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七、奇兵既出围已合(三)
六二七、奇兵既出围已合(三)
天津卫。
天津卫的李家园子,原本是最好的宅院,吴三桂来了之后,便给他占了,但多尔衮来到此处,吴三桂又将之让出。
客厅里来自新襄的座钟,发出准点报时的轰响,震得人耳膜轻轻回声。多尔衮背着手,慢慢在客厅里踱着脚。
这个李家,原是天津卫的豪商,除了座钟之外,家中大量应用了南方的建筑材料。比如说窗子,主居这边完全淘汰了窗纸,而是换上了玻璃,为了防止外边窥视内里的情形,又挂上了轻纱的窗帘。墙上用石灰粉了,哪怕是木石结构,在石灰粉过之后,里面也是雪白一般亮堂。而地面更上在水泥面上铺上了瓷砖,整个儿一块,都象是大理石般。
奢华至极。
这是多尔衮给这里的评价,多尔衮对于一切奢华的享受,都不会拒绝,他在盛京的睿王府,富丽堂皇甚至胜过了福临的皇宫。饶是如此,在这边享受之后,他还是觉得,自己与俞国振相比,实在是俭朴得可以。
在金陵小朝廷或者建虏看来,许多来自新襄的物产,根本就是俞国振想要享受奢侈生活而弄出来的,所以不少人都骂俞国振穷奢极yù。
“睿王,吴三桂到了。”
听得戈什哈通禀,多尔衮坐回垫了软垫的太师椅之上,轻轻摆了一下手,示意将吴三桂带来。
不一会儿。吴三桂便进了堂前,他才一进门,拜立刻拜倒下来:“臣镇南侯吴三桂,见过叔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多尔衮想要自立之心,路人皆知,此前只是因为鳌拜等黄台吉一脉的支持者还拥有强大的实力,而代善为首的大多数人首鼠两端。所以才一直没有发动。这一次鳌拜死在德州城下,虽然让多尔衮很是震惊愤怒了一回,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替多尔衮扫除了一个巨大的障碍。
吴三桂深知这一点。
“镇南侯,平身吧,赐座。”
多尔衮对吴三桂比较客气,这些rì子并肩作战。吴三桂确实是不遗余力。象那rì突破卫河、运河,吴三桂在正面吸引华夏军炮火。付出的伤亡极为惨重。这样忠心耿耿。让多尔衮都刮目相看。
“谢叔皇赐座。”
吴三桂坐下了,却还只是坐小半边屁股,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多尔衮看了笑道:“镇南侯……嗯,很快就是镇南公了,在本王面前,用不着这般小心谨慎,本王难道还容不下你犯些小错么?”
这言下之意。就是将鳌拜死的事情,轻轻揭过去了。吴三桂悄悄松了口气。谀笑道:“陛下包容四海,那是人君气度。微臣谨慎小心,则是臣子本分。”
“你倒是会说话……现在战局稳下来了,你觉得,咱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多尔衮的话里有考较之意。
“如今局势大好,田伯光、顾家明三万余人被围,俞国振只能调用武装民兵来救。虽然武装民兵也不逊于jīng锐,但是装备与正式的华夏军相比,毕竟有差距。况且,我们层层设防,迟滞其行动,俞国振动员集结就要时间,行军需要时间,突破我们层层阻拦又要时间,他至少需要十天,才能抵达战场。只要我们不断施加压力,再有三天,便可消耗掉所围南贼的弹药,那时他们是死是活,全凭陛下心意了。”
称多尔衮陛下,多少有些僭越,但是多尔衮甘之若饴。他点了点头,不过对吴三桂的应答并不满意:“只有这些?若只有这些,看来中原之地就不能封赏与你了。”
“呃,如今唯一担忧者,便是包围住的南贼孤注一掷。若是他们全力向东突围,到了海边,有南贼水师接应,怕是……功败垂成啊。”吴三桂听到这,又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这倒也是,如今运河河道被断,我在运河西岸布有重兵,南面又被我军jīng锐堵住,若我是南贼,也会向东而去,到了海边……以镇南侯所见,应该如何应对?”
多尔衮闻言连连称是,这也是他所担心的事情。
“以微臣愚见……”
吴三桂是汉臣,汉臣不经特许,这个时候是不向建虏称“奴才”的。他对此早有准备,因此正待侃侃而谈,突然间,外头一阵大乱,紧接着,一个声音狂呼:“睿王,睿王,我要见睿王!”
“怎么回事?”多尔衮皱起了眉:“这是尼堪的声音,他不是在后方筹送粮草么?糟……让他进来!”
说到后来,多尔衮与吴三桂都是猛然站起,他们二人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浓浓的惊惧。
上当了!
不一会儿,尼堪便出现在多尔衮的面前,他是褚英之子。一见着多尔衮,他翻身跪倒:“叔王,大事不好……叔王,请屏退左右!”
多尔衮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他向着吴三桂摆了摆手,吴三桂挺胸稍一迟疑,多尔衮利剑一般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吴三桂只能告退,他心中犹是不甘,走的脚步就稍慢了些。尼堪却还是不说,直到他不得不退出了屋子,又被戈什哈“护送”出了门,尼堪才开口:“叔王,山海关……山海关失守了!”
尼堪本人并不在山海关,他负责筹办粮务,这虽然是个美差,却是让他没有上战场立功的机会。他在京师负责接收来自北面的粮食军资,同时也组织转运至前线。大战起后,奔走于辽东至京师一线的苦役多达数十万近百万,因此才能维持几十万大军。
可是一天前,尼堪得到消息,华夏军在秦皇岛登陆。只用了两个小时,便控制了山海关这天下第一雄关,在惊住五分钟之后,他片刻也不敢耽搁,立刻上马,跑死了一匹好马,这才赶到天津卫。
“叔王,俞国振……俞国振好毒的心肠。好大的胃口,这是要将我们尽数留在关内啊!”
禀报完毕,尼堪惶惶地向多尔衮哀嚎,而多尔衮,眼神发直,胸中气血翻涌,险些就要吐出来。
这是他当年落下的病根。也是在这天津卫附近,那次大败。
得知华夏军在秦皇岛登陆。攻占了山海关。那么俞国振此前的种种应对,就都是为了实现这个目的而拟定的。时至此时,多尔衮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彻底中计了!
甚至于田伯光顾家明收缩防线被他们包围都是一个计策,看起来围住了俞国振此次北进的主力,实际上,却是围着了一头凶兽。多尔衮明白。现在解围与否,主动权甚至不在他的手中。
他的兵力广撒出去。如果撤围,那么就将面对近四万最jīng锐华夏军的追击。他们此时弹药还算充足,而且围解之后,他们随时能够通过海路,获得更多的补给。
但不解围,靠着吴三桂征发的京师粮草,他能支持多久,就算吃的不缺,弹药呢?他的兵现在也有一多半是火器兵,没有弹药,还打个屁仗?
他们包围华夏军,让华夏军面临的窘境,转眼之间,处于这种窘境的,却变成了他们!
多尔衮很清楚,现在绝对不是倒下的时候,他就是要吐血,也得等回到长城之北后再吐!
“传令……传令出去,召……召……”
多尔衮连点头十几个人的名字,全都是爱新觉罗氏的嫡系,在这个关键时候,唯有爱新觉罗氏,才值得信任。
因为他们面临的,将是绝境,别人都可以投降俞国振,唯有爱新觉罗氏,俞国振是说得很明确的,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但旋即,多尔衮又意识到,这样做不妥。如果方才吴三桂不在,他召诸亲族议事倒也无妨,可现在,以吴三桂狡诈,定然知道,北边有失。他为了自保,即使不立刻改投俞国振,只怕也会竭力阻挠自己退军。
多尔衮心中悲凉,他不是没有想过,继续天津卫的战事。被他围住的田伯光与顾家明部,或许可以成为建虏自保的人质。但他更清楚,如果山海关被断的消息是真的,那么田、顾二人被围,只可能是一个陷阱。
就在多尔衮在呕心沥血寻找破解目前局面的方法时,在德州,俞国振仰观天穹,长长一声吁叹。
已经回到了他身边的宋献策笑道:“主公何必叹息,有茅参谋长在,必然顺利。”
“嗯,我叹的不是这个,叹的是,建虏败后,明面的敌人就基本上收拾干净了,接下来才是头痛的事情,那些敌人会想方设法混入我们当中,腐朽我们的灵魂……自古以来,得天下者,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不可不谨慎对待啊。”
这是正理,宋献策虽然觉得,现在就思考这些问题,未免有些远了,但还是拱了拱手。
“不过,我们要想在此事竟全功,有一地就必须夺了。”俞国振也知道这种观点甚是无趣,笑着道:“茅先生、王浩然办事,我是放心的,就是不知道,王启年这家伙,能不能办好这件事。”
“王启年可是有飞将之称,他带着龙骑去办此事,哪有不成的道理?”宋献策也笑了起来。
原本有些迷糊的王启年,现在也已经成长起来,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了。此次大战,所有的棋子都已经落下,只余他这一枚,在他抵达位置的时候,接下来就是收获了。
“算算时间,现在王浩然那边已经动手了,多尔衮应该快得到消息,为了避免他走脱,我们也准备北上!”俞国振感慨完之后,下令道。
“是!”周围诸将,一一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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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八、奇兵既出围已合(四)
王启年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身后,大队的骑兵紧紧跟随着他,浩瀚的大草原就在他们的脚下,而指南针则是在他的手中。
席特库同样得意洋洋,不过他和王启年的得意有所不同,他多少有些衣锦还乡的感觉。
他的兄长莫尔庚额的表情,则是喜忧参半。
对于这两个那拉氏的女真人来说,此次出征,一方面代表俞国振对于他们的绝对信任——经过十年的时间,原先只属于俞国振个人的牧奴军,现在已经正式纳入到华夏军的龙骑兵系列。王启年成为龙骑团的团正,莫尔庚额与席特库兄弟则是两个营正。整个龙骑兵,大多是由蒙、满各族出身的牧奴组成,他们在骑术上不逊于建虏,又装备有骑兵火枪,这支三千人的骑兵团,实际上战斗力,绝对不逊于两万建虏。
“快要到了吗?”王启年问道。
“报告团正,快要到了,前方就是雾临山!”
“好,席特库,你记得,冒充来自辽东的使者告急,只说我们已经打到了盛京啊。”
过了雾临山,就是古北口,也就是密云后卫。按照俞国振、茅元仪、宋献策拟定的战术,王浩然在夺取山海关之后,立刻派龙骑兵飞驰,绕道塞北前往古北口。这里同样掌握在建虏手中,也是建虏出关的另一条道,只要再控制住密云,建虏想要大队退出关内,唯有取道张家口了。那里不但要多绕好几百近千里的路,而且给了俞国振追击更为从容的时间。
更可怕的是,张家口中颇有影响的几大晋商,多尔衮虽然为了拉拢他们,封赐他们皇商的身份。可是面对新襄层出不穷的压力。这些晋商已经在谋划着将功赎罪。象范家,更是付出极大的代价,目的就是与俞国振拉上关系。
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将张家口堡所处的万全右卫卖给俞国振,就象他们将大明卖给建虏一样。
守卫古北口的是镶蓝旗的一部建虏,他们此时尚未得知山海关失守的消息。因此,他们还只是将注意力集中于南面,担心南面多尔衮会出事,却不曾想,真正的致命危险出自北面。
席特库咧着嘴,隐藏在众多同伴之中,他和莫尔根额在建虏中也算是出名,因此有事,他指派手下去做。免得被人发觉。
“你们当真是从朵颜来的,饶余郡王……死了?”
看到这队全部戴孝的族人出现在视线中,守卫古北口的建虏原本就很吃惊。派人上前询问的结果。更让他们震惊。
饶余郡王即阿巴泰,他原是奉多尔衮之命来朵颜卫收拢蒙人。然后自古北口入关,与多尔衮会合。但是到了朵颜之后,他身体便觉不适,最初时还强自支撑,到后来只能让自己的儿子岳乐代掌兵权,前往关内接应。多尔衮当初对此还极为不满,派人专门去朵颜察看阿巴泰病情,在得知确实病得骑不上马,这才作罢。
“正是,饶余郡王三rì前薨,我等奉命兼程赶往关内报丧,还请开关放行。”
这事情极为重大,死的可是多尔衮的兄长,因此守关的旗将不敢阻拦,顿时就开关放行。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就简单了,当王启年赶到时,古北口已经完全落入了他们的手中。
“很好,莫尔根额,你留下来,我给你五百人,你守住古北口,最多就是三四天功夫,我们的人就会上来接应。”王启年见攻下古北口己方未有一人损伤,他大喜:“我与席特库再去延庆卫,这边就交给你们了!”
他们必须抢在建虏反应之前,将几个重要关隘堵住,象是古北口,除了王启年带领的龙骑兵之外,随后还有五千骑马步兵赶到。只不过骑马步兵的骑术没有办法和真正的龙骑兵相比,因此速度稍慢一些罢了。
从古北口去延庆卫居庸关,尚有百余里地,快马疾奔,也需要一rì的时间。王启年带着人才出古北口,迎面就见着十余骑飞奔而来,远远地见了他们,那边有人喝道:“来人止步,可是古北口守军?”
王启年示意席特库去与对方交涉,席特库驱马上前,但才几步,那么就有人惊骇yù绝地呼道:“席特库……是南贼,是南贼!”
此时双方相距约有三十余米,对方转身就走,王启年没有下令,部下便没有开枪,而都是驱马猛追。追出半里地,王启年见对方骑术jīng妙,马力虽然已疲,可自己的战马同样经过长途跋涉而来,再这样不爱惜地奔驰,恐怕战马的损失会很大,他不得不下令开枪。
双方距离原本就不远,只不过骑在马上疾驰火枪shè击jīng度不准罢了,但架不住人多,一通乱枪之后,那十余骑尽数落马,其中有三人是马死了,人却只是受伤,很快被押到了王启年、席特库之前。
“你们认识我?”席特库望着这几个建虏,得意洋洋地开口。
“满jiān,如何不认识你!”其中一人呸了口口水,厉声道:“你们那拉氏就是没有一个好东西,早该屠尽才是!”
华夏的宣传工作还是做得很到位的,汉jiān这一个词,已经传遍天下妇孺皆知,就是建虏,也对这个词不陌生,与之对应的,便出现了满jiān这个称呼。席特库冷笑道:“我们自是那拉氏,乃华夏族裔,与自称什么满族的觉罗氏可不是一回事。满jiān?我又不是满族,哪里jiān了,莫非jiān了你们爱新觉罗氏老奴奴儿哈赤的老娘?那事情可是李成梁干的,与我没有关系!”
那人厉声道:“要杀就杀,少说废话!”
“一刀刀割。”王启年不耐烦:“分开来,总有承不住说实话的。”
这是华夏军捉住俘虏问口供的方式,三个活口被分别带开询问,不一会儿,惨叫声喝斥声就传来。华夏军优待俘虏,对于所有投降的俘虏都采用符合“仁义”标准的待遇。包括处死也会给予一个痛快。但前提是这个俘虏不抵抗,其中就包括配合询问。如果在询问过程中对方谩骂或者沉默,也就意味着对方还处在抵抗之中。双方还处于战争状态。那么战争状态下,如何处置对手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一会儿,一个浑身是伤的俘虏被拖到了他们面前。负责刑讯的华夏军军法官咧嘴笑道:“这厮要招了。”
“你们为何而来?”席特库问道。
“奉……奉叔皇睿王之命,传令古北口守军谨慎防御。”那人虚弱地回答道:“南贼……啊哟,不,不,是华夏军占了山海关,睿王要从古北口出关回师!”
王启年与席特库对望了一眼,两人眼中既有得意,又有庆幸。他们在秦皇岛登陆之后,只休息了一rì。让马从海运的不适中恢复过来,便飞速赶来。一人三马的状态之下,他们都跑死了千余匹马。
就算是这样。他们也只是比多尔衮派出的使者快上半rì罢了。
“象你们这样的使者一共多少批?”
“除了古北口之外。还有前往八达岭居庸关的、前往万全卫张家口堡的,一共是三批。”
“建虏倒是反应快。”王启年自言自语。
按时间来算。这些信使既然到了古北口,那么往居庸关的使者也应该快到目标了。那么,王启年想要去夺下居庸关,就有些难度。他琢磨了好一会儿,骑马冲杀乃是他所长,但这种玩心机的事情,他就有些拙笨了。因此,他回头道:“你们说说,有什么办法?”
知道他智略上欠缺一些,俞国振经他安排人手的时候,特意注意这方面的弥补。他的教导员陆泽,便是一个狡猾多智但稍有些欠缺决断的人。听得王启年问,陆泽摸了下巴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你们说,这么大的事情,多尔衮为了慎重,会只派一批使者么?”
席特库摇头:“至少要派两批,万有一批出了什么事情,还可以弥补。”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冒充第二批使者?”陆泽道:“咱们可以伪作建虏,反正方才在古北口也缴获了一批他们的衣裳旗帜,然后挑几名胆大心细的,冒充第二批使者,只说多尔衮的前锋已到,让关上开门接应。只要让我们近了城墙,剩余的事情便好办了,咱们总不至于夺不下吧?”
王启年听得咧嘴一笑:“好,就这样办!”
他一但拿定主意,别的什么话就都听不进去了,立刻催人回城关上收拾旗帜衣裳。
不过从古北口拿到的衣裳和旗帜也只有几百套,数量就有些少。王启年逢事争先,更何况是这么好玩的事情,便让席特库督军在后,自己胡乱穿了建虏服饰,想了想还缺条假辫子,便抓来一个俘虏,将他的辫子剪下,挂在自己的帽子后头。
“这猪尾巴还真别扭。”他只一活动,那假辫子便掉了下来,王启年不由抱怨了一句。
“拿绳子绑子,你们也全都弄根假辫子,快剪,快剪,咱们赶时间!”席特库笑着指手划脚道。
好在华夏军的头发普遍短,不少人临时变身为理发师,用刺刀将他们前面的头发刮掉。须知建虏真正的辫子可不是象后世脑残清宫戏里拍的那般,油光光的一根大粗辫子。此时建虏的辫子,前半边脑袋是要剃光,只留下后脑勺处的一小绺儿,辫子要能穿过铜钱的方孔——所谓金钱鼠尾儿,便是这个意思。因此不一会儿,王启年等人每个脑后就挂着一根老鼠尾巴,在秋风中零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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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九、风声鹤唳溃三军(一)
多尔衮猛然抬头,侧耳倾听,虽然群星密布,但时值九月底,没有月光,因此除了隐隐的火光,没有什么能照亮他面前的道路。
夜风吹拂着他的脸,虽然还没有正式到冬天,他却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一天前,他便借口要与所围的华夏军决战,离开了天津卫,驱兵架桥,来到卫河南岸。他清楚地记得,当时吴三桂前来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尼堪带来的究竟是什么消息。
当时被他以阿巴泰病薨为由搪塞过去,他并不知道阿巴泰是否死了,但当他拿自己兄长的xìng命来充当理由时,他完全做到了面不改sè。可是吴三桂是狡猾的,对于这个理由,他只相信了一半,却没有全信。
为此,多尔衮不得不多耽搁一夜,来到运河南岸。
“诸军皆齐否?”多尔衮低声问道。
“已齐了,都对了表。”
既然准备决战,那就自然要调兵遣将,借着这个机会,多尔衮将忠于他的部队都调到了身边,将自己的兄弟侄儿都遣了出去——这些亲族现在还畏于他,可到大败之时,没准其中就有人要学习他杀掉黄台吉的旧事。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他们做出最后的贡献,帮助他阻挡华夏军的追袭。
还有吴三桂,也必须留在这里,他的十余万军队,哪怕就是投降,也足够华夏军收编几rì的,耽搁华夏军时间越长,那么就越有利于多尔衮离开。
“四万人……这是极限。”
心中又评估了一下自己能带走的人数,多尔衮不禁低叹了一声。
他已经派出去了信使,如果顺利,那么他可以从古北口出关。只需要半个月左右便可以回到辽东。那样的话。他所准备的粮食够六万人用。但料敌从宽料己从严,如果古北口失守,他就只能从八达岭居庸关出京畿。再到张家口堡,绕一个大弯回去,沿途就算能逼迫蒙古人送上粮食。最多也只供他四万人。
而低于这个数字,他带回辽东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少于此,他根本不能压服蒙古、朝鲜,甚至不能控制八旗。
多尔衮借着火把的光芒,拿出怀表,对了一下时间。
西洋早就有钟表了,但是新襄产的甚为jīng准,这种发条式机械表。即使是在新襄,也只有最高明的珠宝匠手工制成,每一个价格都在十枚金元也就是过去的一千两银子之上。华夏军内部也只是普及到了营一级别的军官。或者是执行任务时作为军械使用。多尔衮通过种种渠道。才弄到了一批,这一次全部发给了他的亲信。
已经是子夜一时十五分。离约定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
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炮营,多尔衮用力揉搓了一阵脸,然后努力笑了一下。
他必须笑,要给孔有德和耿仲明信心,唯有给了这些汉jiān信心,他们才会在接下来的大战的死战。
“让两位王爷过来。”他扬声道。
不一会儿,孔有德与耿仲明便被带到他面前,这两人都是一脸疲惫,只是见到他,才稍稍兴奋了些。
“二位,当初先帝封二位为王时,曾经说过,我大清入主中原之后,便将南方之地分封给三位,尚可喜不幸,早折于俞国振之手,如今我大清与俞国振决战于此,我也先给二位透个底,此战若胜,中原可定,二位一个为齐王,一个为楚王。山`东、河`南两处,便交由二位了。”
“臣受先帝与叔皇隆恩,必万死以报!”孔有德与耿仲明感恩载德,下拜谢道。
他们不知道山海关的事情,因此直到现在,他们都认为,多尔衮的战略目标得到了实现,今夜再猛攻消耗掉所围华夏军的弹药,明后天便可以去夺取胜利了。
“我将所有火炮都交与二位,到时便开始猛轰,不必担心损耗,只要胜了,咱们要多少炮便有多少炮!”多尔衮又道。
孔有德心中微微有些诧异,建虏仿制华夏军火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自从崇祯十二年山`东之败后,多尔衮一直很努力地在仿制华夏军的火炮,但因为材料工艺的问题,总是徒有其形而无其实。好不容易造成了几十门重炮,多尔衮都视之如珍宝,这几十门炮一向都由多尔衮的亲信掌控,分给他们的都是一些次等的火炮。今天多尔衮将这些炮都运来,当真是下了血本。
他此时不疑有他,只觉得是自己深得多尔衮信任,当下感激涕零地道:“有叔皇此令,我二人更有把握,定让南贼好看!”
“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去指挥诸军,你们二位……好生做吧。”
多尔衮交待完这一句,翻身便上马,头也不回,便出了炮营。
崇祯十九年九月二十八rì凌晨一时二十八分,多尔衮回到了自己的大营。
因为此前下达了作战准备的缘故,整个大营一片肃穆。不明真相的士兵,以为即将开始一场血战,因此一个个都是紧张、激动。多尔衮望着他们,又是叹了一口气。
这些都是好兵,凭借他们,大清原可以征服天下,入主中原,将这世上最勤奋最聪明也最好统治的百姓变成自己的奴才。而世界上最富庶的国家,也将为满人源源不断地提供着rǔ汁与血液——多尔衮不只一次梦到这一幕。
但是,因为俞国振的横空出世,这一切都只是梦了。
“轰!”
就在多尔衮神思摇摆之时,突然间,他听到了一声火炮响。
这是第一声,紧接着,是百门火炮齐鸣的声音。长期以来,多尔衮一直听到的是华夏军万炮齐鸣惊天动地的声音,现在他终于听到了属于己方的火炮齐鸣。他的耳朵贪婪地听着这声音,他的眼眶不禁湿润,因为他很清楚,这是初鸣。又是绝唱。
华夏军的炮兵不是吃素的。它们很快就会确定这些火炮的位置,然后火炮摧毁火炮的战斗就将打响。这种对耗,在以往是多尔衮极力想避免的。但现在,为了自己的生存,他顾不上了。
他要退回辽东。这些火炮肯定是带不走的,与期留给华夏军,倒不如在战场上被华夏军摧毁。
“走吧。”只听了很短的一会儿,多尔衮就下令。
诸军跟着多尔衮出了营寨,最初时还没有什么,但接着就发觉不对,他们并不是向着东南方向,也就是被包围的田伯光、顾家明军团方向前进,而是向西!
向西乃是运河!
“叔皇。走错了,那边是西面,乃是浮桥。不是华夏军。”一个始终被瞒着的部将上前来说道。
多尔衮沉声道:“没有错。我们的目标,不在东面。而是在北面。”
“什……什么?”
“去古北口,我们要回辽东,俞国振……夺取了山海关,这一战,我们败了!”多尔衮平静地道。
“啊!”
周围不知道这个消息的将士,都是一片惊呼。
山海关一带,多尔衮不是没有布防,他同样布下了严密的防守,听闻山海关被夺,而多尔衮选择不是去收复,众人顿时都明白,华夏军在山海关一带投入了重兵!
大军在惊呼之后,便陷入死一样沉默。
多尔衮喘了口气,又说道:“俞国振虽然定下这样的狡计,但是想来消息还没有传到他手中,他尚不知山海关的事情,我们必须赶在他咬上我们之前,离开这边……走吧!”
不远处传来了喊杀之声,这是友军在乘夜向田、顾军团发动冲击,原本这冲击的目的是消耗对方的弹药,现在却变成了掩护他们逃离。所有跟在多尔衮身边的人,这个时候想到的都是庆幸,幸好多尔衮选择了他们,很显然,那些留在战场上的同袍,将面临一场全面溃败,而且是逃无可逃的溃败!
当他们来到白天所搭的浮桥前时,有人悄然来到多尔衮面前:“睿王,捉住了十六个人。”
这是奉多尔衮之命先来一步的亲信,多尔衮脸sè微微一沉:“是谁的手下?”
“吴三桂。”
“该死的贱奴,果然不怀好意!”
向西运河上的浮桥,乃是多尔衮以调军进攻华夏军为名所搭建,吴三桂被多尔衮安排在包围圈的东面,而这在包围圈的西面。吴三桂派人来此,毫无疑问,就是为了监视多尔衮的动向!
多尔衮的解释,吴三桂一点都没有相信,他凭借比狗还要灵的鼻子,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但又不能确定,因此才暗中派人监视多尔衮的行踪。只不过,吴三桂并不知道,多尔衮打的是舍弃大多数部下逃离的主意。
“人全部抓住了,请王爷放心,吴三桂要得到消息,至少也是明早。”
“嗯,全杀了。”多尔衮只能杀人泄愤。
同样是在黑暗中的吴三桂,这个时候用手摩挲着自己光光的脑壳,觉得头痛无比。
多尔衮把他安在东面,当然不怀好意,如果田、顾军团要突围,首选就是东面,因为这样能到海边去。但吴三桂也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和多尔衮讲条件,而且多尔衮没有在他这里派监军,已经是对他足够宽容了。
但今晚这一仗,打得有些莫明其妙,多尔衮一开战就用上了重炮,难道他就不怕自己的炮营位置被华夏军确认么?
“该动手了,侯爷,再不动手,多尔衮只怕要派人来责问了。”有亲信部下低声道。
“再等等,他派来的人来,至少也得到天明,咱们不急。”吴三桂喃喃地道。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直沉寂的华夏军军营里开始响起了炮声。
但是,炮声却不是向着西北方向的多尔衮炮营,而是向着他!
六三零、风声鹤唳溃三军(二)
六三零、风声鹤唳溃三军(二)
“吴三桂这厮也敢来凑这个热闹,这一次定然不能让他逃脱!”
田伯光丝毫没有长官形象,手中的刀拔出鞘,然后又塞回去,单调的磨擦声吵得人难过,但他自己却反而觉得有趣。
如今他身居高位手绾兵权,再也不能象当初那样亲上战场杀敌,对于勇猛而喜欢冒险的他来说,实在是有些难熬。但是他也很清楚,随着新襄虎卫和现在华夏军的崛起,这个时代的战争已经有了本质的变化,个人的勇武对于战争的影响已经被压制住,只有在白刃冲锋时才会发挥作用。在这种情形下,他再亲临战场一线,根本不合时宜。
“那是自然的,官人早就说了,汉jiān比起贼寇更可恶,若无汉jiān带路党,贼寇只是在我们华夏外边转转,可是有了汉jiān带路党,他们便能深入华夏识我虚实。”顾家明道:“这一次不将吴三桂留下,只怕我们打这一仗的功劳就全没了。”
“那就太不合算,咱们在这里陪着建虏吴三桂磨蹭,那边王浩然却在大杀特杀……早知道今rì,我当初就不该拼命立功,升到这个位置一举一动都要被建虏注意,否则的话,哪轮得王浩然北上?”
俞国振将田伯光、顾家明这两员悍将留在华北这一带战线,并且是同时派出他们二人来,目的就是吸引多尔衮的注意力,让他误以为俞国振准备在华北进行决战,从而给王浩然创造登陆截道的机会。从这一点上说。田伯光、顾家明成功地牵制了多尔衮和吴三桂的主力,成就了王浩然此战之功。
众人心中都明白,这一战结束,天下大局便已定下,剩余的就是一些零星小战。所以成全王浩然,倒是需要一些大公无私的奉献之心。
“报告,敌人已经崩溃!”
两人正闲聊之时。通讯兵一脸兴奋地跑来敬礼,将战场上的最新变化向二人报告。
此时是凌晨四点左右,天上仍然一片漆黑。从建虏率先开炮挑起决战,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三个小时。吴三桂的崩溃是二人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这个时候就崩溃。背后定然还有什么原因。
“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吴三桂部已经崩溃,那么全军突击,除了留下一个团守住阵地,其余尽出。家明,留守的事情交给你了。”
“行,行,我留着,你去吧。”
顾家明也不与他争,黑暗中田伯光还刀入鞘。向他行了个礼,顾家明招了招手,心中丝毫没有处于一场大战中的紧张:“你们盯着这厮紧一些,莫让他真上了战场,出了什么纰漏。统帅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田伯光笑骂了一声,然后便离开了。
他们的弹药存量确实不多,但支持两天激战还是有的,击溃了吴三桂,便能与海上取得联系,从直沽的海岸取得弹药补给。
“顾军长。为何我们留守,让田军长去,咱们可是一个敌人都没见着。”
一个才十七岁的年轻华夏军见田伯光的人都已经离开了,情不自禁对着顾家明问道。
“怎么,想打仗?”
“那是,我的同学里,加入华夏军的可不多,等这次回去过年的时候,开同学聚会,大伙问起我参加此次大战都做了什么,我难道说就在自己的大营里听外头的炮响么?”那小兵甚得顾家明喜爱,在他身上,顾家明觉得似乎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他见顾家明相问,也不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
年轻人想立功总是好的,顾家明微笑起来:“你放心,总能捞着仗打。这可不是一天两天能结束的,伯光现在去追,到得天明了他还不得乖乖休息。到时候就是我们上场了,现在我命令,大伙都去睡,除了必须值班之人外,全部好好休息,天亮之后,我们接替!”
“军长,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你好jiān!”那小兵有些没上没下的叫了起来。
顾家明却只是一笑。
对于吴三桂来说,顾家明的笑,就是他的哭。
他派出去侦察多尔衮行动的,并不只有那一批十余人,他的人甚至摸进了多尔衮的大营,然后从蛛丝蚂迹中发觉,多尔衮部并没有参与攻击,而是向西撤走。
毕竟是四万余人的撤离,做得再严密,也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因此,吴三桂立刻判断出,北面出了大事,这事情大到多尔衮舍弃即将到手的胜利也得回头的地步。而且,多尔衮刻意隐瞒,证明这件大事对于他们极为不利!
既然多尔衮不仁在先,他当然要不义在后。吴三桂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带着亲信部队万人北去,他这一走,没多久前来报告战况询问命令的部下就发现了异样,于是他的全军就彻底崩溃了。
听得身后的枪声不但没有远去,而是越来越近,其中还隐约有惨叫哭嚎的声音,吴三桂面sè惨淡。当黎明来临之际,他终于赶到了沽口,在这边为了防止华夏军的水师入内,当初孔有德等在卫河河面上搭起了数座铁锁浮桥,也留有一定兵力进行守卫。他赶到时,这些守军尚不明情形,只道是友军要过河,便笑嘻嘻地放了他过来。
吴三桂的脸sè极是难看,一过河,便下令道:“将桥拆了,人带走!”
他撤的时候为了隐蔽,故此只带了万余亲信,手中兵力正是不足,守桥的兵虽然不多,也有两三千人,这其中的军官还待分辩,这个时候吴三桂哪里有时间和他们罗嗦,直接杀了兼并其众,然后向着北塘就走。
数十里路,半rì便至,逃命的时候,吴三桂跑得不慢。但是当他到北塘时,身边的兵力,却只有不足六千,其余都失散了。
“可以歇口气了。”到了北塘,离战场已经远了,曾经非常迫近的枪声,早就停歇,吴三桂缓了缓神,下令全军入镇造饭。
“将主,事情……事情真不可为?”一路上吴三桂喜怒无常,部下都不敢询问,但到这里,他们终于怯怯地开口了。
吴三桂环视诸将,见大伙都是满脸凄惶,显然,对于未来都失去了信心。这些人若不是平时受他重恩,只怕也象那逃散的军士一样,早就离开了吧。
“不可为了,多尔衮星夜逃离,还瞒着诸军,唯一的可能,就是后方出了大事,要么是俞国振已经将盛京端下,要么就是建虏内讧,福临要夺多尔衮的权,他不得不回头去收拾局面。依着我猜,前者可能xìng更大些。”吴三桂叹息了一声,双眼含泪:“诸位,我名列华夏军必惩汉jiān之列,已经是穷途没路,诸位能护我至此,已经是对得起我了,还请诸位离开,自求平安吧!”
他这番话说得与平rì里的意气风发完全不同,当真是虚弱至极。旁边诸将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一将叹息道:“将主何出此言,我等诸人的荣华富贵,尽数系于将主一身。如今我们手中尚有jīng兵,只要回到京师,再招募壮勇,守住京师再图其余就是!”
他此语虽是劝慰,却隐隐也有心灰意冷,劝吴三桂向华夏军求和之意。事实上这些年来,吴三桂部下中不少人都建言,请求与华夏军改善关系,但都被吴三桂拒绝。此时旧事重提,吴三桂只有苦笑:“诸位,自三年前我迫于闯贼威逼,放建虏入关至今,我一共向俞国振派去了七批使者,其中六批都极为隐密,但这七批使者竟然无一次能见着俞国振的面。我寻思着,俞国振是要杀鸡骇猴,非要处决一个汉jiān,以此为天下训诫。而且早年我年少荒唐,南下时误结匪类,得罪了俞国振,当年时的一些小事,他却至今未忘……”
吴三桂说到这,眼含的热泪终于流了出来,哽咽着道:“我一死不足惜,只是连累了诸位,与我一起得罪了俞国振,便是想回乡为一农夫,只怕也不能了。”
他这番话说得深藏心计,一方面撇清自己投靠建虏祸害百姓的事情,将自己的大罪轻描淡写,另一方面暗指俞国振小肚鸡肠极为记仇,众人即使现在想投靠他也会为其所罪。果然,原本有些摇摆的诸将听得此语,一个个交换了一下眼sè,然后齐声道:“将主,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誓死与南贼为敌!”
吴三桂稍稍放下心来,他现在可是树倒猢狲散,如果眼前这些人再闹出个什么名堂来,那么就是几个农夫也可以将他绑了献与俞国振。想到李自成的下场,吴三桂就不寒而栗,连忙解下自己的头盔:“既然如此,我也不瞒诸位,这些年来,我不是没有留一条退路。辽东我们是去不得的,多尔衮回去无论得势不得势,都将此战战败的责任推与我,非得取我等头颅不可。但是在瀚海之中,当初永乐帝曾驻之广武镇,虽然气候寒冷,却与辽东无差,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如今却无强势部族守卫。我等人数众多,再于京师起足金银军资,征发民夫,便可以夺取其地以成基业。俞国振便是吞并京师,还得回军收拾金陵小朝廷,我等在广武镇,一世荣华富贵总是无忧!”
“将主……”
众人不禁再度面面相觑,没有想到吴三桂所谓的退路,竟然是逃到漠北去当游牧土蛮!
吴三桂正待再解说,这时突然耳边听得一声哄鸣,他虽然久居北方,却也对这种声音不陌生,那是蒸汽船的汽笛之声!RQ
六三一、风声鹤唳溃三军(三)
一艘蒸汽船缓缓靠近北塘,船上的火炮,如同敬礼一般,指着岸上。
对于吴三桂的部队来说,这艘蒸汽船的出现,简直就是噩梦缠身。
他们原本就是逃到此处,早就破了胆的,蒸汽船的出现,意味着追兵也赶到了!
吴三桂原本准备好了的打动诸将的话语,被这汽笛声打断,他一愕之后,毫不犹豫,快步前奔,抢到自己的马上,翻身上马。
“走!”
他一声喝,然后催马便逃。
“将主,我留下断后,你们快走!”
一将大声道,然后带着自己的部下便向着汽笛声响处迎去。
正所谓疾风识劲草板荡知英雄,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愿意六三一、风声鹤唳溃三军(三)为吴三桂拼死断后,此人忠烈之气,当真直冲霄汉,让人敬佩。
吴三桂心中感激,在马上遥遥喊道:“汝且放心,我回京师,必厚待汝妻子!”
前一句话还听得到,但后一句话时,声音已经飘渺如烟,听不真切了。倒不是他逃远了,而是因为一大队人跟着他逃,马蹄声、脚步声,将他的声音彻底掩住。
那留下的亲将回头望了吴三桂军的背影一眼,再转过头来,看到自己身边,就只余有百来人。百来人看着他的目光,都是迷茫不解,他自己则冷哼了一声。
“小心!”他看了看四周:“快将这边收拾一起,旗帜什么的。都收起来,还有被扔下的军械,也全部收拢!”
眼见那蒸汽船上已经放下了舢板,几十名华夏军正摇桨抢滩,他不思着如何组织防线,却要收拢东西,诸军都是惊讶。
但他是将领。小兵自然只有听命的份,不听的也都逃走,不过片刻。在他身边的,就只剩余三五十人了。
“蠢货,都是蠢货。”那将又冷哼了一声。然后领着剩六三一、风声鹤唳溃三军(三)余的部下:“走,随我过去!”
他当先拎着一杆火枪,便向着海岸而去,见华夏军相距已经是不足百米,对方也开始举枪瞄准,他双手一抬,双膝一软:“都跪下!”
身后的兵士有样学样,也都跪了下来。
“投降,投降,我们投降……”那将大声尖叫。方才的忠肝义胆,此刻荡然无存。
上来的只是一支海军陆战队,他们执行运送、掩护王浩然部登陆的任务结束,在秦皇岛呆了几天之后正准备返航,沿途自然要接近海岸耀武扬威一番。见着这一队人在岸边。看模样丢盔卸甲是打了败仗,便来查看一番。登陆的陆战队连长见这群吴三桂部下大声求饶,喝令他们扔下武器后跟了上来:“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
“回禀将军,我们是吴三桂部下……”
“吴三桂?”那陆战队连长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只是他个人的习惯。可是听在这些吴三桂部下耳中,就变成了他未曾听说过吴三桂了。
在旧的大明官兵中,这种情形是极多的,当兵的不知道自己将主名字,不知道自己的敌方主帅名字,反正到时候跟着诸位兄弟冲锋或者逃跑就是。因此吴三桂那部将补充了一句:“便是建虏的镇南侯?”
那位连长倒是真不知道吴三桂的镇南侯爵位,撇了一下嘴:“镇南侯是什么玩意?”
吴三桂部将无法,只能道:“我们是大汉jiān部下……”
“哦,原来是汉jiān。”那连长jǐng惕地盯着他们:“方才逃走的那些人呢?”
吴三桂部将方才被弄得有些糊涂,这时醒悟过来,大声道:“小人要立功,小人要检举,小人要带路,方才是吴三桂,吴三桂往那边逃了!”
“啊哟,吴三桂?”那连长一听,顿时明白自己走失了一条大鱼,顿足道:“来人,来人,快去向舰长报告,就说发现吴三桂,等待他追击指令!”
吴三桂逃离北塘,再也不敢停留,一直向着西běi jīng师方向逃去。但到了宝坻,就看到放眼过去,四处都是民夫——他与建虏南下会战,征发民夫总共加起来都接近百万,如今大溃,民夫自然无人约束,一个个都飞奔似的想要逃回家去。
这时吴三桂身边,已经仅有千骑,而且从民夫口中得知,华夏军中一部已经顺运河北上,抢先抵达了香河。不过京师如今尚未失守,还在他的部下手中。
“田伯光、顾家明兵力有限,他们就是抢占了香河、通州,也没有足够兵力去占据京师,我们要赶在他们之前入京师,唯有如此,我们才还能逃走……”
到这个地步,吴三桂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带着千骑,反而会引来追击,唯一的办法,就是冒充民夫,因为从民夫的口中得知,华夏军对于这些民夫并不详细盘查,他们只是缉拿溃兵。
心意已决,吴三桂没有时间去细想,便让一将带着大队人马向北,只说是要他们抢占山海关,好留住北逃的退路。自己只带着十余人,换了民夫衣裳,骑着挑出来的其貌不扬的驽马,开始向着京师进发。
果然,在宝坻他们便被华夏军拦住,盘查中,吴三桂谎称乃是京师来的民夫,现在要回京师去,那华夏军也没有为拦他,只是塞了一叠纸给他:“进京师之后,替我们在街上分发这传单,你只管放心,如果害怕,扔在京师外边也可以。”
此时已经天sè傍晚,吴三桂接了传单,放在手中看了看,上面写着却是一些要求,诸如京城中百姓谨守门户、溃兵不得扰民、各级官吏封存好库房、物资,特别还提到京城乃数朝古都,各种文物都要注意妥善保护,能做到者便是为华夏立功,待大军入城之后便可以此取得奖励。
看了这传单,吴三桂唯有苦笑,俞国振想得太细致,连这传单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有了这传单至少有一件好处,就是随后遇到的几支华夏军巡逻队都不曾为难他们,还有好心的华夏军士兵,给了他们一些干粮。
吃着华夏军配发的被称为“饼干”的干粮,喝着清水,吴三桂默默无语,低头赶路。到了距离通州不远处时,天sè尚未亮,他看到前方大片的火把光芒,看上去是有一千余人正在行军。
“什么人?”他们还没有接近,便听得远处有人喝问。
“回乡的民夫,将军!”吴三桂一个亲信扬声回答,沿途这样的盘问经过不少,他们此时心里已经一点紧张都没有了。
“离部队远一些,不要干扰行军,你们还有马,倒是不错。”
吴三桂他们是骑着驽马,虽然不是奔驰,但怎么着也比士兵步行要稍快些。那个华夏军口气里有羡慕之sè,吴三桂心中明白,若是他的部下或者建虏,哪怕是前大明官兵,见着这样有马的百姓,定然是要将马夺来给自己骑的,心狠些的只怕还要杀人夺财。但那个华夏兵只是羡慕地啧了一声,然后便不再理睬他们了。
在军纪这一项上,华夏军甩过此时任何一支军队几百里。这不仅仅是严厉的纪律约束而至,更重要的是属于军队的荣誉感和待遇。若是统治者视军队为走狗,那么军队自然就要做些狗才做的事情,相反,若是能待军队为子弟,那么自家子弟在自家有难时,当然会舍生忘死地迎难而上。
他们跟在华夏军中走了一会儿,突然听得一个走在旁边的军官道:“都累吗?”
“不累!”
“还有力气吗?”
“有!”
“能唱歌吗?”
“能!”
“那便来曲《赫赫华夏歌》,我起头,预备——唱!”
“赫赫华夏立东方,人文初祖数炎黄,三皇五帝遗厚德,夏商两周拓土疆。
祖龙一统文轨同,汉武奋烈四边空。魏晋风流今犹在,大唐气魄尚未终。仓颉落笔鬼神哭,蔡侯造纸天地动。孔孟老庄墨韩孙,百家争鸣百花红……”
雄壮的《赫赫华夏歌》顿时被唱了出来,先是那军官所属的一队,紧接着,便是整个千人队伍都高唱起来。每一个唱着这首曲子的士兵,都昂首挺胸,百里急奔的疲惫,似乎根本不存在一般。
吴三桂曾经听人提起过这首歌,甚至在报纸上看到过这首歌的词句,当时觉得这不过是文人的把戏,没有任何意义。但是现在,听得身边千人齐声唱响,一股可怕的气势在歌声中回荡,让他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他竟然不由自主地为之感到自豪!
但当他听到“胡虏难有百年运,代有雄杰汉道昌”之句时,他悚然而惊,自己……可不就投靠了胡虏么?
虽然他也曾经想投俞国振而不得,可是在那之前,他还不是先投靠了建虏么,虽然他可以用迫于形势对人自辩,但瞒天瞒地,还瞒得过自己么?
“我们快点。”他用沙哑的声音道。
在雄烈的歌声中,他们一行惶惶而去。眼见就要超过这支华夏军,歌声暂歇,一个军官见他们追上来,好奇地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儿?”
“启禀将军,是回京师,我们原是京师里赶大车儿的,被拉了民夫,如今托了诸位将军的福,总算可以回家了。”
“原来如此,难怪赶得这么急,思家心切啊。”那军官爽朗地笑道:“回去告诉左邻右舍,我们华夏军乃是俞统帅辖下之军,乃威武仁义之军,不要怕,再有些时rì,大伙rì子就好过了!”
“是,是!”吴三桂的那亲信满口忙不迭地应道。RQ!!!
六三二、风声鹤唳溃三军(四)
对于吴三桂来说,这次逃回京师是一次奇妙之旅,最初时他还打着凭借兵力杀回京师的主意,但到后来,诸军皆散,他竟是只带了十余个亲信,打扮成民夫的模样,这才回到了京师。
沿途所见,让他长时间默然无语。他们至少遇上十余次华夏军,既有小队的巡逻,又有大队的行军。本来他们以为,华夏军在这大胜之后,应当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对待他们,却不曾想,华夏军不但没有为难他们这些民夫,沿途他们还吃到不少华夏军携带的干粮!
自古以来,只听说过当兵的抢百姓口粮的,几曾见过军人将自己的口粮让给百姓。那华夏军的军官自称威武仁义之师,威武吴三桂是早就见识过了,现在仁义,他也见到了。
他败得不冤。
这个时候,就算是吴三桂这样的铁杆儿汉jiān,心中若说没有悔意也是骗人的。俞国振对他虽然甚为严厉,但是吴三桂此刻相信,若是他当初没有选择建虏,而是选择了俞国振,那么即使俞国振会夺了他的兵权,也不会亏待他,至少会让他回乡富足一生。
俞国振既然不曾难为曾经与他为敌的民夫,那么就不可能因为当初张溥的一点屁事儿难为他,说来说去,还是吴三桂自己,将自己逼到了如今的地步!
可是到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这三年他为了迎合建虏,大肆收刮百姓不说,单单是他帮助鳌拜掩藏行踪一路南屠的事情,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他已经不再打什么复仇之类的主意了,很明显,他完全没有复仇的机会。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进入京师之后,能够再聚拢一批忠心的手下,然后逃入瀚海之中。一直逃到广武镇去。
京师已经在他的面前。
站在城池之前,吴三桂心中甚为感慨,看到城上的旗帜仍然是他的“吴”字大旗,部下迫不及待上前高喝:“开城,开城,让我们进去,将主回来了!”
城头死寂,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人伸出头来,看着城下朦胧的影子:“是将主爷?”
“正是,快开城!”
“请将主爷在火把下露个脸儿,否则休怪我们开火了。”那人声音发颤:“若真是将主爷,千万莫怪小人,如今太乱了……”
“是我。”吴三桂只得站在了火把之前。
城上守军发觉真是他。顿时大喜:“将主回来了,将主回来了!”
“放下吊篮,将将主拉上来!”
即使见到是他,城头的守军也不敢直接开门,毕竟现在乌漆摸黑,万一隐伏着一些华夏军的话,那就麻烦了。吴三桂被拉上城头,看到自己派着守城的亲信闻讯匆匆而来,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多亏你了。”
“将主。南边的事儿……究竟怎么样了,从rì前开始,谣言四起,城中不稳,属下不得不行街禁,杀了几十个人才镇抚下去。”那守将先是小心翼翼地询问战况,又顺便表了一下功劳。
吴三桂叹了口气:“败了,咱们得另做打算……”
话还未落,他就听得远处传来了一声枪响。吴三桂大惊:“怎么回事?”
“莫非是走火?”那守将道。
吴三桂此时是风声鹤唳。一听到枪声。就觉得京师也不是久留之所。他自己心中明白,虽然守卫京师的人手还号称有十万。实际上都是些什么东西!除了几千jīng兵是他的亲信外,其余人都是强拉上城墙的百姓,很多都是积年的京油子,只是上城来赚两个零花钱,哪能真的为他打生打死。
他心中突然觉得悲凉,四年多以前,当李自成的大军进入京师的时候,紫禁城中的崇祯,肯定也是和他现在一般的心情吧。当时崇祯寄厚望于他,不仅封了他伯爵,还将一座豪宅华府赐与他的父亲,就是盼着他能早rì回来充实京师防卫。如果他完全没有私心,哪怕是先分出部分兵力,莫说几万,就是一万先行入京拱卫,凭着李自成那些泥腿子兵,哪有那么容易进入京师?
不过吴三桂立刻收敛心神,此时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时候。
他要了一匹马,飞奔向他的侯府,同时下达了召集城中亲信的命令。
不一会儿,城中守将纷纷聚集在他的府中,众人都得到消息,联军惨败给了华夏军,但前rì还是好好的局面占优,怎么转眼间就变得大败崩盘,这种突兀的变化,众人都等着吴三桂解惑。
“军情紧急,我也不多说,诸位,我这里有两万金元,都是华夏银行铸币,你们看。”
吴三桂一召手,有亲兵将一口大箱子抬了过来,箱子里全是一包包的金元,这就相当于过去两百万两银子。众人都是惊疑地看着吴三桂,却见吴三桂满脸沮丧。
“我们大败,而且绝无回本之机,我方才也听说了,山海关、古北口都落入了华夏军之手,难怪多尔衮乘夜逃遁,原来是这个原因!于今之计,我们只有一策,便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外头便传来了惨叫之声,紧接着,八个满人闯了进来,为首的杀气腾腾:“吴三桂,听说你逃回来了?”
吴三桂双眸一凝,来人乃是巴思哈,他是岳托之子,代善之孙,与尼堪一样,被多尔衮命令留守京师负责转运粮草军械。
看着这个兀自傲气凌人的满清贵胄,吴三桂突然笑了。
“我是回来了。”
“前方大战正急,你竟然敢临阵脱逃,这是死罪……”
“毙了。”
吴三桂一举手,他身边的武士面面相觑,这给了巴思哈反应的机会,巴思哈手中的刀当琅出鞘,二话不说,便向吴三桂扑来。
“给我毙了这满狗建虏!”吴三桂突然咆哮道。
这一次吴三桂的武士反应过来,他们顿时向着巴思哈过来,以往的时候,建虏砍杀吴三桂部下,没有人敢反抗,众人心中都积着怨气,这次与之翻脸,下刀一个比一个狠,转眼间,巴思哈和他带着的护卫便被剁成了肉酱!
看着地上的尸体,吴三桂面sè狰狞:“多尔衮想要我殿后替死,被我发觉,这个时候,你这小杂种也想骑到我头上来拉屎拉尿?”
他抬起头:“诸位一人拿一包金元,这是我最后一次颁发犒赏,愿意随我走的,回去收拾收拾,点齐人马跟我离开。紫荆关那边应该还没有被占,去打李岩,总比打华夏军要容易!”
“愿随将主!”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参差不齐地说道。
“事不宜迟,诸位快去,我只等小半个时辰,小半个时辰不到,那么就自求活路吧。”
打发走诸将之后,吴三桂面sè森冷,对着地上的尸体又冷笑了一声,然后道:“我们走!”
留在这里的,才是他真正的亲信。吴三桂很清楚,他带人离开,这些部下都是各怀鬼胎,带在身边少不得有人想拿他的脑袋换取荣华富贵,至少会打他携带的金银宝货的主意。而且他带着那么多人离开,哪有不惊动城中百姓的。现在那些人回去准备,闹得鸡飞狗跳,他乘机出城,多少能掩人耳目。
而且,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放弃故布疑阵,先是遣人将早准备好的大车向西门赶去——若是真走紫荆关去山西,西门自是不二之选。实际上他却带着几百骑奔向北门,他的目的是走保安州入宣大,最终仍是从张家口堡出塞。
此时尚是崇祯十九年十月一rì凌晨三时,天sè尚未放亮,京城中无数人却未眠。听着穿过街道急促的马蹄声,不少人家开始寻找藏身之处,百姓虽然消息闭塞,但他们又是最为敏感的,几乎本能地意识到了,一场大变又在面前。
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这几年大变已经遇到的够多了。
但到了北门时,他隐约觉得不对,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味。当他到城门前时,听得城头上有人喝问:“什么人?”
“有紧急军务,奉将主之命连夜出城,你们快开城门!”
“有没有军令虎符?”
“有,在这里,你们来拿。”
应对完毕,城头上人却没有立刻来拿虎符,而是道:“将火把点亮些,这么晚,看不着人,我们……”
“不对,快走!”
吴三桂猛然想到一事,喝了一声拨马就要回头:城上应对之人的话语,总带着一种异样的腔调,现在吴三桂想清楚了,那腔调,分明是南音!
所有的华夏军都在新襄进行过训练,虽然他们大多来自北方,但耳闻目睹之下,多少会沾上一点南音!
想清楚这一点时,吴三桂几乎魂飞魄散,他实在弄不明白,自己已经是不分昼夜狂奔逃回,为什么还是被华夏军追上。他更不明白,华夏军是怎么混入城中的!
他却忘了方才部将的话,不少民夫都逃回了城,这些民夫中,便混杂有华夏军。至于武器,华夏军的情报系统早就渗透到了吴三桂的部下之中,此战未开之前,便在京师里藏了数以百计的武器!
他省悟过来得已经晚了,火把一举,仿佛就是信号,城头上枪声齐刷刷地响起,吴三桂被诸亲兵拥在中间,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目标,而他又第一个拨马转身,城头的华夏军哪里会错过这样明显的目标?
吴三桂身体从马上飞了出去,口中狂喷着血污,还没有落地,他就已经死了。
六三三、也无风雨也无晴(一)
这座无名山峰并不高,但相当陡峭,官道在这里打了个大弯儿,将行人的视线阻住,落入人们眼中的,就只有嶙峋的山石和植物。
从山峰顶上,借助望远镜,数十里的情形,都可以尽收眼底。多尔衮也是打惯仗了的,自然明白这一点,他喘了口气,望着近在咫尺的峰顶,手足并用,终于爬了上去。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多尔衮听过汉人提起这句诗,这种感觉,一向是他非常喜欢的。站在山顶,俯瞰大地,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比他要渺小。他正要看,突然间脚下一滑,却是他踩着的一块石头崩动,让爬山过程中已经累得不行的他失去了重心,摔倒在地。
“王爷!”
“主子爷!”
周围的护卫一片惊呼声,他们纷纷上来想要将多尔衮扶去,多尔衮却将他们都推开了。他自己翻身爬起,目光狰狞地回望东南,那连绵直至天际的大好河山,曾经离得他是如此之近!
现在变得如此之远。
“果然……这些狗贼还在!”
他要看的不是无限江山,而是跟在他身后的敌人。在四天前,他从战场上逃离,一路上几乎是不顾一切狂奔,紧赶慢赶,终于抵达延庆卫居庸关。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顺利逃脱时,却发觉居庸关上的守军竟然变成了华夏军,加上此前已经确认被华夏军夺占的古北口,他原定的两条出京师路线,全部截断!
当时多尔衮不顾一切想要夺取居庸关,结果是一场惨败。八达岭长城天险落入对方手中,他付出几千伤亡,也不能靠近城关一步。最后关头。多尔衮总算恢复理智。他是急着逃走,而不是在这死战,这条路堵了。绕道走别的路就是。
于是他绕道镇边城所,终于绕过了居庸关,当他庆幸镇边城还未被华夏军占据时。在人困马乏不得不休息的夜里,他却被赶上来的华夏军龙骑兵夜袭,全军大溃,三万余人被杀得只剩余一半,其余非死即散!
这一切,都是他身后那支敌骑干的,这支敌骑当中,甚至有不少就是满人,他们能熟练地运用满语。他们的骑术不逊于蒙古人,也正是因此,他们才能始终坠在多尔衮身后。让多尔衮如芒在刺。
据说其中。便有席特库这个满jiān!
“咦,不对。这些南狗的人数……怎么变多了?”有一个梅勒章京在他旁边突然惊呼起来。
确实,离着他们约有二十里处,那队人马的数量比起昨天是要增加。多尔衮心中也有些奇怪,但是敌人数量增加,无论如何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却不知,就在他望向东南的时候,被称为满jiān的席特库正大模大样地骑在马上,两边是龙骑兵,而被困在中间的,却是多尔衮的溃兵。
“你们都弄清楚,大爷我是在救你们的xìng命,给你一条活着见到阿玛和额娘的道路。华夏军略委员会你们听说过吧,委员会统帅,便是本大爷我的主子爷,只要你们好生替华夏军卖命,本大爷不但保你们活路,还可以给你们一个前程。”
席特库这个时候心里万分感激上天,若不是他早就投靠了俞国振,那么现在就和眼前这些蠢货差不多了。
他们从居庸关追出来缀上了多尔衮,还乘着对方不备夜袭了一回,战果可谓辉煌。但是他们兵力终究有限,虽然迟滞了多尔衮的行动,却不足以给多尔衮更大的压力。这种情况下,席特库便把主意打到了逃散的八旗兵身上。这些八旗兵隶属于多尔衮与多铎的两白旗,确实是建虏中最为jīng锐的,但正是因此,按照华夏军略委员会的处置方案,他们的下场只有去矿坑里卖苦力直到死的命。席特库觉得,完全可以废物利用,让他们去冲杀多尔衮。
至于他们会不会答应,席特库从一个前满人的角度来考虑,觉得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毕竟所谓的“满族”,其前身只是建州女真,而且只是建州女真中的一部,是老奴奴儿哈赤在李成梁的纵容之下,东征西讨强拉到一起的,至今也不过是几十年罢了,而且内部矛盾重重,先是黄台吉为了汗位大杀特杀,紧接着多尔衮同样是为了权势大杀特杀。这个生生造在一起的“民族”,若是一直打顺风仗,倒是可以掩盖内部的裂痕,直至弥合完全成为一体,但现在外部的猛烈打击,让它内部的裂痕变得极大。
所以席特库的方法很简单,先是从这些旗兵中挑出与爱新觉罗氏有仇怨的,然后勒令他们杀死那些属于或者亲近爱新觉罗部的,又将现场数名亲近爱新觉罗部的人放走。
这种情形下,这些俘虏当然不会松开这根救命的稻草。
他们原本是五千人出居庸关,到了这里,人数反而增到了一万,已经与前面多尔衮的人数相近了。
“我们走,只要出了张家口堡,不信他们还能跟着。”多尔衮驻足观看了许久,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终于将所有的郁愤,化成一口甜腥的气息喷出,然后回头道。
他这一回头,部下都是惊骇yù绝。
多尔衮如今的年纪才不过三十五岁,正值壮年,此前他的身体虽然有些病根,却也健硕,可就是刚才这么一下,他整个人都变得枯槁起来,就连头上的头发,都有些发灰,看起来象是老了二十岁!
多大的打击,才会带来这样的变化!
阿济格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的士兵,他上前一步,扶住了多尔衮。
“睿王,这样走是不行的,若不挡住他们,他们会扰得我们不能安生,从这里去张家口堡还有两百里,便是我们撑得住,马也撑不住!没有了马,我们如何过瀚海,如何压制那些狼心狗肺的蒙古人?”
他这番话说得钪锵有力,但是却不是时候。现在多尔衮几乎成了困兽,他对谁都有疑心,更何况是这个一向与自己不和的兄长。多尔衮用深陷的双眸盯着他:“以兄长之见,应该如何?”
“蒙你又叫我一声兄长……我来断后吧。”阿济格声音苍凉:“你说得对,俞国振这个人,便是我们爱新觉罗氏的天敌,如果不能及早地将他灭杀,那么就只能远遁。你回去后,带着福临,还是到黑水以北去……在那里,汉人几乎不会涉足,在那里,原本是我们祖先居住之地。回到那里休养生息,过一百年、两百年,我们终究还会回来!”
“兄长!”多尔衮没有想到,阿济格竟然会在这时自告奋勇留下断后。断后确实能给他争取到脱身的机会,但是也就意味着阿济格本人失去了最后的一线生机!
“去吧,我争取在这里拖延两rì……多留些火枪给我,我依山而守,用得着火枪!”
“如此就仰赖兄长了。”多尔衮沉默了一会儿,确实,现在只有这样做最好,他此前不留人断后,原因是对留下的人不放心,若是一般的将领,面对这种情形,恐怕只要他前脚一离开,后脚就要逃走了。
分了两千兵给阿济格之后,多尔衮更为憔悴,所谓望山跑死马,他们走了半天,却还没有出这片群山,而此时身后已经传来了火枪声响。
“此仇……此仇……”
多尔衮咬紧牙关,想要说“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但再仔细想想,却又全然没有底气。
他实在是畏惧俞国振,这个横空出世的人物,仿佛就是他命里的克星,让他空有大好时机,却终究是什么也没有抓住。
得知俞国振占领山海关的消息,他当时没有胆量孤注一掷,先歼灭田伯光、顾家明部,再与北上的俞国振决一死战,而是在第一时间选择逃走。现在他再回想此事,总算明白,自己在内心中深深畏惧着俞国振。
携数十万之众,又有吴三桂这汉jiān带路,尚且被俞国振玩弄于指掌之间,他此次就算逃出生天,逃到黑水以北的苦寒之地,又有什么资本回过头来寻俞国振复仇?
若是俞国振与明太祖朱元璋或是成祖朱棣一个xìng子,非要斩草除根,连番北伐之下,恐怕连部族的生存都会是麻烦!
想到这,多尔衮几乎有回军再去与俞国振决战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当初选择逃走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事实上,从缀着他们的这队华夏兵也不难看出,如果他再稍晚一些,只怕一条通道都不会有了。
因为阿济格主动殿后,多尔衮总算摆脱了王启年、席特库的追袭,在崇祯十九年十月五rì,他终于赶到了张家口堡。
原本只是一座边陲小堡的张家口,因为大明与漠北、女真之间的走私贸易而昌隆起来。遥望着这座城塞,多尔衮悲从心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如雨下。
当初入关之时,为了便于调动蒙古人南下,所以他击败李自成,攻下了张家堡所属的宣大。这次南征,他又令阿巴泰统蒙古人自此入关,虽然阿巴泰病重本人未来,但好歹他的儿子却在,也跟着自己逃了回来。
出了这座城塞,就是漠北,就可以回到辽东故乡……
但他能走出张家口堡么?
六三四、也无风雨也无晴(二)
或许是感受到大军来临,平rì里商旅往来频繁的张家口堡外,一个行人都没有。树上的叶子早已凋落,秋风之下,空荡荡的树枝在瑟瑟发抖。
比起这些树枝抖得更厉害的,是八旗的旗帜。
说是八旗,实际上只有两旗,到得现在,陪在多尔衮身边的,就是两白旗。白sè的旗帜在风中招展,看上去不但不能激起士兵的士气,反而象是招魂幡。
多尔衮低低咳嗽了几声,然后努力笑了一下:“入城之后,杀尽汉人,所有子女金帛,尽数带走,注意搜集粮草、大车,咱们……需要这些。”
他这个命令前后矛盾,一方面要杀尽汉人,另一方面要带走子女,但是没有人在乎这个矛盾的命令,在受到重挫之后,他们就象是一个渴极了的沙漠旅者,只要有液体,就想喝下去,哪怕,喝的是血。
“睿王,这……不大好吧,这可是那些皇商的老巢,若是大肆杀掠,他们的面子……”
“一起杀了抢走,他们个个富可敌国,这些年来咱们算是喂肥了这些吸血虫,从今往后,咱们再也用不着他们了。”
方才劝说的只是担心这样将那些长期以来与建虏勾结的商人逼反了,现在听多尔衮这样说,众人不但不惊,反而大喜:这些商人靠着走私发家致富,众人哪个不看得眼红耳热!
沮丧的士气稍稍振奋了一些,多尔衮又道:“岳乐,你先去让城中做好准备。”
“是。”
岳乐带着几十名亲兵向着张家口堡奔去,远处的城门倒是开着,门口几个汉军士兵没jīng打采地守着,岳乐径直冲过去。那几个士兵远远看到了。便端起火枪,有气无力地喝问:“什么人?”
“瞎了你们这些奴才的狗眼,贝子回来了都没看到?”一个亲兵喝问道。
“原来是贝子回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那些汉军顿时jīng神起来,一副巴儿狗模样,岳乐看也不看他们。这些家伙到时候肯定是被充作炮灰使用的,也根本无须关注他们。他纵马上前,径直进入了城门。
多尔衮一直在用望远镜看着这边,不是多尔衮谨慎过头,而是最近实在是被俞国振弄怕了。虽然他相信,俞国振的部下就算插着翅膀想飞,也不可能这么快飞到宣大来,毕竟从山海关外绕过瀚海到宣大,需要跑两千里。
见岳乐进城没有什么异样。多尔衮这才安了心,挥了挥手,诸军齐齐出来。向着张家口堡进发。
不过是几里路途。诸军念着进了城便可以好生发泄一番,好吃好喝好睡。而且还可以杀掠jiānyín,众人都是兴奋,脚下也就加快。不只是chūn风得意才会马蹄急,被兽xìng驱使,同样也会令马速加快,转眼之间,众人便靠近了张家口堡。
但是多尔衮的眉头皱了起来。
原因无它,岳乐此时都没有出来迎接,按理说,张家口堡并不是什么大城,岳乐进去之后,召集人手吩咐接应准备工作,再带着人到城门口迎接,根本不需要耽搁太多的时间。
他被俞国振吓破了胆子,风吹草动都要以为是追兵赶到,这个时候,更是担心吊胆,因此刚要下令全军暂歇。
但是被兽xìng驱使的建虏,见离城只有不足半里,一个个都奋勇当先,只怕自己落到了后头没有什么好抢好杀,他才伸手做出停止前进的手势,就看到自己的部下发出野兽一般的欢呼,驱马加速而去。
“驻马,驻马!”他大叫道。
人喊马嘶中,他的声音非常微弱,而且就在这时,很长时间来困扰着他的头昏目眩症状又发作了。多尔衮在马上用力定神,可是周围的人和声音都变得很遥远,他努力摇头,想要让自己恢复清醒。
还没有等他完全恢复清醒,前锋就已经过了吊桥,进入了张家口堡。
紧接着,多尔衮就听到火炮的怒吼。
一团火光夹着浓烟、血肉、残损的兵器,被从张家口堡的门洞中喷了出来,就象是一个怪兽,在吃饱了血肉之后打了一个喃儿,将些渣滓又吐了出来。
这个变化发生,多尔衮在第一时间的反应,竟然不是震惊愤怒,而是“果然如此”!
俞国振这一次布下了天罗地网,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破绽,他以为可以逃走的道路,俞国振如何会想不到,如何会不做出安排?
唯一让多尔衮觉得惊讶的是,俞国振的部队,是如何飞到张家堡口的。
“攻……攻城!”他下达了命令,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彻底疲惫,随军所携粮草消耗殆尽,马力也已经到了极限,就算他还想绕道,也绝无可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乘着对方城门仍然洞开的机会,拿人命去填,冲入城中!
这样做的损失,自然会极为惨重,可对于走投无路的建虏来说,困兽犹斗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然而连绵的火枪声和时不时响起的火炮声,让多尔衮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他虽然未曾进城,却也在离城不远处,部下多次劝他稍退,他都未曾移步,可在连冲出几次,伤亡都过了两千之后,他不得不退却。
此时城头,树起了一面巨大的旗帜,旗上写的是一个“李”字。
在“李”字旗边上,又升直一面更大的旗帜,上面写的却是一个“闯”字。
方才多尔衮听枪炮声就觉得不对,入城的激战对方动用了火枪火炮,却没有动用华夏军近战时最常用的掌心雷。
现在,他彻底明白了,俞国振整个布局的最后一枚棋子虽然是王启年,但最后一块拼图,却是李岩!
被俞国振从天津卫驱至山西、陕北的李岩!
这几年,李岩除了与刘宗敏、牛金星发生过一些小的磨擦外,最多的就是在他的治下推广土豆、玉米和蕃薯,据说还和漠西的蒙古诸部打了几次大仗——都是李岩攻打别人,顺着疏勒河、隆吉河,已经收复了原赤斤蒙古卫、沙州卫和瓜州。在中原地带,李岩的存在感不强,至少多尔衮就从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却不曾想,最后关上他希望大门的,就是这个李岩!
多尔衮想明白之一切时,胸中的气血翻腾,再难遏制,他仰天长叹:“苍天,苍天,何生俞国振!”
说完之后,多尔衮拔出剑来,横于脖子之上,他周围的亲兵赶忙上来抢,却晚了一步。只见多尔衮在马上旋腰,拖剑,然后血自脖子上喷涌出来。
这些时rì他cāo心劳力,浑身jīng血已枯,那血也只是涌出少许,然后多尔衮便摔落在地上,身体扭曲了两下,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便不再动了。
“睿王!睿王!”
周围先是一片死寂,然后是一片哭嚎。
而就在这个时候,建虏背后,急促的马蹄声响了起,然后就是暴风骤雨一般的火枪shè击。已经惶然失去主心骨的建虏,成片成片地从马上栽倒,而当他们回过神来时,来袭的敌军已经冲到了他们当中,马刀与掌心雷同时挥出,爆破声与血光sè交织,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在张家口堡前上演。
建虏完全没有抵抗意识,他们这个时候,比行尸走肉也就是多一口气罢了。
王启年没有冲上来,看着席特库带着一群原是女真现在却是华夏军的龙骑兵在建虏中痛快淋漓的冲杀,王启年突然间觉得很没有什么趣味。
就象是天气,既无风雨,也非晴天。
张家堡口城上,李岩领着部下看着这场单方面的大屠杀。身为李自成余部,他们是在山海关内见识过建虏的战斗力的,但看到在华夏军的面前,建虏没有丝毫抵抗之力,分明他们的人数比起华夏军还多,可是华夏军却能够横冲直撞仿佛入无人之境。这些闯军余部都是吸着冷气,看着李岩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他们在此,打了建虏一个措手不及,夺来了宣大,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俞国振将要占据京师,在这种情形之下,宣大作为京师门户,俞国振是绝对要拿到手中的。
接下来,他们就要面对城下这支可怕的军队了,他们休养生息了三年,做了三年准备,可是……他们真的能够和这支军队对抗么?
“大伙都看到了,只是华夏军的一支偏师,便杀得建虏成这模样。建虏凶悍大伙方才也同样见识过了,现在,还有人反对我经营哈密么?”
李岩同样为华夏军龙骑兵的冲杀而震惊,他是亲自到过新襄,见识过俞国振训练部队的。那个时候,俞国振手中还没有这样一支可怕的骑兵!
听得李岩的话语,众人都是沉默。
“大伙也是知道,这些年,俞国振开那个协商会议,每次我要么亲自去,要么也派心腹重将去,为的是什么?为的便是争取时间,争取俞国振莫要先将目标对准我们。幸好,幸好,如今建虏与吴三桂自寻死路,俞国振要经营京师、辽东,至少要花上三年时间,咱们这三年里,必须加紧向西了。”
众将先是默然,然后有人怯怯地道:“降之若何?”
“我可以降,我与俞济民有旧,降之尚不失封爵之赏。汝等罪孽深重,安敢降之?”李岩长叹一声:“当初随闯王屡犯俞济民,又残民甚众,以俞济民手段,岂有不清算之理?便是不至于丢去xìng命,也不过是回乡间为一农夫,汝等以为还有富贵可享?”
此语让诸人不得不坚定了跟随李岩西向的决心。
六三五、也无风雨也无晴(三)
“快报快报,大汉jiān吴三桂在京师被击毙,京师已经收复!”
“大消息大消息,顺天府已经光复,华夏军连战连捷,华夏军略委员会表示,下一步将收复辽东……”
街头巷尾里都是报童们的喊声,一个个都喊是声嘶力竭。史可法听得心中烦躁,掀开轿帘,向着跟随的差人道:“这些报童是怎么回事?”
差役们苦着脸,相互看了一下,众人都知道,眼前这位史阁部对大明忠心耿耿,自然是瞧不上那位据说要谋朝篡位的华夏统帅俞国振。但是,他们这些差役却是小人物,并不想在这金陵城里去惹那些麻烦。
“回禀老爷,不过是些苦哈哈的娃儿,每rì里卖报赚些子饭钱。”一个差役小心翼翼地打着马虎眼。
以往史可法还是比较和气的一个人,虽然严正,喜怒不形于颜sè,但自从上次从新襄回来后,他的脾气就大了许多,时不时地就斥骂下属。现在为这个阁部充当轿夫、差役,都不是什么美差了。
“哼,驱走,驱走!”
史可法恼怒地说道,然后将帘子放下,隐约还听到他在里面说了声“这不是在为俞国振张目么,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
轿外的差役们相视苦笑,不能忍也得忍,要忍的可不只是他们这些服侍人的,就是史可法自己,除了驱走这些报童之外,还有别的办法么?
这些报童所贩卖的,就是华夏体系下的两份报纸:《民生速报》与《新襄rì报》。两年之前,金陵曾经禁止发售过这两份报纸,但当来自新襄的舰队在金陵港口上转了一圈之后,这纸禁令便立刻被废除了。此后金陵曾经谋划在江上择险要之地修建炮台。可是炮台每每到了一半。便有华夏的舰队来此,明文公告让修建者离开,他们派兵登岸将炮台拆了。这样三番之后。金陵小朝廷也明白,他们根本挡不住俞国振的部队,能做的就只有一个字:忍。
街道上弥漫着鞭炮的味道。那是华夏军大胜的消息昨天传到之后,许多百姓自发燃放的。史可法嗅到这种气味,心中不免有些悲凉。
这些百姓在为意图取代大明的一个人的胜利欢庆,而大明却在自己的留都也无法处理此事。
“老爷,到了钱尚书府。”他在轿子里正为此事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听得外头的随从低声说道。
掀开轿帘,史可法正了正衣冠,大步走入了钱谦益家的大门。他是这里的常客,因此门房并不阻拦。一见他来便去通禀。他走过影墙照壁,穿过第一进院子后,便看到钱谦益领着几名清客幕僚出来相迎。
“怎敢有劳牧斋先生?”史可法忙向钱谦益行礼。
钱谦益还了一礼:“道邻啊。来得好。来得好,我正说着。园中菊花已经开放,要邀道邻等吾道之人来赏菊品酒。”
听得钱谦益还有这种雅兴,史可法眉头轻轻挑了一下。但是,身为大明的政客,史可法没有直接将自己的不满说出来,他想到了一件事情。
“牧斋公,我来此时,嗅到金陵城中尽是硫磺之味,想是昨rì鞭炮所致,过了一夜尚未散去……这令我想起前些时rì见一欧人时那西番之语。”
“哦?”钱谦益倒不奇怪,俞国振广开实学之门后,对于“实学”,许多大明的儒生都产生了兴趣,而那些来到大明传教的欧夷僧侣,也纷纷说俞国振的“实学”在他们欧洲亦有传承。加之此前徐光启等人所开风气,因此大明儒生与欧夷的见面交谈就越来越多了。
两人进入了后园,小池残荷,假山亭榭,水塘边几丛菊花正黄,灿烂如rì。钱谦益招呼史可法坐下后问道:“道邻说的那西番什么话语?”
“那西番说道,他们西番怎么也弄不明白,鞭炮既制造让人不堪忍受之噪声,又产生无数碎沫垃圾,污浊空气,甚至炸伤人身,可为何咱们大明百姓却还乐此不疲,动辄燃放。”
听得提起鞭炮,钱谦益眉角微微掀了一下,看着史可法笑了起来,待史可法说完,钱谦益道:“那道邻是如何回应之?”
“晚生觉得那西番说得有理,鞭炮有百害而无一益,百姓愚顽,燃之不过是要喜庆一番,然辄喜庆之事,玄之又玄,只为这玄虚之感受,便要做这可见可嗅之垃圾,实是损人而害己。因此晚生有意向朝廷提议,禁绝鞭炮,不知牧斋公以为如何?”
钱谦益听完之后,微笑变成大笑,抚掌说了三声“好好好”。
“如此,牧斋公是赞同晚生所议之事了?”
这句话说出,钱谦益的笑容渐敛。
史可法是在逼他表态,史可法想禁的,并不是鞭炮,而是百姓的欢乐,或者说,在这个激荡如麻的时代之中,百姓少数能让自己舒缓喜庆的感觉。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史可法不愿意百姓为俞国振的胜利而高兴,不愿意为华夏的胜利而高兴。
在史可法心中,可能觉得大明已经走到风雨飘摇甚至他所属的儒家正统都走到了风雨飘摇,所有百姓应该普世皆哀才对,怎么能高兴呢?
“老夫觉得,道邻说的有理,不过,百姓想放也没有什么……”钱谦益前半句让史可法一喜,但后半句却又让史可法面sè一沉。
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老滑头,史可法不得不直截了当地说道:“牧斋公,这可是民心民意,莫非牧斋公就眼睁睁看着民心民意被俞济民夺去?这可不仅仅是亡一姓之国,不仅仅是亡大明社稷,更是亡我儒家道统!”
“言重了,言重了……”
钱谦益接下来说了什么话,史可法没有听清楚,因为就在这时,外头又是一阵雷鸣般的鞭炮声。
整个南`京城都是鞭炮者,到处都是,四面八方而来的声响,象是对史可法方才言语的嘲弄,让史可法气得满脸通红。钱谦益倒是不动声sè,向着侍立在旁的管家招了招手,凑到他耳边说话,让他出去看看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想来多尔衮这鞑虏头目也是授首了。”在鞭炮声稍低之后,钱谦益笑道:“多尔衮乃建虏最后之支柱,他若一死,建虏必致内乱,辽东光复可期了。”
“那是俞国振侵占辽东,比建虏占据辽东对我大明,对我儒家道统更为危险!”史可法怒道。
钱谦益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杯子:“天高物燥,心火旺盛,非养生之道。道邻,来,尝尝我新烹的菊花茶。”
“牧斋公!”他这不温不火的模样,让史可法几乎要掀翻茶桌了。
“每临大事,需有静气。”钱谦益道:“慷慨赴死易,从容取义难。道邻,你便是怒发冲冠,又能怎么样,这个时候,越发需要镇之以静。”
“牧斋公有主意?”
“以不变应万变,如今朝廷艰难,说不好听些,我们也需要些事情来粉饰太平。百姓放些鞭炮算什么,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派人去见俞济民,弄清楚他心中想的是什么。”
说到这,钱谦益向前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若是俞济民仍对先帝怀有敬爱之心,愿意就此驻足止步,那么大明国祚尚可延续,今后我大明与俞济民的华夏之争,便是一种非战之争。只要正人在朝,天子圣明,修仁义,讲礼仪,何愁争不过俞济民?”
“可是俞济民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这话老夫就有些不赞同了,俞济民至到如今,尚未有什么真正大逆之举,虽然不认可福王,可是……咱们不是对福王也不大认可么?”
此语一出,史可法的瞳孔猛然一缩。
如今他是工部尚书,钱谦益是礼部尚书,看起来两人都是六部尚书之一,东林在金陵小朝廷中仍然位高权重。实际上他们明白,被捧为天子的福王朱由崧,根本不信任他们,有什么事情,都是找刘孔昭、马士英、阮大铖等勋戚阉党来解决。他们两人能够在朝廷里居于高位,在某种程度上,正是俞国振压力的产物——朱由崧和勋戚阉党,需要有人充当替罪羊,在俞国振发怒时扔出去。
但是,钱谦益这么明确地说出对福王的不满,这还是少有的事情。
“牧斋公,你究竟是何意?”
“道邻,你说,若是让俞济民得拥立之功,异姓封王,他愿不愿意改弦更张,从此也修仁义,讲礼仪,弃邪端而行孔孟?”
这就是说,钱谦益想将福王朱由崧乃至大明社稷拿上去,与俞国振进行一场大交易了。史可法怔怔地看着钱谦益,好一会儿,他起身拂袖而去。
无论如何,史可法觉得,自己心中还是有一条底线的。福王确实不是明君,更不是他史可法所属意的天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拿福王来当筹码。
但是,他又不能反对钱谦益的提议。史可法明白,钱谦益背后肯定是东林众多大佬们共同意愿。
“老爷,老爷,多尔衮于张家口堡自尽了!”出来的时候,那被钱谦益打发询问鞭炮缘故的管家疾跑而归,口中还如此嚷嚷。这原是华夏的大好消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史可法就是高兴不起来。
满心郁闷悲凉,走出了钱谦益的府邸,史可法仰首向天,或许是因为整个金陵城都被鞭炮产生的硝烟笼罩,他看不到天空。
不知为何,那句诗句出现在他的心。
也无风雨也无晴。
大明和儒家道统,如同这天气一样,但这种貌似平静,还能有多久?
六三六、也无风雨也无晴(四)
与金陵城一样,在济南府,如今也是鞭炮声声,实际上这里的鞭炮连放了三天,那些在这三年中富起来的商户、解决了温暖的工人,还有各处道观寺庙,这三天来都是鞭炮声不绝。一时之间,市面上的鞭炮出现了严重短缺,价格一路高涨,现在再放鞭炮,就不是放鞭炮,而是烧钱了。
范老九将鞭炮的碎屑扫在一起,然后倒入垃圾箱中,家门口这垃圾箱是用木头加铁皮制成,最初拿出来时,还有人偷回去当家中的容器,被巡检直接带走,服了一个月的苦役之后,所有人便都知道爱惜公物不仅是私德,亦是律法,再无人敢行偷窃之事了。
事实上百姓多淳朴,也就是爱占小便宜者,才会对这个垃圾箱动念头。
趵突泉乃是济南府最著名的游玩之所,但是游玩者多是些文人墨客,自古以来,那些诗人sāo士所到之处舞文弄墨,也唯有他们有闲有钱做这奢侈的勾当。但是,这几年,严格来说,是这三年来,到趵突泉来的游客突然间增多了。最初只是休假的华夏军士兵,然后是来自青岛口等地学堂里的学生,再然后工人庄客,一个个都闻名而来。
为了应付这些游客,趵突泉专门设了管理人员,负责清理游客们制造的垃圾,保护泉水、古亭不受损害。范老九便是管理人员之一,论及收入,他虽然不算是清贫,却并不算多,只是温饱罢了。但范老九觉得,这样的生活,就是此前做梦都想不到的。
每隔七八rì还可以买上半斤肉,给家里老伴儿开开荦。无怪乎范老九与老伴儿都时不时念叨着满天神佛一定要保佑华夏军略委员会。一定要保佑统帅俞国振——他们很清楚,自己生活的变化是谁带来的。
虽然山`东乃孔圣故里,曲阜那边孔庙孔林仍在。但是孔家除了每年征收地租外,当真没有给家乡百姓带来什么好处。倒是被孔府背地里诋诟不休的华夏军略委员会与俞国振,才真正改变了百姓的生活。
俞国振笑眯眯地捧着茶杯。缓缓向着正jǐng惕地望着他的黄狗走去。范老九看到这个年轻人,笑着招呼了一声:“客人当心,这狗虽不咬人,叫起来却是凶的。”
俞国振身边并无他人,他向范老九笑了一下:“老师傅,活儿多不多?”
“平rì里多,今天却不多。”
“哦,为何,是不是来了大官儿。住在隔壁,影响了你们这边?”
“倒不是,是前线大胜。大汉jiān吴三桂与大恶虏多尔衮尽数毙命。济南城中的天籁坊与雅韵社两家,都在广场里露天唱戏三天。免费向所有百姓演出,算是庆贺如此双喜之事,故此趵突泉这边的游人就少了。”
“据我所知,趵突泉的游人外地的多啊。”
“那是自然,不过外地想来如今和济南城一般无二,都是在欢庆。”范老九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他如此和气,不过身上没有带肩花的华夏军制服,还是让范老九觉得,他一定不是一般人物,因此范老九小心翼翼地问道:“客人是那位大官儿的随从?”
“嗯,算是吧,怎么,有什么话儿想要我对那大官儿说说么?”
“哪能,哪能,哈哈……”范老九打了个哈哈,但是略一犹豫,终究还是吞吞吐吐地道:“这个,听闻京师收复了?”
“是啊,怎么,老师傅想去京师?”
“老汉便是顺天府的人,逃灾逃到济南府来,家里人死得jīng光,就余老汉和老伴。老汉冒昧打听……象老汉这般的,能不能回顺天府家乡去?”
俞国振神情微微一动:“哦?这里不好么?”
“好,好,但是,这边……人老了,总想着有朝一rì会眼一闭腿一蹬,想埋回故乡。”范老九有些腼腆:“我可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在这边,自然是好的,可是……可是,每天夜里,都梦着我老娘在那里唤着我呢。”
梦着老娘在唤。
俞国振除了叹息,别无话说。这是华夏百姓最纯粹的情感,为何每年过年时,在外头混得如意不如意,都要挤着罐头一般的车子,千里迢迢甚至万里奔波,花上几天甚至十几天时间在路上,为的……不就是老娘在唤,儿女在想么?
这可不仅仅是范老九一个人的念头,事实上,随着北方局面的确定,俞国振已经不只接到一份报告,从北地逃归的那些移民,纷纷提议要回家乡。
对于俞国振来说,这是好事,可也是坏事。
好事是这些移民心恋故土,无论他们现在有多发达,在新襄体系下,他们不会歧视自己生长的土地。如果俞国振将现在他们赚取的利润,用于投资在他们家乡的基础设施建设上,不但不会有反对意见,而且会大受欢迎。而且,他们归乡,必然将新襄的一系列影响带回去,他们就将成为一颗颗火种,点燃原本在宗法、乡俗禁锢下死气沉沉的乡野,给华夏最基层的乡村带去活力。
坏事则意味着,大量的熟练劳动者将要离开。他们在新襄能创造巨大的财富,但回到故乡,很可能会被故乡同化,又恢复到过去那种麻木而呆滞的生活状态中去。
利与弊,两者之间如何权衡,要考量的不仅仅是那些百姓,同时也有俞国振。
“老师傅想要回去,只管和自己的主管说就是,想来只要提前招呼,应该不会有什么阻拦。”俞国振没有沉默太久,对着老人渴望的眼神,他笑着回应道。
老人喜笑颜开:“客人这样说,那就定然是的了,你可是大官儿的随从,自然不必诳我这一个糟老头。”
老人继续开始打扫,俞国振将这个烦恼扔在一旁,然后便开始对着趵突泉笑了起来。
“统帅,统帅!”
就在他准备逗一下那只中华田园犬时,jǐng卫快步走来,满脸都是苦涩之sè:“你怎么在这里?”
俞国振懒懒地舒展了一下腰:“你们找得可真快,没想到就这一下子便找到我了。”
“如今山`东境内尚不宁静,统帅你不该一个人乱走,这样做,让我们这些jǐng卫很难做!”
“好好,我错了,再也不会了。”俞国振笑着道。
他避开jǐng卫,自己独自躲到这边普通民家,为的只是一个人独享一下快乐。自从多尔衮死讯传来后,俞国振就觉得极为欢喜,比起黄台吉,他对多尔衮更为痛恨,或者说,他对原本历史上的那个多尔衮更为痛恨,扬州十rì嘉定三屠,几乎每一场华夏大地上在这鼎革之时发生的屠戮,都与多尔衮、多铎这两个名字有关。
不过,还有一个多铎要收拾啊。
想到这里,俞国振问道:“你们来这里,想必列车已经准备好了?”
“是,列车已经准备好,只待统帅令下了。”
“那好,我们回青岛口,然后去耽罗!”
他正准备走,看到范老九呆呆地望着自己,俞国振向这位老人挥了挥手:“范师傅,放心回乡吧。”
“原来……原来……”
范老九已经反应过来,能被华夏军称为统帅的,唯有一人!他扔了扫把,扑嗵一下跪在地上,深深叩首过去:“统帅老爷万岁,万岁!”
俞国振原本准备离开的,见这模样,忙上前将老头儿扶了起来,苦笑着道:“咱们华夏今后可不兴跪拜礼了,这膝盖,可跪天地,可跪高堂,可跪孺子,不可跪高官强权!”
范老九只是激动过头,一时间忘了自己学的礼仪,他点点头,抓着俞国振的手猛抖:“小人明白,小人知道,今后咱们兴鞠躬礼、作揖礼,兴握手礼、招手礼,就是不兴跪拜!”
他想着这些礼仪,便从握手礼开始,将这些被华夏军略委员会挑出来表达情感的礼仪方式一一做了一遍。俞国振笑着还礼,他作揖俞国振便也还一揖,他鞠躬俞国振便也鞠躬,待后来他招手时,俞国振也招了招手,然后在jǐng卫的簇拥下离开。
呆呆望着俞国振的背影,范老九猛然顿足拍手:“往rì里总听得华夏华夏,如今我总算知晓什么是华夏了!”
“什么是华夏?”旁边看热闹的一脸羡慕,正围过来,听得他这般说,七嘴八舌地问道。
“礼则有度,便是华夏!”范老九欢声道。
且不说这种百姓质朴的心声,俞国振离开了趵突泉,回到了在趵突泉旁建起的旅馆“泺源jīng舍”,他们在这里包了一处院子,这两天,他从德州回来,便一直呆在这里。
战局已定,便用不着他在德州坐镇了,原本部下想搞一个进入京城的仪式,请他当先入城,也被俞国振以“光荣属于将士”为由婉拒了。
俞国振绝不是圣人,他有七情六yù,否则也不会家中有妻三人,却还和不少女子关系暧昧——这种暧昧有些是假的有些则是真的。他还有权力yù`望,象他有如此大的力量,若让他去象被美化了的落樱神斧那般“拒绝”称王拱手让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俞国振比起一般人强的地方,便在于他知道,凡事应有度,他想要美女,却不可能将天下美女都抢来充实后宫,他想要权力,却休想将每一个县每一个乡的权力都集于手中,他相要荣耀,却不必每每在荣耀之时非要站在众人眼前。
进了旅舍,他收拾好行囊,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间,有通信兵闯了过来。
“建虏多铎部逼至山海关!”
六三七、一纸宣文海内惊(一)
在多尔衮摄政掌权的这些年里,多铎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
如果多尔衮已经篡位,那么多铎必然会面临着他的猜忌,但迫于不同派系之间的力量平衡,多尔衮仍然拥立福临,这种情形下,多尔衮最猜忌的还是那些年长的兄、侄们,对于这个年纪比自己小又一母同胎的兄弟,则是相当信任。
所以他率大军入关,将别的旗主、亲王、贝勒都带走,却留下多铎等守护辽东。
“只是这事么?”俞国振听得多铎进犯山海关时,眼睛都没有上撩一下,仍然面sè和熙,毫无风雨。
宋献策在旁边见了,忍不住赞了一句:“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sè,统帅气度,绝非常人所能及。”
俞国振哈哈笑了起来:“宋先生,你这就是在捧我了,你听得这消息时,想必也是毫不在意。”
宋献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他确实是在捧俞国振。
人的xìng格一但形成,即使努力去改,也总是难免会有原形毕露之时。象宋献策,他的格局器量其实并不是很大,随着俞国振威深权重rì益明显,他对俞国振的态度也越来越谦恭,到现在,甚至已经有些吹捧马屁的嫌疑了。
俞国振方才的话,就是对他的一种点醒。
直到现在,俞国振对于自己仍然保持着非常清醒的头脑。他确实做了许多事,取得了许多成就,但这些都是在他有着几百年超前眼光下做成的。即使将闯贼与建虏这两个华夏遭遇数百年沉沦苦难的大祸端处置干净。对他来说,也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华夏尚未统一,故土尚未光复,更重要的是,华夏肌体深处的寄生虫,还没有得到一次真正的清除。
“多铎手中有多少兵?六万?八万?或者十万?”俞国振有些轻蔑地哼了一声:“其中真正的建虏有多少?一万?两万,或者三万?再其中真正有战斗经验的壮勇又有多少?”
多尔衮此次南征。建虏尽遣jīng锐,多铎手中的不过是些杂七杂八的兵员,其中有不少甚至才十二三岁的少年。俞国振判断。多铎是在得知山海关失守之后,便意识到多尔衮会面临的局面,因此仓促间集兵来攻山海关。/与其说他是想要破关,还不如说他是想要给华夏军施加压力,迫使华夏军放松对多尔衮的追袭,让多尔衮有机会绕道逃出关外。
只不过他的如意算盘打得虽响,速度却慢了些,多尔衮尸骨已寒,消息已经露布天下,用不了多久,多铎就也会知道了。
想到这,俞国振稍有些后悔。若是压着多尔衮死亡的消息不报,多铎必然会被缠在山海关外,这个时候连番做战的华夏军不用休整,咬牙再坚持几rì,直接将多铎部消灭掉。那么他甚至可以赶在年底之前。便将沈阳纳入囊中,将建虏赶到黑水以北去!
不过想想,如今辽东已经进入冰天雪地的冬季,虽然他做了充足的准备,可大雪状态下无论是行军还是打仗都极不容易,倒不如暂缓一缓。
建虏便是北逃又如何。在工业化的滚滚车轮面前,白山黑水都不是阻碍,更重要的是,有建虏这个宿敌在,华夏向北收复疆土就更有动力。
“去耽罗,接下来半年,该想着如何处置金陵小朝廷与牛金星、刘宗敏和张献忠了。”俞国振又道。
“呃,还有一事,多尔衮的尸骸送过来了。”俞国振的轻松也感染了那位传信的通信员,他稍稍一愣,缓缓说道。
“活人都不在乎,何况死人?验明正身后把他埋了,和……嗯,和李自成葬在一起,建一座坟墓,可供后人jǐng惕。坟墓之名随便取个,总之让人jǐng醒,为祸华夏者必不得善终……”
俞国振交待完这一句,便真的起步而行,再也不管这边了。
他从济南乘列车至青岛口,再从青岛口乘船到耽罗,对于他来说,这一年的北方大战已经结束了。
对于崇祯来说,却不是如此。
耽罗岛对于华夏军来说,是目前最重要的牧场,华夏军在这里一共放牧着五万匹军马,这里也是龙骑兵的基地。但是因为大战的缘故,龙骑兵被调走,基地里剩余的只有百十号人,马匹也只余下一万多匹。崇祯站在高台之上,看着空荡荡的马场,不由得摇了摇头。
“皇爷,这里风大,咱们还是回宫?”
崇祯所居住的那一片联排别墅,如今被称为“未央宫”,取长乐未央之意,当然只限于曹化淳、王承恩等太监宫女口中。崇祯听得曹化淳的话语,微微点头道:“好,回去……回去。”
他可以回“未央宫”,可是京城中真正的皇宫,就不知道这一辈子是否还有机会回去了。
“最近俞济民应该会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回羿城,若是回来,我还想再见他一面,不过这一次……不要在家中,我去见他。”
崇祯突然开口说出这样的话,让王承恩心中一凛,他向曹化淳看去,却发现曹化淳似乎露出了一丝喜sè。
王承恩心中暗骂了一声。
曹化淳会有喜sè的原因很简直,虽然曹化淳对崇祯也是相当忠诚,可是他毕竟曾是权倾天下的厂督,如今却在这个小岛上回到小太监时的照顾人的生活。短时间内还可以,象现在这样,一做就是三年,实在让曹化淳不甘心。
但是俞国振至今没有明确流露出要登基称帝的意愿,当然就更没有蓄养后`宫,用不着太监,曹化淳就算想要离开崇祯去投俞国振,也没有什么理由。曹化淳实际上一直在等,等俞国振称帝建制之时。只要俞国振当了皇帝,那么少不得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也就少不得他们这些太监,特别是熟悉内廷制度的大太监。
那时就是曹化淳的机会了。
王承恩对曹化淳心中的想法很清楚,但曹化淳并没有真正表露出来,对崇祯一家子还是保持着恭谨,因此王承恩也没有当面与他破脸。都到这个地步了,若是崇祯知道曹化淳心里打着的算盘,只怕会伤心憔悴乃至身死。
曹化淳大约将崇祯主动去见俞国振,当成了崇祯要向俞国振屈服,准备禅让事宜。他终究还是不够了解崇祯的xìng子,崇祯可不是那么容易心服口服的,甚至要让崇祯口服,比起让他心服还要困难——现在崇祯对俞国振便已经心服了,无论是军略还是政略,他都打内心佩服。但死鸭子嘴硬,这种佩服要想让他从嘴巴里说出来,那是绝无可能的。
甚至背后说出来都不可能,何况去当面向俞国振说?
这只怕不是什么要禅让,而是崇祯又要试探俞国振的底线了。王承恩对此极为担忧,若是真激怒了俞国振,崇祯的下场,不问可知。
崇祯十九年十月十二rì,回到耽罗岛羿城之后,俞国振借着“新襄时报”与“民生速报”两家报纸,正式向天下宣布,对建虏的第一阶段作战暂告结束,在来年chūn后,将对建虏进行第二阶段作战,也即收复沈阳的战争。
在这篇文章之中,俞国振将对建虏的作战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乃是收复关内尽可能消灭建虏有生力量,这一阶段已经完成,完成的结果非常让人满意。俞国振总共动用了七万华夏军、十二万武装民兵、四十万支前民夫,加起来六十万人。歼灭敌军三十九万人,其中吴三桂所属汉jiān集团十八万人,多尔衮统辖下的真假虏军二十一万人。这是歼灭,而不是击溃,多尔衮领二十二万人入关,最终只有一百七十一名建虏回去。被杀建虏数量达到了五万,降、俘者六万,散入山林之中者过万,其余各族士兵,或死或俘,可以说在华夏北方为患多年的建虏与各sè鞑虏,都因为这一战而元气大伤,即使次年俞国振不挥师北上,没有三五十年,他们也恢复不了元气。
整个战役,华夏军共致十三万敌军死伤,俘虏二十万,缴获无数。现在华夏军系统中最忙碌的便是军法官,按照华夏军的军规,私自杀俘、虐俘是违反军规的,但并不意味着华夏军对于俘虏就会什么太过宽厚,经军法官审判的俘虏,有一半会被处死,剩余一半,也是被处从三年到终身不等的劳役。
第二阶段则是收复辽东,这一阶段不仅仅是将建虏赶出整个辽东,而且还要建设辽东。俞国振在文章中也指出这一阶段的主要敌人不是建虏,而是辽东苦寒的天气。但他同时将辽东肥沃的土地、丰厚的物产和几乎不竭不尽的矿藏描述了一遍,号召华夏之民,开拓辽东,加入筹建中的东北生产建设兵团,并且许诺,在今后的两到三年时间内,华夏军略委员会的民政方面资金、人力,都将向东北生产建设兵团倾斜。其中首要之务,就是修建一条连接金州与沈阳的铁路。
第三阶段则是继续向北,深入黑水之北,将建虏彻底消灭,连他们祖宗的老巢都端掉。这一阶段尚为远景,俞国振在文章中只是说,这一带广阔的肥沃黑壤,在将来必将成为华夏之大粮仓,将供应数以十亿计的华夏百姓衣食、油料。而这是天赐丰壤,也唯有华夏之裔,才能将它的作用发挥出来。
才拟好报纸上的文章,俞国便听到崇祯来访的消息,这也让俞国振很是吃惊,这位自始至终都不肯放弃皇帝尊严的大明末代天子,究竟想来做什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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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八、一纸宣文海内惊(二)
十月的耽罗,气温还不算太冷,坤兴披着一件薄薄的斗篷,笑眯眯地穿过街头。
放在几年前,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有独自行走在街头上的时候。周围的店铺里传来热闹的声音,街头叫卖的腔儿有如乐曲,而各式各样的招牌旗帜,在风里摇晃着,仿佛是一双双向她招动的手:进来看看,不买只看看也行啊。
这是市井百姓的生活,有时有些仓促,有时有些拮据,但是充实丰满,让人心里鼓鼓的,除了那个男人之外,再也装不下别的。
然后坤兴就看到了那个男人。
俞国振站在一根树下,微微皱着眉,从坤兴最初认识俞国振开始,看他皱眉的次数就少,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他,全然不象自己的父亲崇祯,一天皱到晚。坤兴忍不住“呀”的一声,这声音惊动了树下的俞国振,俞国振向这边望过来,然后认出了少女,对她笑着挥了一下手。
这个挥手若是别人做出来,坤兴一定会认为这举止太轻佻,但若是俞国振做出来的,那么坤兴就认为这表示亲近之意。她虽然很想行个礼就离开,但双脚却不听话儿,匆匆带着她来到俞国振身边。
俞国振的jǐng卫员得到他的示意,没有阻拦这个披斗篷的少女。
“你……你回来了,你在这里?”坤兴鼓足了勇气,向着俞国振说话,眼睛却不敢看俞国振的眼。只是垂下来乱瞄。
俞国振笑道:“我在这等你父皇呢,他说要来见我。”
“啊!”
坤兴捂着嘴,象只受惊的小鹿,另一只手扯着裙袂就开始快跑。她逃得如此匆忙,跑了一会儿,想到自己还未与俞国振告辞,心中又有些不安。若是俞国振因此以为她是个不知礼数的女孩儿,那该多不好!
一边是父皇多年积威,一边是女儿家的心思。坤兴只犹豫了半秒,便做出选择。
父皇虽然可畏,可是毕竟还不在眼前。那个人却是在眼前的。
她一转身小跑着又回来,向着俞国振福了一福——俞国振废了跪拜礼,却不曾废女子这种万福礼,看到少女盈盈一低,俞国振心中既是欣赏,又是好奇:“怎么又转回来了?”
“啊呀!”坤兴顿时羞窘起来,她低声道:“一直尚未向……向你道谢,多谢你救了我……我父皇,谢谢,我走了。”
说完。她便又转身跑开。
望着她婀娜的背影匆匆消失在街道那一头,俞国振微微笑了。**
羿城也是一座新兴城市,新兴城市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没有太重的历史负担。因此,羿城在规划时做得非常好,甚至比新襄还好。完全是由专业人士进行设计的,街道宽敞笔直,预留了今后发展的空间,道路两边和中间的绿化地带,即使到了秋天,仍然绿叶盎然。当初俞国振提出这样的要求时。不少人以为是徒费钱财人力,但渐渐的,众人也觉得,在这种环境上生活,确实是一种享受。
当坤兴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那一头时,崇祯的马车恰好从街道这一头过来。崇祯并不知道俞国振在街上等,还是坐在车外的王承恩看到了俞国振,向里面说了一声,崇祯听到后,心中再度感觉到复杂的情绪在翻腾。
至少表面上,俞国振对他的礼遇当真是无可挑剔,虽然要他和周皇后自己劳作得食,但崇祯在最初的羞恼之后现在反而觉得这样理所当然:这样做,他们现在的衣食住行都是他们自己双手赚来的,极大地减轻了他们寄人篱下的感觉。
即使在新胜而且是大胜之后,俞国振仍然保持着对他的谦恭,得志不骄狂,这样的人物,若不能成大事,那才是怪了。
“停下车,我也走过去。”崇祯道:“你们在这等着,不用跟。”
“皇爷?”王承恩有些担忧。
“俞国振要杀我有一万种方法,他不是杀不了我,也不是下不得手,只是不屑罢了。他不想背弑君之名,我……也不想逼他铤而走险,你们放心。”
随着四十不惑的年纪到来,崇祯如今对许多事情有比以往更深刻的认识。他本人其实还是很聪明的,否则也无法一举将魏忠贤扫灭,但长期在局中,看不透彻,便是看得透彻,也有心无力:他可以杀了魏忠贤,却不能杀掉所有太监,他能够驱逐钱谦益,却赶不走满朝东林党。
下了车,向着俞国振这边走来,俞国振迎上两步,行了一个军礼,而崇祯则还了一个长揖。
这是崇祯第一次还礼。
看到崇祯这个动作,王承恩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这证明,崇祯在心中对俞国振是真正服气了,他已经视俞国振为当得起大礼的平等存在。有这个认识,两人交流就会好办得多,至少不必担心崇祯会说出什么不负责任的话来。
可惜的是,王承恩猜错了,若是他听到崇祯的第一句话,那么他一下会惊恐万状。
“如今京师已经收复,我是不是该回去了?”崇祯没有与俞国振寒喧,而是直接问道。
俞国振笑了起来。
两人没有谁提议,便一起走在大街上,俞国振的jǐng卫员跟在身后,路上的行人有认出俞国振的,便向着俞国振行礼,俞国振也一一点头。
“羿城如何?”俞国振问道:“这几年陛下寓居羿城,对这里的市井街巷也熟悉了?”
“这两年闲着无事,确实四处转悠,想要看看被遮在光鲜外表之后的东西。”崇祯平静地说道:“原是想看看你治政之下,究竟有没有心存怨恨的百姓。”
“有没有呢?”
“不满者自然有之。怨恨者亦有,最初时我以为是你治政令百姓民不聊生,使得他们憎怨于你,后来么,了解得深了,才知道原来升米恩斗米仇这事情是真有的。”
“哦?陛下说来我听听,我倒不曾关注这些。”
“无非是说你弃百姓不救。分明有能力救他们的左邻右舍,却不愿意伸手,还说自十一年起你便有取代大明的实力。却坐视百姓遭难,只顾自己虚名,那些百姓都是因你而死。诸如此类。”
“说此话者,必定是位秀才,没准还是位举人老爷。”俞国振笑道。
“阎应元亦是如此说。”崇祯也微笑了:“他说唯有这些不谙世情不通世务肩不能挑手不能担,却自以为能够指点江山激昂文字者,才会说这种胡话,阎应元还给他们取了一个绰号。”
阎应元的嘴巴确实是比较刁钻的,俞国振想到能和他一比的人,就只有叶武崖,田伯光恐怕都要稍逊一筹,毕竟田伯光只是爱谑。而叶武崖则是无差别杀伤。
那个绰号肯定不大好听。
崇祯也没有再说那个绰号,他天子之尊,哪怕现在这模样,也不想口中出那污秽之语。
“既然如此,在羿城住久了。你回京师,还能习惯么?”
“哈,这倒是。”
崇祯勉强笑了一下,在羿城的别墅中,住得确实比那个冰冷的皇宫里热闹,生活上虽然少了许多太监宫女。可是崇祯却觉得更加方便。比如说去茅厕如厕,过去还得在鼻子里塞两粒枣儿,现在用的冲水马桶,一按下去水便自动将蹲坑冲净,并无太多臭气。
但是,生活再方便,他也还是想回到京师去。
崇祯慢慢转过身,正对着俞国振,微微扬起下巴:“朕绝对不会做亡国之君!”
“可是大明在你的手中确实亡了。”俞国振不紧不慢地回应:“你承认不承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实。”
“也就是说,大明在四年前就已经亡了,你为何还要用崇祯记年?”
“因为方便。”
确实只是因为方便,在华夏军略委员会改组成为正式的华夏政权之前,俞国振都会一直使用崇祯年号。他又没有什么可以忌讳的,更不会担心如今僻居于耽罗岛上的崇祯会因为他的年号而得到百姓的支持。俞国振从来不觉得,百姓的支持会是口号宣传之类的东西骗得来的,华夏的百姓都是很实在的,实打实的好处,才能让他们真正信服。
“只是因为……方便啊。”崇祯叹了口气。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俞国振。
俞国振拿起那张纸,略有些犹豫,然后才打开来看其上的内容。
这是一张圣旨。
“朕因不肖,乃至天遣,国势rì窘,寇虏横行。今朕yù以中原、两广军政事务,尽托与南海伯,以求恢复华夏……”
崇祯一直在盯着俞国振的表情,希望能看到欢喜,结果他大失所望,俞国振将纸折起,又还给了他。
“我不需要这个。”俞国振笑道:“太祖皇帝当初用不着大宋的秘诏,我也用不着。”
“你!”
“陛下,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不过我觉得你用不着再试探了,无论是你,还是慈烺,都会回到京师去的,但不是现在,更不是以大明天子的身份。假如你们再度进入紫禁城,你们也只是作为游客进入,而不是它的主人。”
“你是它的新主人?”
“不,我也不是,紫禁城将会成为一座巨大的公园,向着天下劳作的百姓开放,他们可以去看看,过去的天子生活和处理政务之所是个什么模样。”
“你……你不称帝?”
听到这里,崇祯大吃一惊,甚至比方才还要惊讶。
“即使我为皇帝,也不再会有天子。”俞国振说出了一句让此时的崇祯怎么也不理解的话语。
“那么你会如何处置金陵的小朝廷?”崇祯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想明白为何当了皇帝也不会再有天子,干脆不想了,他问起接下来俞国振的打算。
“唔,等京师的事情差不多了,我就会邀请金陵派人来济南府,讨论一下今后的问题。这个消息,很快便能在报纸上看到了。”俞国振卖了个关子。RQ
六三九、一纸宣文海内惊(三)
“惊天消息,惊天消息,华夏军略委员会提出五年统一计划!”
“最后通牒,五年之后必须华夏一统!”
报童们的喊声再度惊得史可法的心一颤一颤的,但是他已经没有心情去驱赶报童们了。
倒不是他改弦更张变了主意,而是因为俞国振突然拿出这份五年统一计划,实在太过惊人。
在这份随着报纸公之于众的计划文宣之中,俞国振为今后华夏的政治进程制度了一个五年计划。计划当中,从明年,也就是崇祯二十年起,所有华夏势力,都必须派全权代表抵达济南府,签署一份承诺五年内完成统一的计划。这计划的第一步共分三项内容,一是废止所有势力的铸币权,将之统一收归华夏军略委员会。二是制定统一的律法,在华夏范围内,同刑同罚。三是重新划定华夏行政区域,将整个华夏划分为行省、州县、乡里三级行政单位,初步预定,是在华夏设置六十省这是指已经控制在华夏势力手中的地域,至于原属于华夏但暂未收回的地域,到时刻将列省。
“按他这个模样算下去,最二必要凑足天罡地煞一百零八省,演一出水泊梁山。”史可法不无恶意地想。
他是所有人中,最为泛对俞国振者,并不是因为两人的私人矛盾经过这么多年,两人间有斗争也有过合作,私人矛盾对于政治家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如果俞国振愿意开科举奉儒家,史可法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默认他改朝换代。
他的马车缓缓向着洪厂门,这是金陵皇城的正南门,如今正是早晨,自从俞国振颁布了工作时间安排,将华夏军略委员会治下的各地工作时间规定在早上七时至上午十二时、下午二时至傍晚五时这八个小时,朱由崧便有了借口,将自己早朝的时间也推到了上午七时。
史可法记得当时自己还上书以为这是怠政淫逸之始,结果阮大城只一句“俞国振怠政淫逸否……”便将自己的话堵了回去,这上午七时上朝便成了规矩。虽然如此,史可法自己还是赶早,六时半就已经到了。
因为赶早,除;报童卖早报之外,就是那些急着开张营业的商贩和各色早点铺子。这也是从新襄传来的习惯,往常这些百姓可没有如此早,不到上午九十点钟,少有人出来行动的。
“逐臭之风,竟渐北上,帝乡之壤,二为所污!”
想到从新襄来的这种为了赚钱不顾一切的习气,史可法忍不住低声吟道。
这是国子监里一批对俞国振不满的士子议论时,才子侯方域所作,这一句义正辞严,史可法爱其辞章华美,将之背诵下来。
他却不知,就在他吟诵之时,离他约有一百米处,一群人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史道邻的马车过来了,我看到马车前灯上的‘史’字。”一人低声道:“快些准备好来!”
“当真要如此么?”有人有些迟疑。
“必须如此,若不流血,如何能激起天下士子之心,扶正祜邪?”又一人厉声道:“我们的事业,必须流血!”
“可是道邻公乃是我道之人……”
“史道邻一心只想着用谈判来解决问题,他虽是我道之人,却于事无助于国无补。既是如此,他便用他的血,来唤醒我大明万万士子。诸君,不可再犹豫了,汝等皆是十年寒窗,一生报复,尽在科举,俞贼欲绝我等出路,如今又意欲谋朝篡位,若是他事得成,我等还有立足之地么?”
随着这一句话,众人决心都下定,史可法的生死固然让人同情,但与自己的前途比,那算得了什么?若不能扰乱俞国振的计划,他们就再无出路可言!
三杆火枪举了起来,瞄准了已经接近五十米内的史可法车子。
这三杆火枪是老式的虎卫乙型,都是新襄虎卫换装后卖给崇祯的淘汰货,但也是如今市面上比较容易弄到的火枪。三名枪手都有些紧张,他们要刺杀的可不是一般人,而是如今朝廷里的工部尚书、内阁学士。
四十米、三十米。
“轰,轰,轰!”
他们三人虽然特意训练过一段时间,但当射击的命令下达之后,还是先后不一,三声枪响之后,这群人立刻扔了火枪作鸟兽散。其中一人跑了几步,想到一个问题,便将一张纸往地上扔去,口中还大叫:“敢与俞绞统帅作对,死无葬身之地!”
坐在马车中的史可法在第一声枪响起时还不以为意,这些时日,总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他也将之当成这个。但马车歪了一下,然后自己车前的帘子猛的一抖,史可法只觉得身上剧痛,他伸手一摸,却发现血汩汩流出。
他身体晃了晃,然后便听到了那句喊话。
三枪只有一枪命中了他,但另一枪击中了马车的车夫,车夫当场死亡,马也受了惊吓,撞在路边人家的围墙之上。失去掌控的马车侧翻,史可法被从车上巅了出来,幸好未被倒下的马车压住。
他身边有五六个随从差役,这个时候才回过神,一边大——边冲过来将他拉到一边去,却没有一人敢去看刺客。
街巷中铜锣急响,过了会儿,总算有铺兵、弓手过来,当得知竟然是当朝学士、工部尚书遇袭,顿时整个金陵城都震动。
特别是朝廷中的大佬,几乎人人自危。
五日之后,重回青岛口的俞国振,从高二柱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
“史可法遇刺……据说是我们的人做的?”
俞国振听得这消息,儿是大吃一惊,他见高二柱点头表示确认,不由得苦笑起来:“史道邻人有事么?”
“重伤昏迷,如今靠着参三吊命,据说不乐观。”
“唔,从我们这里,抽军医组成一支医疗组,带上各种药物器械,立刻赶往金陵。这个黑锅,咱们可以背,但是史道邻,还是让他能活着为好。”
高二柱的想;与俞国振却不一样:“官人,不如让史道邻死黑锅么,对方的手段很粗糙,只要仔细去察,终究能察出来。”
“背黑锅没有关系,这种手段,瞒刁住有心人,我们便是自辩,那些最善于耍嘴皮子的清流,也会颠倒黑白。倒是史道邻,他一心只想着为这些人谋利,结果却挨上一枪我很想知道,他清醒之后明白事情真相会如何一个表情,哪怕只为这一点,也得让他活着。”
俞国振说到这哈哈兰了起来。
笑声未止,警卫员上来禀报:“统帅,张总督求见!”
所谓张总督,就是被华夏军略委员会任命为代理山东总督的张秉文。他的驻地原是在济南,这个时节正是他忙的时候,因为俞国振也给他交了底,他将成为新一任的河北总督,暂管河北政务,而山东则转交给他原光的助手。他现在应该在济南挑人随他一起进入河北才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念头一转,俞国振便明白,定是史可法遇刺的事情。
无论如何,张秉文也是与东林有着千丝万缕联络的,他现在已经投入到华夏军略委员会阵营之中,立场也很坚定,但却绝对不愿意看到动用刺杀的手段解决掉东林大佬级人物。
史可法遇刺的消息,两天前就传来,只不过那时俞国振还在海上,张秉文定然是得到消息,又明白俞国振会回青岛口,于是乘列车过来。
“请他来见吧。”
俞国振叹了口气,他不怕背黑锅,但是这口黑锅背得连张秉文都有些乱了手脚,那就太不合算了。
张秉文果然是阴沉着脸过来的,见到俞国振,他第一句话便是“济民那事情我知道绝非你所为……”。
“姑丈既知此事,为何还急匆匆来呢?”俞国振笑道:“我记得姑丈曾告诫我,每临大事须有静气,何况这算不得多大的事情。
我已经命令组织医疗组赶往金陵,定要保全史道邻的性命。”
“理当如此,虽然我们都知道,你是不屑做这等事情的,但是总怕着那些腐儒祟人以此生事。天下仕子数以十万计,而且他们往往又是乡野间德望高重之辈,被那些腐儒祟人骟动起来的话,事情便不大好办了。”
“无妨,苍蝇蚊子,总不能指望它们自己会跑出屋子说起来,我此次原本是准备在青岛久呆的,不过方才接到消息,去年年中离开新襄的‘霞老号’已经回来了,我想先回新襄一趟,见一见‘霞老号’上的功臣们。”
有关“霞老号”的事情,张秉文也听说过,这是以徐弘祖的号为名的一艘特制蒸汽、帆桅两用船。这艘船建造的目的,就是为了完成环球航行,去年九月,它从钦、州出发,向南去寻传说中的南部蟾洲,然后折向东,准备抵达中美洲后再南下过麦哲伦海峡,进行一场环球般,行。现在在耗时一年多之后,它总算回来了,对于重视海洋利益的俞国振来说,这确实是一场大事。
“在我眼中,徐弘祖比一百个史道邻都要重要,只可惜,他没有撑到回来之时。”
徐霞客这几年身体渐不好,他是近乎强迫地要求俞国振支持了这次环球航行,但是在绕地球一周后,于印度地方沾染了疾疫,据说是因为饮用恒河这圣河之水,虽然明明煮沸,可是徐霞客仍然生命,逝世于船上。
“唉不过霞客先生之事,总不如史道邻之事急迫。”张秉文也默哀了一会,然后有些为难地开口:“有件事情我是从孙晋那得到的消息,东林这些人,也要办报了。”
六四零、一纸宣文海内惊(四)
史可法遇刺的消息对东林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就是一向主张每临大事须有静气的钱谦益,也坏了养气的功夫,气急败坏地到了史府探望。面对着泪眼汪汪的史家家人,面对昏迷不醒的史可法,面对已经被拷问数遍的随行差役,钱谦益亦是一筹莫展。
“钱公,满朝诸公,道邻唯与钱公友善,道邻遭此不幸,乃是对朝廷忠心耿耿而被奸邪所害。钱公,你要为道邻做主,要将凶犯绳之以法,还要让其幕后主使揪出啊……”
史夫人的话在钱谦益的耳畔嗡嗡作响,让他头大如斗。
说起来容易,史夫人只差没有张牙舞爪要他去将俞国振抓来为史可法抵命了——钱谦益倒是判断,这事情不是俞国振做的,俞国振要史可法的性命有无数种方法,刺杀史可法恰恰是最蠢最不可能的那种方法,何况还没当场杀死。
只不过他钱谦益知道,别人却不知道,史可法夫人更是不知道。
“这妇人为何断定是俞国振所为,只是因为差役们听到的那句话么?”
钱谦益心中犹豫,便召来幕僚清客们谈起此事,有一个幕僚问道。
听得此问,钱谦益心中一动,立刻抬起头来:“着人去打听一下,史道邻出事之后,有哪些人到了史府探问,特别是见了史夫人。”
管家应声去了,钱谦益背着手转悠了几下,他感觉到一股异样的风潮在酝酿,这让钱谦益心中甚为忧虑。
不一会儿,管家回来,钱、史两家向有往来,因此他从史家的管家口中得知,在史可法遇刺之后,第一个来探望的乃是史可法之弟可程。而且此后数日之中,史可程日日在此,替史可法妻接待外客。
“史可程啊……”
钱谦益不由默然。
史可程在李闯入京之时,正好当时在京中因此为李闯所获,不得不出任伪职,但不久就弃职南逃。逃归金陵之后,朝廷仍然追究他的责任,史可法在这个问题上毫不循私,将史可程遣戌三年,也就是前不久,他才期满回到金陵。
这几天他替史家接待外客却没有见钱谦益!
钱谦益明白其中的含义,史可程与他说话就必须有所顾忌,而史夫人出来,即使是说出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别人也只会说是妇人之言。而且由史夫人哭诉,求他出面张罗捕拿刺客,追查幕后真凶,确实会给钱谦益更大的压力。
钱谦益又想到今日早朝后马士英与自己的密谈,心中不由得甚为苦恼。
这件事情不是俞国振干的,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阉党所为钱谦益确实怀疑马士英与阮大铖但是今日早朝后马士英特意在洪武门前拦住了他,向他明说此事绝非他们二人策划。
“我知东林诸位尽皆君子,我马瑶草又岂是小人,我与诸位之争乃政见之争,非生死之仇也。况且如今朝廷这模样,做这等事情,除了便宜俞济民之外还有何益?我也问过阮公,阮公直言,他欲除史道邻必不用此下策。他也讶然,不知刺杀之事何人所为。”
马士英的话声犹在耳畔,钱谦益叹了口气,俞国振肯定不会,阉党否认,那还有谁会做这等事情,难道说……是他们东林自己么?
自然也不可能,如今吕大器被马士英和阮大铖赶出了朝廷,东林就靠着钱谦益与史可法充作门面,哪里会做这等事情。钱谦益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一个人。
如果吴昌时还活着,此人倒是能有这种手段,只不过在三年前,吴昌时便身败名裂,随着江北三镇的大军一起在为俞国振的俘虏,当时他还甚为倨傲,以为俞国振不会杀他,结果被枪决于济南城中,当时此事使得名动一时的复社彻底崩溃,再也没有了昔日声势。
那么就只有一人还精于这种手段了。
周延儒。
想到这位崇祯时的首辅,钱谦益就大觉头痛,此人与东林复社的关系既有合作又有斗争,他的第二次起复完全是张溥、吴昌时推动的,同时马士英又是他一手提拔的。李自成入京时,他因为向崇祯建议请俞国振入京勤王而入狱,李自成入京后乘着牢狱混乱无人看管,他竟然逃了出来,不仅逃了出来,还安然无恙大摇大摆地回到了南方。若不是当时南方大局已定,无论阉党还是东林对其人都极为警惕,不愿让他再入内阁,只怕此人现在仍在把持朝纲。
他虽然无官无职隐居于宜兴老家,但是钱谦益却不信他甘心就此蛰伏,这种事情,他倒是做得出来。把水搅混了,让东林与阉党都收不了场,他便可以乘机起复。
钱谦益明白周延儒会有什么打算,他起复也不是真心为大明好,无非是将大明卖个好价钱,换取自己在新朝的荣华富贵。
“袁方,你怎么看?”想来想去,钱谦益越发觉得周延儒的可能性极大,便向自己的幕僚问道。
幕僚还在沉吟间,屋外的管家突然又跑了过来:“老爷,程葸奄先生来访。”
“哦?”钱谦益有些讶然:“快请他进来。”
程葸庵用是程先贞,他与钱谦益、顾绛关系都很好,曾任过工部员外郎,同样因为在李自成手中任过伪职受到追究。
不过当时因为吴昌时、周钟、魏学濂三个死鬼将风头抢尽的缘故,他并没有受到重罚。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据闻他一直在跟着顾绛,如今却到了金陵来。
钱谦益觉得,那种暗流涌动的感觉更深了。
“牧斋公,许久不见,这一向可是安好?”程先贞见到钱谦益,笑着行礼道。
“正夫,你来得正好,可曾去过史道邻府上?”钱谦益一见面,也不寒喧,劈头盖脑便问道。
“已经去过了,正是为此而来。”程先贞怒气满面:“不意俞国振竟为此丧心病狂之举,此前我以为他乃不世而出的圣人现在才知,乃王莽、曹操之流耳!”
钱谦益微微一愣。
“正夫,你与顾炎武在一起,应当见过俞济民吧你觉得,他是能做出这等事情之人么?”
“即使俞国振自己做不出来,他手中有军安与民安两局,恰如国朝有东西二厂,那高二柱便是阴险小人,绝对做得出来此事!”程先贞怒意犹未解:“俞国振纵容这等小人,还有何面目以义士自居?”
程先贞在史可法家里受到的刺激怕是不轻,钱谦益苦笑道:“老夫以为未必是俞国振所为,他要杀史道邻,似乎不必如此手段……”
“用的是虎卫乙型火枪,喊的是统帅,刺杀的是竭力与之为敌的史道邻,不是俞国振,还会有谁?史道邻过刚,故此是俞国振眼中钉目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而且俞国振此前那五年一统计划提出正欲杀人立威令天下人惧而从之!”
若是从这个角度去分析,俞国振派人刺杀史可法倒不是没有可能。但是钱谦益想到自己见过俞国振几面,摇头道:“未必如此……”
“牧斋公,你与俞国振有旧莫非意欲献天子以邀宠?”程先贞大怒,他才入座,顿时跳将起来:“亦或你心中畏了俞国振,不敢与之为敌,生怕自己成了下一个史道邻,故此百般为俞国振开托?你是大明的尚书,还是那华夏军略委员会的尚书?”
这个质问从程先贞口中出来,当真让钱谦益无法回答,他除了否认之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么?
“吾虽老朽不才,却向以文宋瑞自期,正夫,你这样说,未免太小瞧吾了。”
“既是如此,牧斋公何必为俞国振脱罪?”程先贞恍然大悟:“牧斋公是担忧激怒俞国振而至其兴兵讨伐?”
钱谦益仍然只有苦笑。
他不傻,很明显,刺杀史可法的人手段高明,程先贞是个急性子,又很自以为是,必定是为那人所挑唆,来这里寻求他的支持。他定了一下神,点了点头:“正是,俞国振若是因此兴兵,谁能当得起。”
“俞国振沽名钓誉,不会为这等事情兴兵,朝廷此前便是错了,在军政两项上,朝廷完全不是俞国振对手,便不应该在这两项上与俞国振相对,而应该在我们擅长的地方。”
“哪里?”
“办报!”程先贞毫不犹豫地道。
钱谦益看着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牧斋公肯定是担心办报不成吧?”
“当初张天如等人亦曾经在金陵办报,但是他们面临着数大困难,其一是资金不足,象俞国振那般,可以将一份报纸四张、八张卖到只要两个到五个铜板者,绝无仅有;其二是技术不足,俞国振的铅活字印刷,所用铅字与油墨,与过去印书所用尽皆不同;其三是渠道不足,报纸印出来,唯有靠各家仆人上街派卖,于金陵一地尚可,可出了金陵,便无人能知。”钱谦益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对报纸的关注时间很久了,自己也在《民生杂纪》和《风暴集》上发表过诗文,张溥当初办报失败向他大吐苦水,其中几大问题,他都一清二楚。
“先是技术问题,当初周钟曾在新襄呆过许久时间,水力冲锻之术,经他转述,如今已不是秘密,已经有巧匠依言制出了铅活字;至于油墨,亦已经破解,无非是加蓖麻油罢了。”
程先贞说到这,脸上微微露出自得,钱谦益顿时明白,这秘密只怕是他从顾炎武那边偷师而来的。
俞国振起步时的那些技术,原本就是这个时代举手可及的,不存在多少难度。就象俞国振早就料到的那样,技术的外泄和扩散是不可避免的。
“至于资金、渠道,便是我来寻牧斋公的原因了。”程先贞盯紧了钱谦益:“只要朝廷愿意相助,这两者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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