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一、闹剧一场人心伤(三)
“我到了一个伟大的城市,不,我应该说,我又到了另一个伟大的城市——象我此前去过的那座名为‘新襄’的城市一样,这座城市仍然是伟大的领主华夏之王、大海之主、东方无冕的统治者、鞑靼人的征服者、中国人的保护者以及所有东方人的保护者俞国振统治。在这里的第一个夜晚,我是在流水、花香中进入梦乡的。感谢上帝,让世界有了那位伟大的领主,让我忘掉威尼斯肮脏的粪水、巴黎街道上横溢的粪水——和这座城市里的人相比,我们这些欧洲的野蛮人,确实是生活在粪水之中。”
“我在这里每天要吃四餐,除了早中晚三餐外,还有夜里的一份点心,中国人称它为‘夜宵’。它们的味道都美极了,中国人在吃上都是艺术家,而他们的领主,那位伟大的俞国振王,则是所有艺术家中最杰出的那一个,因为据说我们品尝过的许多种美味佳肴,都是他的创造发明,就象他统治的广阔土地上那些神奇的机械一样。”
“在这里我与我的前辈汤若望神甫相遇,他刚从遥远的陕西过来,因此很疲惫。但他是我见过最有奉献jīng神的兄弟,我希望我能象他一样,在这个神秘的国度传播主的荣光。这必须得到那位伟大的领主支持——因此,我们必须设法与那位伟大的领主进行一次有历史意义的会晤。不过,从我所了解的情况来看,那位领主对于主的荣光似乎并不十分友好。愿主赐福于他,感化他的心灵……”
来自欧罗巴的波兰耶稣会教士卜弥格写到这里,外头传来的喧哗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放下笔,推开旅舍的门,恰好看到对面房间里的那个中国人也走了出来。
“你好,陈先生。”卜弥格向着那位中国人点头。画了一个十字架在自己胸前:“愿主保佑你。”
他是在船上认识这位中国人的,两人都是乘着新襄来的蒸汽船抵达上海,旅途中为了排遣时间。他们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然后,卜弥格惊讶地发现。 这位陈先生竟然是明国已故内阁大学士徐光启的学生,而徐光启则是卜弥格前辈利玛窦引入圣门施授洗礼者。
“你也听到外边的声音了?”对于卜弥格有些怪异的腔调,陈子龙没有什么奇怪,他皱着眉:“走,我们出去看看。”
他千里迢迢赶回上海来,原本是为了阻止那些亲朋故旧起来闹事——在他看来,那分明就是俞国振在引蛇出洞,只等着他们出来闹事便一网打尽。
现在外头的喧闹声,似乎就是这个。
他们连袂出了旅舍,此时街头已经围聚着不少人。卜弥格看到一群穿着制服的少年在维持着秩序,他此前在新襄呆过一段时间,自然知道这些少年的身份,华夏少年军,俞国振在学堂的少年中组建的一支组织。他们接受一定的军事训练。最主要的是接受荣誉与纪律训练,同时他们也要肩负一些特殊的任务,比如定时公益服务,或者一些大型活动的服务者。
在某种程度上,少年军是武装民兵的补充,当然。真正有危险的事情,俞国振是不会派这些未来的种子去的。
正是有这些少年军在,本是挤满了人的街道上交通秩序并未中断。二人来到一家店前,站上店门口的高台阶,踮着脚向人群中看去,却发现有不知多少人戴着枷,被一个个押送过来。
“游街示众?”陈子龙顿时明白了。
华夏军略委员会的惩戒方法有许多种,其中游街示众是比较常用的一种,几乎所有的违法者,都会被处游街。俞国振才不会去为那些违法者留什么**颜面,本身做出违法的事情,便是选择了不要颜面,连违法者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荣誉与名誉,那些受害者凭什么要去为他们遮掩?
“这些人都是犯人吗?”在欧洲,卜弥格也曾经看到过被押往刑场的罪犯,这个时候的欧洲人可没有后世那种惺惺作态的人道与仁慈——那只不过是罪犯金盆洗手之后的装腔作势,甚至可能是一边大吃大嚼一边流下的鳄鱼眼泪。全文字..
“应该是吧,注意听。”陈子龙说道。
然后他就看到押在人群中的孙晋。
孙晋现在没有初被捕时那么狼狈了,不过鼻青脸肿的模样却暂时未改,看到他,陈子龙大吃一惊,慌忙排开人群,冲了进去。
“鲁山先生,鲁山先生为何会如此?”
孙晋看到陈子龙时,只恨地上没有裂缝,否则宁可钻进去,也不yù被他看到自己的狼狈。
以儒林清流而言,陈子龙是他的晚辈,以两人的立场来说,他坚持站在了俞国振的反对面,而陈子龙则脱离了斗争的第一线。长时间以来,孙晋等人视陈子龙为懦夫,现在他这个“直士”落到如今的情形,而陈子龙却在看热闹!
不过孙晋心中还有一些欢喜。
有陈子龙在,他被俞国振捕拿羞辱的事情便能为儒林所知,这样一来,他岂不是成了俞国振手中为了儒林而吃廷杖的第一人?
这个名声出去了,今后儒林之首清流领袖的位置就跑不脱了,若他们东林能够在俞国振手中得用,那他就会成为当仁不让的代表人物……
旋即他的那点小心思就被抛飞了,因为他想起,俞国振不兴八股科举,他们这些儒林清流不能逼使俞国振屈服的话,就不可能有得意之rì!
想到这,他忍不住用手指指着陈子龙喝道:“陈卧子,你在华亭负天下二十载人望,如今就眼睁睁看着大道不行斯文扫地么?你不去为着我们儒家道统抗争,却在这里与市井之徒一起看热闹?”
当初东林领袖左光斗于牢狱中大骂前来探望的史可法。史可法称之心如铁石,此事成为儒林美谈。孙晋觉得,自己现在喝骂陈子龙,传了出去之后,必然也会成为清流榜样。
陈子龙果然被他言语所激,脸上露出怒sè,但就在陈子龙即将发作时。负责押送的一个武装民兵却冷笑起来:“你就是靠着装神弄鬼的神汉巫婆把戏,来为儒家道统抗争么?”
孙晋与陈子龙都愣住了。
那武装民兵跳上了一辆大车,指着大车上的物什。拿出了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大声道:“大伙见识一下,这些人都是什么人呢,是近来在各地制造sāo乱阻挠我华夏一统的分裂份子。这伙人当中。有地痞、无赖,有贼寇、强人,还有巫婆、神棍,喏,那位便是龙华会的教主姚文宇姚神仙。他们用什么来与我们斗呢,就是这些玩意,黑狗血,黑驴蹄,鬼画符,还有女人来月事用过的布……啧啧。这便是他们用来维护儒门道统之物!”
此语一出,周围轰然。
就是孙晋这个时候,脸上也浮起了惨不忍睹的神情,而陈子龙方才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
儒家的道统,什么时候要拿女人的月事布来维护了!
他看着孙晋。想到孙晋提出“法门广大”之说,他们倒是确实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这位龙华会的姚神仙,当初还是一无所有,靠着坑蒙拐骗,攒下了若大家当,每年还有些愚夫愚妇。将自己的家产白白献与他,他不是自称神仙么,为何也落得这般地步?”那武装民兵是伶牙利齿的,他指着姚文宇笑道:“不过是一骗子罢了,这位读书先生也不知道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读到了哪儿去,竟然与这些骗子勾结在一起……”
听得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周围都是一片嘲弄之声,陈子龙默默摇头,向后退了一步。
俞国振激起这番风浪,原来根本目的在此!
无论是乡间的那些劣绅,还是东林之类的清流,他们要反对俞国振,手中没有力量,就必须借助龙华会等乡野里的愚顽神汉和无赖地痞的力量。换言之,东林必须找一群猪一样的队友!
俞国振不仅仅是要引蛇出洞,从**上将这些旧儒生控制住,而且还要釜底抽薪,把他们的名声都毁掉,让他们失去在民间的威望!
换了别人有这种打算,或许是痴心妄想,但俞国振真的做得到。如今俞国振几乎在各个自然村都派驻有村署,村署的一项重要职责,就是对百姓宣讲华夏军略委员会的决策。陈子龙在来之前,便知道两广的各村村署接到了紧急命令,要他们做好宣讲准备——这也就意味着,俞国振将发动每一个乡村里的百姓,来给东林这些清流安插罪名。
不,不是安插罪名,只要陈述事实,就足以让百姓们愤怒了。
想到东林此次的举动,陈子龙已经意识到,他们在乡间市井里的根基就要完了。当初他们反对税监和阉党,在市井与乡间登高一呼,顿时百姓拥护群情汹汹,而从这次事件之后,他们再如何号召,百姓都会将信将疑了:谁让他们是与乡间最臭名昭著的神棍、地痞还有那些劣绅勾结在一起!
陈子龙忽然想到俞国振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卧子,卧子,你去寻俞济民,要他放了我,快放了我,总得给克咸留些体面!”
这个时候,孙晋也意识到,自己想要邀名之举,可能适得其反了。
与旧的农业时代的大明朝廷相比,俞国振建立起来的华夏军略委员会是半工业化的执政机构,平时它按部就班地行动时,看不出什么差别来,但当它动员起来之后,其影响力就远不是大明朝廷能比拟的。哪怕乡间的劣绅和儒林势力再盘根错节,在全面动员起来的军略委员会面前,仍然只是一只纸老鼠。
是纸老鼠而不是纸老虎。
“我……我尽力!”陈子龙喃喃地说了一声,退了一步,回头望了孙晋一眼,又退了一步。
他尽力,真能改变这一切么?
六七二、闹剧一场人心伤(四)
俞国振背着手,慢慢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
他现在也是三十五岁的人了,长子刚刚高等学堂毕业,已经进入了华夏军,不过是从最基层的小兵做起,而且还改了名字。当初他做出这个决定时,周围一片劝告声,唯一支持他的,恐怕就只有方子仪。
“不从军,便不知兵,不知兵,如何定策天下?”
方子仪的这番话是说给那些反对者听的,但也是说给俞国振听的。
作为他们的长子,而且是正妻嫡子,俞襄理所当然要继承俞国振的位置与权柄,在未来掌握华夏军略委员会——称不称皇帝,方子仪倒不是十分看中,但是这权力却一定要由她的儿子来继承。
对此,俞国振采取了一种默认的态度,事实上这些年他对俞襄的培养,也是按照继承人的模式进行的:还只是五岁的时候,就与四名挑选出来的伙伴一起进入初等学堂,比起一般孩童要早一岁,然后要求严厉,若不能在班级中排名前五,便要被斥责甚至遭受体罚。
当然,俞襄不缺少父爱与母爱,特别是小莲,待他的宠溺甚至超过了对自己的亲子。俞国振对他也有相当的耐心,总是抽时间陪他和他的兄弟姐妹们——在俞国振看来,一个父亲,除了严厉,还得有耐心。
随着儿子的成长,俞国振自己也越来越成熟稳重,与部下开玩笑的时候少了。现在。他已有些不怒自威的模样。
“陈子龙先生到了。”
他的责任秘书蓝树在门口晃了一下,低声说道。
“请他进来吧……怎么,还有什么事?”
“您说要见的那位欧罗巴人汤若望一行也到了,他们与陈子龙先生是一起来的。”
“哦,那就一起见他们,把他们请到小会议室去,我这就过去。”
俞国振中断自己的思绪,开始琢磨着陈子龙与汤若望等人来见的原因。他们两拨人凑在一起过来倒不意外。不仅是陈子龙,就是俞国振自己与徐光启也是神交已久。徐光启病逝时他还非常惋惜,觉得若是自己早来几十年,徐光启定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就象宋应星起的作用那样。
陈子龙等一行被引入小会议室之后,陈子龙有些惴惴不安,他受孙晋所托要来寻俞国振求情。原本该在小范围内交谈更合适一些,偏偏俞国振误以为他是和汤若望、卜弥格是一路的。
他有心想另外说明。却又没有机会。因为才到小会议室中坐下,俞国振便已经到了。
“卧子先生,还有汤先生、卜先生,今rì几位连袂而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俞国振没有与他们过多寒喧,直接介入正题。陈子龙正在琢磨着如何向俞国振提孙晋的事情,一时间没有反应。那边汤若望与卜弥格又站起来,向着俞国振行了一个鞠躬礼。
“阁下。我们是来向您陈情的。”
“陈情?”
“是,我们研究过您所提出的实学。其中有许多都与我们欧罗巴的学术有相通之处,我们这些来自欧罗巴的教士,给东方带来了另一种文明,我们相信,您不会否认,您那可与天使相比的智慧,也受过我们文明的启发。”
汤若望的话让卜弥格大吃一惊,在卜弥格看来,俞国振作为一位东方的“国王”或者“皇帝”,他应该是那种自负而刚愎的人,特别好面子,这一点他在欧洲或者东方都见识过。
这种人必须对他恭敬,否则会激怒他,那样的话,无论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听不进去,都不会同意。
但让卜弥格吃惊的是,俞国振点头,表示同意汤若望的观点。
“汤先生,你说的是,我们华夏文明的jīng髓,全在《易经》中的两句话里,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我们从来不否认别的文明有自己的长处,我们也很乐意去学习这个长处,所谓有容乃大嘛。”
“正是因为了解这一点,所以我们冒昧地前来向您陈情,在您的治下,或许是因为某些官员的私心,或许是某种程序上的误会,导致我们无法传播主的荣光……”
汤若望在陕西传教的时候,就一直很关注俞国振,他为了了解俞国振的xìng格,甚至去拜谒了据说与俞国振有过交往的李岩,从李岩那里,他得到了一些对俞国振的这印象。然后,他与大明许多文人官员都有往来,也通过信件、走访的形式,了解他们对俞国振的看法。
他很早就认定,俞国振必然将获得最终的胜利,他们耶酥会能否在华夏继续传教,很大程度上要依靠于俞国振的意志。以他对俞国振的了解,他如果藏着掖着,俞国振更不会理会他,将自己的愿望和理由说出来,才能得到俞国振的认同。
他很早就想与俞国振联系上,可是没有合适的门路,而且随着俞国振的势力进入中原,汤若望惊恐地发现,俞国振对于道教、释教,都采取了比较宽容的态度,其中道教的几位领袖,还经常成为俞国振的座上客,甚至在华夏军略委员会中担任职务!
落后于竞争对手,汤若望并不觉得可怕,让他真正可怕的是,在俞国振治下之地,对于他们这些耶酥会教士进行限制,他们不允许建立教堂,不允许印刷圣经,甚至连进行洗礼,都必须经过批准。另外更重要的是,华夏军略委员会还向所有的教徒征收十分之一的教化税——这分明是歧视!
听完汤若望的诉说,俞国振笑了起来。
“汤先生。我很尊敬你,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远渡重洋,为了自己的理念,来到我们华夏。无论您的意愿是什么,但是您的到来,在某种程度上让我们华夏人能够更多地了解欧洲的文明。让华夏人意识到,天下不只有中国。”
他这番话,说得汤若望顿时眼含热泪,只觉得心中暖烘烘的。
倒不是俞国振有什么王霸之气,能让汤若望如此动容,而是因为如今的俞国振这般地位,一言一行。自然让人觉得重视。
“但是,我也很直白地告诉你。对于你们教会的约束。是我提出的,因为我了解了一些你们的教旨,其中几个问题,我觉得与我们华夏……道统相悖。”
俞国振也提到了“道统”这个词,这让陈子龙觉得想要发笑,但旋即,他坐正了。
俞国振为何不能提道统?他让癸泉子等人编三皇大典。让方以智等人杂糅百家与实学,为的不就是去芜存菁。正本清源,为华夏续道统?
陈子龙不是史可法等人。他也看到科举取士带来的弊端,在钦州多年为官,更让他认识到原先儒生为官的种种不对之处。因此,他对于俞国振的华夏军略委员会没有那么太多的抵触,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乐于接受。
“这……这不可能!”
汤若望以为俞国振只是因为偏见而不愿意接受他们的教会,现在听起来,俞国振似乎对他们的教旨还有所研究。
“神佛之事,过于玄虚,姑且不辨其有无。”俞国振微笑道:“我只提几处与我们华夏道统不合之处,汤先生且为我解析一番。其一,我华夏道统以为,有功于民者为圣,贵教教皇,何功于世人,安得擅自封圣,乃至出售免罪符,甚至于干涉世间王权,行废立之事?”
“其二,方才我说过,我们华夏文明jīng髓,便是有容乃大,贵教却自以为天下唯一之教,以贵教神祗为世间唯一真神,排斥他教,滥施刑罚,乃有宗教裁判之事。既无宽容之心,如何与我华夏道、儒、释诸家并存?”
“其三,贵教禁拜偶像,甚至连祖先都不可拜,而我华夏民俗,年节拜祭祖先,乃是数千年之理,贵教如何看待此事?”
俞国振前两个理由出来,还是针对耶教教会而来,但最后一个加上来就有些莫明其妙,至少陈子龙是瞧不出其中有什么意思的。可是汤若望听了,却是颜sè大变,神情当中,竟然有大恐怖在!
他在中华多年,自然明白华夏民众对于祖先的情感,而耶教教会之中,是否容许信教的华夏人祭拜祖先,亦是有所争论。利玛窦、汤若望等诸教士,心知在华夏传教不易,故此对此事装聋作哑,有意回避,可是俞国振将这个拿出来,就让他无法回避了。
“我本人对于贵国之祖先祭拜……倒是……”
“汤先生,你的意见不起决定作用,而且我知道你对我们华夏怀有善意,所以你在华夏的行动zì yóu,并未受到限制,甚至一些传教活动,我们也没有阻止。但是,你们的教会呢,你们那位教宗呢?”
汤若望脸上的尴尬神情再也掩饰不住了。
俞国振轻轻敲打了几下桌子:“你们教会想在华夏传播,亦无不可,但必须有所修改,大致有以下几处……”
“第一,天地为盘古所开,而非伪神所辟;第二,华夏诸神于贵教中地位不得低于尔等之真神;第三,华夏民族习惯,须受尊重;第四,贵教教宗替换,须得华夏军略委员会同意;第五……”
俞国振一条条说出来,辞锋之厉,让汤若望面如土sè,因为这诸多条款中,没有一条是他能够同意的,甚至可以说,在他眼中这都是当下地狱的狂悖想法!
“自然,你们是不会同意的,甚至你们不同意我的要求,那我也可以不同意你们的要求。汤先生,你在这里正好,请你告诉你的同伴,从今rì起,华夏欢迎一切欧罗巴人来进行文明交流,但是,禁止一切未经华夏军略委员会批准的宗教传教。”
“阁下,你不能这样!”汤若望几乎悲呼出声。
六七三、大道不行海帆扬(一)
俞国振的意见很明确,就是禁止耶酥会的教士在华夏传教。\\.. \\
这个消息让汤若望觉得震惊,他原本以为自己这次来见俞国振,向他展示欧罗巴文明中独到之处,指出他的实学也深受欧罗巴文明影响,至少能改善教会在东方的处境,获取俞国振在某种程度上的支持。但结果却是适得其反,俞国振不但不曾被他说服,反而将以往含蓄的限制政策,变成更为激进的禁止政策!
毫无疑问,俞国振是有这个实力的。汤若望在欧洲,就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位君主,能够象俞国振一样统治这么多的人口和这么广阔的地域,更重要的是,还如此得到人心!
“为什么不能这样?”俞国振仍然微笑。
“是因为主的恩宠,您才得以创造这番成就,如果您这样做,主的恩宠就会离你而去,您的人民会背弃你……”
“汤先生,不要拿你们的神罚天谴之类的鬼话来吓唬我,你我都很明白,如果你们的那位神真有这种能力,最先受罚的就应该是那位教宗,据我所知,你们那边有位名为但丁的诗人,可是在地狱之中为教宗和诸位红衣主教们留下了位置。”
俞国振说到这,又咧嘴笑了一笑,目光却更为冷咧。他想到了后世,每当华夏遭遇不幸的时候,就有些背祖弃宗的垃圾说这是“天谴”,甚至有丧心病狂者,甚至为了迎合西夷。喊出“这个不信神的民族已经有罪了五千年”的诅咒。俞国振是个很单纯的民族主义者,对于一切数典忘祖的行径都深恶痛绝,在俞国振看来,华夏民族绵延至今,虽屡遭蛮夷重挫,却始终能坚持下来并且迎来新的复兴,理所当然证明华夏文明的进步xìng。也理所当然决定了华夏民族应是这个世界当仁不让的指引者。俞国振没有自大到认为华夏一定要统治整个世界的地步,也没有疯狂到认为需要消灭所有其余的文明与民族,但他坚信。\\.. \\领导人类,乃是华夏民族之天然权力与义务。
许多年来,在东亚范围之内。华夏民族指引周围诸国,帮助他们由野蛮进入文明,领导他们抵御各种各样的蛮族侵略,这是历史证明了的。
听俞国振连但丁的名字都信口拈来,汤若望脸sè更是惨白。
“而且,因为贵教教士在传教之时,多有不法之事,比如说,当初帮助西班牙人、荷兰人和葡萄牙人,侵掠华夏。屠戮海外华夏子民,抢劫华夏百姓财物者,有不少就是贵教教士。在大员岛,在吕宋,在法显城与郑和城。都是如此!既然贵教自以为乃是欧罗巴诸王之主,那么这件事情的罪责,自然也要落在贵教的身上。汤先生,想来你是准备回欧罗巴了,不妨替我代一句话回去,十年之内。我华夏舰队必至欧罗巴。”
毫无疑问,俞国振能做到这一点!
汤若望是见到了蒸汽船的,他此次从陕西来上海,沿途是先乘传统的硬帆船经黄河至安平镇,再从安平镇转乘火车至青岛口,然后又转蒸汽轮船至上海,前面黄河一段所花费的时间,竟然两倍于后面远渡大海的时间。在亲身体验过蒸汽轮船的速度与效率之后,汤若望可以想见,若是十年之后,数十艘这样的炮舰抵达欧洲,再载有装备jīng良训练有素的华夏军士兵,欧洲诸国就算真的组成了联军,也无法与之抗衡。
那时,将是教会最为可怕的时节,对教会充满仇恨的俞国振,会屠灭他见到的每一个教徒,直至消灭掉他们的宗教。
“主啊,这是末rì审判,这是上帝的毁灭之雷么?”汤若望几乎要仰天长吁。
看到这一幕,陈子龙却是苦笑。
俞国振在唬人,毫无疑问,陈子龙可以肯定这一点。俞国振一定是想要从汤若望或者他们教会身上获得什么,所以才会有如此恫吓。
且不说蒸汽船万里迢迢赶赴欧洲所需要的补给难以实现,单纯就利益来说,俞国振跑到欧罗巴去扬威国外,对华夏有什么实在的好处?在陈子龙看来,俞国振于国内建设上确实有一点好大喜功,比如说每年要修五百里铁路、一千里硬化官道、若干所学堂和医院,但对于跑到国外去扬威,俞国振并没有这么多的兴趣。就象是现在,四面八方跑到新襄想要朝贡的小国几乎可以排成长队,可是俞国振对他们一律是欢迎来做生意,也要向华夏军略委员会缴纳什么“联合国会费”,却绝对不象大明诸帝那般,让那些小国可以在朝贡贸易中占到天大的便宜。
显然,俞国振又看上欧罗巴诸国了,只不过此前他与西班牙人、荷兰人等都有冲突,没有一个好的机会将自己的手伸到欧罗巴去,可怜的汤若望,这个时候找到俞国振身上来,可是送肉入虎口啊。
不过陈子龙不打算揭穿这件事情。
陈卧子原本就是聪明人,也是个有一定天下眼光的人,这些年在钦州耳熏目染,更是养成了一种习惯:考虑外交事务时,会优先考虑这是否符合华夏民族之利益。显然,俞国振把目光投向欧罗巴,对于华夏是有好处的,就是对陈子龙自己而言,觉得他对外狠辣总胜过对内狠辣吧。
“阁下,我们要如何做,才能让你……让您改变主意?”
深深吸了口气之后,汤若望盯着俞国振,满眼都是希翼和乞求。他感觉,自己每次向他的主祈祷,都未必有现在虔诚。
“我一般不改变自己的决定,除非你能用真正的东西说服我,真正的东西。说起来还有一桩旧事,你们的教宗,未经我们华夏的同意。便将整个地球分给了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在华夏军略委员会新近所拟的《财产法初案》中,属于侵犯我华夏公众财产之行为,故此,还须为此做出赔偿。”
俞国振又是微笑着说道,这一次,汤若望听懂了。汤若望站起身。向俞国振行礼:“阁下,我们愿意做出相应的赔偿,这一点无庸质疑。我一定会尽力向教会申请,请您提出赔偿的要求吧。”
“既然如此,就委托汤先生回欧罗巴一趟。我有这几个要求,其一,欧罗巴诸国必须开放市场,允许华夏商品毫无阻碍地进入欧罗巴各国,凡有任何一国拒绝,便为教会之敌……”
俞国振的第一个要求,让陈子龙与汤若望都莫明其妙。
他二人算是此时见识较多的人了,可是也没有想到,俞国振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既非割地,也非赔款。竟然只是开放通商!
对于欧罗巴来说,这原本不是什么坏事,几乎什么物产都甚为粗劣的欧罗巴,对于来自东方的物品,原本就有一种渴求。但是在俞国振赶走了西班牙和荷兰人之后。目前只有通过葡萄牙人驻锡兰的一个转口港,进行双方的贸易。这严重制约了华夏商品进入欧罗巴市场,也制约了欧美两洲的黄金、白银等贵金属流入华夏。
“这一点,我会努力争取。”
“其二,欧罗巴人不够文明,仍然保有众多的野蛮习俗。特别是那些贵族中相当一部分竟然不识字,这是非常不对的……为帮助欧罗巴人进入真正的文明社会,我将向欧罗巴派遣一些学者,这些学者在欧罗巴必须受到礼遇和保护。若是他们有所伤害,教会与受伤害地的领主,必须承担相应责任!”
听得这第二个条件,汤若望与陈子龙不约而同都抬起头来看着俞国振。
俞国振的这个条件,实在……太荒唐了吧,这可不是向欧洲提要求,而是给欧洲赏赐,这完全不合俞国振的为人啊!
“阁下,这……这是真的吗?”
汤若望终究是个欧洲人,虽然怀着一颗为主献身的心来到东方,但如果能给欧洲带去一些高明的新鲜的东西,他也很乐于去做,比如说,象俞国振所言,要给欧洲带去文明和进步。
与俞国振治下的华夏相比,欧洲确实是个又肮又乱的野蛮之地。
“那是自然,同时,我们也接受欧罗巴各国学者来我华夏留学、访问,并且,华夏军略委员会愿意为其提供学习与生活之方便。”
“若是如此,阁下就同意我们在贵国传教?”
“原则上我可以接受,但是还有几点,第一,贵教在欧罗巴征什一税,故此,华夏信仰贵教之民,也必须缴纳什一税,由华夏军略委员会和今后的华夏zhèng fǔ来收缴;第二,必须外交对等门户开放,也就是说,凡贵教教会所在之所,都必须许允华夏诸教传播,比如说道教、释教和儒教,贵教任何组织和个人都不得视之为异端而裁判驱逐,考虑到华夏诸教并无征收什一税之习,故此信仰华夏诸教者也不需另外缴纳任何宗教税。”
方才俞国振放出了一颗甜枣给汤若望,如今则是小小地敲打了一下。汤若望本人自然没有权力决定此事,他也看出,俞国振这仍然是在给他传教设置限制,而且在想方设法向欧罗巴进行渗透——但这种程度上的渗透,汤若望私下中觉得,欧洲诸国是会接受的。
毕竟无论是通商贸易,还是派驻学者,欧罗巴都将会有巨大的好处。
“我愿意作为阁下的特使回欧洲一趟。”沉吟了好一会儿,汤若望最初看了卜弥格一眼,后来想想,还是自己更熟悉华夏的情形,有些事情,恐怕唯有自己回去说明才有效果。
“那就太好了,作为私人的赞助,我会给你提供一些路费和旅行方便。”俞国振微笑起来。
陈子龙怎么都觉得,俞国振的笑容里,带着浓浓的捉弄人的味道。
六七四、大道不行海帆扬(二)
孙晋惴惴不安地看着铁窗之外,这些天的牢狱生涯,让他觉得自己此前的坚持,似乎未必正确。
他计算过时间,从入狱开始到现在,足足经过了二十五天,这二十五天里,每天都有大量的犯人被带到这里,他暗自估算,总人数已经超过了两千。
以他自己的亲身经历来看,那些一般的从犯,俞国振是让各县法曹司的法曹长直接宣判了,大多数的处置都是三到五年的劳役或者苦役——根据报纸上公布的华夏临时刑律,目前俞国振治下的刑罚有主刑与附加刑之分,主刑为七种,即劳役、苦役、期刑、流徒、无期、死刑,附加刑有五种,即罚金、罚没、示众、鞭笞、黥斥。每一项罪名,只允许判一项主刑,但附加刑则不定其数。其中劳役为在当地服役,服刑者有少量的报酬可领,凭着这报酬甚至可以勉强养家。苦役则无任何报酬,而且有可能发往外地服刑。附加刑中的黥斥有些象是过去大明的“永不录用”,受此刑者,在若干时间内不得在华夏军略委员会中任任何公职。
因此,被带到上海来的,必定是所谓的“主犯”,单从这两千余名“主犯”来看,孙晋可以判断出,这一次俞国振掀起的风浪,在各地都激起了强烈反弹。原本以为这种风起云涌的形势能够逼迫俞国振屈服妥协,若能如此,首倡此事的东林诸人便可以再度声势大振,但是现在看来,俞国振不但没有屈服,而且还采用了此前他不曾采用的强硬手段。
这让孙晋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俞国振就敢冒这天下之大不讳。
二十余天的牢狱生活,让孙晋可以静下心来想一些事情,一方面,当街向陈子龙求助的事情让他觉得惭愧,自己终究没有东林前辈六君子那般的骨气;另一方面,他也很是猜忌愤恨,陈子龙是不是没有把他的求助放在心上,或者是不是俞国振根本对他动了杀机。
动杀机在他看来不会,因为俞国振一向念旧,两人之间多少是有些交情的,在俞国振起家之初,刚开始出版文稿时,他孙晋也没少给俞国振提供支持。
就在这时,他终于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紧接着,他看到陈子龙和另一人大步而来。
脚步都很匆忙。
最初时孙晋心中一喜,因为角度的关系,他能看清陈子龙,另一人却只能看出他身上穿着华夏军的制服。他是知道俞国振喜穿制服的,原以为是俞国振终于来见他了,但很快,他意识到这人的身影比起俞国振更为眼熟。
是……克咸!
跟着陈子龙来的正是孙临孙克咸。
孙晋与孙临也有多年未曾见面了,自从孙临被俞国振打发到南面去,先是到了海南岛接顾家明的班,掌管昌化县民防一职,然后升为海南一地的民防长,在华夏军略委员会建立之后,则转任广东武防提督。孙临一直忙着广东的民兵事宜,在有过过去的教训之后,他如今做事要踏实勤勉得多,因此无暇回桐城,而孙晋又出于孤高心态不去南面,于是兄弟二人足足有六年未曾真正见面了。
孙晋没少与孙临写信,知道孙临在华夏军略委员会中事务繁忙,如今他来到这里,定是因为自己的事情了。这让孙晋突然间有些惭愧,这些年一直是他照顾着这位兄弟,也是这位兄弟惹麻烦让他扫尾,今日却倒了过来,他给自己的兄弟惹来了麻烦。
这让孙晋心里一凛:莫要因为自己,影响到孙临在华夏军略委员会中的前程。
跟在孙临与陈子龙身后的守卫打开了牢门,比较起别的犯人来说,孙晋还算是受到优待的,至少是单人独间,而不是象别的犯人那样,八个人甚至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不过这种用仓库临时改成的监牢,沉闷潮湿,呆在这里还是让人极为不适。
门才打开,孙临就冲了进来,牢里的霉味儿冲入他的鼻子里,他鼻子一酸,眼泪就哗哗下来。
“兄长,兄长!”
见到孙晋起身看着他,孙临跪了下来,抱着他的膝盖痛哭。
“克咸,你来此做什么!”
孙晋原本有千言万语想要说,既有怨愤,也有讥嘲,还有一些淡淡的不甘。但看到自己兄弟这模样,他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然后将孙临一把拉了起来。
但是孙临却是执意不起,仍然在那里哭。
这让孙晋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是知道自己这位兄弟的,感情冲动热烈,如果刚见面哭一会儿是可能的,但一直在哭的话,那就只证明一件事情。
“克咸三日前便赶到了上海,一直在求俞国振,只不过……直到方才,俞国振才允放他来见你一面。”旁边的陈子龙叹息着道。
孙晋的心顿时冰冷。
他可以想象得到,孙临为了替自己求情,在俞国振面前受了多少屈辱。
“克咸,你何必求他,他便是行独夫民贼之举,取了我性命,也与你无关。”孙晋怒道:“克咸,你替我跟他说,我虽懦弱,却也不惧一死!”
虽是如此说,孙晋只觉得背上冷汗涔涔,额头也是油滑一片。
“死倒不会,俞济民说了,虽然兄长所犯之过相当严重,他列出了六项罪名,其一是分裂罪,其二是颠覆罪,其三是杀人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罪名,任他安插就是!”孙晋冷声道。
这个态度,让孙临声音又哽咽起来,而陈子龙也只有苦笑。
华夏军略委员会的五年统一计划可是一步步来的,其中用了三年时间,制订了《刑典》、《民典》、《财产法》、《兵役法》、《教育法》等诸部法律。这些法律乃是华夏军略委员会会集各方人物共同制度,而孙晋的几项主要罪名,便是来自于这些法律,特别是刑典。
当孙临去寻俞国振时,俞国振向他展示了各种证据,包括人证的证言、充当物证的书信,还有其余人的口供。根据这些证据,孙晋在此次龙华会的骚乱中起的作用相当大,而且俞国振自己虽然没有说,可是证词中孙晋领龙华会诸人前去掘俞国振祖坟之事,给陈子龙、孙临震动也是极大。
若只是别人受到伤害,陈子龙觉得还可以说说情,法理不外乎人情嘛,但涉及到俞国振的祖坟,这可就是大忌,放在任何时代,可都是兴大狱的案子,俞国振如今抓了两千余人至上海,在各地还从快从重判罚了数万人,原因可能就是这个!
“兄长,你就向济民认个错,我也看了口供,你是被裹挟去的,并非真有心去掘俞济民祖坟,那些伤害抢掠之事,你也曾经劝阻。”孙临比陈子龙想的更多,他也更了解俞国振的各种制度,包括司法制度:“从属当减罪,而有立功悔过表现亦可减罪,兄长,你就认个错吧!”
“头可断,血可流,认错却是万万不能。克咸,我们孙家反正有你,你的侄儿侄女,也有你照顾,我很放心。”孙晋横着心说道。
若是俞国振亲自来,他或许会与之妥协,但来的是孙临——他如何能在自己的弟弟面前展示出自己没有气节的一面?既然身前之事顾念不得,那他就只能考虑自己的身后之名了。
“兄长!”
“你休要再说了,再说,我就赶你走!”孙晋厉声道:“俞济民他可以得逞一时,但他能保天下悠悠诸口么,能挡得住那如刀史笔么?”
听得他说这样的话,陈子龙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而孙临更是惊住了。
过了片刻,陈子龙慢慢掏出几张报纸,将之推到了孙晋面前。
却是《南都周末》报,这报纸乃是如今东林的喉舌报纸,因为在旧文人中有相当的影响,所以五年前创刊至今,不但没有关闭,反倒形成了比较稳固的读者群体。
孙晋一看这报纸,第一张乃是一个多月前所出,那时他尚有自由,见过这报纸,其封面新闻标题就是“海东独夫妄顾民意,天下士绅群情汹汹”,批评俞国振处置山东那戚姓乡绅之事。这张报纸他看过,因此诧异地向陈子龙望了一眼:“我读过此文,当是侯方域之手笔,不愧是名家之后,复社新秀才子,辞藻激昂……”
“再看,再往下看。”
第二张报仍是《南都周末》,却是二十五天前的,那一日孙晋等人正被押至上海。这一次标题更为激烈:“苍天无眼,使义士蒙冤长江;青史有笔,令民贼负骂万年!”
文章正是针对孙晋等人被押至上海之事,虽然文章中未提俞国振名字,可是那民贼所指是谁,读报之人必不会误会。而且在结尾,还极为深情地感慨一番,然后记下了诸“义士”之名。其中,孙晋便列于其上,而且位置极高。
孙晋心中一喜,自己果然名动天下了。
再看下一周,乃是十五天前的《南都周末》,其标题则是“或存疑问,是民乱还是民变”,其内容则不再是一边倒地为此前的乡绅暴乱鼓吹了。而且在这文中,提到俞国振时直书其名,倒没有再暗指,而象孙晋这些参与之人,则被称之为“不明真相之民”。
孙晋疑或地看了陈子龙一眼,看到陈子龙脸上有惨笑,他心知不妙,又翻到下一张,仍旧是《南都周末》,只不过这是十日之前的了,标题却是“真相大白,祛邪扶正,华夏军略委员会当机立断”,在这文中,俞国振的之名为俞公讳国振字济民了,而且指斥那场乡绅之乱乃是乱民为祸。
孙晋心中大痛,他再看下一张,乃是两日前的,却是“为华夏之鼎革而欢呼”,所记者乃是俞国振入金陵,朱由崧退位,华夏军略委员会全面取代南明小朝廷,执掌江南数省之地。在这篇当中,俞国振仍然出现了,但对他的称呼却成了“吾侪最敬之统帅、华夏之舵手、亿兆黎民所仰慕、万邦来朝之圣上。”末了,文章还说,此前的民乱乃是一群不识大势之跳梁小丑,试图螳臂当车,原是该扫入历史垃圾篓中。
孙晋脸色惨白,手中的报纸叭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这……这……侯恂,尔等之节操啊!”孙晋仰天长叹,一口血没忍住,直接喷了出来。
六七五、大道不行海帆扬(三)
“节操此物,乃是对妇人的岂有对我士人之理?
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冒辟疆,侯方域淡然自若,而坐在他对面的冒辟疆脸涨得通红,几乎要跳起来:“侯朝宗,你……你竟然如此厚颜无耻!”
“休怒,休怒,辟疆兄,今日咱们来,不是来吵架的,而是来问对策的!”坐在一边的吴伟业劝道。
“可是你瞧他这态度,他对那篇文章根本没有丝毫惭愧之意!”冒辟疆怒道:“那种舔脓摇尾之文,他竟然也写得出来,且看他如何称呼俞国振的吧,吾侪最敬之统帅、华夏之舵手、亿兆黎庶所仰慕、万邦来朝之圣上这样的话,我看得都鸡皮疙瘩一地,他却能写出来!”
“这又如何?”侯方域讶然道:“自唐高宗以降,历代君王,有几位不上尊号的?我这些称呼,总比不得那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更大言不惭吧?”
他当真不把这个当一回了,在侯方域看来,如今大局已定,俞国振以雷霆手段将那些乡伸们或杀或抓,侯恂便意识到,他们此次又败了。
“这是两回事……”
“其实都是一回事,当方群臣给武则天上此尊号时,那些大臣心中有几人是服气的?待武则天一病,中宗便被拥立登基,武则天留下的,不过是无字碑罢了。”
侯方域拿出武则天之了来说,冒避疆与吴伟业都是精神一振,他们熟读史书,而且受俞国振带来的讲究实学的风气所染,比较讲究实际,听侯方域言下之意,他们就象是武周时的名相狄仁杰、张柬之等人,只不过是暂时隐忍,只待时机成熟,便可东山再起!
一念及此,吴伟业与冒辟疆1;中都是火热,特别是吴伟业,他在崇祯朝可曾经是会试第一,对于俞国振轻视和废罢八股取士之举,口中虽然没有直接评论,心里却是极不甘这岂不就是说他那个会试第一毫无意义?
“可有把握?”冒引疆性子稍急,压低声音问道。
“若有把握,何须隐忍,此非一时六功也。”侯方域也压低声音:“故此,吾侪先得潜伏爪牙暗中忍受,习俞某之所长,窥其人之所短,便是俞某本人在位之时无隙可乘,其子呢,其孙呢?三代之内,便能逆转局面,我等皆为名教之功臣!”
“正是,正是对付俞济三……”硬的武的不成,只能来软的,此策大好,勿须流血,勿用暴力,我看此策我们可以名之曰和平演化,诸位以为如何?”
吴伟业听得兴奋,握着拳头道,听到“和平演化”这一词,冒辟疆还有些不甘心:“如此来说,我等岂不要沉沦数十载?”
“最多六十年罢了,俞国振今年也已经三十五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况且这许多年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侯方域低声道:“总之要忍,那边,黄太冲他们最近闹得太凶,你们最好去劝劝他,我如今不方便出面。”
“为何不方便?”
听得此问,侯方域略有些得色,旋即收敛:“因为最近两期报上的文章,俞国振点了小弟的名,五日之后的登基大典,小弟将为报刊代表就近观礼。
“那又有什么不便的?”
“黄太冲可是上了名单的,据说俞国振对他相当不满,两人当初在青岛口时便争吵反目,俞国振将前朝的秘使夏允彝带走,根本不理会他,这几年,也是他反对俞国振最为激烈有传闻说,当初史道邻吃的那一枪,也与他有关。”
侯方域说到这里时,声音已经压得极低了。
在他们这些东林复社人口耳相传之中,俞国振虽然没有弄什么党人碑、东林点将录之类的名单,但那边也有一份秘密名单,只待时机成熟,俞国振就会下令按名单拿人。
这份名单到底有没有,从未得到过证实,但是儒林说它存在,那就是存在了。
“你之意?”
“这个时候,若我与黄太冲有联系,怕是”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得外头传来急切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报馆的职员跑了进来:“有消息了,有消息了,孙克咸与陈卧子进了大牢,去见到了孙晋!”
那职员便是所谓的“记者”了,他们专门负责打探各种消息,汇集于侯方域等主笔之处,然后就变成一篇篇或花团锦簇或针尖麦芒的文章。
“有没有探询孙克咸与陈卧子?”侯方域也顾不得对方突然闯进的事情,起身问道。
经过几年办报,侯方域如今也是个中老手了,他当然知道报纸如何才能吸引读者,除了各种耸人听闻的内容之外,能否在第一时间拿到独家消息,亦是其中关键,因此,他在得知孙临来到上海之后,便知道这是一桩大新闻,专门派人前去盯着。
“哼,有探询,不过他们二位都不肯多说,神情都很严肃。”
“你说了咱们是《民生速报》的记者?”
“说了,他们也不肯说。
听得这样的对话,冒辟疆与吴伟业对望了一眼:“你不是《南都周末》么,怎么又说是《民生速报》?”
“《民生速报》乃俞济民一手所办,顾炎武只是俞济民推出来的傀儡罢了,以其报之名前去打探消息,更容易得到实情。”
侯方域的解释,让冒辟疆与吴传业颇为无语,不过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各平演化大计,因此他们也不好批评。
“不说哈哈,就是不说也没有关系,这背后也有许多名堂可作。小唐,你立刻拟一篇文稿,便是报道此事,只说统帅挥泪斩孙晋,只为大义灭亲情”
“等一下,只怕真相未必如此吧?”冒辟疆听得不对,忍不住插口道。
“真祖?”
“你这般未得证实便如此揣测,岂非谣言?”
“咱们就是要用谣言倒逼真相。”侯方域捏着手指,声音平缓,没有丝毫编造带来的惭愧,他也无须惭愧:“俞国振做起事情,总不是说要公开么,他说要公开公平公正,但此事藏着掖着,就不是公开,我们帮他公开一下岂不正好?”
冒辟疆还待再说,吴伟业拉了他一把。
吴伟业好歹在官场上打过浇儿,自然知道,侯方域这篇文章一出,俞国振就算想要放孙晋也绝无可能了。“大义灭亲”好大的一顶帽子戴上去,俞国振想摘下也不容易。
而若真杀了孙晋,那么孙临会怎么看俞国振,方以智会怎么看俞国振,那些正在准备接受新政权的儒生们,又会怎么看俞国振?
只不过这一招,就要让孙晋牺牲罢了。
“你这样做,怕是于俞目振无任何伤害,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在儒林的评议。”吴伟业道:“倒是孙晋究竟是我东林前辈,如此未免”
“自古捍卫大道,未闻不流血者,孙鲁山求仁得仁,有何伤哉?”
这个时候的侯方域,完全被自己的壮语所激动了,根本听不见任何劝解。冒辟疆还待再说,吴伟业拉了拉他,两人便告辞而出。
“梅村兄,为何不继续劝他?”
“侯朝宗已经是疯魔入心,劝不得了,你知道方才我在他身上看到谁的影子了么,看到了吴来之啊他这点算计,甚至连吴来之都比不上,如何能是俞济民的对手。依我所料想,他与他的父亲,只怕早就在俞济民关注之下,之所以到现在还安然无恙,原因无它,俞济民要借着他父子之手,将反对者全弓出来罢了。”
吴伟业这番话说得冒辟疆毛骨悚然,他侧看着吴伟业,良久之后道:“若是如此,为何梅村兄不点醒他?”
“你瞧他方才模样,可是能点醒的样子?”吴伟业拍了拍冒辟疆的肩膀:“不过他说得别的不对,倒是有一点对的,咱们必须隐伏下来,潜伏爪牙忍受,只待虎啸山岗龙腾四海之时,去寻陈卧子吧,我想以陈卧子的性情,他既然从新襄回到了上海,必定是静极思动,要做些事情的!”
还有一句话,吴伟业没有直接说出来。
从张博死后,东林复社中坚一代就失去了真正意义上的领垩袖,他吴伟业虽然文名远播,但实际上的组织能力却是有限,因此,真正能将他们统合起来的,只有两个人:张采与陈子龙。但是张采近两年体弱多病,如今也是奄奄一息,虽然他嫉恶如仇,可是有心无力。那么就只有陈子龙为最合适的人选:无论是声望还是能力,都不逊于张博当年,更重要的是在新襄呆了这么多年,深知新襄的虚实。
两人都是行动派,说做就做,当下打听了陈子龙居住的旅舍,便在街上招来三轮车。车夫拉着两人穿过街巷,看着熙熙攘攘的百姓,还有在张灯结彩的街市,吴伟业与冒辟疆忽然有种如在梦境之中的感觉。
“俞济民经世治民,原是天下无双,只是不生儒生,所以我们才与他为敌。此非私怨,乃公仇也,在私人来说,我是相当敬佩俞济民的。”吴伟业突然悠悠地道。
“我亦如是。”冒辟疆也道:“若非如此,俞济民退建虏平闯贼,开疆于海外,平乱于域内,原是太祖皇帝一流的人物……”
“可惜了。”
两人接下来就是沉默,他们心中实在有些茫然,觉得俞国振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破绽,到了现在,他们敌对的,似乎不是俞国振一个人,而是浩浩荡荡的历史大势力。
到得旅舍,听闻他二人来访,陈子龙立刻倒履相迎,见着他们之后,一手拉着一人:“二位来得正好,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件事情,需要二位相助!”
“何事?”
“传承我儒门大道的大事!”陈子龙斩钉截铁地道。
六七六、大道不行海帆扬(四)
“如今这等情形,我们儒门唯有两条道路可走,一条,是方密之所为,化实为儒,纳儒入实,自此再无纯粹儒家,儒学只是实学所包括的百家中的一条支脉。另一条,则是我们自己恪守正道,坚守本心……任他风吹浪打,我自坚持自我……”
“究竟怎么做,卧子兄,你就别兜圈子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陈子龙吸了口气:“我们现在势穷力窘,不可能执掌天下。但是俞济民此人做事,多留一分余地,连我这个朝廷安插去夺他权的人都容了下来,这些年我除了领他一份薪水之外,便是编书校对,他也没有为难我。因此,只要我们不要与之直接对抗,暂且隐忍,便会无事。”
陈子龙的话让冒辟疆与吴伟业对望了一眼,因为这几乎与方才侯方域所言如出一辙。可是他们又觉得,陈子龙与侯方域并不是一类人。
“况且,我这些年在新襄也算有所心得,觉得最大的收获便是尚实务去清谈。”陈子龙又接着道:“我决意向俞济民申请移民于海外,招募流民,以我儒家圣人之道教化之。俞济民能以新襄一地而泽被天下,我就不能以海外一隅传承道统乎?”
“什么?”
冒辟疆与吴伟业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二位莫要误会,我没有与俞济民争夺天下的雄心壮志,我便是身居海外。也是俞济民治下之民,但是,若我们能做到白手起家,象俞济民那样建起一座繁华城池,自成一套体系,必为俞济民所重视,这可以证明。我等儒家正统,亦能治国,那时再昂然归来。何愁俞济民将我等儒生弃若弊履?”
对冒辟疆和吴伟业来说,这个说法倒是新鲜,但今天以来。他们听到各种各样的言论都多了,整个儒林,随着俞国振入主金陵都陷入心惶惶之中,每个人都从各自的理解角度,对此发出自己的评论,《风暴集》最新一期中,便有不少尖锐的争论。
这是一个两千年以来从未有过的思想大动荡的时代,现实逼迫儒林不得不做出思考。必须承认,能在万千读书人中脱颖而出的,终究是这个时代比较聪明的人物。在激烈的动荡来临之前,他们或许因循守旧不思变通,但当风浪真的到了,他们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各种各样选择的都有,各种各样言论的都有。
“俞济民岂会让我等如意?”
“我与俞济民深谈过数回。二位知我深受大明皇恩,却最终未曾为大明死节,反倒食起了周禄,原因便是我知道,俞济民有容人之雅量,此人器量之大。古来无人能及。以上皇崇祯为例,换雄才大略如魏武、唐宗之辈,只怕也不会象俞济民一般,优礼厚遇。我这有一本书,如今市面上尚未发行,只是印了发给一些华夏军略委员会的高级官员,乃是上皇亲手所著,二位请看。”
陈子龙说着便从自己的箱子里翻出一本书来,那书如同新襄一贯的风格,装饰得甚为jīng致。新襄的造纸术经过这近二十年的研究、发展,如今造出的纸张种类之丰富,让读书人甚为欢喜,而这种适合彩sè印刷的封壳纸让书籍也变得更为漂亮起来。
这本书的底sè乃是半边朱红半边明皇,封面的几个字,别个认不出来,吴伟业却是一眼认出:“这是上皇御笔!”
“正是。”
“我的前半生……作者朱……”
看到这又是充满新襄白话气质的书名,吴伟业一时无语,倒是冒辟疆,将之念了出来,不过发觉作者署名中是崇祯的本名,他只念了一个姓便没有再念下去了。
“此书之中,载着当初上皇如何由信王而得大宝,又如何以雷霆之威擒下魏忠贤,其中还有大量内容,都是与东林有关。”陈子龙说到这,免不了摇头苦笑:“说实话,看了此文之中,我也觉得,东林……有些事情做得实在是不象话。”
“东林再不象话,也总是正人君子,胜过那些首尾两端的小人。\/\/..\/\/”陈子龙话声才落,吴伟业与冒辟疆还没有回话,门外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紧接着,门被人愤怒地推开,黄宗羲站在门前。
他戟指陈子龙,因为气愤,他的胸膛起伏得甚为激烈:“陈卧子,若不是今rì来此,还不知道你竟然是这等人物!枉我想来寻你商议大事!你就去舔新君的脚尖吧,我黄太冲今rì起与你划袍断义!”
说完之后,他拔出腰间所悬之剑,当袖一挥,半块袖子应声而裂,然后黄宗羲将那袖子扔在地上,转身便走,竟然不容陈子龙分辩一语。
陈子龙唯有苦笑。
“太冲,黄太冲,何必如此!”吴伟业与冒辟疆要去追,却被陈子龙拉住。
“人各有志,黄太冲向来敬慕其父,容不得别人说东林半个不字,他与俞济民的矛盾,是真正不可调和啊。”
“可是他这样下去,俞济民忍他一次两次,还能忍他无数次不成?”
“唉,良言逆耳,你们上去劝有用么,而且我们越是去劝,只怕他闹得就越凶。我这些时rì为了孙晋之事奔走,在华夏军中听得一些消息,总之对他甚为不利,前rì我就劝他暂时离开,我愿意替他安排,让他去耽罗见上皇,结果却被他一顿臭骂……”
这些事情,是吴伟业与冒辟疆不知道的,看到陈子龙这模样,他们知道,只怕陈子龙与黄宗羲的交情就此断绝了。当初志同道合,如今分道扬镳,一念及此,便让人心生感慨。
“这本书都已经印刷,想必俞济民会履行诺言。请上皇还京。俞济民能容下上皇,自然也能容下我们这些儒林的孤魂野鬼,若我们真能做成事,他想来也不会拒绝我们重新入主政坛。”
被黄宗羲这一闹,陈子龙再回到原先的话题上,多少就有些提不起jīng神来。见吴传业与冒辟疆仍是一脸不解,陈子龙低声道:“我与俞济民有过面谈。俞济民说了,他不会阻拦我们,但也不会给我们什么优待。不过我们的安全,自有华夏军保护。”
“等等,卧子先生。我弄糊涂了,你说细些吧。”
“我在新襄读了徐霞客先生的笔记,南海有的是岛,其中婆罗洲为一大岛,方圆有数省之地,岛上土民,多愚顽无知,郑和下西洋时,曾两度登临此岛。如今此岛上诸国,尽奉华夏为宗主。不禁华人迁居。我yù在此择一临海平阔肥美之地,筹建新城,招募百姓前往囤垦,一来教化当地土民,二来保存传承我儒家正统。三来若是我等正人充盈,必能使之三年成邑,十年富足,到那时咱们的声望也积累足了,俞济民岂会使明珠长时蒙尘?”
“卧子先生,你说的倒是容易。俞济民当初南下时,是拿着卖种珠之术的数十万两银子南下的,而且彼时天下动荡,招揽流民极易。如今咱们一没钱,二没人,如何去做?”
“钱财的事情,大伙凑上一凑就是,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奔走富豪,两淮的盐商,山西的晋山,徽州的徽商,咱们都可以去问问。人么……想来还是有些人不愿意在俞济民治下的,到时带这些人走就是。”
“地点呢,地点也不可不谨慎!”
“就在婆罗洲西北角的山口洋附近。”
选择山口洋的一个主要原因,在于这里是华夏海军南北巡航时的一处中转站,陈子龙当过地方官,又在新襄呆了这么多年,可不是那种十指不沾阳chūn水的纸上谈兵货sè。他很清楚,如果在这里建成一座港城,那么华夏海军就多了一处补给基地,俞国振必然乐于顺水推舟助其成事。另外,往来的海军将士,他们的消费能力可不低,而且还能给自己的新城提供武力保护。根据陈子龙的了解,平均每两个月,海军将士就要经过山口洋一次,这对于周围的土著,将是极大的震慑。
“只有这些……怕是召不得多少人,故土难离啊。”沉吟了一会儿,吴伟业喃喃地道。
冒辟疆倒是很激动:“我愿去,卧子先生,我去助你!”
“多谢贤弟,梅村说的也是正理,所以我正在拟一份计划书。”
“计划书?”
“俞济民若有什么新的方略,必先拟计划书,将此项方略的优点缺点有利不利尽皆罗列,不夸大不虚饰不讳言,让人权衡利弊,我见了觉得这确实是治政所需,便暗中揣摩学习其一二。”
陈子龙说这个的时候,心中对俞国振的敬佩又上升了一些,俞国振那边什么事情都讲究章法,那种拍着脑袋决定工作的事情,不是完全没有,但已经降到了最小。在俞国振看来,预先做计划,就是让事情有秩序,而秩序才是稳步成长的关键。
一片混乱带来的永远只会是破坏,而不会是建设,那种认为打翻了旧世界自然就有新世界的想法,若不是幼稚,便是别有用心。
“若有此计划书,倒是可以尝试,吴某不才,愿为卧子兄奔走宣告此事!”
“正须二位出力。”陈子龙叹了口气:“当初圣人言,道不行将浮槎于海外,如今我们,可当此语了。”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为卧子鼓吹奔走去,最重要的是要筹钱,我看可以这样,请各处豪商认捐一部分,再请愿意随迁的诸人集一部分,亦如当初天如谋划周阁老起复之事,各作一股,到时若有所收益,必有回报,如何?”吴伟业又建议道。
“正当如此,听闻西夷有什么东印度公司,我们这般……算是南洋公司吧?”陈子龙随口说了一句。
他绝对没有想到,自己随口说的这一句,在历史上会写下怎么样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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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七、钟山风雨起苍黄(一)
金陵城在很短的时间热闹起来。全文字..
这座古都这些年一直笼罩在某种惴惴不安的yīn霾之中,直到五天前,俞国振带领着华夏军开入其内,这层yīn霾才消散——没有发生传说中的街头巷战,甚至没有一人自尽为大明殉国。五年前的统一计划颁布之后,所有人对这一刻都有所准备,因此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那些该做的早已经做过了。
黄宗羲怒气冲冲地走在长街上,为了表示自己对于俞国振的反感,甚至连原本可以极大节约脚力的三轮车他也不搭乘。仿佛这个选择,就能象不食周粟饿死的那两位殷商世子一样,让自己的气节流传千古。
但他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他的气节根本不可能留传千古。
身后的人群中,毫无疑问有俞国振派来的探子,黄宗羲知道俞国振手中有这样的组织,就象是大明有厂卫一样。只不过俞国振的探子只有侦察权,却无缉拿捕人的权力——唯有司缉所才拥有这种权力。
“俞国振当真是聪明,与古时的独夫民贼比,他更jiān恶,竟然知道要将权力分散约束……但约束皇权的,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应该是士大夫的相权,以贤相佐明君,以直臣事天子,这才是平衡之理,一个好的皇帝,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呆在自己的后宫中负责生儿育女便成了,国家大事,交由士大夫……”
别人都以为黄宗羲与俞国振的矛盾在于俞国振轻视东林,而黄宗羡的父亲就是东林六君子之一。唯有黄宗羲自己知道。自己敌视俞国振的根本原因,还在于两人治政理念的不同。
俞国振不愿意将权力交到以东林为代表的士林手中,而黄宗羲此时已经有“非君”之念:他认为皇帝乃是天下万恶之源,以天下男女财富供一己之欢心,实在没有存在的价值。
“总得做些什么,不过在那之前,倒是先得将身后的尾巴甩了。”黄宗羲如是想。
他顺着街走。看到两边的街市都开始张灯结彩,心里就越发不痛快。这些都是为五rì后的俞国振登基仪式而准备的,据说到时要弄得甚为热闹。这两天从上海一船又一船地运来人和物资。天下尚未大定,奢糜之风便起,俞国振固然雄才伟略。却终究跳不出帝王的圈子。
来到一处卖成衣的店铺前,黄宗羲假作是在查看衣料,借助店中的穿衣镜观察身后的“尾巴”,发现几个可疑人物都直接经过,并没有停留下来。
“倒是狡诈,俞国振被人称为鱼jīng,没有说错,便是底下的虾兵蟹将,也是一个个如此!”
黄宗羲并没有因为未曾看到跟踪的而掉以轻心,他向店主人问了一声。只称腹内内急,求着茅房一用。那店主人倒是热心的,不仅带着他入了后门,还引着他到茅房,只不过这茅房却非同一般。乃是按着新襄样式建成的冲水蹲坑。
“咦,连这边都建成冲水蹲坑了?”这一点倒是出乎黄宗羲意料,他忍不住问道。
“那是自然,大伙都说,俞统帅坐了天下,咱们金陵仍旧是首善之地。若是弄得到种臭气熏天,只怕新的朝廷要不喜了。”那店老板哈哈一笑:“反正都是要改的,迟改不如早改,免得到时一窝蜂要改茅房,人工价钱反倒是要涨。这种样式的茅房,可不是一个小泥工能弄成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个茅房的故事,听得黄宗羲却几乎便秘,因为他跑来是想借机溜走,可不是来欣赏茅房的,但是那老板守着茅房门口,他如何走得脱?
“听闻新襄那边用的是自来水,以镀了锌的铁管送水,想必俞统帅坐稳了江山,咱们金陵也要换这种自来水了,啧啧,也不知那水如何来的,不象我现在还得在茅房里放一个水桶和一个瓢……”
“这个,老板,你不去前面看着生意?”黄宗羲苦着脸道。
“不必,今天原本就不会有什么生意,大伙都忙着准备五天后的登基大典呢,据说万国来朝,连南海那边的什么渤泥国都有专使来。”
这老板太过健谈,黄宗羲只得道:“老板,可是你在这前边,我便觉得怪怪的,实在是……实在是方便不出啊。”
“哦,这事我倒是忘了,先生你一看就是读书的斯文人,读书人吃喝拉撒与我们这些粗人不同的,哈哈哈哈……”
听得那老板善意的嘲讽,黄宗羲心中有些不快,忍不住刺了一句:“你方才说俞国振之事,不怕有人报官,说你擅言国是么?”
“如今可不是莫谈国是的大明了,如今是华夏,华夏!”
有关新的国号问题,在各地都引发了不少争议,这也是黄宗羲对俞国振不满的问题之一。俞国振否决了所有饱学宿儒引经据典定的国号,什么“大楚”、什么“大唐”,以楚为国号是因为俞国振兴起于南方,以唐为国号则是因为明为火德而以水代火应该是唐尧之姓。他定国号为“华夏”,最初时这两字的国号众人还有些不适应,但到现在,就是刚刚收入华夏治下之地的百姓,也能极为顺溜地将这个名字说出来了。
“华夏又如何了,自古以来帝王都是换汤不换药。”
“自然不同,我可是去过上海,那边百姓谈起国家大事,一个个都无甚忌讳,官府也从不计较。”
必须承认,在俞国振治下,对于言论是给予了相当的zì yóu。一般百姓私下谈论国家大事,不但不受禁止,报纸上有时还会有意引导。从这一点上来看,俞国振的“华夏”比起大明要开明得多,但是黄宗羲还是不满:允许议论国是的应该是儒生士林才对。应该是他们这些原本团结在南都周末边的清流,至于小店铺老板这样的,让他们的子女有学可上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还想议论国是?
不过他却没有办法将这话当面说给那店铺老板听。
“在上海那边,我听得一个有趣的说法,便是儒林中有些人说,唯有智者方有能商讨国事。天下大事,庸人不足以论之,他们又自称秉持一片公心。故自诩为‘公智’是也。不过也有人说他们这些年把持朝廷权柄,上下勾结欺君害民,根本不算什么公智。乃是公痔——公公们的痔疮是也……”
“住嘴!”
“啊,哈哈,是我失言了,哈哈……”那店老板一听黄宗羲在茅房里发怒,心中顿时明白,这位先生只怕也是公智一员,不由得尴尬一笑,他只是一个小店铺的老板,犯不着为着这样的事情与人较劲,冷眼旁观罢了。因此告了声罪,终于跑到店铺里去了。
黄宗羲蹲在那蹲坑上,闭着眼睛痛苦地呼出一口气——这干蹲了好半会儿,他的痔疮倒真有些犯了。
他是听过这种嘲讽的,而带来这种嘲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夏允彝。夏允彝又是从阎应元口中听到的,而阎应元则说,第一个对他们这些清流评价为“公痔”的不是旁人,正是崇祯。
崇祯如今可是把失国之恨,全部都放在了儒林身上,对于俞国振。他倒是看得开了:俞国振根本没有丝毫对不住他的地方,相反,倒是他当初一步步猜忌俞国振。如今他想来,当初之所以猜忌俞国振,似乎与朝中儒生也有很大关系。
“民心啊民心,俞国振倒是会蛊惑民心,这些愚氓,根本不知道独夫民贼一时的好处,是要拿两百年当奴当婢来换的……事到如今,唯有用更激烈的手段,才能唤起民心,让百姓看穿俞国振的假仁君实独夫的真面目!”
黄宗羲心中如此想。
他从茅房后的后门出了这家成衣铺子,想来那些跟着的尾巴都被甩掉了,于是便再飞快地穿过街巷,连着如此三次之后,他到了河边,这才招了一艘小船,让船将自己送往旧院。
旧院比起往rì更为热闹,因为俞国振的登基仪式之事,四面八方前来观礼致贺的人不少,其中最多的就是俞国振的华夏军略委员会下属成员。黄宗羲戴着顶皮帽子,将自己的脸掩住一半,看到那些神采飞扬的华夏军略委员会下属成员,他心中就是一阵厌恶。
天下权柄竟然掌握在这些人手中,掌握在这些不能吟诗作词不习儒家经典的人手中!
这一点黄宗羲还能忍,最不能忍的是,在这场瓜分权力的盛宴中,他最为尊重的东林竟然只是看客!
他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知道俞国振登基之后会如何安排原先金陵的小朝廷。象钱谦益、阮大铖、马士英等都会荣养,也就是给一个很好听的名头,却没有任何实权,每年提供相应的薪水,据说这个荣养的机构名为“明史编撰所”,其余大小官员,都会领一份相当于过去三年的薪水,然后再打发回乡。
以黄宗羲对俞国振的了解,这三年的薪水可不好领,若是被俞国振派来的审计组审出有贪腐之行,怕是要追赃。因此不少官员如今都是拼命变卖古董珠宝,只希望赶在审计组入驻之前将亏空填上。
这么算来,俞国振这笔三年薪水打发官员回乡的买卖,不但不亏钱,只怕还能小赚一笔。
当然,若是有志于继续为官者,俞国振也不是全部拒绝,那种年纪较轻又愿意学习新东西的,俞国振将把他们编入所谓的“储备官员进修班”,进行培训然后再上位。
黄宗羲一眼就瞧出,俞国振这是分化瓦解和拖延时间,这个进修班号称可以带薪免费进修三年,三年后便根据成绩各自委任职位,但以黄宗羲对俞国振的了解,最后委任的只怕也是一些不太重要的副职,甚至就是弄到各地的地方志编撰司去编地方志去!
总而言之,俞国振太狡猾,使用某些激烈手段来唤醒天下士子,实在是势在必行!
想到这里,黄宗羲的决心终于下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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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八、钟山风雨起苍黄(二)
旧院青楼云集,自是销金之所,在这里的人特别多,就是金发碧眼的西夷,都可以于此堂皇出入。
丽春院原是这里的一座不出名的妓馆,而韦春花则是这不出名的妓馆里的不出名的妓人,这些年来,她一直抑郁不得志,因为秦淮河畔是重包装的地方,只有活儿好还不成,还必须有人包装……
比如说,那些著名的才子若是吹捧,就是老母猪也能比拟成杨玉环。
韦春花觉得,自己就缺一个能够发现自己的内秀的才子。旁人不敢说,反正她们秦淮河畔的这些妓家中,有不少对于俞国振是心怀不满的,据闻俞国振坐了朝廷之后,便要取消国子监与八股取仕,这也就意味着,她们最主要的客人将被遣还原籍。
这可就断了秦淮河畔不知多少人的生计!
她拎着个大扫帚,将方才好奇进来探头探脑的一个洋和尚赶了出去,口中喃喃咒骂了“声:“该死的海佬,该死的洋和尚!”
原本金陵城中没有这么多深日隆鼻的欧洲白夷,可是随着俞国振即将入主金陵,原先的各种各样禁止百姓迁移的政策渐所放宽了,特别是这些欧洲白夷,竟然也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入金陵城———这可是皇都!
然后她看到了黄宗羲。
“这不是白先生么,当真是好久不曾见了,白先生快请,快请,有人正等着你呢。”
韦春花上前招呼着,同时将黄宗羲半拉半扯地弄进了丽春馆。看到她这模样,和她一般的对面老妓呸了一声:“好几天没开张了,这婊子痒得慌吧?”
诸人都是讪讪。
这其貌不扬的丽春馆,乃是黄宗羲等人在金陵城中布下的一个据点。从五年前开始,他们就为这一天做准备,当时便琢磨着,日后俞国振入城了,满城都是俞国振的探子,他们该如何联络互通消息。
现在算是派上了用场。
这边的喧哗同样惊动了对面楼上靠窗的位置,卜弥格向这边伸出头望了一眼,没有看到什么名堂,便又缩回了头。
“神甫,刚才让你受惊了。”
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欧洲人虽然也是神再打扮,穿着修士的衣裳,但他的气度却不太象是神甫。卜弥格相信,如果这不是东方,而是遥远的欧洲,那么对方在第一时间就会被认出来。
这是一个军人。
“真没有想到,达达尼盎先生,马扎然枢机竟然会派遣你来此,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效劳的。”卜弥格很恭敬地问道。
对方的身份虽然未必高贵,但对方背后的那位却是欧洲了不起的大人物,如今法国国王的宰相,教会的枢机主教,儒鞭马扎然竟然会关注远在万里之外的东方,关注他这样一个虔诚的传教士,这让卜弥格有些受宠若惊。
“事实上,我本来应该跟阁下一起过来的,但是当我赶到锡兰时,阁下已经乘中国人的船走了,所以我晚到了一个月。”对面的这个军人微笑了一下:“我奉命来主要有三件事情,一件是得到蒸汽机的秘密,二是得到后装火枪的样品,三是获得与中国进行贸易的专营权。”
卜弥格惊讶地看着对方。
虽然在这里不会有人懂得他们使用对话的语言,但两人还是压低了声音。可对方的目的,还是让卜弥格大吃一惊。
“法兰西需要财富,教会需要财富,而蒸汽机与后装火枪,可以给我们带来无尽的财富。”这个军人低声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愿意为此帮助我,上帝必会降福于你。””
“我只是很着怪,蒸汽机的名声竟然连马扎然大人都听说了?”
“那是自然的,葡萄牙人可不是什么好的保密者,他们为了夸耀自己独占与东方贸易的权利,多次描述这种在陆上和海上都能得以运用的机械,而且这些年来到中国的商人也不少,他们中有些绕过葡萄牙人的控制,取道美洲回到了欧洲,在带来海量财富的同时,他们也带来了这个神秘国家的传说。”
卜弥格没有急着回答。
正如这位秘使所言,四年前的一**八年,欧洲的三十年战争已然结束,法国虽然获取了欧洲陆上霸主地位,但是也已精疲力竭。获取殖民地,通过与东方的贸易来获取财富,成为巩固法国地位的必然选择。
而且此时的法国比起历史上还有一个优势,那便是海上的实力也不弱。原本取代西班牙人成为海上霸主的荷兰人被俞国振在东南亚两次胖揍,实力大为萎缩,虽然仍然是欧洲的海上马车大,却不能独霸海上贸易。葡萄牙人凭借与俞国振的协议,这几年赚了不少,仍然维持着一支可观的海上船队。
法国的前任宰相黎塞留是个极出色的政治家,而现任宰相马扎然虽然稍稍逊色,却也不弱,他们在把目光投向陆地的同时,同样也希望能够获取海上利益。一**二年时,黎塞留支持下法国东印度公司成立,从此便开始向着印度洋不停探索。他们甚至曾经尝试在印度半岛东部建立殖民据点,但他们的武装商船在经过锡兰后便被巡航的华夏西海舰队发现,直接驱了回去。
正是在那一次短暂冲突中,法国人亲眼目睹了蒸汽轮船,才意识到,这些来自东方的“神话”竟然是事实。
“阁下,事情恐怕不好办,首先,蒸汽机的图纸在华夏是受专利保护的,我们根本接触不到这个,然后,华夏的武器并不好买,特别是后膛枪,据我所知是禁止民间持有,至于贸易专利……华夏与葡萄牙人的生意做得很好,他们未必有意改变。”
“卜弥格神甫,正是因为困难,所以我才会来找你,我知道神甫们都是交游广阔的,枢机主教派我来之前曾经专门搜寻过神甫们在东方活动的记录,所们和他们的统治者都有往来,听说汤若望神甫还与明国的宰相有联系,为他们施了洗礼?”
“这是过去的事情了,前些天,我们才见过现在实际上控制着这个国家的领主俞统帅,他对我们的态度非赏不友好,提出了许多条件,汤神甫已经回转欧洲,就是去进行交涉的。”
卜弥格并不想揽这一摊事,虽然神甫们司时是欧洲各国殖民者的急先锋,并且在殖民过程中获得大量的财富,可是卜弥格并不是法国人,为法王效力总得有个名头。
“你就愿意看到这些中国人成为世界的主宰,把他们的异端邪说带到欧洲去吗?”那位秘使想起了马扎然派他来时说的话:“这是黄祸,要对抗黄祸,我们就必须获得他们的力量,哪怕那力量来自于魔鬼!”
卜弥格瞪着秘使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有关黄祸的传闻,在俞国振从南海赶走荷兰人和西班牙人起,便在欧洲传播,当时甚至有欧洲诸国中断三十年战争,联合起来发起远征的畅议,但是欧洲诸国内部矛盾重重,彼此分出胜负之前不可能有什么联合,直到现在,法国虽然想要纠集一群盟友来东亚分一杯羹,仍然面临着重重的阻挠:荷兰人建议与东方全面开战,好让他们重新夺回南海的殖民地,西班牙人则要求葡萄牙人断绝与东方的贸易,这样他们的走私商人可以从美洲垄断与中国的贸易利润,而英国人则忙着玩吊人的把戏,暂时还没有加入进来。
“我愿意帮你们这个忙,但是我是神职人员,不可能去做违背当地法律的事情,让会让教会蒙羞,同时给予这些本地人迫害教职人员的借口。”思考了好一会儿,卜弥格抬起头来:“据我所知,那位伟大的四海之王,在五天后将要履行加冕仪式,中国人都喜好奢华和他们所说的.….…..面子,你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直接面见他,但是,你必须要作为法兰西王国的特使……
卜弥格的主意让秘使达达尼盎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听说使者要给这些蛮人的皇帝下跪?”
“不,他们不是蛮人,事实上,你应该看到,这里的任何一座城市,都比我们的巴黎和罗马都要文明、繁荣,上帝啊,是不是太过于厚爱这个国度了,他们有如此聪明和勤劳的民众,与他们相比,我们那边只有一群肮脏愚蠢的猪猡!”提起这个,卜弥格忍不住要为华夏辩护了:“我在罗马的时候,看过一本叫作《马小波罗》游记的书,以前以为这只是一个疯子的吹牛,到了这里才知道,我们……六
“神甫,请说重点,我可不想给他们的皇帝下跪,无论他们是文明人还是野蛮人,他们都是异教徒。如果说我能向谁下跪的话,这世上唯有法兰西国王和传大的枢机主教,才值得我屈一下膝。”
“好吧,达达尼盎先生,四海之王他非常开明,他不需要我们下跪,他只需要我们内心臣服。坦率地讲,如果不是我早已将自己的灵魂献与了至高全能之主,我都愿意臣服于这位伟大的君王剑下。”
“您的说法也太亏张了,哈哈,…..…
秘使是不相信卜弥格的话,卜弥格比他早一些动身罢了,来到华夏才有几天,怎么可能就如此崇拜那位四海之王!
“等你亲眼见到他就是了,五天后他的登基大典,想必是很欢迎来自欧洲的致贺使者,如果您还携带有一些来自欧洲的小玩意儿充当礼物,那更会让他高兴的。”
“我们能拿什么充当礼物,我们有的,他们都有,而且他们的更好!”达达尼盎说到这个就有些沮丧。
“咱们欧洲的工艺品,至少另外的文化,会让那位阁下感受到异国风情,你就住在这里吧,我去想办法让那位阁下见你,这几天,你别离开这里!”
“是的,神甫,我对五天后的典礼也充满着期待!””达达尼盎一边说一边深沉地笑了起来。
六七九、钟山风雨起苍黄(三)
黄宗羲在丽chūn馆并没有呆太久,这里只是他与某些人接头的地方,而不是他的藏身之所。<.. ..>这些天来,他明面上在国子监与那些太学生慷慨激昂地发表一些怀念大明的评论,实际上却另有计划。
或许就是因为把俞国振当成自己的“斗争”对手,让黄宗羲变得有些神经质,每看到一人,都怀疑那是来监视自己的。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周围全是俞国振派来的秘探,自己已经被监视居住,被禁止发言出声,被软禁起来。
因此出了丽chūn馆之后,他又想方设法转了几条街道,穿过几家店铺,这才到了金陵城东门。
他并没有住在城内,而是住在城外钟山之畔,在他想来,谁都不会猜到他竟然呆在山中。
不过出东门时,他却看到一队人牵着马过来,这队人一个个光着脑袋,看上去象是僧人,但仔细看的话能够分辨出,这是新刮的头。他们的模样很怪异,望着金陵城门的神情也异样,黄宗羲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心中觉得有些不对。
这些人……似乎是鞑子!
黄宗羲猛然想明白为什么觉得不对了,这群人在马上的姿态,还有那眉眼,都象极了建虏!
俞国振的华夏军中便有建虏——不过现在他们已经改名为归化女真了,其实有几位还当上了华夏军的中级将领,在历次战争中立下了不少功劳。黄宗羲早年游历各地,也曾经见过建虏。这才能分辨出不对之处!
建虏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俞国振不是遍地都安插了秘谍么?
还有,建虏在这个时候到金陵来……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黄宗羲的呼吸一刹那间停滞了一下,这些建虏出现在这里,显然不是为了向即将登基的俞国振表示庆贺的,他们的人并不多,就这么几十个。而且都剃光了头发,免得被人从发髻中看出他们与汉人的不同,只不过建虏蠢了些。几十个光头骑着大马在路上跑,怎么可能不引人注意?
最让黄宗羲想不通的是,建虏在当初的京师大战中元气大伤。此后华夏军虽然没有立刻挥师北进,而是先掉头收拾掉了牛金星,但是被打破了胆子的建虏自己放弃了辽东,已经远遁至黑水以北的苦寒之地去了,怎么这个时候他们还能派人潜入中原甚至到这江南来?
黄宗羲心中不免有些纠结,在他看来,建虏来肯定是为了不利于俞国振的,若是如此,他是该提醒俞国振,还是该帮建虏一把?
他这一犹豫。那群光头便已经进了城门。
此时金陵城的城防已经被俞国振的华夏军接管,城门口也有卫兵,两个雨篷之下,各有一个卫兵手握上了刺刀的钢枪立着。但他们对这群光头却是孰视无睹,这让黄宗羲不禁讶然。
就连他都能看出异常来。他不相信这些华夏军士兵就看不出来!
难道说……
黄宗羲的心怦怦跳了起来,这群建虏能够这般大明大放地进入金陵城,华夏军士兵却不阻拦,那么只有一个原因!
华夏军高层当中,有他们的保护伞!
若真是如此,倒容易解释这一切了。华夏军内部有些军官对于俞国振不满,因此勾结了建虏,将建虏引入金陵城中。这些人都是建虏的死士,他们的目的就是刺杀俞国振,为满清复仇!
至于华夏军高层不满的原因,黄宗羲一时间还想不明白,或许是因为受了他这样东林清流的忠义之气感召,当然,更有可能还是利益——按理说,俞国振打下天下坐了江山,下一步就应该分封群臣,什么王侯伯子男的爵位应该毫不吝啬才对,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听说俞国振要封赏爵位之事。
而且按着大明太祖过去的行事风格,飞鸟尽良弓藏,或许看到天下已经没有什么敌人,俞国振有意诛戮功臣,结果功臣猜出了他的心思,提前下手?
黄宗羲目送这几十人沉默着进了城,然后消失在街道之中,他皱着眉想了许久。
此事透着诡异,黄宗羲极度不喜欢俞国振,但并不意味着他愿意看到俞国振被建虏和军头勾结杀死,可想而知,若是俞国振的部下军头真的刺杀了俞国振,那么下一步就是军阀混战,以如今华夏同西夷交往的情形看,一片混乱之中,少不得技术外流,欧罗巴的西夷或许也会来插上一脚!
“这是一个……唔,机会!”
黄宗羲想来想去,突然间觉得,或许能变坏事为好事。
俞国振如果死了,唯一能阻止军阀混战的人,就只有一个。
俞襄,俞国振的长子,他理所当然的继承人!
而俞襄如今才是十七岁,虽然已经加入了华夏军,在华夏军中服役,可是毕竟还不算是心智完全成熟,如果自己能对他施加影响,那么,很有可能到时会受他影响!
而且军头们之所以会图谋不轨,就是未曾接受儒家正统所熏陶,想必有这个教训,俞襄平定叛乱之后应该会再度重视儒家正统,特别是重视一向秉持忠义的东林遗风!
黄宗羲想到这,觉得自己方才在丽chūn馆里与人商议出来的计划必须有变,也不需要大亦,只要有一个应变之策即可。而这一计策的关键,就在于能够在即将到来的混乱中保护好俞襄。
“看来还得去拜访一次方植夫先生,俞襄乃是他侄外孙,若是可能,将他邀出来……”
黄宗羲心中盘算着,做出了决定。
方孔炤在两年之前就已经辞去了两广总督之职,当时俞国振按照五年统一计划。将两广分成了广东、广西两省,各任命了省抚,其中与陈子龙相当熟悉的万时华自海南调任广西省抚,而广东省抚则是当初替叶武崖主管澜江新杭民政的一个助手。从那以后,方孔炤就基本上脱离了政务的第一线,与他相同的是张秉文。
两人究竟是明臣,在俞国振正式建立起新政权之前助他一臂之力是人情。而在大势已定后辞去职务,则既是合乎自己一贯遵循的价值观,同时也是自保——身为外戚。若是权柄过重,必然遗患无穷。
不过,这次俞国振入金陵。他们却是跟了来的。
黄宗羲转头又进入城中,这次因为事情比较急,他终于叫了辆车,让车送他去方府。
方家在金陵城中原本就有宅邸,后来方孔炤被诬入狱,方以智变卖家产以赎,这宅邸便归了别人。再后来俞国振势起,托人将这宅子买了回来,因此方孔炤还是居住在老地方,而张秉文则与他比邻。不过当黄宗羲到了方府时。门前的仆人却说,方孔炤不在这里,而是去了码头。
黄宗羲心中焦急,还在琢磨着如何说服方孔炤,到时将俞襄从俞国振身边拐过来——这种重大的场合。俞襄肯定是要在俞国振身边的。当他在码头下了车时,却看到一艘白sè的蒸汽轮船正在进港,而码头周围早有几百名华夏军士兵在维持着秩序,将众多通道中的一条专门封闭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黄宗羲拉着一名华夏军士兵问道。
“抱歉,先生,这是军事秘密。还请你让开,切勿进入jǐng戒线内。”那华夏军士兵的回答虽然有礼,但态度却是极为冷漠。
黄宗羲有些恼怒,不过他倒不是那种嘴上说着要法治实际上却去为难一个遵守规则的小保安的人,这点气度他还是有的。因此他又问道:“请问方孔炤老先生可在,我是他的晚辈,来此寻他。”
“方先生在,你若是找方先生,还请在外边稍候,如今他暂时抽不开身来。”
方孔炤的行踪倒不是什么秘密,听得这样说,黄宗羲只能退后了些,远远望着那艘减速靠岸的白sè蒸汽轮船,心中暗暗奇怪,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华夏军动用了这般阵仗。
这一看,他就意识到不对了,这艘白sè的蒸汽轮是此前他从未见过的。
长有近七十米,而且看外壳并不是木材,竟然完全是包了铁皮再刷了防水漆,舷号是游零五,舰名为“中华公主号”。
黄宗羲知道俞国振已经有新的枕霞号和横波号,都是大的游轮,其主要作用是跑东海航路,也就是新襄、广州、基隆、上海、青岛口、金州、羿城、长崎、那霸、吕宋、昌化,然后又回到新襄,如此循环,大约一趟需要两个月的时间。这也是华夏治下百姓跨海走亲访友的主要方式之一。现在这艘中华公主号却未曾听过,而且它的体积,也比另外几艘游轮明显要大,竟然有三层甲板!
就在黄宗羲观察着这艘船时,码头外又传来一阵哨声,紧接着,原本就密布的华夏军士兵更多了,然后,黄宗羲就看到俞国振从一辆车上下来,又回头牵下了方子仪,紧接着俞襄从车上跳了下来,站在了俞国振的另一端。
他们一家三人……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准备登基大典么,熟悉仪式,斋戒祭天,怎么却出现在这里?
俞国振笑着对方子仪说了什么,方子仪戴着一个有沿的帽子,帽缘的纱遮住了她的容貌,只是看到风微微吹动时,露出她小半张脸,似乎在笑,然后又说了句什么,俞国振露出了尴尬的神情,而旁边的俞襄则歪过脸去,有意离父亲远了些,仿佛是和他划清界限一般。
这一家人倒是其乐融融。
黄宗羲心中满是狐疑,看情形,俞国振与方子仪来此的目的,应该是和方孔炤一般,也都与正在缓缓靠港的“中华公主号”游轮有关。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六八零、钟山风雨起苍黄(四)
中华公主号终于靠岸了。
俞国振抬眼望去,这艘集新襄最先进技术的蒸汽轮船,不仅吨位大,而且上面设施极为集全,乘这艘轮船的舒适度,已经不逊于一般的旅店了。
这艘轮船还有一个重要意义,它是在上海造的第一艘蒸汽轮船——这几年俞国振在上海的建设可谓不遗余力,他知道上海今后在华夏的经济版图中会有什么位置,因此将新襄造船厂一分为二,在这里建设了江南造船厂,为了替江南造船厂配套,同时又建了宝山铁厂与江南机器制造局,为了便于这些,同时还要建一座大的港口。
一共是四个大项一百五十六个小项,这些工程安排在上海之后,上海顿时从一座单纯的中转商镇,变成了一座新兴的工业城市。俞国振的计划,是以上海为龙头,带动整个长江中下游地区的经济商贸繁荣起来,而这需要彻底扫荡农村中的士绅和宗族势力,让普通百姓在这次扫荡中获利,从而增加他们的消费能力。
俞国振很清醒地认识到,凭借如今全球的购买力,是不可能将产能释放出来的华夏所有产品消耗掉的,他想避免经济危机,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控制主要工业品特别是钢铁、水泥这类重工业产业的同时,尽可能增加华夏内部的购买力。这可不是什么做大蛋糕或者分蛋糕的敷衍说法,而是需要以他手中的军队力量来保障的制度!
所以前段时间的那场风浪,别人以为随着主犯们纷纷落网便已经告一段落。唯有俞国振自己明白,这还不够,更大的风浪还在后头,他如今已经在为此做准备了。
“等不急要见中华公主了?”这个时候,旁边的方子仪见儿子有意走得远些了,又小声调侃道。
俞国振回头来,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手。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眼光最好的一次,便是挑了方子仪为自己的正妻。方家的家教确实是没得说,三从四德之类的自不必说了。方子仪最敬佩的大姑,因为自己没有子嗣,便为张秉文挑了才sè兼备的两个小妾。并待两个小妾的儿子视若己出。
方子仪虽然做不到方孟式这个程度,但是这么多年来,对于俞国振风流好sè的一面,她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并不是不知情,相反,当柳如是与俞莲吃醋心酸的时候,她还得安抚好这俩人。
或许这是这个时代女子的特点,俞国振心中有些惭愧,同时也有些窃喜:随着女子经济权力的增加,渐渐的其政治权力必然也要增加。只怕到自己儿子这一代时,就不会再有这等好事了。
“唯有我们的女儿才能称为中华公主。”俞国振握着方子仪的手,轻轻地摇了一下。
方子仪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松开手。
一来两人老夫老妻,都成婚十几年近二十年了。二来她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宣示一下主权。无论俞国振如何风流成xìng,但他的正妻,未来华夏帝国的皇后,却唯有她一个。
就如当初朱元璋的皇后只有马大脚一个一样。
不一会儿,一个人出现在船舷之上,这人穿着黄sè的冕袍。正是崇祯。
按时间算,这已经是崇祯二十五年,四十余岁的崇祯正达人生的壮年。羿城的十年生涯,却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痕迹,比起十年前来,他仿佛更年轻更有活力了。
一看到他,方孔炤等领着一群大明旧臣,快步上前,长揖及地。
“方卿,张卿,还有你们!”
崇祯非常兴奋,他几乎是小跑着奔下来,俞国振看得微微摇了一下头,看来这十年还是将崇祯憋坏了。
旁边忠于他的华夏军将士们看着崇祯时多少还有几分jǐng惕,虽然崇祯是在答应了一系列条件之后,才被俞国振邀来金陵城观礼,但是谁知道在这种旧臣环伺之下,他会不会又突发奇想而亦卦呢。. .
崇祯也看到了俞国振,俞国振笑着抱拳拱手,崇祯却走了几步,来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与他行了一个握手礼。
这是崇祯的自尊:握手礼表明两者之间的平等关系,他虽然是失国之君,却终究是大皇的天子。同时这也是崇祯对俞国振地位的一种尊重:俞国振暂时还没有皇帝之号,但已经有皇帝之实了。
“陛下怕是第一次来南京吧?”俞国振笑道:“金陵也是古都,有些古迹可以看看,这一次陛下在南京多呆些时rì?”
“若不是你邀我来,我才不愿意来这里,这边带着一股酸臭味儿。”崇祯的话可谓一语惊人:“此次我乘船去了倭国与琉球,去了吕宋与基隆,还去了新襄和上海——济民,金陵城能和这些地方相比么?”
俞国振哑然一笑,崇祯这句话,就是在变相夸他。但这也是事实,论及古迹,金陵虽多,但是燕京、未淹之前的开封还有西安洛阳,都不逊于它,论及风景,崇祯这小半年转了一圈,看了富山之雪,看了东海之波,看了南洋的沙滩,也看了大海上的rì升rì落。眼界开阔了,金陵城在他心中,不免就有些小了。
而且论及城建,此时的金陵城确实比不得那些建得有如花园一般的新兴城市。
俞国振对于新兴城市,包括上海在内,都非常重视环境问题,因此道路两旁都留有宽阔的绿化带,每个街区都要求有开放式的公园。这个要求让他多花费了不少钱,但俞国振很清楚,花出去的钱是用在了各种工匠的薪水上,而这些薪水又会通过购买工厂里的工业产品回到他的手中。只要他能够不断推出新的产品,激发百姓购买的愿望,那么他就不愁这些钱不能回笼。
不过,现在百姓们投资的渠道还算窄,还有大量的资金沉积于银行或者各种钱庄之中,如何将这些资金变活来,创造更多的财富,则是俞国振下一步要动脑筋的了。
“这一圈转下来比较辛苦吧?”俞国振略有些关心地问道。
“还好,船上稍有些巅,不过习惯就好了。济民,你现在应该很忙,怎么有时间来接我,相关礼仪都理清了么,莫要被那些文臣欺瞒了,他们最惯于做的,就是欺下瞒上。”
崇祯现在是真心觉得,那些儒生文人乃是误了他江山天下的罪魁祸首,无论他们分属东林清流,还是属于阉党,本质上都是一路货sè。太监只是皇帝的家奴,就算是崇祯打掉的大太监九千岁魏忠贤,也不能去当阁老去督抚一方,负责替他在各地立生祠争权夺利的,大多数仍然是儒生文人。特别是那些只会清谈实无一策的儒生文人,更会不择手段,他们根本没有耐心从基层做起从点滴改变做起,为了尽可能夺取权力实现自己的野心,于是便会选择投靠魏忠贤,更有甚者会投靠异族为奴为婢,然后再到华夏百姓面前去耀武扬威。
“陛下寓所我已经安排好了。”俞国振笑着道:“陛下现在是去寓所,还是去见见一些故人?”
“想来愿意见我的自然会寻来,不愿意见的,我也不去勉强他们。”对于那些故人,崇祯很是冷淡,他更关注的是别的事情:“朱由崧呢,我倒是想见他。”
旁边的几人都是一片哑然,俞国振道:“那好吧,我让人安排他来见陛下。”
他二人在码头上说话,远处望着这边的黄宗羲则是目瞪口呆。
即使黄宗羲再蠢,也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竟然是崇祯!
黄宗羲心目中,俞国振的形象越发高大起来。俞国振不仅善待了崇祯,而且从两人现在的情形来看,倒象是长辈与晚辈之间在对话!
这怎么可能,黄宗羲是知道崇祯的脾气的,崇祯xìng子刚烈,怎么可能和要夺取他朱明江山的俞国振谈笑风生?
他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便向着这边走近了些,走了几步,便被华夏军拦住,黄宗羲心中一片混乱,行事便有些忘了收敛,竟然推搡起士兵来,当即被士兵摁倒在地,眼见要被带走,他急中生智,大叫道:“俞济民,俞济民!”
俞国振听得有人叫自己,向着这边望了过来。
他一向行踪简易,这次调数百华夏军来码头,已经是怕有人借着崇祯想要闹事而如此,若是他自己出外,身边跟着几十个jǐng卫就了不得。当见着被摁倒在地的人有些眼熟,他便示意了一下,黄宗羲起身之后,他才认出来:“咦,黄太冲,你如何会在这里?”
黄宗羲昂起脖子:“我就来不得么?”
“此人是谁?”崇祯有些惊讶地问俞国振。
“黄尊素公之子,黄宗羲,字太冲,xìng子也确实有些偏激,只以为东林清流就是好人,东林清林执政天下就能富足太平。”
“东林就天下富足太平?太年轻,太幼稚!”
严格来说,黄宗羲如今也是四十岁的人了,他被崇祯一句“太年轻太幼稚”的评论弄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位大明天子的评论,象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让他此前的自以为是,都变成了无尽的耻辱。
“若不是东林的诸位先生阻止,朕原是要迁都金陵的,若不是东林的诸位先生阻止,朕原是要开放海禁以富国足兵的,若不是东林的诸位先生阻止……呵呵,诸位先生的良苦用心,朕在离京之rì便体察到了。”崇祯看着黄宗羲,很平静地说到这里,然后再也不理睬他:“济民,先去寓所,你让朱由崧来见我吧。”
六八一、雾潜云隐日光长(一)
夏完淳踱到报亭边上,向里面望了望,看到最新的报纸,当见着封面的消息时,他眼睛顿时突了出来,人的动作也变得极为迅速,几乎是一把将报纸抢了过来。
以前他最爱看的是南都周末,但这几年渐渐改了,变成了民生速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十八岁前看南都,那是人不热血枉少年,十八岁以后不再看南都,则是人不可能永远活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这个世界绝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时它是灰sè的,有时它是紫sè的,但单一的黑sè与单一的白sè,是很难找到的。
这句话夏完淳记得,应该是俞国振所说,那次他随父亲前去拜访俞国振,谈到儒家学说时俞国振曾如此评价。从这评价中可以看出,俞国振对儒学并非一昧地排斥,但也绝不会完全认同。
将夏完淳吸引来的,是今rì民生速报上的标题新闻。
“前明天子崇祯昨rì抵达南京,统帅俞公亲往码头相迎。”
夏完淳跟着夏允彝去羿城不只一次,因此亲自拜见过几回这位崇祯天子,总体上说,这位天子给他的印象是相当不错的,谈吐儒雅,学识渊博,见解也深刻。有时夏完淳也有些遗憾,若是给崇祯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能成为一代名君。但是这个时代,有俞国振就够了,再也没有别的一代名君的发挥余地了。
“竟然到金陵来了……”夏完淳买了一份报,也没有离开。就在报亭边上开始看。
《民生速报》的准备相当充分,因此这篇文章里除了对崇祯抵达金陵之事有所描述,还特意留了版面将崇祯的生平展示出来,其中有其被华夏军救出的内容。这也是华夏军第一次公开承认,当初李自成攻入京师时,他们专门派遣了一支人马前去救援崇祯。
此事在此时公开,再也合适不过了。那些想要以俞国振代替朱家坐江山来攻击他不臣者,面对这种情形就要掂量一下。百姓心中都有一竿称,自然知道在李闯的大军围攻下仍然抽调兵力去救崇祯的俞国振。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徒。
报纸上还有崇祯这些年在羿城生活的一些记载,诸如他爱上了园艺和钓鱼,也学会骑自行车。{.甚至还写了一部名为《我的前半生》的手稿。还有对崇祯本人的采访,特别是他在环绕东海转一圈后,在上海时的采访,既有对华夏在海外领地的评论,也有对俞国振本人的评价。
崇祯的评价说得很直接,既有夸赞,也有批评,比如说对俞国振的批评里,就说他“偶有妇人之仁”,“容人太滥”。至使“儒冠群丑,跳梁于内”,这一番话夏完淳一看就知道确实是崇祯所说。他与父亲拜访崇祯时,便听他说过类似的话语。
报亭除了卖报,还卖些南杂、小吃之类的。生意倒是不错,就在夏完淳看报的同时,几个儒生模样的人恰恰从此经过,他们看到了报纸也是激动万分,每人各自买了一份去。
只是匆匆扫了几眼,便有儒生破口大骂:“俞国振狗贼敢尔!”
“嘘。小声,小声,如今这城可是在那狗贼手中。”
“你们看,他竟然cāo纵圣上,伪造圣谕,攻击儒林——这狗贼果然是要取消咱们这些读书人的特权!”
此前在五年统一计划中明确提出,要逐步取消读书人的一些经济上的特权,比如说不纳税、可荫庇佃户等等。按照规定,金陵小朝廷应该在一年前就完成这一工作,但是必须承认,这工作牵涉面太广,而且得罪的人太多,无论是钱谦益还是马士英,都不愿意背这个骂名,因此拖延至今尚未解决。但是俞国振如今既然已经接管了金陵,同时他派出的工作组也在华夏军的护卫下赶赴各地,接管原被小明廷控制的各个地方,那么下一步,他将凭借着华夏军的力量,强行推动此事了。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这俞国振果然是赵高、王莽一类的人物!”
“便是赵高王莽,做得也不会象他这般丧心病狂……”
夏完淳听得直摇头,这些书生,在背后骂俞国振倒是骂得快意,但是这种叫骂有什么用,而且完全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若是俞国振不取消他们以经济和政治上的特权,只怕他们一个个就要迫不及待地去为俞国振歌功颂德吧。
他们绝对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若是俞国振再说将他控制的各大工厂分给他们这些读书人,他们定然更要口口声声称颂俞国振尧舜禹汤了。
果然,夏完淳便又听得一个书生愤然道:“俞国振这厮,手中控着无数厂矿,今后又专有盐铁之利,他收刮天下民脂民膏以实其库,劫夺四海奇珍异宝以充其玩,还见不得咱们一点点免税之利,当真是,当真是贪心不足,yù壑难填!”
“就是,原本他该将那些赚钱的厂矿,尽数分给天下之人,不该与民争利才对!”
“听闻会有人联名上书,让俞国振施行仁道,如大唐之均田制,将他手中掌控之厂矿,尽数分与百姓。”
夏完淳听到这里不禁微笑了一下,这些人所谓的“分与百姓”,只怕是分与自己吧,至少是分与那些掌握了话语权与舆论的儒生清流,还有在背后与他们勾结的那些豪商。
那些厂矿,就算真分给百姓了,哪个百姓有这个jīng力与能力去将之经营好,还不是要将之交给那些“有本领”之人,而这些“有本领”之人,免不了都有私心杂念。据夏完淳所知,嚷嚷着联名上书者中,不少背后的支持者,甚至干脆就是如今俞国振的厂矿中的一些主官。
他们是眼见着这些厂矿带来丰厚利益的。在天下板荡之时,为了一个安宁,他们可以暂且忍耐,可现在天下太平,他们的心思不免就活动起来。这些赚钱的行当,若是能分到他们手中,能给他们带来多少财富!
“当真有此事。若真是能行此道,俞济民倒不愧其名,振国济民。呵呵……”
听得这个大饼,方才还对俞国振破口大骂的儒生顿时改了口。夏完淳再次摇了摇头,那儒生恰巧见到了。瞪了他一眼,夏完淳立刻站起身,瞪了回去。
他与其父一般,身上有股慷慨英烈之气,虽然想投华夏军的理想并未实现,可是这些年也没少打熬身体。他深信,此国家用人之际,也正是他这样的年轻人有为之时。因此,他一站起来,明显气势上压了那个儒生一头。
那儒生先是退了半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竟然给他吓得不成了模样。夏完淳见他这般德xìng,反倒懒得与之计较。
“一群废物,若是朝政由你们说了算,整个国家都是阉鸡了。”夏完淳冷笑着道。
然后。他便扬长而去。他在的时候,那几个儒生没有一人敢出声的,但在他走后,几个儒生都气得满脸通红,一人大骂“非人哉”,另一个狂吼“当真是斯文扫地”。坐在地上的那个更是破口大骂。
只不过夏完淳已经走远了,完全听不到他们的骂声。
崇祯来金陵的消息给夏完淳带来了很大的震动,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否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因此赶着来向老父通报此事。
夏允彝自然是早就辞了官,如今在金陵城中闲居,偶尔写些文章,赚些稿费以维持生计。听得夏完淳带来的消息,夏允彝欣喜过望:“当真如此?”
“《民生速报》上的消息,自然不会假,最多只是打些折扣罢了。”夏完淳道。
此时的《民生速报》尚没有学会后世报纸那种一昧歌功颂德吹捧拍马的本领,倒是南都周末最近的文章很有向这方面发展的趋势——不过文人拍马的水准比起老粗就是高,而象侯方域这样可以称之为名家的手笔,那拍出来的就更为花团锦簇了。
会骂人而又没气节的,往往也会拍人马屁,古来即然。
“那就没错了,完淳,你出去召一辆车来,我们一起去拜谒陛下!”既然知道崇祯来到了金陵,夏允彝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去见一见,便向儿子吩咐道。
如今想雇车倒是方便,不一会儿,父子俩便在一辆三轮车之中,途中无事,夏完淳便将那几个腐儒之事对夏允彝说了,夏允彝听得之后良久才道:“俞济民不易啊。”
“老大人何出此言,俞济民如今顺天应命势不可当,华夏军对他忠心耿耿,自己培养出来的那些识文断字的属官小吏又个个能干,有何不易?”
“外有反扑,内有分化,比之当年战场硝烟,更为艰难。俞济民志虑深远,所谋甚长,若只是当个几百年一出的圣人皇帝,他如今便可以做到了,管保这新的朝廷两三百年江山总是没问题。但是……两三百年后,甚至不要两三百年,大约一百年,当火枪、蒸汽机等等技术扩散之后,那个时候华夏再无技术上的优势,如何去压制周边?”
“老大人说的有些过了,江山代有雄杰,汉道已昌,何忧胡虏?”
“正是在汉道这两字上,我华夏之道,究竟该怎么走,俞济民好不容易才探出些端倪来,可是……现在,那些蛆虫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想要瓜分这场盛宴啊!”
说到这,夏允彝双眼微闭,竟有泪水自眼角而出:“如今天下才太平些,百姓才有些盼头,他们就迫不及待跳了出来,嗷嗷叫着……你瞧瞧他们是如何说的,能赚钱的都要分与他们,否则就是与民争利,不能赚钱反倒花钱的就该由朝廷管着,否则就是昏君……他们已经这样毁了大明,如今还想毁了华夏……我潢潢中华,为何便如此多艰多难!”
夏允彝年纪长了,看事情虽然深远,却不免有些悲观,夏完淳却握拳摇头:“老大人不必担忧,俞济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我,也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这是夏完淳心中第一次生出,要加入到华夏的政治体系当中,要在将来用自己的力量来保护俞国振探索出来的这条道路。或许这条道路未必是绝对正确,或许这条道路未必就没有挫折,或许这条道路本身就是泥泞与荆棘铺就,但毕竟这条道咱,让夏完淳看到了中华崛起之希望。
他深信,和他一样想法的人,绝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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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二、雾潜云隐日光长(二)
夏允彝到达崇祯下榻的寓所时,恰好看到朱由崧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朱由崧身体肥硕,走路时颇为吃力,有两个小太监扶着,见着夏允彝,他撇了一下嘴,怪声道:“夏卿,你是来见我,还是来见上皇的啊?”
“自然是见上皇。”
夏允彝神情冷淡,明显是在应付他。
“只可惜,上皇和我一样,也不是皇帝了,四天,只有四天,俞国振便是新朝的皇帝,到时候你是去陪上皇还是去拜新帝?”
“福王说笑话了,我是明臣,终身不会再另仕。”
“哈,哈!”
朱由崧干笑了两声,然后上了车,在车夫吃力地蹬行下,他渐失在人群之中。
就象任何一个路人一般。
“老大人,进去吧。”看到父亲望着那辆车发呆,夏完淳催促道,他对这个只知道在女人身上施展能力的福王,没有任何兴趣。
“想来福王再也不会出现吧,听闻……俞济民要将他迁往大员安置。”
“大员?”
“嗯,福王可与陛下不同,陛下是看透了,福王未必看透。俞济民又不想背上赵光义那样的骂名,只能让他远离那些蛀虫了。”
说到这夏允彝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若是陛下未至,俞济民安置福王的消息必然会激起那些蛀虫的反弹,或许那些蛀虫会玩出挟福王再起事的勾当。但陛下到了金陵。那些蛀虫第一个选择仍然是陛下,毕竟若是光复大明,最名正言顺的,还是陛下。”
“这样一来,陛下岂不……岂不危险?”
“坤兴公主听闻出家了。”夏允彝轻轻叹了道:“听闻拜在癸泉子道长门下,与宋思乙等为师姐妹。”
“可是报纸上说她也随着陛下来到金陵……啊,竟然,竟然……俞济民好大的胆子!”
“俞济民胆子不大。便不会有今天了,他若不是贪花好sè,也不会有当初秦淮河畔第一风流人的绰号……不过,比起福王,俞济民算是自律至极,除了真心喜欢他的,总不见他滥情。”
夏完淳有些愣。他记得坤兴公主的模样,没有想到。为了自己与俞国振的感情。坤兴竟然“出家”了。
既是如此,难怪俞国振与崇祯相互信任。
夏完淳终究还是不够了解俞国振,即使没有坤兴,俞国振也会信任崇祯,或者说,他会信任自己十年来对崇祯的“洗脑”。
见到夏家父子,崇祯非常开心。将随他一起来的沈犹龙等人召来,又让人准备酒宴。定要留下夏家父子吃饭。寒喧已毕之后,他看着夏完淳道:“小夏先生……”
“臣惶恐。陛下直呼臣名即可。”
崇祯呵呵笑道:“如今没有什么君臣,便是俞济民登基称帝,也没有什么君臣了。”
这句话含有深意,夏允彝讶然,见众人都很惊奇,崇祯捋着须:“俞济民以为,秦政之前无皇帝,夏启之前无君王,尧舜虽被称为千古明君,却并未称王。故此,如今他传承皇帝名号并世袭之,但也只是得一个名号罢了……”
“此话怎讲?”夏允彝震惊地道。
崇祯没有再说下去,事实上,崇祯自己也不太理解俞国振的计划。俞国振言下之意,他的子孙虽然传承皇帝这个称号,却未必会永远拥有如今皇帝的大权——这让崇祯觉得不可思议。
皇帝若没有了大权,岂不是就是傀儡?就象他现在一样,俞国振见他还是尊称他为陛下,但他却一点权力都没有,就连自己家的生计,都得靠着自己的双手去赚取。
想到这,他顾左右而言它:“完淳,你如今还年轻,我记得你才是二十二吧?有什么打算,如今国家正是用人之时,便是吾儿,也已经进入了耽罗研究院当一个弟子,好为将来的华夏出一份力,你呢?”
这次崇祯本人来到金陵,他的长子慈烺却未曾来,夏完淳心中本来有些奇怪的,现在听得崇祯如此说,这才明白:“太子进了耽罗研究院?”
“是啊,这还是我托了俞济民的人情,否则那小子的学识,根本不够资格进研究院。现在他在研究院,也只是一个实习生,能不能呆住来还难说。他对着海洋气候变化极感兴趣,每rì都在做气候观测,测温度,量降水……真是从早到晚不亦乐乎!”
“太子怎么会对这天象感兴趣?”夏允彝心中一凛。
自古以来,研究天文就是大忌,不得朝廷许可私自研究,甚至有可能要坐牢杀头。朱慈烺研究的气象,也是天文的一种,若是有人附会到图谶之类的,恐怕他今后就有危险!
“济民说大明到我手中那模样,一半是**,另一半则是天灾,中原连接着十几年大灾,乃是气候变化所致,他跟我谈此事时,被慈烺听到,慈烺便有心了,觉得若能研究出气候变化之本源,预先做出准备,便能让百姓少受些灾,也算是他替我这个不称职的皇帝弥补一下当初的罪孽。”
“陛下何出此语,陛下当初并未有失德……”
“若无失德,何至流寇四起!”
与当初刚愎不同,在学习了十年、思考了十年之后,崇祯对于自己在位时犯的错误有极深刻的认识。
酒宴之后,夏允彝父子便告辞离开,在车上,夏允彝道:“完淳,你愿投军还是愿意走政途?”
“老大人的意思,是同意孩儿出来为俞济民效力?”夏完淳jīng神一振,他如此年轻,现在就谈归隐林泉还为时太早。如果不是不愿意违背父亲的意愿,他早就出来了。
“嗯,连陛下都如此说……我们夏家有我这一个大明孤臣就足够了,不可再耽搁了你的前途。而且,今后若你能有所成就,太子那边,你也可以照应一些。”
“孩儿想去新襄,去那边的农场呆两年。再去工厂呆两年,然后争取一个职司,从最基层做起。”
夏完淳的回答让夏允彝连连点头:“吾儿志向非小,如今俞济民的官员主要有两个来源,一个是华夏军系统的退役老兵,一个便是治下的各级属吏。完淳从属吏做起,当要注意……”
听得老父絮絮叨叨传授一些为官为人的“窍门”。夏完淳貌似恭敬,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华夏体系可与旧的大明体系不同。那些在大明体系下千锤百炼得来的经验。在华夏体系中不值一文。比如说,原先的大明官僚体系之下,做事做得多了,反倒容易惹祸,因此所有官员都认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在华夏体系下,每个人仿佛都被一根鞭子赶着一样。必须去做事,若不做事。就要被抽打,甚至被淘汰。
那种将事情交给幕僚师爷和胥吏去办。自己只要喝喝茶写写诗,兴致来了审两个案子当青天大老爷的事情,在华夏体系内是不可能的。夏完淳见过华夏体系下基层官员们的生活,虽然他们的收入比起大明时要高得多,但他们的工作也要多得多,一年到头,几乎都不得停,并且还要承担非常重要的责任。
“去俞府看看吧……”车夫蹬着车往回走了没多久,夏允彝突然又道。
再过四天,便是俞国振的登基之礼,有许多疑惑困扰着夏允彝,他想去俞国振那儿看看,如果俞国振有空,他便直接求教,顺便也可将夏完淳的事情给俞国振打个招呼。
但还未到俞宅,他们就发现,道路变得拥堵起来。
金陵城的街道改造工作自五年前就开始了,当时小朝廷人心惶惶,结果俞国振派了雷发宣来此,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做出了规划。这几年小朝廷的动静不多,但是金陵城几条主街还是修了起来,用水泥进行了硬化,道路也平阔了不少。但现在这条街上挤满了人,而且大多都是向一个方向去的,看起来是赶去看热闹!
夏允彝眉头一拧,那个方向就是俞宅!
大约是三年前开始,俞国振在金陵城买了一片宅院,然后建起了自己的府邸,虽然不算很大,可是相当别致,他入城之后,没有住进皇宫,而是住到了这里。
“怎么了?怎么了?”夏完淳跳下车,拉了一人迎面来的人问道。
“一群建虏,一群建虏围住了俞府!”那人结结巴巴地道。
“什么,这怎么可能?”夏完淳吓了一大跳,这可是金陵城,建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把俞国振的府邸围住?
“咳,我这张嘴,我没说清楚,是跪在俞府前,我的老娘啊,我算是开眼了,终于见着建虏跪着了……前朝大明的时候,咱们可是给他们祸害了……”
听那人开始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夏完淳立刻松开手,回头上了车:“老大人,是一群建虏跪在俞府前。”
“建虏?这倒是奇了,以往建虏进入咱们中华,都是烧杀抢掠,如今建虏来,却是为了给俞济民下跪?”
夏允彝隐约觉得,这可能是俞国振编出的一场大戏,因此话语里略带了些讥意。不过他旋即收回自己的心思,转而嘲笑起自己:终究是酸腐惯了,便是这个时候还忘不了讥讽一下别人。
“去瞧瞧热闹吧,不过看来俞济民是没有时间来见我们了。”夏允彝微微叹了一声。
车夫又蹬车前行,他们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到了俞国振府邸前,果然如那人所说,几十个光着脑袋的汉子跪伏在俞府门前,一个个以头抢地,头都磕出了血。夏允彝看他们模样,倒不似作伪,心中好奇间,恰恰看到一个熟人也在前边晃着,他顿时叫道:“黄太冲,你如何也在这里!”
被他叫住的,正是黄宗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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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三、雾潜云隐日光长(三)
黄宗羲看到夏允彝时,神情有几分尴尬。
虽然他们反目,但是双方还是有通信息的,这一点,无论是黄宗羲还是夏允彝,都做到了君子绝交不出恶言。黄宗羲甚至不只一次向夏允彝抱怨,说自己被俞国振监视居住,说自己被禁止发表言论——他的理由只是俞国振所控制的新襄时报与民生速报都从来不采访他,也不刊登他寄去的批评俞国振的文章,而受俞国振指使环宇时报更是时不时地冷嘲热讽,甚至点名他是“公痔”。
黄宗羲自问自己与俞国振只是大道之争,并无私心,受到这种待遇,当然不高兴。原本他还可以以南都周末为阵地反击,现在从南都周末的表现来看,黄宗羲觉得,自己的这个阵地也没有了。
论拍俞国振这新近独夫的马屁,其余两份报纸加起来也比不上南都周末。
“这个……夏先生。”
“你怎么在这里,这些建虏是你玩的花招,你竟然和建虏勾结?”
夏允彝没有出声,年轻气盛的夏完淳先叫了起来,黄宗羲不满地瞪着他,也恰好以此掩饰自己的尴尬:“胡说八道,我黄太冲再不堪,也不至于勾通外敌,你当我是那些猪狗都不如的畜牲么?”
夏完淳脸上有怒sè,却被父亲拉到一旁,夏允彝笑着向黄宗羲拱手:“黄兄,小儿年轻,冒犯了黄兄,还请见谅。”
“不敢,不敢……”
对上夏允彝。黄宗羲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他勉强还礼,没有再追击。
“这是怎么回事,看情形黄兄已经来了不短的时间了,还请为我解释一二。”夏允彝虽然没有直接说他与建虏勾结,可是这番话说出来,多少也有挤兑黄宗羲的意思。
黄宗羲张了张嘴。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昨rì在码头上被崇祯轻易打发走后,这让黄宗羲觉得分外没有面子,然后方、张等人跟着崇祯离开。他根本没有机会拉住说自己的事。今天他琢磨着还要到俞国振这里来看看,他虽然怀疑俞国振安排了人盯他,但这个时候却又忘了此事。而且在他想象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俞国振做不出什么事情来。
“怎么,事无不可对人言,黄兄,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蹊跷?”
“有什么蹊跷,我来寻俞济民有事,恰好看到这伙建虏罢了。”黄宗羲哼了一声。
“都跪在这好半天了。”旁边一人道。
“这些建虏倒是无聊,好端端地跪在这做什么,莫非是请陛下放过他们?”又有一人道。虽然俞国振还没有正式登基称帝,但民间百姓已经开始以“陛下”或“圣上”相称了。
“做梦,陛下早就说了,建虏为患多年,若非建虏。我华夏前些年就不会雪上加霜,百姓也不会受这许多苦。建虏想要被陛下放过,除非他们杀绝爱新觉罗氏!”
听得这话,夏允彝连连点头,夏完淳更是觉得热血沸腾。自崇祯朝以来,大明就一直被压着打。几曾有现在这般扬眉吐气的时候!
“爱新觉罗氏已经灭了,尚未灭者,投靠了罗刹人。”跪着的建虏当中也有人听到这样的话,抬头扬声道:“我们不是真的建虏,我们是女真,只是被爱新觉罗氏裹挟,不得不从罢了。”
这个消息让周围的纷乱顿时静了下来。
黄宗羲来得虽然早,也只是看到这群女真人跪着罢了,并不知道他们来此是为了什么事情。想到自己最初还以为这群建虏是与俞国振手下高级将领勾结,混入金陵城中准备行刺,黄宗羲的脸就**辣的。
“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跪在这里不成体统,说一说你们想要什么,我正准备求见俞统帅,或许可以为你们递个话。 . .”夏允彝见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有些阻塞的交通变得更为不便,当下沉声问道。
他心中明白,门前闹得这么热闹,俞国振如何会不知道,不但俞国振没有任何反应,甚没有派人出来处置,分明是相闹得越大越好。
夏允彝可不是那些公痔,将俞国振取得的成就认为是侥幸,以为换了任何一个人都能做到,甚至可以做得更好。他很明白,俞国振行事深谋远虑,用某些崇拜俞国振到了没头脑的年轻人的说法,就是连一言一笑,都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这虽然是夸张,却也有一点道理。
因此,他虽然出面相询,却没有阻止这些人跪于此处。
“我们女真人没有活路了,罗刹鬼太狠,他们吃人……”那个答话的女真人扬起头来,悲愤地道:“我们来求大统帅陛下,念在我们女真人也是炎黄后裔的份上,让我们内附……我们女真人,我们女真人愿意世世代代给汉人当牧奴!”
此语一出,满街皆静。
“你是什么人,如何能替女真人做主?”夏允彝有些惊讶。
说话这人虽是年轻,却隐隐为诸女真人之首,其余女真人听他说要世代为汉人牧奴,不但没有一个争辩的,甚至个个点头。
“奴才的祖父金台石曾被大明天子立庙,奴才的部族乃是被老奴所灭之叶赫氏,奴才的名字为明珠,奴才的汉名是纳兰明珠。”那个年轻的女真人跪到如今,才有一个自称能见俞国振的人出面,因此态度甚是恭谨,一口一个“奴才”,让人觉得怪怪的。
“纳兰明珠……这个名字倒是好。”夏允彝回忆了一会儿:“原来是海西女真的王族后裔,我记得……金台石被奴儿哈赤所杀,他的儿子投靠了杀父仇敌,那是你什么人?”
“那是先父……”
黄宗羲冷笑了一声,他不明白,夏允彝问这些做什么。
“哦,叶赫氏与爱新觉罗氏世代联姻,你与黄台吉想来应该是什么亲戚吧,怎么,叶赫氏都和爱新觉罗氏分道扬镳了?”
这些年在华夏有不少人都在研究女真人的历史,其中有不少文章都发表出来,因此夏允彝对这些并不陌生。
听得夏允彝的问,纳兰明珠终于露出尴尬的表情。
叶赫氏被觉罗氏所灭,此后两族关系就很微妙,叶赫氏中的一部分早在俞国振初与建虏交手时,便投入俞国振部下,成为龙骑兵的重要兵源来员,也是耽罗岛和现在北海岛上的牧民来源。但另有一部则十分忠于老奴的子嗣,直到多尔衮阵亡,他们仍然护着多铎等去追寻提前逃到黑水以北的福临。
原本他们以为俞国振会乘胜追击,结果俞国振却回过头先收拾了牛金星。等他们回过神喘过气,了解到中原发生的事情后,这个时候已经开chūn,华夏军的前锋也开始收复辽东了。
华夏军没有乘胜追击,对于这些女真诸部来说,迫在眉睫的危险不存在,他们也以为黑水以北天寒地冻,华夏军不会再来,因此首先开始的是自相残杀。多铎想要称帝,便要对福临下手,结果被福临母亲布木布泰抢先下手刺杀。爱新觉罗氏自己内部分裂战成一团,最后在代善的支持下,还是福临稳固的位置。
这样一来,原本就元气大伤的爱新觉罗氏就更加虚弱,而被其压制的女真其余各部也纷纷起了异心。时不时便有女真部族杀了被派去分管自己的爱新觉罗氏上官然后叛归华夏军,而华夏军虽然不曾大举北进,却也始终对女真保持着一定的压力,不令其有休养生息的机会。
偏偏这个时候,女真人还遇到了比起华夏军更为凶残的敌人,来自西伯利亚寒原的罗刹人。
最初时他们接触到的只是罗刹人中的冒险者,在连续格杀了几批之后,便是几十人上百人的罗刹佣兵,这些雇佣兵不仅装备上远胜过一般的草原游牧民族,其吃苦耐寒能力更胜过了建虏。双方小规模冲突了几回后,罗刹人建立起了一个据点,然后以此据点为中心,步步紧逼,连接着屠戮女真人的部聚,建虏与之大战了一场,却被六百余名罗刹人打得大败。
“竟有此事,罗刹人的火器如何?”听得这个消息,夏允彝双眼寒光一闪,立刻追问道。
建虏逃到黑水以北的人数虽然不多,但加上裹挟的各族和汉人,十五六万总是有的,其中能战之士也有一两万人,这个数量比起建虏鼎盛之时要少得多,可也不至于连几百名罗刹人都收拾不过来。
“虽是犀利,却远不及华夏军……”见夏允彝面露惊讶之情,纳兰明珠又道:“只是我们被华夏军连接大败,工匠什么的几乎都丢尽了,我们用的火枪,这些年屡屡折损,也坏得差不多,故此,故此不敌罗刹人!”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夏允彝捋须颔首,连连点头,建虏自己又不会造枪炮,靠的只是汉人工匠,北逃时虽然带了一批去,可这些年逃的逃死的死,建虏现在就算还能造枪炮,其水准也大为降低,而且数量也极为有限。
“你们现在想怎么样?”夏允彝又问道。
“我们实在受不了那些该死的罗刹鬼,他们竟然吃人……”说到这,纳兰明珠哆嗦了一下,显然对于自己见到的事情非常惊怕:“我们请求内附,建虏酋长福临母子已经被我们擒获,正在送往金陵的途中!”
“什么?”围观者几乎全部惊呼出声。
六八四、雾潜云隐日光长(四)
俞莲端着茶,悄悄地放在了俞国振的手边。[ . ]
虽然她现在身份完全不同,但是二十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只要在俞国振身边,那么端茶送水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允许别人来做,甚至连方子仪都抢不走她的活儿。
这可不太象新襄初等学堂那个庄严慈爱的校长。
俞国振端起茶轻轻啜了一口,略带苦涩的味道在舌尖上翻滚了一圈,然后变成丝丝的甜意。华夏先辈发明饮茶,乃是对人生的至高感悟,吃苦、努力之后,才有甘甜,这甘甜可能并不来自于成功本身,而是来自于追寻成功的过程。
跪在地上的纳兰明珠头也不敢抬,他还不到二十岁,只是因为风霜侵蚀显得老了,从他懂事起,便听着坐在上面的那个人的名声,在他开始学习的时候,他们这些女真人便被坐在上面的那个人驱赶得东躲xī zàng。
以前他是非常憎恨坐在上面的那个人的,因为他不但毁了女真人入主中原的美好前景,还将女真人从辽东之地赶走。这种恨,又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现在女真人当中已经没有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说法了,取而代之的是用“俞老虎来了”来吓唬小孩。
俞老虎这个词,可以止小孩夜哭。
至少他纳兰明珠是被这个名字吓住了,虽然那位看上去很有些老态的汉人帮他们通报之后不久,俞国振便让他这个为首者来此。可是才到门前,纳兰明珠就跪下,是用双膝蹭行,进入俞国振的屋子的。
进来之后,他仍然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只能用手撑着手躯。低头看着地面。
汉人的地面,是用瓷片铺成的,甚为光洁。也极为坚硬,硌得他双膝疼痛,但纳兰明珠也不敢稍稍放松。
“你叫纳兰明珠?”
摆足了谱之后。俞国振终于开口。
坐在旁边的夏允彝与侍立一侧的夏完淳都觉得解气,他们见俞国振的次数可不只一次两次,自然知道俞国振不是那种喜欢摆架子的人,很少人让人等,而且喜欢开门见山直入主题。或许只有象女真人或欧洲人来求见时,他才会摆足了架子,让对方多等一会儿。
这既是消磨对方的意志,也是给对方更大的压力,毕竟无论是女真人还是欧洲人,来见俞国振都是有求于俞国振。
“奴才就是叶赫纳兰氏明珠。不过从今rì起,就没有女真人的叶赫纳兰氏,只有汉人的牧奴纳兰家了。”
纳兰明珠虽然紧张,汗水爬上了他的额头,但是他说话还是很顺畅。而且他能说一口非常流俐的汉话。
“你的汉话不错,是跟谁学的?”俞国振放下茶杯,慢慢地问道。
“是……是范文程与宁完我。”
“哦,原来是他们……他们现在情形如何,还活着么?”
范文程与宁完我是上了华夏军汉jiān名单的,因此他们死心塌地跟随着建虏。即使是在多尔衮败亡之后,他们便又跟了多铎,而多铎紧接着被刺死之后,他们又转投了代善——反正对他们来说,只是换了个主子罢了。
就象是现在,代善老病而死,建虏内部再次内乱,于是他们便又为代善之孙常阿岱出谋划策,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未能成功,被纷乱的诸部所败,范文程与宁完我都被杀死,而常阿岱则远遁,前去投靠了罗刹人。
这些事情俞国振都接到了秘报,但是比起纳兰明珠亲口所说,就要简约得多。特别是罗刹人的那些消息,这些狗熊般吃苦耐寒的人,在冬季少粮的情况下,甚至以人为食,这可比建虏更为凶残了。
对于俞国振来说,罗刹人绝对不是什么意外之敌。
他知道,北极熊对于温暖土地的贪婪是根植在他们骨子里的,他们做梦都想在温暖的南方海滩上洗自己的靴子。如果说盎格鲁萨克逊人是yīn险的毒蛇,乃是很长一段时间人类诸多祸乱之源,那么罗刹就是一头闯入主人菜园里的野猪,贪婪地吞噬着一切。[.
如果他猜的不差,那么女真人在黑水以北遇到的罗刹人,只是一些被雇用来的流氓和无赖,受过一定的军事训练,其中可能还有一些哥萨克。
不过,罗刹人推进的速度还是让他吃惊。
从纳兰明珠口中得到的确切情报,罗刹人已经在北海(贝加尔湖)东部建立起了三个据点,并且以这三个据点为跳板,向着东南迅速侵扰,沿河建立起了十几个堡垒和据点,夏天利用河道,冬天则利用冰面进行运输。而且罗刹人推进的意志非常坚决,目标也极为明确,就是华夏的东北。
俞国振并不知道,这也是他的到来给历史带来的改变之一,华夏的富庶,早就在欧洲传播,对于无法从海上来华夏发财的罗刹人来说,向东,越过寒带苔原,向着传说中太阳升起rì光万丈的中国进发,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于是他们提前来到了东方,提前与建虏相遇。而且这一次是罗刹沙皇的意志,因此来到远东的人比起历史上要多。
“罗刹人真的吃了人?”俞国振又问了一句。
“是……是!”纳兰明珠身体颤抖了一下。
俞国振点了点头,看着这个历史上原本为兔子天敌玄烨宰相的女真人,过了一会儿,淡淡地道:“这事情我知道了。”
“还请陛下为奴才……”
“等一下,我并没有说要帮你们。”俞国振打断了他的话:“五年前,多尔衮入寇覆灭之后,我就遣使传檄于女真诸部,要你们弃械内迁,降伏于华夏军旗之下。可是你们拒绝了。这五年来,我也不只一次收容投降来的女真诸部,而你们不仅不降,反而屡屡试图给我制造麻烦。现在被罗刹人逼得受不住了,便来投降——你以为我们华夏是什么地方,要来就来要走就走的旅舍么?”
俞国振的斥责,让纳兰明珠大气都不敢喘。
若是一般人这样说。只证明此人器量不够,但俞国振这样说,却带着一股霸气。而且俞国振接下来一句话,更是显得霸气无双:“华夏之民,中国之壤。凡有图谋不轨,必应付出代价!”
“是,奴才明白,奴才全族,愿意付出代价。”犹豫了一下,纳兰明珠终于坚定地道。
“可不是福临母子二人……仅有这点代价是不够的。”
“奴才知道,奴才来时,一族公议,要给主子爷当三百年牧奴,主子爷只管驱使就是!”
俞国振微微一笑。
“你们部族还剩余多少人?”
“三……三万……”
“是青壮还是全部男女老少?”
“全部。”
夏允彝听得这个数字。微微吸了口冷气。
这才是五年过去,逃到黑水以北的女真人就只剩余三万了,当初他们可是裹挟了十余万人去的。
他看着俞国振的目光,带着更重的钦佩,当初俞国振没有挥大军直接进剿。在民间颇有不满之声,包括夏允彝也觉得,俞国振有放纵之嫌。但现在想来,俞国振是兵不血刃,就解决了这困扰着大明多年的边患!
“三万多人……我知道了,你们当中要抽一千五百人为死士。充作华夏军向导,其余人,因为各部女真曾犯的罪,必须受到惩处——任何惩处,你们都接受?”
俞国振的这个要求,让夏允彝再次将复杂的目光投向他。
看起来俞国振是答应了纳兰明珠的请求,但实际上,俞国振却做了一件最为残酷的事情:逼迫纳兰明珠答应,将女真部族最后的力量拿出来充当死士。
所谓死士,就是随时都有可能派去执行必死任务之人。而女真只剩余三万余人,那么他们当中勇猛善战之士,最多也就是两到三千之数。抽出一千五百,女真人的余部几乎完全失去了自保之力。
纳兰明珠也明白这一点,不过,只要部族中的老幼能生存下去,这样的牺牲是必须的。
“多谢主子爷的宽厚,奴才等终于……终于能沐浴在主子爷的阳光之下……”
建虏拍马屁的功夫也是相当不错,而纳兰明珠原本就是能言善道,又跟着范文程、宁完我这两个拍惯了建虏马屁的汉jiān身边学了不短时间,因此至少拍马屁的水准是接近于汉人中儒生的一流水平了。俞国振当然不吃这一套,他看了夏允彝一眼:“夏先生,觉得如此处置女真诸部如何?”
“女真必须重新划分各部,不得令其再一统。”夏允彝建议道:“其号令一统,必再生异心。”
俞国振笑吟吟点了点头,他倒不怕女真人再生异心,只剩余三万人的女真,就算想要再发展,也要有合适的环境,而俞国振对他们的处置可不是他现在说的那么简单,他要釜底抽薪,将女真诸部彻底从能让他们发展壮大的白山黑水之间带走。
既然他们愿意当牧奴,那么就让他们给华夏充当牧奴,供给华夏工业所需要的羊毛和皮革吧。
纳兰明珠听得这样说,却一句反对的话都不敢讲,他们这些女真人若不是到了穷途没路,怎么会把头发剃光了来求俞国振?
不过,他还是想尽可能为自己的部族争取一些,因此稍一顿之后,他低声道:“奴才此行,还带了一些薄礼,都与福临母子在一起,料想这几rì就能到,等主子爷登基那一天,奴才将之献上,聊表寸心。”
“呵呵,倒都会凑热闹,昨天有个来自欧罗巴的人,自称是法兰西国国君之使,恰好遇上华夏建国之事,便要来道贺。”俞国振说起这个,突然想到一事:“对了,陈卧子和他们是一起来的,夏先生,许久未曾见到过陈卧子吧?”
夏允彝听说陈子龙竟然也来了,心中一喜:“万邦来朝,正是华夏之喜,夏某在此向……陛下贺!”
他第一次称呼俞国振为“陛下”,虽然有些缓慢犹豫,却是诚心诚意。
六八五、新朝自有新气象(一)
这几天对于金陵城来说是极为热闹的,四面八方前来观礼、道贺的人,将金陵城大大小小的旅舍都挤得满满当当的,这座原本就有百万人口的巨城中,至少又加了一二十万人。{.
所有人都期盼着俞国振登基的那天到来。
新朝的名号早就确定了,不是单字,而是双字“华夏”。这个国号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因此没有多少讨论的,但是这个即将建立的新朝还有太多的面纱没有掀开,比如说,都城定在何处。
“这新朝都城,理所当然就在咱们金陵,今上称dì dū是在金陵称的,哪有会国都旁落之理!”
金陵城码头广场恐怕是全城中最为空阔之所在了,而且因为这些年来商贸繁荣的缘故,这处靠着长江边的所在甚为繁华,周围的店铺一间接着一间。因为码头的建设是俞国振派来的人一手cāo办的,所有的钱和物也都是俞国振所出,因此广场带着浓厚的俞国振个人特sè:广种花木。
不过就算是码头广场,对于挤进来的人来说,还是嫌小了些。
左兴一大早便来到了这里,怀里还揣着几个馒头,为的就是在登基大典上能寻着个好的位置观看。这可是一辈子也难得遇到的大事,经此一rì,以后向家里的晚辈吹嘘时,也有足够的谈资。他是个xìng子活泛的,寻地方坐下后便与身边的人聊天,聊着聊着便谈到了定都的问题。他自然是力主在金陵的。
但来自běi jīng的滕渔却有不同意见,觉得国都定在自己老家才是最合适:“老哥这样说,我却觉得未必,大明永乐帝尚且知道天子守国门,定都燕京以安天下。咱们今上统帅虎贲之师,武功更胜过永乐帝,在这事上岂有落后于他的道理。没得说。咱们燕京爷儿们都认定了,都城一定是燕京!”
“这位兄台说的我可不爱听,为啥非得在燕京。当初在北面守国门,那是鞑子能威胁到大明,如今鞑子能威胁到我们华夏?给他们生出三头六臂都休想!”旁边一个分明带着南面口音的人道:“都城还用得着选么?自然是我们新襄。龙兴之地,处于大华夏之中,水运便捷,毫无疑问!”
听得他是从新襄来的,左兴和滕渔都不吱声了,两人讪讪笑了一下,交换了一下眼sè,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不屑与嫉妒来。
暴发户!
两人心中一般的想法,这些年从新襄来的人,似乎都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暴发户气味。动不动就是“我们新襄”如何如何,一见着自己不顺眼的,便是“我们新襄如何如何”,得理不饶人,无理便用钱砸出理来!
总之他们羡慕新襄人口袋里的钱的同时。却绝对不喜欢新襄人的脾气。
“就拿这广场来说吧,若不是我们统帅早先布置,若大的金陵城里,连个象样的广场都没有,遇着这样的大热闹,没有地方可聚。还有,那些站在花坛里的,爬到树上的,我们新襄绝不至出现这种事情!”
那新襄人指着广场上的绿化区发着牢sāo,绿化区原本种着冬青树和各种花,如今许多人站在其中,都将之踩倒了。
“呃,我就不信,若是你们新襄也有这般热闹,就没有人去踩那些树啊草啊的。”
“谁敢?这可是违律之事,说起来你们也该知晓了,统帅当了皇帝,你们也要遵守,新襄的各种规矩,合起来为法、律两种,法自不必说了,违法者必罚。还有一些是规定rì常行为的,诸如不可随地大小便,爱惜公物,不得肆意破坏公共区域花草树木……”
新襄来的那人说起新襄的规矩,听得众人一愣又一愣的,心中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渐渐多了些担忧:这么多规矩,管得如此之细,大伙今后是不是连吃饭喝水都要有规矩?
就在一片闹轰轰中,一队队的华夏军士兵开进了场。<.. ..>
他们先是将爬到树上的、站进花坛的人清了出来,然后将来看热闹的人一队队带好,勉强排成了队列。有华夏军士兵维持秩序,广场周围的纷乱总算平定下来,而在广场西侧的高台之上,俞国振与崇祯并排而立,看着这人山人海的情形,也不禁吃了一惊。
竟然会有这么多人来看热闹,莫非整个金陵城中的男女老幼都来了?
“众望所归啊。”崇祯喃喃说了一声。
“不过是做了一些事情,被百姓们看到了,而且他们当中有不少纯粹是来看热闹的吧。”俞国振却仍然清醒:“若是以为他们来此就完全是支持我,那可就太自大了。”
“也算是支持你吧。”崇祯心中仍然有些苦涩,他举目望去,所有的百姓脸上都带着笑和期盼,这是崇祯很少见的,仿佛是chūn风吹过原野,然后原本荒芜的大地上就出现了绿sè,仅仅是俞国振的到来、新朝的建立,便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希望。
什么是人心,这就是人心!
“济民。”崇祯苦涩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开口。
“嗯?”
“当心那些儒生,他们成事或许不足,但败事……绰绰有余。”
“是。”
俞国振心里也有些紧张,并不是为即将到来的荣誉与权势,而是为了自己肩负的责任。
他为此做了二十年的准备,希望能够将历史恢复到自然的进程当中,让这个荣光的民族与文明,避开几乎令其灭绝的悲剧。现在来看,他做得还不错,但俞国振更清醒地认识到,现在这个民族掌握了足够的力量,而这个力量如果失去控制,或者落入某些目光短浅之辈手中,那么对于这个民族。可能会造成更大的灾难。
因此,接下来他就必须善用这些力量了。
所谓的登基仪式,最初时金陵小朝廷的那群留守大臣们想要全部cāo办,其中各种繁琐礼仪,可谓连篇累牍。报到俞国振这里后,被他“劳民伤财”四个字全打发掉了——他可不是那种为了自己一时风光而强迫百姓站在雨里迎候的官僚,对他来说。登基也只是一个仪式罢了。
即使没有这个仪式,他依然要做事,要统一全国。要走向世界。
因此,最后报到他这边的,是一个极为简化了的仪式。不象别的皇帝登基时郊祭告天等等弄下来要花上几天功夫,他这个仪式总共就是两个小时。
到了上午九时正,随着礼炮齐鸣八十一响,仪式便开始。祭天祀地是有的,但也仅仅是将美酒与祭祀品摆上,俞国振拈香九拜,便算结束。真正让人觉得震憾的,还是此后的阅兵。
一队队华夏军,带着各种各样的武器装备,从广场前行过。除了陆军。热汽艇部队和海军,同样也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这些新式装备对于参与此次仪式的人来说是极为振奋的事情,既是力量的宣示,同时也是对人心的安抚。
阅兵式完毕之后。人们还在等夜间的焰火晚会,不过俞国振却已经召来诸人,开始了他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国务会议。
“正如我在登基仪式上所言,从今天起,彻底废止跪拜礼,即使是君臣关系。也用不着依靠这种礼仪来维持。既然我不要求卿等跪拜,我希望卿等也不会要求百姓对你们跪拜——这是我的第一条命令。”
参与国务会议的人数足有四百余人,其中近三百人乃是俞国振拟定的各地高级官员,另有百人则是旧朝廷的代表——他们并不是被留用,而只是让他们旁听。在俞国振走上会议室正北的主席座时,这些旧朝廷的代表们纷纷离席而拜,弄得俞国振拟定的高官们都有些惶恐,不知是不是该跪下,好在俞国振没有理睬这些旧朝廷代表们的举动,而是颁布自己的第一条政令。
“俞……圣上这是何意?”作为旧朝廷代表之一,趴在地上的钱谦益觉得尴尬,他低声向同样趴着的阮大铖问道。
阮大铖的女婿便是新朝的海军大将,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所以钱谦益希望能从阮大铖那里得到些提示。但阮大铖如同他一般摸不着头脑,闻言也是发了会愣,然后想起自己女婿的告诫,连忙爬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既然圣上宽仁,废了跪拜礼,我们这般老臣,倒也轻松一些。”
他带头之下,旧朝廷的官员们也纷纷起身。这个时候,他们看到俞国振的属下一齐向俞国振行了一下半鞠礼,而俞国振同样还了半鞠。
这种礼仪对于俞国振与他的部下来说是早就习惯了,可对于旧朝廷的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很新鲜。
“今rì为华夏第一次联席会议,由我来主持,会议主要事项有五。”俞国振没有长篇大论,而是直接介绍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其一,确定华夏国政权机构与形式,其二,确定华夏国国号、都城与旗号,其三,确定各省主官人选、确认各军镇主官人选,其四,决定前朝相应人员和女真诸部安置问题,其五,决定完全统一华夏之方略。”
俞国振的声音中气十足,这间大会议室又是雷家所建,聚声效果奇佳,因此虽然有四百余人在此,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都是心中激动,特别是那旧朝廷的官员,虽然此前得到了俞国振的许诺,会有比较好的安置,可是众人都没有得到确切消息,现在终于要揭晓一切,怎么能不眼热心跳!
俞国振环视了众人一眼,微微笑了起来。
这种决定一国一族命运的决定,虽然让他背上了非常重的责任,可是……负责的感觉真好。
(卡文,毕竟要设计一个自认为合理化的政权,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且,最近有些事情给我震动很大,有些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