手道。

    蔡妈妈愣了愣,然后拍『腿』道:“原来是小官人你啊,都有两年未曾见着了……如是姑娘可好?”

    俞国振笑着拿出了一封信,这是柳如是给蔡妈妈的,柳如是与蔡妈妈并没有太多的『交』情,无非是当初在盛泽呆不下去,原本是要在蔡妈妈这暂驻,因此里面只是一些客套的问候之语。

    “阿弥陀佛,如是果然是到了好人家!”蔡妈妈自然会狠狠地夸上俞国振一番。

    听她夸得有趣,俞国振笑道:“蔡妈妈,这两年会真馆在秦淮河畔,当是声名鹊起吧?”

    “哪里哪里,不过是让馆里的姑娘们有口饭吃,倒是俞公子,这两年来常听说公子的名声!”蔡妈妈想起最近的传闻:“无为幼虎……奴当真是有眼无珠,当初明明见过俞公子,却没有想到公子是这般的少年英雄!”

    俞国振不再与她客套:“蔡妈妈与秦淮河上诸家青楼楚馆都相识吧,今次来此,区区是有一事请蔡妈妈相助。”

    “啊,俞公子尽管吩咐!”蔡妈妈双眼一亮,直觉告诉她,怕是有一桩大生意要来了。

    “今日会有些客人来,请借会真舫一用,等客人来后,我再与蔡妈妈说那事……少不得蔡妈妈的租钱。”

    蔡妈妈笑道:“可要馆里的『女』儿们服『侍』?”

    “有劳了。”

    不过片刻,方以智与孙临就先到了会真馆,紧接着陈子龙也到了,俞国振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但两人书信往来并不少,陈子龙待他也是相当亲热。又过了会儿,他们等的张溥却还未至,孙临『性』子急,嚷嚷着要先上画舫,众人便上了会真舫,彩船上顿时弦歌声起。

    又是一会儿之后,张溥带着一人到了这儿,看到那人时,俞国振一愣,而那人也同样是愣住了。

    “怎么是你!”那人勃然变『色』。

    “吴三桂……”俞国振同样『露』出不豫的神情。

    “西铭先生说要带我见一个朋友,便是此人?”吴三桂转向张溥:“恕小弟无状,告辞了!”

    “好走不送。”俞国振淡淡地道。

    他二人这模样,方以智、孙临和陈子龙都是一头雾水,但张溥却早就知道了两人之间的恩怨,他笑着道:“何必如此,我就是知道长伯与济民有些过节,今日将你二人聚在一处,便是为你们说和——长伯,你瞧,济民都在这会真舫上置酒席,你还有什么放不下去的?”

    “我好意结『交』,此人却出言不逊辱及家父。”吴三桂冷笑:“西铭先生,若是在关外,此人便有一百颗脑袋,我也将之拧下当马『尿』壶了!”

    张溥微微皱眉,时人重孝,若是辱及父亲,那倒当真难以化解,除非俞国振正式赔罪。他看了俞国振一眼,自思与俞国振『交』情匪浅,还是在盛泽时两人就认识,他得了使『女』如是,自己还从中撮合。因此,他向俞国振道:“济民贤弟,吴将军为国守边,劳苦功高,贤弟出言不逊,当向吴长伯致歉才是。”

    俞国振神『色』淡淡:“西铭先生何必多言,此人『欲』走便让他走就是,至于要我致歉——其父先向关外枉死于大凌河的大明男儿致歉再说吧。被我骂两句不会死人,其父贪生怕死葬送的可是成千上万大明好汉!”

    时人多重宽恕,讲究君子绝『交』不出恶言,俞国振这话语,当真是赤『裸』『裸』地打脸,吴三桂一语不发,甩开张溥的胳膊,转身便走。而张溥也脸『色』不豫,顿足道:“济民,你好生糊涂!”

    说完之后,他便追着吴三桂而去,方以智三人面面相觑,没有料想事情会成这个模样。

    “西铭先生……为何如此重视那人?”三人心中都觉得奇怪,按常理说,张溥与俞国振『交』情不薄,怎么反倒跟着那人走了?

    俞国振微微笑了起来,张溥会和吴三桂一起来,让他觉得,自己一直怀疑的事情似乎有了头绪,若真是如此,那张溥在谋划的……倒真是一件大事。

    原本的历史之中,他便谋划过此事,但时间在数年之后,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让他将这个计划提前了!

    吴三桂走得极快,直接到了会真馆去牵马,听到身后张溥的呼声,他犹自没有停留,直到离了会真馆,听到张溥还在叫,他才驻马。

    回过头来,他看着张溥,神情仍然愤怒。

    “长伯,何必如此之急?”张溥气喘吁吁:“俞济民无礼,听我骂他一顿就是!”

    “家父此次遣我来金陵,一来是复职后回原籍祭祖,二来是为了西铭先生的邀约。”吴三桂凛然道:“家父理会周阁老与西铭先生忧国之心,才冒着莫大危险行此事……西铭先生却带我去受那厮之辱!”

    “噤声,噤声!”张溥脸『色』顿时白了。

    吴三桂略带轻蔑地看着这位士林领袖复社盟主,虎丘之会的事情他也听说过,当时张溥伸手一招,数千人喝声如雷,连带着江南乃至天下震动。可实际上这厮的胆气却不是很大,特别对厂卫可谓畏之如虎!

    他竟然写出了《五人墓碑记》这般的文字!

    “长伯,今日之事,是俞济民之错,我必会责他,让他道歉。”张溥脸『色』恢复了些,看了看左右,秦淮河畔人来人往,他看哪一个,似乎都象是厂卫,因此他将吴三桂拉到一边,低声道:“我们行事,牵连甚大,须得慎重。俞济民别的或许不行,可在诡计多端上,却是远胜常人,有他造声势,我们的事情便能遮掩!”

    “造声势……此事我也会啊。”吴三桂扬起眉:“不就是『弄』个什么秦淮八『艳』评选么,我倒要看看,他俞国振能『弄』出什么样的声势,能不能与我吴长伯相提并论!”

    “咦?”张溥愣了神。

    “大把银子洒下去,还怕什么声势制不成?”吴三桂冷笑:“况且我与此人斗气,也可掩饰行迹……否则我为何还在金陵久留?”

    听他这样说,张溥觉得也有道理,只是想到吴三桂洒出去的银子,原本可以派上更大用途,他心中未免有些可惜。

    “西铭先生,你回去与那个姓俞的小子说,关外之事,非他一家雀土『鸡』能揣测,大凌河之事,若是家父有罪,朝廷岂有不明正刑典之理!”吴三桂又道:“我不与他这守户犬一般见识,但他若胆敢再胡言『乱』语,就是我不教训他,自有别人会代我出气!”

    “咦,长伯似乎意有所指啊?”

    “我不知道他如何得罪了左都督总兵官刘鹤洲,我与他争端起时,便是刘鹤洲的族侄刘继仁在旁挑唆。”吴三桂又冷笑了一声:“非是我怕了他,只是不愿意与这等蠢货认真!”

    说完之后,吴三桂便驱马而去,跟着他来的伴当迎了过来,望着他们的背影,张溥陷入深思之中。

    刘继仁来南京,同样也与他的大计相关,吴襄也好刘泽清也好,都是他通过周延儒请来的,他所谋甚大,计划也极长远,因此这两位手绾兵符的大将,是他计划中的重要环节,绝不能生出什么意外。

    但这二人竟然都与俞国振关系不睦,这倒是件奇事。在张溥看来,俞国振与吴三桂的矛盾,不过起于口角,在街头争风罢了,这是武人骄横之处,根本不值得追究。但刘泽清之侄刘继仁,此人甚得刘泽清信任,否则不会派到南京来,他挑唆得吴三桂与俞国振相争,是一个什么用意?

    一边想,他一边回到,来到岸边时,却看到会真舫已经离了码头,行出都有数十丈远了,他在岸边大呼小叫,舫上船夫才看到,然后画舫缓缓靠岸,将他又接了上去。

    “诸弟为何不等我!”上船之后,张溥埋怨道。

    他是妾滕之子,自小受家中仆人歧视,因此极为敏感,最恨就是别人瞧不起他。陈子龙熟悉他脾气,笑着道:“是小弟命船工开的船,兄长快来,听听济民说如何评那秦淮八『艳』!”

    “既是品评八『艳』,愚兄我少不得要当个考官!”张溥『精』神一振,但想到吴三桂分手时的话,他正『色』道:“只是……济民,今天之事,你做差了。”

    俞国振目光幽深看着他:“小弟何错之有,可怜大凌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大凌河之败,吴襄当为首祸,朝廷轻治其罪,西铭先生执掌舆论清议,却如何与这等人物『混』在一起?”

    听到他反而指责起自己来,张溥『胸』中怒气翻腾,双目一张:“儒子知晓何事,此乃朝廷大事,岂是尔能妄言之!”

    这话语里训斥之味甚浓,座中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俞国振浅笑了一下,正要发作,张溥却离席拱手:“济民,是愚兄失仪,还请济民勿怪。”

    这其实不是失仪,只怕是他心中真正的想法,朝廷大事,自然由他们这些士林清流来指点评价,俞国振一介武夫,说好听点就是杂学大家,说不好听点就是不读圣贤书不入科考『门』的浊流,哪有资格来点评天下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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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一一、执政之后满门抄斩

    不过至少表面上,张溥道了歉,俞国振倒不好直接发作。他看了看张洪、也不避礼,只是笑了起来:“西铭先生,小弟听一位泰西僧人说过一事,倒可以说与西铭先生和诸位挚友听。”

    “请讲。”

    “泰西诸国中有一国,其国执政,为仕林所诟病,指摘其堵塞言路,未能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俞国振一边说一边微笑:“其中责骂执政最切者,甚至凡执政说言之事,无论对错,尽斥为谎言。一日执政说太阳升自东方,其人顿时痛批,说日原是出自西方,只因执政堵塞言路,故此ォ自东始。有人面刺说执政上台之前,日便自东方出,那人闻言大怒,说他执政之后,定然要将所有说太阳自东方升起者满门抄斩。”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暴笑,唯有张博,一脸苦笑。

    他再度离位向俞国振拱手:“愚兄方ォ错了,贤弟给愚兄留下三分面吧。”

    他们都是读书人,脑里带着无数拐的,当然知道,俞国振所谓的泰西僧人的故事,实际上是在婉刺张博方ォ那句“此乃朝廷大事岂是尔能妄言之……”。

    若是俞国振不能妄言朝廷大事,他们复社诸,大多布衣,又有什么资格妄言朝廷大事!

    “哈哈,西铭先生知过能改,近乎道矣。”俞国振这一次避席让礼。

    他知道自己与东林、复社最后肯定是要分道扬镀的,但现在他还要暂时利用一下东林复社在典论上的力量,在他掌控超越其的力量之前,能维持面上的友好,还是要继续维持下去的。

    “济民,方ォ愚兄jī怒,实在是因为……吴三桂与愚兄说了一番话。”张漓沉吟了一下:“大凌河之事,吴总兵虽是有错,却也有苦衷,此前吴三桂单枪救父之事,贤弟也应当知道,当时祖大寿坐视不救,吴三桂唯有带二十名家丁冲阵。”

    “以sī怨而坏国事,此父必成大明祸患。”俞国振淡淡地道。

    见俞国振始终不肯放过对吴襄、吴三桂的批评,张洪心中也动了气,不过这次他没有在面上表lù出来,反正是他们双方的恩怨,俞国振这般不知好歹,难道说他以为他有三百家丁,就可以去硬扛人家一个总兵官?

    何况后面还跟着一个刘泽清!

    想到这,张博便没有提刘泽清之侄的事情,他转言其余:“济民贤弟说的秦淮八艳评议之事,你们商量得如何了?”

    “只等兄长来决断了。”陈龙又道。

    “此事发起者乃是方密之,经办者乃是俞济民,克咸、卧从旁相助,至于愚兄,近来风声甚紧,据说当政诸公有不利于愚兄者,所以还是罢了。”

    “哦?”众人相望了一眼,然后都看向俞国振。

    “我?诸位瞧我做什么?”俞国振有些莫明其妙。

    “济民,你当初在无为怒杀州判之事,最后如何不了了之了?”方以智道:“你不是说,那州判背后,乃是某公之弟温育仁么?”

    “这还不是托了诸兄之福,你们因《绿牡丹》一戏之事,闹得督学大人缉拿温育仁之仆,他焦头烂额之下,哪里顾得到小弟!”俞国振笑道。

    去年虎丘大会前,温体仁之弟温育仁有意加入复社,却被张博断然拒绝,于是温育仁寻人写了一折戏《绿牡丹》嘲讽复社之中尽是弄虚作假的伪ォ。后来复社通过典论清议,再加上张博的影响,浙江督学副使黎元宽出面,禁演此戏,还捉了温育仁家仆抵罪。

    众人大笑,深以为然,对张洪来说,那是他身居草莽却成功击破当朝宰辅攻击的一件得意之事。

    唯有俞国振自己ォ清楚,温体仁放过他的原因在于,他将养珠技术献给了崇祯天,宫内的大钻太监,有人向温体仁施加了影响。

    不过此事若是说出来,一顶阉党的帽不知何时便会被扣上,因此俞国振从不告诉别人。

    “济民贤弟要准备多长时间?”张博将话引回正题:“十天够否?”

    “若是想将声势弄大,十天远远不足。”俞国振道:“一个月,也方便远近人物前来赴会。”

    其实一个月犹嫌不足,但是俞国振在南京能呆的时间有限,现在是三月初三,他最多呆到四月中,就要前往钦州,因此只能如此筹备了。

    “既然如此,那就定在一个月之后!”张博嘴上说由方以智主盟,实际上却当仁不让地做了决定:“四月初四,如何?”

    “好,便依天如兄所言!”

    众人商议定了,俞国振知道孙临对南京熟悉,首先便问哪儿有比较大块的空地。孙临奇道:“要大块空地做甚?”

    “声势越大,空地就得越大。”

    “那不如玄武湖,既可游湖,观山光水sè,又有大片空地。”陈龙道。

    “不妥,不妥,还是在秦淮河畔寻一处所在,城外毕竟偏僻。”方以智摇头。

    论及交通便利,城外毕竟是比不得城内的,众人商议的结果,还是借用秦淮河旁的一处空地。

    这处空地其实也较偏,不过以秦淮河畔的繁华,能找到这样一块地方,已经是相当不错了。这块空地自有主人,孙临自告奋勇,去与主人交涉,借之使用一个半月。

    临别之际张涔想起俞国振与吴三桂的结怨,思忖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开了。:“贤弟,吴三桂父sī德或者有亏,但手绾兵权,贤弟无意科举,今后总得在沙场上求功名,与他们父结下死仇,实在是不智。”

    这一次他是只拉着俞国振的手sī下说的,在他想来俞国振可能是因为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出尔反尔,故此只能与吴三桂死扛。现在两人sī下说,有些话俞国振就不会说得那般满了。

    俞国振确实在反思自己对吴三桂的态度。

    他对吴三桂是半点好感欠奉,即使此人现在没有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可以他的xìn格,俞国振可以肯定,只要历史不发生太大变化,卖国求荣这种事情,他绝对能做得出来。

    但如今就正面与之冲突终究是自己还年轻气威了些,未能做到老jān巨猾啊。

    吴三桂父手绾兵权不假,可这里是南京,不是山海关外,他俞国振一声令下,随时可以从襄安调两三百人来既然憎恨吴三桂父误国误军之行径杀了就是,何必还要摆个脸sè给他看!

    一念于此,俞国振心中杀意大动脸上却漾起了略显惭愧的笑。

    “西铭先生教训得是,只不过如今小弟是羞刀难入鞘了。”俞国振叹了口气,然后勉强道:“这样吧,方ォ西铭先生不是说咱们办秦淮八艳评议他吴三桂也要来参上一脚么?”

    “怎么?”

    “西铭先生不妨对他说,到时咱们打个擂台,他弄得声势胜过我那么我俞国振便在南京城北门口跪上一天,向他父亲赔礼道歉。

    若是我俞国振胜过了他,那么以前我说过的话,他也不必往心里去只当我没说过……如此,西铭先生觉得如何?”

    听他这样说张溥大喜,这分明就是有意和解了,至于跪上一天之类的,到时俞国振就算输了,他也会想办、法缓频,不叫他丢这个脸!而有了俞国振和吴三桂二人相助,他的大计,必然能得成!

    “济民贤弟有此雅量,今后成就必不可限!”张洪称赞道。

    他却没有看到,俞国振笑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意。

    又想到吴三桂曾说过,他与俞国振起冲突,是刘世仁挑唆而起,张洪想来想去,刘世仁倒无所谓,可其背后的刘泽清也是手绾兵权的大将,同样是自己要借助之力,若是说出来,必然又起事端,倒不如瞒着俞国振,以后再想办法为双方调解。

    想到自己一介书生,却能为这些武人所敬重,替他们主持公道,张博心中既有些飘然,又觉得自己实在大材小用了。

    回到自己的寓所,俞国振唤来高二柱:“二柱,我吩咐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小宫人,网已经撒下去了,只要那厮出门,必然会被盯着。”高二柱道。

    自从一年前俞国振将他从家卫中调出,专门负责情侦,他便开始隐入黑暗之中,在人前lù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这一年来,他在情侦上的天赋展lù无疑,不仅从庐州无为到安庆桐城,布下一条严密的情侦网络,同样,他也将触角伸到了南京、扬州和苏州。

    其中南京作为留都,他派驻的人手最多,仅他直接控制的核心人手,便有十余人,而再受这十余人控制的,更有三四十人之多。

    这些人平时负责的事情,不过是打听市井流言,查看物价贵贱,探访官场动态。这等活动,并不违背大明律令,因此并无多少风险,也不虞与朝廷控制的厂卫有什么冲突。

    可这一次不同,俞国振要他做的是监视吴三桂的一举一动,吴三桂乃是朝廷武宫,sī窥其举动,若是被他发觉,杀了也是白杀。

    “你要小心,此人甚为狡猾。”俞国振道:“不过,吴三桂不是甘于为人利用之辈,他如何认得我,是谁挑唆得他来找我麻烦,一定要打听出来。”

    在俞国振看来,吴三桂并不怎么值得担心,他在南京城,毕竟实力有限,真正值得他担忧的,还是推出吴三桂的那方势力。

    回想自己此前的行为,俞国振实在想不明白,是哪一方势力与他有如此大仇,他ォ到南京,对方就开始出手,难道说对方掌握了他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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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看书掉泪为人担忧

    “那姓俞的小在做什么准备?”刘继仁看着跪在面前的汉,一脸愤然地问道。

    “也不曾见他做什么准备,就是带着他的那帮家丁,在秦淮河畔耍球。”跪着的汉小心地道。

    “这小莫非自知理亏,有意输给世叔?”刘继仁转向吴三桂:“世叔,要不要我寻人揍他一顿?”

    吴三桂笑着拱手:“哪里敢麻烦世侄你!”

    他大咧咧地称刘继仁世侄,让刘继仁心里着实有些不快活,论两人的年纪,只能说相当,但是在平登莱之乱中,吴三桂与刘泽清结下了交情,两人兄弟相称,他便也只能矮上一辈。

    跪在地上的那人嘴巴蠕动了一下,被刘继仁看在眼中,顿时怒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吞吞吐吐象个娘儿们!”

    “那个……呃,那个球倒是tǐn有趣的。”那汉缩了缩脖,结结巴巴地道。

    如何能不有趣,他在旁边盯着俞国振三天,便看他们踢了三天的球。猪尿泡吹起来的球,在外裹上硬革,踢上去砰砰直响,从球场一端踢到另一端,踢进球门便得一分,除了站在球门前的两人外,其余人谁都不准用手接球……

    看了三天,对被称为“足球”的游戏,这个探不仅熟悉了,而且也心痒难熬,抽空上上去踢了一脚,自觉比起其余耍可是要有趣得多。

    “老将他胯下那两颗球弄下来踢,也tǐn有趣!”刘继仁哼了一声道:“让你办正事,你却去耍,当心老真摘你一颗球来!”

    那汉讪讪笑了起来。倒不是真害怕。

    “世叔,你说当如何是好,这厮一动不动,咱们也一动不动?”

    “当然不,既然他不动,那我们动……还要劳烦世侄,今日就去送帖,邀请秦淮河畔名妓大家。将事情宣扬出去,只说我们与那姓俞的打赌,看谁选举出来的名妓能当得秦淮八艳的名头!”吴三桂此时也是少年心xìn,虽然奉父命来南京操持一件大事,却也想在这纸醉金í的金陵石头城里。留下自己的名头。

    “如此可要花上不少钱了。”

    “世侄,我们还怕花钱?”

    两人对望一眼,都是哈哈大笑,彼此心知肚明。此际朝廷给予他们这些将门军头的银饷,被文官漂没一趟,其余大半都揣在他们的口袋之中,更别提双方还另有财源,象吴家。手下的几个掌柜倒腾起东珠、长白参,每年少说也是几万两的收益,而刘泽清来钱的法门,就更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们这次来南京办事,别的少带了,银钱却是绝对没有少带的!

    “不过那姓俞的也是不怕花钱的,他有种珠之术,一年总得有万把两银入息。”说到这时。刘世仁眼中火热。

    “世侄不是查过他的底么,一介暴发户罢了,三年前ォ种了第一批珠,到现在最多也就是三五万两银的身家。”吴三桂撇了撇嘴:“还要养活那么几百家丁,手头有个万把两就是极限!”

    刘世仁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担忧,他关注俞国振很久了。但如今的襄安被俞国振打造得铁桶一般,他的探很难接近细柳别院,更别提弄清楚别院中究竟有些什么事情了。或许,俞国振手中不只万把两银,但应该也不会太多。毕竟他要花费银的地方更多。

    “世侄在南京既然有这么多的人手可用,那么将声势先造出来,我与俞某人的赌约也可以宣扬出去,这次我要让俞某人大大地丢一个脸,然后……”吴三桂说到这,眼中凶芒闪烁,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机。

    刘世仁连连点头,看着吴三桂身边的几个军汉,lù出欣羡之sè。吴三桂身边带来的都是他们吴家亲兵家丁,当初二十人便敢随他向鞑千军万马冲锋的角sè,其悍勇,是远胜过刘世仁的人手。

    与他们相比,自己的这些人手,也只有跑tuǐ打杂的本领。

    若是自家有这等强军……

    刘世仁立刻将自己脑里的念头驱开,抬起脸,迎面是吴三桂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心突的一下,觉得自己似乎是被这目光看透了一般,整个心都是瓦凉的。

    “世仁贤侄,你们刘家,与俞国振似乎有深仇啊?”吴三桂接下来的话更让他觉得惊心动魄。

    “哪……哪来的深仇,我们刘家自在曹州,与他南直隶的无为会有什么深仇。不过是见他少年得意,跋扈嚣张而不顺眼罢了。他是什么东西,剿了两个泥tuǐ的盗贼就得了‘幼虎’的名头,象世叔这样千万东虏阵营里冲杀出来的,那ォ是当今赵龙!”

    这种恭维,虽然动听,却不足以消弥吴三桂心中的忌惮,刘世仁敢于动用他叔父布在南京城的探来追侦俞国振,那么这件事情的幕后主谋,很有可能是刘泽清本人。

    想到那个狡猾如狐却心狠如虎的刘泽清,就是吴三桂这样敢带二十人冲阵的,也心中悸动。

    “想将我当刀使唤……没那么容易。”吴三桂心中想。

    得了吴三桂的吩咐,刘继仁果然将手中能动用的人手都派了出去,一夜之间,南京城中就流言四起,俞国振与吴三桂的名字,顿时成了热点。

    “小姐,听闻那位无为幼虎要与什么辽东的总兵之相争秦淮河第一风流公呢!”

    墨竹叽叽呱呱地说着自己从外头听来的传闻,李广堰则低着头闷声不响地做着自己的手艺。她还是大家闺秀时,女红缝织便是她的拿手好戏,当初母亲曾不只一次赞她,还说今后她出嫁前织的嫁衣,定然是最好的。

    如今她的手艺更精湛了,可是每日忙碌到晚,都是在为别人制嫁衣。至于她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嫁出去。

    “小姐,小姐,你有没有在听啊!”墨竹嘟起了嘴问道。

    “在听着呢,你在说无为幼虎。”李广堰轻声道。

    “对,对,就是无为幼虎,听人说,那可是天上哪咤老爷下凡,脚踏两只风火轮,一夜之间就奔行两千里,从庐州府杀到安庆府。作乱的贼人被他一挥刀,便伏尸十万,血将大江都染得通红!”

    黄文鼎诸人的起事,对东南半壁的震动是极大的,黄文鼎眼光也有,他之所以主动攻击襄安,就是看到整个东南半壁都极为空虚,没有敢战之兵,唯有俞国振团练xìn质的家丁武装,ォ是他的拦路虎。

    他若真击破了俞国振,那么前路就dn平了,裹挟安庆、庐州两府乱民,轻易可得十万之众,威逼南京,横断长江,那个时候整个大江南北就会成鼎沸之势。南京城中绝不缺乏有这种战略眼光之人,故此俞国振夜袭桐城回援襄安之举,让这些人都是赞不绝口,连带着市井小民也知道,这位无为幼虎可是安国定鼎的少年英雄!

    便是柳敬亭柳麻最新的说书段,也已经从武松打虎改成了俞幼虎雪夜定桐城了!

    “不过,那位吴三桂据说也是个狠货,在东北关外杀鞑杀得七进七出,救了老父出阵的大孝……人家说他可是赵龙再世!”墨竹又有些担忧:“俞幼虎遇上今龙……这可是真正的龙争虎斗,要是俞幼虎输了当如何是好,可是要在南京城门前跪上一天,脸都丢尽了!”

    “你啊,看三国掉泪,为古人担忧,与其想这个,倒不如想想如何帮我将衣裳做好来!”李广堰微微笑着轻轻拍了一下墨竹的手。

    “婢是真的担忧俞幼虎嘛,吴三桂便是英雄,也是北人,与我们南方何干。”墨竹嘟着嘴。

    她发愁的是俞国振打赌输了,而李广堰发愁的却不是此事,而是那养鸡之术。李茂打听来的消息让她心凉了一半,这几年她辛苦积攒下以应不时之需的银钱全部拿出来,ォ能勉强办一家《民生杂记》中所说的规模最小的鸡坊。

    不仅如此,这几天里,她至少听得十余人谈起要办鸡坊之事,若真如此,养鸡的人数量多起来,便会无利可图了。

    “那民生杂记第二期……茂叔有没有看到?”想到这,李广堰低声问道。

    “对啊对啊,我还想继续看《婴宁》来着……真是,爹爹怎么还没回来,他说了去店里瞧的!”

    小姑娘的注意力顿时被转到此事上来,虽然少女怀春,对着骑着白马的少年英雄总是有无限憧憬,可那种少年英雄,毕竟只能臆想,不象书中的故事,还可以代入消遣。

    就在这时,小院落外门声响起,墨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顿时跳了下去:“爹爹,你可回来了……有那《民生杂记》第二期么?”

    “不唯是《民生杂记》第二期,还有增刊《民生速报》!”

    “民生速报?那是何物?”李广堰大奇。

    紧接着,李茂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将手中的书册与大纸拿了过来。书册与上一期的《民生杂记》封面一般,都是《清明上河图》,但上头的字迹略有不同,李广堰接过之后,看到墨竹眼巴巴的目光,笑着将之给了她。自己却开始打量那张大纸,首先看到的便是上头“民生速报”四个行草大字,她心中顿时明白,这与《民生杂记》肯定有某种关联。

    “这上头书的是什么?莫非是另一册书?可为何不裁成书页装钉成册?”李广堰心中暗想,然后顺着那四个行草大字向下望去。

    映入眼中的却是“创刊絮语”四个字。!。

一一三、相争

    当酒味传入鼻中时,王浩然脸上顿时lù出恶心的神情,从袖掩着鼻:“拿开拿开!”

    “不喝酒,十一弟你来酒楼做什么?”为他布酒的人年纪比他稍长,笑吟吟地道:“况且此前十一弟你不是说,镇抚一地牧民十万,杯中酒常满座上客不空,便是你此生之志向,如今不能镇抚一地了,难道连酒都不能喝了?”

    “名甲兄长,你是不知道,那日被人灌了一壶酒,让我足足醉了两日夜,将将养息过来,然后嗅着酒味就想呕。”王浩然道。

    “还不是你自家贪杯,若是你不想喝,谁能迫着你来?对了,最近听闻你与新近名声鸠起的名妓顾横bō常往来莫非是酒不í人人自í,哈哈哈哈!”

    “名甲,你休要笑我,要是你知道是谁人灌的我酒,你会觉得这南京可真小!”

    “哦,谁?”

    “俞国振,就是无为幼虎,大破桐城贼乱的那一位!”说到这,王浩然大笑道:“前些时日我们兄弟还在谈他,不曾料想就遇上了,我原本准备回去之前到无为拜访他的,可如今在襄安就遇上了他名甲兄长,你没有想到吧,他来了南京!”

    提到俞国振,当真是王浩然这样有志于国事的年轻人的榜样!此前王浩然与这位名甲兄的交谈中,不只一次对其赞叹不已,甚至“国家之兴,必在俞氏之身”的评价!

    “哈,哈,十一点,你真可怜,这几天醉得没出门吧?”那位名甲兄一脸悲哀的模样看着他。

    “咦?”

    名甲拿出一本书,还有…折叠得整齐的纸,将之放在了王浩然面前:“我王传胪虽然只在南京工部混个闲职,却也知天下大事你看看吧。”王浩然接过一看,那本书上写着《民生杂记》四个大字,旁边还有眉注“崇祯七年第二期总第二期”一行小字。他“咦”了一声:“这是何书?”

    “你先看报。”王传胪将书抢了回来:“这书中有些说的是西学之术,你看不明白的。”

    “谁说我看不明白,我哪比你笨了?若说不出个名堂来,莫说你是族兄,就是亲兄我也翻脸了。”王浩然翻开那折着的大纸,嘴中还嘟囔着废话。

    纸相当大,上头全是密密的字迹,王浩然看到这些字,先是“咦”

    了一声,然后又看到最头的“民生速报”皿字。

    “咦,这不就是一份sī办的邸报么?”看完创刊絮语之后,王浩然道:“这字印得倒是漂亮,如此大的版这sī报怕是要huā上不少钱财,也不知是哪个蠢货做得勾当!”

    “你且看。”王传胪不满地道。

    王浩然又向下看去,只见头版头条,便是一排漆黑的大字:“无为幼虎入金陵,秦淮河畔点明星”。

    “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兄长,你让我看的就是这……

    咦?”

    王浩然原本要说一番刻薄话点评的,可旋即明白,这sī报中说的,便是无为幼虎来到金陵的事情!

    无怪乎当他提到自己见着俞国振的时候,王传胪一点都不显惊奇,原来他已经从这sī报中得到了消息!

    “当真是年少气盛,与辽东总兵官之立下赌约,要品评秦淮名妓,选出八艳!”王浩然在看完内容之后,当真是既好气又好笑:“如今天下时局如此,他们二位都是虎将,却在南京城中做这竞豪奢的勾当!”

    “如何,觉得有意思吧,你再看这本《民生杂记》。”王传胪将手中的书册递给王浩然:“还有这本《风暴集》!”

    王浩然接过来翻了翻,却没有看出什么来:“近些时日总听人提起《风暴集》,正想寻本来看看,名甲兄,这本送我”

    话没说完,王传胪一把将《风暴集》与《民生杂径》又夺了回去:“这两本书放在你那儿,当真是明珠暗投了,你好谈兵事,可这书上却未载兵事,记的尽是实学导泰西介绍。”

    “那又如何?”

    “最初时我得了这本《风暴集》,便为其主编对实学之精通而吃惊,想要上门求教,但一直不知这署名为“济民,的主编究竟是何人,现在总算知晓了,原来他便是俞国振!”

    “咦?何以知之?”

    “你瞧,这两本书和这份sī报,印的字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宋楷!

    金陵诸家印局,不,整个天下印局之中,我还未曾见过能印得这般洁净漂亮的!”王传胪〖兴〗奋地道:“你知道我在工部领个闲差,倒是研究过印术,活字为何未能盛行……”

    说起这个,王传胪进入了痴狂状态,王浩然看到他一脸〖兴〗奋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

    若不是分心于此,自己这位族兄也不会以辛未科进士的身份,来南京工部领一个闲差,他只要huā上半点气力活动,便可以牧守一州一县之地了。

    好一会儿,王传胪回过神来:“这《民生速报》里鼓吹的都是俞国振之事,我要去见他,若非他自家,谁会掏一大笔银造这个声势!”

    “若不是他自家,谁会掏一大笔银造这个声势,我去问过印局,要印这样一张大报,仅雕版就得huā上几百两银,再加上纸张、墨汁和分发,全部加起来,没有两三千两打不住。”刘继仁啧啧地道:“世叔,将那厮逼到这地步,也就是世叔有这个本事。”

    按他们的估计,俞国振是有个一二万两的银钱可供挥霍,但《民生速报》是免费发放的,也就意味着,整个sī报都是只赔钱不赚钱的货sè!俞国振发派一次,就得huā掉他一大笔钱财,而支持秦淮八艳评议,又需要大笔钱!

    “不就是几千两银么,我们也开印。“吴三桂笑道:“刘世侄,你帮我联系几家印局,要弄就弄大的,他不是发出去三万份么,我们弄五万份!”

    他说这话时,盯着刘继仁不放,刘继仁连连点头:“世叔说的是,要huā销多少银钱,我也出一半就是!”

    “如此就有劳了。”吴三桂口中说,1心里却是冷笑,这厮与俞国振不知有何仇,百般挑唆,要让自己与俞国振相斗!

    刘继仁带着他的人出去办事,吴三桂身边伴当道:“这位刘公倒是热心肠,1小将军此次多亏他相助了。、,

    “什么热心肠,想借刀杀人吧。”吴三桂看左右全是自己心腹,压低声音道:“我原本不认得那个俞某,还不是他在酒楼之上指点与我,又百般挑唆,说这姓俞的不将我们关宁铁骑放在眼中,还说我们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除了浪费国家粮饷民脂民膏外别无所长”

    若是俞国振听到这番话,定然会大吃一惊,这确实是他的看法,以关宁军的数量、装备和战力,若不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将官,这支原本有戚继光打底的强军,如何会堕落成如今的模样!

    为了掩饰自己年年失地仗仗败阵的无能,他们还与鞋虏相呼应,

    编出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鬼话。一支用火器武装到牙齿、拥有众多火炮和坚城的正规军,打不过一群只能拿着弓箭挖地洞抱着猪睡觉的野蛮人,这不是无能还是什么!

    当失败成了家常便饭,那么失败者就完全没有了羞耻之心,如今关宁军,便是处在这般的状态之下。

    “这厮着实可恼!”听得吴三桂这样说,跟着他的那些亲信都怒了:“小将军,择个机会,剁了这厮吧!”

    “此地为留都,光天化日之下,要杀他容易,善后可不易,总不可为了这样一个蠢货,给老大人惹来弹劾,朝中有人瞧我们不顺眼,可不是一日两日!”吴三桂摇了摇头:“况且,刘继仁这厮也可恼,他们刘家老巢在曹州,却在南京城中有这么一大批人手,他转述俞国振之语,无论是真是假,都少不得挑拨之嫌。我若真傻乎乎地去寻俞国振的麻烦,岂不是正遂了他的心意!”

    “1小将军英明!”周围顿时谀辞如潮:“也就是小将军,能将那二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最好让他们二人自己相斗,咱们在旁看热闹。”

    “你们几个这些时日也都别闲着,只靠刘继仁那厮传递消息,终究不牢靠,谁知他瞒了什么。”吴三桂道:“现在他去寻印局了,我们正好去看看,俞国振在这《民生速报》中所说的球市,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几日众人留在寓所之中,原本就憋得极了,听到吴三桂这般说,都欢呼出来。他们自然都有高头大马,顺着秦淮河,过武定桥、旧院、钞库街,这一带原是妓家如云的繁华之所,他们出来时是下午,沿途却没有看到多少人,当他们来到《民生速报》所说的球市时,这ォ发觉,那些人竟然都到了此处。

    这球市由木栅栏隔着,隔出了十余个出入口,每出入口都有人守着,哪个口进人哪个口出人,都是井然有序。看到这一幕,吴三桂心中一动,这般规矩森严,实在是军阵之法。那俞幼虎闯出这般大的名头,看来也不完全是侥幸。

    他正想着,就听到身边人道:“《民生速报》中将这球赛吹嘘得天huā乱坠,只道是难得的热闹,咱们也不急着去拜会那俞幼虎,先看一场球赛再说。”

    他侧目望去,看到的是两位头戴方巾的仕,看年纪,也都是三十以下的年轻人。!。

一一四、暗斗

    “这厮的影响可真大,看模样,这些年轻的士子也被他的那张sī报打动了。”

    吴三桂虽然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可是见到进入球市的人后,也不禁吃了一惊。

    聚集于此的,少说也有数千人,虽然相较这个场地,人数并不算多,但吴三桂分明看见,从金陵城的各处街巷里,不断有人向这里汇集,宛若水自群溪聚入长江一般,让原本有些空落的球市子渐渐丰腴起来。连带着那些做着小买卖的行商货郎,也都挑着担子聚于球市子外平地之上,呦喝之声、嘻笑之声,不绝于耳。

    “倒是老大的声势,小将军,南边就是繁华,哪跟咱们那疙瘩一般,行尽千山万水也瞧不着一个人影。”

    伴当也被周围热闹的气氛所感染,在他耳畔大声道。

    三桂瞪了他一眼,托俞国振的《民生速报》之福,他如今也是南京城里的名人了,若是给别人听到“小将军”三字,立刻会被认出来。

    按照《民生速报》上的说法,西洋时间下午三时正,在这球市子里有一场球赛,此时也差不多了。很快吴三桂听得一片欢呼声,紧接着,就见两队汉子自球场一边走出来,他们都是大短kù短背褡的打扮,在膝、肘、踝关节处装了护具。双方一边的衣裳颜sè为大红,另一边的颜sè为靛蓝,在他们入场之后,紧接着便是三个黑sè短装的人上来,其中两人手中各执一旗。

    这个时候,吴三桂注意到,场地中央用石灰画着痕迹。最中心是个圆,而两端那挂着鱼网的门框处,则是各有两个方框,场地外围,也由白线隔开来。

    “与一般踢球果然不同啊……”

    众人都在议论纷纷,吴三桂听到旁边的那两读书人议论道。

    “十一弟平日里也喜踢球相扑,今日可以好生评一评,这新的足球之赛。与我们惯常的踢球高下如何!”那年纪稍长此的道。

    “名甲兄每日里就跟着工部的那些图纸打交道,也爱看球?”

    “总得打发些时间吧,贡院对面的旧院,可不是我能常去的地方,俸禄太低啊。”

    听得他们的对话。原来还是个工部的小官儿,吴三桂不动声sè,却向旁边移了一移。

    “嫌俸禄低可谋外任,在南京这里,又是工部这冷衙门,你还想怎么样?”

    “外任,岂有那么容易……”

    “你堂堂崇祯四年的进士,只要有心。还怕没有外任的……”

    “竟然是个进士,却蹉跎在南京工部。”吴三桂有些讶然。

    就在他们谈话间,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那两人开始谈起球场上的球赛了。见着双方为争那一球,你突我拦,拼杀得甚为jī烈,时不时便有人撞倒在地,那被称为十一弟的又道:“咦。这可比咱们看的球要血xìng得多了……其中似乎暗合兵法之道!”

    “哦?”

    “那球门处能以手抓球者,便是老营、辎重,若是给敌攻破,那就输了一阵。之前为之守护的,便是卫将,须得全神贯注,不给敌以可乘之机。向前调度指挥的。便是主帅亲卫,须得上传下达,必要时还得压上进攻。最前的当然是锋将,攻城拔寨……”

    听到这书声纸上谈兵,吴三桂多少有些不屑。除了这球赛战阵之术,确实与兵法暗合之外,其余的都是胡说八道。岳武穆当初早就说过,水无常形兵无常阵,象这般各人都固定在自己的区域里活动,哪里算是什么高明的兵法!

    正想着间,便看到场中蓝衣那队中一人,勾着球开始向前狂奔,他动作极为灵活,身体左摇右晃,连接骗倒了红衣那阵三人,然后斜插入对方球门前的大框范围,吴三桂记得在《民生速报》中称这范围为“大禁区”,然后对方镇守大门之将不得不突出拦截,却被那人又是一个假动作晃倒,然后轻巧一脚将球踢入球门。

    球在网窝里滚动,而周围便是完全不懂球者,这时也知道胜了漂亮一阵,顿时欢呼喝彩之声响成一片。

    进球者,正是罗九河。他用大拇指挑了挑自己的xiōng前,向着对手得意地一笑,然后捡来球,放回球场之中。

    “进一球之后,由失球方在中场重新开球。”吴三桂心中想着这规矩,心里又是冷笑,不由胜方乘胜追击,却由负方重新开球,这又与战阵之时不合了。

    双方再次大战,不过这一次红衣方倒了两脚之后,猛然一个大脚,那球直接飞向对方球门前。这球原本看上去毫无意义,但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跑动起来,他本来在后场附近,然后突然加速,直接从卫将的位置,冲上了锋将位置。

    看到这一幕,吴三桂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周围呐喊声响成了一片,喝彩的,惊呼的,还有纯粹是为了发泄而大叫的,混杂在一处,几乎要将天都掀开来。那个高大的身影直接冲进了对方中军老营前,然后高高跃起,一记狠狠的头锤,砰的一声响,球便被扎进了球网之中!

    原本欢呼的声浪瞬间又高了起来,这一幕,让吴三桂也禁不住觉得浑身血液沸腾,而那两个谈话的书声,此时也象小民群氓一样跳起狂呼,哪里还有半点斯文模样!

    “好,好,踢得好!”

    “狗贼,害得老子输了!”

    听得各种各样的声音,甚至还有赌徒们的叫骂,另外,铜钱也如雨一般向着场子里扔去,吴三桂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种新式足球,在金陵城前后也只是出现了十余日罢了,怎么就造成了如此的声势!

    不过,这新式足球,倒确实有其可取之处。至少带回关宁军中,可以让军中那些精力过剩的汉子们,不要总日介就知道嫖赌。

    一念及此,吴三桂觉得,那个姓俞的小子也不是全无是处……但他辱及自己父亲,若是有机会,总得将他拿捏在手中,折腾死来才出一口恶气。

    “名甲兄。你这模样,可有辱朝廷命官的体面!”呼了一阵之后,王浩然看着自己族兄头上的方巾都歪了,指着他大笑道。

    “莫说我,说人之前照照镜子。你可是县主仪宾,丢的不仅是读书人的脸面,还有皇家颜面!”

    见王浩然积郁在眉头已久的那股怨气,此时竟然消褪大半,王传胪很是欢喜。这场球,没有白看,至少让自己这位族弟又振作起来。

    “哈哈,我回成都府。便也组一只这样的球队来……不过凭着我的家财,未必能养得起,就算养得起,成都府也没有哪支球队可以和我对战啊……”

    “以十一弟才华,若是专心赚钱,还怕养不起支球队?没有人与你对战,你便养两支就是,让他们自己对战!”

    球赛便在一片哄闹之中结束了。俞国振要开南京风气之先,只要天公作美,每日都有一赛,但人手有限,因此赛事只有半场,时间也只是半个钟头。这边一结束,观众意犹未尽。便有人要亲自上场,凑齐人数弄了个球胡乱踢起。

    吴三桂则夹在观众中出来,这时他惊讶地发现,来看球的人数,已经有近万人。

    “这厮打的好算盘。借这球赛聚拢人气,然后再来鼓吹他所评的秦淮八艳……”

    吴三桂此时有些担忧了,俞国振如此做出的声势已然不小,这般下去,双方点评赌斗,他真有可能输了。

    回到住处,刘继仁已经等候他多时,带来的消息同样不妙:“世叔,我问了几家印局,他们都说,如今不到二十日的时间里,想要象俞小狗那般印出如此之多的sī报,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上铜活字!”

    “无非是多花费些银钱,咱们两家还怕了?”吴三桂外表上仍然自信满满。

    但五天之后,他看到送来的sī报时,顿时怒了。

    “这便是花费了咱们几千两银子印出的东西?咱们花了大价钱,印的就是这种……垃圾?”

    在他手中的纸,无论如何不能算是垃圾,虽然不如宣纸那么有名,却也是当今市面上能买得到的比较好的纸了。

    但是,上面模糊的字迹,与《民生速报》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民生速报》散发出的是带着油香味的字迹,而这却是一团臭烘烘的墨汁!

    这也难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来的铜活字,自然是用过很久的,因此印出来的字迹模糊不清,而且其使用的墨汁,就是普通墨汁,味道难闻不说,还容易出现脏纸、粘纸之事。对比印刷精美的《民生速报》,两者差距甚为明显。

    “世叔,我也问了,他们说……时间太紧,确实只能做到这个模样,想要更清楚,便只有刻板,但刻板时间又不够……”

    刘继仁沮丧地说道,虽然他也希望俞国振与吴三桂的仇恨越种越深,但在这事情上输给俞国振,他心中也是极不快活。

    吴三桂低低咒骂了一声,这些印局各个都是老字号,却还比不过俞国振一个外行!

    “这些……发不发出去?”刘继仁又问道。

    “自然要发,若是不发,南京城中人又如何知道咱们在做什么?”吴三桂想了想:“发归发,打铁终要自身硬,如今金陵城中的名妓,你联络好了么?”

    “这个……”

    说到这个问题,刘继仁又只有苦笑。

    俞国振弄得声势浩大,金陵城的名妓,都希望被俞国振推举为候选人,参与金陵八艳的品评,因此刘继仁虽是大把的银子洒了出去,可真正愿意为吴三桂去争这八艳名头的,却并不多见。

    “既是如此……那我只有另觅它法了。”吴三桂嘿嘿冷笑了声:“金陵一地,终究比不过扬州、苏州和杭州三地加起来!”

    “只怕远水不及近渴。”

    “你只管放心,在此之前,我已经派人去操持了。”吴三桂淡然一笑,却笑得刘继仁心头一突。

    (感谢郁闷之死的打赏,欧洲杯啊,不知不觉就写到球上去了……)!。

一一五、总有红袖点灵犀

    李广堰在《民生杂记》第二期中又看到了两个新的致富手段。{www.uu234.com最快文字章节阅读},一个是开塘种菱荷养鱼,塘基种桑。但这个方法,适合拥有大片闲置土地者,她想来想去,自然仍旧不适合。

    另一个就更加不适合,是西洋玻璃制造之法,整个程序繁琐复杂,投资额度也大,其中吹玻璃器皿之术,倒是让李广堰敏锐地觉得,若是真正可行,那么今后日用器皿将会增加一个新的系列了。

    而这其中,确实是大发横财的机会!

    “这个俞公子倒是奇了,据说他有种玉之术,却不曾想还有这些致富之途,他为何不自己留着致富,却拿出来公之于众?”墨竹如今一提到俞公子,那眼中便星光直闪,她也抽空去看过两次球赛,回来之后就忘不了那球市里的热闹。

    “俞公子自有深意。”李广堰道。

    “究竟有什么打算,他可以靠着这个发财的,为何要将这发财之术公布出去?”

    “人家根本不在乎那可是自古书中习得种珠之术的俞公子。”确实,若是别人说自己有一致富法门,稍有头脑之人就会将之视为推销点铁成金术的江湖术士,但俞国振不同,种珠之术已经让他名声大振,他在杂志上撰写这些“致富经”能让不少人动心。

    象李广堰,若非资本不足不敢冒险,只怕也早就开始试验俞国振的各种法子了。

    “对了,方才回来的时候,婢子听人说了,那吴三桂从扬州、苏州、杭州延请了二十一位huā魁会首,要来争这秦淮八艳之名呢!”墨竹一边做着针线活儿,一边又道:“他们也印了一个什么sī报,不过太粗糙了,别人就是买熟肉包着,也喜欢用民生速报,而不用他那个什么sī报。”“哦?”

    “二十一位huā魁会首乘着画舫,今日进了金陵城,听看到的人说,倒是热闹非凡“……哼,他们说绝不逊于咱们秦淮河上的小娘们……”“墨竹,咱们是良家,说那些做什么!”“啊呀。”墨竹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门吱吖推开了,李茂又走了进来,他恭敬来到门前:“小姐,有人求见?”

    “有人求见?是什么?”“就是我们总买布料的俞记杂铺掌柜。”“我一介女子,不好见他,你请他到院子里说话。”不一会儿,俞国威走了进来,他站在院子抱了抱拳:“李小姐,在下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这两年多亏了俞掌柜照顾,俞掌柜有何事情,请尽管吩咐。”“在下知李小姐的裁缝技艺甲于金陵,现要请李小姐裁几套衣裳。”李广堰低声道:“此事是俞掌柜照顾小女子,只须遣人来吩咐一声就是,何劳贵趾?”

    “因为情形有些特殊,还要请李小姐随我前去裁量身体李小姐令仆也可同往,请放心,只是为了保密,这是为参加八艳huā魁的小娘裁衣。”李广堰听到这里愣了愣,然后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俞掌柜也姓俞,与那位无为幼虎……莫非是一家人?”“那是家堂弟。”俞国威自豪地道:“小时我看着长大的。”“原来俞掌柜竟然就是俞幼虎的兄长,小女子失敬了!”李广堰在屋里抬起了头,她眼睛闪了闪,原本她在遗憾,《民生杂记》中记载的致富之法不合她用,不知能否寻到合乎她用的致富之法,现在看来,似乎有一个向着俞国振当面求教的机会!

    想到这,她道:“小女子愿意随俞掌柜过去……但不知小女子是否有幸,能向俞幼虎求教一个问题?”

    “哈哈,自然可以!”

    听得这个不太与外界接触的没落人家的小姐,也知道自己兄弟的名声,俞国威当真是觉得兴有荣焉。他在俞家这一代中年纪最长,如今已经三十三岁,以往一直以为就只有在襄安守着当铺过这一辈子,可被派到南京的这两年时间里,他的见识与能力迅速增长,如今不仅气度更加沉稳,而且也渐显lù出独当一面的才华来。

    这是让俞国振相当惊讶的,因此俞国振已经与他说了,让他将俞家在南京的生意转交给俞国安,然后随自己去钦州。

    此时离开南京,俞国威丝毫都不觉得可惜,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俞国振将有更重要的事情交与他。身为俞氏族人,他比外人更清楚俞国振的能力,也明白若是做得好,他这一支虽是庶出,可在俞家中的地位,未必会比二房的两位叔父后裔低!

    一顶小轿,将李广偃主婢二人送入了俞国振的临时寓所,得知李广堰想要见自己,俞国振心中多少也有些虚荣,自己的名字,便是深闺弱质也听到了啊。

    但李广堰的问题,却让他一时间愣住了。

    “俞公子,小女子知道俞公子学究天人,请问如小女子这般,家道中落,完全靠着裁剪养活一家,可有方法致富?”

    李广堰若是问别的问题,俞国振都不会觉得惊讶,甚至问能不能嫁给他,俞国振都觉得正常,可是向他问致富经,让俞国振愕然。

    “这个……李小姐为何会问在下这个问题?”“小女子看了到如今的两期《民生杂记》,上面教人殖产兴业的蚯蚓养鸡之术、桑基池塘之术、玻璃冶炼之术,应都是俞公子的大作吧?”李广堰慢慢说道:“小女子sī下揣测,这些都是发家致富的法门,每一样都与种珠之术相差无几,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俞公子将这公之于众,当是授人以渔,既是如此,必愿意有它术教我。”俞国振愣愣地看着轿帘之内的那个少女,她声音温和,可言语中却带着股难得爽利,更重要的是,她不讳言利且揣测到了俞国振真正的用心!

    吴三桂等人以为他办《民生杂记》、《民生速报》是为了宣扬秦淮八艳选评之事,其实是本末倒置了,他办秦淮八艳选评和金陵四才子公推,才是为了在最短时间内推广自己的三样印刷品!

    《风暴集》的目标是方以智这样的儒林士子,大明朝儒林思想,比起后世伪清要开放得多堂堂阁老、六部尚书的徐光启,尚且乐意向外来的传教士学习西学普通士子当中,对真正经世致用的实学感兴趣的不少,以此时〖中〗国读书人的专研精神,甚至只要他们当中的百分之一愿意将一半闲暇放在研究实用之学上大明便能出现数以万计的科学家!

    《民生杂记》目标是小有资产又有冒险精神的中下等人家,他们对于富裕有着迫切的渴望却找不到致富之途,于是便只能将财富换成银两窑藏起来,或者换成土地坐收租息。而《民生杂记》中的致富方法不仅能为他们指出一条路径,而且俞国振有更长远的野心:当这些人尝到甜头之后,便会更受《民生杂记》影响,渐渐转化成工厂主!

    《民生速报》则是俞国振针对城市所有阶层,主要是底层百姓扩大自己影响的工具,当那些百姓习惯了从《民生速报》上得到消息时,那么俞国振希望他们相信什么,什么就会相信什么!

    可以说俞国振这看似荒诞不经的斗气行为实际上却是深谋远虑的结果。他若是直接推出这三者,天下人中岂乏智者,必定有人能看出他的用意,但当此三者与秦淮八艳评比结合在一起时别人只会觉得这是他少年气盛的豪奢之举,而不虑有他。

    等对方清醒过来时《风暴集》、《民生杂记》、《民生速报》已经形成了巨大的影响,这个时候对方再要反制,就已经失去了先机!

    若是有人真以为化跑到南京来弄这个秦淮八艳是不合理的荒唐之举,那当他控制住舆论之后,便可以抽得这些人的脸叭叭直响。不到南京这南方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呆在襄安小地方,他的一系列发明创造,又哪里能展lù出最大效用!

    让俞国振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计划,竟然被眼前这位少女看破了。

    对李广堰的来历,他也进行了调查,原是湖北人士,随父亲赴任来南京,父亲病逝在任上后,其妾卷走大量财物,她除了两家仆人外,几乎什么都未得到,还险些被卖进了曲市。

    但在如此境遇之中,她还是坚持下来,靠着自己一手好裁缝活儿,养活着一家主仆。

    “倒是有一法,可为李小姐所用。、,俞国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展颜一笑:“做品牌时装吧。”

    “品牌……时装?”

    “恰好与我此次请李小姐相助之事有关,李小姐听我细说。”此时裁缝铺子已经到处都是,但大多就是帮人做几件衣裳,赚上点辛苦钱,制做成衣的几乎完全没有。俞国振给她的建议,便是成衣制造。

    “此事怕是不成”听到这样的建议,李广堰午些失望,但她没有气馁,而是直接说明其中缘故:“家中有fù人女子者,都愿意自己买布织衣,买成?

    ……,价格太贵。

    “那是因为普通裁缝织就的成衣所耗布料、人工太贵!”俞国振一挥手:“可若是工场化生产的呢?裁剪、缝织,能由织机代行的便交由织机,你要做的,便是构思如何用较少的布制成较好的衣裳,一件成衣比起自家织衣还要便宜十几文,还能让原本忙于裁剪的自家fù人腾出时间来另觅它务!”

    听得他这话,李广堰顿时眼睛闪亮:“有这等织机?”“为何没有?”俞国振哈哈一笑,缝纫机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太难的机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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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难得刚砂可攻玉

    “这……便是缝纫机!”

    试用完缝纫机之后,李广堰已经完全无法掩饰自己眼中的震惊了,她甚至有些失仪地抬头看着俞国振,双眼如同她身边的墨竹一样,都是星光在闪动。

    要知道在制衣上最耗时间与眼力的,便是缝织,她算是熟手,一天能缝起两件衣裳便是快的,再多就必须熬夜。

    可用缝纫机,织成一件,一天的时间,她可以织出几十件来!

    莫说她这样的熟手,就是往常只能给她打下手的墨竹,方才上去试了一下,也能象模象样地缝出衣裳来。一天缝个近十件,应当不成问题!

    李广堰可以想象得到,若是她有十台这样的缝纫机,再找十个织女,熟悉了机器之后,每天织出数百件甚至上千件衣裳,那么一百件衣裳的人工成本,也不过是略高于以前一件衣裳,其价格之便宜,必然胜过百姓民家自己缝衣,只是比布价略高些。

    若是她设计的衣裳式样再省些布,更漂亮些,那么当真是一条发财之道!

    “这……这……俞公子,这缝纫机的价格……”她看了看这台缝纫机,伸手爱惜地抚mō着问道。

    在俞国振的技术储备之中,缝纫机是其中关键之一,以后他需要订购大量的布料、制服,若靠着他自己去组织人生产,耗时耗力耗人,可若将这成衣制造行业转交给别人,他只需要向对方收购自己需要的衣服就可以了。

    至于利润……缝纫机虽然工艺简单容易仿制,可是想要好一些品质的缝纫机,就必须找他购买!

    因此,最初时缝纫机的价格不会便宜。

    “一……一百两?”

    “对,一架缝纫机是一百两。”俞国振道:“一架缝纫机可用十年。十年之内出现故障,我会遣人来修,只收取极低的散件费用。李小姐当知道,一架缝纫机一年能得利只怕也有一百两之多,也就是说,一年功夫,这架缝纫机的本就回来了。”

    李广堰微微有些黯然,一百两银子。对于中等人家来说,确实咬咬牙便可以挤出来,可对于她来说,仍然是一笔太大的数字,或许需要她将自己最值钱的财产,那个偏僻小院也卖了,才能够凑足这笔钱。

    “李小姐若是有意,我这蝴蝶牌缝纫机愿意赊与李小姐。”紧接着,俞国振又抛出了一个让李广堰想不到的果子:“不是一台,而是赊与李小姐五十台!”

    “什……什么?”李广堰觉得。自己仿佛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晕了头,她做了个向来很少的动作,用力拧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然后道:“俞公子……请再说一遍!”

    “我愿意赊给李小姐五十台蝴蝶牌缝纫机——蝴蝶便是我这缝纫机的招牌了。”俞国振笑着道:“唯一的要求。便是李小姐能在三年内还清两倍款项。”

    “三年内还清两倍款项!”李广堰心中算了一算,五十台便是五千两银子,三年内还两倍款项,也就是三年内还上一万两,而五十台一年便能创造至少五千两的纯利!

    “为……为何是小女子?”在兴奋、欢喜和jī动都过去之后,李广堰回过神来,她低声道:“这等赚钱的买卖,俞公子何必交与他人?”

    “虽是赚钱,可是天下之钱不能给一个人全赚去了。”俞国振笑道:“我有种珠之术。已经是引来无数觊觎之心,若是再独占织衣之利,便是官府朝廷,只怕都不会容我。”

    李广堰听得这话。沉默了一下:“那若是小女子独占织衣之利,岂不也遭人觊觎?”

    “不过是一年赚个万把两银子,以李小姐的聪明,自然有应对之道,是不是?”

    李广堰垂下眼睑,睫毛在轻轻颤动着。俞国振看着这个少女,也不催促,只是淡淡一笑。

    以他了解的情形和方才交谈来看,这个李广堰看似柔弱,与别的闺秀没有什么区别。实际上此女却是外柔内刚,而且聪慧有主见。她无外力可以凭借。那么就只能将自己的利益与俞家紧紧绑在一起,换取俞国振的庇护。

    若是她能提出那个建议。那么俞国振对她的考验就算是完全结束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广堰敛衽行礼:“小女子……愿意在襄安办这成衣工坊!”

    俞国振看着她,然后笑了起来:“既是如此,那么需要什么相助,只管寻我堂哥就是。”

    她想到将成衣工坊设在襄安,比起俞国振预计得还要大胆坦诚,几乎就是说要给俞国振效力了。

    “不过襄安距南京太远,成衣主要售卖对象,还是南京、苏杭、扬州这些大城,我建议你还是放在南京。”俞国振又道:“初时旁人不知道你虚实,只须打点一下差役,应付地头蛇便可,过三五年后,他们觉得不对时……我想,那时李小姐也应该有自保之力了。”

    广堰闻言又是深深看了俞国振一眼。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懂了俞国振,可这番话说出后,她觉得自己仍然小瞧了眼前少年的器量与xiōng襟。

    想到这,她大胆地又抬起头盯着俞国振:“俞公子……小女子必不负所望!”

    “呵呵。”

    俞国振不以为意,他这一批缝纫机,乃是木匠蒋权与铁匠纪循在俞国振指导下花费了半年时间的产物,一共也只有六十架,他原本是想带到钦州去的,如今遇上了李广堰这样一个奇女子,俞国振觉得或许交由她来办理,更胜过自己处置。

    说到这儿,便再无语,李广堰施礼道:“不知俞公子令小女子为何人裁剪衣裳?”

    “请往这里去,她们都在院子里。”俞国振道:“至于衣裳,我倒还有些建议。”

    论及以sè娱人,这个时代哪里比得上俞国振穿来的那个时代,经过包装之后,甚至连诸位“姐”级的人物。都成了万众瞩目的对象!

    打发走了将成为时装界领袖的李广堰,俞国振又迎来了新的访客。看到呈上来的拜帖时,俞国振愣了愣,不知此人为何而来。

    那名刺上写着“留都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王传胪”,这名字俞国振从来没有听说过,但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应当是一位正六品的官员,他要见自己。派人来请就是了,怎么还亲自上门?

    不一会儿,这位工部主事便被迎了起来,他年纪不是很大,三十出头的模样,跟着他进来的人脸上还有略带尴尬的笑,俞国振认出他就是被自己用烈酒灌醉了的那个县主仪宾王浩然。

    “咦?”俞国振心中一动,莫非是这个王浩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后,寻了帮手来找麻烦?可是只凭着工部的一位主事,而且是打发到南京工部领闲差的一个主事。就想来找麻烦?

    “俞公子,请问那烧制玻璃之术,是否真可成功?”还不等分宾主入座,王传胪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真可以用那玻璃来取代窗纸。甚至用于制镜?我也见过泰西来的玻璃,极硬极脆,若要实用,必须切割,当以何物切之?”

    王传胪一问便问到了点子上,俞国振也讶然了,制玻璃的难度真不是太大,否则欧洲人不至于在méng昧之时便能制出,但如何切割玻璃。却是一个大问题。

    “切割之术,自然是有的。”俞国振笑道:“二位请稍等片刻。”

    俞国振入内之后,不一会儿,他拿出一个瓷盘。手中又捏着一个类似于钻子的东西,当着两人之面,他用那钻子在瓷盘上用力刻划,刺耳的刮擦声过后,只见那瓷盘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划痕。

    “玻璃比瓷器更硬一些,但凭着我手中的这刀具,要进行切割也不成问题。”俞国振笑着扬了扬那钻子。

    “你手中这是……”

    “若以这工具的坚硬程度为十,那么我们用的最好的钢刀硬度为七,家中菜刀的硬度不过是五。”俞国振淡定地道。

    这工具说白了,就是嵌着一粒金刚石砂罢了。俞国振在将玻璃的烧制方法回忆出来之后。便想到了玻璃的切割,而恰恰此时。湖南沅江一带有人在河砂中淘到了金刚石,俞国振托徐林去打听。然后尽数收购,并许下了重酬,要他们继续寻找。

    有了金刚石砂,不唯是切割玻璃,他接下来做各类áng,也就有了一样重要的元件。

    只不过在王传胪眼中,俞国振手中的那钻子盘的割刀,就显得极为神奇了。他忍不住伸手讨要,俞国振也不小气,直接将划刀给他看,他立刻发觉了金刚石砂:“这是何物?”

    “我称之为金刚砂,取金刚不坏之名。”俞国振道。

    看到王传胪这模样,他早就确定,对方不是来帮王浩然找麻烦的。王传胪得了划刀,在那瓷盘上又是切割又是钻孔,还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当真与一个小孩子得到心爱玩具没有什么两样。

    王浩然尴尬地咳了几声,也没有让王传胪回过神来,他看着俞国振,发现俞国振也微笑着看向自己,只能拱手施礼:“那日在街上,是在下失仪了,还请俞公子莫怪。”

    “此许事情罢了,何劳阁下挂齿,二位今日来,难道只是为着这玻璃一事?”

    “那倒不只……不瞒俞公子,我也想养两支球队玩玩,但囊中羞涩,怕是养不成,恰好看到俞公子在《民生杂记》中所载的玻璃烧制之术,而我这位族兄又是对机械制具极感兴趣的,便来向公子讨教。”王浩然道。

    俞国振不由笑了起来,看来,他掀起这次秦淮八艳的评比,对推广他的那两书一报,果然是起到了极大作用。

    他几乎可以看到,一个以实业为基础的阶层,将加速从士绅当中分化出来,而这个阶层,也将是他今后最重要的支持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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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问君城府深几许

    “天如觉得,这个赌约,最后胜负如何?”

    钱谦益捻着须,笑眯眯地看着张溥,张溥和他一样,都一脸的轻松,两人目光相对,便会心地笑了笑。

    张溥谋划的大事,到如今总算是出了个结果,剩余的就是经办人奔bō跑tuǐ,而他也可以轻松下来。为着这件大事,他一共筹集了十二万两,每一万两为一股,这将是大明史上一个壮举。

    各家投股,来决定内阁首辅!

    想到这里,张溥就难以按捺自己内心的得意,古人说“山人宰相”、“布衣相国”,那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谋士罢了。他却能操纵朝纲,罢黜和任命首辅阁老!

    张溥有一种操握权柄宰执天下的感觉,连带着看钱谦益这东林宿老文坛前辈,也不免有些轻视。

    当初钱谦益不就是一心想要当阁老,甚至不惜在推荐候选者名单时做手脚,结果使得崇祯帝大怒,直接将他赶回了老家。

    而因为这件事情,钱谦益与周延儒、温体仁结下了深仇。只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原本是周延儒、温体仁联手对付钱谦益和东林,现在却是钱谦益、周延儒联手对付温体仁了。

    “牧斋先生若是问我别的事情,我倒是未必知晓,但此次秦淮八艳大品评么……牧斋先生必是评判之一吧?”张溥笑道:“以我之见,金陵脂粉虽jiāo好,总输扬州三分香,苏白杭nèn,则与金陵各有千秋。”

    “如此说来,张天如是看好吴三桂了。”钱谦益眉头微微扬起:“俞济民为方密之之妹婿。天如与密之相善,按理说当向着俞济民才对。”

    “晚生只向着是非,不向着人情。”张溥坦然道:“况且,晚生以为,俞济民年少名高,颇有桀傲之意。长此以往,恐非其人之福。稍受挫折,方利于今后。”

    钱谦益只是笑,却没有答话。

    作为张溥计划的参与者,他如何不知道张溥心中真实所想!

    吴三桂与他一般。也是张溥计划的重要参与者,而且所占股份绝对不少,若是他们真能拱翻温体仁,将周延儒重新抬上内阁首辅位置,吴襄与吴三桂。将是周延儒在辽东的最主要支持者!

    作为回报。只怕张溥已经将如今辽东武将最高的位置,许给了吴襄。

    相反,虽然这两年俞国振弄了不少钱,可是张溥在推行他的计划时,宁可去找方孔炤父子,也不去直接寻俞国振。没有将俞国振也拉入他的联盟之中。

    在张溥眼里,吴三桂是有共同利益的政治盟友。而俞国振只是与他有sī交罢了,利益与sī交。孰轻孰重,根本不必多说。

    “牧斋先生莫非觉得,济民还能胜过吴三桂?”张溥好奇地道:“济民寻来的,不过是秦淮河畔几位,我也是见惯的,其中甚至有一位乃是珠市小娘,便是俞济民机智百出,如此先天不足,又如何能成事?”

    钱谦益眯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道:“天如,你啊,终究是在朝廷里的时间短了。”

    张溥一愣神:“怎么?”

    “若是周挹斋在此,必知此事绝非简单。”钱谦益目中猛然闪着奇光:“俞济民所办的两书一报,你都看过么?”

    张溥还真未曾仔细看过,他最近主要精力都集中在奔走串连谈判筹划上,哪有时间去看这些。见他这模样,钱谦益又是笑了起来:“天如,在朝廷之中,除了内阁,你觉得哪个位置最为重要?”

    “自然是吏部,执掌天下名禄,吏部尚书之位最为重要!”张溥毫不犹豫地道。

    “非也,非也,最重要的位置,还是谏官!”钱谦益算是深有体会:“给谏、台谏,天子耳目,闻风奏事,把持清议,故此我们东林一脉,别的职司可以不要,这给事中、御史台,无论如何都得安置自己人。”

    “是,牧斋公教训得是!”张溥恍然大悟,他并非不知道操执舆论的道理,事实上他成立复社,干的就是控制舆论的事情,但是钱谦益将之说透,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启迪。

    “俞济民手中掌控二书一报,便是手握着给事中、御史台了。当这两书一报声势起来时,吴三桂便注定必输。”钱谦益笑道:“莫说是我,便是你张天如,面对群情汹汹,做评判之时,敢将胜负向吴三桂倾斜么?”

    “那二书一报的影响,竟然已经如此之大?”

    “极大,极大,哈哈……”说到这,钱谦益起身入内,不一会儿拿出一册书放在张溥面前,那印刷精美装钉细致的书封面上,收着“牧斋先生诗文雅集”八个大字。张溥一见便认出,这是俞国振所办印局的产物,原因无它,这油墨比起普通印刷所使墨汁清皙透亮,质量要好得多。

    “这是俞济民为我印的,你看这书,这装钉,啧啧……俞济民还给我送来两百两银子的润笔,哈哈,自古以来就只听说自家花钱印诗文好传世的,不曾听说为人印书还要给人润笔的!”

    钱谦益倒是不在乎这两百两银子,但是,自己的诗文成印卖出,这两百两银子让他相当有成就感,否则也不会拿出来在张溥面前炫耀。张溥还是初次听到此事,闻言之后愕然:“竟然有此事?”

    “正是,不过老夫不是第一个拿到润笔的,第一个是方潜夫,第二个是方密之,哈哈,他们二位倒好,秘而不宣,若不是俞济民提起,老夫还以为自己是第一呢。”

    钱谦益又自负地笑了起来,虽然他排在第三位,可方孔炤是俞国振长辈,方以智是俞国振舅子,排在他之前,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张溥默然,然后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难受。

    钱谦益却不知此事,他只知道张溥与俞国振交情不错,因此笑着道:“对了,俞济民上回来我处,还给我带了陈卧子文集的初稿,请我写一篇序——看来陈卧子用不了多久,也可以拿到润笔了。天如你的集子何时出?到时老夫可以厚颜,抢这个写序之事了。”

    张溥讪然而笑:“到时少不得要麻烦老先生。”

    他的心中,其实是羞惭交加,当初俞国振写信给他,请他为《风暴集》第一期写稿,他婉拒了,后来俞国振便没有再问他要过文稿。他却没有想到,当初给俞国振写了稿子之人,竟然还有这等待遇,俞国振为之出版文集!

    对于一个文人来说,能出版文集,那可是仅次于科场得意的大事,那种成就感,是无与伦比的!

    但张溥又没有办法埋怨俞国振,就是他心中有这种念头,他自家也不好意思,俞国振当初可是向他约过稿,他自己拒绝了,怪得谁来!

    一念至此,坐如针毡,他看了看天sè:“牧斋先生,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动身去看看秦淮八艳品评大会了吧?”

    钱谦益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暗道:“张天如,你说俞济民年少名高过于桀傲,你自家岂非一样!以老夫之见,你怕是给不了俞济民受挫,倒是俞济民,已经让你小挫一回了。”

    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在张溥那一脸尴尬地听他谈论书集润笔时,他就已经看出了,俞济民无意为张溥印文集!

    二人乘轿出门,此时街头已经是熙熙攘攘,所有人都向一个方向行去,那便是球市子。靠在秦淮河畔的这块空地,这些时日已经变成了热闹所在,已经不少人去寻着原主人打听,要将之买下来。

    “济民倒是生财有道,你们复社说他是阁老天敌,乡里之间说他是无为幼虎,我瞧他是赵公明转世,你瞧瞧,种珠之术不说,印书局不说,单单是弄这球赛,便可揽不少财源。”钱谦益不讳言利,事实上整个东林都不讳言利,他们与东南豪商巨富关系极为密切,原本就是这个阶层的利益代言人。

    “他擅长的便是经世致用的实学,经营致富确实极有天赋。”张溥点头:“只可惜他对八股经义无爱,若是再通八股经义,定是居正之才。”

    提到张居正,两人都是默然,钱谦益好一会儿,有些颓然地道:“世间已无张太岳。”

    若是张居正尚在,国事如何会败坏至此!

    “我辈当不甘于前人后。”张溥道。

    钱谦益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心里却大是鄙夷,别的不说,就此次张溥密议要推出来取代温体仁的周延儒,他与张居正的差距不说天壤之别,至少也是难望项背。

    二人到场之后,便有认得他们的方以智家仆来引,将二人引上河畔一楼台。这座新搭起的临时楼台,算不得壮美高大,不过是堪堪在上坐着百人罢了。他二人上来时,楼台上已经坐了半满,见他们二人,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寒喧。

    俞国振身为东道主,当然是在这里的,除了他之外,还有吴三桂和金陵城中十余位贵胄、豪商。他们都各自荐有人选来参与这金陵八艳的评比。

    这次金陵八艳评比影响极大,甚至连勋贵家都有参与,看到这一幕,张溥心头再度响起钱谦益对俞国振办这秦淮八艳评议的看法,他心带狐疑地瞧了俞国振一眼,恰恰俞国振笑着向他这边望来,张溥看到他坦dàng从容的笑容,一时之间,不觉有些糊涂了。

    这俞国振俞济民,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就在他hún不守舍之时,这次八艳评议开始了。

    (没票,没赏,呜呜。)!。

一一八、何得满城红袖招

    整个评议过程,先是诸家推举的名妓在画舫上进行表演,然后由十六位评议点评高下累加分数,最终出结果。|www.uu234.com超速更新文字章节|

    “本次八艳评议,至此便结束了。”宣布完八艳名单之后,钱谦益向四方拱手,四方却是一片寂静。

    “当真是……如梦如幻似仙似神!”

    “正是,如此姿容才貌,才当得秦淮八艳之称!”

    “外乡来的粗贱婢子,哪里比得上我们秦淮河畔的明珠宝玉!”

    周围的议论声打破了平静,传到吴三桂的耳中,让吴三桂xiōng中的怒火翻腾不休,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发泄出来。

    就算是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方才结束的品评,实在是再公正不过。

    “王微bō!王微bō!”

    那些议论渐聚于一起,会成了一片喊声,俞国振在台上微微一笑,向着秦淮河中画舫上点了点头,那靠着岸边的画舫上顿时鼓声响起,将周围的喊声压住,然后喊声徒然增大,又反盖过了鼓声。

    就象是后世追星族一般,用尖叫和嘶喊来召唤自己心中的偶像。

    那画舫对着河岸这边的红帘被掀了起来,舫舱之中一片漆黑,只是隐约有个纤细的身影在那儿,只是这个模糊的身影,便已经让周围数万人中半数疯狂起来。

    紧接着,那模糊身影手中燃起了一团光,那是一枝小小的红烛,这红烛的光芒并不足以照亮她全身,只照亮了她半个身躯,她微微举起烛,那张亦喜亦嗔的脸这一次彻底展lù出来。

    对于大多数观者来说,看到的只是模糊不清的脸罢了。但是这不妨碍他们再度欢呼,就在他们欢呼之声中,在王微bō身边,又燃起两枝小小红烛,分明立着的就是这次八艳大评议中的榜眼马婉容与探花顾横bō。

    此三人为俞国振推举出来参与秦淮八艳大评议,结果三人席卷前三,虽然单论姿sè,可能三人都不算是此次参与的数十名佳丽中最出众者。但她们的妆扮、台氛、才艺,却让被推为评议的十六人赞不绝口。

    为了避嫌,俞国振、吴三桂等推举名姝参与大比的人物,都不在评议之列,这些评议若非名士,便为勋贵,他们品评每一人,褒贬必有缘由。

    象王月王微bō,就被公推是南曲前后三十年第一!

    吴三桂也不是一无所获,他寻来的三地佳丽。倒也拿到了八艳中的三个名次,但都是垫底,而且他心中明白,若不是他白花花的银子折腾下去。就连这垫底的三个名次,也未必能拿得到!

    他扫了在台上笑容满面的十六位评议一眼,心中满是怨恨,这十六位评议中,颇有几位都得了他的银子,可他们却打着两不得罪的主意,虽然将他推来的三位花魁也选进了前八,看上去与俞国振不相上下,实际上却是被俞国振压得死死的。

    就在这时。画舫之中,获得此次前三的三位名姝开始齐声唱了起来,为她们伴奏的,是隐在幕后的古琴。

    琴声琮琮。那抚琴者的技艺也是极高的,而随着她们曲子唱起,画舫中灯光被人点亮,三人那别出心裁的服饰,也展lù在众人面前。

    “这服饰当真出奇,我回去之后,也要寻访名裁,制这般的衣裳。”不知多少女子,此时心中都浮起了这个念头。

    而与此同时,在球市子各个入口处。几个仆役正匆匆忙忙将一个个牌子树起来。

    墨竹瞪着他们的举动,生怕他们将牌子树歪了。李广堰轻纱笼面,却是从容地看着这一幕。

    那牌子上写着“王微bō、马婉容、顾横bō服饰。由云想衣裳攘赞”这一行大字,看着这大字,墨竹脸上就浮起了喜sè。

    “咱们的云想衣裳,定然会大受欢迎,接下来,咱们便要雇足人手了。”小丫头仰起脸:“小姐,这不是梦吧?”

    “自然不是梦。”

    “我就知道,俞幼虎便是老天赐与小姐的英雄,他会到我们身边,帮我们,怜我们……”墨竹喃喃地说道。

    李广堰藏在纱巾之后的双颊也不禁飞起酡红,她狠狠剜了墨竹一眼。

    然后她们都听得那秦淮河畔惊天地动的欢呼,三位优胜最后的谢幕也已经结束了。

    俞国振笑吟吟来到吴三桂面前,吴三桂脸sè铁青,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俞国振拦住。

    “吴小将军,往日恩怨,就此了结。”他也不行礼,只是吐出这十二个字,然后便去与张溥等人说话了。

    “小人得志,终有一日,我会将你调到关外,到那时,让你知道我的手段。”吴三桂收住面上的怒容,当初他可是应下了赌约的,这次既然输给了俞国振,那么双方的恩怨便已经了结。

    他自诩英雄好汉,当然不肯在人情落了颜面,一念至此,他反倒不急着走,而是转身回来,插入张溥与俞国振之间:“西铭先生,还有俞公子,今日若是不嫌弃,在下愿意作东,请二位和诸贤共谋一醉——俞公子千万要给这个面子。”

    “这位吴小将军果然气度恢宏,xiōng襟就是不一般!”

    “是啊是啊,相较而言,无为幼虎……哦哈哈哈哈!”

    吴三桂是有意大声说话的,因此早就知晓两人间恩怨的众人中,又有人低声议论起来。俞国振装成没有听到,脸上也挂起了笑:“今日只怕不行,善后事宜还多……若是以后有暇,必到辽东,与吴小将军共饮。”

    “正是正是,学生也要寻济民的麻烦,要打他的秋风,哈哈……”

    张溥也说道,他此时已经想明白了,他的计划,必须得到俞国振的支持,而且是全力支持。从场外的几万人当中,他已经看到《风暴集》、《民生杂记》和《民生速报》的力量。他必须将这股力量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吴三桂也不是真正要请客,只是展示自己气度,实际上他现在对俞国振已经怀有必除之念了。

    “西铭先生有何吩咐?”俞国振问道。

    大庭广众之下,张溥当然不会将他的计划全盘托出,笑道:“我与你同行,今晚咱们抵足而眠!”

    这场八艳大比,说起来俞国振是半个组织者,接下来的就是由八艳评出四才子。结果出人意料,八艳在通读了在场诸士子的诗文之后,竟然将无一文字的俞国振评为四才子之首,不仅仅是王微bō、马婉容和顾横bō这三人如此,就是那几位外地来的花魁,竟然也毫不犹豫地如此品评!

    就是俞国振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当钱谦益宣布时,他都愣住了,然后苦笑着摆手:“非是俞某谦逊,俞某自知无诗无才。不敢当这才子之名。”

    “俞公子何出此言,我是天涯惆怅客,两年之前,一读此诗。奴就觉得非惊才绝艳不能为之。”众女之中,马婉容最是活泼,王月xìng子清冷,因此便由她替众人发言:“况且虽然今日俞公子未有一诗,但我们姐妹三人,能有今日之荣光,皆是俞公子之赐也。”

    “正是。”王月也低声道。

    她才十四岁,刚刚出道,尚未梳拢。今日便得了花魁状元,但她出身可是珠市,也就是平庸妓人所在之地,而不是那些花魁红牌所在的旧院。可想而知。在今日之后,她将身价千金,整个金陵城中有钱的男人,只怕都争着要当她的入幕之宾。

    但在获取花魁的兴奋之后,王月却没有多少欢喜——自己再是身价千金,终得归于生张熟李,这般的日子,其是她心中所愿?

    因此,欢喜过后,此时的她。又有些闷闷不乐了。

    与她不同,顾眉倒是人如其名。喜上眉梢。她眼睛看着俞国振,也是目中含bō。仿佛能流淌出水来一般。

    “还是老夫来为仲裁,今日俞济民未写一诗,确实不能称才子。”钱谦益呵呵大笑,他在旁道:“但秦淮河畔第一风流人,却非俞济民莫属!”

    “秦淮河畔第一风流人!”

    对于秦淮河畔见证今日盛况的诸人来说,王月、马jiāo、顾眉三姝争奇斗艳,带给他们的视觉和听觉冲击,绝对是一世难忘的,而且经此一日,此三女的妆扮、所唱的曲风、所跳的舞蹈,都将成为新的流行时尚。众人当然知道,此三女能如此,将她们挖掘出来并推上前台的俞国振,确实功在第一。

    也唯有“秦淮河畔第一风流人”,才足以形容俞国振这种手段!

    “第一风流人!第一风流人!”

    周遭尽是欢呼声,声音丝毫不比方才的小,而且,这次高呼的,多是女子。

    谁不希望俞国振在自己身上施展妙手,让自己也成为百花之中最鲜艳的那一枝?

    那些自认sè艺不输于王、马、顾三姝的,都觉得,只要俞国振能给她们出出主意,帮衬一二,那么她们自然也有资格名列秦淮八艳!

    看到这一幕,钱谦益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对着旁边的张溥道:“想到什么了?”

    “请牧斋公指点。”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钱谦益大笑:“从今以后,想必俞济民要到秦淮河中任何一家为入幕之宾,都无须花费半文银子了吧。”

    张溥也微微笑着,心中却在想,自己当如何说服俞国振,用他的财力和印刷之术,全力配合复社行事。

    若是换了以前,他对说服俞国振是很有信心的,可在被钱谦益点破,让他注意到俞国振实际上在介入原本由东林、复社一手控制的江南舆论时,张溥便完全没有信心了。

    “若是俞济民不答应的话……”想到这里,张溥的心中再度苦涩起来,当初自己怎么就会拒绝他的约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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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幸有浮名换青眼

    夜幕已经初降,秦淮河畔却依旧是热闹,一日的兴致尚未尽,而一掷千金求欢的好戏,正在上演。|www.uu234.com超速更新文字章节|

    特别是名列秦淮八艳的诸位,更是连连有人问价。

    但今夜,王月、马娇和顾眉根本不会接别的客人,便是再一掷千金,今夜她们也已经明花有主。

    那个主人,自然是俞国振。

    俞国振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三人,这目光让三人心中有些期盼,同时也有些羞涩。

    不过,马婉容、顾横波心中倒是明白,如果俞国振要指一人陪宿,那必是王微波。她们二人,毕竟在秦淮河畔出道已有些时日,而王月,却还是处之身。

    站在女的角度,她们都有些嫉妒年方十四的王月,而王月自己,却是垂首不语。

    她虽然出身贱籍,心气却并不甘于在这种环境中沉沦。

    张溥“叭”的一声,打开扇摇了两摇,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主意。看模样,俞国振应该是对这前三位的花中魁首起了心思,否则用不着将她们唤到身前来,既是如此,自己何不顺水推舟,帮上一把,也好落个人情,过会儿向俞国振提出要求时他也不好推托?

    “咳……”想到这,他一清嗓,正待开口说话,然后俞国振却一拍手掌,一个少女笑吟吟从屋内走了出来,手中托着一个盘。

    “好叫三位姑娘知晓,当初定下请三位姑娘替我参加这秦淮八艳大评议时,我就在想,当如何谢过三位姑娘。”俞国振笑吟吟地道:“请看。”

    小莲将盘呈在三人面前。三位少女的目光停在那盘上,然后呼吸一瞬间就停了。

    身契。

    脱离贱籍的身契!

    “这些时日托人走了关系,为三位脱籍,总算在昨日成了。”俞国振微笑道:“自此之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他走的就是南京镇守司太监范闲的门路,这位范公公虽然职位不高,可是能力却不小。给三个贱籍女脱籍,不过是小事一桩。但对于眼前这三位刚成为秦淮八艳前三的少女来说,这却是一件让她们命运发生转折的大事!

    泪水瞬间盈盈,三女哽咽几乎失声,旁边的张溥也很想哭。他刚想到一个送俞国振顺水人情的法,结果俞国振就已经自己完成了,而且完成得比他想到的更为漂亮彻底。

    毫无疑问,如果俞国振这个时候再温柔地说一声:“你们三个脱籍之后若无所依,不妨随我走吧”,这三位只怕立刻死心塌地无怨无悔地跟着俞国振走!

    看到那三女拜倒在俞国振身前的模样,张溥真恨不得取而代之!

    “这是三位应得的,以三位情。便非我多管闲事,也自有多情公王孙为三位寻个好归宿,哈哈,没准我这一插手,反倒坏了三位的好姻缘。”

    俞国振这番调侃,让三人中倒有二位破泣为笑,看着俞国振的目光中,带着水汪汪的妩媚。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俞国振倒没有心急,他将三套文书分别给了三人,然后向着小莲抬了一下下巴:“你们若是觉得……无处可投的话,可以随着小莲,她正需要人手相助。”

    “三位请随我来。”小莲抿着嘴一笑,心里那个得意。

    这一次一定要看紧了,不能让这三位也和如是一样。抢到自己前头来!

    三女被带走之后,屋里便只剩余俞国振与张溥,张溥咳了一声,正准备开口,然后就听得门前有人道:“小官人。小官人!”

    说话声音带着点稚嫩,是个童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孩童跑了进来。

    俞国振略带歉意地向张溥谢了一下,然后向那孩童道:“怎么了,佑中,你这急匆匆的是为何?”

    “来了,来了,我跟你说的那姓雷的来了!”

    蒋佑中此时已经有十一岁,个头没有怎么长,仍然是那憨憨的模样,不过身上现在被收拾得极是干净。

    他如今是俞国振的随身小厮,也是俞国振见他在机械之上极有天赋,故此带在身边随时提点。不过他这憨哪有侍应人的本领,俞国振前些时日里忙着扩大自己两书一报影响,也没有时间管他,他自己在周围乱逛,倒也结识了一个志趣相投的小友。

    “请他们进来吧。”

    不一会儿,蒋佑中领着几个人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老者,面容枯槁,十指上全是老茧,胳膊上青筋坟起。在他之后,是两个汉,也是同样形容憔悴,但手掌胳膊都看得出是惯常干细巧活儿的。再跟在其后,则是两个少年,一个十六岁左右,另一个则十三四岁,小的那个正与蒋佑中相互挤着眼神。

    “小人一家见过俞公。”

    为首的老人恭敬地行礼,其余人也跟着一一下拜,俞国振快步上前将他们扶起,张溥见他这模样,心中暗暗觉得不对劲儿。

    将他这复社盟主天下放在一边,却来见这群明显是执下役者,张溥心中确实有些不快。

    “雷翁请起,诸位都起来。”俞国振将拜倒的诸人一一扶起,看着他们的模样,心中极是欢喜。

    前些时日,蒋佑中在玩耍时见着另一孩童拿着建筑的“烫样”,两人便就工程营建之术聊了起来,相互还比了比手艺,然后通了姓名,得知这个少年姓雷,名为发达。雷家如今寓居于南京,生活较为困顿,蒋佑中是个心软的,恰好知道俞国振需要木匠,回来之后便向俞国振说起这一家人。

    而当时,俞国振就隐约猜到,自己捡到大宝贝,便让蒋佑中引他们来相见。

    “我听雷翁口音,似乎不是金陵人氏?”为了确认,俞国振问道。

    “是,小人乃是南康府建昌县人,因家中甚贫,来金陵讨生计。”

    “果然是他!”俞国振心中的欢喜更甚,此时这一家人名声还不显,他的目光转到那两个少年身上:“这二位是令孙?不知哪位是大名发达的?”

    “是我。”那年纪稍幼的上前一步,给俞国振叩头:“听佑中说,小官人是天下第一巧匠,小人能跟小官人学么?”

    难怪能和蒋佑中谈得来,这又是一个憨货,他祖父与父亲都瞪起了眼,正要喝斥教训,却被俞国振拦住:“不必,不必,哈哈……”

    他畅快地大笑,原因无它,终于有历史上的名人真正来投了。

    这雷家世代匠人,俞国振能知道他,原因很简单,他后世可不只一次去参观过故宫博物院,而这个雷姓家族,在故宫中留下了无数自己的印迹!

    不只是故宫,承德避暑山庄、天坛、圆明园、颐和园、清东陵西陵,现在还只是憨头少年的雷发达与他的后世孙,世代作为满清皇室的工程总设计师,在中国建筑史上留下了“样式雷”的赫赫大名!

    这些可不是拿白桦树皮做窝棚的鞑虏能做到的,而是地地道道的华夏传统建筑集大成的工程师世家,俞国振去钦州,正缺营建上的大师!

    如今雷发达与他的堂兄雷发宣都还只是少年,可朔性极强,他们的父亲雷振声、雷振宙却已经是手艺高超的巧匠,而其祖父雷王成更是经验丰富,这一家,年轻的可以培养,年长的可以现用,对俞国振来说,实在是极强的臂助!

    “雷翁,你们一家都身在匠籍吧?”想到这,俞国振道:“你们是否愿意随我离开南京?”

    “自然愿意!”雷王成斩钉截铁地道。

    “啊,还未听我说我愿意给的待遇便愿意了?”

    “小老儿也识得几个字,看了俞公办的《民生速报》,知晓俞公有大,能跟着俞公,实在是小老儿一家的福份。”雷王成道:“若得公庇护,雷家满门老少,都是感激不尽,愿为世仆,代代相报!”

    说完之后,雷王成直接拿出文书,却是卖身契,已经按了他阖门老少的手印。俞国振愣了一下,深深看了这老匠人一眼,点了点头,然后慎重地收起这身契。

    “既然如此,那么为你们脱匠籍之事,我会派人操办。”俞国振抬起眼:“你们先回去收拾收拾,有什么事情,我会让佑中去找你们……”

    送走雷氏一家,张溥吁了口气,以为终于可以同俞国振说正经事,然而就在这时,罗九河又进来禀报:“王大人和那位王先生来了。”

    王大人便是工部的那位主事王传胪,而王先生则是王浩然,这些时日里,他们二位可没有少往俞国振这里跑。王传胪每日都是一堆问题拿来,而王浩然则对球赛的各种战术规则推演极感兴趣。他们这一闹腾,又是近一个时辰过去,而此际夜色已深。

    张溥唯有苦笑,俞国振并没有推托之意,可这样忙碌的情形,他如何能把自己的话说出口来。

    就在他觉得终于有了机会的时候,外头突然又是喧闹声传来,紧接着,罗九河大叫道:“小官人,城外失火了!”

    俞国振闻讯登楼向着失火的方向查看,那是城北之外,看到那地方,张溥脸色顿时大变。

    那地方他绝对不陌生,他与诸家联合,准备行贿宫廷内外,将温体仁赶下首辅的位置,让周延儒取而代之,而他们谋划的地方,就在现在失火的方向!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暗想。

    (感谢符小斌、追风逐沙、长风01打赏。继续求票,为开分基地攒资金中!)(未完待续……)閣

一二零、空余赏格伴夜焰

    时间倒退一个时辰,当俞国振正在见雷家之人时,一队人悄悄接近了南京城西北侧的一座小庄。

    这座庄靠近长江,规模并不大,周围的土地也不算肥沃,加之主人向来低调,很少有人知道,这座庄,竟然是一镇总兵刘泽清的产业。

    刘继仁来南京,也甚少到这庄,只是在前天,张溥将各方势力召集起来,为了隐藏起见,向他借了这座庄使用。事情商议完毕之后,张溥收拢的十二万两银,也被暂时存放于此。

    为了携带方便,这十二万两银都兑成了黄金,一共是一万两千两的黄金。

    刘继仁不是一个没有见识的,以刘家的家业,十几万两银不成问题,但问题是刘家不可能将十几万两银堆在他面前让他看,更不可能将之兑成金让他看。

    因此,在这一万二千两黄金放在庄里的两天,他几乎是寸步不离。

    同样寸步不离的还有张溥的一个仆人,这是张溥留下看管的,也算是提醒刘继仁,休要利令智昏。

    “有没有动静?”围着小庄诸人中,有一人低声问道。

    “没有异常,东西也未运出,那人还在。”

    回答的人从地上爬起,在这样潮湿的季节,他为了能尽可能掩住自己,几乎是将自己埋在了泥泞的水田之中。

    问话的人大喜,他做了个手势,因为头上套着只留两只眼睛在外的头套,谁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众人按照他手势示意。开始四散分开,此时穿插跑动。

    然而就在这时,小庄中传来了报警的铜锣声,守着小庄的警哨倒是相当合格,发现了外边的异动。

    不过这群接近者也没有想过偷偷摸摸混进庄,他们将前后门堵住之后,便开始向庄攻了进去。

    小庄中,并没有多少守卫。若是守卫多了,反而扎眼。刘继仁听得警讯,脸色顿时变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一边喊,一边召集人手。片刻之后,庄里三十余人便都在他身边。

    “有多少贼人?”刘继仁觉得自己口中火烧火燎的,他向传出警讯的守卫喝问道。

    “天色暗了,瞧不大清楚,只是看到有人影晃动,而且外头狗叫个不停!”那人脸色发白地道。

    “该死!”刘继仁咒了一声,他虽然深得族叔刘泽清信任,但指挥打仗的事情却是甚少做。刘泽清用他,一来他忠心,二来他有些智,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坚守。

    这毕竟是南京城外,只需要坚守小半个时辰,驻防的官兵、四乡的民壮,便会云集而来。将这伙胆大包天的贼杀灭。

    “是谁敢同我动手?俞国振?对,定是他,也只有这贼,会如此大胆!”刘继仁一边喝令打开暗藏的武库,将其中的武器甲胄分发给诸人,一边琢磨着究竟是谁胆敢来攻打这个庄。

    但立刻,他心中又产生了疑问。俞国振如何能知晓他这个庄的存在?

    “姓俞的在无为确实无孔不入,可这是在南京,叔父的这个庄,便是厂卫都一无所知,姓俞的如何能知道?莫非……参与此次密议的诸家中。有谁出卖了我?”

    首先被他排除嫌疑的是张溥,张溥的计划极为重要,他绝对不会节外生枝,然后钱谦益等诸人也同样被排除。想来想去,刘继仁猛然想到一人:吴三桂!

    “听闻今日吴三桂已经与俞国振和好……若是他将我挑唆之事说出来,俞国振会不会怀疑我……当初他从王教主那里,究竟对圣教知道多少,知不知道叔父便是圣教武曲?”

    这个问题让他悚然而惊,若是俞国振猜出他叔父刘泽清便是闻香教武曲,那么刘家的富贵荣华就全部完了,不仅如此,等待他们的,只怕是灭族的命运!

    “不,不,定然不是俞国振,若是他知晓了我们的秘密,来的就不是贼人,而是厂卫,此人与南京镇守司的关系秘切,与那范闲范公公为一党,若他知道我,那么……”

    就在他无比纠结地琢磨着之时,大门处传来了砰砰的撞击声。他喝令护卫将门死死抵住,然后呼人搬楼梯来。

    庄虽然不大,可是围墙却很高,足有丈许的围墙,外头的贼人轻易无法爬入。只要守住两门,再从墙上用火铳、弓箭攒射,短时间内守住庄,还是没有问题的。

    楼梯搭上去后,两个胆大的护卫爬将上去,探头便向门前望,他们手中都持着火铳,看定人影举起火铳就要射击,然而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响,两人惨叫着从楼梯上落了下来。

    “贼人也有火铳!”

    “该死,怎么办,怎么办?”

    刘继仁听得手下慌了手脚,心中一阵狂躁,更加羡慕起吴三桂手下带着的那数十名辽东军汉,自己手下这些人,虽然也曾经在军营中吃过几日老米饭,平时也吹嘘曾在登莱与孔有德等大战,可实际上都是些不堪用的脓包,最大的本事也就是吹牛,稍有事情,便乱成一团!

    “去搬椅桌,多几人上去,贼人能有几杆火铳?”刘继仁怒喝道:“只要庄不破,紧守到援军赶来,每人赏银十两!”

    听得他列出赏格,这些护卫顿时勇气大增,一张张桌搬了过去,连着十余人提枪携弓爬上墙头,他们乒乒乓乓一顿乱打,倒将来犯者的那两杆火铳压制住了。

    “守住了,守住了!”见贼人不再攻门,刘继仁心中欢喜,这里离南京城只有三里多的路程,周围也有不少村,只要守住超过半时辰,必然有人闻声前来查看。想到这。他又大声道:“我再加十两的赏格,守住便是二十两……后门那边可有动静,去一个兄弟看看后门!”

    顿时有人去后门查看,那人穿过跨院,就发出“啊”的一声叫,紧接着,登登登的声音接二连三传来。墙头的护卫向那边望去,惊声连呼:“贼人翻墙进来了。这是飞贼!飞贼!”

    原来当他们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前后两处门时,来袭者却用抓钩攀上侧墙,直接逾墙而入!

    “回防,回防!”刘继仁声嘶力竭地大叫了两声,然后又想起一事:“三十两。三十两,我将赏格升到三十两!”

    “三十两?三百两也救不了你们的性命!”

    一个大舌头的声音响了起来,刘继仁微微一愣,这口音与他倒有几分相似,还没有等他再喊什么,只听得对方阵中“叭叭”声音不绝,一阵火枪响后,己方之中。至少有六人从墙头栽倒下来!

    “怎么可能!”

    在如此距离之内,对方反应之迅速,远远超过刘继仁想象,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在他身后墙头,一个中枪的护卫惨叫着倒下,将他砸倒在地。

    他感觉到头脑湿漉漉的,沾上的全是血。就在这时,他听得自己的护卫大叫起来:“侄少爷被杀了,快跑啊!”

    他正想说自己尚没死,可看到从跨院那边进来的贼人越来越多,数量分明超过了他的手下,一个念头顿时涌了上来。

    “我不想死!”他拼命让自己呼吸变得更轻微,也顾不上将身上的尸体掀起。便伏在地上装死。

    “休要放走一个!”那个大舌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刘继仁闭着眼,只听得耳畔一片惨叫声,原本紧闭的大门,现在反断了守卫们的生路。只有几个在墙上的跳了出去,但旋即在外头又传出惨叫声,显然,这几人也是凶多吉少。

    仅仅是不足二十息的时间,厮杀声就停止了,刘继仁还听到零星的呻吟,但那呻吟声旋即在刺杀声里变成了惨叫。

    “好狠……赶尽杀绝……”

    刘继仁心中发颤,对方只怕还会梳理一遍,他装死未必能脱身!

    果然,他听到那大舌头吃吃笑了起来:“干得好,再检视一遍,装死的补一刀,让刘泽清去哭吧,一个活口都不留,到时咱们扔下点东西,那山东佬必然以为是俞小贼做的,让他们两家狗咬狗去!”

    “小将军和这姓刘的不是有些交情么?”一人低声问道。

    “再好的交情,能抵得过白花花的银?”那大舌头噗笑了一声。

    “小将军”三字传入刘继仁耳中,刘继仁几乎惊叫出声,若他猜测是真的,那么这位“小将军”只有可能是一人!

    吴三桂!

    无怪乎觉得那大舌头腔调有些熟悉,那分明是辽东腔,而且是最正宗不过的辽东腔!这些时日,听得吴三桂手下那些人说话,便全是这样的腔调!

    对方搜检尸体一步步向他这边逼近,刘继仁觉得冷汗涔涔,不知是起身拼命,还是该逃走,就在这时,听得屋里欢呼声传来:“寻着了,好多金!”

    仍旧是那种大舌头辽东腔,刘继仁恨得牙齿紧咬,那正在搜检尸体的人停了下来,就在这时,外头又传来口哨声。先前那大舌头惊怒道:“这么快……有人来了,地上的都补一刀,扔下俞小狗的东西,咱们快走!”

    一阵乱刀剁了下来,若不是身上尸体,刘继仁可以肯定,自己必然要被这一刀剁死。当混乱声停止之后,他又听到“放火”的命令,紧接着,火焰四起,这个庄,陷入一片火海。

    刘继仁仍未急着起来,直到听到外头嘈杂声再起,他估计是各乡民壮闻警赶来,这爬起,看着周围一片血泊,发出一声怒嚎:“我与你……誓不两立!”

    “侄、侄少爷,快走,快走!”听得他的声音,尸体堆中又爬出两人来,这两个都是和他一般,侥幸装死逃过一命!

    (感谢江湖不老客打赏,嗯,最近剧情让大伙不满意,所以加速了点进程,接下来回到咱们开基地种田的主线上来!)(未完待续……)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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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风暴介绍:
崇祯五年,穿越明朝的俞国振放眼华夏大地,东林的伪君子们鼠目寸光只顾私利,阉党奸宦的余孽隐而不发准备死灰复燃,外是奴酋的虎视眈眈,内是流贼的风起云涌,欧洲殖民者的脚步已经逼近,而俞国振所深爱的土地似乎注定要沉沦。他是在时代的大潮中随波逐流,还是不再蛰伏挑起鲜血与烈火的战旗力挽狂澜?明末风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风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风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