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七、山雨乌云一时休(一)
俞国振当初提出那条件当然是真心实意的。
此时华夏的有识之士,已经开始有了全球眼光,比如说东林党过去的魁首顾宪成,无论俞国振现在是如何不待见东林人物,可当初他所写的“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确实已经意识到,天下绝非大明。
身为穿越者,俞国振自然拥有更胜过顾宪成的全球眼光,能战在更高的战略高度来看问题。
目将尚在土鲁番控制之下的广阔地界,虽然大多都是人烟罕至的戈壁荒漠,但对于俞国振控制中亚,具有极重要的意义。
但是俞国振目前对于这块地域,几乎是一无所知,他需要大量的汉人进入这片地域,不仅仅是开拓,同时也是斥侯。
在俞国振看来,如果李自成选择带他的大顺西进,攻入曾为大明属国的亦力把里,驱逐凡敬奉华夏祖先的力量,恢复汉唐时对西域的控制,甚至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在这一块地方大力推行汉化政策。那么,勉强可以抵上李自成对华夏民族所犯的罪孽,俞国振将来入主中原之后,也不会吝啬给他应有的礼遇。
但可惜的是,李自成偏偏不走这条道,而是选择与他对抗。
现在李岩又提出了这个条件,俞国振沉吟了一会儿。在控制山`东、两广之后,他手中的人口已经足用,至少三年之内,是用不着再大规模地吸纳人口,因此,这几万闯军,对他的意义并不是很大。
但要将他们交给李岩……背后亦有风险。
俞国振不想把自己的计划建立在对李岩个人的信任上,这几万闯军到了李岩手中,若是再与虎卫为敌,虽然俞国振深信自己可以轻易将他们碾压至爆,可是若因此造成了虎卫人员上的损失,那就太不合算了。
“我如何能信得过你?”俞国振道:“你可知道此去西域。会遇到什么?极端之气候,干渴饥饿,迷路,海市蜃楼,狼群……还有那些疯了一般的狂信敌人。你能撑得住?”
“我撑不住也得撑住,总得……给兄弟们寻条生命。”李岩苦涩地道。
以李自成这两年的所作所为,以闯军这两年的所作所为,特别是以此次不顾jǐng告非要来攻击山`东。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俞国振就是屠尽闯军为报复,也没有人会怪他。
他这话倒让俞国振相信了他大半。
“你准备如何撑住?”俞国振问道。
“走一步算一步,无论什么敌人,总不会比虎卫……更可怕。”李岩道。
“这样的话,与我将闯军全部处死也没有什么区别。”俞国振摇了摇头。略一犹豫,他又道:“我给你的建议,是立刻放弃天津卫,挥师西向,入山`西,再入陕西,在陕西经营一年左右,集齐粮草牲畜,然后经河西走廊。走丝绸故道,先至哈密卫。”
“哈密卫?”李岩有些发愣,大明卫所中有这一处地方?
“对,哈密卫,永乐四年设卫所,正德九年为吐鲁番汗所占,此时已废弃多年,城中只怕已无汉人。但此地有水草可以放牧,又占丝绸古道之便。以此为基业。你分化蒙古诸部,将愿意汉化者为己所用。教之耕种凿井,授之汉字华语,并力西向,诛讨不臣之人。在这里,我给你五年时间。”
“南海侯之意是指……五年之后,你大兵便要西向?”
虽然俞国振此时控制的地盘莫说比不上金陵的小朝廷,甚至比不上李闯与建虏,只是比张献忠控制的地盘要多些,但俞国振的眼光已经不局限于域内,而是投向更为广阔的天地。他既然要下好李岩这枚棋子,自然就希望这枚棋子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来,少不得要教他一些方法。
“是,自我控制陕境起,我给你五年时间,五年你若不能攻至亦力把里(今伊犁),那我就去攻你——在这五年间,我会给你相应的支援,主要是粮草和部分武器。自然,这些也不白给,你需要以所获战利品来换取。”
说到这,俞国振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自然,你若是以为这五年休养生息,你有能力回来逐鹿中原,我也不介意与你会猎于玉门关以西。”
李岩也笑了,却是苦笑。
俞国振仅有新襄和海外之地,尚能横扫天下强军,仅一万虎卫,就大破李岩训练出来的近十万闯军。若是他占据了陕境,也就意味着他控制了整个大明,以他治理天下的能力,发展速度岂不更快?
到那时再向俞国振挑战,还不如拿鸡蛋撞石头去。
此时俞国振得天下之势已经很明显,至少在新襄体系内部,已经开始讨论这一事情之后诸务,其中就包括闯军等流贼的处置问题。必须承认,俞国振此前宣传得有些过了,在新襄体系的认识中,李自成、张献忠等并不是什么官逼民反而不得不反的起义者,而是假借民变之名为实现自己的残忍与贪婪。因此,新襄体系内普遍认为,李自成、张献忠部下的大多数人,都没有改造过来的可能,即使不杀死,也要服终身苦役。
俞国振对此觉得有些惋惜,宣传归宣传,必须承认李、张裹胁的部下中,有不少确实是被迫走上流寇的道路。世人大多都是凡人,只能随波逐流,跟着流寇,做些十恶不赦的坏事总是难免,但他们不是主谋,只能算是从犯。
主谋自是处死,重要的从犯也该苦役,可是一般的人呢?难道李自成、张献忠部下加起来几十万人,全都关起来关一辈子?
所以,俞国振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为何不充分利用这些人的凶残?
比如说,将李自成部驱向西域,以李自成手下的战力,在中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了,可是在西域,却还有一战的可能xìng——反正他们不必考虑什么治理问题,遇到那些不服之民,去杀去抢去驱赶就是!
这个提议看来有些残忍,俞国振原本以为会受到许多反对之声,没想到的是,却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甚至还包括方、张等旧官僚。
但李自成却拒绝了俞国振的设想,现在换李岩来做这个,是俞国振临时的决定。
“现在就只有一个障碍。”俞国振微笑了。
李岩却沉默不语,他心中明白,俞国振口中的障碍,是李自成本人。
“故此,此次被俘虏的闯军,只能……”
话说到这,俞国振突然看到田伯光一脸喜sè地行来,向他使劲地使着眼sè,俞国振扬了一下下巴:“何事,直说吧。”
“李自成死了!”田伯光道:“他逃走途中,与部下失散,独自在野外,遇着十余个农夫,被认了出来。这些农夫乃是自我们手中归乡的黄河溃堤灾民,恨之入骨,将之生擒之后殴之泄忿,不小心将之杀死。”
田伯光说的其实不完全是事实,实际上那些擒着李自成的百姓,在从李自成身上搜出他的大顺皇帝玺和各种各样的证物,证明确实抓到的是李自成后,想到带着活人要走一两百里去献给俞国振太难,不如送个脑袋去,于是便将李自成直接杀死。一世枭雄,至于如此下场,便是俞国振知道了,也觉得太过突然。
他原本还以为,李自成此次能脱身成功,却不曾想李自成还是死在了几个农民的手中。
“尸体呢?”问明经过之后,俞国振看了惊骇yù绝的李岩一眼,若是真的,这李岩倒是可以派上用场了。
俞国振不担心李岩跑去整合李自成诸部,再来与他找麻烦,一来是因为李岩的xìng格里缺少枭雄的那一面,二来则是刘宗敏、牛金星等李自成部下,根本不会服他。李岩想要统合李自成余部,首先就得和这些旧rì的同袍兵戎相见杀个你死我活。若真如此,只能说他们都在自寻死路了。
“首绩送至阳谷,阳谷大营将首绩送来,同时已经派人星夜去寻尸体了。”田伯光看了一眼李岩:“首绩便在营外。”
“拿、拿来我看看,南海侯,请让我看看!”李岩带着哭腔道。
他在李自成身上寄托了极深的情感,虽然明知李自成争不过俞国振,却总希望他能够得一个善终。但死在几个农民手中的事情,象是柄无情的铁锤,敲破了李岩的梦想。
这让他甚至放弃了自尊。
“让人呈上来。”俞国振也想见一见,同时由李岩来确认,死者究竟是不是李自成。
不一会儿,装着头颅的木盒子被端了过来,李岩几乎是将之抢到了手中,然后便放声痛哭。
李自成再怎么冷遇疏离甚至怀疑猜忌他,他却一直待李自成以忠。俞国振看到这一幕,忽然间觉得有些荒谬,在传说中,李自成可是后来借故杀死了他。
“南海侯,请将闯王遗骸交还以我,我……唯有结草衔环,三世以报!”
在痛哭一场之后,李岩再次向俞国振下拜道。
俞国振却摇了摇头,微微笑道:“李闯虽死,事尚未了,若是遗骸给你,少不得会有后继的麻烦,你总不希望rì后有人还假借李闯的名号生事吧,毕竟那样生事的结果,唯有死路一条。”
李岩听得此语,唯有再次痛哭起来。他心中当真是千回百结,李自成拒绝俞国振的提议那一刻,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当这一天来临时,他还是觉得,来得太快太突然。
但让他去恨俞国振,却又恨不起来。李自成……其实是在自寻死路啊。
五九八、山雨乌云一时休(二)
“孽障,废物,蠢货!”
近些日子,崇祯的脾气一直不太好,若不是将岸油滑相劝,随他逃出宫的宫女、太监,只怕都要被打杀几个。
不过众人也都明白他为何如此愤怒,崇祯虽然被软禁在耽罗岛上,但实际上他的人身自由受到的限制也就是不准出岛罢了,在羿城转悠时,甚至连监视的人都没有。不过崇祯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倒不曾四处去宣扬自己就是大明天子崇祯皇帝——在确认羿城百姓对于俞国振的忠诚度之后,他更不会去做这种蠢事。
这让他心中有时会有一种悲凉的感觉,他为帝十六载,大明养士二百六十年,却抵不过俞国振经营十年,象是羿城更是只经营了六七年。
但悲凉归悲凉,他对俞国振的“不忠”虽然是含怨带恨,却也知道换了自己还做不到俞国振这个地步。真正让他暴怒发躁的,是近一个多月来报纸上的新闻:江北三镇会合李自成一起围攻山`东之事。
若说天下有谁是崇祯绝对不能原谅的,那便是李自成了。
将他赶出紫禁城、险些逼入绝境的李自成,乃是崇祯心目中的头号死敌,而第二号,也轮不到俞国振,甚至轮不到建虏,而是如今在金陵城中面南背北称孤道尊的前福王现在的弘光帝。
第三号敌人,则是崇祯以为误了他的江山的文武大臣们。第四号,是建虏,俞国振最多只能排在第五号——甚至在崇祯内心深处,还有一些些感激俞国振。至少俞国振救了他全家的性命,对于他和他的后妃、子女,都给予了相应的礼遇。
在考虑到崇祯的顾虑,他的子女都没有办法进入普通学校就学之后,俞国振让将岸组织老师为这些皇子皇女们补课。崇祯也听过几堂课。教的确实是一些实学的道理,也有德育,则是自孔孟老庄墨兵法等诸子百家的观点中择其善者,会聚于一处授之。
这样的学习至少没有坏处。
但现在,他的第二号敌人和第三号敌人联手,去攻击俞国振,这背后体现出的内容。分明是金陵小朝廷没有将李闯“逼死”他的事情放在心上。
“陛下不必生气,以南海伯之能。岂惧些许跳梁小丑?”周皇后低声说道:“陛下如今身在海外。当小心怒气伤身才是,如果陛下有个什么意外,岂不是正遂了某些人之意?”
原本她是从不过问政务的,但现在崇祯身边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有些事情,就只能和她商量。
“哼。”
崇祯犹是怒气难平,正在这时。听得外头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王承恩满脸讶然地奔了进来:“皇爷,皇爷。有人求见。”
“朕不见。”崇祯还在赌气。
周皇后莞尔一笑:“王大伴,是谁求见?”
“将将将……将岸!”王承恩结巴了好一会儿,终于将求见人的姓名说了出来。
“他人呢?”崇祯听说是将岸,心里不由得有些惋惜。
这个年轻的耽罗总督,实在是阁老尚书之才,可惜的是,他却对俞国振忠心耿耿,不可能为崇祯所用。崇祯有时觉得,如果自己早些得到将岸这些人,自己的江山也就不会出现如今的惨淡局面。
“他人尚未到,但是遣了人来,说是随后就至。”
“好大的架子,还要朕候着他是不是?”崇祯更怒:“不见,不见!”
“皇爷,遣来的人说了,非是将岸懈怠,乃是……要带一个皇爷的熟人来,故此先遣人问候一声,不知皇爷是否能拨冗相见。”
王承恩心里也暗自嘀咕,虽然这段时间将岸大约每隔六七日便会来看一看崇祯,两人谈一些海外的风土人情之类的话题,再就是问崇祯生活上还有什么需要,同时也取走崇祯写的稿子。但这样预先说要来拜访,还是第一次,并且还要带熟人来……也不知带来的会是谁。
没有过多久,两辆马车便一前一后来到了崇祯所居住的这三套别墅之前。车还只是刚刚停下,一个胖子就从车上滚了下来,那动作灵敏得与身体完全成反比。王承恩看到这胖子的身影,顿时一愣,然后嚎淘:“曹公公,怎么是你?”
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正是曹化淳,曾经的厂督。曹化淳看到了王承恩,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承恩,果然是你,你果然还活着,那皇爷,那皇爷……”
“皇爷安好,圣躬安好!”王承恩按捺住喜极而泣的冲动:“今日早上还说起你,快随我去拜见皇爷!”
他以为将岸所说的“熟人”就是曹化淳了,因此没有留意后面一辆车上,除了将岸,还跟下了一人。
曹化淳被引进了去,崇祯早听得动静,得知是曹化淳,甚至还亲自到了门口。这也是经过大变之后崇祯本人发生的改变,若换在紫禁城中,他哪里会亲自去迎接一个太监。
见到果然是崇祯,曹化淳顿时热泪盈眶,才到院门口就跪拜下去叩首:“皇爷,奴婢、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着皇爷了!”
“你这老货还好,那就好,那就好!”崇祯示意王承恩将他拉了起来:“你怎么来这里了?”
“奴婢还要皇爷给奴婢作主,奴婢已经告老,原本在家里给兄长守墓,听闻京师惊变,奴婢便想进京去见皇爷,却为乱兵所阻,后来闯贼大军经过奴婢家乡,奴婢不得不逃脱……结果奴婢在半道上听说,金陵城里福王登基,一帮子文人还说是奴婢打开了外城城门,将闯贼放入了京城。奴婢实在冤枉……又听闻南海伯在山`东。奴婢便来寻南海伯,想着求他为奴婢分辩一二,南海伯见了奴婢,二话不说便将奴婢绑了送上了船,原以为南海伯是歹意,没想却是送奴婢来见皇爷,早知道何须他绑,奴婢自己在身上捆两个羊尿泡就漂洋过海来见皇爷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崇祯听得哭笑不得,正待再说他几句,突然间便看到了跟来的将岸和将岸身边之人。
他身体猛然一震,看着那人同样全身发抖,激动地跪倒在地上。
“罪臣沈犹龙,叩见吾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先生……你也投了南海伯?”崇祯这样说时。多少有些心酸:“不错,不错。至少比投了闯贼和朱由崧要好。”
“罪臣不敢。是方孔炤领南海伯卫士占了广`州府,将臣放到耽罗来。”沈犹龙脸上的神色当真是既有惭愧又有不甘,还有些庆幸:“陛下果然尚健,臣……臣辜负了圣上厚望,实在无脸见陛下!”
“健,健,朕在这里健得很。每日吃饱穿暖喝足了还要练练五禽戏,朕身体比起出京前还胖了十余斤。如何不健?朕在京城中,有你们这些封疆大吏肱股之臣。朕却总是胖不起来,如今孤身于海外,却胖起来了,如何不健?”
崇祯的话语里还是怨气冲天,不过这怨气却非对着俞国振,而是对着沈犹龙和以沈犹龙为代表的一群大臣们。
沈犹龙也看出,崇祯确实发胖了,他更是惭愧:“臣等该死!”
“唉,说这些没有用的话做什么……你们怎么来了?”
“是南海伯将臣送来。”沈犹龙也不知道俞国振究竟是什么打算了,崇祯既然尚在,那么金陵城中的小朝廷就缺乏法理上的正义性,无怪乎俞国振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中。但是俞国振救出了崇祯,既不宣告天下挟天子以令诸侯,又不护送至金陵重登大宝,却是安置于这海外孤岛之中,不知是何用意。
特别是还让他这样忠于崇祯的大臣来见崇祯,这背后……有什么打算?
他不由得看向将岸。
“陛下与故人相见,想必有些话要说,我就先暂时告退了。”将岸似笑非笑地道。
他说完就真的离开了,似乎丝毫不担忧沈犹龙与曹化淳等为崇祯出谋划策逃离耽罗岛。
沈犹龙与曹化淳也都是在勾心斗角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哪有那么幼稚,才一见面就谈如何逃离,他们只是询问崇祯在耽罗的生活,得知俞国振不但不禁他外出,甚至不禁他接触耽罗岛的军士官吏。也不隔绝内外,不让崇祯得知大明的消息。
可以说,除了不能离开耽罗,崇祯此时的处境,与新襄体系下所有百姓没有什么两样。
“南海伯究竟是何意?”绕了一段圈子之后,沈犹龙隐晦地问道:“陛下在此是否如意?”
“南海伯觉得朕这皇帝当得不好,故此让朕在这反思一段时间。”崇祯淡淡地道:“朕也觉得,确实有必要反思了,大明万里江山,为何会在朕的手上变成如今模样,究竟是朕的责任,还是其余什么人的责任,不想个明白,朕就算回到了大陆,也还是落得个亡国的下场。”
崇祯的态度让沈犹龙更为吃惊,在他印象中,崇祯刚愎自用,绝不是个会真心反省的人。
就在这时,开始跑到门口的王承恩又跑回来:“陛下,将总督又来求见了。”
“哦?他去而复返,是有何事?”崇祯有些不解。
然后将岸被引进来,神情很是愉快:“有件事情,刚刚收到的消息,我觉得有必要通报陛下一声。”
“何事?”崇祯问道。
“李自成死了,在阳谷败于我家官人之后,溃逃中被几个农夫所杀,已经献首于我家官人面前。”
“什么!”崇祯、沈犹龙、曹化淳,都是齐齐大叫。
这在将岸意料之中,他将手中的一个小盒子递了过来:“请看。”
五九九、山雨乌云一时休(三)
崇祯完全没有想到,兴起得如此迅速、短短几年间就将他从京城里赶出来的李自成,竟然会败亡得如此迅速。将岸去而复返,给他带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好消息?
“沈先生可曾听到这个消息?”
“臣从青岛口过来时,还只是听闻南海伯击败了祖宽、高杰,不曾想……不曾想李自成竟然也被一击而溃!”沈犹龙喃喃地对崇祯道。
这时将岸将盒子递了过来,崇祯不待王承恩去接,自己主动接过盒子。
盒子里并不是象他想象的那样,放着李自成的首绩,而是一群零零散散的物件,其中还有金印、兵符等物品,那金印刻的正是“大顺天子御宝国玺”。
连这东西都落入俞国振手中,那么李自成死的消息,十有**!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
崇祯激动得双手发抖,那种报复过后的狂喜感觉,让他血往脑子直涌,他甚至顾不得考虑自己如今的处境,手舞足蹈地道:“来人,来人,给朕拟纸,南海伯击败李贼,朕要封他为公,封他为越国公……
隔壁房间里,听得崇祯又提到“越国公”,周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坤兴公主抬起脸,看了她一眼:“娘娘不欢喜么,那个恶人死了!”
“欢喜,欢喜……”周皇后低声道。
事实上在到了耽罗岛之后。度过了最初的担惊受怕,这几个月来周皇后过得非常开心,这些日子甚至比起她在京城里时还要好。在她的感觉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候,当时崇祯还只是信王,而不是天子,两人相濡以沫,没有那么多的政务军情烦神。虽然要担心魏忠贤的迫害,但大体上还算逍遥快活。
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看着儿女们也越发活泼,丈夫瘦下去的脸颊渐渐丰润,对周皇后来说,这就是幸福。
可现在,崇祯的一句话。让她想起,崇祯终究是不能完全放下。
果然。王承恩很尴尬。拟旨这种事情,可不是太监能做的,而应该召学士来,在此处谁能来拟旨?
崇祯这时也回过神来,苦笑道:“罢了,罢了,俞国振也不在意朕的封赏。除了虚名,朕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的……将总督。你替朕问一下南海伯,他是想封公还是直接封王。”
将岸笑嘻嘻地道:“我家官人怕是不想封公也不想封王。”
“是……他不想受封。当初就是这个南海伯,还是朕强行封赠的,那个时候,他便想到会有今日吧……”崇祯沉默了会儿,然后大笑道:“无论如何,这总是件喜事,而且沈卿与曹大伴又来了,这是三喜临门……朕如今自己赚钱,多少还有些稿费,听闻羿城中月桂苑酒楼乃是自新襄来的分店,有无数美食,将总督,能不能替朕定上……嗯十桌宴席,朕要一醉方休!”
将岸笑道:“不瞒陛下,我在月桂苑中有些股份,还持有贵宾卡,可以打折扣,若是陛下真想,我便将几位大厨请来,就在这边,免得送来都冷了。”
“如此甚好,可惜,南海……俞国振不在,否则,也要请他来喝一杯!”崇祯想到俞国振亲领部队击败李自成,逼得李自成走投无路被几个农夫杀死,不禁悠然神往。
只是为何俞国振将李自成的金印等都送了来,却不将李自成的首绩也送来?
他在想念着俞国振的时候,俞国振却喘着气,站在泰山岱顶之上。
此时雨霁云收,正是泰山之上风景如画之际,当年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俞国振虽然知道泰山在五岳之中是海拔最矮的一个,可到了这里,却仍然也与孔子产生了共鸣。
浩浩荡荡的群山在他眼前列阵奔驰,远处的河流蜿蜒如线,天空地阔,让人荡胸生云。他对着群山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一声长吼,声音如雷,滚滚于群山之间。
“这边就是碧霞祠,老爷请看,这块碑,便是故文肃公王荆石所撰。”
俞国振走到那位道官所指的碑石前,这是《东岳碧霞宫碑》,道官口中的文隶公王荆石,乃是万历朝的重臣王锡爵。在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之时,唯有他不顾此前与张居正的矛盾,上书“江陵相业亦可观,宜少护以存国体”。在群情汹汹争国本之时,也只有他在努力调和内外矛盾,想要勉强将君权与臣权之间的平衡维持下去。在新襄时,俞国振向方孔炤等人求教,听他们点评近代以来的大臣,对于王锡爵,俞国振觉得还算入眼。
进了祠堂,迎面看到的,便是碧霞元君的塑像,俞国振注意到塑像前摆着许多绣花鞋儿,便笑着问那道官:“这些鞋是怎么回事?”
“乃是仕女上山参拜之后贡奉之物。”
俞国振笑道:“原是如此……只不过,碧霞元君娘娘为何裹着小脚?”
他一见祠堂便看到这位神祗的小脚,心中甚是不喜,因此问了之后,不待道官答话,便回头道:“拨一百金元给碧霞祠,重塑娘娘金身,不可给娘娘留小脚。”
说完之后,他转身出了祠堂,扬长而去,只留下那道官和一干随从大眼瞪小眼,不明白他此言所指之意。
俞国振自己明白自己心中的本意。
小脚之类的东西,乃是华夏传统文化中诞生出来的怪胎,唯有将这些怪胎除去,方是去浊扬清。
四千年道统,乃是华夏历代先民精神中昂扬向上的部分,而不是这些偶尔泛起的沉渣。
现在大明的政局走向已经渐趋明朗。俞国振该考虑的是下一步具体措施了。
“官人,你当真要重塑那位娘娘的金身?”
“碧霞元君娘娘是道教神祗,重塑其金身,想来葵泉子盗泉子那二位会高兴吧,这可是我第一次为某位神祗重塑金身呢。”俞国振笑着道。
田伯光看到俞国振的笑容就知道,这其中定没有什么好意,他挠着脑袋:“为何我觉得,官人是准备将两位道长卖了。他们还乐呵呵地替官人数钱呢?”
确实要卖他们一回,只不过是卖到国外去。
“我准备拨一笔款项出来,在南海诸岛上修道观,当然,如果高僧大德愿意去南洋传播我华夏之佛法,我也愿意支持。”俞国振道:“除了这些,孔庙也要修……总之。凡我华夏治下之地,当允许诸教兼收并蓄。”
“那欧洲来的那个什么神呢?”田伯光满脸都是不信:“官人你是最不喜欢它了。说它和它的那个什么表兄弟。乃是邪教!”
“只要他们承认,他们那个神并非这世上唯一之神,而只是西方的一个末流小神,这个世界乃是盘古开天辟地创造,乃是女娲娘娘造人,而他们神祗只是后来僭越夺功,那么他们也可以得到我的支持。”俞国振深沉笑了笑。
“那绝不可能。他们如何会同意这个!”
“那就没办法啦,李自成当初也是不同意我的建议。现在呢?”俞国振哈哈大笑,然后向着山下行去:“偷得浮生半日闲。总算将泰山逛了一遍,接下来,可又得忙了!”
“官人只是忙,可是金陵那边,只怕是要怕死了吧?”
“我现在关心的是北边的建虏,竟然在造船……他们难道不知道大海是我们的地盘么?让朝鲜人送过去的信件也不知道多尔衮收到没有,多尔衮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该怎么做吧。”
至于南边的金陵小朝廷,俞国振当真没把他们的反应放在心中,他可以想象得到,在得知江北三镇全军皆溃之后,金陵小朝廷里会是一个什么局面,而在得知李自成毙命后,金陵小朝廷会受到多大震动。
正如俞国振所料想的那样,尽管金陵小朝廷由于多方牵制,对于所有事情的反应都慢,但江北三镇合攻山`东的战况,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到了其中。
金陵的皇宫中,坐在龙椅之上的朱由崧眨巴着眼睛,一脸白痴般看着下面死寂的大臣们。
每天上朝时这里吵得胜过市场,但在刚才接到江北三镇兵败的消息之后,连接着七天,上朝时都是一片死寂。
便是太监“有事禀奏无事退朝”的哟喝声,都变得有气无力了。
“诸卿真的没事?”朱由崧看着站在最近的马士英:“马阁老,你没话说?”
马士英顿时觉得有些不妙,他看了朱由崧一眼,却发现这位一向荒淫的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目光。
朱由崧即位的这段时间里,可没有落下好名声,特别是嘴尖舌利的东林党人,还说他在端午节派太监四处捉蛤蟆配淫药。实际上马士英明白,江`苏境内,原本就有端午捉蛤蟆的习俗。此事百姓做得,或者说东林做得,天子倒是做不得了。
看来这位陛下,并不是象他的名声那样蠢啊,他此前一直放任自己,无非是自己能帮他对付那些不希望他上台的东林清流,现在自己倚为腹心的江北四镇折了三镇,实力眼见大减,各种力量,又要蠢蠢欲动了……
幸好自己手中还握着一张牌。
想到这,马士英看了阮大铖一眼,阮大铖会意,点了点头。
“陛下,臣劾复社吴昌时、周钟、魏学濂等在京师降逆,奉李闯之命南下离间陛下与南海伯,教唆江北三镇以北伐之名攻击南海伯。”马士英立刻出班奏禀:“东林复社之辈,妄言忠义,实际上表里不一……”
连串的攻讦从马士英、阮大铖等人口中连绵而出,朱由崧的注意力立刻转到此事上来,他一直对东林复社不满,因为这些人当初一意拥立潞王,甚至要拥桂王,也不愿意支持他。
看来,到了和他们算账的时候了。
六零零、山雨乌云一时休(四)
马士英、阮大铖等积攒火力攻讦复社,目的就是从复社牵连到东林,特别是魏学濂,他原是东林当中旗帜性人物的儿子,把他掀下来,便可以牵连到钱谦益、吕大器,甚至史可法等人。
吴昌时当初为了自己的前途,可以说是将整个东林和复社的政治利益都推上了赌场,而东林竟然没有来得及阻止他做这样的冒险,自然也有东林自己的考量。
因此,面对马士英、阮大铖的攻讦,东林一系并未做辩解。
马士英觉得奇怪,东林一系,似乎是在等着什么消息。以他们的嘴炮能力,这样被攻讦却不还嘴,不慷慨激昂地骗一点廷杖之类的处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难道……他们也有所准备?
他心中犹豫之际,突然间,外边一名太监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大殿。
“圣上,圣上……左良玉起兵作乱了!”那太监没有站定,便大声道。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中顿时安静下来,纷纷芸芸不停攻讦东林的那些官员,一个个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老大,迟迟合不拢。
朱由崧肥胖的身躯瞬间坐直,眼中闪动着凌厉的光芒。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庸懦之主,而是朱家的子孙,朱元璋的后代!
“休要慌张,细细说来!”他沉声道。
“黄得功传来加急军情,左良玉自武昌起兵,大军已至九江。借口是‘清君侧’、‘立贤君”黄得功已驻安庆抵挡,向朝廷求援……”
黄得功为江北四镇之一,手中的兵力大约有六万,而左良玉在李闯入寇京师之后,便吞并同僚士兵,强征驻地百姓。如今给他拼凑出了三四十万部队,号称百万大军!
江北四镇兵力全部加起来,也只是与左良玉相当。但是江北四镇相对左良玉更为精锐,故此此前江北四镇扶立朱由崧,左良玉不得不咽这一口气。但现在江北四镇折了三镇。只余兵力最少的黄得功一人,可以说,弘光朝廷已经失去了支柱!
马士英、阮大铖回过神来,现在终于明白,东林党人竟然在这等着他们!
难怪东林不阻止吴昌时去挑唆三镇围攻山`东,难怪方才他们的攻讦东林都不回应,原来这些该死的家伙,早就存了废立之心,为此他们甚至不惜地将支持朱由崧的江北三镇送上死路——他们就不怕俞国振乘机夺取天下么?
东林党人当然不怕,他们很清楚一件事情。俞国振如果想夺取天下,不是他们能够阻止的,既然如此,他们就该尽可能在俞国振夺取天下之前,手中掌握更多的力量。到时是战还是和,都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而且比起俞国振,他们对朱由崧的失望已经到了极点,很显然,若没有外患,朱由崧会迫不及待开始清算东林党人。这位肥胖好色的福王之子,全然不象外表那样,完全没有什么心机。
朱由崧的目光里满是恐惧,他知道左良玉来了会是个什么结果,朱家可没有厚待竞争失败者的传统!
他把目光投向马士英与阮大铖,这二位同样手足无措,对于现在的局面,不知如何是好。
朱由崧的小眼睛眯了一下,然后厉声道:“左良玉大胆,传朕旨意,宣南海侯俞国振入京拱卫——不,封俞国振为南海公,请之入卫!”
此语一出,满殿先是针落可闻,然后轰的一声响。
无论是马士英、阮大铖,还是钱谦益、吕大器,都被朱由崧这个胆大包天的决策惊呆了,因此一时之间,也忘了用目光去约束自己的同党们。
召俞国振入卫,便是崇祯皇帝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情!
“吵吵吵什么?”朱由崧见金銮殿中已经象是盛夏的池塘一般,群蛙齐鸣众声鼎沸,大怒着吼了一声,那些臣子这才静了下来,愣愣地看着朱由崧。
朱由崧嘴角噙着的冷笑,显得那么刺目。
“就这么说了,左良玉既起叛心,召南海公入卫。”他重复了一遍,然后背身离去,只觉得从没有这么畅快过。
无论是阉党还是东林党,都只想着他成为一个傀儡,既然如此,他就掀了桌子让他们都玩不成。
钱谦益与吕大器对望了一眼,两人面如土色,而马士英和阮大铖则是若有所思。朱由崧的选择不失一个办法,东林想要的是对皇帝的控制,而朱由崧则直接将自己作为代价交给俞国振。
若是左良玉一定要顺江东下,那么大伙一拍两散,朱由崧坐不稳这个帝位,东林也不要想换人去坐,交给俞国振处置就是。
这等掀桌子的手段,或许也只有朱由崧这样什么都曾经失去过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朱由崧走到了门侧,但突然间,他听到皇城外响声如雷,象是成千上万的百姓拥了过来。他愣了愣,原本准备离开的,又转了回来。
难道左良玉就打过来了?按理说不可能啊,黄得功虽然兵力少些,堵左良玉一段时间没有问题,除非……在扬州城督师的史可法将左良玉放过来!
“外头怎么回事?”他问道。
转眼间,便有一个御门的宫卫跑了过来,那宫卫神情古怪,也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惊讶,跪倒在金殿前,解开了殿中所有人的疑惑。
“自青岛口来的船上,带来了最新一期的《民生速报》……南海侯大败闯逆,李自成兵败身亡!”
嗡!
声浪顿时腾起,几乎将金殿的屋顶都掀掉了。
李自成死了?
俞国振将李自成杀死了?
这种事情,他们从未想过,在他们看来,有李自在,俞国振才养寇自重,南海与金陵才能相安无事。可是李自成死了,那么闯贼内部必然会产生一次巨大的分裂,收复中原就不再是什么难事,那样的话,俞国振与金陵的矛盾会上升为主要矛盾。
“此事……此事何以为证?”有人尖声问道。
“那艘船上带来的《民生速报》可以为证,有人用马车在大街小巷里分发,故此满金陵城人如今都知道了,小人抢了几份,请看。”
卫兵将袖子里的《民生速报》呈上,大臣们都顾不得君前失仪了,蜂拥而上抢夺,转眼间那报纸就被抢夺一空。
一时之间,这座留都金銮殿变成了金銮店,而且是大减价的铺子,挤挤攘攘推推搡搡。这个时候,无论是阉党还是东林,全然忘了当初就是他们要没收民生报社,结果导致顾绛一把火将报社烧掉。
更忘记顾绛被捕不久,便在俞国振的压力下不得不将之释放的事情。至于顾绛离开金陵销声匿迹许久之后,又重新办起《民生速报》,而且第一期便报出这样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念给朕听,念给朕听听!”
朱由崧大叫道,除了他之外,那些没有抢到报纸的官员也纷纷大叫。
终于一个声音洪亮的御史被推举出来念那报纸,否则吵吵嚷嚷的谁都别想看完。
“华夏军略委员会告全体华夏国民书……这是什么玩意?”
“别管是什么玩意,念就是,念就是!”有性急的官员催促道。
“华夏军略委员会”乃是俞国振在设置总督之后成立的一个机构,各处总督、政务官与军务官都得以名列其中,最初时就是新襄体系都没有重视之,直到现在,才是这个组织机构第一次名扬天下。
“僭称大顺皇帝的李自成匪帮,悍然发动对山`东省的进攻,彻底站在了阻碍我华夏进步的立场之上,再无悔改之可能,故此,我华夏军对其进行了自卫反击,彻底粉碎其进攻,并迫使李自成弃部只身逃遁。在不名誉的逃亡过程中,李自成被警觉的农民所发觉,于……”
文字半白不文,但是通俗易懂,正是新襄一惯的文风,有心人便可以注意到,在这篇文章中,对虎卫的称呼不再是“虎卫”或者“新襄军”而是“华夏军”对李自成则称之为匪帮。文中简要说明了李自成被农民逮捕处死的经过,但略去了地点,这是为了防止李自成部下前去报复。
“李自成之死,乃凡与我华夏进步为敌者必自取灭亡之铁证,亦为我华夏农工拥有一切暴君、屠夫所惧怕力量之铁证。故此,华夏军略委员会呼吁,全体华夏之民,无论农工商军,万心如一众志成城,携手与一切阻碍华夏进步者做最后之决战。华夏军略委员会亦于此正式诫告僭号伪清的建虏匪首、窃居金陵的小朝廷,怜民爱民,方是自存之道,若有残民害民之举,必为民所唾弃、灭亡!”
“华夏军略委员会于此邀约金陵小朝廷、伪清及其余大小势力,来新襄参与协商,讨论华夏今后之前途。在这过程中,若是诸势力有挑衅之举,或者有残害百姓之举,必然遭到华夏军略委员会之敌视。”
念到这里,那御史的声音嘎然而止。
所有人都倒吸着冷气,他们感觉之中,这份文告里杀气腾腾,而众人再看朱由崧时,目光不免异样。
朱由崧大张着嘴巴,双腿无力,一屁股又坐回了龙椅之中。
他还想借用一下俞国振的威名来压制东林,现在,俞国振的立场已经很明显了,俞国振根本不承认他的地位!
大明将何去何从?每个人心中都在这样想。
六零一、扪虱高卧论战守(一)
史可法闭着眼睛,身体随着船的摇摆而晃动着。
强烈的晕眩感自从他登上船之后,就一直伴随着他,让他难过,就象如今的天下时局一样。
三年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如今已经是崇祯十九年——虽然崇祯皇帝被李自成逼得“**”于京师,但新襄一直按照其年号进行纪元。而被称为金陵小朝廷的弘光年号,反而没有什么人用。
不过这三年大体上倒是稳定的,各方的势力范围基本上都定了下来,俞国振直接控制了两广、山`东,间接影响到天津卫、河`南、苏北、湘南、赣南和云贵。金陵小朝廷名义上控制着南直隶、两浙、湘赣鄂、闽,刘宗敏控制着汉中、陕南、河南西部,李岩则控制着山西、陕北,并在向甘陇一带进发。建虏仍然通过吴三桂控制着京师,但他们在辽南的港口造船的计划,被俞国振彻底打消,俞国振让朝鲜人转交信件中说“汝若不焚之,我自去焚之”,而且他说到做到,在与李自成会战之际,真的派海军攻击辽东港口,一把火将建虏的船坞给焚了。
不知不觉中,俞国振和他的华夏军略委员会,成了整个华夏大地上起决定性的力量,众人都知道,他在做最后的准备,所有的势力也都在做最后的准备。可是在事到临头之前,没有任何一方势力,愿意自己成为华夏军略委员会先打击的对象。
就象是三年前的左良玉,俞国振在《民生速报》中勒令诸势力都不得有残民之举,可是左良玉倚仗着有东林为内应,就是不听,强行顺江东下意欲入金陵行废立之事,想要先造成事实再说。结果俞国振调两广虎卫两万北上。先夺武昌。然后又破九江,与顺长江而上的虎卫海军会合,在鄱阳湖大败左良玉。生擒之后就在南昌城内枭首示众,随左良玉一起残害武昌、九江诸地百姓的将士一共七千余人,尽皆处死。直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也杀得原本观望的诸势力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只能将勾心斗角藏在心底。
大明……应该说整个华夏境内,也就迎来了难得的和平,这三年几乎没有什么大仗发生,若是有什么灾荒,新襄体系下有的是地盘接收灾民,而且俞国振也有的是粮食,他用这些粮食换取人口。再用人口去开拓耕地,生产出更多的粮食。
但其余几方势力经济上却是捉襟见肘,原本支撑收入的几种物产。几乎全部在新襄体系的挤压下破产了。象是两浙的丝绸作坊,湖广江`西的粮食种植。大量的白银等贵金属随着这类贸易流入到新襄,这直接导致如今几处势力收税时收取的,竟然也是新襄华夏银行所铸的钱币。
想到这,史可法苦笑了。
他早就看出俞国振的才能,却还是没有能够阻止这一天的发生,他们这些人,仿佛是历史大潮中挣扎的溺水者,而俞国振,则是这浪花中的弄潮儿。
“史先生,已经到新襄了。”就在史可法思索的时候,一个人敲了敲舱门进来对他说道。
“有劳了。”
自从三年多前俞国振在泰山之上,下令为神仙解放小脚以来,新襄控制下的各种舆论工具,几乎是运足气力进行宣扬,批判各种习俗传统中的劣处。女子裹小脚在这宣扬之下,几乎成了过街老鼠,除去最顽固不化之人,现在都不再要自己的女儿裹脚了。
“健康的母亲,才能生出健康的国民,唯有心理扭曲的失心疯,才会将扭曲的小脚视为美丽。”
俞国振借着给神仙放小脚,掀起的这场移风易俗的大动作,让史可法觉得一种巨大的霸气——便是神仙,俞国振也要管一管。
就是史可法,也对俞国振这种霸气暗暗生佩。
除此之外,给史可法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便是俞国振倡导的四民平等之议。俞国振甚至直接翻出孔子“有教无类”之语,将以引申,用于证明《孔子家语》中孔子反对“刑不上于大夫,礼不下于庶人”之本意,提出世人只有分工之高低,却无人格之贵贱,故此非正式场合,不得行跪拜礼,而人与人之间的称呼,也应以相互尊重为先。
比如说,方才那进来通知史可法的船员,称他便是“史先生”,而不是象金陵诸人一样称他为“史阁部”。
下了船,史可法看着新襄城,禁不住苦笑。
他真不愿意走这一趟,可是这几年里,东林在金陵小朝廷里的地位摇摇欲坠,钱谦益、吕大器先后都被赶出了朝堂,他成了硕果仅存的一位——这也是东林自己造成的,当初放出左良玉试图废立,结果俞国振一纸文章便时局逆转。
这个苦差使于是就被安到了他的头上,或许马士英、阮大铖等现在心里还在暗暗欢喜,巴不得俞国振记恨两人间过去的矛盾,直接将他杀了。
“俞济民倒不会行此事,马、阮终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呸呸,俞国振篡改圣人言语,行不臣之事,什么时候是君子了!”
就在这时,他听得有人召唤:“道邻先生,史道邻!”
史可法循声望去,看到了方以智、孙临等人在向他招手。
方以智自从到了新襄之后,史可法就没有听过他的什么事情,而孙临则更是销声匿迹许多时间。见到这二人,史可法心中有些欢喜,快步迎了上去:“二位贤弟在这里!”
他原本以为会是陈子龙来接他,却不曾想来的是这两人。
“道邻先生,俞济民遣我们来迎接。”方以智先谈了公事,然后感慨地道:“一晃都有五六年未见了,道邻兄老了,瘦了!”
“国势如此,能不老能不瘦么,倒是二位……英姿焕发,容光不仅当年啊。”
史可法话语里略带讥讽,但他也知道,自己埋怨不得这二位。当初孙临对大明是忠心耿耿,大明回报的是拆分调走他的部队,将他送到高起潜那死太监手中送死——好在后来俞国振得知高起潜逃到了金陵,便下令追究他的责任,迫使金陵小朝廷将高起潜处死,若非如此,史可法都奈何不了这个误国的阉宦。
能收揽人心的事情,朝廷不做,结果全被俞国振做了,每每想到这里,史可法心中便生出酸楚。
“道邻先生说得可不对,这几年来国势,比起当初可是要好得多了。流寇都老老实实学种田,建虏都不敢劫掠——听闻此次建虏也会派人来参与,道邻先生,当初咱们大明可能一纸书令建虏便乖乖奉命而来?”
史可法只能苦笑,方以智几年不见,虽然韬光养晦,但辞锋仍然锐利。方以智对于大明朝廷肯定是有一些怨气的,当初他的父亲反对招抚张献忠,兢业于国事,却是先被熊文灿压制,后被杨嗣昌陷害,方以智不得不破家为父赎罪,而朝廷竟然也答应了这个荒诞的条件,就此放走了方父——如今新襄所任的两广总督。
“密之,此话休提了。”史可法也无法用忠义来训斥方以智,毕竟东林、复社中人这几年的嘴脸,连史可法自己也不好意思提及。和那些人比,方以智、孙临的操守不知道好到哪儿去了。
大浪淘沙的大时代里,让人感慨的事情总是许多。
方以智也不指望能说服俞国振口中的“顽固保守势力的代表人物”,笑着道:“是,是,只谈风月,不提其余……先带道邻先生去宿住吧,然后去几处风景名胜转转。”
对史可法来说,这次四处转悠是件非常震惊的体验,虽然从报纸上,他得知了许多新襄的事情,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有真正看到了那花了三年建成的十五层高的大厦,他才知道,新襄的建筑能力已经达到了什么地步,同样,只有真正看到横于钦江之上的钢架桥,他才明白新襄报纸上所说“天堑变通途”是什么意思。
这三年来对于新襄市来说,是丰收的三年,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工程在建,可是此前规划开始的几项大工程都已经收尾。在这样一座快节奏的城中,史可法觉得,自己仿佛随时都在列车上,听到时间在随着“喀咤喀咤”的声音急速狂奔。
在新襄呆了整整七天,终于接到通知,一起去那十五层高的新襄大厦召开这次政略会议。
所谓政略会议,三年前开了第一次,当时只有金陵、李岩派人参加,在左良玉被击败之后,参与的方面就多了起来,黄得功甚至都派人参与了第二次。所有人都知道,俞国振只是借着这会议来拖延时间,待他彻底消化掉两广与山`东之后,便是这个会议结束之时,但是所有人都不得不捏着鼻子来参与,害怕会因为没有参与而受到新襄的攻击。
看到鱼贯进入会场的各方势力代表,特别是史可法和李岩,俞国振忍不住笑了。
这二人都是绝对不会投入他帐下的,但两人又有不同,李岩虽然不会投入他帐下,却在某些方面会为他效力,而史可法么,大约就是会以前朝遗老的身份郁郁终身,或许在某天想明白了跳水自尽吧。
史可法也看到了俞国振,不过他没有过来招呼,他一直环视四周,这时听得有人问道:“听闻建虏也派人来参与此次盛会,为何不见其人啊?”
史可法心中也有些奇怪,为何建虏的人没有看到?
六零二、扪虱高卧论战守(二)
此前得到的消息中,建虏也会派人参与这次谈判,这一点众人已经并不奇怪了,这三年里,各方势力都学会从《民生速报》或者《新襄日报》中去寻找俞国振的观点,因为华夏军略委员会的政略决策,基本上都可以从这两份报纸中看到其决策的依据和理由。换言之,这两份报纸,实际上就是华夏军略委员会的风向标。
这一北一南两份报纸的应和之下,讨论了华夏的范围问题。无数次“自古以来”之后,大致确认了华夏的核心范围,即包括中原、江南、岭南、辽东、川滇、甘陇、云南。在核心范围之外,还有华夏的“固有领土”,向北包括塞北蒙古直至北海以上昔日汉时苏武牧羊故地(今贝加尔湖北),向东北包括奴尔干都司故地,向西北包括昭武九姓故地的葱岭和李白诞生的碎叶城,向西南则包括乌思藏都司、朵甘都司及吐番属国,向南则包括安南、吕宋,向东包括朝鲜、倭国、琉球。核心范围与固有领土,理当由华夏中央政权委派官吏进行有效治理,推行完全汉化之政策,诸族可以保留自己的风俗文化,但必须以华语为统一之通用语,以汉字为唯一之官方文字。
在这两地之外,尚存华夏战略利益范围,即包括周边地区,向北直至北冰洋的广阔苔原与森林,向东则直至美洲西岸的太平洋,向南则到被新襄的报纸称为“蟾洲”的大块陆地,向西则包括整个波斯——战略利益范围当中,华夏国民天然享有最优待遇,即该国律法所能给予的一切礼遇。
这是一个气魄极大的规划,在这个规划之中,辽东乃是华夏核心范围,因此如今窃居辽东的建虏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就是服从于以俞国振为首的华夏军略委员会调度,要么就是滚蛋。
“静一静,因为一件事情,建虏派来的使者已经被驱离了。”俞国振伸手下按,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驱离?”
每个人心中都在想这个词,就算是对俞国振偏见如史可法,都承认俞国振有一种普通人极少有的霸气与豪迈,这三年来的谈判里,各方势力虽然老实到场,但具体谈判时胡搅蛮缠有之,得寸进尺有之,但俞国振都以极大的包容性,让这场扯皮延续下来,还从未有发生驱赶哪一方使者的先例。
现在却驱离了建虏的使者!
“俞济民,你能说一说是为何驱离了建虏使者么?”史可法问道。
“建虏派来的使者乃孙之獬,其人剃发编辫,服建虏之补服而来,据闻其人在建虏中还上书多尔衮献剃发令,我们这个协商会议虽然兼收并蓄,各种观点之人都可以进来,却不包括畜牲。”俞国振平静地道:“而且,建虏派这样一个人来,分明是羞辱于我,因此我会做适当的反击。”
俞国振口中的“适当的反击”意味着什么,众人都一清二楚。
上一个被适当反击的李自成,死后虽未传首四方,却随着报纸震动全国。
史可法原本想通过批评俞国振擅驱建虏使者之事来拖延会议进程,这是金陵小朝廷这三年来的一惯伎俩,但当听得被驱的乃是孙之獬,他就知道不妙,等得知驱逐的原因之后,更是哑口无语。
孙之獬曾经到俞国振那边去卖论求官,但是因为不愿意从最基层做起,受到俞国振的冷落。他便一气之下投了建虏,果然很得建虏多尔衮的重视,甚至被任命为礼部侍郎。针对俞国振强行推广华语汉字的做法,他便上书多尔衮,要求伪清治下全体官员无论汉满,一律着满人服饰剃满人发辫。
多尔衮觉得,既然俞国振宣扬推广剪短发、穿短裳,那么他们伪清内剃发辫、穿满服也就没有。但是俞国振只宣扬,却不强制,故此除了在部队中为了卫生与整洁强迫都剃短发外,别的百姓都以自己的喜好自行决定,任何人都不得强求。
自然,若是成年的百姓想要剃发,老人也不得干涉。
但建虏却不同,他们是蛮横傲慢惯了的,加之下面聚集了孙之獬等一批急于投机取巧的汉奸,于是便出了“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威胁。当然,有俞国振在,他们也只敢威胁,尚未做出真正大规模屠杀之事,但这却让俞国振意识到,收拾建虏的机会来了。
“先不去管建虏,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下长江航路和黄河疏浚的问题。华夏军略委员会决定对长江、黄河的水患进行疏浚,一来是在比较长时间内解决水患问题,二来也是延长这两条水道的运输距离,根据此前我们达成的协议,新襄的军舰与商船,可以自由往来于沿岸各港口,根据商品价值向沿岸各港口缴纳税金,但沿岸各港口有义务为航道疏浚和堤坝修筑提供一切政策、军事及人力上的便利,这一点诸位是否还承认?”没有谁会否认这一点,特别是金陵小朝廷史可法脸上浮起了苦笑,他若是否认这一点,一回去之后立刻会被罢免,换别人来与俞国振谈判。原因很简单,原本金陵小朝廷最大的收入来源是农业的田赋与盐税,但在新襄商品的冲击下和士绅的强力抵制下,唯有盐税还算乘手,可是随着新襄在海南开办了莺歌盐场,在大员开办了布袋盐场,廉价而且质美的新襄盐已经打得淮盐落花流水没有了市场。于是现在占据金陵小朝廷收入大头的,反而是新襄货船来的关税。
可以说,没有了这份关税,在座的诸势力中有一半连饷都发不出来,更别提购买新襄武器练精兵了。
“我们初步计划,是用十到十五年时间,完成这两条河道的疏浚与堤坝加固工程,工程的全部投资将达到一百七十七万金元,前两年是测绘和准备……”
当俞国振吐出一百七十七万金元这个单位时,满座尽皆骚动起来。
按照新襄的兑换比例,一金元可以兑换一百银元,而一银元则相当于一两十足纯银一百七十七万金元,也就意味着一亿七千七百万两白银——当初大明极盛时一年的财政收入,也只是三千六百万石左右的粮食,以万历年间一两银子两石米的价格计算大明的岁入是一千八百万两银子,也就是十八万金元。便是以年入三千万两的大明顶峰来计算,也只是三十万金元。
这个计算虽是不精确,可大体上能看出俞国振提出的这个工程的气魄了,相当于大明当初五至十年的财政,全部用在黄河长江之上。
“军略委员会……拿得出这么多钱么?”有人担心地问道。
问话的是李岩,别人首先琢磨的是自己能从这笔庞大的收入中获利多少,而李岩考虑的是这个巨大的工程,会不会拖垮新襄的财政。若会拖垮的话,那么也就意味着当初他与俞国振约定的五年之约,又可以向后推迟了。
“钱的问题,各位勿忧。”俞国振微微一笑:“咱们的协商会是第一次在新襄开,故此大伙都是初来此地,看到新襄的情形,大家就不必担心委员会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继续我的提议,最实两年,我将派遣一共一百三十五个测绘队前去测量黄河、长江主干道和部分支流水文状况各方必须为其提供便利包括人员安全的保护与地方官员的配合,委员会将按照各方接待人员的人数和时间给予相应回报——可有异议?”
按照惯例,当俞国振问到可有异议时,也就意味着有什么不同意见或者补充意见此时都可以提出了。
“我有异议。”史可法站了起来,他还不太习惯象新襄这样,众人围坐于长桌之上,因此每每说话都要起身:“沿江所有地方都要测绘,那水师营寨呢?”
俞国振慢条斯理地笑了起来:“自然也要测绘,道邻先生不会以为我是乘机想侦看水师营寨里的情形吧,你应该清楚,这对军略委员会来说毫无意义。”
史可法脸涨得通红,但却无话可说,只能坐下去。
确实,小朝廷的水师营寨中的情形怎么样,对于俞国振来说毫无意义,如果说双方陆军装备还是处于同一时代之内,那么海军的装备就完全不是一个时代了。
“既然如此,此议便通过了。”俞国振看着没有人再有异议,便一锤定音:“接下来是第二件事情,关于三皇大典修篡事宜,诸位当也从报纸上看到过了。华夏道统,自三皇初始,而至于今,历代先哲,文字流传,大明虽编永乐大典,但唯传三部,分篇亦有所不尽,故此为传承发扬华夏道统,新襄一直在筹备编撰三皇大典。如今前期筹备工作已经过半,但还需要大量饱学之士,因此,请各方推荐人员来此,一定要真正的饱学之士,那种只会做八股的学究,就不必了。”
第二件事情又是毫不意外地通过了,然后第三件事情则是推广土豆、玉米等粮食作物的事情。史可法见俞国振关注的都是些这样的事情,心中却是觉得不安,因为他总觉得,俞国振所做的看似利国利民,实际上都包藏祸心。
在俞国振连续提议了五件事情、李岩提议了两件事情、刘宗敏牛金星派来的使者又提了一件事情之后,史可法也提议了两件事情。一是金陵要开科考,要求各地给予参加科举的士子方便,二是各方应该爱护民生,偃武修文,削减兵力。
前者倒还罢了,后者分明是对新襄的一种试探,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俞国振脸上,想看他有什么反应。
在休养生息了三年之后,这头猛虎,还想继续蛰伏么?
六零三、扪虱高卧论战守(三)
“道邻先生说的极是,各方的收入皆是有限,用来养兵实在是太浪费了,若是大伙都能省些下来,也用不着我一方承担治理黄河、长江水患的支出了。”俞国振微笑道:“华夏军略委员会如今治下是两广、山`东、南海、东海诸地,人口一共是三千万,目前有常备兵力陆军十五万、海军五万,一共是二十万,人口与兵力比是一百五十比一。各位也请将兵力限制在这个比例,如何?”
听着俞国振说自己的家底,正人都是面如土sè。
三千万人的疆域,才二十万常备兵力,这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穷兵黩武,但众人都明白,虎卫的二十万兵力,实际战斗力至少相当于一百万他们的部队。竟然这三年来,各方都模仿虎卫的编制与cāo典训练jīng兵,但是实际效果有限,因为任何一方都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堆出这样的jīng兵。
比如说,虎卫的cāo典中,一个合格的步兵一次打靶要完成十至十五发子弹的shè击,可对于其余势力来说,这就太奢侈了,一次打靶能有五发子弹就不错了。
实际上金陵小朝廷号称带甲百万真实兵力约是六十万,李岩兵力约是十二万,刘宗敏兵力三十万,张献忠兵力三十万,没有来的建虏带甲超过二十万,派代表来了的朝鲜国、倭国兵力也不少。
要是按人口比例来,岂不是说他们每一方都得将兵力压缩到十万以内,最多就是金陵能多些,可比起现在的六十万只怕也要少上一半!
“这如何使得,这样不对。”所有人都对史可法怒目相似。他们就靠着人数上的优势来维持一点心理平衡了,却被史可法一个主意弄得大伙都要吃憋,因此金陵小朝廷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道邻先生说这样不对,那么怎样才对呢?”俞国振似笑非笑地道:“人口、财政,乃是讲文修武的根本。若不按照人口来算,那就按财政来算?”
按财政来算的话,在座各方更是惨无人sè,他们全部加起来再乘以个二的财政收入,也未必能抵得上俞国振手中的一半!因此毫无疑问。包括史可法在内所有人都摇头。
“要不按照粮食产量算,养兵总得要吃粮,没有粮可不成。”
摇头。
“或者按照钢产量来算,总不能再发木刀竹枪给士兵打仗。”
摇头。
“实在不行,就按照棉布产量吧,军服总得有,否则那就与百姓没有什么区别了。”
仍然是摇头。
俞国振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么,史道邻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个方案,就是你们的养兵费用全由我们华夏军略委员会包了,你们的财政收入只用于维持你们的政务开支。这样你们在秦淮河畔风流的开销能够更宽裕一些,如何?”
在史可法铁青的脸sè中,众人都笑了。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华夏军略委员会包下他们养兵的费用,岂不就是意味着他们的军队都受制于俞国振,至少在现在。这种提议大大突破了他们的底线,因此不可能会赞同。而金陵小朝廷在繁华的秦淮河畔花天酒地的事情,经过两份报纸的渲染。如今已经是天下皆闻。
“想来道邻先生是愿意的,在秦淮河畔吟赏风月,岂不胜过跟着一群丘八流汗啃泥?”有人嘲弄道。
俞国振没有继续听他们胡扯下去,这次会议实现了他下一步战略步局的目标,那就可以了。他摆了摆手:“此事休再提了,大伙是否还有别的事情。若是没有的话,我们就可以散会了。”
众人不禁都讶然。因为此前几次会议,都扯皮了许久,可这次竟然一天上午就结束?
紧接着,俞国振便宣布了一个让众人震惊的消息。
“在散会之前,有件事情还要拜托诸位,鉴于建虏所作所为已经触及华夏军略委员会划定的底线,故此华夏军略委员会正视宣布,与建虏进入战争状态。”俞国振淡淡地道。
轰!
俞国振的话是说得平静,可听到在座诸人耳中却无论如何平静不起来。这是宣战,向建虏宣战!
这么些年来,俞国振一直蛰伏,除去南洋之外,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是被动应付,这可能是第一次真正主动对一方宣战。在隐伏了三年之后,这头当年的幼虎,今rì的猛虎,终于要咆啸山林了?
“俞济民……先生,你此战目的为何?”
“京师故地,岂可久在虏手?”俞国振平静地道。
史可法张了张嘴,刚想问夺回京师之后,金陵小朝廷能否还都京师,但话到嘴边,他自己也没有脸面说出来。
别人打下来的江山,而且俞国振又从未承认金陵小朝廷的合法xìng,怎么会将京师还给他们!
会议便如此结束了,史可法心中虽然急着回金陵,可是从新襄到金陵的蒸汽轮船要七天才有一班,他还得再等两天,才能乘这最快的交通工具出行。
因此,这两天时间他便想独自在新襄逛逛。
谢绝了方以智、孙临作陪的好意,他独自穿行于新襄的街头巷尾,体察与金陵完全不一致的民情,这里的节奏让他惊讶,仿佛有根无形的鞭子在抽打着这里的人,让他们停不下来,这让史可法很是惋惜:若是都停不下来,那么谁来感悟这无限江山,写出美丽动人的诗词?
在次rì他慢慢逛到了城中老君观,在老君观边的巷子里,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陈子龙。
曾经名闻天下的才子陈子龙,背着手歪着脖子,正在看两个人下棋。
到新襄以来,一直没有看到名义上的钦州知州陈子龙,史可法还以为他在忙着什么事,却不曾想他竟然是在忙着在看人下棋。
下棋的两人一个光着膀着一个穿着汗衫,手里都拿着蒲扇。史可法只道这两位是难得的国手,便悄然走过去,看他们下了几步,便知道都是臭不可闻的臭棋篓子。
“卧子,卧子!”史可法诧异地低呼了两声。
陈子龙歪过脸,看到是他,露出惊喜之sè,然后便要拱手,却听得下棋的二人中个头矮的那个啧了一声:“观棋不语真君子,要寒喧说话,到远些去!”
陈子龙也不生气,当真拉着史可法走远了些:“道邻兄怎么来这里了?”
“我来这里开协商会……你为何不在衙门里,却在这?”
“衙门?如今有什么衙门,我如今每rì除了去三皇大典编撰所点个卯儿,便是在这看他们下棋了。”
“你……”
史可法看他的模样,这才知道,原来这位陈子龙在新襄也就是被赶到所谓的三皇大典编撰所吃闲饭的主儿。
是的,两广现在已经没有衙门了。
“为何不回乡?”
“回乡去受一遍亡国之痛么?况且这边老人医疗好,有的是名医坐馆,我的薪水虽是不多,但一家人过得悠哉,闲暇时写写真xìng情的小文,逗逗家中的孩儿,有什么不好?”
陈子龙的故乡还在金陵小朝廷的治下,他这句话的意思,分明就是不看好金陵小朝廷,认定俞国振终究会将之灭亡了。
史可法瞪着他,沉声道:“卧子,且不说你当初的雄心壮志,只说你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对俞济民的虚实定然了解,与我说说,俞济民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他今天当众辱我,我原以为他终究是按捺不住要对朝廷下手,结果他又宣布要对建虏宣战——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很简单啊,俞济民要做前无古人的事情。”
或许是站久了有些累,陈子龙寻了个台阶坐下,半卧于地,随意坦开衣襟,丝毫没有朝廷命官的形体。见史可法还站着,他指了指身边水泥台阶:“道邻兄,请坐,不脏,每rì都有人专门打扫过——俞济民对于民生之细致,便从这里可以看出,他这般人若不得天下,天理难容!”
这一句话就让史可法无语默然。
“你想知道俞济民究竟是什么主意,他的主意不是说得很清楚么,他办这协商会议,便是希望统一华夏的过程中少留些血,毕竟打起仗来,最受苦受罪的还是百姓。整个华夏便是摆在俞济民面前的一个饼,他可以一口吞掉,但他怕撑着,于是便分成块,一块块来吃……就是这么简单!”
史可法皱了皱眉,若就是这么简单那倒好了。这些年来,俞国振的战略几乎没有失误过,所有的计策总是一环套着一环,因此史可法总觉得,他这背后还有深意。
见史可法仍然这模样,陈子龙一声叹:“你坐下来,我给你细细分说。如今天下有谁能阻止俞济民么,你史道邻做得到否?”
“不能,但我可做文文忠……”
“多尔衮能阻止俞济民么?”
“多尔衮自然不能,但建虏会如北元……”
“那么李岩、刘宗敏、张献忠之辈,能阻得住俞济民么?”
“皆不能也。”
“对,皆不能也,俞济民让我佩服的就在此处,天下分明唾手可得,他却能忍得住。太祖皇帝何以得天下,广积粮缓称王六字耳,俞济民比太祖目光更远,他召你们来协商,兵法云上兵伐谋,他便是用阳谋,逼得你们不得不一步步让步,最终兵不血刃将天下纳入手中。”
六零四、扪虱高卧论战守(四)
史可法为人拙讷,虽然名声极大,但实际上就是一县之才,治一州府,已经勉强,强行要他在天下这个大棋盘上下棋,未免就难为了些。
陈子龙同样如此,但是陈子龙比史可法有个好处,那就是已经跳出了这棋盘之外。在钦州当了几年知州,在新襄彻底接管了广东府之后,他连名义上的知州职位都没有了。俞国振念在往日交情,并没有难为他,还给了他选择的余地,但他耻于成为贰臣,便担任了一个三皇大典编修职务。
这让他可以用比较中立的观点观察天下的变化,陈子龙是大明的忠臣,可亲眼见到俞国振治下的地方,比起大明其余地方,甚至京师、金陵这样的首善之地发展得都要快,百姓的民生更胜不只一筹,这让陈子龙茫然了。
若他没有到钦州,没有在这相对宽松的氛围内耳熏目染,他还没有那么容易放弃自己的坚持,可是到了新襄,体查俞国振给百姓生活带来的变化,陈子龙觉得自己对大明的忠诚和对华夏的忠诚产生了矛盾。
“这是俞济民的阳谋,你再绞尽脑汁也无可奈何,而且我观俞济民之心,并不只在此。”
史可法默默听着,只是偶尔点头,不知不觉中,他也席地坐下,顾不得大臣之仪了。
陈子龙又继续说道:“自始皇帝一统六国以来,你见过有哪一位霸主统一前会将自己的对手召来开这个会的,你又见过哪位霸主不自称王霸至少是大将军大元帅,却弄出一个委员会之名的?”
“卧子的意思,俞济民要做前人所未做之事?”
“也不能说是前人所未做,俞济民找人编撰三皇大典,将我华夏道统推至三皇之时,自然也包括尧舜禹之际。尧舜禹时名为禅让,实际上天子由各方共推若将当时各方称为委员,那么这个推举天子的会议,便可称委员会了。”
“也就是说,俞济民实际上是托古之制意图行禅让之礼?”史可法惊问道。
陈子龙点了点头,他是这样猜测俞国振用意的。
但他并不知道,禅让之礼对于俞国振来说,并不是建立委员会的根本目的,华夏军略委员会的最终目的,还是在此基础上形成今后华夏的最高决策机构。俞国振自己可以凭借超越这个时代的眼光,指明未来的发展方向,但在他之后的人却未必能做到。到那时,就必须集思广益,而华夏军略委员会自然就可以改组成为华夏发展战略委员会,成为一个没有执行权的智囊机构,为未来的统治者提供帮助。
“那俞济民召我们来开这劳什子的协商会又是何意?”史可法又问道。
“愚弟方才说了,俞济民要做的是始皇帝、太祖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这也是我真正佩服他的地方,道邻兄,说话不怕你笑话的话,这是定万世不易之基也若非我实在抹不开颜面仅凭这一点我便该为俞济民效死力!”
“你说。”
“你想一想,当初始皇帝若是不派白起蒙恬等横扫**太祖皇帝若是不与陈友谅、张士诚等发兵相争,而是召他们来议事,定天下之归属那会是何等气概之事!俞济民开了一个先河,便是自此之后,天下之主,仅有兵强马壮尚不足以当之,还需真正万民归心!”
史可法对此完全没有办法否认,以俞国振的实力,确实用不着召他们来开什么会议,直接发兵一个接着一个攻打就是。
俞国振召他们来谈,在一些枝节上,确实也做出了相应的让步,虽然他依然凭借武力为后盾,可是用武力相威胁的事情,却极少有。
除非触犯他的底线。
“自俞济民之后,华夏内部之事便不再是只凭武力来决断的了。”陈子龙又感慨了一句:“仅此一项,俞济民便开万世之楷模。”
“春秋弥兵之会罢了。”史可法喃喃地道。
“好吧,我说直接些,俞济民对于诸方势力是有打有拉,但又更有侧重。对建虏,因为其拒不接受汉化,故此俞济民是以打为主,你方才不是说俞济民对建虏宣战了么?”陈子龙知道他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便又说道:“此次俞济民兴师北伐,只怕不只是收复京师那么简单!”
“嗯,他定辽东为华夏核心领土,野心昭然若揭!”
“对于李岩,俞济民是支持,你觉察到没有,每次协商会开时,李岩总是跟着俞济民背后摇旗呐喊,原因在于俞济民与李岩有个约定,李岩将率其所部西征,收复西域疆土。故此,李岩控制的地盘虽小,人力也不多,但俞济民每年要支援他二十万石粮食!”
“刘宗敏与牛金星不是攻讦李岩,说他与俞济民相勾结,致使李自成兵败身亡么,这一点倒不稀奇。”史可法道。
“对于刘、牛两支闯军遗孽,俞济民是镇,不允许他们残民害民,不允许他们向中原扩张,我料想,俞济民的目的,是将他这两支逼入乌思藏,同样,对张献忠俞济民是威,威迫其向西南过大山走茶马古道入缅甸。”
“祸水外嫁之策也。”史可法喃喃自语,刘、牛、张这三伙流寇现在虽然已经不再算是流贼,也多少搞一些地方建设,但史可法对他们的印象却没有改变。
“最后,再来谈谈俞济民对金陵小朝廷……”
听得陈子龙口中也吐出“金陵小朝廷”五个字,史可法不免悲愤莫名:“卧子,你便是投了俞济民,也不该如此说,对朝廷总得有些……”
“好好,我不说,不说……不过道邻兄,新襄这边一直有个传闻,三年前天子并未遇难!”
史可法默然,这个传闻何只是新襄有,金陵同样有!
只不过史可法一直认为,这个传闻一半是善良的百姓不忍心听到崇祯之死而想出来的,另一半则是俞国振有心推波助澜,毕竟崇祯若真未死,那么俞国振呼金陵小朝廷,就言出有名了。
“道邻兄,若我是你,我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如何维护金陵朝廷,而是想着等俞济民提出天下一统提议时,应该如何维护福王和东林大臣的体面了。”陈子龙接下来的一句,让史可法锥心一般痛苦。
他盯着陈子龙,他希望能从熟悉新襄的陈子龙这里得到偏安金陵的方法,却不是听这最后的判决书。但他也知道,他不能讳疾忌医,因此勉强开口道:“何出此言,事尚不至于……尚不至于此吧。”
“你知道新襄中等学堂如今每年有多少学生毕业么?”陈子龙伸出一根手指:“刚过去的六月,中等学堂毕业学生的数量是四万七千名,初等学堂毕业的学生数量是十六万一千名。再过三年,这十六万一千名初等学堂的学生便完成中等学校教育,按照新襄的规矩,他们就可以进入各个乡、镇,承担各级书吏、文员、干事之职,这就是取代了吏,而再过两到三年,他们中的一部分将被提拔起来,升为一乡一镇之长,其中还有县长、市长,直至一省总督!”
说到这,陈子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休要以为离了儒生,俞济民就治不了天下,你们在金陵,打的无非就是这般主意!”
史可法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俞济民这是在断天下斯文之路!”他厉声道。
陈子龙不答,只是挠了挠身上的痒痒。
就算史可法按捺住自己不存有投靠俞国振的心思,钱谦益等人如何会不存这心思?特别是钱牧斋,他与俞国振关系原本就好,东林得罪俞国振的事情,他都借故缩在后头,将史可法这个蠢汉和吴昌时这个不安分守己的顶上前,实在不行也让吕大器为先。钱牧斋少不得盘算,就算俞国振得了天下,一个清贵显要的职务也是少不得的!
至于别的人,只怕也打着同样的心思,如果俞国振大军来了,实在抵挡不住,那么就降了呗。降俞国振比降李自成总靠谱些,到时候他们仍然不失富贵,就算是降级任用,熬几年资历养一段声望,迟早还是能回中枢。
但现在,陈子龙将俞国振一个更深的计划揭破出来,有了新襄的教育体系,俞国振能在短短的几年内培养出他所需要的人才,科举出身的儒生,在俞国振手中再也没有了前途可言。
而让人惊讶的是,金陵衮衮诸公,竟然没有一人注意到这一点的!
“时代不同了,道邻,还是多研究些学问吧,不管俞济民如何,有学问的人,自然会过得不差。”陈子龙缓缓地道。
夏天的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唤着,心灰意冷将全部精力都集中于学术的陈子龙高卧于树荫下的水泥台阶上,在他身边,大明内阁学士、礼部尚书史可法呆呆站着,过了好一会儿,史可法猛然跳过去,将陈子龙抓了起来。
“你就忍心看着天下斯文尽皆扫地?”史可法咬牙切齿地道:“你就这样放弃了?”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这是方密之对我说的,他说了,想要天下斯文不为时代所弃,想要儒门能有复兴之机,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儒门与实学结合起来——他正在做这事情,道邻兄,如果你真的想要为天下斯**些什么事情,而不是只为着金陵小朝廷里那些人的官帽子,就去帮方密之吧。”
陈子龙说到这,就不愿意再多说了。
这可不是金陵小朝廷的战守之策,而是整个儒门的战守之策,若是史可法目光长远,就当知道如何选择。
六零五、三年磨剑今试锋(一)
史可法踉跄而去的背影,让陈子龙长叹了一声。
但仅此罢了,他缓缓踱回下棋的两人身边,那矮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陈卧子,你来和我下一局?”
“宋先生既然相邀,我如何能不应战?”陈子龙捋袖道:“今日少不得要杀你个片甲不留!”
“怕是杀不成了,那边来了人,肯定是找宋先生的。”另一个下棋的老头咧嘴笑道。
“宋参谋长,统帅之令。”
来的是一名虎卫的通信员,他向着宋献策敬了礼,然后将一份折好的密令交了过来。宋献策接过密令,瞄了一眼,便将手中的棋子扔回了棋盘:“陈卧子,你等着,等老夫回来了教训你!”
这三年来,宋献策基本上都憋在新襄,一直没有什么事情,当真把他敝坏了。每天除了到这边找人下棋,他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无聊时间的,这一来二去,便与同样无聊的陈子龙相识。
每次两人在一起,总是会争吵的。
宋献策走了几步,然后回过头来,看着陈子龙道:“卧子,你少和史道邻那样的蠢货混在一块儿。”
陈子龙唯有苦笑。
史可法想要知道新襄虚实,却不认识眼前这个矮汉便是华夏军略委员会统帅府战术参谋处副参谋长,只将他当成寻常汉子,就凭这眼光这见识,他能成什么事情?
宋献策匆匆赶回参谋处,发觉四处都已经紧张起来。他此时也已经换了虎卫的军服,虽然这军服穿在他身上仍然显得不伦不类,可比往常却要精神得多了。
“统帅!”见到俞国振,他也敬了一个军礼。
自从俞国振将新襄的领导机构改组成为华夏军略委员会之后,军队的正规化便被提上日程。首先是更名,虎卫的正式名称现在是华夏军,这体现出这支军队将从俞国振的私兵,向整个华夏的国防军转化,但私下大伙还是习惯于虎卫。然后就是组建了新的组织机构,也就是军略委员会统帅府,俞国振自然是统帅,下设参谋处,茅元仪与宋献策等为参谋。另外华夏军已经扩编为三个军加一个教导师,总人数为十五万,海军也由渔政局中独立出来,成立了名正言顺的华夏海军三大舰队。
与之相适应,军中的阶衔礼仪制度也建立起,以往茅元仪与宋献策在军中也只是拱手为礼的,但现在,都改为了军礼。
俞国振还了礼,然后笑道:“宋副参骨头都快闲出病了吧?”
“那是自然!”宋献策昂然道。
“前日我宣布要对建虏开战,想来现在各方势力已经将这消息传出去了,建虏接到这个消息,大约是在一个月后,不过这些年多尔衮也没有闲着,在咱们的帮助下,他们也找到了些煤矿铁矿,炼了不少铁,造了不少枪炮。”俞国振说到这忍不住笑了。
宋献策略有些得意,这就是他的主意。当初他提出这个建议时,反对声是一片的。
派人帮助建虏勘矿,寻找辽东的煤与铁。当初宋献策这样说时,就是茅元仪都不赞同,认为他这是在资敌,而唯有俞国振却欣然同意。
“辽东苦寒之地,若没有什么收获,咱们就算夺来,也守不住。但相反,若是辽东的煤铁得到开发,那么辽东就是宝地。只是前期工作做起来很是艰难,不如让建虏先帮咱们勘察,修好通往矿山的道路,然后咱们接收就是。”
一年半前,这项计划正式启动,多尔衮明知这背后俞国振别有用心,却还不得不捏着鼻子接受,这就是阳谋的威力,让对方根本无法拒绝。勘出煤矿、铁矿等重要矿藏,然后多尔衮发满清举国之力,将通往矿区的道路修好,终于到可以将矿石运出的收获季节,俞国振却向满清宣战了。
一番辛苦,为人作嫁衣,想必得知俞国振宣战的消息后,多尔衮的肺都要气炸了吧。
“此次北上,由王浩然领第一军第三师,自运河东岸攻击京师起……”
就在俞国振召来宋献策之时,远在万里之外的京师,吴三桂正快马加鞭,向着京城内赶去。
这三年来,他一直驻扎在京城,因此街头巷尾的情景,他都很熟悉了。但就算如此,每每看到现在的破败荒凉,他就不由得感慨:当初京城的繁华,是再也看不到了。
经过两次兵乱一次瘟疫之后的京师,十室九空,街头上阴风阵阵,就是这样酷暑之中,仍然让人觉得发冷。据说晚上稍暗一些,便可以见到鬼影幢幢,甚至市场里有人贩卖货物,所收的钱币一浸水便变成了冥纸。
他带着护军穿过长街,很快便到了皇宫外的一座宅邸。
吴三桂自己是不敢公然住入皇宫的,他的府邸就在皇宫之边,原是某位权贵之所。下了马,见一个戈什哈迎上来,吴三桂问道:“人在里面?”
“正在里面。”
吴三桂匆匆而入,不一会儿,便听到里面淫声浪语,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立刻就换上了一副笑脸。
他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便是再有什么念头,都不能带进去。
进了门之后,便看到一个壮汉,左拥右抱搂着他的使女,那几个使女欲拒又不敢,那神态……和他自己心中的情绪差不多。
见吴三桂进门,那壮汉一伸手,将几个使女推开,笑着道:“汉人的女子,就是细皮嫩肉,一掐都会流水……我说吴侯,你还不跪下接旨,难道说要我请么?”
吴三桂槽牙轻咬了一下,然后跪了下去。
他早就知道,部下有人称他为“吴三跪”,说他跪过崇祯天子,李闯的使者初至时跪过李闯,多尔衮的使者来了又跪建虏。男儿膝下本有黄金,但若脸都不要了,下跪又算什么事?
“臣镇南侯吴三桂,接旨!”
在献上山海关并协助建虏击败李自成后,吴三桂被伪清封为镇南侯,而京师被伪清更名为“中京”。若不是瘟疫,伪清原是准备迁入关内的,但当初的大疫和后来俞国振的压力,使得伪清如今还是都盛京,也就是沈阳。
“大清摄政皇父睿王旨意,吴三桂……”
吴三桂听着听着,低着的脸上,先是惊骇,然后是愤怒。不等对方宣完旨,他猛然抬头:“简单地说,睿王要我攻击天津卫是不是?”
“对。”
“为何,据我所知,睿王还派了孙之獬去参加俞国振的协商会,为何这边要挑事?”
“此次协商会,不过是俞国振玩的伎俩,不管我大清参不参,俞国振都要找借口开战。”那大汉目光阴冷:“吴三桂,你怕了?”
“鳌拜巴图鲁,你说的对,我是怕了,这天底下有几人不怕俞国振,睿王不怕还是巴图鲁你不怕?”
鳌拜没有想到吴三桂这个时候竟然反应会这么激烈,这几年来,吴三桂对大清都是极为恭敬,莫说是他,就是换了别人来,吴三桂都是恭敬有加,事后还一定会有一份不菲的贿赂。因此,大清女真官吏,都将来京师公干视为美差。
“看来你怕俞国振,更胜过怕我大清!”鳌拜恼怒地道:“吴三桂,你是不想活了?”
吴三桂眼中闪烁着愤恨:“让我去袭击俞国振,分明就是不要我活了,既是如此,咱们就一拍两散,大不了,我就去投俞国振!”
他这样满口疯话,有一大半是真心,另一小半,也是最重要的一小半却全是装出来的。他知道自己与俞国振的矛盾几乎是不可调和,从当初在金陵城相遇开始,两人就互不对眼,而到自己投靠伪清之后,俞国振控制下的报纸里口诛笔伐,他享受的待遇几乎与李自成相当!
吴三桂心里其实是很悲愤的,在他看来自己做的事情,并不比李自成恶劣:他的军纪尚可,他投靠建虏又是为时势所迫。他只能将这视为俞国振对他个人的仇恨。
但别人不知道这一点,特别是伪清不知道这一点,因此这就成了他用来要胁建虏的一张底牌,现在,就到了不得不打出这张牌的时候了。
鳌拜上下打量了吴三桂两眼,冷笑道:“这几年,你就是这一刻还有点儿男人味。不过,睿王知道你会这样说,他要我给你说清楚,你若是能投俞国振,三年前就已经投了,既然上了大清的船,又被俞国振点着名骂,就死绝了再投过去的心吧。”
吴三桂顿时一愣。
“而且睿王不是要你主动攻击俞国振,是只要俞国振有北伐之意,你就抢先攻击天津卫,避免他在中京左近登陆。你自己也知道,若是俞国振在天津卫登陆,兵锋两日内便可以到中京,到时你拿什么去抵挡?便是睿王有意来援你,也得你自己能撑住,撑到大清精锐勇士赶到。”
“睿王确信俞国振一定会北伐?”吴三桂缓缓地道:“我在京师,并未发觉他有此意。”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半年来你拼了命的扩军为的不就是这个?”鳌拜实在烦了和这个狡猾的汉人斗心眼,他瞪着吴三桂:“睿王既然这样判断,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只要记着,一得到睿王的命令,就攻下天津卫,死守十五天,那便行了!”
“十五天……”
六零六、三年磨剑今试锋(二)
十五天,大约是从锦州出兵抵达京师的日子沉沦夜斗最新章节。也就是说,在俞国振有异动开始,吴三桂就要向满清求援,然后攻击天津卫,防止华夏军直接在京师附近登陆展开进攻。
吴三桂心中琢磨了一下,觉得攻克天津卫的把握还是有的。但他犹自不放心多尔衮的判断,便开口道:“鳌拜巴图鲁,睿王如何判断,俞国振定然会在这段时间内反目?”
“原因有三,其一俞国振已经完成了对山`东的控制,他的那条铁路已经彻底修成,若是他想开战,已经不必担忧新控地盘不稳。其二是我们的细作表明,最近俞国振又开始大量地向北方运送粮食,自然一年半前山`东土豆丰收之后,俞国振便没有再大规模向北方运粮,唯一的可能是他又要大规模接安置百姓——想来想去,就只有可能是中京这一块要打仗了。其三,俞国振控制的几家报纸最近都在造声势,说是一国不可久分,中央集权最适宜华夏这地域辽阔人口众多又有大量漫长河流之国,言下之意,若不能和统,那便要武统。”鳌拜看到吴三桂一脸惊骇敬佩的模样,也颇为得意:“这是睿王亲口所言,自不会有差。”
鳌拜虽然忠心于福临,多尔衮主政时多受排挤,但至少此时,他对于多尔衮的眼光还是相当佩服的。吴三桂听得这三个理由,心中明白,多尔衮的预测只怕非常准确,因此沉声道:“既是如此。那便依睿王所言,不过,以我之力,尚不足以挡住俞国振十五日,我有个建议,不妨让朝鲜监国向南攻,至少牵制住耽罗的华夏军。”
对于建虏来说。已经在耽罗担任了十年总督的将岸,实在是仅次于俞国振的难对付人物。倒不是他在军略上有什么出奇之处,而是因为他的狡猾。建虏直接间接与将岸打过不少交道。可无论是在哪个方面,建虏都没有得到任何好处,总是吃了些哑巴亏。
吴三桂同样如此。他料想时至今日,即使打了起来,俞国振也不可能亲自来前线坐镇,最多就是在山`东遥控,而真正的前线指挥权应该是在他手下的那几位军长、师长手中。吴三桂有这个自信,能够与俞国振手下任何一位“名将”相抗衡,在他心中,这些“名将”实际上就是因为拥有俞国振强大的综合实力才得以成名。
可唯独将岸这个家伙,分明不是将军,却比任何一个将军难对付。
“此事还要你说。早就准备了,你这边一开动,那边朝鲜南北之战就会起。”
“如今,还请睿王给我三十门火炮!”
“你倒是会开狮子口,咱们大清一年才铸成几十门火炮。你一开口便要了个精光!”
“俞国扔水师犀利,若无岸炮,根本守不住天津卫,三十门也只是俞国振手中一艘战列舰级别战船的火炮数量!”吴三桂不紧不慢地道:“巴图鲁也知道,自从李自成那厮死于南阳之后,天下大战再也不是个人勇猛所能主导。主导战场胜负的,无非是火器。我大清火器不如华夏,若是在数量上再不足,那就更是打都别打,自动认输了事!故此,大清龙兴型火枪,也给我一万杆。”
所谓“龙兴型火枪”,其实就是满清汉人工匠仿造的虎卫乙型火枪,虽然射程还比不过如今虎卫列装的一六式,甚至还达不到虎卫乙型的效果,但比起此前要强得多了。
“提也休提,镇南侯,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你这三年来哪里闲了?你手中的火炮数量只怕也不少吧,还有你军中如今的火枪,比起我大清丝毫不少!”
吴三桂冷冷地道:“我是在替大清守卫江山,我出了人,莫非还要我自己出钱出枪?”
“你的钱、枪,可不都是我大清拨付的?”
“凭着大清一年拨的那几十万两银子,能做什么事?”
“但大清由你坐镇中京,赋税许你留用一半,那难道不算是大清的?”
两人如同市侩一般争执起来,鳌拜虽然恼怒,却也只能答应吴三桂,为他提供十六门火炮和三千枝火枪一个人
这乃是天下大势所决定的,建虏被俞国振两次沉重打击,实力并没有占据绝对优势,吴三桂这三年来呆在京师,实力多少有些扩充。因此虽然吴三桂名义上还是建虏的镇南侯,而且对于建虏派来的使者在礼仪上恭敬有加,可当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吴三桂就顾不上那么多,而建虏也不敢逼他太甚。
在与吴三桂达成协议之后,鳌拜一刻也不停留,再没有初来时那色迷心窍的模样,立刻离开了吴府。他带着两百余名亲兵,转眼便出了京城,亲兵们回望那虎踞龙盘的巨城,免不了牢骚道:“这么大好的城池,却让吴三桂那个汉人占着,实在是浪费,中原的花花世界,如何偏偏便宜了那个蠢货。”
“你才是蠢货!”鳌拜一鞭子抽过去道:“若不是吴三桂占着中京,你想直接面对俞国振的虎卫?”
“那又如何,总得给谭泰他们复仇!”
被抽的是鳌拜心爱的戈什哈,年纪才十七岁,俞国振在崇祯十二年“击杀”黄台吉的时候,他还只有十岁,因此只是听说了俞国振的厉害,却还没有亲身领教过。严格来说,建虏与俞国振之间,已经足有七年未曾直接开战了,七年的时间,足够让当初的少年成长成为勇士,也足以让一些人淡忘掉恐惧了。
鳌拜却不会,他知道自己的兄长等绝对不是无能之辈,多尔衮更是英才,但就是由多尔衮指挥的无数勇士,还是死在了俞国振的算计之中,“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也在那一战中烟消云散,再也无人提起。
即使是七年之后的今天,俞国振的虎卫是天下第一强军,这一点仍然是公认,就是建虏自己都无法否认。
“俞国振此次若是真来……睿王真能挡得住他么?”鳌拜心中满是隐忧。
“睿王!睿王!睿王!”
当鳌拜为此满心隐忧的时候,满清皇太后布木布泰一边喘息一边高亢地呼着身上男人的称号,用自己长长的指甲,在对方的背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她并不曾注意到,在屋子的一角里,如今满清的皇帝福临正一声不吭地蹲着,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叔皇压在自己的圣母皇太后身上。
她全部心思,都只是在本能的欢悦之中。直到多尔衮喘着粗气伏在她的胸前不再动弹,她从才飞流直下的昏眩中清醒过来,用手轻轻抚摸着多尔衮的额头,替他拭去汗水。
“布木布泰,过几天,你就和福临一起到北边去。”多尔衮伏在她胸前许久,然后突然开口道。
布木布泰身上的皮肤猛然绷紧了,她一用力,将多尔衮推下身子:“怎么了,就看我娘儿俩不顺眼了,迫不及待想要当皇帝了?那只要一杯鸩酒就可以解决问题,为什么还要赶我们去北边?”
“要打仗了。”多尔衮哼了一声:“这几年我待你们娘儿俩如何,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么?这是要打仗了,你们先回赫图阿拉,那是父皇龙兴之地,如果有什么不对,就再往北,去朵彦卫……”
“要打仗也不要我们去……你是说,要和俞国振打仗了?”
布木布泰身体再度绷得紧紧的,和刚才高亢之时一样,她的皮肤表面泛起了红潮。只不过方才是因为情`欲,而如今却是因为紧张。
俞国振,这个名字,只要传到她耳中,就能让她紧张如此。她永远忘不掉,自己的真正的丈夫,大清皇帝黄台吉,是如何死的。虽然有人暗中相传,黄台吉是被多尔衮所害,但布木布泰却明白,真正导致黄台吉丢了性命的,还是俞国振。
如果不是俞国振将多尔衮逼到了绝境,如果不是俞国振杀死了豪格,那么黄台吉就根本不会以身涉险。
“嗯,是要和俞国振开仗了……这几年,他派了不少人来,甚至还派人帮我们勘矿,如今通入矿区的路也修好了,地里的土豆也开始大面积播种了,他也该来收获了……”
“他……他这么阴险?”
“说不上什么阴险,当初中原的汉人收获时节,我们不总是入关去打草谷么,如今只不过轮到他们汉人打草谷了。”
多尔衮说起这话时,带着一丝疲惫,布木布泰注意到他根本没有往时的自信。这几年来,无论面对的是族内的挑战,还是族外的背叛,多尔衮总是以十足的自信和高超的手段,将对手一个一个捻碎。但是,当他面对的是俞国振,这大满头号死敌时,他却没有那种从容。
这让布木布泰觉得恐惧。
在她看来,黄台吉原本就是世上最厉害的男人,可是黄台吉死了。后来多尔衮便成了世上最厉害的男人,但多尔衮怕了另一个人!
“睿王,你不能输给他!”她一翻身,骑在了多尔衮身上:“我不许你输给他!”
“哦?”
“我已死过一次丈夫,不想再死一次,这次该轮到俞国振的女人哭她们的丈夫了!”布木布泰咬牙切齿:“让福临去赫图阿拉就是,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要和你一起上战场!”
布木布泰此语一出,让多尔衮身上的血不由自主沸腾起来,他搂住了布木布泰的腰,翻过身,再振雄风。
“你说的没错!”他嘶吼一般道:“我的剑……我磨了七年剑,便要拿俞国振试试剑锋!”
六零七、三年磨剑今试锋(三)
(鼎天小说居 .dtxsj.) “俞济民磨剑三年,现在到了试其锋的时候了。*(搜读窝 .soudubsp; 崇祯放下报纸,喃喃地说了一声,周皇后正忙着编织毛线衣,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但跟着周皇后在学编毛衣的坤兴公主,却听得清清楚楚,她抬起脸,看了崇祯一眼,一双明亮的大眼闪起了灵动的光芒。
“父皇,你方才在说什么?”她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某种喜悦,开口问道。
“俞国振要对建虏开仗了。”崇祯并没有觉察到女儿的异样,他微微叹了口气:“此战灭国。”
“那岂不是正好,俞国振也算是替陛下复仇了。”周皇后这次听到了,随口便说道:“李自成,多尔衮,凑一块儿。”
一听到李自成,崇祯和坤兴的目光都不约自主地向着神橱望去,就象华夏其余百姓家一样,在崇祯的主客房靠着正墙,放着一张神橱,上面供奉着祖先的牌位,而牌位前则是几个小碟,碟子里放着米饭、一小块豆腐干,现在还多了花生米与一截玉米。不过崇祯的神橱上还供着一枚金印,李自成的大顺皇帝御玺,当初崇祯亲笔写信向俞国振要李自成的首绩,俞国振没有给,将李自成的御玺代替了。
“父皇怎么知道俞济民要对建虏开仗?”旁边的太子朱慈烺奇怪地问道。
“报纸上最近可不少建虏凌虐百姓的故事,这是战事未起,舆论先行。俞国振深知同仇敌忾之jīng要。”
坤兴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有一年多没有见过俞国振了,虽然俞国振偶尔会有书信给父皇,每封信里也都会问候她,但是……
“那俞济民这次应该会来耽罗了,我早就想问他,什么时候带我去新襄乘火车去!”朱慈烺有些欢喜地道:“另外,他还说了。只要我成绩好,便要送礼物给我……唔,我想要一艘蒸汽船的模型!”
“我也要,我成绩也不差!”
几位皇子兴奋地讨论起来,仿佛是在提一位远房的但又亲近的堂兄。崇祯以手抚了一下额,不由自主地苦笑。
在俞国振给他的信中,有很多都是在探讨皇子、皇女的教育问题。而且俞国振除了给他信。还专门给皇子们写信,关注他们的学业。勉励他们努力。赞扬他们取得的进步——确实就象是一位严厉又不失慈爱的兄长。每次俞国振来耽罗,还会带着这几个皇子四处转悠,甚至上回还带着他们乘蒸汽船去了一趟倭国,爬了倭国的富士山。
这样的结果,就是几位皇子竟然都成了俞国振的仰慕者,他们对俞国振极为佩服,偶尔还拿俞国振的话来反驳崇祯了。
崇祯也曾焦躁过。觉得俞国振夺了他的江山,还要夺他的儿子。那次一向不理外事的周皇后发了怒。背着子女,一边流泪一边呼他信王。责问他是不是非要让这几个儿子恨俞国振入骨然后被俞国振寻借口杀掉才满意。那个时候,崇祯才意识到,俞国振刻意抽出时间来关怀这些皇子公主们,并不只是闲得无聊或者要在他面前炫耀。
“唔。”他正在想着俞国振的事情,手却被周皇后碰了一下,他向皇后看去,周皇后轻轻呶了一下嘴。
是对着坤兴呶的嘴。
坤兴神情恍惚,脸上带着动人的红晕,眼睑低垂,目光盈盈。
转眼之间,生于崇祯三年的坤兴已经是十七岁了。早在前年时,崇祯便有意为坤兴择婿,并在书信中与俞国振提及此事,俞国振回信中却提出了一个让崇祯惊讶的建议:公主尚年幼,不如待其稍长,由其自择。
崇祯向俞国振提此事,也有试探的意思,但俞国振的建议却宛若一个关爱妹妹的兄长,并且强调,公主之夫一定要人品良善,能待公主敬重亲爱。这让崇祯又觉得,俞国振对坤兴并没有什么意思。
现在看坤兴这模样……
崇祯突然有很强烈的挫败感,自己的儿子们一个个敬佩俞国振,自己的女儿又喜欢上了俞国振——偏偏这个俞国振,还将夺取自己的江山!
“咳!”他咳了一声,坤兴顿时惊醒过来,坐直身躯,一声不响,继续自己手中的针线活儿。
周皇后叹了口气,若自家不是朱家皇帝,坤兴不是皇家公主,那么自己想方设法也要将俞国振那小子捉来当自家的女婿。
“曹化淳,王承恩,你们两个跑哪儿去了?”崇祯大喝了一声。
转眼间,曹化淳跑了进来,崇祯这几年是胖了,但曹化淳却瘦了,这可不是由得他养尊处优的京城大内,崇祯一大家子在这里,为了节俭开支,还得自己种菜养鸡。莫说他,就是崇祯自己,如今也能养养花除除草什么的。
“皇爷,有何吩咐?”
“你去问一问将岸,俞济民何时来岛。”崇祯哼了一声:“朕要见他。”
坤兴低低呼了一声,然后却被崇祯严厉的目光扫过,她顿时明白,自己的父皇并不是为了她而要见俞国振。
终究还是放不下他那江山。
一种悲伤和心碎同时混杂着自怜的复杂心态,瞬间袭击了少女的心。她一声不响,垂着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泪水。
崇祯没有理睬她,接下来的时间里,就在焦急地等着,等俞国振到来。崇祯十九年七月初六,眼见着秋收即将来临,俞国振终于乘着蒸汽船来到了耽罗,随他而来的,还有五万五千名华夏军。
而此刻华夏军略委员会对建虏宣战的消息,也已经震惊了天下。
“官人,你可是许久没来了。”
将岸仍然按照原先的称呼称俞国振。这是他的特权,因为严格来说,他早就脱离了军队系统,并不受军事规章制度约束。
他身边的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见到跟在俞国振身边的另一个孩童,顿时扑了过去:“小官人,你说要给我带的东西呢!”
跟在俞国振身边的,正是他的长子俞襄。
“你这小子。怎么就不懂礼?”将岸骂道。
“得了得了,他们这个年纪,若是什么礼都懂,岂不都成小老头儿,俞襄的顽皮劲你可是不知道。”俞国振哈哈大笑,然后回过头,看着跟上来的一个少年:“步秀秋。你照看着他们,莫让这些小子太过顽皮了。”
将岸看着这少年恭敬施礼。神情一动:“这是阿部中秋之子?”
“正是。不过,现在可是姓步了。”俞国振淡淡一笑。
倭国德川家的高级官员,几乎都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了新襄,在新襄接受系统地教育,而且全部都改用了汉姓。几年下来,这些人当中绝大多数已经能说流利的华语,年纪到了还都加入虎卫。他们这一代是没有资格进入中等学堂的。因此他们所受的教育就是五年的初等教育,但到了再下一代。就有资格接受中等学堂教育了。
俞国振深信,通过两到三代人。就足以将倭国人同化过来。
倭国人口数量不少,根据最新的统计,约有两千万人。这几年迫于俞国振的压力,倭国内部的战争稍少了些,但人口增长的速度反而比混战之时更慢,原因很简单,每年从倭国要有大量的适龄女子被征发出来,成为华夏族裔的妻妾。对于倭国人来说,这是最好的一条出路,因为即使是在华夏军略委员会控制的地盘内哪怕是矿山里做小工,待遇都胜过他们在倭国土里刨食。
“此次有件事情我要先给你交个底。”俞国振与将岸肩并肩走着:“本次战役的目的是彻底消灭伪清,夺回辽南之地,因此战后,可能要设辽东总督府,我有意让你任辽东总督,你自己觉得如何?”
将岸愣了一下,心中顿时犹豫起来。
“另外,我准备实行各大总督对调制度,如同各军军长轮调制度一样。”俞国振又道:“任何一人,无论是谁,在某地总督任上都不得超过两任,一任是五年时间。”
将岸顿时苦笑了,他方才犹豫的就是,在耽罗经营了这么久,虽然说比起新襄、青岛口,羿城的发展尚有所不如,但总算建得还可以,无论哪个方面,他都处理得得心应手。他有些舍不得这一摊子,但总督对调制度若是推行开来,他还是要给调到别的总督领地去。
“是,我定然完成任务。”他低声道。
“辽东虽然条件简陋了些,但是比起刚开始建羿城时条件可是要好得多了,而且,辽东的资源也远胜过耽罗,你可以从耽罗调一部分官员干事前去。”俞国振笑道:“另外,在短时间内,我会将资源向你这边倾斜,你要做的主要是三件事情。”
“请官人吩咐。”
“其一,肃清建虏残余,不令其干扰了东的营建。其二,充分利用辽东的资源,花五至十年时间,在辽东建立比较完整的钢铁工业体系。其三,开垦辽东的黑土地,在三到五年之后,让辽东粮食不仅完全能够自给,还可以有余,供应军需。”
这三件事情都是大任务,将岸用心记了下来,俞国振停了一下,然后又道:“尚有两件事,他也要小心,一是我会遣研究员来研究辽东气候下列车的问题,争取及早拿出能在辽东苦寒之地奔行的列车。虽然此事可能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时间研究,但你要及早做好规划。二是……当心罗刹人。”
“罗刹人?”对于前者,将岸是有心理准备的,他知道俞国振是一个列车狂人,曾不只一次说,将来华夏每一个州府,都应该通列车,若是有条件的县城,也应该通列车。但对于第二点,将岸有些惊讶了。
“对,罗刹人。”俞国振的眼中寒光凛然。
不必问原因,将岸记下了此事,然后笑道:“崇祯皇帝要见官人,八天前就开始问官人何时到了,他这几年倒有长进,在家里看看报纸,便知道要对建虏开战。”
“哦?那我就见一见他吧,正好答应了几个皇子的礼物,也要送过去。”俞国振笑了起来。(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六零八、三年磨剑今试锋(四)
听闻俞国振将来,坤兴顿时兴奋极了,但上回父皇严厉的目光,让她心有余悸,因此不敢表露出来,只能用忙碌来掩饰自己。
从客厅里茶几摆放的位置,到父皇书房里每一本书的抹拭,坤兴都一一亲手而为:客厅是父皇见他的地方,书房是两人秘谈的地方。
上午十时,客厅里的大座钟敲响了。这个大座钟乃是新襄钟表厂的物产,做得富丽堂皇,还镶嵌了不少宝石珠玉,价值十五金元,也就是相当于一千五百银元,以崇祯的收入虽然买得起,可生xìng节俭的他如何舍得。
这座座钟是俞国振送的,除此之外,屋里的许多摆设,有用或无用的,不是俞国振所赠,就是方、张等崇祯旧臣所送。与大明相比,俞国振对于各级官员的待遇可谓丰厚至极,象方孔炤、张秉文这样一省总督,一个月的月薪可以达到二十金元,约摸相当于过去的两千两白银,再加上职贴、补助,还有年底的福利,全年收入可以达到五百金元,也就是过去的五万两白银。
与高薪成正比的是严厉的反腐措施,朱元璋曾想出剥皮实草这样的手段来反腐,但可惜的是这种反腐只能期待出现清廉的上司才行。而新襄体系下的反腐依靠的是相对完整的监察与制约制度,虽然这不可能根治**,却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的成本。比如说,上司任命了下级,那么就必须对下级的**行为进行监督,若是下级出现了较为严重的贪腐,那么上级除了要因为未尽到监督责任而受到降薪、罚薪处分外。甚至可能因为连累而丢失官职、玩乎职守而锒铛入狱。
就是这样,**现象也难以根除,仅过去一年中,新襄体系下因为贪腐而丢官的人数便达到了一百一十七人。其中被处以极刑的有二十四人,其中不乏是虎卫系统退役下去的功臣。
坤兴听得钟响,立刻来到了自己的闺房,透过向着南的窗子,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院子里的情形。
父皇、母后都没有出来,但是大弟慈烺带着两个小弟已经跑到了院子里,另外就是闻讯而来的沈犹龙等旧臣。
沈犹龙现在算是崇祯的秘书,负责给崇祯做点校对工作。每个月能领到三个金元的收入,也能维持一定体面的生活。最初时他还有些愤愤,后来也就习惯了,连崇祯天子都是自己养活自己。何况他!
很快。坤兴就看到俞国振出现在院子里,和以往见到他时一样,他仍然穿着那身制服,英气逼人。虽然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可岁月仿佛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比过去显得更加沉稳。
一笑一言,安人心房。
坤兴悄悄用手捂着自己的胸膛,因为俞国振不经意往这边看过来的一眼。那儿跳得厉害。
她知道,站在俞国振那个地方,根本不可能看到她,但却仍然忍不住心跳不止。
“济民先生,一年未见,实在想念!”朱慈烺向着俞国振行了一个军礼。
俞国振还礼后笑道:“你还是想入华夏军?”
朱慈烺大窘。嘘了一声,俞国振立刻明白。嘿嘿笑了笑,举手表示歉意。这可是他和这位大明皇子之间的秘密,若是给崇祯知道了,必定要闹翻天来。
不过俞国振也不主张朱慈烺加入军队,无论是从他朱家的角度,还是从俞国振的角度,朱慈烺从事任何行业都会有前途,唯独加入军队是绝无前途可言。即使俞国振不做任何吩咐,下面的军官,也绝对不会允许崇祯的子孙在军队里出头的。
与崇祯的三个儿子说了会话,俞国振便在王承恩与曹化淳的引领下,来到了崇祯的客厅里。
崇祯没有起身,看着走出来的俞国振,他心中五味杂陈。
俞国振自然不会去计较他这么一点点倨傲,崇祯连江山都丢了,也只能保有这一点小小的倨傲了。他颔首向崇祯示意,但看到了周皇后,倒是抱拳行了礼:“娘娘。”
周皇后笑着道:“济民,你可来了,那三个小子念叨许久,就是陛下,莫看他如今这脸sè,其实也盼着呢。”
“胡说!”崇祯怒道。
俞国振与周皇后都是一笑,崇祯这是死鸭子嘴硬,周皇后端上果盘糕点,还自己每份拿起一样尝了尝:“若不是济民你来,绝不给这些小子们吃这么多带糖的,免得吃坏了牙。”
“他还怕你毒死他?”见周皇后这么小心谨慎,崇祯就气不打一处来。
俞国振呵呵笑了起来:“是我的不是……陛下近来可好?”
“有什么不好的?”崇祯哼了一声,看了看四周:“沈先生,你也坐,如今我不是皇帝了,只是这里的一个学究,用不着拘礼。”
“一朝为帝,一世为帝。”沈犹龙半挑衅xìng质地望着俞国振。
俞国振泰然自基,笑着说道:“说起此事,据闻金陵城中的朱由崧又闹了一回,说是要选天下秀女入宫,阮大铖参赞此事,结果有人向阮大铖推荐一女,说是此女容貌极佳,文彩菲然,又jīng擅女红。阮大铖问是何女,荐者云阮家之女丽珍是也。”
崇祯听得朱由崧选秀女之事已经是不屑地哼了声,再听到阮大铖更是撇嘴,不过听到荐人者所荐是阮丽珍,崇祯也忍不住咧了一下嘴。
就算不知道阮丽珍是何许人也,可是听到这名字也能猜出,必是阮大铖之女了。
“阮丽珍乃阮大铖之女,早年失丧于乱军之中,阮大铖哪里献得出来,但若不献出,众人便挖苦他,何吝于己女而慷他人之慨也。”俞国振补充了一句,然后叹息道:“为帝者如此,为臣者如此,百姓岂不弃之?”
崇祯也是默然无语。
“济民,你随我一起到书房来,沈先生也来。”众人默默喝茶,过了会儿,崇祯才勉强道。
崇祯的书房也还算简朴,俞国振与沈犹龙进来之后,崇祯自己关上门,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问道:“你有几分把握,彻底消灭建虏。”
“十分。”
“料想也是……你没有十分把握,不会动手……济民,对建虏一部,你准备如何处置?”
“陛下希望我如何处置?”
“朕……我……希望,你能杀尽建虏,鸡犬不留!”崇祯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
俞国振能理解他的心情,自从登基以来,建虏三番五次入寇,让他蒙受大明历代天子都未承受过的耻辱。不过,俞国振确定一项政策,并不会因为哪一个人的愿望而发生根本xìng的变化。
“我知道你心慈手软,要不然当初就根本不会派人去救我,也不会让慈烺他们在此……可能你觉得,建虏当中也有无辜之人,故此你只追究奴儿哈赤的子孙,只诛杀爱新觉罗一氏。但是你错了,建虏全族,绝无一人无辜,哪个不是吸食我华夏百姓膏血而生,哪个手中不沾着我华夏百姓的血仇?”
俞国振默然无语,这种想法可不仅仅是崇祯有,而是华夏大多数人的共同心声。拜他这些年来对建虏暴行和华夷之辨的宣扬,如今不仅是他治下之地,就是金陵、闯军,也以自己为华夏之民为自豪,痛恨一切入侵之异族,特别是近几十年来给华夏带来极端苦难的建虏。
“怎么,你做不到?”崇祯见他半晌不说话,便又问道。
俞国振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笑道:“此事却非我们在这里可以确定,我只能说,凡执迷不悟负隅顽抗者,必死!”
这算不得给崇祯承诺,俞国振也不会因为给某一个人的承诺而改变他原先的计划。
“你此战准备如何进行?”崇祯又问道。
“自然是随机应变了。”
俞国振这话说得言不由衷,事实上此战如何战法,早在两年前就有推演。崇祯也知道自己过问具体作战方法未免过细,因此只是随口一提,然后看了沈犹龙一眼:“沈先生可有什么建议?”
“臣不熟军略,南海伯百战百胜,既然说随机应变,自然成竹在胸。臣只担忧一件事情,如今已是七月,胡天八月即飞雪,最多再有两个月,辽东便要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故此此战两个月内怕是就要结束。待华夏军撤回,建虏是不是还会卷土重来?”
崇祯觉得极有道理,一直以来,阻挡华夏民族稳固自己疆域的唯一敌人就是恶劣的自然环境。若是能耕种之地,华夏民族便可以将之牢牢控制在手,但若连菜都种不得,那么华夏民族往往据而复失。
他看着俞国振:“济民,你有什么办法?”
“这一点请陛下和沈先生放心。”俞国振微笑起来:“这三年来,我可是磨砺兵锋,每年冬季都派兵去北海熟悉环境,还研究了一些在极寒天气中保暖、生存的小技艺。此次北上之后,绝对不会再撤。可以这么说,辽东苦寒的气候,再也不是我们的困扰了。”
“哦?我对这个倒是挺感兴趣……是些什么技艺?”
“第一项倒是跟着建虏学的,盘火炕的技艺,这样冬天呆在屋内便不怕了。第二项是改进的棉袄、羽绒裳、皮帽子和手套,穿在身上更暖和。第三项就是辣椒了……”
俞国振半是玩笑地说了一些御寒的方法,有些是认真的,有些就是凑趣了。
六零九、津门火起天下动(一)
崇祯十九年七月二十日,天津卫。
守卫于此的华夏军数量并不多,在京师落入吴三桂之手后,这里一直是由李岩占据。李岩去了山西,为了方便接收京师附近的难民,俞国振便派人接管了天津卫。但接管的地方,也只限于天津卫和往南的静海等一直到山‘东地界,也就是运河东岸的地方,至于西面,只是华夏军的侦骑活动出没的范围。
如今守卫这里的只是一个营,人数并不多,他们最重要的工作,也只是安置从吴三桂治下逃出的百姓,然后装船,运往耽罗、羊口或者青岛口,再转运到大员岛去。
小小一个大员岛,这三年来接纳的来自京师、山‘东的移民数量,高达两百余万,沿海沿河的平阔地区,迅速得到了开发治理,而当地的土著,在与移民发生了三次冲突之后,要么迁往更深的深山,要么就开始尝试着与移民接触。
毕竟华夏移民与欧洲白人移民不同,比他们要宽容得多,这是华夏民族的道统使然,势不利必自强不息,事极顺亦厚德载物,那种得志便猖狂的心态,乃是岛夷小民的痼疾。
守卫天津卫的营正名为聂霖,他被派到这里,可谓孤军深入,乃是俞国振亲自点将,这与他为人谨慎小心密不可分。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在年初接到俞国振的密令,让他注意吴三桂和建虏的动象之后,他所带的这个营至少有两个连是一直处在战备状态,
“吴三跪这龟儿子,他老爹当初真有先见之明,不过还好没有给他取名为吴四跪,若是吴四跪岂不又要投降咱们……我可不愿意让这汉奸加入咱们!”
丁胜在聂霖耳边唠叨着,聂霖没有理这个话唠。
他们一行二十余骑,贴着运河缓缓南行,这是每日聂霖必做的功课。虽然他巡视的这段并不长,只是二十余里,但每天行过一遍,聂霖便觉得心安一些。
“嘘,别出声。”
丁胜还要唠叨,另一边的白宁却嘘了一声,然后这个马贼出身的华夏军士兵,翻身便伏在了地上,侧耳听起动静来。
随着华夏军的扩充,加入其中的也不再是当初当纯的少年移民。象白宁,他其实是流寇马贼出身,曾经跟随过张献忠,后来在湖广被俘,因为年幼,在服了一年苦役之后转为半工半役,又因为表现出众,最终加入到了华夏军中。他打小就跟着张献忠四处厮杀,因此熟悉马性,是个非常出色的侦察兵,如今也成了聂霖的警卫。
“有发现?”聂霖皱着眉问。
“三十余骑,离此大约一里多,被庄稼挡着了。”
挡住他们视线的庄稼是玉米,因为大量的人口或逃或死,所以华北平原靠近运河的地方,大片大片地都被种上了玉米。聂霖听得是三十余骑,他看了看周围,判断对方肯定会顺着这条路过来,便向白宁道:“你回去先发警报,传我命令全城戒严,全员在岗,其余人跟我埋伏进玉米地里!”
白宁应了一声,飞快地上马,然后调头回奔,聂霖与其余人散入了玉米地中。
只是很短时间之后,来人便到了他们面前。
“是……吴三跪这厮的人,竟然跑到这边了,送上门的礼不收不成。”聂霖看到对方身上的衣裳,微微露出了笑容。
以人数来说,聂霖身边只有不足二十人,但众人没有一点害怕,只是稍稍有些紧张——毕竟他们已经有三年没有正经打过仗了。
火枪上膛,瞄准,令下,射击。
玉米地里突然响起的枪声,惊破了周围的宁静,那三十余骑中,有六人立刻中枪落马,还有人虽然中枪,却不是要害,因此还能伏在马身上。其余人知道遇袭,一边向着玉米地中回射弓箭或火枪,一面拨转马头调头就走。
聂霖心里骂了一声“跑得倒快”,口中却第二次下令射击。
这次是自由射击,又有七人落马,其余人循来路逃了回去,但华夏军所用火枪射程较远,在敌人逃跑的过程中,足够再穿弹射击一回了。
不过这次只有三人被击落。
“打扫战场,有没有人受伤?”聂霖大声道。
“哈哈,大宝这傻子扭着自己腿了。”
“胡说,我是在做战术规避动作之时不慎扭着的!是因战负伤!”
听得这样的回应,聂霖微微一笑,方才的紧张完全没有了。他们装好弹,用枪指着落下马的敌人,有两个还在动,看起来并没有断气。
樊车儿惊恐地摸着自己的胸,方才两边枪声响起时,他觉得那儿突然剧痛,初时他只顾着转身逃命,没有仔细想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身后已经没有枪响了,他才记起此事,摸来摸去,都没有摸着伤口,这让他稍安心了些。
回头望了一眼,被伏击的地方已经很远了,他让马慢下,再看周围的袍泽同伴,一共出来了三十人,但现在就只剩余十一人,除了被击落的,还有跑散的。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恐惧。
“回去怎么说?”有人硬着头皮道:“你们谁见着有多少人伏击?”
“我方才回头望了一眼,只看到十来个人,但真正有多少,却是算不清,两边的玉米地里应该还藏着些,总共……应当与我们人数相当。”
樊车儿知道这是夸大,方才枪声响的数量就可以听出,对方人数绝对不超过二十。但是华夏军战力之强天下无双,稍稍夸大一些,能涨自己的颜面,又更易回去向将主交待。
“奶奶的,与俞国振开战……真不知将主是怎么想的。”有人嘟囔了一声。
“闭嘴,休得胡说。”樊车儿吼了一声,大伙都是一凛。
“回报去吧。”樊车儿又道。
就在与他们相距约三里的地方,吴三桂在马上站起身,举着望远镜,向这边望过来。
在他身边,是五千余骑。吴三桂行军可顾不得爱惜庄稼,因此这五千余骑散在田里,将大片的玉米都折腾得不成模样。
眼见就可以收获的粮食,糟蹋成了烂泥,少部分军士心中还是有些惋惜的。吴三桂却顾不得这么多,他心思全部在望远镜里。
身边的一个副将道:“听枪声响,应该是华夏军的,***倒是机警,咱们离得还有十余里便被发觉了!”
“能到这里才被发觉,已经是不错。”吴三桂哼了一声,心中颇为自得。
华夏军的情报系统非常发达,吴三桂与建虏不只一次吃过其亏,这几年来更是每年都能侦破些部下被收买的例子。此次为了瞒住华夏军的情报系统,吴三桂花费了不少心思,最初是说要学着华夏军搞对抗性演习,然后猛然南下,一夜狂奔,前锋抵达了距离天津卫十余里处,这个速度与这个效果,吴三桂想来就是俞国振指挥的虎卫,也不过如此了
只可惜自己部队的装备比起华夏军还是有所不如,否则倒是可以和俞国振争一争。
很快,派出去的侦骑退了回来,三十骑只剩余不足一半,回来的也有几人身上带伤,而且一个个甚为沮丧,这证明他们在与对方的较量中吃了亏。
“怎么回事,你们方才来报,不是说发现敌踪么,怎么这么狼狈?”吴三桂有些不快地问。
樊车儿垂头丧气:“不是兄弟们不争气,实在是华夏军太狡猾,他们在玉米地里伏击,人数与我军相当。”
“啧。”
吴三桂微微咂了一下嘴,不必问对方的伤亡,问出来的结果也只是徒惹人伤心罢了。
“不过从敌情来看,应当也只是一队巡哨侦骑,此地距离天津卫只有十里,在此才遇上华夏军的侦骑,反而说明华夏军并无戒备。”吴三桂身边的副将笑道:“恭喜侯爷,果然建立殊勋,自俞国振起事以来,尚不曾听闻有人能夺下他部下守卫的城池的,侯爷妙-算,当世无双!”
这马屁拍得实在笨拙,更何况吴三桂还没有进入天津卫。吴三桂狠狠地瞪了这厮一眼,心中想着这等只会拍马的家伙,以后还是少重用为妙。
“目标,天津卫,全军——攻击!”他拔刀向着东南方向一指。
五千骑兵顿时上了马,他们浩浩荡荡,便向天津卫逼去。
不一会儿,便到了方才双方前锋发生遭遇战的地方,看着地面上的尸体,特别是有两个分明是询问之后补刀的尸体,吴三桂心中明白,自己此次袭击的突然性到此为止了。
这让吴三桂心微微有些紧张。
“让前锋小心埋伏。”他向传令兵道:“每隔一柱香时间,便向我禀报一次敌情。
前锋的禀报始终都是“一切顺利”,甚至到了天津卫城下,仍然是“一切顺利”。这让吴三桂心中的那微微紧张变成了忐忑不安:天津卫地理位置如此重要,俞国振不可能不重视它,那么到现在为止的顺利,是不是俞国振设有什么阴谋诡计?
“天津卫城防情形如何?”他又向传令兵道:“让前锋速速报来——我们也加紧一些!”
他是如此急切,几乎与传令兵同时抵达了前锋,到了这里,用不着前锋禀报,他自己便可以看到天津卫的城墙。在天津卫的西门之外,他惊讶地发现,城门是大开的,城头也没有看到火炮的痕迹,甚至连个人影都没有。
天津卫象是一座空城!
六一零、津门火起天下动(二)
吴三桂惆怅无比。
天津卫确实象一座空城,城上城下,都没有任何人影,面对吴三桂的五千精兵,简直就是一个脱光了的姑娘。
但偏偏吴三桂不敢上。
随着俞国振慧星一般在华夏大地上崛起,他的有关战例也都被各方兵家——详解,吴三桂也不例外。他发觉俞国振每每作战,看似常以少战多,但实际上,俞国振在绝大多数战争中,都形成了局部的优势。
这种局部的优势不是体现在人数上,而是体现在战力上。俞国振对于自己的优势非常清楚,对他的敌人分析得也很透彻,是真正做到了“知己知彼”因此,他不被表面上的数字所迷惑,而是能看破双方实力的本质。
因此,吴三桂可以肯定,他在研究俞国振的同时,俞国振也一定研究过他。俞国振一定做过预案,判断万一战事重开,他猛扑天津卫时应该采用什么样的应对措施。
那么这座空城,也应该是俞国振的应时措施之一吧。
“我们城里的细作,有没有出来?”他问道。
“到现在没有动静,派人向城亡射箭了,也无人理睬。”
吴三桂摘下头盔,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低低骂了一声。
他不怕天津卫的华夏军有准备,却怕对方象现在这样,不知道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派一百人去夺城门。”在稍稍思忖了一会儿之后,吴三桂下令道。
一百骑从大队中分了出来,在呼喝声和喊杀声中,他们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向着天津卫城门奔去。
吴三桂在后死死盯着城头,眼见自己的部下距城只有百步、七十步、四十步……
一直没有火枪声响起,这不但没有让吴三桂安心,反而让他更为紧张。
暴风雨之前总是宁静的。
但就在他的心弦绷得最紧之时,看到那百骑竟然就这样进入了城门之中!
没有任何抵抗?没有任何阻拦?
派去的这支部队,在发觉没有任何人阻拦他们之后,立刻冲入城门,然后准备抢占城椿等各处关键位置。吴三桂举起手,正要下令全军进发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密集的枪声响起。
在枪声响起的第一个瞬间,吴三桂先是松了口气,觉得有埋伏才是正常然后才开始为冲入城中的部下操心。
不过事先有吩咐,让他们只是试探,若遇着抵抗则立刻撤退。但是当时吴三桂是想着攻击来自于城头,却没有想到会是到了城内才遇袭。
这队先锋中,便又有樊车儿这悲摧的。
枪声响起时他觉得自己仿佛又遇到了此前的袭击者,他在第一时间从马上跳了下来,然后翻身爬向一边。就在这同时他身边反应不及的同伴,纷纷栽落下来,还有战马,也一匹匹惊嘶着倒地,一片人仰马翻。
樊车儿惊恐地发觉虽然他伏在了地上,但周围并没有房屋或者其余东西可以掩护他的身体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爬向一匹倒地的战马,借助马尸挡住那疾雨一般的子弹。
“该死将主,赶紧派人上来啊!”樊车儿明白,他们一百来人在这种狂野攻击下根本支撑不了多久,除非他们将到手的城门放弃,否则的话,在很短的时间里他们将不留孑余!
吴三桂却有吴三桂的考量,既然确认城中有埋伏,那么这一百人的生死就不重要了。他目光阴阴地扫了一眼,然后回头道:“炮火准备。
俞国振大量使用重量轻、射程近的短炮进行机动作战,多尔衮在崇祯十二年时吃了这种战术的大亏这也让所有的关注虎卫动态的人意识到火炮未必是一昧追求射程与威力,灵活同样也是关键。七年来无论是建虏还是吴三桂,都在竭力想仿制轻型短炮,而且在确定虎卫所铸的火枪射程比起他们要远大约三分之一至一半距离后,用轻型短炮来压制虎卫的射程优势,更显得刻不容缓。
虽然有些勉强,但七年时间,也足够能工巧匠们为建虏造出属于建虏的轻型火炮,只不过他们用的材质不是铁,而是青铜,因此装药量小,射程也短。建虏造成了之后,紧接着吴三桂就同样仿制而成,对于他们来说,这种火炮也就是价格昂贵,太耗铜料。
但托华夏金银铜元的福,因为京师、建虏控制的地盘里现在也开始流行华夏货币。这就使得建虏和吴三桂可以大规模回收铜钱铸炮,而不虞市面上缺乏货币流通。
现在证明城头没有敌人,敌人全部聚集在城内准备巷战,那么吴三桂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用青铜炮了。青铜短炮射程足够压制虎卫的火枪,吴三桂想的就是这个来弥补火枪射程上的差距。
炮兵将青铜火炮推到了距离城池不过两百余步的地方,建虏这种短炮的射程可以达到四百步,但那种距离的准头就根本无从谈起了。然后,吴三桂下令道:“开炮!”
火炮集中发射,如今已经成为炮兵运用的常识。随着这一轮火炮射击,天津口城头开始冒起了浓烟,有些地方甚至还出现了火焰。这个效果让吴三桂很是满意,他不停地说:“开炮,开炮!”
在第一轮炮声响起之后,聂霖便放弃了对城门前残余的几名吴三桂士兵的清剿,他下令撤退。
吴三桂拥有近二十万的军队,其中有一半是关宁军,既有他自己带的,也有被建虏释放的俘虏。这些军队的战斗力胜过一般的官兵,而俞国振出于一个很久前就制定的计划,并没有在天津卫保留太多军队。因此,聂霖接到的俞国振命令,就是在给敌人予一定杀伤之后,可以放弃天津卫。
他原本是想在巷战中沉重打击吴三桂,然后再撤退的,却不曾想吴三桂竟然如此残忍,直接用火炮轰击城中。这样下去对华夏军的杀伤虽然有限,可城中百姓就要受罪了。
“营正,这可就有些憋屈了,才刚开刀,还没怎么见血,就缩回去。”听得他的命令丁胜不高兴地唠叨起来。
“就你废话多,再胡说八道,牡去耽罗岛养猪去!”
“嘿嘿。”丁胜笑了一下,环了一下唇意犹来尽地向着敌方阵地望去。
这时他看到一个敌方身影动了一下,方才激战时,那身影一直趴着丝毫不动,看起来象是一具死尸,因此没有人注意,现在他动了起来。
“竟然是在装死若是让他就泣样脱了身岂不丢了丁大爷的脸面。”
丁胜心中如此想,端起枪,对着那正手足并用拼命想向门洞外逃的身影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那身影晃了晃,倒了下来重重摔在了同样趴在地上装死的樊车儿面前。
樊车儿哆嗦了一下,看着这个同伴瞪得大大的眼睛满是不甘地望着自己,他缩了缩脖子:“老德儿,你太性急了……放心,你妻子,我养之!”
被称为老德儿的同伴已经没办法说什么了,樊车儿听得那边笑声渐远,知道自己这一次运气不错,又侥幸逃了一条性命。
似乎还有立功的机会。
他悄然抬头看了一眼华夏军方向,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虎卫所筑的街垒,距离他们足有两百步。
两百步!华夏军的射程竟然到了这里几乎与火炮相当了,莫非华夏军又换装了新式火枪?
两百步折成新襄的米制足足是二百四千米,而此前便是虎卫型火枪的有效杀伤射程,也只是一百二十米左右。樊车儿想明白这一点,不由得喃喃骂道:“这仗还怎么打法!”
不管怎么说,虎卫是向着港口那边撤了过去。见没有人再会杀个回马枪,樊车儿跳起来跑出了城门,捡了面旗帜在城下拼命挥动。
吴三桂看到这一幕,示意炮队暂停,然后下令:“派人去看看。
“逃了,逃了,华夏军逃了!”不用派人去,樊车儿的大嗓门已经传了过来。听得华夏军“逃”了,诸军不由自主地欢呼出声,吴三桂注意到,自己身边的诸将,也都明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这些年来华夏军积威太甚,故此谁都不愿意与华夏军打恶仗。
“小心为妙,俞国振最为狡诈,安知他不会杀个回马枪?”吴三桂却没办法放松心情,他喃喃说了一声,然后道:“派人一队队进城,当心埋伏,炮队不要散了,再向城推进五十步!”
他这般谨慎,却赢得人人点头称是,而且都是发自内心。
不过很快便得到证实,华夏军确实在弃守城垣之后,又弃守了街垒,他们缩到了码头附近,如今正在燃烧物资,看情形是准备登船撤离。
“你确认了?”吴三桂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樊车儿,依稀记得此人名字:“樊车儿,你倒是员福将。”
“小人亲眼所见,将主也可以看到,码头那边浓烟滚滚,据当地人说,华夏军物资堆积如山,啧啧,可都是些好货……”
谁都知道,华夏军的军资是好东西,无论是军械还是服饰食物,包括满是肉油的罐头。吴三桂手下对此更是垂涎三尺,此时对方既然已经确认是退回到码头去了,吴三桂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追,别的不说,多抢些物资下来!”他大声道。
他的部下顿时欢呼,有人觉得,就这样便攻下了天津卫,华夏军三年未战,看来战斗力也弱了不少。
或许天下大势,还有一争的希望?
六一一、津门火起天下动(三)
“追来没有?”
“来了。”
聂霖与白宁的对话非常简短,聂霖是相当器重这个话语不多却行事干练的部下,比起喜欢和他凑在一起套近乎的丁胜,白宁才更象是一个纯粹地军人,一点都看不出他曾经流寇出身。
“那好,在这里,我们要给吴三桂一个红包。”
聂霖说到这,心中也有些惆怅,若是他有一个团的兵力,便可以给吴三桂重挫,若是有一个旅,则有把握大败吴三桂。但他只有一个营,想必吴三桂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故此才敢拿五千骑兵突袭天津卫。
聂霖并没有想到,论及声望、势力,他与吴三桂完全不对等,怀着虎卫出身华夏军将领特有的自负,他认定,自己的能力只在吴三桂之上,而不会落于其后。因此,即使是要执行俞国振的战略安排,放弃天津卫,聂霖还是想要给吴三桂一个教训再走。
他看了看跟在身边的海军“白江号”战舰的舰长冯奋勇,还多亏了自己这位当初初等学堂里的同窗相助,要不然这个战术就未必能行了。
“奋勇,白江号没有问题吧?”他笑着道。
“少来激我,当初在学堂里我就不吃你这套,你小子最阴了,可先生们却还说你老实,柳先生看人是极准的,唯独就看错了你。”与聂霖话语不多不一样,冯奋勇也是个话唠,一开口就是一大堆。甚至还提起了当年的旧事。
“你从耽罗过来时,官人有没有别的交待?”聂霖嘿嘿笑着岔开话题:“比如说,要不要弄点天津卫的土特产?”
“你想拍马屁?这一仗打得好了,你才够得上拍官人马屁的资格,现在啊,全是田伯光那厮占着!”
“你还是瞅老田不顺眼?”
“那是,我们局座最烦他。每次背后都大骂这厮。”
事实上被海军将士仍亲切地称为“局座”的海军总督罗九河与田伯光关系非常好,他们倒是都与叶武崖关系不睦。不过为了陆军与海军的军费分配问题,两人背后还是少不得相互大骂——随着叶武崖、张正等渐渐向民事方面转型。田伯光如今成了华夏陆军的标致人物,他不站出来和罗九河争夺军费资源的话,华夏陆军还真找不出别的资历、声望都能与罗九河抗衡的人来。
当然。除非将因为身体原因已经淡出了正规军系统的高大柱也搬出来。
“嘿嘿,老田却对你们局座好得紧,他可不只一次说,你们局座夫人,都是当初他从南直隶乱战场上救出来的,所以算得上你们局座半个媒人,另半个则是大海了。”
冯奋勇瞄了他一眼:“老田嘴里肯定不会有好话,看你笑得那奸样儿就知道,我警告你,跟我说说没事。但若是跟我们海军别的舰长说了,少心你被绑了扔海里——说与我听听,这事怀海军中倒没怎么流传,究竟是怎么回事?”
“打完仗再说,好东西每次都是由你们海军先挑的。从人到物,你要想听,拿点干货来换。”
聂霖的话里是有些酸气,这三年来,华夏军虽然扩充得很快,但在物资上。基本还是在向海军倾斜,军费的一半都用在海军上,而海军的人数却只有陆军的三分之一。
“只有海货,没有干货。”冯奋勇哈哈大笑起来。
“吴三桂来了!”就在这时,白宁突然道。
“我就去准备了,你可要撑住啊。”冯奋勇向聂霖挥了挥手,人迅速向战舰过去。
吴三桂登上一座楼宇,用望远镜向码头这边看过来,只见在码头周围约三百步的距离之内都是极空阔的,所有建筑都被拆了。一圈用沙石袋堆着的防御工事,将码头护在中间,这个保护圈的中间,则是一大堆正在燃烧的物资。
看到这些物资,吴三桂眼都红了。
军衣、布匹,甚至还有医药……这得多奢侈,才把堆积如山的这类物资拿来烧!
如果只是军粮,吴三桂并不是很在意,因为土豆、玉米等适宜北方种植的高产作物,如今在他治下地方也得到了推广,因此他也不缺军粮了。但军装棉布特别是医药,他却是奇缺,眼前正在燃烧的酒精、纱布,这些军队必需配备的东西,唯有新襄才能生产出合格产品。
“炮队准备——”
顾不得太多,吴三桂立刻下令道。
樊车儿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注意了一下距离:炮队开始架炮的地方,距离虎卫的沙土袋工事只有不足两百步。
他心中一凛,立刻想着向将主示警,但他官小职微,离得吴三桂老远,只能先找自己的官长上司说此事。那上司得知对方火枪的射程甚至不逊于火炮,顿时大急,匆匆赶来见吴三桂,但他才到了吴三桂身前,就听得炒豆一般的火枪声响。
密集的枪声中,吴三桂的炮队瞬间倒下了一半!
炮兵即使在华夏军中,也算是技术兵种,在吴三桂兵中,因为弹药和火炮数量不足,每一个炮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完全是他用银子堆出来的。这转眼之间便倒下一半,如何能让他不心中焦急?
“洪扩,带着你的人给我冲,压制住那些南贼!”吴三桂当机立断,下令道。
被呼为洪扩的将领,正是樊车儿的上司,他没有想到自己前来示警,竟然落得这样一个任务,顿时有些傻眼。刚想说什么,便迎上了吴三桂阴冷的目光,他立刻明白,自己不接这个任务,性命就要不保!
他明白吴三桂的意思,用普通士兵的性命,去换炮兵的性命。他带队向前一冲,华夏军必定会转向攻击他,这个时候,炮队就可以乘机撤下来。
咬了咬牙,回手便抽了樊车儿一记耳光,若不是这厮,自己此时怎么会出现在将主的面前!樊车儿一肚子委曲,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便听得洪扩厉声喝道:“你当先,立刻冲!”
樊车儿可不蠢,顿时明白,自己想要邀功请赏,结果却要来了丢性命的任务!
自己还得替老德儿养他老婆呢,他老婆可是出了名的臀大胸大皮滑,自己方才还在想,反正也娶不上黄花闺女当媳妇儿,不如就和老德儿他老婆凑合。
现在就轮到自己了!
樊车儿又看了自己上司一眼,然后看了看华夏军的阵地,带着哭腔道:“弟兄们……都上了呐!”
这腔调,怎么也象是招魂。
然后樊车儿便向着虎卫的工事冲了出去,他身后稀稀拉拉跟着同袍,吴三桂根本来不及进行动员,因此这些人是碍于军令出战,士气极为低落。
吴三桂一看他们这模样,便知道不对劲儿,顿时又转身道:“全军压上,我们人多,将俞国振的船儿也夺来!”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此战胜后,每人赏银元十块!”
他的命令算是及时的,因为冲在最前的樊车儿突然间大叫了一声,然后向前一扑,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静。而跟在樊车儿后边的士兵,虽然一个个越过了他,但也都没有冲多远,便被一阵密集的弹雨赶了回来。
斩杀了几名溃兵之后,这群士兵又再度反转扑了回去,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同伴数量明显多了,因此多少能壮一下胆。
谁都没有注意到,倒在地上的樊车儿悄悄移动了一下,用同袍的尸体掩护住自己。
在白江号战舰上,冯奋勇通过望远镜看到了吴三桂部蜂拥而来,他冷笑了一声,然后下令:“校好炮位没有,校好了,就开轰,别让陆军的弟兄们等得太急了。”
“那是自然,要一锤定音,还得靠咱们海军!”底下一片士气高昂。
在他下令之后才过十五秒,白江号上的火炮开始轰响,舰炮可不是陆军的移动小炮能比拟的,而且开花弹对密集目标的威力,更是实心弹无法比拟。第一炮,就炸在了吴三桂部的军中,顿时扫倒了一大片。
炮声响起时,樊车儿的头垂得更低了,但一样东西从空中落下,重重砸在他的身上,咕碌一下滚到了他头边。他几乎要嗷叫一声,偷眼看那东西,虽然满是血污,却很熟悉,正是他上司洪扩的脑袋。
樊车儿“妈呀”叫了一声,幸好周围一片混乱,没有谁发觉他这个装死的家伙。他偷眼向前望去,只见一炮又一炮,华夏军舰炮仿佛带了眼睛,几乎炮炮都击在人群之中,掀起腥风血雨与死亡风暴。有几次,那炮弹离得他只有几丈远,飞碎的石砾泥土,都浇了他一身。
这其实是他的误会,白江号上火炮的命中率不超过三成,但是因为退式火炮复位快,所以射速也就快,造成他的误解。不过他也看出了一个名堂,炮弹绝不在同一地点再落第二次,因此他顾不得装死,一咕碌便滚进了一个离得最近的弹坑之中。
吴三桂脸色铁青,看着自己的部队被舰炮赶了回来,而华夏军陆军绝大多数,仍然是以他的炮队为目标进行疯狂地射击。枪弹对于华夏军来说,仿佛是不要钱的一般。
而且,就算是军法队,也无法阻止他部队的溃败,就是他自己,也被裹挟着不得不向远处逃去。
现在吴三桂明白,为何华夏军会放弃城垣而坚守码头了。城垣地方大,华夏军不能面面俱到,但码头地方小,华夏军借着舰炮的掩护,完全可以坚守下来!
唯有等后队重炮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