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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者晨雷     明末风暴txt下载     明末风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六八、观海听涛双龙会(四)

    飞隼号的轮机发出的声音,经过两次改造,已经小得多了,对于俞国振来说,他已经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睡着,可是对于崇祯来说,这声音还是大了些。

    船行得还是有些颠簸,因此容易让人昏船,象崇祯在第一天曾经大吐特吐,好在俞国振立刻寻来医生,一副汤药下去之后,让他好过得多了。

    透过舱窗,望着外边的海浪,崇祯神情有些恍惚,他已经思考了许久,自己为何会落到这个地步,却一直没有一个能够说服他自己的正式理由。

    就在这时,他听到舱外轻微的敲门声,紧接着,王承恩的声音传来:“陛下,南海伯求见。”

    崇祯看了一眼周皇后,因为船上单间舱并不多,俞国振将船长室让给了他们夫妻,周皇后与他在一起。周皇后起身开了门,崇祯这时已经整好衣裳,危襟正坐,脸带微笑。

    “陛下,马上就要到羿港,陛下可以准备登陆了。”俞国振没有进门,只是在舱门前道。

    “南海伯遣人来通禀一声就行了,何必亲自来。”

    “聊尽地主之谊耳。”俞国振无声无息地微笑。

    两人话语里藏着机锋,王承恩听得出来,他想要喝斥,可想到自己这一喝,就将潜藏的矛盾激化出来,他又没有这个胆量。

    还是先这样……吧!

    “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朕随你上甲板透透风。不知可否?”

    “自然可以,不过靠岸时陛下抓紧栏杆,会震动一下。”俞国道:“陛下也可以看看羿城,与我华夏其余城池相比,倒有些不同。”

    “华夏?”

    “那是自然,除去大明之外,漠北蒙古、奴儿干都司、南海群岛、耽罗、大员。亦为华夏之土——华夏文明辐射之地,便为华夏百姓安居之土,无论谁都不可剥夺。这是华夏历代祖先用双手双脚为后世子孙辟出的福祗,比任何天赋神赐皆有优先。”

    崇祯这个时候,还不能理解俞国振这句话中的深意。但这不影响他在古籍之中寻找典故来与俞国振讨论:“南海伯有陈汤之志啊,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陈汤可不是什么好的榜样,下过狱,坐过牢,杀过母,崇祯说起这个,也是拿一个生僻的典故来考校俞国振。俞国振一笑:“陈汤为一己之私觅封侯万里,虽有功于华夏,却毕竟小器了些。”

    “哦?那南海伯之志?”

    “方才已经说过了,华夏之地。华夏之民安居之。”

    崇祯心中琢磨着俞国振这句话,此刻他并不相信,在他心底深处,觉得俞国振的志向还是登基称帝建立新朝,至少也是学魏武帝曹操。自己不称帝,却给子孙留下谋朝篡位的基础。

    俞国振也懒得和他多作解释,陪着他上了甲板,海风吹拂,虽然还是很冷,不过现在的崇祯已经不再瑟瑟发抖了。他身上穿着虎卫的大衣。厚实暖和,不过因为穿不习惯的缘故,他跟在俞国振身边,多少有些卫兵跟在主将身旁的感觉。

    “这便是羿城?”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崇祯问道:“耽罗岛?”

    “是,耽罗原是自立一国,隋唐之时便开始内附,前朝时在此设群牧司,本朝太祖驱逐蒙元之后,此地为朝鲜所夺。太祖不知大海之重要性,以为蕞尔小岛不值一提,不但未曾令朝鲜交还,反而大手一挥,许为不征之国……”

    “南海伯!”

    崇祯歪过头,盯着俞国振,俞国振对太祖的点评,让他心中不快。

    “太祖自是有大功于天下,但亦非无过,后人点评前人,既不可迷信前人之神圣,亦不可罔顾事实,只为批驳前人而夸大其过。”俞国振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句话其实说得不对,便是圣贤,亦是有过,不承认这一点,天下就不能进步。”

    “还是你说的世道必进,后胜于今啊。”崇祯道。

    “陛下也看过我的文?”

    “《风暴集》常看,《民生速报》也常年,唯有《民生杂纪》看得少些,没有时间啊。”

    这倒是出乎俞国振的意料,没有想到深宫中的崇祯竟然会看他在《风暴集》中的一些文章,可惜,崇祯也只是看看罢了,或者他看过之后有所心得,却无法施展出来。

    “崇祯十二年时,朝廷中有人建议朕停了这几份刊物,说是妖言惑众、蛊乱人心,被朕驳了回去,倒不是因为给南海伯面子,实是因为朕也爱看,若是被禁了,不能继续更新,朕岂不是看不到了?”崇祯笑着转向俞国振,他觉得这是此次二人相遇以来,他似乎第一次抓住了主动权。

    “哈哈,陛下喜欢看就好。”俞国振却根本没有在意这个。

    他没有必要去和崇祯争夺一言一语的短长,两人之间的竞争,实际上在崇祯离开京城之后就已经结束了,现在崇祯再怎么动心思,也只是在俞国振画定的圈子里舞蹈。

    崇祯又向羿城望去,方才时有些远,因此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现在羿城已经极近,相距只有数里,整座城市的规模轮廓都显露出来。

    给崇祯印象最大的,还是那个巨大的码头。

    绵延三四里、用水泥砌成的码头,看上去象是一条灰色的衣带,将羿城的腰部系住了。整座城市的规模很大,可是崇祯注意到,在城市的一方,是低矮密集的平房,而在另一方,则是三到六层的楼宇。

    即使是用钢筋混凝土造成的楼宇,因为样式雷家的主持,这样的建筑仍然带有浓厚的华夏风格,不是那种呆头呆脑没有特色的方纸盒。

    “陛下看到两边房屋对比。是不是觉得贫富差距太大?”

    “哈哈,是有些……”

    “其实贫富差距并不在房屋外表,而在其内装饰。”俞国振笑道:“左手这边低矮的不是正式房屋,乃是检疫区,那些从陆上来岛的百姓,许多身上都沾染疾疫,为防止扩散。他们先得在这边居住一个月,熟悉此地气候环境和规章,然后再转入右手边这些集体宿舍。因为是临时居住。故此只注意居住的实用性,而未注意外在的美观。”

    “陆上来岛的百姓?”

    “崇祯九年时,开始接收来自辽东的百姓。崇祯十一年起接收来自山`东的百姓,到现在,快要七年了,大约有一百四十万左右的华夏百姓,由此辗转南下,分布于如今的南海诸地。其中约有十余万人在途中,或因水土不服,或因风暴触礁而损失……”

    说到这,俞国振颇为感慨,他确实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但这个时代,指望无损将一百余万人都安全送到南方去,那是绝不可能的。十比一的折损率,让人觉得触目惊心,俞国振几乎可以肯定。后世会有人拿这个问题大做文章,指责他不顾百姓的死活。

    但他能有别的选择么?

    听到俞国振坦诚这个过程中的死亡率,崇祯想的却是别的,他神情沉痛:“苛政猛于虎也,此为朕之过,故此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非南海伯之责。”

    俞国振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南海伯为何不予置评?”

    “怕陛下不喜。”

    “朕岂是不容异己之言者!”

    “陛下如此说,那我可就直说了。”

    眼见着离码头越来越近,崇祯心中开始焦急起来,他隐约觉得,如果现在不能与俞国振把话说透彻,接下来再要想见到俞国振,便很困难了。因此听得俞国振这样说,他点点头:“出卿之口,入朕之耳,无须忌惮。”

    “陛下登基以来,已下五次罪己诏,但是陛下可曾真正想过,自己错在何处?”

    “用人,所得非人。”

    “岂谓非人,不说别人,卢象升、孙传庭,此二督帅皆是能臣,卢象升忠直勇毅,孙传庭英武机智,陛下尽皆得之。惜哉,陛下信杨嗣昌、高起潜,此二人志不能舒才不能展,卢象升愚忠而死,孙传庭不知所踪——岂谓非人,实是陛下每用一贤能,必以五个、十个庸才挠之也!”

    “陛下虽下诏罪己,其实并未真正以为,其过真在于己,而只是做做样子,安抚天下臣民。故此,陛下罪己诏下得越多,天下臣民就却不相信。因为只认错,不改错,还不是不承认错误?”

    “朕,朕……”

    无论崇祯如何强辩,不得不承认,俞国振所说他用人屡错不改,特别是拿杨嗣昌与高起潜出来,他无法自辩。

    “这是武略上的失误,实在地说,这还不是大问题,我华夏英才辈出,便是没有卢象升、孙传庭,亦有别的良将。但文韬上的错误,影响就大了,大到陛下这十六年来,如同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陛下可曾想过,为何十六年来百乱不断,李自成原是驿卒,张献忠本为边军,他们原是维护陛下统治的,为何却成了扰乱江山的巨枭?建虏,李成梁养之如犬,为何却成了食人猛虎?”

    “这全是治国文韬方面的错误,事易时移,陛下却不能自省,不能看明白,只抱着皇权不放,陛下越是勤奋,事情错得就越多,而百姓受的苦难也就越大,最终,他们便起来,推翻你。”

    “朕爱民如子!”

    “错就错在这里,百姓乃是养着陛下养着天下百官的父母,而不是陛下养的儿子!”俞国振叹息道:“陛下只想着让子女节衣缩食,好将这些不好的年景支撑下去,却不曾想,他们能不能撑过去。若是能撑,百姓自然陪你一道撑,若是撑不住,百姓就要抛弃你。”

五六九、树欲静而风不止(一)

    崇祯没有继续和俞国振争执。

    在他看来,俞国振说的都是些大话,这种大话有谁不会说呢,他崇祯每一次罪己诏里,也不都是说得情真意切痛心疾首?

    只不过他心中大致明白俞国振会如何对待他了。

    “这里便是朕的五国城了?”船靠了岸,他没有让王承恩扶着,而是自己走上了去,在一脚迈上码头之时,他突然回头,盯着俞国振道。

    当初北宋之时,宋钦宗与宋徽宗被女真人掠去,囚于五国城,坐井观天,成为历代帝王心中永远的忌讳,崇祯说出这话,便是与俞国振摊牌了。

    但他没有任何牌可打。

    “我不是女真,陛下也不是钦徽,rì久见人心,我的打算,非陛下如今所能知。”俞国振说完这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崇祯觉得自己很理解俞国振的安排,无声冷笑了一下,然后昂然上前。

    走了没有多久,迎面便是一群人来,崇祯昂然而去,那群人见到他便停下,紧接着其中一人拜倒下来。

    “臣张秉文,叩见吾皇万岁!”

    在俞国振北上的同时,张秉文回到耽罗岛,等待着京城中的结局。他毕竟是旧时代的大臣,即使在新襄呆了这么久,指望着立刻绝对将百姓放在皇帝之上,那是不现实的。因此,在得知俞国振可能将天子带回耽罗岛之后。他还是赶来,在此见崇祯一面,了却君臣因果。

    “你是……张秉文张先生?”崇祯看到他的模样,依稀还记得,当初张秉文上任时曾经陛见过,而后来因为济`南失守之事受牵连,逮入京城狱中,崇祯也曾见过他一回。

    “正是罪臣。”张秉文见崇祯枯槁瘦削。心中亦有些不忍:“陛下一路受惊了,来到这边便好,便好!”

    “来此为一安乐公罢了。”崇祯叹息道:“不曾想到,你也投靠了南海伯。”

    “陛下……”

    张秉文一哽,就想反驳,但被俞国振上前施礼打断:“姑丈,陛下初来乍到。还有些不适应,慢慢就好了。”

    崇祯很诧异。俞国振竟然帮他说话!

    “将岸。住的地方准备好了么?”

    “官人放心,准备好了,就在观rì岩下,上下三层,一共四十二间。”

    “那就好,车子呢?”

    “车子也准备好了。”

    与将岸说了几句之后,俞国振拉着他到了崇祯面前:“陛下。这位将岸,便是此地总督。今后有一段时间,陛下住在羿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

    崇祯看了一眼将岸,与见到的其余虎卫不同,此人脸上没有那么多的英锐之气,看上去笑嘻嘻的一团和气,仿佛是个大善人。崇祯心中稍安,让这样一个人负责看管他,那么至少他今后在这里的待遇不会太差吧。

    想到这里,崇祯心中微微苦涩起来,最终他还是没有君王死社稷,却要被囚在这里。他现在担忧的,就是俞国振要带太子离开,携天子以令诸侯,毕竟还是一个年幼的太子更合适些。

    这种情形之下,他也无心欣赏羿城的情形,便象木头人一般上了车,到了给他安排的住处。

    送他到了这门口,俞国振没有再往里去,而是拉住了崇祯:“陛下,有件事情,我要与陛下说清楚。”

    崇祯心中一颤,他一直害怕的事情,终于来了。

    他一直就不相信真如田伯光和俞国振所说,把他们一家子接来,只是不愿意让他死在京城里,而没有别的用意。在他看来,俞国振一定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最好的结局是个蜀后主刘禅,最差的当然是人死了女儿也被人上了。

    换了他是俞国振,那第一步就是让他禅位给太子,以谢失国之罪,然后俞国振名义上扶持太子,实际上是cāo纵一个傀儡,夺取大义名份。

    “说吧,朕听着,朕早就想知道,你是怎么安排的。”

    “在新襄,无人可以不劳而获。”俞国振不屑去为自己辩解,和崇祯有什么可以解释的,说得天花乱坠他也不会相信,只有让他自己去看去经历,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陛下在此,也需要做事,我想来想去,有一件事情非陛下莫属,写这三十年来的朝廷正史。”

    “什、什么?”

    “说正史说得有些过了,其实就是请陛下写一下回忆录,这些年许多事情,陛下亲耳所闻亲目所见,记载下来给后人便是珍贵的史料,也免得后人争执一些事情。比如说,袁崇焕其人其事,有陛下记载,他如何获罪的事情,想来后世会有争议,有了陛下的回忆录,有助于后世之人少些口舌之争,多做些实际之事。”

    “这……这……就是这个?”

    “嗯,陛下身份,我自然是要付稿费的,每千字三百新襄银元,另外按照印刷数量尚可分成。有这钱,足够陛下一家开支了。”

    崇祯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他到了耽罗岛,便有从此困顿不堪的觉悟了,当初英宗失国景帝执政,让身为兄长的英宗连口热饭都吃不到,可见失国之君的下场,这还是亲兄弟!俞国振将他从京城里弄来,榨干他的价值之后,待他的不是一杯毒酒就是好的!

    结果俞国振说出了要求,竟然是要他写什么劳什子的回忆录。

    “我就不打扰陛下了。”俞国振说到这转身要走,但想了想:“对了,在耽罗也设有初等学堂,几位皇子公主若是愿意,也可以去上学,学费由我承担。他们长大之后。总也得有一技之长。”

    “你……”

    “告辞了。”

    俞国振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给崇祯,他一路上将崇祯送到这里,已经表达了自己对这位不惜以死殉国的皇帝的敬意,但这样足够了,剩余的事情,就看他是否能去做。

    张秉文却没有立刻走,俞国振离开之后。他来到崇祯面前,拱手奉上一个小盒:“陛下初来乍到,有些东西都不熟悉,只管让将岸总督派人讲解带路就是。这是罪臣一点心意,若是陛下需要添置什么,可以拿去羿城银行兑出现钱,然后到羿城百货商场购买。”

    崇祯还是茫然。不知道俞国振方才说的是真还是假,周皇后轻轻咳了一声。向王承恩使了个眼sè。王承恩立刻去接了过来。

    张秉文紧接着又告辞离开,转眼之间,这片建筑前,除了崇祯和他的随从之外,再无别人存在。

    甚至连一个卫兵都没有。

    崇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但随即他就明白,在这个岛上。根本用不着卫兵。他要想离开这个岛,就必须乘船。而能够飘洋过海的船,都控制在忠于俞国振的人手中。

    这个岛就是他的牢房。只不过比较大罢了。

    “好吧……”喃喃地说了一声,他这才回过头来看自己的新住所。

    俞国振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既然将崇祯救来了,当然要让他生活得舒适些。这幢房子可以说是别墅了,原本是三幢联排,中间院墙被打通了,因此连成了一体。三层高的楼房,顶层还有阳台,崇祯慢慢走上去,发觉地方还算相当宽敞,至少他带着的太监宫女四十余号人都能住得下来。

    太监宫女们开始忙碌起来,王承恩负责为众人分房间,崇祯自然是住在中间最顶,然后皇子按排在东头第三层,公主安排在西头第三层,一层是太监居住,二层则由宫女——这样分起来,房子竟然还有小半空余。

    只不过现在床还少了些,还得寻南海伯要些床榻……

    且不说崇祯在羿城开始的新生活,只说仍呆在天津卫的李岩,他这个时候忙得吐血的心都有了。

    他带着一万人来追击虎卫,途中许诺准许他们劫掠天津卫,如今却扑了个空,而且天津卫周围聚集了近十万灾民,若是真劫掠起来了,这些灾民必然也要加入,那么这座城市必然完蛋。

    故此,他唯一的选择就是逼迫天津卫的官员,打开府库,拿出存银,同时威逼当地豪商富贵,一共凑出了五万两银子,然后赏赐给将士,将他们的怨气平息下去。

    不仅如此,他还得将那些不大听他话的部队打发回京城,只留下他约束得住军纪的部队,总共也就是四千多不足五千人,然后开始分派人手,支锅煮粥。这样前后加起来,足足花了一天一夜时间。

    他也一天一夜没睡。

    当粥香味传遍港口附近之后,他才抽空眯了一会儿,醒来后继续忙。这一忙又是一rì一夜时间过去,偏偏他想抽身去京城向闯王解释的时候,沿途又遇上大量闻讯而来的灾民,数量足有数千,于是便又耽搁下来。

    等到第四rì时,闯王从京城中派来的信使到了。

    “闯王已经……登基称帝,定国号为顺,立高氏为皇后,改元永昌,拜刘宗敏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以牛金星为丞相……封李岩为征东将军领天津卫指挥使……”

    一连串的封赏,让李岩头昏脑涨,同时惊骇yù绝。

    虽然他被封为“征东将军”,但这个将军称号没有任何用处,“天津卫指挥使”才是他的实封,也就是说,闯王将他踢出了zhōng yāng决策层,扔到了天津!

    并且接下来的命令中,他的不足五千的部队,还给闯王又抽走了两千,说是准备南征,一统天下。李岩愣在那里半晌,前来传令的那个太监早有些不耐:“还不快谢吾皇隆恩!”

    “谢……谢吾皇隆恩!”李岩几乎是咽着血跪了下去。

    (继续求首订!)(未完待续)RQ

五七零、树欲静而风不止(二)

    金陵城的戒严已经持续了三日。

    顾绛看了看阴沉的天色,骂了一声,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这三日里,他一步门都没有出,一种不祥的感觉,让他甚为烦躁,完全没有了士林中人人瞩目的顾先生风仪,倒是又恢复早两年“顾怪”的模样。

    他生而双瞳,中白边黑,性子又耿介,所以有顾怪的绰号。

    “顾先生,咱们印的报纸,都送不出去啊。”旁边的工人愁眉苦脸,虽然这三天来给他们的报酬是照旧的,可明眼人都知道,如果报社再不能把印好的“民生速报”发出去,那么就要亏本,而亏本了东家会不会拖欠他们的工钱,那就难说了。

    就算顾先生背后的大东家不拖欠,可是关门歇业的话,他们到哪儿再去寻这样的一份工作来!

    “再等等看,若是不成,只有拿名刺去见见官府了。”

    正说话间,突然听到外边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推开大门闯了进来。

    “顾先生,坏事了,坏事了,官府派大批人等来了,说是要接管报社!”

    来的人是南`京国子监里的一个学生,姓付,名直,字正之。《风暴集》等刊物发行至今,影响甚广,而且《风暴集》和《民生速报》此时尚无那种“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如果人不咬狗记者就亲自去咬制造新闻”的坏习惯,持身甚正。所报者多为人间正气,所刺者皆有理有据,因此极受欢迎。故此,在得知官府要查抄报社之后,付直甘冒大险,抢先前来报信。

    “啊?”

    “国子监中诸生已经将官差拦住,但未必能拦住多久。顾先生赶紧走吧!”

    “走?我才不走,我倒要看看,谁敢接管这家报社。”顾绛的归奇顾怪名头可不是白来的。他冷笑了一声:“何况,我又不是那些骗廷杖的文官,沽名钓誉。表面上是力抗君命实际上只是为了一己私利,我行事坦荡,报事行事坦荡,怕什么!”

    “可是……”

    “天下板荡,天子难安,这个时候,留都朝属不思如何北上勤王,救君上于水火,拯黎庶于将倾,却来与我一个书生一家报社为难。此何人之策?”

    “顾先生何必拘泥,京师……京师……”

    付直正犹豫着是否要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突然间周围传来山崩海啸般的呼声:“京师沦陷了!”

    这个声音转瞬间,便席卷了整个金陵城,大街小巷之中。处处都是“京师沦陷”的呼喊。

    大明近三百年,京师第二次沦陷,上一次是成祖靖难,攻入了金陵,这一次是崇祯失国,丢掉了燕京!

    “什么?”就是顾绛也惊得险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嚎淘大哭起来。

    顾绛接受了新襄的实学,敬柳如是如天人,但是他本质上还是大明的士人,他只是希望大明朝廷接受新襄实学,重新抖擞精神,让举国焕然一心。他主持报刊,心中也未曾没有名动天下声传九重的念头:或许有朝一日崇祯天子知道了他的名声与主张,召他入京奏对,他便可以直接进入统治阶层的最核心,施展平生抱负,将大明带到一个新的阶段。

    但现在,这个迷梦破碎了。

    旋即他顿时醒悟:留都的那些人知道京师沦陷,所以他们怕《民生速报》在这个时候发表自己的观点,影响他们善后的安排!

    特别是近几期《民生杂纪》与《民生速报》中,顾绛严厉批评留都诸臣众将不作为,其中特别点了史可法、张国维,史可法为淮抚,张国维为江南巡抚,都已经在位超过六年,可是两人却未练成一兵一卒,未增一文一升的饷粮,所以进不能挥师勤王,退不能支撑国用。顾绛甚至批评二人空以东林自许,却是尸位素餐,言辞之激烈,可谓空前。

    若是他知道京师已经沦陷,言辞只怕会更加激烈,甚至要指摘留都众臣心怀不轨见死不救——从闯贼破徐`州准备北伐开始,到如今已经是四个月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里,留都没有往京师派遣一兵一卒的援军,甚至从四`川、湖广来的援军经过留都时,还因为没有足够的粮食供应而导致兵变哗乱,这不是留都诸臣的责任还是谁的!

    一想到这里,顾绛立刻跳了起来,厉声道:“留都诸公误国,如今又欲把持言论,再误民耶?付正之,你去请太学诸生再坚持半个时辰,我要出最新一期《民生速报》!”

    “好,好!”付直也意识到这一点,大声应道:“顾先生既不畏死,付某又岂畏之!”

    他掉头又跑掉,顾绛大步向排印室行去:“来人,油墨、铅字都准备好,印刷机开动,纸张上机!”

    他一边走一边构思,文思如泉涌出,从院中到排印室,不过是十余步的时间,然后他推开门,大声道:“我口述,你们排字,勿要错乱,勿要缺失!”

    就在顾绛忙着印刷在金陵的最后一期《民生速报》的时候,南京镇守司里正乱成了一团,各派力量唇枪舌剑,都在嚷嚷着,结果吵得谁都听不清楚。

    所争者,不过是立谁为新君。

    在得知京师沦陷的第一时间里,甚至还不知道崇祯死活,他们便已经决意要另立新君了。在他们看来,崇祯就算活着,也沦为了闯贼的俘虏,就象当初英宗皇帝沦为瓦喇的俘虏时一样,他们必须另立一位新君唯有如此,才能对付闯军有可能的敲诈。

    无论是东林党出身的史可法、张国维,还是阉党出身的马士英、阮大铖,或者是勋贵出身的刘孔召、徐弘基,在这一点上都完全一致,甚至连南`京镇守司的太监,都赞同这一点。

    换言之,在崇祯生死尚且不知的情形下,南方所有的朝臣,就已经将他彻底放弃,包括他的子嗣,都已经被从帝位继承者的候选人中排除了。

    可是各方在立谁为帝的问题上,意见却不能统一。

    但按着纲常,崇祯一系失了帝位,与他们关系最近年纪也最长的福王朱由崧当然应该继位,朱由崧继位还有一个好处,他从河`南逃来,目前就在淮安,要拥立他立刻便可以接来。但一向以忠孝节义纲常伦理大话压人的东林党,此时却不肯立嫡、立长,抛弃了当初在“大礼议”与“国本争”中的原则,而是坚持“立贤”,其原因无非就是怕朱由崧上台后会寻他们清算当初逼迫其父离开京城未能继位的旧账。

    以私心害国事者,东林也,以私心误百姓者,东林也!

    但是勋戚们却是坚持立福王,而这其中,看准时机的阮大铖上窜下跳,用力匪少。

    “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是此时再无定论,别处群臣拥立一远支旁系为帝,诸位认还是不认?”对于阮大铖来说,这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因此厉声道:“大铖如今一介布衣,尚思为国效力为君尽忠,诸位都受大行皇帝厚恩,却如此怠慢国事,不怕天怒人怨么?”

    “大行皇帝?”同样是被罢黜的钱谦益冷笑起来:“天子生死尚不知,你就说他大行,是咒之耶,是怨之耶?”

    “轻薄文人,无行墨客,此时还在纠缠这些。钱牧斋,你可以去寻大行天子告我不敬之罪,我却要看看,是你这般不顾大局者受罚,还是我一心为国者遭罪!”

    “行了,行了,你们二位已经争了这么久,还有什么可以争的?”旁边徐弘基劝道:“福王就在淮安,无论是立嫡还是立长,都当属福王……”

    “此时国家危难,立嫡立长都不如立贤,当立潞王,潞王亦在淮安,迎来即可!”在今年初起复的东林旧臣南`京兵部侍郎高弘图大声道。

    “史可法怎么说?”冷不丁,刘孔召道。

    如今靠着金陵,最有实力的一支力量就是史可法,史可法在南直隶多年,虽然未练成什么精兵,但如今朝廷还掌握的兵力中,比如说左良玉部,都曾在他部下效力,他手中也有数万兵马,只要他下定决心,无论立谁都是极简单的事情。

    “史道邻以为,可以立桂王。”有人笑道:“书生之见,莫过如此,桂王远在数千里之外,便是准备好仪仗前去拥立,也是数月之后的事情,可如今闯贼攻陷京师,正在励兵秣马,准备南下,哪里还能去等这几个月?”

    “马巡抚怎么说?”

    马巡抚即是马士英,他是凤阳巡抚,取代了朱大典。他手中也颇有实力,因此他的意见,也极为重要。

    “马巡抚正在南下。”阮大铖冷笑道。

    马士英确实在南下,而且随他南下的,还有数万大军。这大军属于大将刘良佐、黄得功、高杰,还有在崇祯十二年建虏入侵山`东之战中侥幸保住了性命的祖宽。

    在他们的大军中,另有一人,身体肥硕,双目淫邪,坐在那儿没有片刻安静。但此人头戴朝天冠,身着黄龙袍,儋然皇帝打扮。

    “陛下,已经到了仪真,臣派人约了史可法在仪真相见,只要再得史可法支持,天下大事并可定了。”马士英恭敬地跪在此人面前奏道。

    “啊……好,好……仪真可有美人?”福王朱由崧问道。前排这就完了,下一更呢,每天一更太少了吧有人说张无鸡是金庸小说里性能力最差的,大谬!人家那是谦虚,名字叫得太嚣张会遭老天报应的:阳顶天,绿帽子了;杨铁芯,老婆被抢;杨亢,一辈子没几次性生活就挂了;王重阳,老处男一个;洞房不败,杨连挺,一对NB哄哄,被人宰了;瞄人缝,呸,这么变态活该绿帽子。反之人家萎小宝可以坐拥7美,就是名字厚道。张无鸡能弱吗?也不想想人家学过什么教材,九阳真茎!那可是少林派的宝贝!少林什么地方?创始人大摸,崇拜十家摸你,观阴,500裸汉,建立“藏精阁”“裸汉堂”“大摸院”,拥有72绝姬,什么拈花指,金刚经,遗精经,当真是天下6大淫派之首啊。色见色闻色性色智四大淫僧名闻天下,什么,空见?没文化的东西,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即便在那,九阳真茎也是上等教材,与著名的九阴争茎齐名天下。张无鸡哪能弱呢!再说出身,张无鸡的父亲是捂裆派的啊,师祖更是公认的一代种师。母亲外公也牛,以阴为姓氏,历代高人,只有曹操可与之匹敌。捂裆不仅有捂裆九阳功,还有能把人送上云端的梯云纵,连一个小小的淫力挺(殷梨亭)都能创出舔蒂捅兽(天地同寿)这样的绝技,当真了得(可惜第三代不争气,也就一个送情书还凑合)下,已经到了仪真,臣派人约了史可法在仪真相见,只要再得史可法支持,天下大事并可定了。”马士英恭敬地跪在此人面前奏道。狄仁杰:“这荒郊野外停着一辆车,元芳,你怎么看?”元芳:“大人,此车必有隐情。”狄听罢,掀开车前盖,大惊:“嚯!元芳高见,此车还真有引擎!但车内还有一位死者,元芳,你怎么看?”元芳:“大人,此人必有蹊跷。”?狄仁杰:“1,2,3,4此人真有七窍!元芳不愧为我得力助手!”元芳:“”?狄仁杰:“死者还是位美女呵!元芳,你怎么看?”元芳:“此人身上必定还有天大的秘密。”狄听罢,揭开死者衣服一看,两眼发直,惊曰:“老夫平生尚未见如此大咪咪!元芳真乃神人也!他们的大军中,另有一人,身体肥硕,双目淫邪,坐在那儿没有片刻安静。但此人头戴朝天冠,身着黄龙袍,儋然皇帝打扮。哥又前排了“陛下,已经到了仪真,臣派人约了史可法在仪真相见,只要再得史可法支持,天下大事并可定了。”马士英恭敬地跪在此人面前奏道。

    “啊……好,好……仪真可有美人?”福王朱由崧问道。“啊……好,好……仪真可有美人?”福王朱由崧问道。

    他以为他是操哥么我还有前排麼?试试看吧。貌似没有了啊!顶起“陛下,已经到了仪真,臣派人约了史可法在仪真相见,只要再得史可法支持,天下大事并可定了。”马士英恭敬地跪在此人面前奏道。

    “啊……好,好……仪真可有美人?”福王朱由崧问道。

五七一、树欲静而风不止(三)

    福王朱由崧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够当上皇帝,哪怕他的父亲,被李自成煮成福录宴的老福王曾经离大明天子的宝座只有一步之遥。

    能从洛阳逃出来,对他来说已经是侥天之幸,先是逃到了凤阳,然后又被安置到了淮安,虽然比不得在洛阳时那般豪阔富贵,但总算衣食无忧。他这般的王室,从小就当猪一般圈养着,除了会搞女人之外,什么都不会。

    因此,他喜欢马士英,马士英送了美人给他,也因此,他不喜欢现在跪在他面前的史可法。不仅仅是因为史可法是东林党,而东林党曾经让他老爹不但失了帝位,还被赶出了京城,更是因为史可法不仅不给他送女人,反而指责他。

    “知道了知道了,国事不是有马先生和史先生么,孤……啊,朕,朕尚无皇嗣,收纳美人,也是为了我大明江山万代永固。”

    史可法瞠目结舌,他侧脸瞪着马士英,马士英也唯有苦笑。

    退出朱由崧的住所,史可法怒视着马士英:“马瑶草,非人也,背信弃义,必至天遣!”

    在马士英从留都回凤阳之前,他二人有过一次私会。马士英虽是阉党中人,但他这次起复,却是周延儒所荐——阮大铖在这次周延儒重新成为首辅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原本按照张溥的许诺,阮大铖应该起复的,但是因为东林、复社的强烈反对,周延儒便让阮大铖推荐一人代替他。而阮大铖便推荐了马士英。双方在那次私会中,都觉得福王朱由崧庸碌好色,绝非明主,潞王虽贤,可是亦不好登基,因此两人一致认为,远在数千里外的桂王更适合些。

    但马士英再从凤阳回留都时。一切都变了,他直接将福王拥立上位,背弃了与史可法达成的协议!

    “四将尽皆属意福王。如之奈何?”马士英很无奈地道。

    “不信不义,何以为人?”史可法却不体谅他的难处,依然怒发冲冠。

    “我不信不义?张天如为汝幕僚。为周阁老弟子,为东林、复社诸生之友,他死之时,你们却一个个忙着寻周阁老要官要职,对他的身后之事不闻不问,是我与南海伯所遣之人为之操持后事,一个月余,尔等有几人来吊唁?”马士英也怒了,他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气,此时也发作出来:“史道邻。你是守信君子,你去对黄得功与高杰说起,你去对刘良佐与祖宽说去!”

    史可法咬牙切齿,当初东林扶持出了两支兵力,一支是左良玉。一支是刘泽清,但后来刘泽清被俞国振所灭,左良玉如今又远在湖广与张献忠缠斗,他手中人马有限,哪里能去与黄高刘祖四将分说!

    “道邻,你我还是应该和衷共济。先将眼前这危局撑下去。”马士英苦口婆心:“大明到今日,实是不宜再内斗了!”

    “正邪自古不两立!”

    史可法抛出这一句,转身便离开,实在是再也不想见到马士英了。听得他这句,马士英也恼极,他只是想利用一下史可法如今的声望,但史可法不领情,他当然也不客气:“谁正谁邪,还不知道!”

    史可法恼怒地甩袖而去,他知道事既至此,已经非他独力所能挽回的,而且他心中还有一个忧恐,与别人不同,他是同俞国振打过不只一回交道的,这一次他们在南方急着拥立,最担心的也就是俞国振在钦`州也拥立出一位明皇来!

    若是俞国振拥立出新帝,以虎卫之武力,谁能阻之?

    所以他们唯一的机会就在于,赶在俞国振之前扶立新帝,携天下民意,定下君臣名份,使得俞国振不得不承认。

    这多少有些卑鄙,俞国振的两万虎卫还在山`东救济灾民,并且挡住闯军立刻南下之途,他们却在这里谋算着朝廷中的位置,准备不给俞国振留下任何权力的空间。

    但如同史可法刚才说的,“正邪不两立”,他必须这样去做。

    “史寿,我这里有一封信,你星夜兼程,赶往湖广郧阳,将信送给左良玉总兵。”史可法回去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挥毫书写,片刻之后,一封信便写成,他召来自己的心腹家人,将封好的信交给他道:“切记,切记,一定要交给左总兵本人!”

    史寿应命而去,史可法又开始在屋子里转悠起来,如今有江北四镇总兵携数万军队支持福王,大势已定,他想要扳转过来,几乎是不可能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外朝对朝廷保持压力,让福王不敢对东林一脉进行清洗,而这个需要借助于如今正在湖广的左良玉的力量。

    想到以往左良玉对自己还算尊敬,他屡犯军纪,纵部行凶,虽然被弹劾了许多次,却都被东林一派使力保了下来,史可法稍稍放下心来。

    唯一的变数,就是南海伯俞国振了,前段时间里听闻他在山`东赈济灾民,可是后来却又听闻他离开了,只留下了兵——现在他人究竟到了哪儿,他究竟是什么打算?

    史可法在想着俞国振的时候,俞国振刚又回到了青岛口。

    不过这一次他不是专门来的,而是顺路到青岛口看看灾民的转移安置状况,。从李闯掘开黄河北堤到现在,已经足足过去了两个多月近三个月的时间,接收的灾民总数,竟然达到了两百万之巨!其中已经有十二万人,被送到了耽罗,并且随着南方调来的海船增加,这个运力还在继续扩大中,并且准备直接运到基隆港去,而不再在耽罗绕一圈。

    因此俞国振在下一步,他就要南下去基隆,再视察一番王传胪的准备工作。

    查看了灾民的生活区之后,俞国振又问了几句,却听得外围有人尖声叫他的名字,他循声望去,便看到了红娘子的身影。

    和当初分开时比,现在的红娘子,脸色憔悴,原本丰润的面上,瘦了几乎一圈。

    “你怎么又回来了?”俞国振有些惊讶。

    “我错了,你是对的。”红娘子挤到了俞国振面前,她长吸了口气:“这些时日,我在这里帮忙——我知道你消息最灵通,李岩公子如今如何了,他还好么?”

    “怕是不太好,我方才得到的消息,建虏乘着京师内乱之机南侵,李闯正调集诸军兵发山海关,准备与建虏决战,李岩部在天津卫,已经北上了。”

    这个消息让红娘子吃了一惊:“建虏南下了?关宁军呢,他们不是挡着建虏么?”

    “这么好的机会建虏如何会错过。”俞国振道:“关宁军?如今关宁军是无主之部,他们如何会出死力,建虏正全力收买呢。”

    关宁军并没有立刻投靠建虏或者李自成,现在关宁军还处在带价而沽的阶段。一方面,关宁军如今最高的指挥官便是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崇祯当初为了让他回援军师,已经封他为平西伯,爵位与俞国振相当。但是吴三桂此是已经另有打算,先是放弃山海关外明军仅存的两个据点收拢兵力,仅这一过程就花费了他大半个月的时间,等他真正回军之后不久,京师便已沦陷,他立刻又赶回山海关。

    对他来说,李自成派来的使者和多尔衮派来的使者都是一样,他都恭敬不得罪,然后都哭穷叫苦要钱要粮。李自成在京师中搜刮了千万两白银和更多的财物,而吴三桂一开口便是要百万两劳军,这让李自成极是不快,双方的谈判便很不顺利。而多尔衮除了答应如三顺王旧例一般封吴三桂王,还做出了一个许诺,令吴三桂如石敬塘,割据京畿北直隶之地为君!为了增加对吴三桂的压力,多尔衮还调集大军,进驻锦州,准备南下。

    吴三桂并没有隐瞒这个消息,而是立刻派人向李自成告急,李自成当然大怒,他才登基当了大顺皇帝,便有人来捋虎须,若是来的是俞国振,他心中还有几分忌惮,但建虏……李自成还真没有放在眼里。

    所以,李自成督师二十万,除了他的义军十万,还有搜罗来的原大明官兵近十万,号称八十万,挥师北上,这也是向吴三桂施加压力,让他早日投靠。

    “如此说来……大战不可避免?”

    “建虏总得试试,京师这边的新主人是不是象以前那般无能,而李闯也总得用一场胜仗来巩固他的统治。”

    “以俞公子看来,孰胜孰负?”

    “若是李闯完全信任李岩,以李岩为统帅,那么小负之后,还可以守住京师,但是现在李闯信任的却是刘宗敏、牛金星,此战必溃,京师必失,李岩必死。”俞国振笑眯眯地道:“红娘子,你现在还来得及赶去,告诉李岩另做打算吧。”

    此话说得红娘子神情顿时惶急起来:“这……这如何是好,俞公子,你眼光最好,本领也最大,一定有办法救救李公子,对不对?”

    “我为何要救他?”俞国振摇头道:“李岩处处与我作对,我救他他却不会领情——而且我的根本基业在南面,如今天下板荡之时,南面也必然群盗四起,张献忠这厮枭志狼心不逊于李闯,知道我不在,必然乘机要去夺两广,我还得回去收拾他,哪有时间去管李岩?”

    “俞公子!”

    “红娘子,我说了,我去救他他也不会领情,莫说我,就是你去救也没有用,要杀他的不是建虏,是李闯,你若不信,你自己去与李岩说去。”俞国振说完,便懒得再与她纠缠了

五七二、树欲静而风不止(四)

    正如俞国振所言,京师沦陷意味着整个大明在短时间内陷入无主之境,地方官员人心惶惶,不知道是该继续忠于大明,还是归顺新朝,而各种各样的人物,也乘机跳出来,有人拉扯个几十人,便敢自称大将军,还有人寻个牛鼻子为军师,就能自封为王。

    这种机会,张献忠如何会错过,他再度从山林中跳出,只不过他这次学乖了,没有南下,也不曾再与左良玉等明将纠缠,而是径直入川,乘着川境诸将不知所措之际,进入川北。

    不过在这时,他受到了秦良玉的迎头痛击。

    老太太秦良玉虽然已是七旬老人,名闻天下的白杆兵也损失殆尽,可是虎威犹存,几乎将张献忠逼到了绝路,还是因为受文官牵制,秦良玉未能全功,只是将张献忠挡在潼川。

    天下混乱的局面,已经形成了。

    红娘子听得这句,更忍不住了,她身手敏捷,闪过几个挡在自己面前的虎卫,直接就向俞国振扑过去,但离俞国振还有数丈之时,一个巨大的身影突然挡在了她前进的道路上,一伸手,便卡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齐牛冷漠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红娘子喘不过气来,但她的眼中却满是恐惧,她认出了齐牛,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灵活的身手为何在这个大汉面前毫无用处!

    “放了她。”俞国振道。

    红娘子跌落下来。她虽然强自支撑着不倒,却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俞国振转身离开,走了还没有十步,身后红娘子终于缓过气,她尖声道:“俞国振,你分明有能力救天下百姓,你却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天下百姓遭难。你罪最大!”

    “这世上从来不曾有什么救主。”俞国振回头看着红娘子:“我指了道路,天下百姓愿意信任我,我必然不负他们的信任,可是若他们不信我,非要跟着李闯去寻死路,难道说我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唤醒他么?”

    他和红娘子都明白,他们口中说的“天下百姓”。实际上只是一人,李岩。

    俞国振不认为李岩可以代表天下百姓。但他至少是代表了百姓中的一部分。他们并不相信俞国振划出的道路,不愿意为了这个道路去开拓,这种情形下,俞国振可以劝解,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甚至可以强制百姓跟着他一起前进,但俞国振此时的力量可以伸到整个华夏的每一个角落么?

    显然是不成的。

    因此,对于华夏百姓来说。能救他们的,从来不是什么大救星。而是他们自己,他们自己没有种觉悟。所谓的大救星闪亮登场之后,便是死灰复燃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唯有百姓自己有了觉悟,知道只有自己的双手双脚与勤劳智慧,方可以让他们真正拥有光明的未来,这才是华夏百姓的出路。

    “红娘子,你想救李岩,现在赶去跟他说,大难之时不要跟着李闯走,自己退回直沽,若是他能守住天津卫,那么还可以保住一条性命,否则的话……”

    这一次俞国振就真正结束了和红娘子的交流了。

    他登上飞隼号,乘船南下基隆,而在耽罗岛上的崇祯这时终于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离开住处的第一步。

    从搬到住处开始,崇祯就一直固执地以为,在外边一定是有大批士兵、密探守着,监视着他的举止行动,因此夜里都无法沉睡,生怕突然间有人闯入其中,将他突然带走。

    但连续十余天,都没有任何问题,甚至俞国振走时还专门来见过他一回,问他可有什么需要从陆上带来的,这让崇祯的恐惧渐渐收起。

    取而代之的是好奇。

    他所居住的地方,并不在羿港最正中,而是在羿港西南的一座小山之下,这几日早晨,他虽然无事,却仍然保留着当初早起的生活习惯,一大早醒来之后无事,便悄悄一人爬上了小山之上。

    先是向西眺望——据说大明就在那个方向,但渐渐的,他也开始向东北方向望去,看着自己已经定居的这座城市。按照俞国振的说法,他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必须在此居住了。

    他看到了宽阔的水泥道路,路两边种着的已经有近十米高的速生乔木,远处掩映在一片绿荫之中的灰墙红瓦,还有些建筑上甚至贴上了方块状的瓷片,当朝阳升起时,远望过去亮得人眼睛生痛。这些建筑虽然是用钢筋水泥筑成,但大体上还保留了华夏建筑的风格:飞檐斗拱且不说,建筑顶端上盘着的各种瑞兽,边角上的各种芝草如玉祥云纹,看上去甚是美丽。如果不知道的人看到,只怕还要以为,这是到了传说中的蓬莱仙境。

    这段时间,他对身边的妃子、儿女们约束得极紧,不准他们离开,但是随他而来的太监、宫女们,少不得要出去采买一些东西。因此从太监、宫女们偶尔传入他耳中的窃窃私语来看,他们对这座城市的印象非常好,甚至还胜过了京城。

    外头有琳琅满目的商品,有各种各样的小吃,有漂亮得让人留不住流连的商铺,还有据说小孩子们都不愿意离开的游戏场。

    “俞国振是崇祯九年逼使鲜国交出的耽罗岛,到现在才只是六年……啊,快七年时间,他能将这海外之岛建成这般模样,想来投入了不少钱财……若是当初他将这钱财用来支持朕……”

    这个念头才升起,崇祯心中就翻涌着一股怨气。

    就在这时,跟在他身边的王承恩低声道:“皇爷,咱们这里的钱可不多了。”

    “嗯?”

    “这些日子里咱们添置了不少东西。另外,行在日常的开销,皇爷和娘娘还有小主子们也得添置衣裳,宫女太监们换洗的服饰……虽然那位将岸总督离开时,给了小人一百银元,但如今也花得差不多了。”

    “那怎么办,难道朕真的去给南海伯写什么回忆录么?”

    “奴婢已经带人在后面圈了一小块地,准备自己种菜。若是再养些鸡鸭,咱们平日里的菜钱便可省了。但这只是小的,宫女太监们总得发些常例……那位张先生献给皇爷的锦盒里是张银行里的存单,奴婢看了,凭着这存单,便可以去银行里取出一千银元来,依着咱们如今的花销。一千银元怎么着也足够咱们用上一年了。”

    “一千银元是不是一千两银子?”

    “不是,听闻是南海伯在他治下发行的钱。如同咱们大明发行的通宝。只不过咱们的通宝主要是铜,而他的银元里含银,虽然不是十足的银子,可是百姓们都乐于用。”

    “南海伯理财的本事,确实天下无双,便是张太岳再世,只怕也比不得他……唉。你的意思。是去将这一千银元取出来花用?”

    “是,奴婢想着。陛下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和奴婢一起出去。”

    王承恩说得很讳涩。但崇祯知道他的意思,这一起出去,可不仅仅是取钱那么简单,多看看多听听,或许能有可乘之机,毕竟这里大多数百姓还都是大明子民,而崇祯这个大明天子的身份,还是极有影响的。

    “便依你,你就去准备一下……罢了,你带着几个太监宫女,再加上朕和太子、坤兴几位皇子皇女就可以。”

    崇祯原本是想让王承恩准备仪仗的,但后来猛地想到,他们到了羿城之后,生活物资方面都是奇缺,靠着将岸拨来的银钱临时买来才备足,哪里有什么仪仗。而且崇祯猜想,俞国振也不希望看到他在羿城大张旗鼓地表明身份,因此,他还是“微服私访”一回算了。

    带着太子与坤兴等皇子皇女,也算是迷惑一下可能存在的监视者,让他们以为自己真的接受了俞国振的安排,只是出去“游玩”。

    他们一行足有十余人,自有太监带路,顺着水泥路走了一里左右,便是正式进入了城区。羿城并不是太大,因为整个耽罗岛的物产实在说不上丰盛,主要是羊毛、猪鬃、牛皮和家畜的肉,另外就是战马,还有一些蜂蜜之类的杂物,因此它最重要的还是作为转口贸易的中转站与往来船只的补给站。所以羿城中的真正居民总数,只有不到六万人,其中大部分还是为准备迁往新襄其余各地的百姓提供服务的。

    但就算是这样,羿城的商业繁华,也让久困深宫的皇室目不暇接。有了橡皮,各种各样的气球便可以制造出来,那些挂在竹竿上飘着的气球,如同灯笼一般,成了商铺的招牌,这些极吸引皇子皇女们的目光。而且有店铺里也卖这些小玩意,王承恩专门寻了一家去问价,得知这个气球的价格并不贵,便给几个皇子皇女一人买了一个,顿时他们都欢呼起来。

    看到子女们如此欢喜,崇祯的心情不禁也好过了些。

    据说银行便在城中心,他们顺着主街而行,看着道路两边树上挂着的各种告示牌,有招募人工的,有兜售手工制品的,还有下边署着“耽罗总督府政令司宣”的标语,无非是“求新求变求进步”、“文明礼貌卫生”之类的标语。崇祯看了不由暗暗点头,这大约就是俞国振对百姓的教化了,他将教化做到了这么细致的地步,难怪城里虽然热闹,人们却是井然有序。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有人在大喊:“卖报卖报,《新襄速报》,最新一期,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十二日版,九天前才出版,最新内容……《民生速报》被强制停刊,金陵小朝廷立福王为新的大明皇帝……”

    “什么!”崇祯勃然大怒。

五七三、迅雷掩耳岂及时(一)

    对崇祯来说,没有比失去帝位可怕的事情了

    所以,他这些时日吃不香睡不好,就在于害怕俞国振突然派兵来逼他禅位,或者杀了他扶太子,携天子以令诸侯

    但他绝对没有想到,夺去他帝位的不是俞国振,而是在金陵城的那些人

    王承恩暗暗叫苦,这些天里,他也曾经来过城里,听到过卖报者呦喝之声,只不过没有想到今天来此,就恰恰遇到这个闻

    坤兴抬起头,看着浑身发抖的崇祯,扯住他的衣裳,生怕他怒极冲出去崇祯强自镇定,向王承恩使了个眼色,王承恩匆匆跑了过去,买来了一张报纸

    崇祯直接就找到了有关金陵小朝廷的消息

    “小朝廷”可不是什么好称呼,可是崇祯却觉得极是称意,特别是看到金陵诸人在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十七日,俞国振的虎卫正护送他逃往直沽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提出要遥尊他为上皇,另立皇的消息,崇祯忍不住厉声骂道:“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然后又看到了有状拥福拥潞的争执,甚至史可法提出拥桂的说法,崇祯又忍不住大骂:“包藏祸心,包藏祸心”

    紧接着,看到最后马士英在江北四镇的支持下,拥福王入金陵,正准备登基称帝,而金陵镇守司还将《民生报》给接管关闭,在接管前主编顾绛愤然出版最后一期报纸,然后破坏了报社设备的事情崇祯咬牙切齿地道:“祸国殃民,祸国殃民”

    他虽然政治能力不是太出众,也看得出,这个《襄报》口中的金陵小朝廷,实在不是支撑危局干正经事情的朝廷

    让他愤怒的是,原本属于也的位置,他却根本无法去夺取

    “这……这未必是真的?”有个太监小心翼翼地在后边劝慰:“皇爷或许是编的……”

    “你懂什么,留都那些废物,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东林……东林……当初就不该擒了魏忠贤,就该让魏忠贤将这群废物,不这群伪君子全部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崇祯几乎失态了

    “皇爷,皇爷”王承恩赶紧提醒:“要不,咱们回去?”

    “不,不回去,继续办事”崇祯阴沉着脸道,他连去国之痛都受了,现在这个打击,不过是伤口上加了把盐罢了,他还受得住

    但接下来去银行还有在街上购物,他都是心不在焉现在的情形让他很明白他原本以为对大明江山最有威胁的俞国振,根本不用做任何事情,放任事态发展下去,大明就要亡于内讧——金陵的那个小朝廷,真不是正经做事的而是内部扯皮争斗的,其中东林那些伪道学们是乐此不疲

    让他愤怒的是,他分明看得清清楚楚,却对此无能为力

    不,他还是能做点什么的,至少能留下他的真实念头

    以崇祯对东林党人的认知,显然要将京师失守的职责全推到他头上去,事实上他曾经几次流露出移驾金陵的意图,但都被京师里的某些东林党人所阻挠,最后不得不以残破之城,去迎击李自成的十余万大军

    想到这里,回家的道路他就走得非常轻快到了住处,他来到自己的书房——这是一间朝西的屋子,因为安装了玻璃、用石灰粉了内墙的缘故,即使不点灯烛,白天时屋子里都非常亮堂崇祯提起笔,对着那一叠纸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终于写了下去

    “失国录”,这三个字他先写了下来,但旋即,他将之抹去,揉成团,然后换了张纸,写下另三个字:“误国录”

    才写了三个字,他想想不对劲儿,自己这岂不就是按照俞国振的吩咐,在写什么劳什子的回忆录么?

    放下纸笔,他拿回了那《襄报》,开始浏览起上面的其余文章来除了介绍金陵小朝廷的内容之外,这张报纸上还介绍了一个内容,就是虎卫海军开赴广`州府,接收了广州城的城防

    “方孔炤?”

    崇祯看到了这个名字,他对此人有印象,被杨嗣昌攻击后下狱的湖广巡抚,但在杨嗣昌死后,颇有些人在崇祯面前重举荐方孔炤,说他军政皆为通才,可以力挽狂澜,但崇祯因为他与俞国振的亲戚关系,而未采纳其议

    崇祯看了一眼时间,方孔炤动身去接收广`州府,是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十日的事情,以襄的消息传递度,此刻已经确认他到了耽罗——显然,比起金陵的那些人在不知他死活的情形下就推举福王为帝,还象征性地遥尊他为上皇,襄多少还留给了他面子

    在崇祯自己看来这是留给他的面子,却不知道实际上是因为襄计划中便是乘着金陵内讧之机,兵不血刃接管两广

    “两广总督沈犹龙,也不知他会如何应付方孔炤……报纸上说,护送方孔炤前去的有襄水军南海舰队一部,虎卫两万人,这么多人马,沈犹龙只怕无力与之对抗……”

    如同崇祯所想,两广总督沈犹龙确实无力与虎卫对抗,事实上,因为商贸往来的关系,整个广`州城对于襄来说,几乎是不设防当第一艘襄船靠岸之后,这座城便已经落入了襄囊中

    在沈犹龙看来,进入广`州的就是乱军,俞国振只是一介武夫,他指派虎卫来接管广`州,根本不是他所说“备寇”,而就是乘乱拥兵割据扩大地盘

    沈犹龙心中恼怒至极,如果是因为战斗不利而失去了城池,他还聊可自慰,自己毕竟尽力了,但这样兵不血刃被人夺了城,除了证明他无能之外,只怕青史上还要怀疑他与“乱军”有所勾结因此,他拿定了主意,当见到此次乱军护送而来的方孔炤时,一定要痛骂对方,唯有如此,才能彰显自己的气节

    只不过连接着十天,方孔炤都没有见他,他被软禁在衙门里,每日虽然可以派仆人上街买菜,但他自己却被禁止出门

    直到今日,他才听得通禀:方孔炤来见

    他已经准备了许久要痛骂方孔炤从逆的,但是听到方孔炤真来见他,他心中又有些感慨

    “沈年兄,这几日实在是忙碌,未能及时来问候,还请军门休要怪责”

    方孔炤与沈犹龙都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双方有这一层的关系,以前多少也算是熟人见他向自己行礼,沈犹龙傲然不回礼:“不敢当阁下年兄之称,沈某乃大明进士,阁下是南海伯重臣,年兄之称,还请休提”

    “沈年兄是大明进士,那如今天下板荡,沈年兄可有力挽狂澜之能?”方孔炤早就知道他会责骂,因此也不着恼,反问道:“京畿失陷,闯逆横行,中原一带,民众困苦,关外建虏,虎视眈眈,金陵诸公,私心误国如此局面,沈年兄若能有为,愚弟愿附骥尾,为年兄效力”

    “你……你言下之意,你现在所作所为,倒是忠心为国?”

    “愚弟待罪之身,窜斥之臣,若非心念国是,岂会再为逢妇?愚弟愿意经诗于林泉之下,帆篷于江湖之上,逍遥快活,岂不胜过如今整日忙碌,却还不为人所解,甚至见识如年兄者,亦误会愚弟”

    “误会?”

    “自然是误会”

    “沈某乃朝廷钦命之两广总督、广州巡抚,你将我软禁于此,纵容兵士横行不法,骚扰乡里擅委官吏,这一切,都是误会?阁下短短十日之内,已经兵临数县之一,经阁下大印委派官吏过数百,这一切,都是误会?”

    方孔炤此来,自然带有大印,他的印章上所刻为“华夏大明两广总督”,原本只是“华夏两广总督”的,但因为他的坚持,便又加上了“大明”二字而跟随他来的,除了两万虎卫之外,还有总人数过三千的工作组——按照襄在昌化的经验,五百人一个工作组,再加上五百人的虎卫部队,大致就可以控制一个中等规模的县象广`州府这样大的府城,当然所需的人手多些

    有了足够的人手,方孔炤接管广`州城防之后,首先第一步就是派兵将各级官员、胥吏尽数集中拘禁,占据了各处衙门,由他带来的人员接管了整个广`州及周边属县的政权而工作组也直接下到下边的乡里,开始控制基层,罢免里正、保长之类的旧基层力量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情,仍然是修路,这不仅仅是为了便于商品流通,同时也是便于政权对于偏远地方的控制

    这个过程当然不是全部和平,其中少不得有人反抗,或者背地里设绊子,对于这些人,方孔炤不愧是当过一任巡抚的,他毫不手软,直接执行“战时军事管制条款”,公开宣判处刑,严重者直接处死,轻微者也是流放海外,接上船送到南海群岛去

    这些事情,沈犹龙都听说了,因此对于方孔炤的自辩,他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沈年兄果然消息灵通啊,不过沈年兄尚有不知道的消息”方孔炤微笑着道:“其余的话就不多说了,愚弟我这次来,是送年兄上路的”

    “上路……果然丧心病狂”听得“上路”二字,沈犹龙不但不惧,反而觉得自己松了口气,他厉声道:“你身受先帝之恩,如此倒行逆尸,沈某虽死,必变为厉鬼取你性命”

五七四、迅雷掩耳岂及时(二)

    “这个,年兄似乎误会了。”

    方孔炤原本性子方正,但是这些年在新襄,看到了一个和他原想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世界,让他的性子也不由得微微发生了变化,变得善谑起来。

    因此,他方才说送沈犹龙“上路”,就是知道沈犹龙会误会。看到沈犹龙破口大骂,方孔炤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地看着沈犹龙的怒火。

    沈犹龙虽然也是江南文脉,但似乎不能算是东林一党,而且他到广`州之后的一些政策,颇有向新襄学习之意,只不过时日太短,而新襄的生产力又太过强势,得不到核心技术的沈犹龙,只能鼓励商人建一些已经被新襄淘汰了的水力纺织机之类的东西罢了。

    还算是一个能吏,故此,方孔炤觉得,这个人还可以一用。

    自从决心为俞国振效力之后,方孔炤就一直在考虑,如何替俞国振招徕更多的人才。对于俞国振目前所重用者大半都是他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方孔炤有些担忧,他害怕因此而使得儒家的根本在新的时代丢失掉。

    这也是他与张秉文接受俞国振邀请的一个重要原因。

    “误会?你不是来送我上路么?若看在同年的份上,就赠我一杯鸩酒吧。”

    “呵呵,不是这个上路,而是请年兄去一趟基隆,同时请年兄替我拜谒天子。”

    “基隆……天子?”

    沈犹龙听到前一句时还想大骂,但听到后一句时。他愣了一下:“你要放我去金陵?”

    “金陵中的乃是福王,不是天子。”方孔炤道:“天子自在海外。”

    “你是说……俞国振他已僭位?”

    “年兄啊年兄,我是说,崇祯天子尚在!”方孔炤到这时才将底牌掀起来:“大明崇祯天子,闯逆攻入京师时,南海伯遣人将天子救出,如今送到了耽罗岛羿城。我想来想去,只有年兄最适合替我去拜谒。”

    “这……这……这怎么可能?”沈犹龙脑子里一片嗡嗡声,觉得自己似乎听错了。崇祯竟然还活着,这怎么可能,而且是南海伯俞国振派兵去救出的。这又怎么可能!

    沈犹龙算是崇祯相当信任的地方官员,他被派到广`州来当这个两广总督,很大程度上就是要负责监视俞国振的动向。

    当崇祯陷入困境的时候,向亲信的宣大太监杜勋求救,结果杜勋投降了闯逆,向关宁军求援,结果吴三桂用了一个半月时间仍然未到京师,向史可法求援,结果史可法除了痛哭流泣之外就根本无法向北前进半步——唯有他所猜忌的俞国振,却派人去将他救了出来!

    这一时刻。在沈犹龙这种传统士大夫同时又不失政治权术的人心中,俞国振形象之高大,简直比起古之圣贤也毫不逊色了。

    但旋即他就想到一个问题:“方植夫,你是不诓我?若真有此事,你为何不早说?”

    “我早说才会被你当成诓骗吧?”方孔炤笑眯眯地道:“你会相信我?”

    “如此说来。你来广`州是奉了圣命?”

    “那倒没有,这是我们原先的计划,若是京师不守,无论天子是否能救出来,两广我们都要控制在手中。”方孔炤并不隐瞒:“别人都是一己私心,真正愿意为国者。唯有俞济民,若不控制住两广,俞济民如何能北伐中原,恢复故土!”

    沈犹龙不是蠢人,对此也是赞成,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方孔炤:“天子真无事?”

    “不唯天子,便是皇后、太子,还有几位王子公主,都被救了出来。”方孔炤道:“如今恰好有船要去耽罗岛,因此安排你去,你在天子身边,也能安抚天子,免得天子性急焦虑。”

    崇祯性子急躁,是全天下皆知的大毛病,沈犹龙哑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到俞国振将崇祯放在羿城的用意。他又变了脸色:“南海伯欲挟天子以令诸侯?”

    “我们在来接收两广之时,可曾用了天子名义?”方孔炤道:“年兄,天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是让天子回到陆上来,他是能成事还是能坏事?别的不说,只怕立刻有人要在天子面前进谗言,要夺俞济民兵权,要俞济民出钱出粮……你敢说天子不会听?”

    沈犹龙顿时又无语了,崇祯的脾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真让他回到金陵发号施令,自然是要坏事的。

    “年兄此次去,可以在基隆看看,如今的基隆总督,乃是前钦`州知州王传胪,俞济民夺得基隆也只是区区三四年的光景,你看看他将基隆建成了怎么一个模样。另外还有耽罗的羿港,俞济民是崇祯九年得的羿港,你也可以四处走走。”

    沈犹龙根本无法拒绝,他只是勉强问道:“为何南海伯不布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天子被救出来了,闯逆造谣说天子不幸,他也不反驳?”

    “若是说了,金陵诸公必然要南海伯交出天子,然后又回到老路上去,你觉得靠着金陵的那些清流、阉党和勋戚,哦还有江北四镇总兵,他们能成什么事?”

    面对方孔炤的质问,沈犹龙无言以对,最后所有的心思都化成了一声长叹。

    按照方孔炤的安排,他便乘船离开了广`州,海在航行了五天之后,抵达基隆。这个时候已经接近春节,基隆到处洋溢着浓郁的过节气氛。沈犹龙跟着船上的人在这里过了个春节,到正月初五时才动身北上。

    在北上的船上,他见到了俞国振。

    此前两人不曾见过面,而沈犹龙虽然知道俞国振也在基隆,却没有心思去拜见——他一心只想着早些到耽罗,证实崇祯还活着的消息。但两人上了同一条船,俞国振听闻他在船上,便召他来见,他也不好不来。

    让沈犹龙吃惊的是,这位闻名已久的南海伯,如今实力之强,甚至可以说完全有能力谋朝篡位,但他的态度却是极谦和。即使是召他来相见,也是派了人送来手书的请柬,见他到来,更是起身相迎,还备下了座椅。

    以“礼贤下士”来形容他也不为过,并且他虽然年轻,却没有少年得志者那种浮躁昂扬,两人说话的时候,更多的时候,俞国振扮演的是一个倾听者,只是偶尔才开口,言语不多,却每言必中。

    沈犹龙先是就大明沦落到现在境界咨询了俞国振的看法,以往沈犹龙以为,这是党争、皇族和税饷导致的,但俞国振却提出了比他思考得更深的观点:大明之所以如此,甚至自古以来任何一个朝代的衰弱,都源自于其统治者自身的腐朽。

    以大明为例,便是原本构成了大明统治阶层的士绅阶层全体腐烂。

    这个说法让沈犹龙大开眼界,然后再思量如今大明发生的种种事情,他不得不承认,俞国振的这个说法更接近真相。

    “南海伯此次北上……不知是为何?”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沈犹龙有些黯然神伤,因为若这是真的,那么挽救大明就不是人力所能的事情了,他只能寄希望于俞国振这样的强力人物,因此他试探着问道。

    “我此前回基隆,是来看看移民安置情形,如今我们在两条腿走路,一条腿是治理两广,一是移民东海、南海诸岛。但是北面的事情尚未了结,恐怕还得到……四五月份才能回新襄。”

    对于自己的行踪,俞国振并未做隐瞒,沈犹龙听了却是精神一振:“南海伯这是要收复京师?”

    “不是。”

    俞国振的回应让沈犹龙甚为失望,俞国振也明白这一点,他看着沈犹龙,诚恳地道:“两年之内,京师附近,整个北直隶,都不宜人居住。”

    “咝!”

    此话说得,沈犹龙顿时心中一惊。

    “疫疾,是鼠疫。”俞国振叹息道:“我之所以急着回去,便是因为接到了山`东的急报,自京师一带来的灾民中,已经出现了疾疫症状,而且发现了大量死鼠——李闯在保定府迁延之时,便已经有疾疫的传闻,那时我尚未重视,但如今疾疫传到了灾民之中,恐怕极难收拾。”

    “什么!”

    沈犹龙闻得此语,顿时跳了起来:“北方大疫,你还……你还往北方去?”

    俞国振诧异地看着他:“我若不去,如何近就调集人手药物治疗?此事干系到数百万人性命,我不去怎么行?”

    沈犹龙无语了。

    方才俞国振给他的印象还只是谦逊和气,到现在,沈犹龙几乎要将他同传说中的尝百草辨药性的神农氏相提并论了。

    自古以来,便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说法,沈犹龙听说过遇到瘟疫逃离疫区的,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遇到瘟疫往疫区前进的!

    “犹龙服矣。”呆呆站了好一会儿,沈犹龙长揖一拜。他在见俞国振以来,还未曾行过礼,这一拜就是深揖。

    “沈先生这就过了,我此去又没有太多危险,鼠疫虽是危险,却并非无法防御。这些年来,新襄对于这些流传甚广的疾疫颇有些研究,象鼠疫,只要注意隔离清洁,还是可以控制住的。”

    “虽是如此,却总也要以身涉险,南海伯是菩萨心肠,雷霆手段,惭愧,惭愧,一直以来,犹龙都误会了南海伯!”

    沈犹龙不觉得俞国振有欺骗他的必要,因此他忧心忡忡,京师这十余年来,屡遭建虏袭击,如今又遇着鼠疫,当真是多灾多难。

    正如这个国家!

五七五、迅雷掩耳岂及时(三)

    这一场鼠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袭击了京畿。

    在原本的历史之上,这场瘟疫在京畿便造成了百万人以上的死亡,甚至连守卫京师的京营官兵,都因此而团灭,两年也未曾恢复过来,所以李闯入京师后完全没有遇到象样的抵抗。

    不幸中的万幸,鼠疫原本多流行于夏秋之季,现在冬末chūn初的极寒天气,对于鼠疫还是有一定期抑制,所以它虽然爆发,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在山`东收容的灾民中扩散。

    大明崇祯十六年元月初十,俞国振便乘飞隼号抵达青岛口,然后纵马兼程,只用了两rì时间,便又到了济`南府。

    “最先发现鼠疫的人呢,得好好奖励一番,这可是救了不知多少人的xìng命!”

    甫一下马,还未站定,俞国振便对迎上来的顾家明说道。

    这话一说,顾家明脸sè就有些异样,嘿嘿了两声之后,没有回答。俞国振甚为不满,瞪了他一眼:“家明,你做事最慎重,不会不知道是谁最先发现的吧?”

    “是顾夫人,顾娘子,盈盈妹妹……”

    旁边的田伯光笑嘻嘻地道,还yīn阳怪气地说了一声“盈盈妹妹”,他学着顾家明的嗓音说的,让人毛骨悚然,顾家明也顿时恼了,一把就将他推到一边去,擒着胳膊就踹他屁股。

    单论身手,顾家明不可能是田伯光的对手。但是田伯光自知理亏,任他打,只是哈哈大笑个不停。

    “原来是赵盈!”

    俞国振顿时明白,最先发现鼠疫的是顾家明的妻子赵盈,难怪他不好意思说出来。俞国振上去乘着顾家明没有注意的机会,抬脚就踹了他屁股一脚:“家明,你连自己夫人的功劳都要漂没,就不怕回去之后罚跪搓衣板么?”

    被他踢了一脚又调侃了一句。顾家明只能放开田伯光,挠着头闷声微笑。他们都是俞国振收养长大的,又多年来一起征战,彼此情谊非同一般。

    “这么说来,我就不去见这位大功臣了,由家明代我转达敬意。”俞国振挠着头:“不对,如今山`东医疗队的队长。不就是你家夫人么?我还是得见见她,问问处置情形。还有什么需要支援的。”

    “自然是人手。咱们的医生数量太少,盈盈手中正式的医生,只有一百五十名,护士五百名,原本管着百万人的rì常卫生防疫,就已经捉襟见肘,现在就更过了。”顾家明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终于提到让他心中有些担忧的事情:“连着十rì,盈盈都没怎么休息过。”

    “我就料到会这样。所以这次从基隆来,将基隆的医疗队带来了一半。”俞国振道:“另外还从广`州抽调了些人手过来。随飞隼号来的就有三百人,但大队人马还在后面,应该三五天内能赶到。家明,交给你一个任务,你立刻将你家夫人带回去休息,我放你和她两天假!”

    顾家明顿时喜笑颜开,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赵盈未必会听,但俞国振的命令,赵盈总该会听了。

    他匆忙跑开,俞国振转向田伯光:“虎卫还好么,有没有人感染?”

    “发现得早,我们也有所准备,故此虎卫当中感染的人数极少,只有十五人因为北上接应灾民,出现了一些症状,如今经过治疗,已经有些好转。”

    俞国振明白,此时对鼠疫,并没有什么特效药,他只能借助于中药进行调理,至于有效无效,则还需要看几分运气。他叹了口气,新襄的技术积累还是不足,特别是化学方面,若是化学与生物学达到一定程度,有了抗生素,鼠疫的死亡率可以降到百分之五以下。

    至于现在,恐怕还会造成十分之二、三的死亡率,这还是他严格执行卫生防疫措施!

    “军心如何?”

    俞国振问的这个问题依然关键,虎卫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yù,如今新襄的发展势头好,战场上连战连捷,而虎卫的待遇又好,因此他们的士气极高。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些虎卫就真的毫不畏惧死亡,特别是面对让人们谈之sè变的瘟疫之时,虎卫们同样也会恐惧会担心。

    没有死在战场上,死在莫明其妙的瘟疫当中,这样的事情,让人确实难以忍受。

    “初时是有些慌乱,靠着军纪才维持住。”田伯光对此也不讳言,他有些忧虑:“但是这是建立在军中未曾大规模发生疾疫的条件下的,若是军中再有几十人也被感染,我担心士气就会低落,虽然不至于败溃,但是再要求将士们去救百姓,他们就未必愿意了。”

    不过说到这,他又笑了一下:“但是官人来了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得知官人都到了防疫第一线,他们谁还会发牢sāo!”

    “发发牢sāo,倒没有什么关系,千万莫要误事倒是真的。伯光,我看只有我来了还不够,你从教导员中挑一些能说会道的,用心开导一下将士们,今rì我们救了这些百姓,来rì可能就是这些百姓和他们的子女救我们。”

    “是。”

    “弄清楚在京师鼠疫的扩散范围了么?”俞国振又问道。

    “整个京师都有,而且如今得到的消息,闯军内部也有。”

    “说起来,闯军与建虏还没有打起来?”

    俞国振很希望李闯与建虏早些打一仗,他安排在山`东的两万虎卫,可不是干看着的,若是建虏进入京畿直隶,他不介意与建虏再打一场。

    经过崇祯十二年的重挫之后,建虏如今的实力才堪堪恢复,而且这还只能说是总人数上有所恢复。实际上崇祯十二年的那场大战,使得真正的建虏伤亡数万,至今仍是众多建虏家庭的锥心之痛。这四年来,建虏内部也连续发生了内乱,多尔衮花尽心力才弹压下去,又将有些离心的蒙古诸部狠狠教训了一回,靠着欺压盘剥鲜国监国,总算是撑了过来。

    而李闯攻下京师,对建虏来说是一个天赐良机,他们看到了明国内部的混乱,更看到了他们唯一忌惮的俞国振似乎对这种混乱也束手无策。在多尔衮想来,崇祯十二年他的战败,原因在于兵力还不够多,火器也比不上虎卫,这四年他们或者缴获关宁军的装备,或者走一些特殊途径购买,火器的装备率也达到了接近一半。

    若是再得了中原的人力,仍然是有与俞国振一战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多尔衮对俞国振有一种极度的恐惧感,俞国振只凭着一百余万人口,便可以打得他落花流水,若是给俞国振占据了中原,他们满清哪里还有活路!别的部族倒还好办,俞国振可是放出话来,所有爱新觉罗氏,奴儿哈赤的子孙亲族,都必须斩尽杀绝,唯此方能儆示后人,让那些受华夏之恩的异族不敢起贰心。

    “闯军搜刮京师都富得流油,除了李岩部倒是迅速北上,其余诸部都磨磨蹭蹭,而吴三桂尚在观望,建虏聚兵也需要一些时间,估计要打,就是这些时rì了……”

    “李岩……”

    俞国振眯着眼,李岩这个人xìng格上的弱点太过明显,在闯军之中,迟早没有好下场。

    或许……自己该给这条犟牛指一条路,当然,前提是他能活着躲过这一次大劫。

    “嘶!”

    俞国振在盘算着如何利用李岩时,李岩吸了口冷气,将手浸入了冷水之中。

    “闯王到了么?”他一面用冷水洗脸,一边问道。

    “离此尚有二十里。”

    “怎么还有二十里……罢了,我去见他吧!”李岩听闻这个消息,心中极是失望,换着以往,二十里对于闯军来说算得了什么,就算未曾经过他训练,闯军进攻时也能做到疾疾如风,可这一次,从京师出来到抚宁卫,就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到了抚宁卫之后,闯王更是逡巡不前,他难道就不知道战机稍纵即逝么?

    一想到这里,李岩心中就觉得不安。他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闯王了,虽然闯王隔三岔五就派人来赏赐他一些金银之类的,但是越是如此,李岩便越明白,闯王越来越不信任他了。

    闯王可以不信任他,他却不能抛弃闯军,他的全部心血都在此,如果放弃,也就意味着此前数年的努力都化为乌有。

    他领着几十个亲兵径直往抚宁卫赶,走到半途中,他突然减速,愣愣地看着前方。

    在他前面的路上,一个女人牵着匹马,将他的去路拦住。

    “红娘子……你可回来了!”李岩心中既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的是又见到了红娘子,担忧的是,红娘子的面sè却极是不善。

    “我从山`东过来,我见着了南海伯,他确实是在救济百姓,与闯王在京中收刮不同……”

    “这个,闯王在京城中是在追赃,那些文武公卿这些年一贪赃枉法,也不知收刮了多少民脂民膏,闯王将之取来,充实国库……”

    “我不是来与你辩论的,南海伯让我带一句话给你,若是想活,兵败时向天津卫退,千万不要回京城。”

    红娘子又深深看了李岩一眼,然后上马,在马鞍上也不回头:“京畿附近大疫……却不见闯王拿出一两银子、一粒米救百姓,天,天,究竟谁才能救百姓!”(未完待续)RQ

五七六、迅雷掩耳岂及时(四)

    李岩阴沉着脸,大步走向抚宁卫所中的闯王行宫。

    才走到门口,就被几个卫士拦住:“大胆,天子行宫,岂可擅闯!”

    李岩看了这几个卫士一眼,都是相熟的老兄弟,只不过现在他们一个个红光满面,挺胸突肚,身上也是穿金戴银,看上去富气逼人。

    原本是一个勺子里抢食的老兄弟,但是,他们现在却如此陌生。

    “我要见闯王,请诸位兄弟通禀一声。”心里暗叹,李岩却拱手道。

    “大胆,如今陛下已经登基为帝,你却还以闯王称之,目无天子,实在是狂悖至极!”

    他话才说完,就听到一个公鸭嗓子响起,紧接着,一人从众卫士身后闪出,却是杜勋。

    原本是大明宣大监军的杜勋,如今却成了闯王身边的总管太监,他闪身出来,指着李岩喝斥道。

    李岩笑了笑,上前拱手,看上去象是要行礼,然后猛然一把抓过杜勋,左手揪着胸襟,右手抡得老高,叭叭叭叭正反四个大耳光抽过去,然后将他推倒在地。

    “我们与闯王是一起打天下的情谊,你这阉货,崇祯待你如此厚遇,你却仍然背叛了他,如今还想骗闯王信任,有朝一日好背叛闯王么?”

    一边说,李岩还不解气,又踹了一脚,踹得杜勋哇哇直吐,他才又转向那几个卫士:“让几位兄弟见笑了,还请替我通禀一声。”

    若是他不揍杜勋,只怕这几人不会那么容易为他通禀,但他展示出刚烈果决的一面之后,卫士们倒有几分畏惧。有人陪着笑道:“征东将军请稍候,我这就去……”

    看到没有任何人替自己出面,杜勋手足并用,远远地爬开用怨毒的目光盯着李岩,喃喃地低声咒骂。

    没过多久,那进去通禀的卫士出来,笑着对李岩道:“陛下有请征东将军请进吧。”

    走进屋子,李岩便听到了乐声,他眉头又皱了一下,绕过屏风,便看到了李自成高倨上位,而下面是六个舞女在跳舞,旁边还有乐师奏乐。见到李岩,李自成大笑着站了起来:“李岩兄弟你来了——都他娘的给老子滚下去!”

    他原本是笑的,突然间怒吼一声,震得屋子里隆隆作响。那些乐师舞女一个个变了颜色,纷纷退下,李自成又一脚踢翻身前的案几,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般模样,分明是酒喝多了,有些喜怒无常。李岩心中一凛,上前行礼道:“叩见吾皇万岁!”

    “李岩兄弟,别人说这个我信你说这个咱老子一点也不信咱老子才不想当啥子皇帝,不是人过的……这些天……”

    李自成嘴中胡言乱语只是在目光最深处,闪过一丝锋锐。他看上去醉眼惺忪,实际上却一直在注意李岩的神情见李岩并没有因为他的失态而露出轻蔑或者不满,他便止住了自己的表演。

    与习惯了表演的崇祯相比,李自成现在的演技实在有些不入流。

    “李岩兄弟,你还必是有重要事情,可是吴三桂要降了?”他打了个呃,开始说起正事。

    “不是,陛下,兵贵神速,如今我们大军既然到了抚宁卫,便该迅速兵压山海关,迫使吴三桂投降。陛下也可早日还京,免得京城重地,交与他人!”

    “你说的是。”李自成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人都是劝我,说我当了这个皇帝,自该好生享受,却只有李岩兄弟你才会提醒我注意大事……你且放心,我已经派唐通去了一片石关,吴三桂所倚仗,不过是建虏罢了,只要截断他与建虏的联系,他唯有投降一途。”

    “一片石关?”李岩兵力最靠山海关,却不曾想李自成瞒着他已经调动军队,绕道去取一片石关了。这么说来,李自成这些天在抚宁卫沉迷于酒色,倒是为了麻痹吴三桂的探子了。

    但李岩仔细一想,顿时意识到不对:“陛下,你为何派的是唐通,咱们自家兄弟,派谁去都行,唯独这唐通不能派啊!”

    “嗯?何出此言?”李自成顿时不装醉了,沉声问道。

    “唐通新投未久,其部军心未附,未必愿意死战,此其一也;唐通部为前明官兵出身,屡败于建虏之手,遇见建虏,气先为夺,此其二也!”李岩顿足道:“臣愿领兵北上,前去接应……”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几个卫士中一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陛下,陛下,军报,唐将军在一片石兵败,建虏已经得了一片石关!”

    李自成喃喃咒骂了一声,他虽然入京之后膨胀得快,但军事眼光还在,因此去夺一片石关,原是他得意之做。

    如果他的目的能够达成,确实就将山海关置于南北夹击之中,吴三桂除了遁逃,就只有投降。但是现在建虏夺了一片石关,也就意味着随时有可能前来援助吴三桂,他就只剩余正面强攻一途了。

    “传大元帅,号令三军,准备进发,赶在建虏之前,先灭掉吴三桂再说!”李闯厉声道。

    “陛下英明!”

    当李闯抛开那点小农的狡猾之后,展示出他身经百战的烈性,倒是有几分气势。李岩忍不住赞了一句,李闯却没有心思再听这个,这些天里,他听到的各种各样的吹捧可不少!

    “事不宜迟,李岩兄弟,我这就召大元帅等商议,你领本部先往山海关去,我随后就到。”李自成下令道。

    “是!”

    李岩正要走,又想到一件事情:“听闻京师瘟疫,我前部尚好,不知陛下大军中情形如何?”

    “天冷总有些人受冻不过,算什么瘟疫!”李自成有些不满:“况且若真是瘟疫,人力又能奈何?”

    “军中卫生抓好,能够降低……”

    “李岩兄弟,军情如火,这些东西,待收拾掉吴三桂之后再提也不迟。”李自成打断了他:“你速速去吧!”

    李岩想想也是,军中防疫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只能先解决掉吴三桂这燃眉之急之再说。他转身出了屋子,但却不知道,在他前脚走后,后脚牛金星便从小门进来。

    “李岩果然有异心。”牛金星沉声道:“传闻竟然是真的,他果然派红娘子去与俞国振联络!”

    “先不要说那些没影的事情,先对付吴三桂再说。”李自成不耐地道:“牛丞相,你再去催催宗敏,他这个大元帅,不能整天就知道饮酒作乐!”

    牛金星只得先出去寻刘宗敏,在他也离开之后,李自成突然觉得有些孤寂。整间屋子里,就只剩余他一人,他看着周围,不禁茫然。

    李自成对于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没有清楚的认知,俞国振对于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却是清楚异常。

    为了避免鼠疫扩散,沿着运河,虎卫建立起了一道隔离带,凡是进入这些隔离带的灾民,都先要被引到专门的区域进行为期十天的强制隔离。同样为了能够更好地进行隔离,他下令将控制区域内全部的鼠类一律捕杀,而且死鼠必须进行焚毁,不得有任何残余。

    所有的灾民被彻底动员起来,为了防止恐慌情绪蔓延,虎卫让灾民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每天就是平整土地、道路,哪怕实在没有事情可做了,推着大石碾子去碾压道路也行。

    为此,俞国振只能改变原先准备在建虏与闯军的交战中捞上一把的计划,只是派人随时注意那两边的动向。而李自成在得知俞国振全力救灾后,便毫无顾忌,全力攻向山海关,吴三桂则得知一片石关闯军战败的消息,这坚定了他投靠建虏的决心,在与建虏约好之后,出兵西向,在山海关西南秦皇岛与李自成部相遇。

    李自成部约是十五万人,但军中有疾疫,实际上投入作战的人数约是十二万人。吴三桂兵数是五万,但他先抵达战场,抢占了有利地形,而且关宁军一直以来是大明官兵中装备最为精良者,他的部下的火器使用率更胜过闯军。双方的先头部队接触,李岩率军击败了吴三桂的前哨,可是在进攻吴三桂占据的祖山时受挫,不得不退下等待李自成主力。

    双方于崇祯十六年二月十日展开激战,闯军仍是集中火炮,猛轰吴三桂控制的祖山,而吴三桂则扼险苦守。战斗由晨至午,就在闯军撤回吃午饭准备再战时,多尔衮亲率建虏主力赶到。

    建虏经过俞国振的两次重挫,原本实力大减,虽然经过四年的发展,总兵力有所恢复,但补充进来的大多是汉人、朝鲜人和蒙古人,特别是朝鲜人,多尔衮除了编定蒙军八旗、汉军八旗之外,还编了鲜军八旗。因此,赶到战场的建虏兵力有十万,其中火器配备率也达到了四成——这已经比李自成部的火器配备率更高。

    面对这种情形,李自成不得不下令撤军,李岩部被命断后。李岩在这一战中表现极为出众,再度集中火炮,于榆关重挫追击的建虏骑兵,迫使建虏鲜军八旗先溃,其余诸军也暂时退回。

    但是建虏有熟悉地形的吴三桂部指引,紧接着便绕道背牛岭山间小路,从侧后夹击李岩,李岩不得不炸毁火炮,乘夜疾退。好在他总算记得红娘子的提醒,这一次,没有回京城,而是直接退回了天津卫。

    因为李闯不是溃回京城,所以此战过后,双方都是主力未损。此时已经是初春,就在李自成调集人马准备在京师城下与建虏决一死战时,大规模的瘟疫却随着气温转暖,如迅雷不及掩耳般,在京畿爆发了……

五七七、蛇蝎当道祸心藏(一)

    虽然已经到了春天,但是风吹在人脸上仍然如撕扯一般,天气分明是转暖了,人身上却没有半点暖意。

    死气沉沉的晨雾笼罩着村子,乌鸦在树梢上呱呱乱叫,就连树上新冒出来的叶芽儿,也没有往年的那种嫩绿,而是一种灰败的黄色。

    就算是这样灰黄色的叶芽儿,仍然被马大保捋了下来,然后塞入口中,填充着他的饥肠。

    回头望了一下跟在身后的那个小丫头片子,马大保叹了口气,将一小撮叶芽儿递了过去。

    两人都累极了,因此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那个小丫头片子不吭声接过了叶芽儿,甚至来不及咀嚼,就将之吞入了腹中。

    今日算是不错,还吃到了几捋榆钱叶子,看来走这条路算是对了——听闻这边瘟疫重,但那又怎么样,瘟死是死,饿死就不是死么?

    身后的小丫头片子又一声不响地跟着他,马大保没有再理会,他的慈悲心有限,这个***年景,谁能救谁?

    此为京师河间府境内,燕赵之地,原本多慷慨悲歌之士,但是自从元、明两朝定都于此之后,人才反倒少了。而到了这个朝代末年,这种人就更少了,比如说,大顺永昌皇帝进京师时,便没有多少人为国尽忠,而转到建虏进京师时,更是降者如云。

    对于这些事情,马大保是不懂的,他盘算着的,仍然是如何能撑到运河东岸去。

    这一个多月来,只要消息能达之地,便听到了传闻,南海伯——现在金陵小朝廷为了换取支持,已经改封为南海侯——俞国振在运河东岸放粮发药,赈济灾民。京畿原本就不是产粮之处,许多城镇的粮食都是靠着外地供应而自去年起,先是大顺永昌皇帝截了漕道,接着便是黄河水泛,再然后是大顺代明、瘟疫大起外面的粮食根本没办法运入。因此,饥荒也随之而来。

    当然瘟疫比饥荒更可怕,据马大保所知,只要能动的想活命的,没有一个不想方设法逃离疫区。但是向北去,建虏在进占了被李自成放弃的京师后立刻退回关外,直接封闭了山海关,害怕瘟疫传入甚至开始学习南海伯搞隔离。向西李自成仓促退入山西,同样也开始搞隔离。

    但是这两处地方的隔离都是没有活路的,百姓逃过去,就是一个死字,扔到封闭之所不管吃不管喝,任其自生自灭。唯有南海伯在山东的隔离,十五天里管吃管喝!

    就在马大保瞎琢磨着的时候,他听到了马蹄的声音响起。

    马大保顿时警觉起来,向着路边的土壕草丛里一钻,然后便看到那个丫头片子和他一般钻进来。

    百余骑从远处奔来不一会儿便到了他们身边就在马大保祈求他们速速离去时,这百余骑偏偏停下了。

    “就是这个村子么?”有人低声道。

    “将军就是这个村子,整个村都遭瘟了。”

    马大保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意外,他早就觉察到村子不对劲儿这时光竟然一点人声都没有。他只是听得这些人说话有些怪异,忍不住抬起头,从草缝中望去,只见他们每个人都戴着一个奇怪的头套,将口鼻都牢牢地挡住,倒象是将个袜子套在了头上。

    若是平时看到这样的人,马大保准会乐出来,但这个时候,只让他觉得诡异。

    “去把村子烧了,注意若有活人出来,立刻控制住。”

    “将军这是何必,若是有活人,杀了便是。”另一个人嗡声嗡气地道:“咱们这可是在积德!”

    “南海伯连有病之人都供医给药,我们将人捆了送去就是……”被称为将军者疲惫地道:“各位兄弟……”

    “将军,咱们是为了救自己,才做这事的,南海伯如何做那是南海伯的事情!”那人不干了:“将军,咱们得为自家兄弟考虑!”

    被称为将军之人只有默然。

    火势很快就起来,幸好,这个村子里没有人冲出来,想必已经死绝了吧。对于马大保来说,这并不是个意外的结果。他从顺天府逃到保定府,途经六七个县,这样灭绝的村子少说也见到了十几个。

    身后的那个丫头片子,就是某个村子里唯一的幸存者。

    纵火烧了这村子之后,这队人马转身要走,但就在这时,一阵狂风突然刮过,将草丛都吹倒,露出了马大保的小半边身体,偏偏落到了那个将军眼中。

    “谁,谁伏在草中!”那个将军厉声道,紧接着,周围的士兵一个个刀枪齐出,指向这边。

    马大保慌忙起身,跪倒在地:“小人,小人没有得瘟疫,小人只是经过,不是这儿的人!”

    他仓皇之中,只顾着为自己辩解,生怕对方将他当成携带瘟疫之人。那个将军盯着他,还没有说话,旁边的人便道:“杀了,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对,若是他带着瘟疫……”

    正说间,草中又是一动,那个小丫头片子跪行出来,跑到马大保身边,拉住了他的胳膊,然后不停地对那位将军磕头。她虽然没有说话,可是这模样谁都知道她的意思。

    是在替马大保求情。

    马大保没有想到,这小丫头片子在这个时候竟然会出来为他求情,方才风大,他是大人故此在草中伏不住,可小丫头片子瘦瘦小小的,并未被这伙军爷发觉!

    这让马大保忘了为自己自辩,也让正七嘴八舌催促着将军下命令的军士们都愣住了。

    这小丫头片子最多不过**岁的模样,若是身边没有大人,在这个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地界里,肯定是撑不下去的。甚至那些已经吃尸体吃得眼睛发红的野狗,都会把她当成自己的猎物。

    这些军士,自然不是什么好心人,但让他们同样不是天生恶种。

    “你们不是这村子里的,为何要到此处?”那位将军问道。

    “没有活路了,听闻山东地界南海伯在那边救人,便想着投奔。”马大保带着哭腔:“各位大爷,小人真不是、真不是传瘟使者!”

    “将军,还是……”

    “放他们自生自灭,不准他们入静海就是。”将军犹豫了一下,然后从自己的腰背后摘下一个袋子,将袋子扔在了地上。

    “多谢将军老爷,多谢各位军爷!”马大保连连叩头。

    “莫喝生水,莫喝死水,死掉的动物,千万莫动。”那位将军又道:“那玩意传瘟……顺着运河向南走,若是你运气足够,能撑到沧州境内,那边便有南海伯的人。”

    将军交待完毕之后,又向身边的士兵道:“把你们的干粮也分些给他们,咱们这就回去,用不着带许多干粮。”

    那些士兵又扔下三个口袋来,马大保连连磕头,心中欢喜无限。旋即他又想到一件事情,忙高声道:“将军救了小人性命,敢问将军尊姓大名,小人若能活下去,必为将军立长生牌位!”

    那位将军摆了摆手,什么都没有说,倒是他身边的士兵扬声道:“我们将军乃大顺皇帝麾下征东将军李公讳岩者是也!”

    这番话说得极是顺溜,马大保将李岩的名字在心中反复念了两遍,见对方已经远去,这才爬起来,将地上的袋子抢在手中。

    小丫头片子也爬了起来,愣愣地看着他。

    “你这小丫头片子倒是有良心……这个袋子给你,里面灌着吃的……是米花粒儿!”捏了一把袋子之后,马大保大喜,这玩意儿抵饥!

    有了李岩留下的米花粒儿,他们撑了六天,终于到了沧州。此时运河已经解冻,因为黄河抢道的缘故,河道上出现了冰凌,唯有一处临时搭起的钢木混合桥可以通行。马大保带着丫头片子到了桥头时,这边已经聚着好几百人,都是和他们一般从京师、北直隶一带逃来的灾民。

    一群穿着将整个身体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士兵就守在桥头,每一个过桥者,都必须先在他们这儿登记,然后被带到一边,凑足五十个之后,便会有三个人过来高声宣讲。马大保带着小丫头片子等了小半个时辰,便凑足了五十人,然后也有三人带他们到了一边。

    “都请坐下,诸位能到这里,一路上甚是辛苦,为了方便诸位,也方便我们,故此有几件事情先要交待。”马大保将小丫头片子拉在身边,听得那三人中的一个站在高处大声道:“我们新襄前来救济百姓,有时免不了要约束一番,若不能受约束者,请往别处去,现在就走。”

    自然是没有人走的,那人稍等了片刻,便又道:“既然不走,那就是自愿接受约束了。过会儿,我会引你们过桥,到了桥那头休要乱跑,跟着我走——乱跑者会被就地格杀!”

    有人吸了口冷气,马大保和更多的人,对此仍然保持着沉默。

    “如果要做什么事,或者有什么需要,一定要举起手臂喊‘报告’,一般情形下,不要大声喧哗。过桥后我会领你们去临时隔离所,在临时隔离所里,你们不许相互窜门,免得有人若是得了病,将病气传给别人。在临时隔离所一共要呆十天……”

    那人说得很琐碎,一点一点的,但马大保不敢漏了任何一点,这可是关系到性命的大事!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镇魔狱

    咻!

    无边无际的魔气海洋中,一道黑雷交杂的光影飞速的掠过,在其过处,周遭魔气疯狂的侵蚀而去,不过每当这些魔气在接触到那光罩时,便是会爆发出嗤嗤声响,两道古老符文缓缓流转,直接是将那些魔气尽数的蒸发而去。

    光罩之中,林动微闭着双目,精神力蔓延开来,尽可能的想要感应着魔气海洋之中的那位传说中的黑暗之主的存在。

    不过他的感应显然并没有很快的拥有结果,这片魔海相当辽阔,而且其中弥漫的魔气,也是给林动造成了相当大的阻碍,想要迅速的找到隐藏在其中某处的黑暗之主显然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现在你根本就还没抵达镇魔狱,这片魔气海洋只是从镇魔狱中泄露出来的罢了,你得穿过这片魔海,才能到达镇魔狱。”在林动做了一些无用功后,岩方才慢吞吞的出声提醒。

    林动无言,对这家伙的懈怠着实有些牙紧,不过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咬着牙,闷头对着魔海之下飞速的窜去。

    而随着林动飞快的穿梭在魔海之中,他也是发现,随着越发的深入,那自下方地底中窜出来的魔气也是愈发的浓郁,一种种阴冷的感觉缠绕在周身,这倒是让得林动有些心惊,还好他拥有着两大祖符护体,不然的话,恐怕此时早便是被魔气侵蚀得丧失了神智…

    “似乎要穿透这片魔海了…”

    这般穿梭再度持续了半个小时,林动眼神猛的一凝他能够察觉到,下方的魔海,开始出现了一些中断,但那里弥漫出来的魔气浓郁程度,却是愈发的恐怖。

    “嗯小心点,镇魔狱不是寻常之处。”岩此次倒是立即出声提醒,他的声音,在此时变得略微凝重了一点,这让得林动心头也是紧绷了一下,对于那传说中的镇魔狱,他同样是极为的忌惮。

    “出去了。”

    林动目光紧紧的盯着前方翻腾的魔海旋即一声轻喝,被光罩包裹的身体,终是穿出了那浓郁得近乎粘稠的魔气海洋。

    身体穿过那原本模糊的视线也是陡然清晰,周遭的魔海也是在此时消散而去,不过此时的林动却并未理会这些,他的目光,看向下方,而后一抹震撼便是缓缓的攀爬上他的脸庞。

    出现在林动面前的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暗光罩,光罩之上,弥漫着黑暗符文,仔细看去,竟是与黑暗祖符有些类似,这光罩似乎是一处庞大的阵法只不过如今,这光罩上,却是出现了一些黯淡的裂缝,一股股异魔气从裂缝中渗透出来,汇入上方的魔海。

    视线穿透那暗黑色的光罩,则是能够看见在那其中,竟是悬浮着密密麻麻的黑暗之塔,在每一座黑塔之上,都是有着一道道巨大无比的黑色锁链缠绕而后锁链延伸出去,将那一座座黑塔连接在一起,在那些黑色锁链之上,布满着古老的符文,一种极端强大的波动散发出来。

    无数邪恶的魔气疯狂的从黑暗之塔之中弥漫出来,不过每当它们在窜出时,便是会被那黑色锁链尽数的吸收而去,而后古老符文闪烁间,将魔气全部的净化。

    “这就是镇魔狱么…”

    林动怔怔的望着眼前这暗黑光罩以及光罩之内看不见尽头的黑暗塔群,那每一座黑塔都高达数千丈,他站在这里显得格外的渺小,而且更可怕的是,这些黑暗之塔的数量,也是无法计量…

    很显然,这些黑暗之塔中,便是封印着异魔,而如此数量的黑塔,那其中所封印的异魔,该是达到了一种何等恐怖的数量?

    “这下你能想象远古的那场天地大战是如何的惊人了么?”岩淡淡的道。

    林动微微点头,难怪那时候这片位面所有的生灵都是联合在了一起,面对着这种恐怖的入侵,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种族能够幸免。

    除了战,便是死。

    而如果类似当年的那种天地大战再度开启,这世间,又将会何种模样?如今的他们,还能够再次抵挡那可怕的异魔族的入侵么?

    “只要再出现第二位符祖,就可以。”岩似是知道林动心中所想,轻声道。

    林动苦笑,第二位符祖…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啊。

    “还是先找找黑暗之主吧。”

    林动轻叹,而后身形一动,小心翼翼的接近那暗黑光罩,在这上面,他察觉到一股相当恐怖的能量波动。

    “怎么进去?”林动这时候可不敢的乱闯,万一导致阵法反弹,恐怕他会死得相当冤枉。

    “你拥有祖符之力,可以直接穿入进去,其他人的话,就算是那元乾都难以进入。”岩回道。

    林动闻言,这才点点头,不过依旧还是谨慎的伸出手掌,轻轻的触摸着那暗黑光罩,光罩泛起波纹,他的手掌,却是毫发无损的穿透了进去。

    见到这一幕,林动方才松了一口气,身形一动,便是钻进了那暗黑光罩之内,进入光罩,林动方才发现这镇魔狱之中,并不安静,时不时的有着种种尖啸声从那一座座黑塔之中传出,这种尖啸对于人的神智同样是有着侵蚀的能力,不过好在林动身怀两大祖符以及祖石,因此倒也并不过于的惧怕。

    “有些锁链似乎被侵蚀了…”

    林动掠出,小心翼翼的穿梭在镇魔狱中,而后却是看见一些缠绕在黑塔之上的巨大锁链出现了一些腐蚀的迹象,上面布满的古老符文,也是偏向黯淡,而一些异魔气,则是会从这个方向窜出来然后钻出从上面那暗黑光罩的裂缝处钻出去。

    “镇魔狱存在的岁月太长,加上之前那元乾冲击轮回境破坏了此处能量的平衡,所以才导致魔气外溢吧。”岩道。

    林动微微点头,掠出身形加快,而身处这镇魔狱中他方才了解到此处的庞大,整整半个小时的飞掠,依旧是未能看见黑塔群的尽

    “嗯?”

    林动皱着眉头苦苦搜寻,突然间,他神情一动,一些异声传进耳中,当即偏头旋即便是瞳孔一缩的见到,在一座显得格外庞大的黑塔之上,一道缠绕的黑色锁链突然在此时崩断开来,锁链垂落的声音,哗啦啦的在这镇魔狱之中刺耳的响起。

    “封印的锁链断了?”

    林动望着那断裂的锁链,头皮瞬间发麻起来,身形急忙暴掠而出。

    吼!

    而就在他掠出的瞬间,那黑暗之塔中猛的有着野兽般的咆哮声传出,滔天般黑雾席卷出来,化为一头千丈庞大的魔气巨蟒,张牙舞爪的对着林动扑去。

    林动感受着身后那邪恶波动,面色大变,他能够察觉到在那魔气巨蟒之中存在着大量混乱而凶残的意识显然那并非是一物,而是众多强大异魔汇聚而成,他们如今冲破黑暗的封印,意识也并不算太过的清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从林动身上感受到那股令得他们相当厌恶的波动。

    “唰!”

    林动在前飞逃,后面魔气巨蟒紧随,不过它似乎对那些横贯在镇魔狱之中的黑色锁链极其的忌惮,每当要碰触到时,便是会绕开这才令得林动能够始终跟它保持着一点安全距离,不过林动却并未因此欣喜,因为他察觉到,那魔气巨蟒之中的众多混乱意识在逐渐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格外凶残邪恶的意识,显然,他们是在互相的吞噬成长。

    “该死的人类,该死的祖符!”

    这般吞噬最终有了结果,那魔气巨蟒眼瞳瞬间变得血红起来,它凶残的望着前方林动的身影,猛的仰天咆哮,那速度陡然暴涨,一下子便是拉近了双方之间的距离。

    林动见状,顿时大惊。

    “左走,我感应到黑暗之主的位置了。”岩的声音也是在此时及时的传来,林动闻言则是一喜,身形一转,便是自左掠去。

    “加快速度。”岩催促道。

    林动紧紧抿着嘴,直接是将速度催动极致,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是感觉到后方那种邪恶波动越来越近,旋即他眼神一狠,反手便是一拳轰出,百道青龙光纹升腾,化为一头青色光龙狠狠的轰在那魔气巨蟒之

    嘭!

    巨声响彻,然而那魔气巨蟒却是丝毫未损,反而那血瞳中邪光愈发的浓郁。

    “该死的!”

    林动见状,一声怒骂,也是放弃了正面相战的想法,身形暴掠而出,如此数分钟后,眼神一凝,霍然抬头望向前方,只见得在那极深处的地方,无数道黑色锁链延伸而去,接着在那最中心的地方汇聚连接在了一起。

    那些古老而巨大的黑色锁链汇聚在一起,直接是凝聚成一道黑色王座,而在那王座之上,有着一道略显纤细的身影端然而坐,她的身体纹丝不动,犹如恒古如此,但即便是如此,依旧是有着一种令得天地颤抖的可怕波动,荡漾在她的周身。

    而显然,在这镇魔狱之中,能够拥有着如此恐怖实力的,除了那位远古八主之一的黑暗之主外,还能有何人?

    “终于找到了!”

    林动望着那王座上的身影,也是大喜。

    “小心!”

    然而,就在林动要冲过去时,岩急促的提醒声,猛的响起。

    嗤!

    林动身体瞬间停止,再然后,他便是见到,一道古老的黑色锁链,陡然自那王座之中暴射而出,锁链仿佛穿透了虚空,一闪下,便是出现在林动前方,自其耳旁呼啸而过,最后携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可怕力量,直接是生生的将后方那追来的魔气巨蟒洞穿而去!

    啊!

    那魔气巨蟒凄厉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来者何人,竟敢惊扰本座沉睡?!”

    而在那魔气巨蟒被洞穿的同一瞬间,王座上的人影,也是缓缓睁开了那紧闭万千载岁月的双眸,眸子之中,漆黑一片,冰冷之中,弥漫着一种令天地颤抖的可怕威压。

五七八、蛇蝎当道祸心藏(二)

    人在生命受到威胁之际,会本能地相信一切有可能来救他们的人。象马大保这样,原本是迟钝憨厚的农民,历经艰险,逃到了运河东岸,从朝不保夕的境界中突然到了安全之地,哪有不对负责召待他们的虎卫言听计从的。

    隔离的十五天,居住的环境当然不好,只是免强遮风挡雨的狭小窝棚,而且所有窝棚之间都被壕沟隔开,禁止相邻者串门。大伙经过入营时的教育,都知道这是为了防止有人携带瘟疫传到别人身上,反正坐在窝棚门口相互聊天是允许的。

    除此之外,就是跟着背诵一些歌诀。

    这些歌诀,都是些浅显易懂的道理,其中既有对纪律、秩序的强调,又有个人防疫卫生方面的要求,当然,也少不得对于华夏四千多年传承的颂扬。每日有吃有喝,虽然吃得不是很好,但这些灾民也已经心满意足,因此闲暇时学唱背诵这些歌诀,一个比一个积极。而派来管理的虎卫,也时不时地组织一些比赛,优胜者能得到一些属于个人的小玩意儿,比如说瓷杯、铁碗、水壶之类的。这些东西没有当场交给,而是记载在册,当隔离时间到时,便会发放。

    据保守的估计,整个京畿地区受灾的灾民有七百余万,因为此时对于鼠疫几无治疗手段,完全依靠患者个人的抵抗力,而饥饿又严重削弱了人身体的抵抗力。因此,俞国振手下的幕僚团队预计。大约会有一百到两百万人死于这场大瘟疫,而有两倍于此数字的人口变成灾民,逃到山`东来。再加上原本黄河决堤造成的近两百万灾民,在崇祯十六年这一年,他们要收容约五百万灾民。

    俞国振不知道,原本这次大瘟疫,导致京畿一带十室九空。北直隶一千一百万人口(崇祯三年),竟只剩余七百三十万(崇祯十七年)。即使是虎卫全力救治,但俞国振也不敢冒想将他们投入到灾区深处去。因此他所救之民,终究是有限。

    而且这五百万人口,不可能都愿意背井离乡。不少人还是希望等灾疫过后再回去。对这些人,俞国振既不强求,但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些歌诀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他们背熟了这些歌诀之后,便会将之传到自己家乡去,这些歌诀哪怕只有十分之一能被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注意到,将来俞国振治理这些地方时,都会方便不少。

    所以,这次收容灾民,既是获取人口劳力的一大途径。也是宣传队。

    在隔离了十五天后,马大保与小丫头片子段晴被放了出来,小丫头片子出来时换了新衣裳,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只不过头发被剪短了。让她有些象个清秀的小后生。

    她手里还抱着一大堆的东西,这都是十五天里她在背诵歌诀的比赛中获胜的奖品。

    而马大保手里则只有一些纪念品:一个吃饭用的碗,一个喝水用的搪瓷杯,一条洗脸用的毛刷,还有一根牙刷。

    事实上每个人都会得到这四样纪念品,毕竟从隔离区出来之后。也就意味着他们正式开始加入到俞国振“再建山`东”中去,他们的基本生活物资,还是要想办法帮助配齐的。

    “马大保!”

    “到!”听得点自己的名字,马大保条件反射一般大声吼道,这是十五天来练出的成果之一。

    “你的个人登记信息当中,说是有力气,能担两百斤的担子对不对?”

    “是!”

    “也就是说,除了力气之外别无所长了,现在你有三个选择,第一是去羊角沟当码头工人,渤海已经化冻,此时正需要码头工人;第二是去青州府烧砖瓦,虽然天气转暖了,但雨季来之前总得给大伙建起房子,需要大量砖瓦;第三么,是当铁路工人……”

    “小人听从吩咐!”马大保的态度极是诚恳。

    他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捡来的,那位李岩将军虽然待他算好,但得知他是从疫区来的,除了给他些食物外就是把他打发到这边来,因此南海伯设置的这处灾民营地,就是他的再生父母。听闻南海伯沿着运河,一共设置了十处这样的营地,象他这样的灾民,少说也收容了数十万人。

    “呵呵,你学东西快的话,我建议你去当铁路工人,咱们要修从青岛口到济南府的铁路,目前勘测出来的距离是八百里,这可是大工程!等路修好了,还得维护,也需要人手。这么说吧,你能学成,这辈子就不用在泥里刨食了!”

    马大保是不懂什么叫作铁路工人,他心里更希望自己有个几十亩地,能在泥里刨食。但他知道不能拒绝对方的好意,因此连声道谢,便选了这个“铁路工人”。

    从青岛口修铁路到济南府,是俞国振的一个新决定,他看到大量的人口涌来,这么多人口如果没有事情做,那么必然要生出事端。因此,他决定同时推动青岛到济南府的铁路与水泥路建设——为此,他还必须先在山`东设置水泥工厂。

    设计中的铁路测量的结果,全长约是八百里,也就是四百公里左右,按照如今新襄铁轨的标准,每米铁轨的重量是九十斤,全部建完要三千六百万斤铁,也就是一万八千吨!

    崇祯十五年新襄全部钢铁产量是四点八万吨,今年预期将达到六万吨,若是单纯供给山东的铁轨生产,那是足够了,但是俞国振还要准备大量的农具,准备铁船,准备枪炮武器,南方也要修建铁路……所有的建设加起来,今年六万吨的钢铁能尚不足用!

    好在铁路不是一年内能建成的,今年最大的作用还是在培养熟练工人。俞国振的计划是利用三年到五年的时间,修成济青线铁路。当这条铁路修成之后,华夏的铁路军团就基本上成型,而且俞国振对两广的消化基本完成,就可以考虑将整个江南都纳入自己的治下了,那时需要建设铁路的地方就更多。

    象马大保这样被“骗”上铁路系统的人还有不少,收容的青壮男子当中。大约有三分之一成了铁道兵。马大保初时还有些惴惴不安,但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人和他一起,挂上了“铁道兵”的牌子之后。反而心安起来。

    但旋即他就想到小丫头片子,报告了一声之后,向那人问起小丫头片子的事情来。

    “你想收养她?”那人有些惊讶:“这可不成。段晴已经登记了,很快便有人要将她接走啊。”

    “这是……这是何意?”

    “哦,你放心就是,对于无父无母的孤儿,南海伯一律恩养,段晴极是聪明,年纪又只是八岁,正该送去上学。象她这般的孤儿,全部会集中于青岛口——这样,你若是不放心。我将你也分派到青岛口去,到了那边,你还可以去看看新建的初等学堂。段晴今后便在初等学堂里生活,有专人照顾。”

    所谓的专人,并不是随便在灾民中寻找妇人。对孩子们的培养,是俞国振最为重视的问题,没有之一,因此除了实学教师之外,在新襄每二十个孩童专门配备有一名生活教师,这名生活教师必须懂重照顾孩童的生活起居。懂得一点的医护道理,甚至还得懂一点实学。若不是这些年来,俞国振几乎是强制性地要求新襄百姓都上夜校,想抽出这些人手来还很困难。

    青岛口的初等学堂,当然不会立刻有那么多生活教师,但勉强也够用就是。

    马大保似懂非懂,只是见着一个女子过来将段晴牵走,他有些不舍。但他也知道,这样对段晴更好,只能微笑着挥手,让段晴放心地跟去了。

    段晴才走,马大保就听得有人嚷了起来:“让俞国振来见我,让俞国振来见我!”

    众人都是怒目向那边望去,在这里的几乎都是被俞国振部下救了性命的,在他们心目中,俞国振可比什么天子皇帝要亲切得多,此人大叫大嚷,甚是不敬!

    “抱歉,我们人力有限,我们官人也没有那多余的时间来见你。”

    “我乃朝廷命官,我南下,理当有人护送,替我背负行囊!”那人大叫:“让俞国振来见我,我听说他到了这边,你们这些走卒,我不和你们一般见识!”

    马大保心中暗暗称奇,这人胆子倒是挺大,跑到这边来骂南海伯来。不过这人消息也灵通,连南海伯到了的事情都知道!

    然后,他看到远处一群人行了过来,被簇拥者年纪极轻,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的光景,面带微笑,目光温和,就这样径直走了过来。

    “听说有人要见我,我过来了。”那年轻人走来之后淡淡地说道:“有什么事情?”

    说来也怪,那年轻人看上去象是个没有脾气的,可他往这一站,和言细语地话一说,马大保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迎面而来。不仅是他,方才闹得极凶的那个自称朝廷命官的人,此刻也变得瑟缩起来。

    “说话。”俞国振又道。

    那个朝廷命官咽了一下口水,然后拱手道:“下官故太常卿魏忠节公讳大中之子魏学濂,拜见南海侯。”

    他前倨后恭,又将死去了的老子身份搬出来,显然是明白,自己身上的那点儿官位,在俞国振面前实在是没有资格摆谱。

    “魏忠节公……”俞国振一时间没有想到是谁,身边的幕僚上来低声说了一句,俞国振恍然大悟,原来是东林六君子之中的魏大中。

    此人倒是刚直,被魏忠贤害死,连带着长子也死去。俞国振对于现在的东林极是不屑,但对当初那批东林人物则没有太多的恶感,因此点了点头:“有何事?”

五七九、蛇蝎当道祸心藏(三)

    “下官在京中经历李闯之难,又逃脱建虏之爪,正欲南归留都,经历山`东境内,先是被当成逃民隔离于此,如今好不容易出来,贵属却不为下官提供脚夫人力。朝廷的体面,官员的体面……”

    “朝廷的体面官员的体面,都是被你这样的人丢光了。”俞国振哼了一声,打断了这个还弄不明白时代变化的家伙:“自己背着走吧,我这里每一个人力都有用处,每一个用处都比为你背行囊重要得多。”

    “咦……”

    俞国振不再理睬他,而魏学濂方才觉得拿出自己亡父遗名,必然可以压制住俞国振,当发现他最大的倚仗也没有用处时,这才意识到,自己凭仗的东西,根本一钱不值。

    顿时羞愧感涌上心头,他以袖掩面,自己背起行囊,踉跄而去。

    山`东境内,冬天时节俞国振组织了十万灾民疏浚河道,将河堤和运河重新整治了一番,赶在雨季之前解决了隐患,从德州段开始,运河又通畅起来。只不过南下之人,虎卫都沿途查看路引,或者说通行证,凡是从疫区来者,唯有拿出虎卫提供的路引证明已经隔离,这才准许上船南下,凡是没有路引的,一律又送到隔离营中去。因此,魏学濂在德州乘上了船,两日功夫便到了徐`州。

    此时闯军早就放弃了徐`州,而原本驻于山`东兖州的祖宽部移镇淮安,出身闯军的高杰镇守徐`州。魏学濂在俞国振那儿吃憋,知道高杰比俞国振更为难缠,哪里敢来招惹,正琢磨着快些离开,结果却在码头上被人认了出来。

    “这不是魏兄么。你也逃出了京师!”

    那人见他大喜。魏学濂向他看去,也是脸带喜色:“竟然是来之兄,来之兄也逃脱大难。甚好,甚好!”

    “不唯我脱身了,周介生也脱困了。”

    魏学濂一听周钟也脱困。神情多少有些尴尬。倒是吴昌时,泰然自若,举步而来,拍着魏学濂肩膀道:“子一兄,你这模样……应该是从山`东过来的吧?”

    “莫非二兄不是走山`东来此?”听得这话,魏学濂心中一凛。

    “俞国振这祸国狗贼正在山`东,我们没有子一兄的胆子,自然是绕道了。好在身边尚有家丁护卫,也算是有惊无险。”吴昌时气宇轩昂:“子一兄来此正好。随我二人一起去见高镇。”

    “已是兴平伯矣。”旁边周钟淡淡地说道。

    他们三人都刻意没有提起在京城中的经历,对于三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魏学濂为闯军所迫。任户政府司务。方领官印,李自成便退出京师。周钟受牛金星所重。被视为牛丞相高第门生。吴昌时更是钻营有道,为刘宗敏荐与李自成。三人在李自成登基劝进上,没少卖力气,劝进表中甚至称崇祯之死乃是“独夫授首,四海归心”,李自成个人功勋“比尧舜更多武功,比汤武尤无惭德”,为了争夺这两句出自何人之功,魏学濂与周钟私底下还相互攻讦过。

    当初李自成用一口薄皮棺材,将火中找出来的那具焦尸放在皇宫门前,其余投降的大臣经过时都免不了祭拜落泪,而这三人,却是昂扬而过,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过李闯在退出京师时,知道这些人不可靠,勒令他们留守,而他们也乘机裹卷财物向南逃窜。只不过魏学濂在李闯进京之前,就将劝他自尽避免有辱父兄之名的仆人遣回老家,临时没有手下可以支使。吴昌时与周钟二人则不然,他们是带着仆从家丁南下,有李闯任命的官员身份,沿途闯军倒没有为难他们。但绕道南下,花费的时间就长了,魏学濂被隔离了十五日,还是与他们同时到达的徐州。

    “你们去见兴平伯做什么!”魏学濂很不情愿:“兴平伯武人舛傲,而且又是闯贼出身……”

    “正是因为兴平伯闯贼出身,所以才更需要去见。”吴昌时冷然一笑:“子一,你难道不明白天下已经变了么,咱们手中没有兵力,故此事事皆是不谐。便是如今的金陵城中,也是蛇蝎当道,钱牧斋、吕先自为阉党勋戚所压制,岂救得了我等?”

    “你的意思?”

    “咱们三个都在闯逆治下忍辱偷生过,虽然咱们三人心志坚定,绝无从逆,但到了南面,没有什么依靠也是说不清的。”吴昌时压低了声音:“想要自保,需要粤援!”

    魏学濂心头顿时雪亮!

    在李闯治下为官,是他的奇耻大辱,更是他的滔天大祸,逃归金陵之后若是有人揪出此事来,他不死也得脱层皮,这一世的功名富贵就更不要想了。吴昌时、周钟都是如此,他们想脱此罪,就必须要有得力人物担保,而东林复社一脉在金陵城中与阉党勋戚争斗得正是炽热,他们这些人去了金陵,钱谦益、吕大器和史可法等人为了避免他们成为阉党勋戚攻讦的借口,必然先要和他们做切割,甚至抢先将他们抛出去!

    唯一之计,就在于有外藩相助。

    “子一大概沿途乘船,未曾打听金陵的消息,故此有所不知也。”周钟又淡淡地道。

    这是讥讽魏学濂了,两人在京中因为替李自成写劝进表的芥蒂,现在尚未消去。魏学濂哑口不语,吴昌时却又道:“此前钱公、吕公原是准备拥立潞王,但阉党携四镇威逼,故此福藩得立。阉党所以得意,无非是有兵,如今我东林复社同忾连枝,手中却只有左良玉一镇之兵,若是能将高杰再拉过来,于东林复社,我们便有大功,还愁钱、吕诸公不出死力保我们?”

    “高杰如今都被封了伯,哪有那么容易拉过来……”

    “高杰是被封了伯,可是俞国振却是封了侯!拥立之功,还比不得俞国振在山`东观望坐视京师沦陷,高杰心中如何不嫉恨?更何况,四镇之中,他与祖宽一在徐州一在淮安,这分明就是将他二人顶上前去面对俞国振,他二人心中岂有不怨恨?”吴昌时哈哈大笑起来:“子一兄,你虽然家学渊源,但法门广大四个字,你还得好生揣摩体会。”

    他得意洋洋,魏学濂却不得不佩服。无怪乎周延儒为首辅之后,吴昌时能在朝中呼风唤雨,被称为手眼通天之辈!

    “好,我就随来之兄去见这位兴平伯!”

    他们三人在京师中名头不小,特别是吴昌时,听闻他们三人求见,高杰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这伯爵府是原来徐州一位豪商府邸,虽然被闯军攻破过,但大体上保全下来。四进深的大院子里,到处都是虎贲武士,尽管军纪都松松垮垮,可从他们脸上的凶悍可以看出,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吴昌时三人在这些武士身上,还看到了几分熟悉的味道,他们在京师之中,见到的闯军身上,便是有这股味道。

    “三位才子来见咱老子,不知是有何事?”高杰高倨上座,也不赐座,在他们行完礼之后便直截问道。

    吴昌时暗暗打量着高杰,觉得此人相貌雄武,颇有英气。这样的人,不可以说服,只能以势激之。他捋须笑道:“听闻兴平伯不久人世,故此我三人前来吊唁。”

    他一开口便是如此,让魏学濂顿时心中发颤。

    “大胆!”旁边的武士顿时恼了,纷纷喝骂,高杰双眸怒睁,盯着他们,将他们的神情都看在眼中。

    吴昌时捋须微笑,周钟仍是那副傲慢,而魏学濂则双股战战。

    “咱老子手握雄兵十万,刚刚被朝廷封为兴平伯,美人还未睡够,美酒还未喝够,仇人尚未杀绝,哪有那么容易死掉?”高杰冷笑:“吴先生,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下官说的就是实话,得知高帅封伯,出镇徐州,下官就知道,高帅离死不远矣。”

    “哦?此言何为?”

    “高帅与李闯有夺妻之恨,如今李闯大军便在徐`州之西,隔运河相望,旌旗可见。高帅军纪不佳,多妄杀劫掠之事,而南海伯——不,南海侯俞国振最是伪君子,平生最恨军纪悖乱者,南海虎卫,就在高帅之北。高帅所谓十万雄兵,能当李闯与俞贼夹击否?”

    “我有十万兵,祖宽有五万兵,黄德功、刘良佐亦各自有兵,俞国振与闯贼本身就势不两立,无论哪一方来攻我,我便联络另一方合击之。”

    高杰倒是有些头脑的,只不过他自己心中明白,无论是俞国振还是李自成,都不会与他合作的。俞国振恨他军纪败坏,卡住运河交通勒索,若不是抽不出手来,早就来找他麻烦了。李自成与他更是仇深似海,他将李自成老婆邢夫人拐走,双方仇怨不可化解。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朝廷的支持,其余三镇看在唇亡齿寒的份上,到时会来帮他。

    “高帅相信这些?且不说李闯与俞贼,单说其余三镇,谁会来救高帅?朝廷当中,猜忌高帅出身,其余三镇,忌惮高帅兵多,到时只怕他们会迫不及待将高帅缚了献与李闯或者俞贼,以求一时平安!”

    此话说得高杰寒毛顿时竖了起来。

    “唯有我东林、复社,以国家大事为先,愿容高帅。”吴昌时说到这,眼中寒光冷溢:“这位魏子一,乃东林君子故魏忠节公大中子嗣,天下敬仰,得他之助,可得人心。这位周介生,复社主盟,曾在南海侯新襄窥其虚实一年半,深得其练兵制器之术。至于区区我吴昌时来之,擅帝王之术,能将周宜兴捧上首辅之位,便也能让高将军为王为侯!”

五八零、蛇蝎当道祸心藏(四)

    必须承认,吴昌时的说法极有感染力。

    特别是对高杰来说,更是如此。他在南明小朝廷当中,甚不得意,虽然他是贼将出身,却一直以忠义自诩,对于阉党祸国,心中其实相当不满。

    而且,他的野心极大,眼见着扶植福王称帝,便有了兴平伯的封号,那若是再立战功,岂不可以封侯封王?

    “吴先生这样说,何以教我?”在思忖了一会儿之后,高杰低声问道。

    “以高帅所见,如今我大明最大的危险在于何处?”

    “自然是闯贼!”高杰毫不犹豫地道。

    “高将军此言差矣,以高将军之能,只要朝廷能全力支持,剿灭闯贼不过是反掌之事罢了。朝廷第一大危险,不在于闯,而在于俞!”

    高杰默不做声,只是盯着吴昌时。

    “高将军,你觉得闯逆能敌俞国振否?”

    “不能。”

    “正是,闯逆与俞国振,有四负四胜之理!闯逆虽然看是声势浩大,但是实际上是乌合之众,而俞国振部下训练有素,久经沙场,都是虎狼之师。闯逆一败即溃,而俞国振部下愈挫愈勇。闯逆为无根之萍,而俞国振治下新襄富甲天下!闯逆主官尽皆粗鄙无文,欲治天下必重用士大夫,俞国振自己办学堂训生员,治天下无需儒生。此闯逆之所以败而俞国振之所以胜之四也!”

    吴昌时说得兴致高昂,摇头晃脑,却全然忘了,这四负四胜之理,原是张溥与周钟总结出来的。他扫了一眼听得津津有味的高杰,又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魏学濂,声音微顿,然后继续道:“故此闯逆好制,俞贼难防!”

    “俞国振可是先帝钦封的南海伯,如今天子又封他为侯。”高杰道:“他怎么会威胁到朝廷!”

    “他如何不会威胁到朝廷,先帝之不幸俞国振便是罪魁祸首!其一,闯贼夺徐州之后,他不但不曾收复徐州,反而让人给闯贼送上大量粮草,若非这些粮草,闯贼如何支撑长期围攻京师之战!第二,他遣大军夺取山东,雄兵两万便在京师之侧闯贼入京时,他既不勤王又不牵制,观望成败这心,由此可见!第三,先帝驾崩,他不思为先帝复仇,却忙着抢夺地盘,先占山东,驱祖宽于淮安,又夺两广逞不臣于海上!第四他名义上防疫实际上却与闯贼留驻天津卫的孤军李岩相勾连,养贼自重之心昭然若揭!”

    吴昌时一口气便又是四条出来,听得高杰目瞪口呆。

    自古文人官司一张嘴,三寸不烂之舌便可颠倒黑白太监赵高的指鹿为马,与这些蔑片般文人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俞国振的四项罪名,项项高杰都觉得似乎不完全是那么回事,但项项却都又让他觉得似乎确实如此。

    他心中不禁叹服,也暗自警醒,看来这些无良文人,当真是得罪不得。

    但至少现在,吴昌时的说法是对他有利的。

    “那又当如何?”

    “昔时魏国强横,吴蜀较弱,吴蜀联合,乃有三足鼎立之势。”吴昌时眼里闪闪发光,他知道自己已经接近成功了:“既然俞国振威胁最大,自然是联手对付他了。”

    “和谁?”

    “闯贼,建虏,凡是觉得俞国振威胁最大的,都可以联手!”

    若换了旁人,只怕还要遮遮掩掩,但吴昌时此人是胆大妄为惯了的,说话根本毫无顾忌。

    高杰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冷笑道:“书生之见,你一张嘴皮,便能让我们联手?只怕便是名义上联手,也会被各个击破!”

    “晓之以义,动之以利,何愁大事不谐?”吴昌时道:“俞国振怀不臣之心,诛之乃除国贼,此大义也。俞国振为收揽人心,调集无数粮食物资,囤聚于山东羊口、青岛口、济南府三地,无论取得哪一处,高帅都有至少五年的军资。俞国振精擅奇技淫巧之术,以此富可敌国,他在山东,必带来了许多工匠,只要将这些工匠夺来,新襄的火枪火炮玻璃钢铁,徐州一样能产!”

    此语说出,高杰顿时下定了决心。

    他原本就是胆大包天的人物,否则哪里敢造反,又哪里敢拐了李自成的老婆给这位闯王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他虽然以忠义自诩,但他的忠义,也只为了一个字,利!

    俞国振确实可怕,但俞国振背后代表的利益也大,特别是他那边来的火枪火炮,其威力远胜过大明自己仿制的。确实,俞国振自从占据了南海诸岛之后,就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地位,想要彻底消灭他很困难,但高杰需要的也不是彻底消灭他,只要将俞国振赶出山东,失去了这个登陆点,还用担心什么?

    “以你之见,当如何来做?”高杰站起身问道。

    “将军顺运河北上攻兖州府,祖宽将军北上攻青州府占据青岛口,断俞国振海上退路,李闯东向,攻东昌府,李闯李岩部南下,攻羊口,断俞国振另一条海上退路。如此,四面对济南府合围之势便成了。”

    高杰意动,但他仍然佯装不喜:“我等岂是俞国振对手?朝廷那边又如何会同意我等动手?”

    “俞国振此次北上,仅有二万多三万不到的兵力,而且分散救灾,其身边主力,最多不过八千。而这包围诸军中,李闯有甲兵二十万,将军有十万,祖将军又有五六万,以四十万大军,攻两万人,便是俞国振再厉害,其辖部再强悍,又何能为?至于朝廷,高起潜先我们一步已经南下,他与俞国振更是势不两立,此次南下必受新帝重用。东林诸公,有我三人去劝服,马、阮二位,想来也会乐观其成!”

    话说到这个份上,高杰如何还会不允,他点了点头:“既是如此,就有劳三位先生了!”

    接下来便是礼遇,三人一路奔波辛苦,总算是到了享受之时。但是魏学濂多少有些食不甘味,待到无人之时,拉着吴昌时道:“来之兄,你当真要与南海侯为敌?”

    “当初周阁老起复,张天如给他的手册中,有必杀之人和必用之人两份名单,必杀之人中居于首位者,便是俞国振。”吴昌时道:“祸乱大明者,乃俞国振也,若不诛此人,正气不扶,正人难用!”

    他话语间杀气腾腾,充满着怨毒,魏学濂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却不知道,吴昌时什么时候和俞国振有了这么深的仇恨。

    简直是不死不休啊。

    吴昌时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与俞国振确实是不死不休。当初鼓动张溥对付俞国振的就是他,将万时华遣去新襄,也是他与张溥的共同决议,而在万时华之后,他还独自决定,让周钟也去一趟新襄。

    原本他的打算,是借着周钟投石问路,看看有没有机会进入新襄的高层,这样可以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但在发觉他们这一套于新襄体系下没有发挥的余地之后,他便琢磨着窃取新襄的一些技术资料。当年借着欢迎倭国女王的焰火晚会之机试图偷窃资料的,就有吴昌时的人。

    而周钟总算没有曝露,或者说,正是因为周钟与新襄体系格格不入,所以俞国振根本不在乎这个无德文人。周钟通过公开的渠道,比如新襄中等学堂的教材、新襄出版的各种书籍,得到了一些诸如炼钢、纺织方面的知识,然后告辞离开,说是要进京参加崇祯十六年的科考,俞国振也没有挽留。

    所有种种事情,让吴昌时知道,若是俞国振得志,就算不清算他,他个人的抱负野心,也将化为乌有。因此,他自觉自己确实与俞国振是死敌,连南下之时都有意避开俞国振控制的山东。

    俞国振并不知道,自己被一位无德文人视为死敌,事实上他走出欲恢复正常的历史进程也就是振兴华夏之路后,便知道自己会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象吴昌时这样的,在他眼前不过是随手可以拍死的小虫子罢了,他真正的敌人,乃是吴昌时所代表的这个群体。

    眼见着时光飞逝,原本会在天气转暖时会大规模扩散的瘟疫,不但没有扩大,反而开始销声匿迹,俞国振算是松了口气。他知道,这应该是自己的防疫措施产生了效果。

    但现在还不是停下防疫措施的时候,至少要再过两三个月,隔离制度才会取消。俞国振这个时候只是有了一些闲暇,开始盘点自己这半年来的收获。

    控制了大明十三行省中的山东与两广,这两处的人口加起来,按照崇祯三年的统计数据,应该是二千三百一十二万人。而实际上的数字不会相差太远,虽然山东这几年人口减少了些,但因为京师、中原一带的灾民纷纷避入山东,所以实际上俞国振估计人口数比这个还要多。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只是占据两广,因此人力准备也是按照将统治扩大到一千二百万人的规模上去做的,可现在因为瘟疫的缘故,不得不提前将山东纳入囊中,这让他手中的人力就显得捉襟见肘。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样说虽然是夸张了些,但实际上一个合乎俞国振需要的人才,至少需要三到五年时间培养,一到两年时间实习,这才能算是称职。俞国振不希望一些烂人混入他建起的新阶层中,将那些腐朽堕落的东西带来污染他的体系,因此在东山,他主要控制住三条线:从济南府到羊口的小清河这条线,从济南府到青岛口规划中的济青铁路这条线,还有从德州到梁山的运河这条线。这里沿线的府县、村镇,都由虎卫实行军管。

    而有限的人手,在巨大的压力下展示出来的能力,让他欣喜。

五八一、坐断齐鲁战未休(一)

    骑在马上,俞国振看着眼前向着东南方向延伸的路基,心中满是欢喜。

    在他旁边,王启年无聊地拿着一个弹弓,瞄着草丛里的雀儿,偶尔会歪着头看上俞国振一眼。他不明白,为何官人立在这里,看着这条路会傻笑半天。

    然后,王启年眼前一亮,对着正催马过来的一个火红sè的女子傻笑起来。

    来的是红娘子,现在的她,瘦了一圈,双眼中仍然是野xìng与火辣,不过隐隐有一层忧虑。只是看到俞国振时,那忧虑化为另外一种情绪。

    敬仰、钦佩。

    红娘子这一辈子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此前那种爱民如子的清官、被称为活菩萨的大善人,似乎都只存在于话本评书之中,她从来没有见过。但俞国振这几个月来做的事情,却让她意识到,在这个人人皆贼的时代里,竟然真的还有这等人物存在。

    而且还给他成了事……

    一想到俞国振这几个月时间里至少救了两三百万人的xìng命,红娘子便觉得不可思议。

    这可不是朝廷官员嘴里吹嘘出来的,若按照朝廷的塘报,今天消灭数万建虏,明天击溃十万闯贼,消灭的敌人总数足够大明四分之一的人都死一次了。红娘子专门去核对过报上来的数据,然后就被虎卫可怕的组织能力和俞国振不惜血本的物资花费惊呆了。

    “南海侯!”

    一群拖着枕木的工人们从俞国振身边经过,纷纷向俞国振问好。这是发自内心的问好。红娘子听得出,他们口气有尊敬、爱戴、亲切,却没有畏惧。

    这些人便是俞国振从死亡线上救出来的,他们也愿意出死力报达俞国振。比如说建这火车铁路,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不明白什么是火车,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火车,但是俞国振下了命令。于是他们就加入了所谓“铁道兵”,成了拿饷吃粮的军人——每干活五rì,还要接受一天的军事训练。

    马大保就在这群人当中。俞国振看到他,哈哈笑道:“马大保,今rì还能一个人搬动枕木么?”

    “自然能!”马大保得意洋洋地伸出胳膊:“小人别的没有。就是有力气,便是老牛将军,力气也比不得小人!”

    “你就胡吹吧,人家齐将军只是没有挑惯,若是象你一般挑惯了,两个你也不是对手!”有同伴揶谕道。

    “嘿嘿,我也不曾去和老牛将军比打仗吧。”马大保道。

    这是一个典故,齐牛力气大很著名,而马大保的力气也不小,有一回俞国振带人视察铁路建设时。看到马大保一人挑着一担枕木仍然行走如飞,当时就惊住了。而齐牛不服气便要与马大保比一比,比试的结果是齐牛输了,但俞国振便记住了马大保的名字。

    经过马大保等人长达三个多月的修建,终于在盛夏之际。将青岛口到胶州的铁路修成了,全长一百三十里,共动用了人力二十万!

    这还不包括后勤保障人员,只是筑路工人。

    马大保他们与俞国振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他们还有许多活要做。每rì完成规定任务之外的部分,还有额外的赏金,这些时rì下来,当初一穷二白几乎空手逃来的马大保等人,已经不再是穷光蛋了。

    象马大保,甚至开始琢磨着回到青岛口后,去他上回看到的那家新开的货栈里买毛绒狗儿,将之作为给段晴的礼物。

    “俞公子,我要走了。原本以为我可以在这里帮上些忙,但现在发觉,俞公子的安排比我想的最好的还好,我在这里倒是常常帮倒忙。”在这些工人远去之后,红娘子突然对俞国振道。

    这段时间俞国振没有限制她的行动,让她自己四处乱跑,红娘子听到、看到和想到的,想来已经不少了。俞国振看了她一眼,打趣道:“可是又回去寻李岩?”

    红娘子脸微微一红,旁边的王启年明显露出吃味的神情,俞国振看得有趣。

    “我要往南,我要去新襄看看!”红娘子道。

    “你可以乘船去,我们有定期前往新襄的航班。”

    “我要自己过去!”红娘子道。

    王启年终于忍不住了,喃喃地道:“路远,危险。”

    “除了象你这样的蠢贼,谁能奈何得了我,你还跟在俞公子身边拖鼻涕的时候,我就已经行走江湖了!”

    红娘子狠狠给了他一个杏仁眼,王启年顿时缩起脖子,一脸沮丧的模样。俞国振心中暗道有趣,也不知道这傻小子是什么时候看上了红娘子,竟然畏之如虎。记得红娘子当初来刺杀自己的时候,分明是被王启年险些杀了。

    “俞公子,告辞了。”红娘子又道。

    “保重。”俞国振淡淡地点了点头,红娘子的xìng格他不是非常喜欢,太咋唬了,听风便是雨,但直爽耿介,又不能说不好,因此俞国振还真挺怕和她打交道。

    红娘子拨马转身,胭脂马慢慢前行,王启年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里有着苦恼。俞国振哼了一声:“没长进的东西,将岸教了你这么久,也没见你学到一点油腔滑调,看来要把你调到田伯光身边去好生再锤炼一下。”

    “不去。”

    “傻子,喏,拿去。”俞国振掏出一个包,交给王启年。

    包里是些金元和银元,新襄的币制改革已经初步完成,“元”成为新襄体系下的主要货币,分为金元、银元和铜元三种,而在新襄等实际控制区内,金银本身反而都不再流通了。随着新襄对大明的经济渗透,这三种“元”,在大明内部一些商业稍发达的口岸都能通用。

    原因很简单。凡是用这些“元”到批发商那边进新襄商品时,都不需要扣除火耗、汇率和成sè,相反,若是直接用金银,火耗、成sè还有汇率一加进去,至少要少买半成的东西。

    至于有人试图伪造这三种元,那纯粹是得不偿失。没有新襄的冲压技术,根本不可能制造出一模一样的钱来。

    “啊?”

    接过钱夹子的王启年愣了,不知道俞国振为何给钱给自己。

    “说你蠢吧。赶紧追上去,把这个给她,你难道还要让她沿途卖艺赚路费?”

    王启年一挠头。总算明白过来,轻点马腹,战马迅速冲了出去,但旋即他又回过头来:“我不能离开你身边!”

    “让你去你就去,我身边难道没有别人了?”俞国振哼了一声。

    王启年这才离开,俞国振看着他欢快的背影,摇了摇头,以这小子的脾气,想要将红娘子揽到手,可不大容易。

    不过时间过得也真快。转眼间,王启年也到了想要媳妇的时候了——他是崇祯七年还是八年到虎卫中来的呢,快十年了啊。

    以俞国振从崇祯三年做准备开始,到现在已经是十三年了,以崇祯五年他正式向外拓展算起。则是十一年,而以他到新襄发展开始算,则是九年。

    九年时间,有了现在这样的成就。

    俞国振的回忆感慨在很短时间内就被打断,因为高二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有事?”

    “金陵传来消息,东林与复社一群人似乎有异动。”高二柱低声道:“另外。江北四镇兵力调动有些古怪,金陵支应了不少粮草给他们,似乎他们准备什么军事行动。”

    金陵城就是一个筛子,里面的风吹草动,根本用不了多久,俞国振就会知道。他在战略上是极渺视盘踞于城中的那群蛀虫的,但在战术上,却又不能不重视他们。那群没有下限的官绅,谁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事情!

    因为俞国振强势介入,也因为瘟疫的缘故,李闯与建虏并没有在山海关彻底分出胜负。李闯撤离后还是开始用牛金星的策略,稳固自己对陕、晋、豫的控制,并开始图谋汉中和蜀地。建虏一度进入京师,但在瘟疫的威胁下,将京师劫掠一空后退回山海关外,只让吴三桂的汉jiān军镇守京师。这种情形下,金陵的南明小朝廷也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更重要的是,俞国振阻止了瘟疫向南扩大,原本在崇祯十六年会爆发于苏浙两地的大瘟疫因此暂未发生,而甩脱了建虏、闯贼和献贼这三个巨大的包袱之后,南明小朝廷的财政状况反而因为丢失了北方江山好转过来。所以,现在的局面走势,已经彻底离开了原本的历史。

    “他们能有什么行动,上一次不是说,湖广的左良玉意yù顺江东下么?”俞国振皱着眉:“是不是要对付左良玉?”

    “应当不是,左良玉自襄阳移师武昌之后,便没有再东下,只是命人打造舟师。”

    “那么李闯那边呢,有没有动静,还有北面,京师那边?”

    “李闯遣刘宗敏取汉中,自己则在洛阳大兴土木……说到这个,李闯还认了一个祖宗,说是西夏李元昊后裔。”

    “党项人?”这个说法让俞国振不屑一顾:“便是要找祖上,也找李渊李世民,李元昊……”

    “京中倒无甚动静,吴三桂每rì就是练兵,如今京师一带十室九空,有些百姓已经想回去了。”

    这是俞国振很头疼的一个问题,所谓故土难离,来到山`东逃难的百姓,眼见瘟疫并未大作,不少人就想着回去。就算在此已经有了工作的,也只想着赚足钱便离开,俞国振让人做过统计,有这样心思的足足占据了灾民中的三分之二,这还是有些人仍然畏惧虎卫不愿意说真心话的结果!

    “江北四镇那边,多加注意,看看能不能抽调一批虎卫过去,免得他们轻举妄动。”俞国振对这个问题也没有办法,因此只能先针对江北四镇做安排。他琢磨着接下来要如何时,突然间听到远处有一声大呼:“南海侯!南海侯!”

    俞国振愕然转脸,向那边望去,却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儒士模样之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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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风暴介绍:
崇祯五年,穿越明朝的俞国振放眼华夏大地,东林的伪君子们鼠目寸光只顾私利,阉党奸宦的余孽隐而不发准备死灰复燃,外是奴酋的虎视眈眈,内是流贼的风起云涌,欧洲殖民者的脚步已经逼近,而俞国振所深爱的土地似乎注定要沉沦。他是在时代的大潮中随波逐流,还是不再蛰伏挑起鲜血与烈火的战旗力挽狂澜?明末风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风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风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