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身在江湖算庙堂
明末风暴91,明末风暴正文九一、身在江湖算庙堂
俞国振大步走向方仪,两人原本相距有三丈左右,俞国振几步之间,便到了方仪面前。
放在平时,这是非常失礼的,可看到俞国振一脸坦然走近前来,方仪却忘了礼仪,忘了约束。
只是感觉到,他身上带着让人无法违抗的力量,轻轻巧巧,便到了她面前。
方仪脸色顿时红透了,她想要垂下头去,可又怕自己这种虚弱的动作助长了俞国振的胆量,让他真敢在此做出什么轻浮的举动来。
然后她看到俞国振的手伸了出来,轻轻握在她执剑的那只手上。
轻轻拍了三拍。
意思尽在不言之中,俞国振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留下了笑容和手背上仍存着的温暖。
“保……保重!”在俞国振走出去之前,方仪回过神来,跟在后低声道。
俞国振回头向她笑了笑,人便消失在门口。方仪停住脚,怅然若失地望着门口,心又渐渐地揪紧了。
她可以安慰柠,说绝对相信俞国振,便她怎么会不为俞国振的安然担忧!
桐城的街头少有人迹,俞国振贴着墙迅速来到城门,他长着娃娃脸,又青衣小帽,无论是谁都不会把他与无为幼虎联系在一起。就是他身边跟着护卫的罗九河,也是一副笑嘻嘻的随和模样,有谁会相信他手头上已经结果了近十条性命!
“做什么的!”
接近门口,有人喝斥道,紧接着,一群人各执刀枪围了过来。
这群人衣着散乱。甚至有人还穿着女的绸袄。手中的武器也五花八门,粪叉之类的奇门武器也出现了。俞国振瞄了一眼,发觉其中甚至还有鸟铳,只不过比起他缴获的那四根铳,这些人手中的鸟铳就显得粗糙得多。
“问我们是做什么的?”罗九河眼睛顿时瞪了起来,直接就拔刀,猛然架在一人脖上:“瞎了你们的狗眼,连小爷的路都敢拦……你们是新来的吧。不知道小爷是谁?”
“啊……小、小爷是谁?”
这些乱民哪一个不是新来的,罗九河这句顿时唬住了他们,那个被刀架着脖的颤声问道。
“你们是哪个将军麾下,怎么连小爷是谁都不知,莫非……你们都是官兵派来的奸细?”罗九河狞笑起来:“遇着奸细,杀了也是白杀!”
他这一说,身边的另外三名家卫顿时拔刀冲了过去,他们人虽少,可气势却将贼人完全压制住,而且罗九河的话又让贼人觉得他们一行非同一般。竟然没有一个敢抵挡的,瞬间便散了开来。
“小爷,小爷,小的是张将军麾下指挥使。小爷饶命,小爷饶命!”
那被刀架着的顿时屁滚尿流,将自己的身份也说了出来。罗九河呸了一声:“咱们代皇执法,没有一千总也有八百个指挥使,谁知道你们是什么狗东西,在小爷面前耍刀弄枪。那是不知死活之至!对了,你,还有你,怀里鼓囊囊的是什么,交出来吧!”
“那是我的!”一个被他指着的乱贼捂着怀里的东西叫道。
“你的?小爷说你的命都是小爷的,杀了,此人是官兵奸细!”罗九河大喝。
一个家卫扑上去。当头便是一刀,竟然真的将那人砍翻在地!
“啊……杀人了!”
这些乱民不过是跟着来抢掠的乡民,哪里见过这种一语不合便拔刀砍人的事情,顿时有人惊呼起来,其余人也纷纷退避。
“禀小爷,是个银酒壶。”那家卫杀了人之后,还从怀中摸了一下,摸出一件银器。
“收好来,这厮竟然敢私藏……还有你,怀里的东西拿出来。”罗九河又指着另一个怀里鼓鼓的人喝道。
那人果然战战地将怀中的东西拿了出来,却是揉成一团的女人亵衣,罗九河见了骂了声:“贼你娘的,你这厮倒是有孝心,知晓得给你家女人带东西……收着吧,这玩意儿,小爷不要。”
那人一声不吭将亵衣收起,罗九河拿刀背拍了拍那个被他架着的贼人面皮:“记着,见着小爷以后闪开些!”
说完之后,他便带着众人大模大样出了城门,这伙守着城门的贼人面面相觑,良久之后,有一人怯怯地问道:“小爷……究竟是谁,你们可曾听过?”
“莫非是三位将军中哪一位的弟?”有一人猜测道。
众人都纷纷点头,想来除了三位将军的弟,旁人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如此嚣张的。
远离了城门,罗九河笑嘻嘻地对俞国振道:“小官人,如何,小人演得象不象?”
他如今便是在俞宜勤俞宜轩面前也不会自称小人,但在俞国振面前却称得很是自然。
“不错,元宵之时,你可以给咱们来一段戏。”俞国振一挑大拇指。
罗九河聪明机警,他与叶武崖二人历炼得非常快,单论应变能力,他们都胜过了高大柱,只是在勇武之上弱于他。
罗九河脸顿时苦了下来:“小官人,不带这般折腾的……”
“哈哈,无妨,到时我也来一出,人人都得演,算是同乐。”
听他这样说,罗九河也快活起来,原本对元宵之夜的会演多有恐惧的,现在也轻松了。
旁边的另一个家卫少年有些不解地道:“小官人,咱们出来,不是越小心越好么,怎么还弄得如此热闹,还杀了人……若是被发觉当如何是好?”
“九河敢这样做,便是有他的把握,九河,说说你的理由。”
“是,小人见了这些贼人,他们纯是乌合之众,绝大多数前两天只怕还是老实巴交的佃户,如今骤然得势,必然色厉而胆薄。就象是野狗,若是咱们低声下气显得弱了,他们必然要欺上头来,咱们身上带着兵刃,欺上头来总是有借口。相反,若是咱们强势,他们必然胆怯,行事瞻前顾后,咱们越是嚣张,他们便越是畏惧……”
桐城方宅,方孔炤捻着须,双眸中幽光闪动,他原本养气功夫极好,看上去甚为和善,但这个时候,却显露出深沉的一面来。
仿佛是一潭水,看起来清澈,却根本不知道其深浅。
“老大人。”方以智回到书房,恭敬地站在他的面前。
“你说说看,我们该如何将那些贼首诱来?”方孔炤眯着眼睛问道。
方以智知道,父亲心中已经有了成算,这样问一句,不过是在考他。他方送俞国振出门时便已经思考了一会儿,此刻也有些想法:“老大人,财帛动人心,要诱那些贼首,自然是用银钱了。”
方孔炤微微笑道:“若是黄文鼎在此,你这财帛动人心之术,还能有用么?”
三个贼首之中,方孔炤最重视的就是这个黄文鼎,曾多次说过,若给此人时机,或者就是黄巢之流。方以智听到这句问,想了一想,贼寇之所以到现在还能表现出一定的纪律,完全是因为这个黄文鼎的约束。
若他还在,只怕单纯地拿钱财出来,还不能诱他上当。
“况且,贼首虽然贪心,却并不蠢,你好端端地去说要送钱与他们,他们先想到的,必是其中有诈。”方孔炤又是笑着摇头:“密之,你要向济民多学学,论及兵者诡道,你差他太远了!”
“老大人何出此言!”方以智面色微红。
“你看济民敢入城涉险,你以为他为的是何事?一来是不愿强攻避免伤亡,二来则也是担心乱起来之后我们没有准备遭受池鱼之殃,第三则是想借助我们城中大户的力量。”说到这,方孔炤略有些严励:“你比他对桐城要熟悉得多,却全然没有想到,对付贼人,还可以借助桐城中其余大户的力量。济民想到了,他方的话语里,虽然没有明说,却暗示了为父!”
“这小……说起话都藏藏掖掖!”
“他不是藏掖,而是敬重为父,送一个天大的功劳给为父!”方孔炤这时就有些恨铁不成钢了:“为父如今丁忧已满,若是在此次平逆中立下些功劳,声名立刻就上达天听!”
方以智目瞪口呆,他此时还年轻,正是慷慨悲歌强说愁的年纪,哪里想得到,俞国振算计的不仅仅是桐城这一地之事,甚至连远在北京城中的庙堂之事,他也在算计之中!
“不过……”方孔炤说到这,有一些迟疑,若是真做了,那么方家在桐城,以后想要立足,就需要重新养望了。
“君坦荡荡,小人藏戚戚,此事何必担忧,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惭于地,那便行了。”那个犹豫只持续了很短时间,他便下定了决心。
“那依大人之意?”见父亲终于不教训自己了,方以智悄悄松了口气,心中有些悲愤地想:若是济民和自己比赛写八股背四书五经,胜的定然是自己。
“你派人打听一下,汪兆麟现在在何处,老夫去拜访城中那些缙绅。”方孔炤淡淡一笑:“得知汪兆麟在何处之后,你也去,只作巧遇,待他客气一些,他必劝你去买那个什么代皇免火旗。你先不肯,但拒绝的不要坚决,他必再劝,你便勉强答应下来,同时邀他来咱们家见我。”
“是!”方以智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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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枉做他人嫁衣裳
’汪兆麟得意地哼着小调儿,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方家算什么,面对贼人的刀,还不是跟本公子一般,乖乖地掏了银子!”
他心中确实欢喜,虽然在这个过程当中,他自己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反倒是贴出去了五千两银子。但只要一看到以方家为首的桐城中缙绅都纷纷解囊,多的拿出一万两,少的也拿出了两三千两,一共凑足了十二万两银子给乱贼,说是买他们的所谓“代皇免火旗”汪兆麟心中便是解气,呸,还不是要买个平安么!
单论长相,汪兆麟长得眉目周整,一望便是知书达礼的读书人,因此,当他来到县衙门口时,守着门的乱贼还向他深施一礼。
这让汪兆麟心情更是愉畅了。
“三位将军可在,学生是来给三位将军报喜的!”汪兆麟心中愉畅,却不敢托大,向那乱贼还礼:“还劳烦指挥前去通禀一声。”贼人初起事,黄文鼎三人自称槽军,至于底下诸人,不是指挥就是百户,胡乱封出无数官职,就连他们自己也计不清。
那个乱贼哂笑起来:“汪先生还娶通禀什么,自个儿进去就是!”黄文鼎不在,张儒与汪国华二人能约束住诸贼不四处放火抢掠就已经是极限了,哪里还管得上什么纪律。这可不是他们藏身胡家庄的时候,手下几十个人好支使,如今那几十个人不是在城外镇子抢掠,就是在衙门边的某间屋子里搂着粉头,谁还会呆在门口喝西北风!
也就只有这些地位不高的贼人现在还守着门,因此完全没有什么规矩。汪兆麟心中狠狠鄙视了一番贼党,觉得贼就是贼,终究还是做不成什么样子。
他整了整衣裳,让自己显得衣筑楚楚然后昂首tǐngxiōng,踱着方步,从那门口的贼人面前走了进去。一进去之后,便看到两个贼人端着酒壶箕坐在大堂上,他们倒不敢坐在县令的位置,那是三位“将军”专属的。
见汪兆麟进来那两人中一人顿时跳起,立刻给汪兆麟行礼:“汪公子安好……”
这人曾在汪家的田庄里帮佃汪兆麟对他也有印象,因此略有些倨傲地颔首,也不屑答话。就在这时,另一个喝酒的贼人哼了一声:“什么狗屁汪公子老子刀下公子老爷什么的也不只砍了一个,你还理会这厮做甚?”
起身行礼的那人一愣然后大笑:“是极,是极,我想差了,还只道是当初给他家帮佃之时,直娘贼的,竟然给这措大行礼我呸,这措大也敢生受老爷我解L!”他一口浓痰吐了过来,正吐在汪兆麟的衣裳下摆,汪兆麟看到那油腻腻的浓痰,恶心得几yù呕吐可这时他又明白过来因此踉跄着便向后厅中走去。
那两人也不拦他,只是在后面嘲笑他,汪兆麟心中羞愤交加,琢磨着如何能报复这二人是不是去张儒与汪国华面前说这二人的坏话。
但转念一想,又不知此二人和张、汪的关系他们能箕坐于县衙大堂之上,应该是张、汪的亲信,轻易得罪不得。
他进了后院,便听到调笑之声,他不敢直接进去,从院中的树上抓了把未落尽的树叶,将衣襟上的浓痰擦了,然后又正了正衣冠:“学生汪兆麟求见诸位将军。”
“汪举人来了,快进,快请进来!、,
听到这话,汪兆麟受伤的心终于有些安慰,他推开门,才进去,便听到汪国华道:“关上门,给汪举人满上酒,你这小娘们儿,也贼没有眼sè!”有个形容枯槁的女子上来给汪兆麟递了一杯酒,汪兆麟不敢不饮,才一杯下去,汪国华笑道:“痛快,我喜欢痛快之人,再给汪举人一杯!”汪兆麟吓了一大跳,他也是有急智的,立刻道:“不忙,不忙,二位将军,学生有喜事要报与二位将军!”“哦,有何喜事?”
“今日学生跑了一天,总算将几位将军吩咐的事情办妥了。”说到这,汪兆麟心中又有些腹诽,他原本是想让自己的管家跑这个tuǐ的,可是却拗不过汪国华与张儒的命令。
“办妥了?有几家要买嘻们的代皇免火旗?方家买不买?”汪国华顿时眼前一亮。
“共是二十六家,凑足了十二万两银子。”
“十二万两……哈哈哈哈!”听到这个数字,汪国华与张儒的眼睛都直了,这几日他们也劫了不少,但总数不过是五六万两,可按着黄文鼎留下的计策,转眼就赚了一倍!
就算去襄安打劫那俞幼虎,能不能弄到这么多银子且不说,冒的风险就让这一切不值了。
“好,好,做得好,汪举人,不错,不错,若是今后我们黄大哥坐了朝廷,少不得给你个户部尚书之职,这么会收刮,哈哈,哈哈哈哈!”汪国华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汪兆麟心中虽是不屑,脸上却是陪笑。旁边的张儒也咧开嘴笑了笑,但旋即想到一个问题!”汪举人,十二万两银子你总不能藏在身上吧?…,
听得这句,汪国华也不笑了:“贼厮鸟,你们这些读书的就不是好人,嘴里说天下为公知行合一,公知公知的,却尽干些贪桩枉法男盗女娼的勾当!”
汪兆麟缩了一下脖子,脸上浮出苦笑,反贼就是反贼,厮文扫地,但看到汪国华越骂越怒,似乎马上就要下令将他拖出去砍了,他慌忙长揖:“二位将军勿急,且听学生说完。,…
“你说,你说!”
“那些缙绅却是不大相信学生之语,他们说,学生与他们一般,都做不得主,如今桐城里能做主的,是二位将军,故此他们说,要得了二位将军一诺他们便将银子献上。、,
“得我们一诺?”二人对望一眼,这可不就是一诺千金么?
“好,好,我们必应承的。”汪国华抢着道:“汪举人,你说说,我们当如何应承?”
“他们说了在五印寺设妻宴招待几位将军,银钱也送到那儿请几位将军于佛像之前赐下代皇免火旗。”“五印寺?好,没问题!”若是在哪个大户人家中,汪国华与张儒还会犹豫一下,但听得是五印寺那有什么可担心的,如今城中都在他们掌控之下若是豪族缙绅向五印寺调人埋伏,哪里还能瞒得住他们!
“何时呢?”张儒心细一些。
“便是今夜百时。”
“百时?那快到了啊!”张儒听到这,完全放下心,他笑道:“汪举人,此事多有劳烦,今后或许还会有借重之处。”
汪兆麟知趣,晓得到了告辞的时候了。待他离开之后,张儒与汪国华两人对视,然后都是笑逐颜开。
“果然,果然还是文鼎大哥强。张儒哥哥往常你劝我说要让文鼎大哥些,我还不大服气,今次真真服气了,他不仅豪阔搞钱也是一把好手!”
“那是自然,你见我服过几人文鼎哥哥知上有贵气,贵不可言!”张儒压低声音道:“我初见他时,他枕着根扁担四仰八叉地睡着,我一看,心中便是一凛,你知道为何?”“为牟”
“扁担是一横,他叉脚伸手睡着,便是一个大字,横下一大,那便是天!”“哥哥这话说得小弟就不明白了,小弟有时睡着也是这般啊。”
“奇的在后头,我当时也没有细想,但才前进一步,他一翻身,变得侧睡,那扁担被勾到了腰间,你想,一人侧卧腰间一横,那是什么字!”“那是……一个子字?”“对,天子,天子!”
两人的声音都压低了,但说到此时,汪国华还是惊得跳了起来:“果真?”
“自然是真的,我亲眼所见,你还不信?”
“若是如此,那么今日五印寺之行,还得办妥了,那些银钱,除了部分我们兄弟分掉外,其余多数,还是早早运入营中。文鼎哥哥若能成事,十几万两银子算得什么,我们兄弟少不得一个公侯万代!”“哥哥你能如此想,那便好了!”张儒也笑道:“时间不早,咱们先去一步,乓显得对那些缙绅的恭敬,文鼎哥哥要成事,可少不得这些缙绅,说不准今后哪一位,真成了咱们的兄弟。咱们可都是粗人,没有那么多心眼,若是得罪了他们,被玩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呸,那个汪兆麟除外,这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只会坏事!”
“我瞧你方才对他倒是tǐng客气的……”“不过是骗那厮替我们效力,要不他哪有那么大的干劲!”
两人谈笑之前,将那些fù人都屏开了,他们又商量了会儿,主要集中在那十二万两银子如何分配之上。不一会儿,并勾肩搭背,一起出了门。
不过二人总算还没有猖狂得就这样去赴约,他们还是带了五百人,点齐人马将五印寺团团围住之后,他们才大摇大摆地来到寺中。
此时汪兆麟已经在寺里恭候了,除了他之外,城中的缙绅有不少也提前到了的。才一进门,二人便嗅到了香气,他们这两日大鱼大肉吃个不停,对这美食倒没有什么兴趣。
“银子呢,银子呢?”两人嚷道。
“银子已经到了,二位请看。”汪兆麟笑吟吟道。
很快,两人便看到了银子,十二万两银子,那可不是小数目,足足十二个大箱子装着呈现在二人面前。二人欢喜得抓耳挠腮,不过总算还记得正事,便命人将箱子抬回营中。
就在这同时,桐城南门,十余个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九三、乐极须防生悲事
明末风暴93,明末风暴正文九三、乐极须防生悲事
本文来自“什么人!”
见着这十余个走近的人,南门上头便有人喝问,此时天色已晚,城门已闭,在城头上的便是下午守着城门的那些乱贼。
“好大的狗胆,连小爷都不认识!”
底下传来了加倍的喝骂,城头的诸人中有经过下午时那事的,举着火把向下望去,果然看到罗九河那张嚣张的脸。
“小……小爷!”
见果然就是下午时嚣张地杀了一人出城的“小爷”,城上诸人哪里敢怠慢,他们是见识过“小爷”的蛮不讲理的,若是再惹怒了这位“小爷”,自己等人只怕立刻要被砍了。
不过他们还算谨慎,不敢开城门,而是放下了吊篮,罗九河骂骂咧咧地跨进吊篮,与他一起的还有三人。不一会儿,他们被拉上了城头,发觉身前只有十七八个乱贼,其余人等,都躲在暖和背风处烤火吃喝。
“把人全都给我拉上来!”罗九河吩咐道。
那些人不敢怠慢,立刻又放下吊篮,不一会儿,罗九河一行十二人便全部上了城墙。
“小爷,还有什么吩咐?”乱贼的一个小头目也不敢凑上前,远远地问道。
“吩咐?自然是有的,你这厮站得离小爷那么远,莫非是觉得小爷蛮不讲理?”
那小头目心中暗暗叫苦,这位小爷何止蛮不讲理,简直就肆无忌惮,他们已经是无法无天的叛贼了,小爷比他们还要无法无天!
“说你呢,怎么不回?”罗九河笑眯眯地向那小头目走了几步,然后暴起发难。抡刀就劈。那小头目虽然有所准备,可他一个刚刚开始摸刀的人,如何能与罗九河相比,要知道罗九河可跟着石电石敬岩练了一年的刀法枪术!
喀的一声,人头落地。
“啊!”周围一片惊呼,不过下午见过罗九河当街杀人的贼人倒不觉太过意外,在他们看来这厮原本就是这脾气。传说中八大王每日不杀人便无法入睡,这位“小爷”也应该是一般的人物。
但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就让他们感到惊怖了。不仅是罗九河动了手,跟着罗九河一起上来的那些人纷纷动手,转瞬间他们十余人倒地了一半,而罗九河等尚不收手,又是一轮新的砍杀。
这轮砍杀之后,城头再无乱贼了。
“干得好,报一下我们的伤亡。”罗九河大声道。
“回禀队正,无人伤亡!”
罗九河满意地点头,在俞国振麾下,他们早就养成了“惨胜非胜”的想法。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就都要尽可能追求完胜。
“系上红巾,别被自己人误杀了!”他又下令。
城头短暂的厮杀也引发了一些人注意,可是这三夜两日以来。这样的厮杀在城里并未少有,有的是他们杀良,有的是他们内讧,因此虽然有人骂骂咧咧地前来查看,却并没有真的当回事。
就在这时,罗九河已经分派好人手。一人在城头监视,另外几人转动绞盘,将城闸提起,其余人都下城去开门。
两个过来查看的乱贼头目正好在城下遇着,被他们劈头剁倒。这个时候,贼人开始意识到不对,城门洞中驻守的贼人冲了出来。却也被一顿乱刀砍散。这是乌合之众与职业精锐的区别,莫说乱贼没有勇气,就算是有,也弥补不了双方在实战能力上的差距。
有一个贼人好歹敲响了锣,不过敲了两声便也被砍倒,然后城门吱吱吖吖被打开。
城门外,二百人寂然无声,已经停在那里。
从罗九河他们上了城头开始,俞国振便下令全军进发,他们急奔之下,到城门下也只是几分钟的事情。而这期间,城头上先是乱作一团,紧接着只剩自己人,因此贼人并未发觉。
“九河,你是首功。”俞国振看到脖上系着红巾的罗九河:“伤亡如何?”
“无一人伤亡!”
“尚能战否?”
“属下的刀仍然饥渴难耐!”
“那就去吧。”俞国振目光森然:“杀!”
“杀!”
他们二百人向着城中突了过去,城门也不留人守护,俞国振很清楚,他们人少,守着城门也就意味着分兵。
乱贼没有什么章法,虽然听到了锣响,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有乱糟糟拿着武器向这边跑来的,也有丢了武器只带着这两人劫来的财物遁逃的,当有人想起要向首领请示,却又发觉几位将军都不在县衙之中。
俞国振一手执缨枪,另一手握刀,脸上却是苦笑。
到现在为止,被他们杀散击破的乱贼少说有五六波,人数也超过了五百,但他手中却是一滴血都没有溅到。家卫少年根本不给他有出手的机会,而他身边的齐牛,更是大发神威,凡有接近他身边五丈之内的贼人,几无例外,都被他击杀了。
“也留两个给我杀杀啊……”他嘟囔道。
“如是姑娘说了,小官人就不要来与我们抢功劳。”齐牛一本正经地回应道:“反正你要着功劳也没有用,不如让我们得了。”
俞国振唯有苦笑,不过他们口中闲扯,推进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不过是半小时功夫,便已经到了县衙之前。
乱贼老营便在县衙前,当真是屎尿齐流之所,他们二百人冲进去时,里头百余名乱贼冲了出来,双方短兵相接,家卫少年只是一个冲刺,便屠掉他们一半,而第二轮刺击之后,地上一个贼人都没有了。
“搜,看看是否还有余孽!”俞国振下令道。
众人以伙为单位分散搜索,县衙前的营寨不必说,一片狼籍罢了,但县衙里却是重点搜察,这是俞国振事前就吩咐了的。罗九河带着一伙人自左班房开始搜衙门,而叶武崖则带着另一伙去搜库房,不一会儿,两人便都回到俞国振面前,只不过他们带的那伙人各少了一半。
“不须说了,大果定是给武崖这厮吃着了,我一看这厮神情就知道……”
罗九河嘟囔着道,俞国振瞪了他一眼,叶武崖则得意地笑了起来:“是你不管用,怪得谁来着,每次打扫战场,都是我得的战利品多!”
自家卫少年建立起,就是战无不胜,总是要打扫战场的。他们之间竞争风气极浓,就是打扫战场也要看谁收获多,而叶武崖这厮每次都是第一。
罗九河悻悻地瞪了他一眼:“你收获多少?”
“行了,你们两个,赶紧报告收获,然后组织人手将之运走。”俞国振看了看天色,从突入城中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贼人的主力被杀散了,但四散的总数还是要超过他们。到如今为止,家卫的伤亡数目仍然不超过一只手的手指,他不希望原本近乎完胜到后来变成一场惨胜。
“属下在库房之中搜出了一千五百贯钱,五百匹绢,还有散碎银二百余两,这是原本桐城县府库中的存钱。另外,贼人这几天纵火抢掠的收获,大约有五到六万两银,也已经到手。”叶武崖颇为得意地道。
听到这个消息,俞国振大喜,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他虽然能赚钱,但也能花钱,有了这笔银钱,下一步的计划便又可以扩大规模了。
“哈哈,九河,今次你输了,我在那两贼首的住处,找到了十二个箱,共是十二万两银,说是今日城中大户给两贼首的,买什么代皇免火旗!”罗九河顿时笑了起来。
“十二万两!”俞国振心情更是愉快,他仿佛听到了银锭撞击时发出的叮叮咚咚的声音,这声音可真是清脆悦耳令人欢喜啊。
“有活口?”喜悦之中,他没有忘记问上一句。
“回小官人,没有。”罗九河自然会意。
这银是城中大户的,若是有活口,也就意味着要归还,他罗九河做事,怎么会留下那么大的一个马脚给人捉!
俞国振点了点头,轻声道:“咱们在桐城有一处宅院,九河,你知道在哪里,给你五个队,一刻钟之内把该搬走的搬走,然后放火烧掉县衙和库房。”
“是,保证完成任务!”罗九河道。
“武崖,老牛,我们去五印寺,如今贼人虽是组织不起有效抵御了,但若是能将贼首擒杀……”
五印寺中,当俞国振突入县衙时,锣鼓喧天,张儒与汪国华笑得嘴都合不拢,根本听不到外头的喧哗。在他们派人将银运回营中之后,便开始饮酒作乐,他们本是穷汉仆人出身,哪里懂什么五音五色的,只要热闹那便是好的。而方孔炤寻了两个戏班,轮番唱起大戏,许下重赏之后,铜锣皮鼓敲个不停,震得五印寺这佛门清静之地,四处都是嗡嗡之声。
可张儒与汪国华还就吃这一套,往年只有社火或者豪家大喜时能看到的热闹,如今就在他们面前演着。而他们带来的五百人,原本是将五印寺围着的,现在有戏看,也都挤过来看热闹。
这就是乌合之众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了,看到这一幕,方孔炤又吩咐取酒来,数百个酒坛就放在五印寺的院里,供这些乱贼饮用,象是不要钱的溪水一般。这就使得五印寺中喧嚣更胜,便是有几个不爱热闹的贼人,也被裹拥着开始划拳掷骰,纵酒狂醉。
收了十二万两银的张儒、汪国华,戒心已是尽除,在这般情形之下,自然是其乐陶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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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鏊战即胜仍回思
东极生悲,是之谓也。|www.uu234.com超速更新文字章节|
一个满脸惊慌的贼人找到了他们,当这个贼人闯进来时,周围还是一片喧哗,无论他如何大喊,可声音总是被掩住。他惊怒之中,一脚将个敲锣的艺人踢翻,周围终于稍稍静了下来。
“将军,将军,张将军,汪将军!”那贼人终于冲到了张、汪二人面前后,哭嚎着道:“二位将军,不得了啦,无为俞幼虎杀来了!”
“这厮在做梦么,是我们文鼎哥哥去杀无为幼虎了。”汪国华呸了一声。
那贼人叫道:“是俞幼虎杀进桐城了,咱们老营,咱们老营被攻破了!”“这如何可能?”张儒也叫了起来,他举手示意,那些敲锣打鼓的却仍吵成一团,他拔刀猛然剁在面前的桌上,敲锣打鼓的这彻底静下。
外头没有什么异样的声音,因为此时主要的战斗都已经结束了。
但旋即,众人看到火头起来,张儒与汪国华顿知不妙,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张儒大叫道:“汪兆麟,汪举人!”五印寺的后门,汪兆麟脸色寡白,撤腿开跑。
“人呢,方在这陪着我们的缙绅呢?”汪国华喃喃问道。
“该死,这帮阴险狡诈卑鄙无耻下流的泼贱货!”张儒顿时全明白了,他们只道汪兆麟与众缙绅是一伙的,大骂道:“快找,汪兆麟那厮方还在,找出来了千刀万刮!”贼众纷乱寻人,可哪里还寻得到半个人影,就是五印寺里的僧众,如今也跑得一个不剩。
就在这时,外头一片乱声,百余少年阵列整齐,纠纠昂昂出现在他们面前。
张儒见来人不多心里稍稍放松:“快,快,杀了他们,只要杀了他们,这桐城还是我们的天下,到时三日不禁刀缙绅大户,任们抢掠屠戮!”
这个时候他是真的气坏了。
“杀,杀!”
顿时有被鼓起勇气的贼人挥舞刀枪向家卫这边冲了过去,家卫这边却是无声无息,他们按着自己平日里训练的节奏齐步前行当双方相距五丈左右时,听到一声尖锐的率响。
然后一排枪林出现在贼人面前。
贼人并不缺乏血气之勇,可是实战的经验就少得多,这边一群人冲,后边也有零星贼人持火钝的,对着家卫少年这边就是一顿乱射。
家卫少年身上穿的是厚棉衣,一般的弹丸,在这个距离内根本无法重伤他们。几声锐响之后,家卫少年当中只有一个倒了下去,而位列于队伍两端的家卫鸟统也开始回击。
四声锐响,便倒下了四人贼人。
与此同时挥舞刀枪冲来的贼人也与家卫少年短兵相接枪阵刺击之下,地上又多了十几具尸体,侥幸未死的贼人,连滚带爬想要逃走可是第二轮刺击在三步之后又追上了他们。
转眼之间,贼人就伤亡近三十人!
冷兵器之时一支队伍能承受百分之五的伤亡而不动摇,那便是合格的军队了,若能承受百分之十五而不溃败,那便是精锐。桐城起事的这伙贼人明显做不到这点,死伤近三十人便已经让他们当中不少人握不住武器了。
“杀,杀,我们人多,怕什么,杀了他们,整个桐城中的女金帛,任们选捡!”
张儒情知不妙,大声喧叫,自己却往后缩了缩。
“黄文鼎已死,襄安俞国振在此,只诛首恶,降者免死!”与此同时,俞国振也大声怒吼,与张儒叫完了没有人响应不同,当他最后一字完,家卫少年们同时怒喝:“只诛首恶,降者免死!”
两百人齐声怒喝,而且是在乱贼人心惶然之时怒喝,那声音震得五印寺瓦片都落下几鼻,险些砸翻一个贼人!
“俞国振……那是俞幼虎!”
“黄将军去无为杀他了,可他却在这莫非黄将军败了?”当确认来者是俞国振的时候,不仅仅普通贼人人心动摇,就连张儒与汪国华也都脸色如土!
当初黄文鼎为了服二人支持他去攻打襄安,专门了俞国振的厉害,还特意问他二人,是否是俞国振的对手。二人扪心自问,实在不敢能与俞国振相抗,现在俞国振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勾起旧时讨论,顿时没了信心。
更何况,黄文鼎不是去杀俞国振了么,他也只是今日中午出发,结果没有消息传来,俞国振却已经到了桐城城下!
莫非一出门,便被俞国振遇上杀了?
还没有等他二人想出个丑寅卯来,少年家卫已经呐喊着开始冲锋了。
他们冲锋的速度不能算快,可对贼人构成了极大的威慑,贼人中悍勇的也持刃来迎战,可是向左右一看,自己的同伴却纷纷后退,生怕迎了锋芒,于是鼓起的勇气也泄了。
叶武崖心里憋着一团火,方打扫战场第一的名头给罗九河抢去了,那么现在就必须乘着他不在扳回一局来。
经过两年的洗礼,他如今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基层军官了,既不乏亲自突击的勇气,也不缺乏在局部战局中发现敌人弱点的眼光。
他看到了张儒与汪国华,这两个贼首衣着华美,正位于十几个亲信的护卫之中。所以叶武崖当机立刻,挂着旗帜的长枪向着张儒、汪国华的方向一指,口中的哨也尖锐地响了起来。
“杀!”松开哨厉喝一声后,他自己为箭头,便向张儒、汪国华二人所处之地突了过去。
“喀咤!”
仿佛是房屋被拆倒,乱贼的阵营被他们冲得一分为二,挡在他们冲锋道路上的,若不能及时退开,便顿时被刺杀砍倒。而且叶武崖亲率一队冲击时,左右两侧的各伙家卫也次第更上,形成一个锥,狠狠地扎入乱贼阵中,将叶武崖他们突开的缺口迅速扯开、撕裂。
纷飞的血液,倾颓的人本,垂死的shēn吟。他们所到之处,便留下这样的一副图迹,乱贼虽众,却给他们这一队不到百人突得一片狼籍,仅是片刻之间,便杀到了张儒与汪国华面前。
“土鸡瓦狗,速来授死!”叶武崖狂喝着再次突击。
不过这一次他们的攻势少挫,张儒与汪国华身边的这十余人,全是他们真正的亲信。自从他们准备起事以来,在胡家庄那儿也操演了大半年,而此前的顺利,也让叶武崖等多少有些轻视敌人。
一击受挫,虽然击杀了对方五人,己方也有一人重伤倒地。见此情形,叶武崖顿时狂怒,他一心想着胜过罗九河,可罗九河在夺城时几无损伤,而他现在却出现了折损,这岂不是打他的脸!
平时叶武崖是喜欢用脑胜过动手的,他一向觉得,能省则省,何必多费气力,可当他发狂之后,那就完全不一样了,简直比齐牛还要蛮直!
“刷!”他用力一扯,身上的棉衣顿时被扯开,lù出热汽腾腾的胸膛,然后挥手一掷,手中的长矛被掷了出去,张儒闪身一避,没有被击中,但紧接着叶武崖双手抡刀便冲了上来。
“死吧!”
在叶武崖暴喝声中,他身体突进,一个试图挡着他的贼人连人带刀都被劈开,内脏哗啦一下流了一地。
俞国振在背后看了却是一皱眉:“齐牛,上去!”
齐牛早就按捺不住了,听到俞国振的命令,咧嘴一笑,lù出森森白牙:“好咧!”
他没有招呼自己所带的教导队模范伙,这些人要负责护卫官人,这可是如是姑娘反复交待的事情。他单人却绰着四杆枪,迎敌向前,暴喝一声,响如雷霆,他右手中的缨枪贯入一个贼人胸中,那贼人顿时了帐。
齐牛用力太大,连红缨节都透了进去,他懒得回手拔出,扔了这枪,从左手又抓过一枝,大步向前,恰好一贼人抡刀向他劈来,他不躲不闪,又是一枪tǐn刺而出。
那贼人如同被辆马车迎面撞着一样,身体倒飞出去,插在胸口的枪杆还在剧烈抖动。他并未立刻死去,而是惊恐地指着齐牛,惨叫了出来。
齐牛这一出场,顿时惊破了贼人最后的抵抗意志,而原本向叶武崖围来的贼人,再也不敢接战,转身护着张儒与汪国华便逃。
“砰,砰!”
经过这么长时间,手执火锐的四个家卫此时已经拭膛、换弹完毕,对着汪国华与张儒的背后便是一轮轰击。这四人可是从近三百名少年家卫中挑出来的,又经过近一年的苦练,虽然不敢称是神射手,可在十丈左右的距离里轰击两个那么大的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汪国华与张儒都是惨叫了一声,然后仆倒在地,其实此时火枪的威力尚嫌不足,这个距离内除非直接轰中要害,否则并不会立刻毙命,可是贼人见两个首领一齐倒下,哪里能细致分辨,他们顿时鬼哭狼嚎,或逃或跪。
“呸!”叶武崖恼怒异常,狠狠地瞪着齐牛:“老牛,干嘛来抢我的功劳!”
四个火统手都属于教导队,而责齐牛一枪一个更是威风凛凛,故此叶武崖觉得,是齐牛带着教导队来抢他的功劳。
“官人的命令。”齐牛也懂耍滑头了:“让官人很失望。”
叶武崖闻言心中一凛,回头看了俞国振一眼,果然,俞国振狠狠翻了他一眼。叶武崖顿时噤若寒蝉,全然没有方的疯魔模样,而是老老实实走了过去。
他知道,一顿训斥是少不了的,训斥他不怕,他怕的是写检讨。
果然,俞国振没有多什么,只是简单地道:“回去之后,一千五百字。”
一千五百字的检讨……这可要人老命了!!。
九五、素手调羹亲犒赏
桐城为四方文会之地,可经过这一般兵火洗劫,城中四处烟起,
一片苍凉。
方以智骑马背弓跨剑,马脖子下系着一颗首绩,得意洋洋地顺着大街走向县衙。
“密、密之兄救我,密之兄救我!”
他正自觉威风凛凛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唤他,侧过脸看去,是城中某家豪族奴仆,绰刀拎枪,将一个书生逼到了墙边上。
“你是谁?”看到这鼻青脸肿外貌变形的书生,方以智愣了愣,这人因为嘴都被抽肿了的缘故,所以说话的声音也无法听出他是谁来。
“汪兆、汪兆麟。”鼻书生泪眼汪汪:“密之兄,救我,救我,他们要杀我!”方以智跳下马,跟着他的数十名方家家丁顿时也围了上来,那几个豪族奴仆慌忙陪着笑道:“方公子,奉家主之命,上街拿贼,恰好遇着这个贼人的从犯,家主人说了,别的贼人可以暂且不顾,此人是一定要拿着的,他唆使家主人去买什么代皇免火旗,可是huā家主人八千两银子!”“对,对,我家主人也huā了三千两!”另一伙豪奴大声道,说起银子,众人可都是恨恨的。
“分明是你们自愿的…当初贼势大,若不交银子,贼人纵火劫掠,你们主人连xìng命都保不住!”汪兆麟放声痛哭:“我自家也出了五千两,如今是血本无归,还被你们打成这般模样!”
“那是你汪举人的事情,你这两日上窜下跳,为了贼人奔走,你敢说你不是贼人一伙?若不是方老爷设计,请来了无为幼虎俞公子,你这厮没准就要从贼!”
“我……我也出了力啊,若不是我出力,贼首哪会上当!密之兄,你为我作证,我是不是也立有微功?”听到这话,汪兆麟是真心恐惧了,他这两天里为了不让三个贼首寻他清算旧账,确实为三个贼首收刮钱粮做了些事情,若是严格追究“从贼”二字是跑不脱的。
因此,他必须抓住机会洗白自己,不求有功,但求不让人追究,否则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想到这,他也不知哪来的气力,挣开了那些豪奴家丁,扑过来一把抱住方以智的tuǐ,跪着声泪俱下:“密之,密之,你是知道的,这几日若不是学生出力维护,那些贼人贪心一起,不知城中多少善良人家要遭贼人劫掠烧杀,包括今日,若不是学生出面将贼首邀来,方老爷之计也没那么容易成功学生不求有功劳,但求一点苦劳,请密之念在学生出了力的份上,拉学生一把!”
他也是悲摧,平日里出来总得有三五个伴当僮仆,今日出来时原本也是有的,可是五印寺里一乱,他急着脱身,也没有等自己的伴当僮仆,一个人想逃回家去,结果被半途拦住。
“汪举人,你可有功名在身,如何能这般模样,当真是有辱斯文!”方以智被他抱着tuǐ,心中不快,挣了挣没挣脱,便又道:“快起来,若不起来,今日之事我方某绝对不管了!”
听他言下有相助之意,汪兆麟顿时欢喜起来,暗暗松了口气:“学生就知道,方老爷海内大家,乃是当今卧龙一般的人物,密之兄家学渊源,自然不会看着学生白白受这冤屈……”
“行了,行了,废话恁多!”方以智心中对其人其实甚为鄙视,可对方既然求上门来,加上此时方以智正觉得意,便开口对那些僮仆道:“此人虽有不检点之处,可是确实是迫不得已,况且今日能破贼,此人也出了些气力,诸位就请回禀主人,只说……”说到这,方以智微微皱了皱眉,突然间发觉,自己似乎是将一个麻烦弄在了身上。若只是一些颜面的事情,他出面调停,城中缙绅都会给方家面子,可是这是银子,而且是十多万两银子!
想到这,他心中恍然大悟,为何父亲方孔烟为不自己出面让诸家交银子,而是由着这汪兆麟打方家旗号,只说方家都出了八千两yù买比皇免火旗!
就算是如此,城中缙绅少不得也要埋怨方家,分明将无为幼虎俞国振请来了,为何还要给贼人银子!
“咳咳,只说此时银子下落尚不可知,反正这位汪举人家宅府邸都在城中,一时半会是走不脱的,大家乡里乡亲,不要摧折过急。”方以智虽年轻不够狡猾,却绝对不少智慧,一想到其中涉及的关联,便改了。,不再大包大揽。那些僮仆却想不到这么远,只是觉得方公子说的有礼,况且今日之事已经传出来了,方家召来无为幼虎这才大破贼人,有些人甚至说无为幼虎乃是方家姑爷,谁敢得罪方以智!
“既然是方公子说情,暂时放过这措大,去听听主人如何分说的。”诸僮仆一散而去。
汪兆麟心有余悸,不停地向方以智道谢,方以智勉强应了两句,便上了马又向五印寺方向行去。沿途之中:各家各族的管家带着家丁奴仆纷纷上街,既有杀贼泄愤之意,也是想着自家被收刮的银子能否夺回来。其中也有些家族胆壮的年轻子弟,一个个鲜衣怒马擎剑跨弓,看上去倒很有那么几分模样。
不一会儿,便与俞国振迎面相遇,他看到俞国振带着少年家卫整军而出,不由奇道:“济民,你这是做什么?”
“贼首黄文鼎带着一千五百人去袭我细柳别院,如今桐城贼首已经杀了,我必须立刻赶回襄安。”俞国振面有忧sè:“密之兄,伯父那儿,替我谢罪。”
此语一出,方以智和周围的桐城缙绅都是大为感动,确实,俞国振在明知贼人去袭细柳别院的情形下,却仍然先解了桐城之急,然后才回头追击,这等心xiōng,让人不得不生出敬仰来。
“这如何使得,你初一傍晚得到消息便带人来了,一日一夜赶了一百二十里路,方才又血战一场,如今就走,要对付的又是贼人中最狡黠多智的黄文鼎!”方以智感佩之余,却又是极为担忧:“不可,绝对不可,孙子兵法有云“五十里而争利,必蹶上将军”何况这百余里地!”“就是,俞公子歇息一夜再走!”
“密之兄说得对,莫说俞公子不是真的老虎,就是真老虎跑了两百里打了一场大仗,也无力再战了!”
俞国振苦笑拱手:“各位盛情,在下十分感佩,但襄安为国振乡梓之地,见到桐城之状,国振实是担忧家园亦会如此各位若是真想助国振一臂之力,请借十辆大车与两日两百人的粮草与我”
“这算什么借,贼人在我们桐城两天三夜就刮走了近二十万两银子,若不是俞公子,咱们家家都要倾家dàng产!”人群中一人jī愤地道:“我们蒋家不才,原献三腔猪与五只羊与俞公子,至于米粮,管够!”
“你们蒋家莫要独占了,我们沈家也要……”
“我们黄家也要……”
俞国振要的东西真不算什么,n辆大车、一些粮食,现在正值过年,哪个大户人家不杀猪宰羊准备了许多的!
“都不要与我争,济民是我们方家的姑爷,他济民的表字还是家父所起,些许粮食,哪里轮得到你们来!”方以智听到此处也急了,若不是为了方家,俞国振如何会来桐城,就算来,又怎么会赶得这么急,以至于弄得现在的尴尬局面!
听他说出俞国振与方家的关系,周围一片哄然,然后众人都不作声了。
“济民,下午时我偷窥了贼人出城之势,他们走得东倒西歪,速度必然不快,我估计此时最多离城四十里,而且贼人夜间不可能行军,国振,你真不必如此着急!”俞国振沉吟了会儿,然后笑道:“密之兄长说的是,我是关心则乱了………既是如此,我们便在桐城借宿一夜,明日大早便出发!”于是各家纷纷力邀俞国振带少年家卫去他们家中暂住,俞国振拱手道:“各位盛情,在下感jī不尽,不过我俞家家卫,不敢扰民”
“此话说的,若非俞公子来救援,我们想被扰都想不到。”有人大叫道:“俞公子,咱们桐城人最是知礼的,俞公子既然是方家姑爷,也是小半个桐城人,总不希望别人戮着我们桐城人脊粱骨骂不知好歹吧?”最后是俞国振带着教导队去了方家,罗九河的甲字队、叶武崖的乙字队,则宿在周围的几户人家。
至于城墙上的守卫,则交给了由各家家丁组成的民壮乡勇,若是贼人再度啸聚而来,他们只要舱起个示警的作用即可。
到了方家,方孔烟先是招俞国振来问了问战况,见他一脸疲倦,也没有细谈便打发他去休息。俞国振被带到了专为待客而辟出的一座跨院,正准备铺chuáng休息,有个小使女端着碗热粥走了进来:“姑牟,这是小姐熬的。”
这小使女俞国振依稀认得,正是方子仪身边的,他道了声谢,也不避着那小使女,便将粥喝了,1小使女见他如此承情,眉开眼笑地收了碗便跑了回去。
方以智似笑非笑地看了俞国振一眼:“自你下午出去后,子仪可就带着家中仆fù在煮肉熬粥,你这碗是她亲手煮的,你的家丁们也各自有热粥可食呢。”俞国振闻言一愣,然后微微笑了起来。
他挑中方子仪,果然没有挑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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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虎贲尽是封侯将
崇祯七年大年初三,当晨光从东方lù出的时候,桐城的百姓惊讶地发觉,yīn沉了数日的天空,竟然放晴了。
想到这三夜三日里的惊心动魄,不少人还觉得恍然若梦。而这个时候,外头的号子与歌声,却惊破了他们的mí惘。
“那是什么声音?”
寓居于桐城的道人癸泉子懒洋洋地问道,这几天城里乱糟糟地扰人清梦,但他一个道人,倒没有什么人来sāo扰。
“师傅,是俞家家丁出操。”
回应的小道人眉目清秀,浅笑之时还有两个酒窝,癸泉子唱了一曲道藏,小道人服shì他穿好衣裳,他笑眯眯地道:“思乙,那个俞幼虎俊不俊?”
“师傅说什么啊!”小道人双颊顿时飞红,lù出了形迹,竟然是一位女冠。
“思乙随我游走天下,不就是在观那些才子英雄么,俞幼虎在庐州、安庆好大的名头,是不是英雄,你看得出么?”
“弟子只想着学得红线、隐娘那般本领。”沉默了一会儿,被称为思乙的女冠幽幽地道:“英雄不英雄的,弟子不曾想过。”
“哈哈,咱们此次去见王征南,他也是我道家一脉,或者他那儿有这种本领……”癸泉子谑笑了起来:“且不说这个,你与我一起去看看,那俞幼虎究竟是怎么一般人物。”
二人出了寄宿的道观,慢悠悠晃上了牧爱街,只见城中街道上已经有许多人聚拢了。有些认识两个道人的向他们行礼打招呼,“仙长”、“仙长”叫个不停,癸泉子笑眯眯地一一回礼。看上去倒是道貌岸然。
“咦。这不是段老爷么,亲自到这街上来送俞幼虎?”不经意间,他看到一个缙绅模样的人,忙上前行礼。这可是一位大施主,不能等人家来招呼自己。
段老爷回过头来看到是他,念了声“天尊”:“道长无碍老朽就放心了,这几日兵荒马乱的,老朽未曾去听道长讲道。失敬了。”
“呵呵,段老爷还记得此前贫道说过的么,小有危难,必遇贵人,转运而安。”
“唉呀,道长一说,老朽想起来了,可不就是么!乱贼之中,颇有几个也与老朽有仇的,若不是俞幼虎来得快。我家与那几家就一般无二了!”
“贫道术法不精,只能算得到段老爷会有一险,却不知道这一险竟然是应在贼乱上。”癸泉子叹息道:“可惜,可惜。若是贫道术法再精通些,段老爷就连这点小险都不会有了。
那段姓缙绅连连摇头:“道长已经是神机妙算了,天机深沉,能算到道长这一地步,老朽也是仅见……道长还挂单在白云观?待明日,老朽再去向道长求教!”
癸泉子笑着应了。旁边的女冠不为人知地撇了一下嘴,自己师傅这套含含糊糊胡弄人的把戏,她可是见多了。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山崩一样的呼响,那是欢呼声。紧接着,鞭炮声音齐鸣,锣鼓也开始喧嚣起来。
女冠的注意力立刻转到了热闹上来。她伸长脖子向那边望去,过了会儿,便看到了两列人从街道中走了过来。
这种夹道欢呼的场面,少年家卫也是第一次遇到,他们脸上带着喜sè,可长久以来的纪律约束,让他们还不至于忘形。
罗九河队走在最前,他极是骄傲,据说新科的进士要披彩夸街,可他觉得自己现在比起新科进士还要风光了。
不仅是他,他身后的家卫少年们同样如同。不过这些自尊心被培养出来的少年们,越是骄傲,反而越发矜持,一个个昂首tǐngxiōng目不斜视,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两边为他们欢呼的人群。
对他们来说,这是人生中第一次无比光荣的时刻,长时间艰苦地训练,在这一刻都有了回报。
这支沉默行军的队伍,展示出了强大的气势,看到这一幕,癸泉子眼前一亮。
他本以为俞幼虎是靠着勇武与狡黠取胜,现在看来,俞幼虎在练兵一事上,也有常人难及之处!
他吸了口气,靠近那位姓段的缙绅一些:“段老爷,那位行在最前、看上去精明强干的,便是俞幼虎?”
“道长这次眼光可差了,那是罗九河,昨日登城破门者就是他,也是了不得的英雄!”
“唉呀,倒不是贫道眼光差,而是此人姿容非凡,以贫道粗浅术法来看,今后必是封侯拜将的人物!”癸泉子嘿然一笑:“还有这一位,你看,这位目光如电,行走之际有熊虎之姿,莫非这位是俞幼虎?”
“此也不是,此人名叶武崖,与罗九河一般,都是俞幼虎麾下勇士之首。”段缙绅道。
“啧啧!”癸泉子赞了一句。
叶武崖这一队行过之后,再出现于众人面前的就是教导队了。癸泉子看到教导队中同样步行的俞国振时,眼前突然一亮,瞠目结舌半晌没有说话。
“如何,道长可是认出了俞幼虎?”段缙绅问道。
“那大个子身边的……便是俞幼虎吧!”
俞国振的服饰与其余少年没有什么两样,都是类似于军队战袄,只是在肩章上与少年们有区别,少年们是红线,他却是红星。但是这一点细小的差别,不是短时间内能发现的。走在他身边的齐牛高大健壮,当真是虎背熊腰,环腮虬须已经初显,一看就是名勇将,原本是最容易吸引周围注意力的。与他相比,俞国振个头稍矮,长着娃娃脸,反倒有些不起眼了。
但癸泉子却是一眼就认出了俞国振,这让原本有些卖弄的段缙绅多少有些意外,方才连认错两人,为何这次却一眼认对了。
“不愧是道长,目光非凡啊。”他打着哈哈道。
“那大个子与前面的罗、叶一般。今后就是封侯拜将的。唯有他旁边之人,贫道修为不足,看不出深浅来啊。”癸泉子道。
女冠思乙横了他一眼,师傅又在胡弄人,便是她也能看出,大个儿与俞幼虎走在一起时,态度甚为恭谨,面对周围的欢呼甚至有些拘束羞赧。而俞幼虎泰然自若。
“哈哈……”
段缙绅打着哈哈,正准备正说什么的时候,突然走在最前的罗九河一声大喝:“预备——唱!”
“赫赫华夏立东方,人文初祖数炎黄,三皇五帝遗厚德,夏商两周拓土疆。祖龙一统文轨同……”
雄壮的曲声响了起来,这群最大者也只是二十出头的少年,唱得慷慨jī昂。
围观的百姓顿时静了下来,桐城文风极盛,县城之中识字者更多。那段缙绅听了几句,便不由自主捻须拍tuǐ:“好,好,千秋忠义之气。尽在其中矣!”
癸泉子也连连点头,对此赞叹不已。
“呀!”
当家卫们走过街边一处围墙时,从围墙另一端,突然抛出一大捧的花来,随之而出的,是银铃一般的笑声。也难为了里面的姑娘媳fù们。在这大冷的冬天里,又是这么短的时间,竟然给她们找来了这许多花。
无数花瓣从空中飘落,洒在家卫少年们前进的道路之上,他们身上也沾染上了这花瓣带来的香味。看到这一幕,便是再方正古板的老夫子,也不禁会心一笑。没有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胡话拿出来教训人。
眼见着俞国振与他的家卫少年出了桐城,看热闹的人开始散去,段缙绅与癸泉子招呼了声,正准备离去,却看到一个缩头缩脑的背影,顿时怒了:“那边,汪兆麟!”
“汪兆麟?这厮在哪儿?”
周围听到这名字,顿时怒喝声一片,癸泉子被吓了一跳,猛然缩了缩脖子。紧接着,身材臃肿发胖的段缙绅以极敏捷的速度冲向那缩头缩脑的背影,一把将他抓住。
汪兆麟心中那个懊恼,他原本以为人多热闹,不会有谁注意他的,可现在一闹,他顿时被人围了起来。
“汪兆麟,还我银钱!”
“还有我的,还有我的!”
汪兆麟一边哭丧着脸一边作揖,闹了好一会儿,周围人才静下听他说话。他道:“诸位乡亲,诸位缙绅,我汪兆麟可也是交了五千两银子的,不比诸位出得少……若不是答应交银子,贼人哪里肯放过我们?”
“如今贼人已经灭了,你把银子还给我们!”
“正是,正是,还给我们!”
“诸位,我也不是在找嘛,昨日乱糟糟的,谁知道银子在哪儿!”汪兆麟这话说出,周围顿时安静了。
在场的可都不是傻子,汪兆麟言下之意,谁不知晓,昨日战起控制局面的,唯有俞国振带来的家卫少年,因此若说贼人掳走的银钱最有可能落入谁手,那也是俞国振的家卫少年!
大伙一大早跑出来给俞国振送行,那些小民倒是真正自发的,可他们这些缙绅亲自来,无非就是想确认一下,俞国振是否带了银子离开,若有,那还得通过方家与之交涉,想法子将自己的银钱弄回来。
但他们看到了,俞国振只有两百人,虽然有六辆大车,可车上装着的是伤兵与阵亡者的遗骸,还有就是各家作为谢礼赠送的猪羊酒肉,哪里见着半点银子!
这可是一十几万两银子,除了神仙,谁也不能一下子将之带走!
“这厮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然怀疑俞幼虎吞了银子,打他,打他!”有位缙绅子弟年轻冲动,想明白这点后恼羞成怒,顿时大叫。
人尽如此,若能贬低别人,仿佛就抬高了自己。虽然与汪兆麟一般心思者甚众,但哪个会承认?于是人人喊打起来,动嘴的多,动手的少,毕竟如今贼乱已完,真个打死人,没准要吃官司。
饶是如此,其气势,也让汪兆麟心胆生寒了。!。
九七、欲为三清宏大道
“俞施,主”俞施,主!”“俞幼虎!”
急行军对家卫少年来说并不陌生,他们在襄安操练的时候,每七日便会安排一次五十里的急行军,每月会有一次来回二百里的急行军,所他们擅于奔走已经远近闻名了。
这里俞国振教他们打的绑tuǐ功不可没,若非如此,急行军一番之后,次日便无力再走,更别提继续战斗了。
背后的呼声传入耳中,齐牛向后摆了摆手,教导队的一个伙顿时落到后头,过了会儿,将气喘吁吁跟上来的两个道人拦住。
“二位要做什么?”
“贫道癸泉子,精通相术,有几句话要与俞施主说,你们且引我去!”原本癸泉子颇有些仙风道骨的,但跟在家卫少年后边疾行了十里,胡子也歪了,额头上也沾了尘土。家卫少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模样怎么不象是一个有道行的,而且自家小官人也从未表现出信仰三清祖师,因此他们就噗笑了一声。
“道人,江湖骗术莫耍弄到我们小官人面前,你们那两下儿,小官人慧眼如炬,早就看穿了。”伙长冷笑道:“莫要再跟我们,若是再跟,便当成贼人jiān细处置!”“啊?”
癸泉子愣了愣,那一伙槽他扔下之后便扬长而去,直到这时,女冠思乙才追了上来。
“师、师傅,你怎么跑得这般快?”
“当初为师练脚力的时候,你师祖可是在背后赶了一条恶狗”
癸泉子应了一声,明显又是在胡弄人,然后撤tuǐ又跑了过去:“俞施主,俞幼虎!”
这次他喊得声音更大,齐牛听得愣了愣,回头瞪着那个伙长:“怎么还没处置好?”
他虽然憨,可御下却自有一套凡是要求所属的教导队掌握的东西,他自家总是能做得最好,因此下边的这些家卫都服他。被他一瞪,那伙长也有些恼了,带着自己的伙正准备回头收拾那道人,俞国振却笑了笑:“让他在后边跟着再行五里,咱们暂歇若是他能跟上,到时带他来见我!”
此时的道路,经过几天的冬雨yīn寒,正泥泞难行家卫少年们是操练惯了,可在这样的道路上前进也是艰难。又是五里地过了,俞国振回头望了望,那道人竟然还在远处跟着,虽然拉得更远了,却也没有跟丢。
“这道人倒有几分坚毅。”他心中暗想,也有些好奇,这道人来,总不会是为了拿几句江湖术士的话语糊弄他吧。
见家卫们开始驻足休息,癸泉子骂了一声,跑了十里路将他老命都跑丢了半条总算没有误了事。
他才一接近家卫少年,顿时被一伙押住,虽然没有什么〖肢〗体攻击,可防备之意表lù无疑了。得了俞国振吩咐这伙家卫将他带到俞国振面前,俞国振此时端坐着正等行军铁锅中水烧开来。
“咳咳……我观俞公子相貌不凡……”“我急着回襄安救援乡梓,心中焦急,如果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道长海涵。”俞国振抬头打断了他的话。
癸泉子愣了愣,陪笑道:“哪有,哪有……”
“很快就有了。”俞国振笑了笑,然后向齐牛道:“齐牛,若是这道人再说些废话,将他扔出去。”
“是!”齐牛站了起来,他身高已超过后世的一米八,高大健硕孔武有力,这一站起来更是气势惊人。癸泉子感觉到巨大的压力,他干笑道:“是,是,贫道晓得了贫道走南闯北,熟悉各地风土人情,看俞公子相貌不凡呃,是贫道yù自荐于俞公子帐下”
“想为我效力?”俞国振愣了愣,他才不相信自己身上有某种光环,敌人遇了便脑残,中立方遇了声望直接崇拜。
“正是,正是。”俞国振上下打量着这个道人,他年纪约是四十,须发整理好了倒有些仙风道骨,只凭着这副皮囊,应该也骗过不少人吧。
“你自称熟悉各地风土人情,那么你知道欧罗巴洲么,知道亚美利哥洲么?”
“这个……”癸泉子顿时愣住了“不懂了吧?那么你知道天竺人如今信奉什么教派么?你知道东瀛倭国神道教与我华夏老释之间的关联么?”“呃……”
癸泉子仍然哑口无言,但他心中,却猛然跳了一下。他可不是一般的江湖骗子,于世道人心颇有研修,俞国振提到华夏佛、道二教时,并没有象此时诸人一般,将佛教置于道教之前,而是称“老释”却不是“释老”。
以前为尊,他只能赌,俞国振在心中,至少对道教好感要超过佛教。
“你这道人,什么都不懂,我要你做什么,为我念黄庭经么?”俞国振又问道。
“贫道别无所长,唯擅跌打损伤医科之术,或可为公子所用。”这一次老道没有再惺惺作态,实打实地说道。
“通医理?那失敬了,听到这个,俞国振倒是精神一振,这是一直困扰他的问题,
少年家卫在日常训练中免不了受伤,这近再年来,艰苦的操练已经让近十名少年家卫落下残疾,再加上厮杀中的伤病减员,不论战死,仅仅设的荣养营里,就有近二十人了。
他自己对于医术,也只是懂得酒精可以消毒之类的粗浅皮毛,也曾huā大价钱去雇请名医,可请来的所谓名医若不是抱残守缺捧着几本医书不知变通,就是满脑子为名相不成而为名医的功名。
看这道人,倒是个灵活的,也不知是否堪用。
“道人,你擅骨科,懂不懂接骨?”
“略通一二……”癸泉子精神一振,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些他在接骨之上的医理心理,有些中医专用词,俞国振听不懂,细细问他时,他也不藏sī。
此时西人医术,还停留在放血包治百病之上,其人的卫生观念,更是远逊于东方,号称大城的巴黎,不过是屎尿粪便之都。因此,俞国振没有蠢到想去找欧洲医生的地步。
两人谈了一会骨伤治疗之法,俞国振虽然还不是太明白,却觉得这个道人似乎可以试用一番。他笑着道:“道长,我如今还有一问,请道长解huò。”
“俞公子不须问,贫道自己坦诚相告。”癸泉子行礼道:“贫道自十六岁起云游四方,向北到过大漠,向东去过宁远,在南曾至天涯海角,往西朝过昆仑。天下名山,多是释家丛林,而我三清教尊,却少有栖息之处。长此将来,便是祖师爷的香火也要艰难了。贫道不才,yù为祖爷宏道。”
“宏道?”俞国振愣住了。
好一会儿,他大笑起来:“道家无为而无不为,道长,你又在哄人了。”癸泉子脸lù赧然之sè:“瞒不过公子之眼,不过三真七虚,贫道自家已经流离多年,倒不在意什么,但贫道的弟子,总得有所看顾。”
“弟子?”
俞国振回头看着远处正艰难走来的那个小道士,他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道。
“虽是女冠,确实是贫道弟子,若非贫道收容,如今已在秦淮河矣。”“道长这位女道子有些了不得啊,二十里路,竟然也跟上来了。”“她原本也是大家之女,却身负深仇沦落江湖。”癸泉子没有细说:“贫道见她年纪已长,不宜再浪迹天下,故动极思静了。”
“我不管道长你是什么理由,若你真通医术,那么可以随我们走,否则的话,诓我会有什么后果,道长想来也知道。”
俞国振说到这,tǐng身而起,将已经冷了的开水一饮而尽,然后大声喝道:“传令,继续进军!、,随着这声令下,三位队正罗九河、叶武崖、齐牛都是起声传令,原本分散坐着休息谈笑的家卫少年们在三十息之内便整理好队形,看到这一幕,癸泉子更是眼前闪着光。
俞国振当然还不信任这个自荐的道人,因此他向癸泉子道:“道长,我们急着杀敌,你与令徒就随后慢行,等到了襄安,我们再会合吧。”癸泉子行礼应是,俞国振一笑,心中却在想,回到襄安之后,一定要高二柱派人盯着这对师徒。
对于襄安的局势,俞国振并不十分担忧,从桐城到襄安,直线距离近一百二十里,而顺着大道行,少说要二百里(注,桐城志载桐城到无为是三百五十华里),俞国振深信,除了他带出的少年家卫外,别的纯步兵部队,根本达不到日夜兼行百余里的速度!
因此,他完全有依心在半途中追上黄文鼎的这支乱贼。
黄文鼎此时却是与他心态截然相反,他领着众贼走了两日一夜,在没有任何sāo扰之下,也只是走出了八十里。
“前边有个村子,将军,还是让兄弟们歇歇吧,若不如此,便是到了襄安,兄弟们也没有力气抡刀拎枪啊!”在一片哀声叹气中,有人劝他道。
这劝说顿时得到一片附合之声,黄文鼎心中虽然焦急,可也无法违了众意。
他知道这些人口里说累得不行了,过会儿一进村子,必然个个又〖兴〗奋起来,劫掠yín杀之事绝不会少做。不过,他现在也只能靠这个来鼓舞士气,因此伸出两根手指头:“诸位兄弟,这一路行来,诸位辛苦了,在这村子里,休息一个半时辰,诸位兄弟只要不内斗,爱做什么就尽管去做,但一个半时辰之后,咱们继续赶路,如何?”
贼人当中顿时一片欢声,开始没精打采的人现在都活了过来,一个一个比兔子还快,向着那村子便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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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思与百姓复血仇
“这群狗贼!”看着满目狼籍余烟未熄的村子,罗九河忍不住骂了一句:“还敢说什么代皇执法替天行道!”
他们来桐城时为抄小道走的是山路,因此与黄文鼎部错过,这次则是循迹尾随,便看到他们做得好事。
叶武崖没理罗九河的骂声,他mō了mō灰烬,又看了看地上的村民尸体,然后小跑着来到俞国振面前。
“贼人数目在一千至两千人之间,离去的时间大约是两个时辰。”
俞国振在另一世中,曾经当过兵,对于侦察并不陌生,他也将自己对侦察的心得尽数传给了家卫少年,其中高二柱学得最好,其次便数叶武崖。若不是精擅此道,叶武崖也不能在打扫战场上屡次胜过罗九河,唯一一次失利,便是在桐城。
“还有么?”
“贼人全无军纪,但士气尚高昂,在此休整之后,体力也得到了恢复。”
俞国振点了点头,在桐城,张儒与汪国华自然是被当场击杀,以免他们说出那十二万两银子下落,但其余乱贼小头目还是捉到了几个。从审讯的结果来看,黄文鼎此人与张儒、汪国华不同,无论是勇略还是智谋上,都远胜那两个草包。而且,黄文鼎身边有百余真正的贼人,这些都经过半年左右的训练,虽然贼人的训练有些可笑,但比起裹胁而来的乱民,却要难应付得多。
胜利,俞国振对此有绝对的信心,他希望的只是全胜,不仅击杀黄文鼎这个贼首。己方的伤亡还要尽可能地少。象昨天突袭桐城之役。己方阵亡只有三人,伤只有六人,加起来是一个伙失去战斗力,但击破了贼人、乱民三千余,击杀贼首张儒、汪国华,敌我损失比近乎一比十五,这就是大胜了。
“在此休整两刻钟。”俞国振命令道。
离对方只有两个时辰的距离,以贼人的行军速度。两个时辰,他们最多走出二十里。也就是说,随时都有可能双方遭遇,因此攒足体力就是必须的了。
“九河、武崖,老牛,你们过来。”
休息的时候,俞国振将这三人叫到了一起,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教导队中的模范伙,这些都是身经数次战斗并且表现出sè的人。
“小官人有何命令?”罗九河问道。
俞国振抓起一根棍子。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我们现在在此处。”
然后,他向旁走了几步,又画了一个圈:“这是襄安。”
在两个圈之间,他按照记忆。又连着画了数个圈:“此处为胜岗、此处为蒋湾、凤凰山、泉塘、匝口……”
画完之后,他抬头看着众人:“你们觉得,在哪儿袭击贼人最好?”
众人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罗九河与叶武崖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倒是向来不怎么吭声的齐牛嗡声嗡气地道:“小官人说在哪打。那便在哪儿打!”
俞国振呵呵笑了一声,抬脚踹了他一下:“我要忙的事情多着,今后不见得次次出战都有空,你们若不能学会动脑子,难道说每次都要我亲自出马?”
“啊?”众人这才明白过来。
“也是,小官人在身边,老牛杀得不过瘾。”齐牛一想。觉得俞国振不在战场上或许更好些,至少自己就不用跟在他身边护卫,而可以去前方冲杀。
“凤凰山如何,以小人之见,我们比贼人速度快得多,可以绕到凤凰去伏击贼人。凤凰山山势虽非险要,可也有几处适合伏击的地点。”叶武崖道。
“伏击?那黄文鼎既然狡黠,经过凤凰山时如何会不小心,我们没有弓箭,鸟铳也只有几十杆,靠肉搏去伏击,倒不如夜袭。”罗九河摇头反对。
“在桐城是缴获几十杆鸟铳,可那般烂货,你敢去用?”叶武崖不满地道:“依你之意,黄文鼎会防伏击,就不会防夜袭?”
两人争吵了几句,俞国振没有阻止,这种单纯的战术争论,在他看来是好事。
“伏击不行,夜袭不行,那当如何,正面搏杀?”
“自然更不行,小官人早就说过,咱们家卫人数少,每一个的xìng命都是精贵,抵得敌人十个百个。咱们要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最大限度地杀伤敌人。”
“能不能将桐城的消息传给贼人,乱其军心?”
“此计甚妙,贼人原本乌合之众,其骨干也就是一二百人,得知桐城之事后,就算这些骨干不动摇,被他们招来的四方游手无赖,也会动摇四散,即使勉强交战,稍有不谐必然溃散!”
“我觉得还可以再加把劲,遣人去通知四方村镇,若是各村镇民壮乡勇都聚集起来把守各处道路,他们虽然不能破敌,可擒杀被击溃丧胆的贼人总是行的。”
随着众人讨论的深入,越来越多的少年加入进来,渐渐达成了共识,如何布局,如何设计,都妥妥当当的。但在究竟是凤凰山还是泉塘袭击这一问题上,双方又起了争执。
最后二人都看着俞国振,等待俞国振的决定。
俞国振没有急着说什么,他转向一直没有开口的齐牛:“老牛,你在旁憋了半天,就算是一个娃儿也应该憋出来了吧?”
众人哄笑,原本面临一场大战,多少有些紧张的,可俞国振这话让他们又觉得,小官人成竹在xiōng,甚至拿指挥这一战来给罗九河、叶武崖等人练手,分明是觉得这一战并无难度。
“小官人……老牛记得小官人说过,击贼之时要务有二,一是尽可能分散贼人,二是尽可能收拢自己,集中己方之力,击分散之敌,此为取胜之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去通知留守别院的大柱哥哥。让他带人与我们会合,前后夹击贼人?”
此语一处,周围人看着齐牛的眼睛都瞪得老大。
这并不是什么奇计,但齐牛恐怕是众人中最憨的一个,偏偏是这最憨的一个想到了众人所忽略的问题!
“怎么了……我说错了?”齐牛挠着头,看着默不做声的诸人。
“装吧,你就使劲儿装!”叶武崖恨恨地道。
罗九河也点头:“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为何小官人说他大智若愚……他分明早想着了。等我们说完之后补一下,这样就显得他高明!”
俞国振哈哈笑了起来,此时这些少年的心思还很单纯,虽然彼此之间也有嫉妒有竞争,但都是善意的,或许在将来,他们随着年纪的增长,会渐行渐远吧。
但只要能在大局上团结就好了。
“既然大伙都觉得老牛补充得好,那么便这样定了,老牛。你派人绕道,去襄安通知大柱,让他做好准备。”俞国振道:“至于战场,我决定将之设在此处!”
他用脚在地上某个圆圈处用力一点。众人看着那个地方,脸上都lù出惊讶之sè。
“为何是这里?”有人甚至忍不住开口问了起来。
更多的则是陷入了深思之中。
夜sè渐渐降临,黄文鼎觉得心中的不安更甚了,他眯着眼看着前方,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
这个时候,他心中多少有些懊恼:毕竟未曾有真正领兵出战的经验。料敌料己都出现了失误。
最大的失误便是高估了自己这群乌合之众的行军速度,本来按他的计划,他在昨日就应该抵达襄安的,可直到现在,却还距襄安有十余里!
按捺住内心的焦躁,黄文鼎伸手招呼来一个亲信:“老梁,你带两个人跑到前头去。看看左右村子有无异动,记着,休要带武器,无论打探到什么消息,都立刻回来报我。”
“是……不过文鼎哥哥,你也太小心谨慎了。”那亲信应了声,然后嘿嘿笑了起来。
“去,速去!”黄文鼎现在杀人立威的心都有了。
“文鼎哥哥,咱们真没有必要这般小心谨慎,咱们现在足有一千**百人,那个俞幼虎却只有三百来人,咱们是有心算无心,他却是毫无准备。”又一个亲信在旁道:“况且,文鼎哥哥足智多谋,如今在这等天sè再晚些乘夜相攻,咱们必胜,定要将俞幼虎杀成俞病猫!”
“对对,原本就是一只病猫,一直未遇着文鼎哥哥这般英雄,才成了名。我从开始便觉得,这厮没有什么本事,手中也只有三百人,文鼎哥哥原用不着如此重视。”
听得周围一片宽慰声,黄文鼎苦笑起来。
他担心的确实不是俞国振手下的那三百人,而是俞国振展示出来的组织和指挥能力。桐城举事的消息传出去后,左近的乡镇民壮最初时必惶惶不安,此时俞国振只要稍有头脑,登高一呼,打出“保境安民”的旗号,便会有无数民壮家丁听从他,毕竟他有大义的名份,有官府的支持!
莫看他们在桐城一日一夜间便拉起了四千余人的队伍,可是俞国振只要愿意,在南京以西拉出数万人来还不是轻而易举!
至于这数万人可能只是乌合之众,黄文鼎对此根本无法笑出来:他的手下,可不也是乌合之众么?
靠着劫掠了两个庄子,他们才士气高昂地到了这儿,而且才攻破两个无险无墙的庄子,他们就一个个骄纵轻狂起来!
这样的部下,他一个人,便是有通天的本领,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先这样吧,只要击破俞国振,周围便无人敢聚旗与我为敌,那是我再下狠心整治一番,拉出一支能打能拼的老营……”他心中暗想。
当夜幕终于完全降临时,他们的队伍离襄安也不足十里,而这个时候,他派出去的老梁终于奔了回来。!。
九九、雷鸣一声破贼胆
“如何,襄安左近村子,可有什么异样?”黄文鼎迫不及待地问道。
“咳,哪有什么异样,哥哥说了不要惹事,兄弟也没有进去,只是远远瞧着,村子里鸡犬之声相闻,没什么异样!”
那老梁终究不是受过专门侦察训练的,只看表象,自然没有看到任何异样,比如说,各村之中,老幼fù孺没有一人在外走动,青壮就是在外也始终保持警惕。这至少证明,他们这伙贼人接近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
黄文鼎再狡黠,也不能不被老梁带回来的消息误导,得知没有什么异样,他精神一振,原本的担忧也减轻了许多。
“甚好,甚好!”他抚手道:“诸位,传令,加速,襄安镇子不小,若是能破之,咱们在此好生乐乐,子女金帛,你能抢多少便算多少!”
这一路上来,他们劫掠毁灭了两个村子,对于被各种破坏勾当jī起野蛮**的乱民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听闻能在襄安去放手抢掠,顿时让他们士气高昂起来:“兄弟们,抢金抢银抢娘儿们!”
有了这股士气,不到十里的路途当真算不得什么了,一个时辰左右,他们便来到了西河之畔,开始寻船渡河。
黄文鼎算是聪明的,并未直接在襄安渡河,而是选择了离襄安数里的梅家渡。当他们攻入梅家渡时,却发现这个临河的村子里竟然一人都没有,看离开的情形是极为匆忙,显然他们的行踪还是被发现了。
“灶堂里的火都是燃着的,走了没有多久!”一人向黄文鼎禀报道。
“找船。找船。乘着他们还不知我们目的,立刻渡河!”
到了这一步,黄文鼎知道就算俞幼虎得到消息有了准备,他也只能强攻,否则此时撤退,他手下的人只怕会逃走大半。
梅家渡船倒不少,两艘较大的渡船,再加上一些渔船。可同时运百余人过河。黄文鼎让老梁带着数十人先过河,见对岸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正式分派人手。西河并不宽,水势也平稳,来回一趟连半刻钟都不要,真正耽搁时间的还是上下船。大约到了亥时二刻,他们已经渡过三分之二左右,这个时候,黄文鼎也踏上了对岸的地面。
见他过来了,老梁笑着道:“文鼎大哥。咱们先过去吧?”
“急什么,早一步晚一步都是……”
话说到这,突然间,黄文鼎心悸跳了一下。猛然抬头向东望去。
东南方向就是襄安镇,借着星光,隐约可以看到镇子的轮廓。黄文鼎向那个方向望了好一会儿,心中的不安更胜。
太静了,整个镇子连一点火光都没有!
“不对,不对……”
此时黄文鼎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落入了陷阱之中,但要他就此退去,放弃这个以多打少的机会,他又心有不甘。在他心中,总怀着侥幸心理,觉得凭着自己近两千人,攻打不过三百出头的俞国振。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最多是裹挟来的乱民死伤重些,反正击败了俞国振,自己可以召来更多这样的乱民。
一念至此,他下定了最后决心。
“让后面的快些渡河,别磨磨蹭蹭,再耽搁,我们可就自己去襄安城抢金银玩女人,不等他们了。”他下令道。
那些船全部向回行去,就在对岸又开始向船上装人的时候,突然间,在南面沿着河,几个火堆冲天而起!
那火势瞬间大了起来,照得夜空透亮,在火势之中,影影绰绰的有无数人影。这些人一声不吭,肃然而立,看上去极为诡异。
“有埋伏!”有被裹挟来的乱民大叫起来。
“怕什么,不过是装神弄鬼,我们人多,便是真有鬼神,今天也要将之屠了!”黄文鼎见敌人出现,心中反而安定下来,他厉声道:“大伙准备……”
正待喊冲杀,突然间,那边火堆中走出一个大汉,他手中拎着一根竿子,竿子上挂着两颗圆圆的东西。
“黄文鼎,这是我家小官人赠你的礼物,派个人来拿去!”
黄文鼎一愣,对方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他们近两千人到了无为界内,行踪是隐瞒不到的,但对方连他这个首领的姓名都知道,证明对方了解他的底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停在那挂在竿头的两个圆圆的东西上:“那是……首绩?”
他手下尽是乌合之众,自然没有什么阵列不动如山之说,见那大汉将杆子插在地上然后退了回去,便有人向前挤,想看清楚那礼物是什么。
见这一幕,黄文鼎心知不妙,无论那礼物是谁的首绩,都可能给他的部下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因此他当机立刻,大喝道:“冲,冲!”
“杀啊,杀啊!”
他身边的亲信都大喊起来,鼓动着叛贼乱民一起向对方冲去,虽然影影绰绰间看不到对方究竟有多少人,但想来不会超过三百,他们如今过了河的已经有一千二百余人,对付三百人,应该不成问题。
不过这几天的抢掠,黄文鼎的亲信都已经抢饱了,不再是当初身无分文的穷汉。人一有钱,便会惜命,他们此时自己亲自前冲的少,多是在后头催促那些急着立功刻掠夺的乱民向前。
在他们催促之下,乱民开始前冲,可就在这时,那汉子将一个火把扔了过来,他方才树起的竹竿下的一个草堆顿时也被点着,随着火光,那两个人头被照得清清楚楚。
“啊!”
有认识这两个人头的,顿时惨叫起来。
就是黄文鼎,也忍不住惊呼出声,他方才没有看清楚,现在则一眼认出。这两颗人头。正是张儒与汪国华!
“桐城乱贼头目张儒与汪国华首绩在此,黄文鼎,只缺你的了!”那大汉冷笑着道:“你们不是结拜为义兄弟么,现在正是同死之时!”
“假的,假的,不要信他们,那一定是假的,张汪二位将军在桐城。怎么会死在他们手中?”黄文鼎声嘶力竭大叫道。
“我家小官人一日一夜奔袭二百里,你离开桐城的当夜便攻入城中,击杀张、汪二贼。”对面的大汉又是冷笑:“我家小官人说了,首恶必诛,胁从免死!”
“首恶必诛,胁从免死!”
在那大汉身后的众人,突然齐声暴喝,声音震得群贼脚下都似乎颤抖起来!
“不要听他们的,攻下襄安……”黄文鼎还在试图稳住局面,可这个时候。除了那些路上被挟迫加入的几百人,凡是见过张儒与汪国华的,都已经认出了这两颗首绩。
原本群贼如此猖狂,原因就是他们轻易攻下了桐城。而且在桐城还有数量更多的同伙。可现在知道桐城已失同伙已死,哪里还有勇气,甚至连分辨局势的冷静都没有了。
大多数贼人都是乱民,人多在一起壮胆罢了,当胆气全无之后,他们除了象没头苍蝇一般乱逃。就只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仅仅是两颗头颅,贼人勉强维持的军阵便完全散了,不少人都盲目乱跑起来。
黄文鼎知道,这个时候若真乱掉,那么他就彻底完了,他厉声道:“跟我冲,跟我冲!”
一边喊。他一边带头向前冲,他的亲卫也跟着冲上来,百余人发动攻击,倒是带着一些反应不过来的乱民跟着也冲向对方。
可就在这时,在他们侧后,猛的又是杀声响了起来。
“黄文鼎,俞国振在此,拿命来吧!”
俞国振绰枪大喝,这一喝声在黑夜中回dàng,倒让他觉得自己很有些《三国演义》里张飞喝断当阳桥的威猛。
随着这声喝,四周黑暗中铜锣声响成一片,一个个火把被点燃,放眼望去,不仅是河这边,就连河那边都是火把组成的川流。这么多的火把,谁也不知道那有多少人!
黄文鼎亲自冲锋带起来的一点士气,也顿时宣告瓦解,就连他的亲卫也出现动摇,不少人也想逃走,他在马上连接斩杀了两人,却丝毫也没有用处。
“俞国振,我必杀你!”
眼见局势不可收拾,黄文鼎愤然道。
“文鼎哥哥,今日中了这贼子jiān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梁此时满肚子懊恼,他分明在附近的村子里侦察过了,可是却没有看出对方有埋伏,今日陷入此局,倒有一大半是他的责任!
想到这,他拉住黄文鼎的缰绳,指着南方道:“我替哥哥杀出一条血路,哥哥记得给我报仇就是!”
说到这,他双手各持一刀,催马就向南面冲去。如今贼人都已经慌成一团,他一带头,便有几骑随着而去,而其余贼人也看到,南方似乎没有什么火把,想来埋伏要少些,因此便有数百人随着他向南突去。
黄文鼎见到这一幕,正想阻止,但心中一个念头转起,他咬着牙,让自己到嘴的话又退了回去。
此战至今,他知道自己处处被俞国振压制住了,他心中虽然仍然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俞国振远比他原先想的还要狡猾。因此,他料想那看似埋伏较少的南面,只怕又是一个陷阱,倒是东北角,莫看火把密集,可更有可能是虚张声势“俞国振只有三百余人,这是肯定的,他必然是在虚张声势,只可惜这些乱民小挫即溃,否则真交起手来,胜负还未定!”他心中暗想:“我今日受挫,回桐城重整人马卷土重来就是,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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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电光飞闪断贼头
老梁向南走之后,黄文鼎便向东北角冲去。但才走了不足五十丈,他就听到前方喊声大作,甚至还有鸟铳声响起和火光闪动,他心中一冷:这东北角火把密集并非作假,而是真的埋伏有这么多人!
“俞国振哪来如此多人?”他心中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如今既然选了这条路,他也回不了头了。
他看着还有三百余人人与自己在一起,而且共中有数十人都骑着马,便一指前面方向:“随我一起杀出去,杀透重围,便是活路!”
“杀!”
几十骑同时向他所指的那边冲了过去,但襄安虽是江北,可同样河网纵横水田密布,如今又是在河边上交战,几十骑哪里展得开?
可拦着他们的,也不过是附近的乡勇民壮,被他们一冲,顿时倒卷浪一般散开,见到这一幕,黄文鼎大喜,心中总算明白,原来这些人虽然不是虚张声势,可与虚张声势也相差无几!
乡勇民壮,打胜仗之后收拾溃败残寇还行,与拼命求生的穷寇相抗则用处有限。黄文鼎一个突击便击溃了拦截的民壮,回头再望,跟着他而来的步卒虽然大多给拦住了,可是那几十骑倒都冲了过来。
俞国振皱了皱眉,他一直盯着黄文鼎,对方突围的时机掌握得非常好,先是派出一队人向南分散注意,然后再带着骑兵向东北。虽然俞国振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可战场情形瞬息变化,他便是想下令追击这边的贼人也晚了。
黄文鼎既是贼人之胆,也是贼人智囊。虽然俞国振不怕他。可让此人逃脱了的话,后面只怕还会有些麻烦。
贼人骑马,也唯有骑马者才能追上,俞国振这个时候有些懊恼,自己竟然未骑马来,这算是一个小小失误。
他身后突然一声笑:“俞公子稍安,且看老朽替你杀贼。”
紧接着,一道身影从乱战中杀出。直接扑向一个骑马的贼人,那贼人抡刀乱剁,那身影也不闪避,tǐng枪在贼人砍中之前将之刺落。紧接着他抓住缰绳纵身一跃,直接跳上了马,那马长嘶着几乎人立起来,却被他轻轻一笼缰绳,便安抚住了。马蹄声响,他一人单骑而出,在马上的身体随着马的腾跃而起伏。手中绰枪,“泼辣”一声,便将一个贼人挑落马下。
贼人的马都是在桐城中抢来的,不过几十匹罢了。能骑马的,都是死心塌地的骨干。但他们的骑术,实在不咋样,虽然已经突破了民壮的拦截,可是马速却慢了下来。那人骑术却是极高明,转眼便越过民壮。突入其中,左挑右刺,如入无人之境,转眼之间,便是十余名贼人落马!
“你是什么人!”黄文鼎没有想到,俞国振身边还有这样的人物,借着火光。他看到对方花白的胡须与冷电般的目光,忍不住想起脍炙人口的《三国演义》中人物,大叫道:“黄忠?”
“取你xìng命者,石电石敬岩!”那人一吼,马猛然加速,将隔在他与黄文鼎之间的两名贼人又刺倒,转眼间,便到了黄文鼎面前!
黄文鼎挥刀想要反击,可是一股大力袭来,让他手中的刀飞了出去!
“痛快,痛快!”
石敬岩摘下腰间的皮囊,饮了口酒,放眼四望,诸贼竟然不敢上前来抢黄文鼎。他回拨马头,回到俞国振面前,然后将肋下夹着的黄文鼎向俞国振面前一扔。
他只是一个照面,便将黄文鼎擒了下来,若是步战,或许还没有这么顺利,可是在马上作战,黄文鼎一身实力连一半都发挥不出来。
黄文鼎未死,被摔了一下狠的,却还想爬起来,结果两边的家卫少年立刻下去,直接将他架住。
他也是枭雄本sè,一见情形不对,立刻大声道:“俞公子,俞小爷,小人服了,小人愿降,小人愿将功赎罪,只求俞公子留小人一条xìng命,小人愿为公子效力!”
一边拼命叩首,他的眼中却闪着yīn鸷的寒光。
此次战败,他仍然觉得,不是他的错误,他在战术上并无任何失误,完全是败在跟随他的乱民吃俞国振之计,瞬间崩溃的结果。
“我不能死在此处,只要我还能活着,终有复仇之时……这个俞幼虎,年轻多智,必然是气盛的,我若对他低头,他想着招揽四方英雄,或许就收容了我,在他这里混个三年两载,到时将他这套练兵之法学到,我便可以脱身而去,重整旗鼓,终有一日,再来寻他报仇!”
黄文鼎心里打着的算盘,当然谁都不知道,为了让俞国振更信任,他又大叫道:“小人颇通军略,交游广阔,必然对俞公子有用!”
他觉得自己看俞国振是极准的,此人绝非池中之物,越是如此,便越想招揽四方人才,想来他会惜自己之才,收下自己。
俞国振笑了笑,向着齐牛眨了一下眼,齐牛抡刀便剁,黄文鼎的首绩便滚落一旁。
即使到死,黄文鼎都是满脸愕然,就算俞国振不要他效力,也该交与官府处置,怎么连审都未审,就直接将他处死了?
他却不知,张儒与汪国华卖代皇免火旗卖了十二万两银子,这么一大笔钱财,若是他活着,那么必然有人会追究,可若是他与汪国华、张儒一样死了,那么这就成了无头公案,谁也追究不得了。
即使不是为了这十二万两银子,俞国振也不会留他。象他这般人物,在俞国振眼中,不过是只懂破坏不懂建设的蠢才,离人才还差十万八千里。就算是人才,俞国振自己培养出来的高家兄弟、罗、叶、齐等诸人,难道就不堪用了么,实在不济,象石敬岩这样的老人。也可以招揽。唯独他黄文鼎这样反复之辈,是绝对不能招揽的。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选择俞国振并不反对,但对于那假借造官府反之名,行屠戮百姓之实者,俞国振半点好感欠奉!
俞国振没有再看他一眼,这一战绝对全胜。剩余就算还有些贼人负隅顽抗,也很难造成大的伤害了。他径直走到石敬岩马前,替这老武师牵着缰绳,见他这动作,石敬岩哪里敢受,慌忙从马上翻下,拜倒在地上。
“俞公子,你莫折杀老儿了……”
“石翁请起,此贼祸乱两府之地,手中沾满无辜者之血。石翁擒杀此贼,替庐州、安庆二府除一大害,此功非同小可,晚辈替石翁牵马。不过是聊表敬意罢了。”
“石电是粗人,却也知晓,一将之勇无济于事,若不是公子布置周全,又来回五百里奔杀,哪能平定这两府之乱!”石敬岩诚恳地道:“老朽老矣。若是俞公子不嫌弃,还能供俞公子驱驰!”
他早年有心于行武,但仕途极不得意,到了晚年才被钱谦益赏识,可是这时的钱谦益也已经退隐田园。因此,石敬岩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身的本领再也没有了用武之地的,却不曾想被钱谦益荐给俞国振后。先是擒闻香教主王好贤,后又是捕桐城巨寇黄文鼎,这连接的功劳,已经让他觉得不虚此生,有足够向儿孙夸赞的功绩了。
俞国振也明白他的意思,将他一把扶起:“石翁何出此言,天生我才必有用,石翁如今还没有到冯唐的年纪,终有用武之地!”
石敬岩起身站起,他看着周围,黑暗中火光点点,四处都是喊杀之声,但兵刃格斗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他感慨地叹了声,那些四方来的乡勇民壮,只怕连贼人都没有看到,此战就获胜了。
以三百破敌近两千,这等战绩,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
打扫战场的事情,这一次交给了留守的高大柱,俞国振他们短短的五天时间里来回奔bō五百里,打了两场仗,也该到了歇息的时候。就是俞国振自己,回到别院之后,稍事洗漱倒下便睡。
跟随他进了卧室的柳如是、小莲对望了一眼,悄悄将门给他关上,两人睡在外间,听着里头传来的轻微的鼾声,这几天来空落落的心,突然间安稳了。
“如是姐姐,今年过年,可全都给那群贼人坏了,但愿明年过年,能平平安安。”
“嗯,但愿。”柳如是叹息着道。
但她心中却知道,天下风云jīdàng,太平年……只怕是越来越少了。
这一夜俞国振睡得极香,次日早晨的晨跑,这个坚持了多年的习惯都暂时放弃了。当他醒来时,外头天光大亮,难得的晴日透过窗纸照在他的chuáng上,他微了一下眼睛,觉得四肢仍然有些发酸。
他没有急着爬起来,而是静静想着这几天的收获,然后微笑了。
从初一夜紧急出动,到初五夜回到襄安,四天的时间内,他的收获可谓巨大。
首先是练了兵,此前都是以多打少欺负一下零散的水贼湖匪,而这一次却是以少打多,而且是长途奔袭中消灭敌人有生力量,对于家卫少年来说,经历过这一次战斗,他们都可以算是这个时代中的精锐士兵了。
其次是扬了名,想来在皖江一带,自己的名声会更响,登高一呼,愿意追随者的数量会更多。可惜的是,皖江这一带朝廷的控制力还是相当强的,他若不想立刻造反,就无法将这地方作为自己基业的根本。
再次则是那十余万两银子,俞国振的计划是永远不嫌钱多的,有了这笔银子,他可以加大投入,可以在中原一带多招募流民,可以在技术积累上投入更多的资本!
“国振,国振!”
外头却传来了呼喊他的声音,紧接着,他听到一家卫少年与小莲的谈话:“三位老爷来了,小官人醒来没有?”
俞国振振作了一下精神,这场大战,三位叔伯定然想知道详情,而且,这次闹得动静太大,有些事情,也必须与三位叔伯通通气,特别是五叔俞宜轩,或许又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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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一、臣非臣师非师
俞家三兄弟静静坐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若是换了两年之前,莫说俞宜勤,就是年纪最长的俞宜简,这个时候也一定背着手没有仪态地在屋子里转悠。
不过,在俞国振崛起的这两年里,各种大事,他们都算见惯了,养气的功夫也随之见长。
客厅里的西洋座钟敲响,那是九点了。俞宜轩咳了一声:“大哥,南京那边的准备如何了?”
“只等着咱们这边发货过去,除了咱们自家的铺子外,徐家也有意分一杯羹,国雄那边寄来的信,说是年后徐东主会来咱们这拜望。”
徐东主便是徐林徐仲渊,俞家将棉布交与他经营,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而俞家所需的棉花、铁料、纸张,也都是通过他来收购的。在有俞国振支持而缓过气来之后,徐家的生意渐渐恢复旧观,俞家与他的生意,只占他家整个经营额的一成左右,但他与俞家的关系却未因此冷淡下来。
“国振对这些书寄予厚望,无论如何也得经营好来。”俞宜轩身为读书人,自然知道书的威力。
“嗯。”
正说话间,俞国振走了出来,三位叔伯都站起身,俞国振长揖行礼:“各位叔伯,请坐,请坐。”
“昨日你累了,我们便未来打扰,桐城之事,情形如何?”
俞国振笑了:“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手到擒来。”
他倒不是自我吹嘘,一来这是事实,二来他也想坚定一下几位族中长辈的信心。俞国振知道自己的短板。手中的少年家卫用来战斗是不成问题,可管理庶务,他们就nèn得多,必须借助族中的力量。
不过现在已经好些了,那些在战斗中伤残不能继续的少年,被俞国振有意安排到族中的店铺、田庄之中,他们在家卫中所学的东西,渐渐与如今新的职司相结合。
他将桐城之战的情形说了一遍。自然没有提那十余万两银子之事,听他说完之后,俞家三位长辈都是大感振奋。
“如今我们俞家的声名便是安庆府也知晓了!”
“只怕安庆知府现在在头痛,该如何向天子上奏折。”俞宜轩考虑问题角度与宜简宜勤都不相同,他笑着道:“东南腹心之地。却发生如此逆反之举,他一个失察之罪是脱不了的,那位被杀了的桐城县令倒好,一死百了。”
就如俞宜轩所言,安庆知府皮应举确实焦头烂额,当他的奏折递到了北京崇祯手中时,崇祯几乎愤怒地掀翻了御几。
“这便是朕仰赖的子民!这便是大明的缙绅!”
放在他面前的,除了安庆知府皮应举的奏折。还有南京提督操江马鸣世的奏折,两份奏折之中,都将桐城民乱的责任,归结于劣绅的恶行。
“陛下息怒,这等劣绅,自当严惩,东南局势,几乎为之所坏!”温体仁奏道:“好在贼乱已平。如今当善加安抚,以免再生事端。”
“卿既如此说,有何良策?”
“应天巡抚,当追其罪,另委贤达,替陛下分忧。”
温体仁此时仍未被任命为首辅,事实上。他只是以次辅代行首辅之权。崇祯皇帝在赶走周延儒之后,似乎对任命首辅一事起了戒心,温体仁虽然大权在握,却还是有诸多掣肘。在内有文震孟等东林遗老,在外各地抚臣之中。亦多是温体仁政敌,因此,他曾经想着在朝堂之上安插心腹,甚至不惜提拔当初魏忠贤一党,可这些都受到了抵制。
崇祯连连颔首,出这般事情,时任的应天巡抚难辞其绺。
所谓应天巡抚,又称苏松巡抚、江南巡抚,实际上是巡抚十府之地。崇祯想了一想:“卿觉得何人足任此职?”
“臣以为……唐世济素有廉名,可当此职。”
“唐世济?他如何能当得!”崇祯闻言不悦:“卿为何会荐他!”
温体仁心中一跳,没有想到皇帝对唐世济竟然如此不喜,不过他自有理由:“唐世济十六岁便为县令,向有清廉之名,善断案理财。陛下yù稳东南,所忧者不过是劣绅豪奴不法之事,世济擅处置,臣故荐之。”
“臣以为不然!”
这虽非大朝会,但在场的却也不只是温体仁一个,立刻有人起来反对道:“鹿世济yù引阉党入朝,已然被劾,如何能巡抚江南。论及抚乡安民,臣荐张国维!”
温体仁闻得此言,心再度一跳,不过,他并未再说什么。
崇祯看了温体仁一眼,心中有些不豫。
自温体仁将周延儒赶出朝堂之后,京城之中便流言四起,将这一年多来的天灾**,尽数归于温体仁身上。民间甚至有“崇皇帝,温阁老,崇祯皇帝遭瘟了”的童谣,这消息,自然也被厂卫传给了崇祯。
崇祯相信,温体仁是孤臣,不结党营sī,所以才会被人如此攻讦,可国事如此败坏,总得有一个有才能的人出来收拾。温体仁有些才能,可比不上周延儒,而且此人声望不足,士林中反对之声极大,或许……该再往内阁中补充人手了。
江苏宜兴,张溥满脸喜sè地看着周延儒,而周延儒则捻须良久不语。
“这是老师起复的机会,这个机会,不可放过!”见周延儒犹豫不决,张溥不快地道:“天赐不取,必得其绺,老师何必多思?”
“天如,你xìng子太急切……”
“老师,非我xìng子急切,国家大事,不急如何能行?”张溥道。
他的态度有些咄咄逼人,不过面对自己这个弟子,周延儒却硬气不起来。当初他为内阁首辅之时,与东林交恶,在士林之中声名实在不好,他想起复。没有士林支持绝无可能。
“如今内阁之中,有钱抑之在,我起复是否,无干大局……”
“如何无干大局,钱抑之虽是东林宿老,却不是温体仁对手,yù对温体仁,非老师不可!”张溥再次打断了他。
周延儒嘿然一笑。温体仁其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此次退归田园,他反思此前,自己还是小瞧了温体仁。即使现在天子对温体仁略有疑虑,可圣眷未失。此时去硬撼他,周延儒没有任何胜算。
“老师,你究竟是何意?”张溥有些不耐了。
他对周延儒虽然有几分尊重,那只是因为周延儒是他进士科的座师,那一科当中他与吴梅村同样上榜,吴梅村为进士第一,书商将中试之人的卷子印刷出版,按惯例应该由几位考官点评他们的试卷。可张溥毫不客气地抢了这个活儿,由此便可看出,他实际上是瞧不大起当时的几位考官。
周延儒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恨,脸上却笑得更加温和:“天如,你只想着我,我回家才一年,陛下未必会起复。倒有一人,若是你愿意大力支持,更胜过我。”
“孰人能比得上老师?”
“何芝岳。”
“他……上次老师不是力荐他接替首辅之职,他畏惧温体仁,不敢出来么?”
张溥知道自己将温体仁得罪狠了,若不能将温体仁拉下,迟早是要受其党羽迫害。听得周延儒推荐何如宠。想到此人畏温体仁如虎,张溥叹息道。
“此一时也彼一时,当时避温体仁锋芒,何芝岳不肯出山在所难免,如今却不同。他乡梓遭变,就是他自家也损失不小,愤然出山,匡扶天下,肃清妖氛,正其时也!”周延儒道:“他此前不肯出,是因为悠游林下胜过去朝堂上操劳,如今出了此等事情,他还不肯出?”
“况且,今上空着首辅之职已经有一年,温体仁始终只是次辅,今上虽简拔钱士升等相助,可首辅之位,迟迟不定,分明是今上虚位以待贤达,并未瞩意温体仁。何芝岳前次不明形势,不肯轻易入京,如今形势明朗,上有天子求贤若渴之心,下有天如等鼓吹抬捧之力,何愁他不去?”
“何芝岳……”
张溥有些犹豫,何如宠确实名声比周延儒更响,而起是东林前辈,与左光斗既是同乡又是好友。崇祯四年张溥考中会试那一次,他是周延儒的副手,也可以说是张溥的房师,因此倒不是外人。
相比名声颇有瑕疵的周延儒,何如宠要好得多,但正是因此,张溥并不太支持他。
张溥有自己的算计,何如宠在东林之中的声望太高,复社对他来说只是锦上添花,他即使就任首辅,也未必能采纳自己的计策,让自己能在乡野之间遥控朝堂之政。
“芝岳先生虽然也是合适人选,终究比不上老师,老师为了天下人,便勉为其难应了吧!”一念至此,他再度催促道。
“老夫说了,你操之甚切,何芝岳今年已是六十有六,温体仁六十有二,老夫则四十二岁,来日方长呢。”周延儒笑道:“如今温体仁风头正盛,且由何芝岳顶上两年,到时老夫再出山,为时尚且不晚。”
张溥犹豫了好一会儿,见周延儒心意甚决,也只能如此。
“天如,不过要成此事,须得钱牧斋等出手相助,你不妨再去拜访钱牧斋。”周延儒又道。
“老师为何不亲见钱牧斋,老师今后要再度初山,正需涤除旧恶,与钱谦益讲好,救既散之人心。”
“呵呵,此事老夫自知,天如你只管放心。”
张溥拱手而去,周延儒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个张天如,自视甚高,竟然想控制自己,当真是一个目无纲纪伦常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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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二、憾亦憾忧亦忧
“竟然一一一一一一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俞国振有些发呆,看着徐林,徐林面sè也是有些沉重:“此事学生也是正月初八才得知,然后便赶来府上报信,俞公子,节哀顺便。”俞国振吸了口气,稍有些黯然,他的计划才开始展开,就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能不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被他派往钦州的高不胖,竟然在年末准备回来时病殁!
“小莲,把大柱唤来,还有高婶,派人去无为通知二柱。”只是短暂地发呆之后,俞国振便又振作起来。
无论遇到什么问题,他的计划都不能改变。
“高管家的后事,是娄们徐家的一个管事办的,择了好地,用上好的柳州棺木安葬。”徐林又道。
“多谢徐先生了。”俞国振摇了摇头:“徐先生暂歇,我先安置好老高家人再说。”
“我随你去,若是高管家家人有什么要问我的,我也好回答。”俞国振心中对高婶与大柱二柱极是歉疚,他若没有把老高打发到钦州去,或许老高不会这么早死去。
得知消息的高婶,出乎俞国振预料地坚强,反倒是大柱很有些恍惚,被高婶一巴掌拍得大哭出声。
“今后你便是咱们家的顶粱柱了,你爹能活到如今,能见着你们兄弟长大,已经能瞑目了!”高婶声音哽咽着骂道:“你哭能将你爹哭活么!”“高婶老高是为我奔走而殁于异乡,我心中极是不安。我知道你和老高最操心的是大柱二柱的亲事在这里,我发话了,整个无为,他二人看中了谁家的闺女,便是抢我也去给你抢来当儿媳fù。”
俞国振道。
高婶跪下磕了个头:“小官人,若非小官人,五年前我们一家就饿死了老高能为小官人效力,这辈子已经不枉,小官人勿将此事放在心上,唯有一事,老高一人死在异乡,总得将他灵柩迎回襄安要不清明时节,连个扫墓的也没有………”
俞国振沉吟了好一会儿高婶见他不说话,心中有些奇怪,这算不得什么大要求,按着俞国振一惯的xìng子应当立刻就应允了才是。
“高婶,大柱我不瞒你们,我估计着,襄安这里,我们住不长久了。”俞国振叹了口气道。
“什么?”高婶愣住了。
如今襄安的细柳别院,甚至可以说是细柳俞村了,再发展下去,成为一座镇而与襄安相连都有可能。这样的好地方,俞国振竟然说住不长久了?
难道说因为老高病殁的事情,小官人伤心过度,变得有些疯癔了?
徐林在旁边也是愣住了他每次来细柳别院都会有一种不一样的感受,细柳别院的发展,让他吃惊之余,也觉得欣羡。
“桐城贼乱只是先声,这次贼乱背后还是有真正的流贼身影。若非如此,贼人的兵甲武器,从何而来?”俞国振道:“如今桐城贼乱虽平,可官军虚实,却已经曝lù无疑。流贼当中,也不乏狡墨多智者,他们必然看到这一弱点,进军皖南。”“可可咱们不是有家卫么?”高婶巅声道。
她受过流贼之苦,自然知道那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俞国振叹息道:“家卫少年,不过三百,以此人数,能敌多少流贼?流贼若来,那可不是黄文鼎之流千余人的规模,少则数万,多则十万便是都不动站在那儿给我们砍,也能累死我们!”
“小官人可以多募青壮啊!”高大柱道:“四里八乡,民壮乡勇,都愿听小官人号令!”俞国振连番立威,特别是击杀黄文鼎之事,已经让他在整个无为和周边地区树立起了威信,年轻人无有不以结识他为荣的。他若真的要招兵买马,随随便便可以将家卫扩充到一千人以上。
“三百人便是极限,若是超过五百,只怕朝廷就要征调我们去剿流贼了。”俞国振苦笑:“我如今心愿,只在保境安民,就算做不到保境,也至少得给我们乡梓百姓一条退路。”这话是说给徐林听的,徐林点了点头,俞国振说得半点都不错,他有三百来人,已经是官府能容忍的极限,超过这数字,官府不是将之分化瓦解,便是要调兵来围剿了。
“若是贼人真逼近襄安,咱们当如何是好,我早就在想此事,想来想去,唯有行狡兔三窟之计,在贼人到不了之处另立基业,故此,我才令老高前往钦州,却不曾料想他会病?……”
俞国振现在总算明白,过年时他莫明其妙的不安缘自何方。老高迟迟没有回到襄安,让他心中生出不祥之感!
想到这,他又道:“虽然老高病殁于钦州,可听徐先生说,我请他做的事情,他都安排妥当了,在钦州买了一千八亩余亩荒地,两片山头。我估计着,短则有个两年,长则五年,我们便要都迁到钦州去徐先生,此为我妄测之语,还请你莫传出去。”徐林颇为沉重地点了点头,俞国振的忧虑,他何尝未有!
“那我们这庄子就白白送给流贼?小官人多少心血!”高大柱听了勃然大怒:“小官人,此事不可!”大柱向来憨厚,除了齐牛,恐怕就数他沉默寡言了,他竟然能在此事上建言,俞国振便知道,整个家卫少年只怕都是这个意思。这样就好,俞国振也希望培养出这种不惧战甚至有些好战的气概出来,也唯有如此的军队与国家,才不会在外敌凌辱时首先想到的便是忍辱负重。
“自然不会白白送给流贼,他们能得的,只是一片焦土。”俞国振道:“若不痛击流贼,我们与那些畏敌如虎的官兵有何区别!”“那小官人……”
“我们可以战,你老娘还让她拿刀去战么?小莲、如是她们,还有家学里的那些姑娘小子,也让他们去战?”俞国振“哼”了声:“况且,出战一次便是烧钱,我们桐城之战来回huā费便超过三千两,若不能有个稳固之基,凭着我们现在的钱粮,能打几仗?”高大柱垂头不语,俞国振接着道:“故此,依我之见,老高就不必迁葬回襄安高婶若是不放心,四月之后,随我一起去一趟钦州吧。”“什么!”
这又是个让人吃惊的决定,俞固振要亲自去钦州!
“小官人钦州瘴疠之地,:I…官人如何能去得,老高都,都……………”高婶也慌了。
“关于此事,老高尚有遗言。”俞国振看了徐林一眼。
徐林上前道:“高管家走得急,好在当时我徐家在广州府的管事在他身边,他说后悔未曾听俞公子交待,误饮生水,上吐下泻,以至于此。”老高身体一向少病,他突然暴亡,若非如此,也没有别的解释。
高婶听了忍不住痛哭起来,俞国振安慰了几句,她才收住哭声。
“无论老高在与不在,我都得先去钦州一趟,那边如何营建,我得亲见之后再行琢磨。”俞国振道:“所谓瘴疡,无非是细小病虫毒物罢了,只要注意卫生,便能怕范。”他只能如此安抚众人,若不如此,只怕细柳别院诸人,都不愿意去钦州了。
高婶哽咽着道:“既是如此,到时请小官人带着大柱去便是……………”她言下之意,俞国振明白了,失去丈夫之后,高婶担忧再失去儿子。若是流贼来犯,他既然决意与之战,那么身为营正的高大柱,免不了要出战。
“我知道了,高婶,你只管放心。,…俞国振心念转动,大柱脑子并不是很灵活,虽然是营正,实际上罗九河、叶武崖等人已经足够取代他。或许将他放在别的位置之上,更加适合他的xìng子。
安抚毕,俞国振放了高大柱假,此时重孝行,按理说该守孝三年,但俞国振以为,孝与不孝重在生前,而非亡后,不过时俗难改,只有到了新地方之后渐渐潜移默化了。
并肩走出了高家,徐林看着这连片的房屋、工坊,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细柳别院被建成这个模样,俞国振仍然说放弃就放弃。
“学生愿陪俞公子一起去钦州,俞公子方才说的是,学生也要另掘一窟了。”想到这,他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两家于一处,也有个照应。”俞国振也是欢喜。
他想要成事,没有帮手是不行的,族中能够给他的助力有限,徐林此人眼光有决断有,而且善于经营,正好能补充他的不足。
“只可惜营建之术,我手中无人擅长,还得请名匠一同前往。”俞国振犹豫了一下:“徐先生可有熟识的匠师,愿意去钦州的。”“一时间没有合适人选,反正俞公子是准备在四月之后再去,这段时间里,我替俞公子留意。”说到这里的时候,徐林忍不住幽幽叹道:“俞公子,这大明的天下……………,真的没救了么?”
此语一出,俞国振眉头微锁,目光紧紧盯着他。
徐林垂头不语,好一会儿之后,俞国振道:“徐先生的话,我听不明白。”徐林点了点头:“我自己也不大明白啊,俞公子,钦州多荒地,若是开荒,须得足够人手,可这许多人到钦州去,沿途车马粮草,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俞公子可有安排?”
俞国振仍然紧盯着他,然后微微笑道:“徐先生精擅此事,想来能助我一臂之力,先生拟一份行程安排给我,我负责出钱,如何?”!。
一零三、子仪见如是
与徐家的合作让俞国振相当满意,故此,他提出进一步合作的要求。徐林自然不会拒绝,双方就细节谈了两天,特别是一大群老幼妇孺如何抵达钦州,双方达成了共识。
“钦州至南京水陆共六十站五千八百一十里,既是老幼妇孺,还是走水路更方便些,沿途巡检司,学生都有打点,快则一个半月,慢则两个多月方可到达,沿途漫漫,以学生之见,现今便要贵府上下习于水上才好。”
“徐先生说的有理。”
俞国振看着徐林,心中再度赞叹,这个人确实非同一般,不仅有读书人的眼光,同时做事极细致,实在是个庶务的人才。只可惜俞国振如今无论是声望、地位还是实力,尚且不能直接招揽他来效力。
既然如此,暂时将双方利益绑在一处,俞国振深信,迟早徐林会成为他的臂助的。
徐林是个行动派,双方既是达成一致,他立刻告辞回去准备此事。
“小官人……”回到自己的书房之中,小莲泪眼汪汪地看着俞国振,怯怯地呼了一声。
她与高家的关系也相当亲近,老高的死,对她的打击也很大。俞国振上前拍了拍她的肩,然后做了一个让小莲心悸的动作。
伸手将她揽在了怀中。
小莲已经十四岁了,身体开始在长,天葵已至,渐通男女之事。她心中早就觉得,自己定然是俞国振的通房丫头,只是俞国振还一直将她当小姑娘看待,偶尔看到俞国振与柳如是调笑,她心中也会酸意翻涌。
“小官人……”这一次她再唤俞国振时,就不再是哀婉,而是羞怯了。
“让我抱一下……让我抱一下。”俞国振紧紧揽住她,将脸埋在她脖侧,炽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脖子上,让她浑身酥软,情不自禁反拥住俞国拓的腰。
但俞国振没有她意料中的下一步动作,只是抱着她。
最初的迷乱与惊惶渐渐消褪了,小莲嗅着俞国振身上的气息,突然间觉得羞愧起来。
小官人……这是心痛老高的死啊。当着徐林的面,他不表露出来,因为徐林是外人;当着高婶与大柱的面,他不表露出来,因为他必须给属下以坚强。
唯有书房中与她独对,小官人才会真情流露!
想到这,小莲心中的悲伤稍稍有些淡了。她年纪虽然不大,可生离死别却也经过不少,当心中另有寄托时,悲哀便被忘怀。
俞国振揽着她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小莲假装没有看到他眼中微微泛红,低着头道:“小官人,奴、奴去扫地了。”
俞国振却没有松开她,香绵的少女身体,让他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就在这时,门吱吖一声被推开了,柳如是伸进头来,看到他们二人抱在一起,“咦”的一声,然后又缩了回去。
“唉呀!”
小莲慌忙推开俞国振,脸色已经红艳得能滴出血来,她拔腿便逃,恰好柳如是再度伸进头来,仿佛是要确认一下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两个少女撞在了一起,小莲虽然比柳如是要小,可个头却已经超过了柳如是,她一挤就挤出去了,柳如是捂着额头,吃吃笑了起来。
“小莲,当心,柱子可不是我,撞着了痛的可就是你了!”
她在背后调侃小莲,小莲听到跑得更怪,果然撞着一根柱子,呼了一声痛便消失了。
“小官人,看来奴是来得不巧,坏了小官人的好事啊。”柳如是又转向俞国振,话语里多少有些酸溜溜的:“小官人也下得了手,小莲才十四呢!”
“既然知道坏了本少爷的好事,还不过来赔偿?”俞国振抛开愁绪,坐在椅子上向她道。
柳如是“咯咯”笑了起来,她与高不胖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太多,虽然也有些悲伤,却不足以让她象小莲那样。况且,她也有意如此,让俞国振开心一些。
她小心翼翼向俞国振接近,却有意站在他能够着的距离之外,正要开口再调侃俞国振两句,突然间,俞国振身体暴起,一把将她拉来,直接按在了膝盖之上,对着臀部就是一巴掌。
“啊!”柳如是低呼了一声,歪过头看着俞国振,脸色顿时娇艳欲滴。
与小莲不同,她曾经在烟街柳巷中短暂地呆过,虽然侥幸保持完璧,可对男女之事,却并不陌生。俞国振这一巴掌拍在她的臀上,让她心神荡漾,不知不觉,便流露出一丝媚态。
俞国振心中一动,一团火不觉生起。
这与意志无关,乃是这个年纪的人难免都会发生的事情,如今俞国振已经是十八,这具身体正是血气方刚,属于点火即燃,她这媚态,让俞国振的手第二下拍打不由自主地变成了抚摸。
“啊……”
低低的娇吟,则是火上浇油,俞国振的手掌微微用力,捏住了她臀部的丰腴。
“小官人……”
柳如是觉得身上躁热难当,分明是春寒料峭,可是她却恨不得解开衣裳。她知道自己情动了,正是因此,她更是羞赧,以掌捂面,恨不得缩入地缝中去,只是用鼻腔低低地呼着俞国振,希望他能够住手。
可这种腔调,只能让俞国振的手继续下滑,直接撩起了她的裙摆。俞国振微微喘着气,贴上了她的后脖,炽热的气息,喷得柳如是魂销骨软。
“如是!”
“这……这里不能……不能摸呵……啊!”
“为何不能?”
“羞、羞煞人了,小官人,停手,请罢手吧!”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小官人……欺负奴……啊,奴要喊了!”
“你要喊什么?”
“救、救命……”
“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
“破喉……唔……唔!”
许久之后,俞国振才松开柳如是,而此际的柳如是,玉怀半展,罗襦轻解,颊如蜜桃,眼似柳丝。
在她胸前白腻处,全是湿渍,她羞恼地想要掩起衣袂,却被俞国振用手挡着,然后,俞国振又伏在她的胸前,感受着那巍巍的温柔,品尝着嫣红的樱桃。
“嘶!”或许是敏感,或许是痛苦,柳如是低吟了一声,轻轻揽着俞国振的头,垂下眼,看着他的头顶,眼波比水还温柔。
并非所有温柔乡都是英雄冢,有些温柔乡,是英雄暂憩的营地,是英雄休养的港湾,是英雄开始新征程的起点。
老高的病殁对俞国振虽是一个打击,可是比起桐城战事结束之后带来的影响,那就小得太多。桐城的富人缙绅还在为消失的十余万两银子疑神疑鬼的时候,俞国振已经将人将之分批夹带回来,这笔钱财,正好可以用于他在钦州的新基地建设。
另外给他带来的一个巨大收获,便是名声,那位范闲公公自己虽然未来,却专门遣人给他送来了贺信,说是宫里的贵人大铛,如今都知晓无为有只幼虎,天子在退朝之后,也曾说若陕晋之地有一个俞国振,流贼怎么会如此嚣张。
原本对他态度渐有些冷淡的张溥,也托人带了信来,为上次无暇写稿道歉,然后很亲热地又称他为“济民贤弟”,表示若再要稿,可以替他邀人撰写。
甚至于钱谦益这丁忧在家的东林宿老,也专门派人来道贺,还赠诗一首,勉励他继续“为国尽忠,造福乡梓”。
俞国振对此哈哈一笑便扔到一边,倒是柳如是,觉得那诗写得不错,将信收好藏了起来。
二月十六,一支船队缓缓靠近了襄安,船队由十余艘大小船只组成,当其中最大的一艘靠近码头时,俞国振已经得了通知,快步出现相迎。
“济民,你现在可是成了大名鼎鼎的阁老克星了。”
方以智踏上码头后,先拿俞国振开了一下玩笑,然后低声道:“老大人也来了,如今老大人要去南京上任,我们阖府将搬至南京。”
“咦?老大人有职司了?”
“复职而已……”
两人低声谈话之际,方孔炤从船舱中走了出来,方以智去扶他登岸,俞国振则上前恭敬行礼。
“来得匆忙,济民,老夫准备在你这停上两日,你可欢迎?”
或许是官复原职的缘故,方孔炤说话的声音较之以往都要洪亮,眉眼间也是笑意盈盈。俞国振有些诧异地看了方以智一眼,因为方以智的神态却与方孔炤相反,眉宇中分明带着忧意。
“老大人莅临,当真使我这蓬荜生辉,哪有不欢迎的道理!”俞国振笑道:“若老大人不嫌蜗居简陋,愿住多久便住多久!”
“你原本就不是咬文嚼字之人,跟老夫说这客气话,挺累的吧?”方孔炤笑道。
“呵呵……”
俞国振越发疑惑了,在他印象中,方孔炤甚为方正,虽然谈不上古板,可是喜怒少形于颜色,今天却这个模样,难道真是官复原职让他觉得欢喜?
“老大人这是……”
当看到连方其义都跟着出来,而且与他行礼之后立刻缠着齐牛去玩后,俞国振讶然地道。
“进去再说……老夫听密之说,你这里地方甚大,莫非安置不下?安置不下的话,他们可以住在船上。”
“安置得下,住处老大人只管放心。”俞国振想了想:“晚辈在镇子上有座宅院,倒还幽静精致,老大人与内眷便安置在此,府上下人则在细柳别院挤一挤,老大人觉得如何?”
“老夫听密之说过你别院之中别有风味,老夫住在别院中,其余的你看着办吧。”
方孔炤的话让俞国振心中更是疑惑,这位老大人,来此究竟有何打算?
就在这时,他看到船队中的一艘靠近码头,小子柠猛地跳上岸,她身后想要扶她的方子仪嗔怪地说了句什么,然后方子仪抬起眼,面色微红地向这边看来。
在俞国振身后,柳如是也恰好向那边望去,两人的目光对到了一起。
俞国振突然间觉得,这二人的目光里似乎有箭矢在激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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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四、阁老遇天敌
“桐城缙绅,因为我们方家带着购买代皇免火旗之事,对方家颇有怪罪,而那些被裹挟的乱民,也觉得我们方家骗了他们,背地里颇有骂声。”方孔炤放下茶杯,淡淡地道:“况且此次乱后,民心不稳,我怕再有差池,便将家眷迁往南京。”
“是,老大人考虑得细致。”
“这么一大家子,在南京得置宅,老夫手头紧,到你这儿来打秋风了。”
方孔炤直截了当说是来要银子的,俞国振目瞪口呆,这老头儿绝对不是因为方子仪的关系要银子,事实上,俞国振可以肯定,方府手头再紧,阖府在南京的花销还是拿得出来的——要知道,俞国振可是将最后一份种珠之术当彩礼送给了方家!
那必然是别的原因了。
“老大人只管开口,要多少银子,晚辈立刻准备好来。”
“老夫为yòu张儒汪国华入彀,买那个代皇免火旗掏了八千两,你将八千两给我便可。”
俞国振顿时赧然,他明白方孔炤意思了,这其实并不是在找他要银子,而是告诉他,他sī吞了乱贼银钱的事情,方孔炤是一清二楚!
“是,是……”
“老夫知道,你练兵不易,便是一个种珠之术,也不能独专其利。不过……你莫要当天下人尽是傻子,小看天下英雄,便是桐城之中,除了老夫,看破此事的人数也不少!”
“呵呵。”俞国振笑了笑,没有出声。
方孔炤看着自己这位侄女婿,心中当真是百感交集,其中最重的。便是后悔了。
他现在有些后悔将子仪许与俞国振了。俞国振桐城奔袭与襄安回军,做得太干净利落,先后破贼超过五千,自己的伤亡却不足二十人!方孔炤深知,才能越大之人,野心也往往越大,若俞国振是读书人的话,他就不太担忧。因为可以走科举之途,最后又是一个王阳明也说不定。
可俞国振精通杂学、实学和西学,偏偏对八股之道没有任何兴趣!
如此才华,久处民间,迟早会不甘蛰伏,到那时……
方孔炤掐断了自己的想法,至少在现在,俞国振还没有表lù出对朝廷不敬或者有什么异状,每每谈及流贼,他都是切齿痛恨。一提到后金东虏,他更是睚眦俱裂。
“我知你向来有忠义之心,这甚好,甚好。”方孔炤又道:“《春秋》多读。于你极有益处。”
“是。”
“你可知道,为着你的事情,朝廷中有过一番争论?”见他始终恭敬,方孔炤虽然猜出他心中不以为然,却也只能转移话题。
“晚辈不知。”
“此事我说与你听,切勿外传。”
原来桐城镇压之事。俞国振对于这功劳没有什么兴趣,因此在给崇祯皇帝的奏折当中,是说方孔炤察觉异变,暗调俞国振来桐城,一举破贼。总之运筹帷幄之功,尽归了方孔炤,临阵指挥之功。则归了俞宜轩。朝议之中,对如何奖掖这二人功勋,很有一番争议。最初之时,温体仁一党都是反对给方孔炤论功的,认为造成民变的劣绅之一方应乾乃是方孔炤堂弟,他只能算是将功补过。
但当有人提出请致仕在家的阁老何如宠再度入阁就任首辅之时,温体仁所瞩意的吏部尚书谢升却出奏,说何如宠以致仕大学士之身,贼起时只知避往南京,无半策可以平乱,其人老庸碌碌,不足大任,倒是方孔炤有谋略,堂弟之事与之无关,宜起复任用。
这与当初将周延儒赶出朝廷时的说辞几乎如出一辙,同是用一人的功绩,反衬另一人的无能。偏偏崇祯皇帝吃这一套,因为这是就事论事,显得极为公正。所以他便改了主意,直接任命温体仁为内阁首辅,这就彻底绝了何如宠复出之途。
不过为了平衡,他又任钱谦益的学生张国维为应天巡抚,张国维又荐史可法为右参议,分守池州、太平。至于桐城知县,则调宿松知县杨尔铭接任。
方孔炤也就是凭着谢升一句话,复任南京尚宝司卿,不过这只是因为暂时没有合适的位置,从北京来的消息中,方孔炤已经“简在帝心”,一有合适的空缺,便会任命他。
“老夫这个尚宝司卿,一半是沾了你光,另一半则是温阁老yù阻何芝岳而抬出老夫,莫看只是闲职,这位置也不好坐。”说完朝堂中的争执之后,方孔炤温声道:“朝堂之上,风bō诡谲,济民,你当慎之,勿为人所用。”
对于这个告诫,俞国振唯唯。
虽然方孔炤是在教训他,但俞国振却可以感觉到,他并无恶意,相反,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如此细致地解释给他听,其实是在提点他。若是俞国振有心仕途,那么这些就是宝贵的经验,对他有极大的帮助。
至于言语中略带的敲打意味,不过是这个时候文人的通病,方孔炤算轻了。
见他这般模样,方孔炤便没有再敲打,而是饶有兴趣地去看家卫少年操演。借着这机会,方以智将俞国振拉到一边道:“当初周延儒因为你,去了内阁首辅之位,如今何如宠又因为你,未能登上内阁首辅之位,朝中有人言,你命里妨首辅。不过,复社里几位却说,你妨的不仅是首辅,凡是阁老,你几乎都能坏了他们的好事,便是徐阁老,收到你的求教信之后不久便故去,故此,你现在有个阁老天敌的绰号了!”
徐阁老即徐光启,俞国振与他通了一封信,但还没有等到回信,他便已经去逝了,这让俞国振十分惋惜。
听得方以智如此说,俞国振微笑起来,从无为幼虎,到阁老天敌,这跨跃也太大了些。
“最近可有新书印出来,赶紧拿来给我瞧瞧!”调侃了俞国振几句,方以智又道。
俞国振笑道:“你当雕版不要时间,哪有那么多新书!”
“济民你少耍我,我知道你的,你一定用的是活字!”方以智大笑着拍他的肩膀:“我还不知道你么,精通实学,若不使用你就会按捺不住,一般的雕版,哪能满足你的胃口!”
“就这点理由?”
“你无非是要我赞你,上回给我带去的那些书,的确精美绝伦,我托人给陈卧子、吴梅村带去,他们回信都是赞不绝口,对我羡慕有加!”
此时文人想要将自己的大作印成书册可不容易,雕版耗时耗力耗钱,没有个丰厚的家底,根本做不成此事。而且一般雕版粗陋,便是印出来字迹也有些模糊,哪有俞国振印出的书,字字珠圆玉润,便是用细笔写的小楷,也不过如此。
“好吧好吧,你那是赞我印刷做得好,还是赞你自己诗文写得好啊?”俞国振哼了一声。
虽然如此,俞国振还是领着他走向自己的印刷工坊。因为印刷会造成一定的污染,故此印刷工坊与铁器工坊一样,都是放在了西河的下游。看着这整齐的工坊和里面传来了刷刷声音,方以智啧啧道:“济民,过去贤达之家,婢女尚通毛诗,如今你这兵法大家家中,佣仆亦知军纪啊。”
俞国振微微一笑:“密之兄长,你知道我为何将这些地方命名为工坊,而不是作坊么?”
“为何?”
“作坊往往是一个师傅带几个徒弟,规模小,做起事来较散漫,而工坊则不然,工坊中机器起了决定作用,无论是师傅还是徒弟,在机器面前都是平等的,都得按照机器的规矩来行事。若不守着机器的规矩,机器便会伤人,故此,再也没有比工坊中的工人,更需遵守纪律的了。”
“我明白你之意思,当初戚继光募兵,首选矿工,便是为此啊。”
“正是,矿工与工坊相类,在地下掘石挖矿,若无纪律,那便是死路一条。”俞国振颔首。
现在家卫少年的来源是登莱之乱后失去家园的孤儿,但若是兵力扩大,仅靠这个是不够的。从农家招募兵源,本土意识大多极强,守护自己家园尚可,可要拉着他们去外地厮杀,那么战斗力就会打折扣了,除非俞国振能够逆天地现在就弄出身带光环的“政委”来。
而合格的工人,原本就受过纪律训练,又大多通一点文字,至少在理解命令的能力上没有什么问题,其实是大规模征兵的最好兵源。
“总之你总是有理就是。”方以智笑道。
俞国振领着他来到印刷工坊的库房之前,发觉门是开的,他微微皱了一下眉,然后就听得里面欢笑之声:“好多书,好多漂亮的书!”
扣得这笑声,俞国振皱着的眉松开,他笑道:“子柠跑得可比我们快。”
“子柠既在,子仪不远。”方以智抬了抬下巴,别有深意地笑了:“济民,还不进去?”
俞国振也确实想见一见方子仪,他迈步进去,然后就感觉到不妙。
因为在这里面的可不只是方子仪,柳如是也在,而且看那模样,两女把臂挽手,倒是亲热非凡。
但那只是表现,俞国振一踏进去,她们发现了俞国振的到来,两人笑吟吟的目光同时看来,那目光中,可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器一同向俞国振冲了过来。
俞国振愣了愣,而在他身后,方以智也看到这一幕,嘿然窃笑。
他这个便宜大舅哥,倒将妹妹的事当成热闹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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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五、民生杂记
“见过小官人。”
柳如是向俞国振一福行礼,俞国振见她手上新有了个玉镯子,他记得这个镯子原本是在方子仪腕上的,心道这小妮子厉害,不仅拐得方子仪与她如同姐妹一般,还骗了一样首饰。
“见过世兄。”她行完礼之后,方子仪松开手,也是盈盈一福。
见别人都淑女得很,小子柠自然不甘落后,她虽然已经十岁,却还是纯稚可爱:“见过姐夫!”
这一声姐夫,方子仪脸上顿时羞红,但心中却是窃喜,因为这可是彰显她对俞国振的所有权。她教养极好,虽然心中很是好奇,却敛眉垂目,没有去看旁边柳如是的脸sè。
她早就从方以智口中得知,俞国振身边多了个贴身的使女,最是明艳慧黠,比起以前的小莲要厉害得多。这一次拉着柳如是来看书库,一来确实是好奇俞国振那些书是如何印出的,二来也是想看看这位贴身使女的心xìng,因为若无意外,这贴身使女日后就是俞国振的妾室。
“一家人,不必拘礼。”俞国振厚颜无耻地道:“子仪,子柠,如是检点了些什么书给你们看?”
旁边的方以智险些摔倒,“一家人”这话,便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自己这个便宜妹夫倒还真的厚脸皮啊。
“刚刚进来,如是姑娘还未来得及捡书,世兄与大兄便到了。”
“既然如此,我们一起来捡书看,小子柠,你喜欢什么书,只管说啊!”
若放在后世,这间书库算不得什么。无非是三间屋子中间用门通透了,但在方以智兄妹眼中,却很少看到这么多书,特别是方子仪,她一介女子,便是别人家有藏书楼,也不方便去借阅,看得这满屋子的书册。心中甚为欢喜。
不过,看起来书多,可类别却并不多,总共加起来也只是二十余种,其中一小半是柳如是见过的。
“这是《风暴集》第二册?”方以智看到数量最多的一种:“说起来,《风暴集》第一次卖得如何?”
“极好,仅南京一城,便卖出了三千册,苏州城中又卖出了千五百册,扬州城也有这个数。杭州稍次,千余册左右,北京销量尚不得知,蜀中、湖广情形。也暂不知。”提到这个,俞国振笑了起来:“不过料想三地加起不会少于南京,托会试之福,四方士子云集于南北二京,不少人都买了。”
“这也是你定价便宜,这般纸张,这般字迹,只卖五十文……只怕你卖得越多,亏得也越多吧?”
俞国振笑了笑。《风暴集》第一期是他的试水之作,定价五十文一本,虽然便宜,但若是数量能卖上去。完全可以收支平衡,甚至小有节余。他使用冲压锻术制造铅锑合金活字,成本比起别的印书社要低得多,因此敢于将价格订得极低。这样的价格之下,即使别的印刷社见《风暴集》卖得好,盗版跟风,也无法与之竞争。
以目前情形来看,《风暴集》第一期卖出万册是不成问题了,五十文一本,他委托书商代卖还得让出部分利润。因此总共回笼资金约是三百两,足够纸张油墨的支出了。
“我的书呢?”方以智见他将《风暴集》的账细细算来。却迟迟未提自己的诗文集,忍不住问道:“还有老大人的书呢?”
“老大人易学名家。故此购者不少,已经销出三千本。至于密之兄你嘛,你自以为有老大人的名声么?”
方以智惭愧地摇了摇头,他虽然在士林年轻一代中名声鹊起,但比起父亲还有差距。
“你诗文有老大人谈易老辣么?”
方以智又摇了摇头,此时他的诗文,虽然已经才气毕lù,可佯狂强愁之味亦浓。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你这厮要名声没名声,要文笔没文笔,可为何你的诗文集却卖得比老大人论《易》还要多,足足卖出了五千册呢!”俞国振哈哈大笑起来。
方以智顿时明白自己被他耍了,上前便要动手,两人闹了一番,看得方子仪chún迹浮笑,柳如是也成了掩口葫芦。
其实方以智诗文卖得多的原因,俞国振心中是清楚的,读书人中真正精通《易》的毕竟较少,而能写几诗打油诗并好点评各家的却多。再加上方以智加入复社,复社诸士子只要见到他的诗文集,哪有不捧场的,况且书的印刷极为精美,价钱还低,便是收藏用,也足以抵得上那一百文的书价了。
要知道此时,仅正式加入了复社的士子,便有二千七百余人!
“济民,多谢你了。”方以智闹了一番之后,突然敛衣拱手,向俞国振长揖:“若非济民,也不知四十岁之前,我诗文能否问世。”
“这样说来,那润笔之资我就可以省了吧?”
“不行,亲兄弟明算账,感谢归感谢,该我的润笔之资,就是一文钱你也得给我,我马上可是要去金陵,那是六朝金粉之地,手中无钱,怎么能过得逍遥!”
“我又得替你印,又得替你卖,还得给钱给你,那我图个啥?”
“谁让你是我妹夫,我是你舅哥呢!”方以智也学着了俞国振三分厚颜。
方子仪的脸顿时又红了,她实在没有办法和这两个人呆在一处,便拉了柳如是一把:“如是,你说有本有趣的游记,引我去看看好么?”
“好啊。”柳如是抿嘴笑了起来。
“济民,以后你这印的书,无论是什么,每印一种,便赠我一册,我也要建个藏书阁!”
“自然没有问题,只要你想要。”
方以智一边翻着手中的《风暴集》第二期,比起其余书,这本书内容涵盖甚广,前一半是读书札记,后一半则是游记和实学内容。在看第一期时,方以智就有种感觉,这是一本专门为士子编的书册,如今看了第二期,他更加确定了。
“老大人说的果然没错,济民志向非小,这《风暴集》其实是要士子放眼看天下,不可只拘泥于四书五经唐诗宋词也。”方以智心中暗想。
他却不知。方孔炤还有一个猜想没有说出来,《风暴集》售价如此之低,几乎凡是读书人都看得起,随着它的普及,俞国振在士林中的影响将会越来越大!
天下读书人虽多,可是真有自己主见的却少,绝大多数都难免有从众之心,若是身边尽是一个声音,那么他们就会习惯于那个声音,直至服从那个声音。方孔炤只是隐约猜到俞国振的这个用心。唯有从后世而来的俞国振,才知道媒体舆论的可怕之处。
东林、复社如今控制着舆论,特别是张溥,影响之大。当世无双,他虽然一介布衣身处草莽,可影响之大,甚至能直接干涉到朝堂上官员的任免,象张国维能够任应天巡抚,背后张溥出力甚大。
“咦,这一本是何书?”
翻了一下第二期《风暴集》,方以智将之收好,然后又看到一本书。这本书的印刷数量,比起《风暴集》还要大,页码却比《风暴集》要薄。
“《民生杂记》,与《风暴集》不同。这书是专门售给那些商贩市民看的。”俞国振笑着也拿起一本。
自一开始,俞国振就有详细的计划,《风暴集》针对士林,在此之外,还必须有一份针对市民、乡绅阶层的杂志。在《风暴集》试水成功之后,他立刻推出了《民生杂记》。
“商贩市民?他们能看懂?”方以智哈哈大笑起来:“济民,这回可是你做了,商贩市民大多大字不识,你将这般书册给他们看,正所谓明珠暗投。俏脸扮给瞎子看!”
“密之哥哥何以知道商贩市民大字不识一个?”俞国振道。
“这何须问,读书识字。乃是大事,小民鼠目寸光。哪里舍得去读sī塾?以我估算,商贩市民之中,能识字者百中有一便了不得了。”
俞国振哑然失笑,这个估算,倒和后世某些信口开河的小说家的结论差不多。而实际上的数据,却与此大相径庭。
“怎么,你觉得愚兄之言有误?”
“密之兄知道格物致知之理,先格物而后致知,我大明有多少识字之人,也需要格物之后方能致知啊。”俞国振举起一根手指:“若以咱们长江两岸富庶之地而论,小弟遣人调查过,十五岁之上男子,能识字者,十中有二。”
“什么,无此可能!”方以智大奇:“竟然有这么多人识字?我记得民间有信客,诸多人寄信,都需委之信客,哪里会有这么多人识字?”
“兄长,识字未必是写字,写字未必是能做得文章。”俞国振笑道:“他们只要能瞧得懂《民生杂记》中的句子便可!”
方以智翻开《民生杂记》,发觉其扉页之上,将整本书册分为了六大块,第一块为“各地风物”,收纳了三篇文章,作者是“徐林”,都是介绍各地物产的。他翻了第一篇看,却是介绍金华火tuǐ的,既有历史典故,又有产地产量,文字都是大白话,若从文采去讲,当真是半点文采也无,但这样毫无文采的文章,只要粗粗识字,便可以看懂。
甚至读书人最头痛的断句,在《民生杂记》之中也以标点句逗为之预断!
“济民你倒做得精细。”方以智隐约觉得,俞国振编这个《民生杂记》另有深意,但一时之间还想不到,因此只能仍在销量上纠缠:“只是这篇东西……真卖得动么,文人士子,怕是对他没有什么兴趣,你说长江南北识字人多些,可放在全大明呢?”
“全大明十五岁以上男子识字率,不会低于百分之五。”俞国振笑眯眯地道:“总数大约是五百万,而市面上专门给他们看的书,实在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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