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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者晨雷     明末风暴txt下载     明末风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五三、杀气寒光映红衣(一)

    “在大员岛东西两侧,择良港设县,根据目前统计的结果,大约可以设八县。”

    “以基隆为大本营,准备同时营建八县的物资,特别是水泥、铁器。基隆现今的水泥厂可以扩建,使其规模扩大五到八倍。不必担心八县建成之后水泥生产会发生过剩,因为到时还要修建连通八县的陆上道路,也需要消耗大量水泥。”

    “水泥与煤炭,将成为基隆两大基础产业,在其基础之上,可以扩展染料、火药、玻璃制造等新产业以及为相应人口提供生活器具的木器加工、陶瓷、制衣等产业。基隆将成为整个大员岛的产业中心,其余八县,短时间内将为基隆提供粮食,长远来看,可以提供蔗糖、水果和各种农业资源,支持基隆未来发展。”

    “每个县根据其治下土地,可设十到二十个乡,每乡安置三千至五千人不等,选择平坦之处修墙建围。为提供建筑所用材,每县可设一砖瓦厂、一木料厂。建屋不须动用额外劳力,由移民自己承担,建成之屋发放移民居住,但需要从今后其收入中扣除所需费用。”

    “每个县派遣一千人的工作组,其中五百人主持民政事务,五百人负责防务。鉴于如今新襄体系兵力吃紧,建议负责防备的五百人自预备役中抽调。这样总共需要抽调八千人,其中各级各类骨干四千人,预备役四千人。”

    “必须戒备土著,凡是占用土著耕地。以物资进行相应补偿,同时劝诱土著接受汉人的生活方式,包括语言文字。可以考虑派遣医疗队获取土著信任,同时利用土著之间矛盾,坚决彻底打击和消灭敢于阻碍开发进程的土著社寮。www.uu234.com追书网”

    夜已经很深了,但是俞国振抓着王传胪的信,开始第五遍读它。

    王传胪毕竟当过一任知州。所以对于政务处理非常熟悉,他提出的建议,具有非常强的可操作性。

    俞国振放下他的信。又拿起另一封信,这封信是方孔炤寄来的,里面除了表示对京师中情形的关切之外。就是一件事情。

    “大员当设县,以移民充塞之,再以新襄骨干教化之,如此可事半功倍。”

    方孔炤这封信比王传胪的来得还要早些,一天前就收到了。他寄此信时,应该还不知道俞国振到了山`东,知道的只是黄河被掘堤,他立刻就想到了移民安置的事情。

    困扰俞国振和整个新襄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无法将手中的这两百来万人撒到全国去,试图以两百万人去改造一亿五千万人。在这个各种顽固力量根深蒂固的时代,是非常困难的事情,甚至可以说,绝无成功的可能。

    除非俞国振来一次史无前例,大杀特杀。杀掉天下三分之二甚至更多的人——但恐怕在他完成这一目标之前,他就要先被虎卫杀了,然后在历史上又留下了一个突然发狂的悲剧英雄形象。

    或许到时候,象宋献策这样的矮子会对他进行评价:南海伯功大于过,功七过三。而那些没有杀尽的东林嘴炮的徒子徒孙们,则想方设法编造有关他的历史真相文。至于他为何举起屠刀,却完全没有人在意,或者只说他是为了让自己成为千载以来权力最大的第一暴君,并把这权力传给他的儿子……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担忧,所以俞国振现在已经有定鼎中原的军事实力,却仍然不曾挥师北进。他原以为,自己还需要十到二十年的休养生息,才能够完成这一计划。

    而王传胪与方孔炤这两位曾经大明朝的官吏,却提出了一条全新的路。www.uu234.com追书网

    借着北方战乱的机会,将百姓大规模地移至台湾、吕宋和南海群岛,每移三五万人,便设成一县,然后向这个县派驻一千左右的人员。一千左右的管理者,完全可以引领三五万人移风易俗,同时离开了故土之后,原本宗族势力被破坏了,传统读书人的影响被削弱了,胥吏、地方官员被摒弃了……可以说,明朝的那些痼疾得到了有效切除。

五五四、杀气寒光映红衣(二)

    “李闯得了李岩与牛金星后,行事果然诡异起来,李岩的想法还可以推测,但是牛金星行事极过飘忽,实在难以揣测。”俞国振又道。

    此时帐篷里除了他与高二柱、王启年之外,还有纪燕等虎卫中层将领,他们都是来探视俞国振这边是否安全的。听得俞国振的话,纪燕笑道:“官人说得太含蓄了,直接说牛金星有些神经便是了。”

    “李岩倒是个人物,当初他没有留在新襄有些可惜了,他比较重视百姓,知道残民害民者必为民众所弃,掘黄河北堤之事,必定不是他的主意,他甚至有可能还试图阻止过。不过李自成终究是流寇中的枭雄,即使用了李岩,也改不了他这一本质,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牛金星确实是个有些神经的小人,琢磨事情总是从些弯弯角角里考虑,咱们是学不到他这种本领。咱们也不用学他这本领,咱们有足够力量,堂堂正正碾压过去。”

    俞国振的评价让众人都笑了起来。

    在他的帐篷之外,背着光的暗影之中,一个人也微微笑了。

    这个暗影中的人,想到了牛金星那双狡诈、贪婪同时带着疯狂的眼睛。俞国振虽然未曾见过牛金星,但对他的评价倒是再准不过了。

    “不过咱们始终要记住,咱们的力量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来自虎卫,来自工匠、教师、医生、农民和商贩,无论咱们今后走到了哪一步,面临什么样的情形,都不可忘记这一点……你们记住我的话。如果有一天,你们忘记了我的话,那么我们也就没有了力量。”

    暗影中的人双眉皱紧。若有所思。

    “正是因为我们有力量。李闯也好,建虏也好,都不敢与我们正面较量。只能用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岂能奈何我们。大伙把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救济百姓上面,如今大员岛上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争取在一年之内,运几十万上百万人上岛!”

    “岛上养得活这么多人么?”有人问道。

    “咱们的百姓要求很低,有口饱饭吃就是,大员岛环境甚好,虽然现在开发得还不够,但只要头一年我们支援一下,明年开始自给自足绝无问题。粮食种子我都已经令新襄准备了,衣物方面,大员岛的气温比起这边可是要暖和……”

    黑暗中的人影听到里面絮絮叨叨。说的尽是些老百姓的衣食住行这样的问题,吃喝拉撒什么事情俞国振都在操心,这令其原本杀气盎然的目光变得犹豫起来。

    “而且如今已经是十月。我估计最多还有一个月。渤海只怕就要封冻,那时羊口的羊角沟港就不能用了。所以我们还得准备好第二条路。大多数百姓,还是得在山东过这个冬天。去年我们新襄共收了两万吨棉花,就是全部做了被子,都未必够用,故此取暖的柴火也是必需的。或许我们可以考虑,制造蜂窝煤来取暖。”

    蜂窝煤是什么东西,黑暗中的人是不懂的,不过煤却不陌生。山`东也有煤矿,特别是俞国振为了开发耽罗,就近取煤,明里暗里控制了山`东几个大煤矿。此前人工不足,销量也有限,因此并未大规模开采,现在不同,则可以组织人力进行开采了。

    另外,也可以在这种工作中,初步养成纪律性。

    说了自己的安排之后,俞国振与帐中诸人又讨论了一些细节,特别是再三叮嘱有关蜂窝煤燃烧的废气会制人死命的事情。直到东方鱼肚泛白,众人才退出他的帐篷,而俞国振也才准备休息。

    他才躺下去,就听得布帘子掀起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发现一个黑影立在门前。

    “咦?”俞国振有些惊讶,高二柱不是说全部捉住了么,怎么这里还有漏网之鱼?

    他这一声轻咦,立刻惊醒了在边上打瞌睡的王启年。王启年坚决执行了高二柱的命令,在这几天里就是紧紧跟着俞国振,寸步也不离开。王启年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人就向前扑了过去,手中马刀铮一声出鞘,在帐篷中闪过一道电光。

    那人影没有料想到这个看上去瘦俏的少年,竟然有这么快的速度,险险才避开,但王启年回手拖刀,马刀一折又斩了回来。

    眼见马刀要劈中那人脖子,却是“铮”的一声响,那人手中的匕首恰恰将马刀格住。王启年却又是顺势拖刀,那人不得不后退,只听刷的一声,将那人的衣裳被划开。

    黑色的外衣被划开后,露出里面的红色衣裳。那人目光中有些惊惧,在俞国振帐下,除了齐牛以武勇著称之外,别的虎卫最擅长的似乎都是火枪,却不曾想这个才十**岁的小子,竟然也有一身好本领!

    “停。”

    俞国振喊了一声,王启年收住刀,向着那人咧嘴笑了笑,刀尖却还指着对方,显然只要俞国振再下一个命令,他的刀又会毫不犹豫劈过去。

    “你是什么人,在外头有段时间了吧?”俞国振道:“刺客?”

    “南海伯,你方才对下属说的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那人开口了,隔着面布,声音稍有些变,但俞国振还是听出这是女子的声音。

    “我需要作假给谁看?”俞国振冷笑了一声:“方才被逮的是建虏的人,毫无疑问,你应当是李闯派来的吧?我又不是李闯,坏了黄河大堤,良心不安,要在百姓面前装腔作势弄虚作假,他有没有对百姓说他来晚了,未能救百姓于水火?”

    此话说得犀利,那女刺客却无言以对。

    “为了尽早结束战乱,闯王不得不行此下策,待掀翻了朱家的皇帝,天下太平,闯王必然会给灾区百姓一个交待。总不象南海伯,分明有让天下太平的力量,却一昧龟缩于海角一隅,醉心于自己的荣华富贵,对朝廷扔出的南海伯爵位甘之若饴……”

    “臭娘儿们!”听得这女人伶牙俐齿地反击,王启年怒了,他人拙口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破口大骂。

    “歪理。”俞国振冷笑:“你懂什么,你这话定然是别人教你的,你自己尚不明白,如今鹦鹉学舌搬出来吧?”

    那女人哼了声:“若是歪理,就把我驳倒!”

    “李闯入京之后,就算他当了皇帝,我问问你,这次黄泛区八百万灾民,他如何处置?他起家之地,甘陕之地千万饥肠漉漉的百姓,他如何处置?他的才能,比起朱元璋如何,他手下左右,比起刘基、徐达、宋廉等人如何?朱元璋剥皮实草,尚不能杜绝天下之贪腐,以厂卫钳制天下,尚不能平息天下之战乱,李闯又以何杜之?”

    “自然是行圣人教化之道……”

    “我知道了,你定是李岩派来的,也只有他这个读圣贤书读得半通不能的,才会天真的以为真有什么圣人教化之道可以包治天下之痼疾。”俞国振又是冷笑:“天下百姓最苦者三,其一是乡绅,其二是胥吏,其三是朝廷捐税。这三者李岩知道如何对付么?他自己当官会是清官,但别人呢,象牛金星,若是李自成得了天下,牛金星少不得要弄个丞相,你以为,牛丞相会不贪污,会不纵容手下替他收刮?天下的乡绅,就会心甘情愿将自己侵夺的田地交出来给百姓耕种?”

    这女子行走四方,不是完全没有见识的,听得俞国振说起大明百姓最苦的三大痼疾,只觉得每一个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之上。一些原先只是隐约觉得不对的疑问,就在俞国振一个个的反问中变得清楚起来。

    “闯王英明,绝不会任牛金星之流……之流……”

    “闯王英明,牛金星献计挖黄河北堤,闯王便应了。”俞国振不待她说完便又道。

    “你……你这样说,难道你就有法子?”

    “我自然有法子。”俞国振扬了一下下巴:“李岩去过新襄,至少在新襄,他可以看到我的法子有没有效果。”

    那女子心中又是一颤,李岩曾经提起过新襄之事,只不过当时是被他当成反例来提的。每每说起时,李岩就会道,新襄安乐,胜于他处,只可惜俞国振有此才能,却是为虎作伥,却替朝廷效力。即使拿新襄当反例,李岩口中也说不出半点新襄治理上的不对来——以往她只当这是李岩心胸器量,扬人之长讳人之过,但现在想来……莫非真是俞国振将新襄治理得极好,让李岩实在挑不出差子?

    “我的侍卫本领,你也见识过了,如今在你身后,已经尽是这般的侍卫,你是准备继续冒险行刺于我,还是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俞国振突然又道。

    那女子回过头去,惊讶地发觉,在她身后确实是几十个虎卫虎视眈眈,以她的耳力,竟然没有发现这些虎卫是何时到的。更让她心胆俱寒的是,这些虎卫手中的可不再是冷兵器,一杆杆火枪对着她,她对这种武器也不陌生,便是她身手再敏捷,也不可能在几十杆火枪的击射中脱身!

    除非她能制住俞国振,可俞国振身前的那瘦小子,已经让她难以抵挡!

    “你骗我,你方才那番话都是缓兵之计!”心中羞愤,那女子厉声道。

    “对你我用得着缓兵之计么,不是我喊住启年,你现在已经是死人了。”俞国振噗之以鼻:“我俞某人的声誉一向尚可,却不是背信弃义的流寇,你现在还有三下时间可以选择。三、二、一……”

五五五、杀气寒光映红衣(三)

    那女子在俞国振开始数数之时,心跳得极快。

    几个念头在她心里反复纠缠,一会儿是想转身逃走,一会儿想冒死一搏,一会儿又在想俞国振说的话。想到后来,她发觉自己无论怎么选择,都达不到目的,唯有如俞国振所言,放下武器,方能留有用之身,以图后事。

    而一想到俞国振的信誉,那女子不得不承认,俞国振还不曾有过背信弃义的先例。她心中也有些奇怪,她绝不是怕死之人,否则也不会走上选择之路,但面对俞国振的要求,她却生不出抵抗之心。

    手中的短刃扔在了地上,她愤愤地解开了自己面上的面布,也扯开了被王启年切开的黑衣。她本来就不喜欢这些,若不是为了夜间行事方便,她根本不会穿上。

    一身火红的衣裳,与地上寒光闪闪的匕首相映,倒是给人很强烈的视觉冲击。俞国振看着这个女人,心中一动:难道她就是许多传奇故事中的红娘子?

    “姑娘如何称呼?”俞国振问道。

    “红娘子。”

    她的回答证实了俞国振的猜测,让俞国振有些哑然,原本以为红娘子纯粹是后来的读书人瞎编出来的,没有想到确有其人。

    “好吧,我便称呼你红娘子……”看着这位皮肤有些黑、双眸充满野xìng的女子,俞国振觉得她有一丝面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到过。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自己是不是真见过,裹着军大衣他坐了起来:“我们有一件事情。想要向姑娘请教,李闯在保定府都快呆了一个月,他不怕坐吃山空?”

    “军有有疫疾,又担心你的军队,所以逡巡不前,目前军中有争议,有人说要回军。也有人说要继续等待时机。”

    才一回答完,红娘子就意识到不对,她虽然放下武器。*却并未投降,为何俞国振问什么她就答什么,甚至连闯军中最机密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让李闯逡巡不前的原因有三。担心俞国振从背后捅一刀,只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不重要的一条。李闯以己之心,度俞国振之腹,在他看来,俞国振宁可他杀入京城推翻崇祯,因为这样最符合俞国振的利益。军中疫疾则是内因,他的部队经过黄泛区时,可不象虎卫一样有严格的纪律,不得喝生水不得食冷食。因此攻下保定之后,军中已经小规模地流行起疫疾,这让李闯不得不暂时停止前进。第三个原因则是孙传庭撤退得及时,赶在高起潜出来之前,孙传庭就已经回到了京畿。挡住了李闯继续前进的步伐。若是野战,李闯不惧,但攻击孙传庭据守的坚城,心中犹豫不决的李闯就有些吃力了。

    “再等下去,勤王大军就要赶来了,我不信李闯就不担心史可法过来!”俞国振又道。

    “史可法朱大典之辈。连徐`州都不敢收复,遑论北上勤王,唯有川地秦良玉,才有胆量带兵北上,但她的石柱白杆兵已经被朝廷折腾得没几个了,况且还有张献忠在湖广截道,她来不了。唯一可虑,有能力勤王的,就是南海伯你了。”大约是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红娘子心头恼怒,说话就又变得不客气:“只不过别人是有心无力,你却是有力无心,你也不想勤王,你同样放任着皇帝完蛋……”

    “说完了么?”她的喋喋却没有换来俞国振的愤怒,因此说了几句就停了下来,俞国振问了一句,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俞国振笑了:“那便该轮到我说了。”

    “红娘子,你身手不错,但是这样来行刺我,只怕不是李岩的意思,而是你自己的主意。我想托你替我给李闯传几句话,你好生记住。”

    听得他要自己传话,红娘子知道他果然无意难为自己,当下便道:“我记xìng很好,你只管说。( )”

    “第一,掘河这笔账,我会和他算。”俞国振道:“第二,他与朝廷互相攻伐,百姓何苦,若是有百姓愿意逃难,他不得阻拦。”

    这两点轻飘飘的,在红娘子看来,根本没有什么力度,但此时她来不及细想,只想着自己尽快脱身,又念起自己方才想问的问题,便又开口:“你当真有办法……有办法让百姓有条生路?”

    “我至少在尽力。”俞国振道:“乘着天sè还不算大亮,你赶紧走吧,走晚了,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他这个回答让红娘子极是不满意,但她也知道,她根本无法迫使俞国振回答。因此她深深看了俞国振一眼,然后猛然一个后空翻,人便脱离了王启年刀刃威胁范围。紧接着,她身体灵活地在沟壑之间纵跃跳动,转眼就消失在远方,身手之敏捷,简直不逊于猿猴。

    “这娘儿们一定是个耍把式卖艺的,跳得这般……这般快。”王启年嘟囔了一声。

    “难怪能避开重重巡哨来到这里。”俞国振也不禁有些惊叹于红娘子的身手了。

    红娘子原本就是江湖上卖艺的,她的艺班辗转天下,到处被人欺凌,这个过程中,让她情不自禁地思索一些问题。为何穷困之人,除了读书科考之外,便难有出头之rì,甚至忙碌终rì,亦难衣食温饱。为何她所到之处,都有不平之事,而那些所谓的清官,却踪影难寻。

    正是因为这种思考,让她最终走上了随着李岩一起造反的道路。李岩的名声与所作所为,让她深信这位李公子有办法辅佐名君,解决她的困惑。

    但现在,这种信任动摇了。

    “闯王当真是天下百姓苦盼已久的明主么?闯王当真爱民如子么?闯王当真有办法救天下于水火之中么?”

    在从济`南府返回保定的一路上,红娘子心中都纠结着这问题。

    初时在虎卫救灾的黄泛区内,虽然一片狼籍,但是人还算井井有条,红娘子看到成百上千的百姓扶老携幼,纷纷向东南行去,为的就是传闻中“南海伯正在济南府收容灾民”,他们身上狼狈,眼中却有希望。

    而过了黄泛区便是闯军如今控制和活动的范围,为了戒备虎卫,闯军在这里派有一万jīng锐——他们最大的作用就是jǐng戒,就是红娘子也不认为这一万人能挡住虎卫全力进攻。

    让红娘子觉得羞愧的是,黄泛区中她没有看到恃强凌弱的现象,即使有,也被维持秩序的虎卫弹压下去了,而在闯军控制的范围内,却看到强征民夫、劫掠民财的事情,那些乡里的游手无赖们,纷纷自称响应闯王,在四野为非作歹,而闯军对此竟然不闻不问。红娘子几次喝问,也都被搪塞过去,甚至到了保定后,当她阻止一伙闯军追杀百姓时,还有人目露凶光yù对她下手。

    此情此景,让红娘子心中更是动摇,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乃是制将军李岩公子帐下,你们竟敢对我无礼?”她厉声喝斥:“闯王说过,杀一人如杀其父,yín一女如辱其母,你们瞧瞧你们在做什么!”

    “制将军李岩公子?好大的官威,这还没有坐朝廷,官威就大得了不得,啧啧,十八子主神器,也不知道这十八子是闯王的李呢,还是制将军的李呢?”她的喝声尚未结束,身后便传来了yīnyīn的回应,红娘子回头一看,正是牛金星。

    被俞国振评价为神经病的牛金星。

    “牛军师,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红娘子柳眉竖起。

    “没什么意思,咱们这些兄弟在保定憋得久了,总要寻些乐子,闯王爱民如子,咱们当然不能祸害老百姓,但是那些跟着官兵勾结的为朝廷效力的jiān细,总得收拾收拾吧。无论jiān细是崇祯皇帝派来的,还是南海伯派来的,都要好生处置一番……说起南海伯,对了,红娘子,本军师听说,你去刺杀南海伯俞国振了。看你这般得意洋洋训斥本军师部下,想必刺杀得手,又为闯王立了大功吧?”

    此番话说得夹枪夹棒,却让红娘子作声不得。

    哪怕再迟钝,她也能从牛金星的话语里听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闯军在保定迁延太久,军中又有疫疾,现在唯有靠杀戮抢掠来维持士气了,这个时候,为何不干脆撤走?

    “红娘子,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刺杀俞国振成功了?”

    “哼!”

    红娘子xìng子刚烈,看到牛金星这模样,她一怒之下,直接拔刀,便架在了牛金星脖子上。这突然的变化让牛金星慌了,他是小人不假,可当小人遇上不讲道理的女人时,那就是小巫遇大巫了。

    “把那些人放了!”红娘子喝道。

    “放了就放了,红娘子,我会去闯王面前参你,还有指使你敢于对本军师不敬的李岩!”

    红娘子心中不禁有些悲怆,牛金星还是李岩荐与闯王的,但是现在这情形,看来他已经与李岩彻底反目了。李岩看错了牛金星,那么会不会也看错闯王?

    她终究是不能真正动手杀牛金星,在见到那些百姓被放走之后,她挟着牛金星退出百余步,然后推了牛金星一把,自己纵马飞驰,向着李岩的大营奔去。

    她只希望,在李岩那里,能解开她心中的疑惑,得到她想要的答案。(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五百五十六章 杀气寒光映红衣(四)

    见着她飞奔而去的背影,牛金星没有恼怒,反而阴恻恻地笑了。“红娘子,李岩,红娘子,李岩……”

    嘴中念叨了两句,他便上了轿子,向轿夫命令:“去见闯王。”

    红娘子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么,真正让他放在心上的是李岩。虽然李岩一手举荐了他,但在牛金星心中,李岩还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他们还没有进入京城,便已经乘上了轿子,相互之间的矛盾,也显现出来。就眼前来看,是双方的战术方向之间的矛盾,李岩始终坚持广积粮缓称王,一心想辅佐李自成回陕境种田去,而牛金星、刘宗敏等则看到大明的虚弱,并且认为这种虚弱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应当抓住机会,立刻攻入京城取而代之。

    双方理念的不同,使得原本掩盖起来的竞争浮上了台面,或许,红娘子的莽撞,能够成为他压制李岩的一个理由。

    红娘子见到李岩时,李岩双眉紧锁,忧心忡忡。

    “李公子,闯王将士的军纪,怎么和官兵没有什么两样了,你怎么不同闯王说说,这样下去,可是不行!”

    她性子爽直,见面披头盖脑就是一顿埋怨,李岩唯有苦笑,等她说完之后,才问道:“你只留个口信说是去行刺俞国振,可曾见到了他?”

    “见到了,不过被发觉,他放我回来了。”

    红娘子简单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特别是俞国振让她给李自成带来的两句话,这让李岩愣了好一会儿,旋即,红娘子又说到方才看到牛金星纵容部下残害百姓之事,李岩闻得此语,霍然站起。

    “不对,不对,俞国振哪有那么好心。他怎么会找个借口放你回来!”李岩看了红娘子一眼,脸色变得惨白:“是了,他在施离间计!”

    “离间计?”

    “你去行剌的事情,就算闯王不知道,俞国振也要将之宣扬得到处都是,闯王怎么会相信他只让你带这么两句废话……俞国振好毒,他是想借着闯王的手来除掉我啊!”

    说到这里时。[www.uu.com看小说就到叶子悠悠~]李岩有些失魂落魄。

    俞国振用的是阳谋,他根本不怕李岩看破。因为俞国振对闯王和闯王底下这伙人的心态拿捏得极准。缺乏较长时间的积累。李自成和他的手下虽然在这两年里进步很大,但在心态上仍然是一种暴发户。他们的疑心病随着他们地盘的扩大、人手的增多,变得越来越重。如果一直一帆风顺,那么胜利的果实可以掩盖一切矛盾,但若是出了什么挫折,比如说象这一次,他们行军半途出现疫疾。导致无法顺利进军,矛盾就会激化。

    俞国振只是往暗火上浇了油。让这矛盾猛然发作便是。

    “我去寻闯王解释去!”听得李岩这话,红娘子也意识到不对。俞国振看似坦然宽容之下,却包藏着这般的祸心,她愤然起身道:“我和高夫人关系好,大不了请高夫人代我分说。”

    “已经晚了,闯王先入为主,这个时候,牛军师应该已经去找闯王了。”李岩叹了口气:“好在这几年来我为闯王也立有一些功劳,闯王会多问几句,到时你千万忍着,莫要起了冲突。”

    “若是闯王真中了俞国振这奸贼的计,也是闯王器度不够!”红娘子快言快语:“他便是进了京城当了皇帝,不过是又一个崇祯,天下的百姓苦难,怕是仍然解脱不得。李公子,你是有大智慧的人,为何不自己去做?”

    “噤言!”

    听得红娘子这话,李岩勃然大怒,厉声喝了一句。红娘子不满地撇了一下嘴,不过她心中敬重李岩,真的闭嘴不说了。[www.uu.com看小说就到叶子悠悠~]

    “这话不可在外说,以后就完全不能说。若是给别人听去,传到闯王耳中,闯王必然会当真。红娘子,切记切记!”

    红娘子还没有回应,突然之间,外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高喊道:“制将军李岩何在,闯王有召,令李岩速速前往觐见!”

    李岩心中咯登一声,果然来了!

    “我随你去!有什么事情,我一人担着,大不了就是被砍头,官府没有把我头砍了,南海伯没有把我头砍了,我看闯王会不会砍我的头!”

    “你呆在这,休要胡闹,等我消息!”李岩瞪了她一眼:“现在还可以解释清楚,若你再胡闹,可就是真说不清了!”

    红娘子一撇嘴,却还是留在了屋内。李岩快步走出,见来传令的是闯王的亲兵,也是他一贯熟悉的,便笑着问道:“何兄弟,牛军师可在?”

    “牛军师早就到了,闯王催制将军快些去。”那姓何的神情倒没有什么异样。

    李岩上了马,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红娘子的身影在门前一闪而过,李岩叹了口气,然后催马便向闯王行辕而去。

    这保定府衙门破破烂烂的,因此闯王并未住在衙门中,而是将行辕设在了一处财主宅中。李岩到了之后,发觉不只他一个,已经有几位将军都来了。

    “闯王唤这么多人来……究竟是什么意思?”李岩心中微凛,如果只是训斥他几句,用不着召这么多人来。

    进了李自成居住的院子,便见李自成与牛金星亲热地站在一起说什么。见李岩到了,李自成哈哈笑道:“制将军,有个好消息,崇祯这蠢货将孙传庭罢了,用了高起潜,如今高起潜已出了涿州,正向保定过来!”

    “什么?”

    这个消息让李岩大吃一惊。

    高起潜率大军来攻,对他们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坏消息,而是天大的好消息!

    “李岩兄弟,咱们的机会来了,牛军师说的不错,只要拖下去,崇祯皇帝性子急,而且他又是内忧外患,根本等不下去,必然是要出来与我们决战的。虽然他又拼凑了三万余人,加上孙传庭的有约摸五万,但我们可不是八大王那些乌合之众,只要击溃这五万官兵,京城就再无可守之兵了!”

    李自成说得眉飞色舞,而旁边的牛金星也兴奋得双颊通红。李岩心中顿时明白,高起潜取代孙传庭督师出兵的消息,显然让李自成、牛金星无暇顾及俞国振的离间之计。

    若是俞国振知道他设的毒计这样被破,心中一定很是沮丧吧。

    “既是如此,闯王,那便要抓紧时机,高起潜无能之辈,无胆太监,他出兵很有可能就是虚晃一枪,又要缩回城中,咱们得在他缩头之前,将这死太监杀了!”李岩道。

    他心中暗暗嘲笑俞国振计策不逞,却不知俞国振这时根本不在乎他这边的情况。高起潜取代孙传庭的消息,这个时候也传到了俞国振的手中,得到这个消息,俞国振便断定,崇祯已经彻底完了。

    他自己一次又一次将自己的退路断掉,若不是看在大明朝二百六十年历史中不为外虏所侮的面上,看在崇祯对于他今后的计划还有非常重要的作用上,俞国振根本不会管他的死活。

    “很好,崇祯争取要活着救出来,因为他就是一个现成的反面教材,他能教会天下百姓,为何大明这一套不行了。”俞国振心中如此想,然后将此事抛开,反正他此前已经做好了一切计划,自有田伯光等人去执行,他隔着几百里想要操心也操不成,倒不如将手中组织灾民移居大员的事情做好来。

    此时在济`南城外,已经聚集了远近而来的五十万灾民,仅他们的住宿,就是一个巨大的问题,虽然俞国振将这几年囤聚在耽罗准备未来北上作战使用的五万顶帐篷全部运来,也无济于事,因此,主要还是依靠就地挖窑洞来解决。

    好在山`东的冬日雨水并不多,特别是这些年一直大旱,下雨的日子更少。而济南府周围不缺土山,择地挖土,夯成围墙,作为挡风的第一道屏障,再依山挖出窑洞的主洞作为公共活动和通风场所,然后向两边刨出副洞用于居住。只要用些砖加木板支撑住,这样的低矮的窑洞勉强可以供人居住。

    取暖普遍使用蜂窝煤,数万灾民被组织起来,在济南府章丘、青州府开凿煤矿,建了大小数百个矿井。小的矿井只需要十人左右,每日可出五十至一百筐煤,约合一点五至三吨,大井则需用百人,每天产煤多达一百吨,数百口井每天的平均产量,约是五千吨——这样的产量,不仅足够灾民取暖和生活使用,甚至还有节余(注)。

    节余部分,也被俞国振组织灾民运到青岛口囤聚起来,等船运力有闲时,便可以运到耽罗去。

    这样,无论是煤矿的开采还是粮食的装卸运送,都由灾民来进行,虎卫更大程度上是在进行管理,以近两万虎卫,管几十万灾民,除了最初时出现了一些混乱外,七天之后便一切井井有条了。而灾民在这个过程之中,不由自主地便接受了虎卫规定地各种纪律和秩序,养出了初步的服从。灾民并不是被动地接受赈济,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自己也在出力。

    每天都有灾民赶来,同样每天也有灾民被疏散,目前主要的疏散方向还是小清河入海口的羊角沟,只是有约是四分之一左右被组织去青岛口。青岛口还有崇祯十二年时组织百姓迁移时留下的旧垒,修葺一番之后,竟然还可以用,这就节省不了少人力。

五五七、一城阴霾压紫禁(一)

    当俞国振组织的灾民自救和迁移如火如荼地展开之时,京城里却是一片死寂李闯大军攻破保定后,这个消息就瞒不住了,整个京城都明白,反贼的兵锋,已经就在京城之外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遭遇兵事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崇祯皇帝登基以来,平均每隔两三年就要遇上一次只不过此前都是建虏入京,而现在换了反贼,这让他们的感觉有些异样建虏只满足于劫掠,反贼可是上京城来夺紫禁城里的那把金交椅,他们打来了……朝廷应付得了么?

    郑森心中便有如此的担忧他在到京城之初,因为家里有钱的缘故,还有不少人巴结着他,但随着郑家的烟消云散,围在他身边转悠的人少了剩余的几个,也都是想方设法着要从他口中掏出他们郑家家底的,他虽然年轻,却也知道,这些人不是真正的朋友故此今日他郁闷,便上了酒楼,在这喝着闷酒“这大明朝,就象是一个弱质妇人,先是被建虏按倒在地,叭叭叭一回之后,拎着裤子走了,顺中文网钗那妇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又来了个流寇李闯,眼见着就要剥了大明朝的衣裳……”

    外头传来极为不雅的话语,郑森听得几乎要拍案而起:国家到了这个地步,外头这人不但没有为国效力之心,还拿着国家的难处去冷唱热讽但他身边的郑芝凤却一把按住了他“叔父”

    “连京城中都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下这般说,朝廷这一次怕是很难撑过去了除非将俞国振调来勤王但是俞国振若是来了,是勤王还是当曹丕还很难说”郑芝凤忧心忡忡地道:“大木,我们不能在京城久呆,无论是闯贼、建虏还是俞国振来了,都没有我们的好日子过”

    “叔父也太泄气了,朝廷虽然有些力沮,但是北面还有关宁精锐南面也有孙传庭,事情尚有可为这个时候,正是英雄为国效力之际叔父有一点说得没错,我们郑家跟着谁都没法子讨好,唯有死死撑着朝廷我们才有复振家名报仇雪恨之日”

    郑森这个时候比起几年前要成熟得多,不过性子依然有些急躁,他提到报仇雪恨时咬牙切齿,忍不住又问道:“叔父,家母果真无碍?”

    “我确实见到了嫂子,家里面的人都还平安”

    “俞国振若是敢难为她们,我必与其不共戴天”

    郑芝凤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大木,这般狠话,说了有什么用处”

    郑森闭嘴不语,对于这位叔父他还是相当敬重的,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无拳无勇,即使想要替父报仇,也必须仰赖叔父事实上若不是郑芝龙料到自己可能失败预先埋了百万两银子给他,他们在京城的生计都有问题郑芝凤与俞国振早年打过交道,往来过好几次,可以说是有些交情,后来两家反目,郑芝凤也从来没有出现在与俞国振对抗的第一线上因此在去年年底时,他曾经写信给俞国振,询问郑家家眷的情形,也得到了俞国振的亲笔回信,直陈郑氏家着数十人都被移居到了会安,安置得非常妥当,如今生计并无忧虑郑芝凤不放心,专门南下去了一趟,果然在会安见到了郑氏的家眷除了自己病死的几人外,大多数都还健在,安排在会安的几个工厂中做工,赚的薪水倒是让他们生活无忧郑家暴富也就是这十年的事情,因此郑家人倒不是吃不得苦,这样的待遇,已经是足够宽厚了唯一让郑芝凤觉得不高兴的,就是郑家人的迁移受到控制,俞国振很明确地告诉他,正是因为他与郑森的存在,所以郑家人不得随意迁移,避免他们二人铤而走险两人默然无语,而旁边的包厢里声音稍大了些,那个明显带着南方口音的声音又在说道:“好了,今天酒喝够了,咱们得回去了”

    然后便听着下楼的声音,郑芝凤这边的门恰好打开,酒楼的伙计正好进来,而那包厢中的人从门前经过,郑芝凤看到他的身影脸色大变他垂下头,用袖子挡住半边脸,看上去是在低头饮酒那人往这里面扫了一眼,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就径直带着几人离开了“怎么了?”伙计上完菜出去,又关上了包厢的门,郑森察觉到叔父情形有些不对,便开口问道郑芝凤犹豫了许久,不知该不该同侄子说过了会儿,想到自己侄子年纪也大了,而且如今京中风波诡谲,实在不比往常,有些事情若不说出,他不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方才下楼的是俞国振部下大将田伯光”郑芝凤低声道“双刀田伯光?”郑森倒吸了口冷气他们郑家与俞国振作对的时间不短,也当过一段时间的盟友,因此对虎卫系统中的高中级将领都有所认知象田伯光这样的,郑芝凤与他甚至有过交往,彼此都认识而且,他们也通过郑家家眷,弄明白当初奔袭南安郑家的,正是田伯光“他怎么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时候会在这里?”郑森吸着冷气,想到叔父方才的告诫,脸色顿时变了:“俞国振与闯贼有勾结,这些人,是他派来接应闯贼的?”

    然后,他发挥想象力,又道:“是了,一定是如此,俞国振在京城中仍然有不小势力,派些人来,京城中自有人收容,到时候里应外合,闯贼自然可以轻易入城……不行,不行,我不能坐视俞国振的奸计得逞,我现在就去告状去”

    郑芝风一把又将他摁了下去:“大木,我方才为什么犹豫是否告诉你,就是怕你冲动”

    “怎么?”

    “其一,方才你说的都只是你的猜想,俞国振名义上还是大明的南海伯,派几个人入京,那算是什么大事若他是天了秘召入京勤王的呢,你这一说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第二,咱们家中还有许多家眷在俞国振手中,就算他们真有什么打算,你去检举为俞国振所知,他必定要为难咱们家人,你忍心看你母亲受刑?”

    这两个理由一出,郑森顿时泄了气,但他仍然有些不甘,看着郑芝凤道:“叔父,那我们就这样干看着?”

    “自然不是,我们要弄清楚,他们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好做出应对大木,我再说你一句,你千万勿冲动,你父亲虽然死在俞国振手中,但那是两家厮杀,不是俞国振死,就是我们的人死,原是怨不得俞国振杀父之仇,虽是不共戴天,却也不是让你随便送死”

    “是,叔父,我明白”

    “而且如今最重要的不是找俞国振报仇,是将咱们家人救出来我去看了会安的防备,以我们之力,根本不可能救出你母亲他们,便是救出,也无法离开会安,港口的炮台,可以轻易摧毁我们乘去接人的船所以,我有个念头,一直想和你商量,我们得替俞国振做些事情,将你母亲他们赎出来”

    “为俞国振效力?我不做,他这个乱臣贼子,他要对朝廷不利,我如何能帮他?”郑森闻言顿时激烈反对:“叔父,万万不能”

    “你如何知道他就一定是要来不利于朝廷?你就不想想,若是他想不利于朝廷,用得着让李闯这厮祸害京师?他若是派几万大军来,朝廷里某些人只怕立刻就要上去迎驾”

    郑芝凤对自己的侄子实在有些生气了,仇恨迷住了他的眼睛,让他失去了平日的聪明,对于局势力也做不出准确的判断“我们在这说都没有什么用,先得弄明白田伯光究竟来做什么,他不认识你,大木,你去盯紧了,看看他是到哪儿去你要小心,千万莫让自己折进去了”他直接对郑森下令道:“别冲动”

    “是,我明白”郑森兴奋起来,不管怎么说,了解俞国振的计划,有机会就破坏掉,这是他的心愿他起身便跑到街道上,看到田伯光等人的身影恰好消失在街道的拐角,他撒腿便追了过去田伯光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盯梢,他也没有想到,那酒楼的包厢隔音竟然如此差,他说的几句话被人听到,没有想到,隔壁包厢中还有个人认识他平时他都深居简出,今天是几个部下说是要熟悉一下环境,其实就是想见识一下大明的京城,想着即使被朝廷知道他们来了也没有什么关系——事实上朝廷确实也知道他们来了,只不过名义上是俞国振派来接坤兴公主的护卫范闲上耽罗岛传皇后懿旨的事情,在这里就派上了用场,他们顺着街道步行,沿途竟然也看到了不少产自襄的自行车如今京城中大户人家外出已经不时兴乘轿,而是作兴起乘三轮自行车来,虽然每辆车的价格高达白银五百两以上,最豪华版的甚至要白银两千两,但大户人家仍然乐此不疲实际上京城的道路,并不是很适合自行车走,但架不住京城里的人爱面子当他们走过前门时,突然间,街道两边乱了起来,紧接着,便看到百余名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跨刀而出“发生什么事了?”田伯光心中一动

五五八、一城阴霾压紫禁(二)

    不一会儿,便看到一辆囚车被从长街那端推了过来,田伯光眯着眼看了会儿,囚车中关着一个老头,老头的脸色灰败,看模样甚是狼狈。

    “这老头是怎么回事?”田伯光向身边人问道:“他是谁,怎么被锦衣卫拿了?”

    “首辅周延儒,据说是贪墨被拿了,朝廷派人去抄家,也不知道能抄出多少银子来!”被问的人啧啧了两声:“下诏狱啊,这几年砍的贪官脑袋可不少了,现在连首辅都下了狱,咱们大明看来,真的难熬啊……”

    看着这些锦衣卫,田伯摇了摇头。

    虽然还如同往常一般穿着鲜亮的飞鱼服,但这群锦衣卫的精气神明显不在。下周延儒诏狱虽然是大事,原本用不着出动这么多的锦衣卫,可是朝廷却将他们派出来,分明是知道最近京城中人心浮动,让他们来安抚一下民心的。

    只不过派出的不是正经士兵,而是这些锦衣卫,未免就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百姓见了锦衣卫,除了内心更慌乱外,还会有什么作用!

    周延儒坐在囚车之中,眯着眼向四周看,发现这么多人麻木地看着他,他知道,连京城中的人心都失去了。

    今天上朝之前,他还专门转了一趟城垣,发觉守着城垣的竟然是临时招募来的一些无赖、贫民,每人每天只是发十五文钱——这点钱勉强够他们在京城里喝粥罢了。周延儒便知道,他这个裱糊匠的使命已经完成。此刻再不抽身退走,就要送掉老命了。

    想到自己的计策,周延儒心中颇为自得。

    不过既是演戏,那么戏就要做足来。

    “圣上,圣上,老臣一死不足惜,只是国势如此。非南海伯不能收拾残局,还请圣上速速发诏,请南海伯勒兵进京勤王啊!”

    他用苍凉的声音在囚车里大喊。只不过这声音是绝对不可能传入紫禁城中的,最多只是传到百姓耳中。但原本在心里咒骂着他这个贪官的百姓,听得这话后顿时明白。周延儒被下诏狱,并不是因为贪墨,竟然是因为谏言请南海伯入京主持军略!

    京城的百姓,最懂政治,不少人都想起那个传闻:朝廷猜忌南海伯,不准南海伯北上。

    更有人窃窃私语:“是啊,这个时候,不请南海伯来,还有谁能收拾局面?”

    “你这就不知道了,南海伯早就提兵于山`东。因为朝廷不准他老人家北上,他只能让名震天下的虎卫在山`东救灾,黄河决了大堤,若不是南海伯在那边救人,还不知道多少人会死!”

    “史可法如何。听闻他已经提兵江淮,很快就要进京勤王,或许他能收拾局面?”

    “他?不成,不成,便是孙传庭都只能龟缩不出,史可法又有什么用处!”

    “周阁老竟然是为了这事情而下诏狱。朝廷里就没有人为周阁老鸣不平么?”

    “嘘,噤声,他们过来了!”

    众人的议论纷纷中,囚车从田伯光一行人面前经这。田伯光摸着下巴,心中满是不解,周延儒与新襄的关系,可没有好到他能冒着天子的怒火甚至不惜下诏狱为新襄说话的地步,他玩这一出,究竟是什么用意?

    不管是什么用意,对于田伯光来说,只要不影响他在京中的计划就可以了。

    囚车被推走,兴犹未尽的京城百姓犹自在议论,然而就在这时,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紧接着,一个浑身肮脏不堪的人纵马而来。

    “又出啥事了?”有人问道。

    “谁知道,最近啥事出来,我都不奇怪。”

    田伯光摇了摇头,这座京城就象现在的天气,被无尽的阴霾所笼罩,让人心中一点都不塌实。

    他领着众人继续向前,目的地是皇宫,真要劫夺崇祯,不摸清皇宫周围的路径是不成的。但他们才前进了不足半里,便又听得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不知从哪些地方涌出的百姓,都在哄传着一句话:“败了!”

    “什么败了?”田伯光惊讶地问道。

    “高起潜败了,高起潜在保定中了李闯之计!”被拉住的百姓喊了一声,人就消失不见了。

    就在这时,紫禁城中,绵延的钟声响起,那是崇祯在招文武百官议事。街头上涌出的百姓,几乎在一瞬间又消失了,田伯光他们数人站在街中,看着这一幕,一时之间,都不禁心生感慨。

    高起潜所率除了京师三大营外,还有孙传庭苦心孤诣保存下来的一万多精锐,一共是五万余人,他们这一败,京城中已经没有再可战之兵了。唯一的办法,就是从西面居庸关将总兵唐通与宣大监军太监杜勋调回,指望着他们手中还有保护京城的力量了。

    田伯光叹了口气,天空中的阴霾仿佛也离地面更近了一些。

    “马上估计就要行街禁了,我们速去范公公外邸,托人与他联系上,好方便我们行事。”他并没有过多的感慨,身为俞国振从山`东饥民中救出来的虎卫少年,他们对大明的感情原本就不深,只不过亲身站在历史的大潮之中,让人忍不住唏嘘罢了。

    范闲虽然这几年不是很得意,但因为要仰仗他与新襄联络,所以他的外邸倒是没有谁敢来骚扰。田伯光一行进了之后,直到夜幕快降临,范闲才一脸愁苦地出现在他面前。

    “田将军,劳您久等了。”见着田伯光,他立刻长揖行礼,态度前所未有的谦恭,看他这模样,田伯光便能判断出,情况极不乐观。

    “我听到景阳钟响了,天子召百官议事。可议出了什么结果?”

    “还能有什么结果,内阁首辅周延儒之前单独面见陛下,恳请宣南海伯入京勤王,陛下不仅不允,还因为周延儒言辞激切,将之投入诏狱,其余百官。哪个还敢出声?”

    “然后呢?就这样不了了之?”

    “陛下又重申前言,要各官勋戚捐钱募兵,结果国丈周奎只捐了一百两。其余人等你十两我五两,凑了一千两银子,这群死要钱的货色。朝廷都快没了,他们还要钱有什么用!”

    被一个贪财怕死的太监骂死要钱的货色,朝中百官的品行由此可见了,而且若大一个朝廷,总共才凑了一千两银子——就是一个虎卫队正,要拿出一千两银子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这下皇帝气疯了吧,有没有多拖几人出去砍脑袋?”虎卫听得津津有味,对崇祯,他们可没有太多的同情心。

    与其同情崇祯,还不如同情那位将主母赠送的首饰都捐出来充作军资的小公主呢。听闻这小公主最为景慕主公。可惜,年纪稍小了些,否则主公便是再多出一位夫人又有何不可!

    “皇爷能如何,现在皇爷也不敢乱砍人脑袋,弄得不好。等李闯来了偷偷打开城门岂不坏事?皇爷便问究竟如何应对,还发脾气说既不出力,又不出财,还不出计,养文武百官何用。于是百官这才献计献策,有说要召居庸关总兵周通的。有说调关宁军的……争论不休,最后之策,便是请皇爷下罪己诏,停征天下三饷,皇爷气得都说不出话,最后也只能如此。”

    “这皇帝当得窝囊,身边都是群什么样的人啊!”

    “确实,难怪官人信不过那些儒生,虽然咱们那边也有不少儒生,可是未曾在调研员位置上做出点实事的,一个个就是发点钱将养着。这些儒生,除了贪污,便只有一张嘴了。”

    “反正死的不是他们,死的是百姓,是皇帝,换了一个皇帝,他们照样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虎卫们的议论并不是什么新鲜论调,乃是在新襄日报上经常会出现的一种观点。为何平时大谈忠孝节义的儒生,在流寇与建虏面前每每屈膝投降者多,原因就在于这些人从未视自己为百姓,他们以为,他们是天生的统治者,要高出百姓一头,对百姓来说兵荒马乱的乱世,对他们来说却有可能是争权夺利的机会。

    这种人,无论嘴里说得多么天花乱坠,新襄体系之下,都不需要。

    范闲听得虎卫这些议论,忍不住就点起头来,他脸红脖子粗地道:“实在如此,外朝一堆清流儒生,平日里骂我们阉竖,结果捐的银子却还没有我们多,还是南海伯高瞻远瞩,早就看出这些人不是玩意!”

    “你们捐了多少?”田伯光好奇地道。

    “我捐了,咳咳……那个……诸位要接公主走的话,还得赶紧,若是再晚了,怕是就走不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个太监或许捐的比朝官要多些,但他们本质上和朝官是一路货色,眼见着大明朝树倒猢狲散,朝官还可以去新朝里混个名堂,反正无论是李闯还是建虏坐了天下,总得任命他们这些儒生去治理天下,他们照样有权可掌有钱可捞。而宦官么,新朝怕是不会要这么许多,所以总得积攒上足够的银子,好管自己下辈子。

    “我们正准备着,但如今城中街禁,许多事情都办不成了,范公公,你能不能帮我们弄到通行腰牌,好能在城中便宜行事?”

    “此事不难,就要委屈田将军,先充一个锦衣卫小旗。”范闲这个时候哪会犹豫:“只不知田将军何时动身,小人也好准备。”

    “外头都是流寇,我们要安排好撤退线路,你放心,我这些日子就住在你这,只要我走,你立刻跟着动身就是。细软什么的,收拾好来,免得到时收拾不及!”

    这话让范闲稍稍放下心来。

五五九、一城阴霾压紫禁(三)

    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十四日,京师仍然是一片阴霾,一大早,崇祯便在大殿中等待前来早朝的百官,他已经安排王承恩提督京营,主持京城防务,又将文武重臣安排于京城各门,就象以前应对建虏入侵一般

    他也算是衰运连连,登基之后连续不断的自然灾害,建虏频频扣关入侵,流寇将中原、南直隶一带搅成一团浑水种种事情,在这十五年中接踵而来,他虽然频频下罪己诏,可是他心中明白,这些事情不是罪己诏能够解决的

    无非就是胡弄一些百姓罢了,只不过现在,终于到了胡弄不下去的时候了

    “王承恩,你提督京营主持防务,城上情形如何,将士士气如何,城中百姓如何?”

    百官没有到齐之前,倒是一眼血丝的王承恩来了听得崇祯的问话,王承恩跪倒在地:“陛下,城中兵马,已经被高起潜尽数带走,奴婢只能招募勇壮充作城丁,便是加上锦衣卫和内监,城上每个人都得守着五六个垛口,实在是人手不足啊”

    “京城里百万百姓,就招募不到忠勇之士?”

    “陛下,不是没有忠勇之士,而是……实在是没有银钱,如今守城之人,每日也只有十五文,只够买粥吃,陛下,还是得想法子凑些银子,将眼前的难关先过了再说啊”

    “让朕去哪儿变银子出来,朕又不是南海伯”

    崇祯险些就爆了粗口他看着眼前零星的官员,心中恼怒至极,让这些官员掏些钱出来,他们一个个比最吝啬的土财主还要小气,而崇祯自己已经是真的没钱了

    感受到他愤怒的目光,众人都纷纷低下头

    “唐通到了哪儿,从居庸关过来一天功夫足够了?”崇祯又问道

    “大军行进,一天未必能够,皇爷放心他定然……”

    话还没有说完,外边又传来了噪杂声,不一会儿殿前武士进来,脸色惶恐不安:“陛下,唐总兵……唐总兵兵败了”

    “什么,唐通怎么会兵败,他从居庸关来,谁能拦他?”

    “李闯骑兵夜袭唐总兵……”

    还没有听完那殿将武士的报告,崇祯就觉得眼前发晕,整个人直挺挺向后栽了过去幸好后面是龙椅,他沉重地摔进了龙椅之中,人的眼光也变得木讷起来

    “这不是真的”他心中想

    他自认不是一个差皇帝登基以来,夙夜忧叹,勤勤恳恳,从不耽于美色歌舞,也极少铺张浪费莫说历朝历代的庸主就是那些开国或者中兴之君,崇祯自认为也不比他们逊色多少

    但如今,他偏偏走到了亡国之君的地步

    “不,我还有路可走,我可以迁都,我可以和谈我可以……可以……”

    崇祯心中是想迁都的,京畿经过建虏三次入侵,已经残败不堪,不足以在财力上支撑京城和边防迁到留都南`京去,借助富庶繁华的江南之地,休养生息,将北边的沉重包袱扔掉,无论是扔给建虏还是闯贼,都能拖住他们的脚步然后他便可以在南方徐图恢复,反正他还年轻,才三十余岁,哪怕是十年生聚十年复仇,他也可以在六十岁之前回来

    可是他又不愿意承担丢弃都城和祖宗皇陵的骂名,必须有一个大臣出面向他这样建议,然后他才能半推半就地采纳这个建议自然,这个大臣在正式南迁之后,也必须承担起丢失京师和皇陵的责任崇祯在心中不知发过多少次誓,只要有人出面担下这个责任,哪怕一时间他不得不将之贬窜,日后也必然要厚厚加恩

    只不过这个时候,崇祯就完全忘了,孙承宗、卢象升等一心为国,结果是个什么下场的事情

    初时他是属意周延儒,没有比周延儒适合提出这建议的人了,抛出一个首辅替罪,天下儒生的清议应该满足了但是周延儒这厮却一口咬定要让南海伯来勤王,难道他不知道建虏、闯逆来了,还可以迁都避之,若是俞国振来了,连迁都都不可能吗

    现在……终于走到了绝路了

    崇祯觉得泰和殿里的空气凝滞,让他无法呼吸

    关于空气之说还是坤兴为了逗他开心告诉他的,为此还专门做了实验验证周围一片虚空中有气体存在而坤兴又是从俞国振妻子方氏寄来的一些实学文章里看到的俞国振讲实学,不讲究忠孝节义的儒学,他若是来京,必然会谋朝篡位不对,便是学了忠孝节义的儒学,难道就不谋朝篡位了么,一样都会

    半昏迷状态中的崇祯,满脑了都是胡思乱想,他总算以绝大的毅力,压制自己没有将对俞国振的猜忌、对文武百官的愤怒吐露出来,他只是勉强说了一句“退朝”,便晕了过去

    他并没有晕多久,太医还没有走入大殿,他就已经醒了过来只不过当他醒来之后,面前的大殿中已经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内监宫女还在迎面是王承恩关切的脸,崇祯看到这张原本白白胖胖的脸变得老态龙钟,他喃喃地说道:“王伴伴,你怎么这么老了……”

    王承恩顿时失声痛哭起来

    “唐通情形如何?”定了定神,崇祯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开口问道

    “皇爷放心,并无大事,并无……”

    “王伴伴,你也想学那些文臣欺君?”崇祯吃力地支撑起身体,挥手让太医离开:“如今这情形……还有什么可瞒的,朕便是要失了江山,总也要做个明白鬼,免得到了地下见列祖列宗时答不上话啊”

    王承恩才收住的眼泪又哗哗而出了

    他哭的不仅仅是唐通兵败,使得离得京城最近的一支援军也没有了,哭的是宣大监军太监杜勋,此人竟然投降了李闯

    李自成这一战当真是他最得意的手笔,战前李岩就认定,崇祯肯定会弃居庸关,调居庸关的守军来援京城因此无论是为了消灭京城援军,还是避免建虏乘机入长城收渔翁之利,都必须先消灭居庸关的明军在确认这一点之后,牛金星便建议由高一功率领闯军骑兵一人三马兼程北上,而李自成也采纳了这个建议,果然在半途截住宣大监军太监杜勋与居庸关总兵唐通夜袭中先是擒获了杜勋,唐通带领亲兵据险而守时,杜勋便投降了闯军,奉高一功之命到阵前劝降迫于形势,唐通只能投降

    “连杜勋……都降贼了?”

    听得这个消息,崇祯突然间发觉,自己似乎已经众叛亲离了

    他定了定神,低声道:“王伴伴,你说,事是否尚有可为?”

    “皇爷,奴婢是内监,是皇爷家奴,奴婢……奴婢实在不知啊”

    王承恩说到这,身上的压力一齐压下来,他瘫坐在地上,嚎淘大哭崇祯看着他,情不自禁也是泪珠双垂,然后一声长叹

    “陛下,陛下”

    正在他心中惶惶之时,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他哭丧着脸:“阜成门外,忽见闯逆侦骑”

    “多少人,多少人?”崇祯青着脸问道

    “有数百骑……离城不过二里”

    闯军来得如此之快,让崇祯知道,现在再不决断,便没有决断的机会了他沉默了会儿,终于开口:“拟旨,宣南海伯入京畿勤王”

    “皇爷,南海伯远在山`东,此时便是去传旨,只怕也来不及了”王承恩大急,起身道:“皇爷,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崇祯暴躁道:“那你说当如何是好”

    “此事当陛下下群臣商议……”

    崇祯沉默了一下,这种情形下,朝臣中应该也有人能看清形势,知道再不南迁就不行了他精神一振,闯逆只是前锋到达,如果顺利,他还是可以南迁的

    “敲响景阳钟,替朕召集群臣”他向骆养性吩咐道

    于是景阳钟的钟声再度在京城上空回响起来,这钟声急急如风,刮来刮去,却连片树叶都没有卷起,别提带来一个人了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着一个大臣赶到,甚至崇祯平时最为信任的倪元璐等,都没有出现

    这个时候,崇祯脸色已经如死灰一般

    “皇爷,怎么办?”王承恩也绝望了,崇祯再这样犹豫不决,他就真走不脱了

    “还能怎么办……将太子他们兄弟召来,摆驾,去……去周国丈府”崇祯惨笑:“好,都想着朕担这责任,那朕就担起这责任,只求周国丈瞧在皇后的份上,救一救他的外孙,将太子他们兄弟藏起,能送出京城最好”

    很快,太子兄弟三人被带到了崇祯面前,崇祯看着三人,叹了口气:“你们逃出京城后莫要学父皇,去学……去学南海伯,学得他的本领之后,要好生善待百姓……”

    三个儿子中,除了年长的太子外,另两人都大哭起来稍年长的太子也是强忍着泪,恭敬地行礼:“儿臣遵旨……父皇,何不与儿臣一起……”

    “休提,休提”崇祯打断了他的话,拉着他的手,又是一声长叹

    宫中还有些太监,王承恩带着他们将天子肩舆抬了来,崇祯拉着太子坐上去,有些话,他还必须对太子单独交待.

五六零、一城阴霾压紫禁(四)

    “李自成的动作倒是好快,他这些年果然没有虚度。”

    当战报到了俞国振手中的时候,他人已经到了青岛口。若说大批灾民涌入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道路的修葺有了充足的劳力了。俞国振最初的赈济灾民计划,是将他们运到大员岛去,但为了防止冬天来临海运因渤海的封冻而中止,他不得不将相当数量的灾民送到青岛口。

    为了方便运送,于是将济南府到青岛口的道路重新修葺了一番——工具上是不用愁的,新襄有的是铁器,自从昌化县的轨道铺成、基隆的煤矿开采之后,新襄的冶铁能力已经从崇祯十一年的五千六百吨飞跃到崇祯十四年的两万三千吨,而今年前十个月的产量更是激增到四万吨!

    强大的钢铁产能,为新襄带来了滚滚的财源,同时也支撑起了新襄的腰杆。在充足的钢铁工具和熟练的爆破工人支持下,灾民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便将原本破败不堪的六百里官道用泥土、碎石填平了坑洼,大车行车也不再象往常那么艰难了。

    “李自成在京畿造成的震动越大越好,这些时rì,逃来的灾民,不仅仅是山`东诸府,京畿也有避战火的百姓来了,听闻主公招工,他们纷纷来投靠。说起来,也是亏了李自成在京畿横行,否则却哪儿找这么多廉价的劳力!”

    说话的是徐孚远。在新襄呆了三年之后,他如今已正式加入新襄的体系,若不是熟人,很难从他一身打扮和黑黝黝的皮肤上看出,他就是当初的复社才子之一。

    他和一批基干人力被调来组织灾民劳作自救,以弥补虎卫之不足,总数约有两千人。这是俞国振从方孔炤那边“抢”来的,方孔炤现在已经在搭建未来的两广督抚衙署的结构了。

    “暗公说的是……只是让百姓受累了。”

    暗公是徐孚远的字。而此时开口的却是张秉文,他担任过很长时间的山`东布政使,听闻李闯炸开黄河北堤致使黄河夺大清河道入渤海之后便在新襄呆不住了,执意北上来看看。而且这件事情给他的震动非常大,原本他是想着独善其身,在这新旧鼎革之际保持个人的政治气节,但现在他已经有所动摇。

    唯有让整个华夏如新襄一般。才有可能避免进一步的悲剧。而要想做到这一点,象他这样的以正人君子和忠节自诩的人。就不能避世不出。

    “也不算累。有饱饭吃,有暖衣穿,家人也有安置,百姓平时里也不就是出把气力干活,能这样挺好。”徐孚远道。

    修六百里官道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俞国振运用了足足三十万灾民,平均每里五百人。即使是这样。也只是在旧路的基础上将坑洼填平,在某些地方将路拉直罢了。

    短短的一个月内。已经有近十万人顺着这条道路抵达青岛口。组织百姓行军的是虎卫,每一千名虎卫帮助一万名灾民。这样的运送速度,到了过年时应该有三十万人可以在青岛口过年了。

    就是这样,还有大约五十万的灾民聚在济南府周围,一些是不愿意离开故土、只想熬过这个冬天的,但有更多是后来从各地来的。

    “山`东省内煤炭不少,而且从青岛口乘船至大员只要三rì功夫,以‘郑和’、‘法显’两船的运力,每趟可以运一万人,来回只要九天,一个月便可运三万人上大员岛。再加上其余运输舰队,一月可以两趟两回,每趟可运三万人左右,这样就是九万多人。”

    俞国振说起这个,便有些自得了,“郑和”与“法显”两舰,是蒸汽轮船问世之后,新襄举全部力量建造的两艘巨舰。这两艘纯钢铁龙骨的巨舰每一艘的排水量可以达到三千吨,几乎是这个时代帆船的极致,而它们的动力却是蒸汽。俞国振最初是将之用作新襄的运兵船,但现在被用成移民的主力。

    即使以新襄的造船业实力,这样的巨舰,一年也只能造出一艘来罢了。最初时罗九河等海军系统是强烈要求建成铁甲战舰——当然只是木板外挂铁甲层,但是俞国振还是坚持建成运输船。

    “若不是这两艘船,粮食补给也难。”张秉文对此也是深表赞许:“济民,你的先见之明是有的。”

    “姑丈谬赞了,其实我现在还有一个新想法,正想与姑丈商议。我原本是想要放弃山`东的,但现在想想,若是放弃了山`东,中原京师一带受难的百姓就没了出路。若是大明真有什么动荡,我便正式将山`东置于新襄控制之下,到时还要请姑丈出山,重为山`东布政使,不知姑丈意下如何?”

    原本俞国振的计划中,山`东只是起一个翘板和桥头堡的作用,可是事易时宜,看到如今的局势,俞国振觉得,自己有必要对战略安排进行调整。

    他深信,无论是李闯还是建虏控制了中原,都不敢来攻击虎卫所控制的山`东,而退至南方的南明朝廷,对于俞国振愿意在北方为屏障,最初时也必是举双手支持。

    至于这之后的争权夺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且,他在山东布下一子还有另一个作用,北方的势力虽然会对南方构成巨大的威胁,却不敢恣意妄行,更不敢发动大屠杀,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战乱对百姓的伤害。

    那么他就必须有一个各方势力都能接受的山`东行政官员,张秉文毫无疑问是最佳人选。名义上仍然是南明朝廷任命的山`东布政使,就象方孔炤将成为两广巡抚一样。

    “济民,我只想知道,天子救出来后,你准备如何安置他?”张秉文拉着俞国振走到了一边:“这些rì子我细细想来,你的xìng子,绝对不会为了救他回来继续当皇帝的……莫非你是要逼他禅位?”

    张秉文问出这个问题时声音有些发颤,俞国振能体量他身为大明忠臣的痛苦,笑着道:“若是崇祯被救出来,那就证明他已经失国,既然失国,自然就不能再继续为帝。但姑丈只管放心,赵匡胤尚能容李煜,我如何容不得崇祯,难道我比起欺负孤儿寡母的宋太祖还差器量了?”

    这话说出,俞国振个人的政治野心也表露无疑!

    但张秉文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正确的,若是俞国振说要让崇祯继续为帝,自己当个大忠臣前去辅佐,莫说张秉文这样的老官僚不相信,就是俞国振自己也不会相信。

    崇祯坐稳江山时,俞国振尚且不听宣调,到丢失了江山,俞国振反倒将他扶起来——哪有这么可笑的事情!

    “你究竟是何打算,都到这一步,还有何不能说的?”张秉文有些急了。

    “崇祯这十五年来,虽然乱来的时候居多,但也是为众臣所逼。党争四起,文人只有一张嘴,每rì里喊些大口号,实际上却一个个只管着自己的那点私利。崇祯勉强还算是个勤政爱民的天子,他不当死,而且我觉得……他活着对未来有更大的教育意义。另外,我既然不准备立刻占据全国,总得在手中留个手段,对付将来的南明朝廷吧?”俞国振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南方士林之无耻,姑丈也应该心中有数,天子就是将来我对付他们的一把刀。”

    说到“刀”字,张秉文身体一颤,惊骇yù绝。

    “你……你当真要对儒士动刀,那,那圣人之言……”

    “有伯父等治易,何愁圣人之言不传?”俞国振道:“当今之世,至于此境,只因伪儒横行当道所致,故此去伪存真,祛邪扶正,必需要一柄锋利之刃!”

    听得这里,张秉文只能长叹。

    若不是伪儒横行当道,国势怎么会到这个地步,而若是大明垮台,伪儒们不为此付出代价,却还能在新朝中继续醉生梦死,这样的话,天道何在?

    “天子只怕不会……不会听你的。”

    “我不需要他听我的,我只需要他在海外某个地方存在,在某个时候出现,那便可也。”俞国振举目向北:“他现在就已经身不由己了,何况那时?”

    北`京城中的崇祯,确实已经身不由己了。

    在周国丈的家门前已经等了小半天,敲门的小太监连手都捶肿了,但是大门之内,仍然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周国丈肯定是在家的,这个时候,他不在家还能去哪儿!就算他不在,家中也不可能连个开门的仆人都没有,可是,就是他在这里,让崇祯吃了一个时辰的闭门羹!

    换在别的时候,崇祯一道诏令,天下人中,除了俞国振外,还有谁不是立刻屁颠屁颠地跑来。可到了这个时候,就连他的岳丈都敢闭门不纳,将他和他的三个皇子,放在冬季的冷风中凉上一个时辰!

    “哈,哈,哈!”

    崇祯凄凉地笑了起来,是啊,他真傻,原本就不该来此,就连让富可敌国的周国丈掏些银子劳军,他都支支唔唔,甚至崇祯搬出周皇后来说,他仍然一毛不拔,又如何会念在那丝亲情,收容太子兄弟三人!

    若是朝代鼎革,这三人便是祸端!

    “摆驾,回宫,回宫……”崇祯笑毕之后,冷静地下达命令。

五六一、千骑虎贲别帝乡(一)

    回宫之后,崇祯让三个儿子各自回殿,自己来到了坤宁宫三国之我的老婆是武圣全方阅读。

    原本宫中到处都有的太监、宫女,如今空荡荡的,他一路经过,竟然没有看到人。

    周皇后正在坤宁宫中的织布机前,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仍然在织布不辍,旁边服侍的宫女只剩余一人。

    听得崇祯的脚步,她停下手,回过头来。

    夫妻双目相对,用不着说话,她便明白一切了。

    “朕身为天子,当以死守社稷,只是连累了你。”

    “妾无德无容,蒙陛下不弃,立为皇后,贵为天下国母。国之既无,妾又何存?陛下勿以臣妾为念,臣妾也必不使陛下蒙羞。”周皇宫从织机上将已经织成的那段白布拿起:“三尺素布,足矣。”

    崇祯泪水顿时涌了下来。

    “宫中尚有几位嫔妃,朕去见见她们……”

    “陛下,只求陛下给皇儿和坤兴他们安排一条生路。”周皇后却拉住了他。

    “皇儿和坤兴……只怨他们生在帝王家!”

    说完之后,崇祯一扯袖子就要转身走,但突然间,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谁,是谁?”崇祯听得这急促的脚步声,心中顿时大恐,莫非贼寇就已经入城了?

    幸好,脚步声并不多,不一会儿,人进来,却是王承恩带着两三个太监。王承恩才跑进来,便大声道:“皇爷。不好了,不好了,正阳门上……挂起了三盏灯笼了!”

    崇祯身体一颤,正阳门离紫禁城最近,正阳门上挂一盏灯笼,表示敌人离城很近,两盏灯笼则表示交战正炽。而三盏灯笼则意味着十万火急城门将失!

    “闯贼来之何速也……”崇祯喟然叹道:“今出何策?”

    无人应对,阁臣不在身边,身边的只有王承恩罢了。崇祯摇头叹息:“前日朝会之时。阁臣都说,京城固若金汤,闯逆便是侥幸入外城。他们也要誓死巷战,护得朕平安……如今阁臣何在?”

    “皇爷!”王承恩转过身:“奴婢这就去与闯贼巷战!”

    但还没有出去,便见骆养性面无血色地跑了进来:“陛下,宣武门……宣武门被王相尧打开了!”

    王相尧是内监,乃是崇祯派去监督宣武门城防的,方才正阳门挂起三盏灯笼,实因看到外城的广安门城门大开,闯军蜂拥涌入,而现在,连宣武门都打开了。也就意味着,紫禁城已经再没有阻拦!

    外城失守,凭着紫禁城,又岂能防住火炮轰击?

    “你的锦衣卫呢?”崇祯看到骆养性,还有一线希望:“锦衣卫何在?”

    “早跑尽了……陛下。你也速速走吧,臣这就去前面死战,好为陛下殿后!”骆养性逃到崇祯身边,原是以为这里能安全一些,现在看到崇祯身边也只剩余几个太监,他也不顾护驾。转身便走。

    崇祯唤了他两声,骆养性都象是没有听到,跑得比谁都快。崇祯叹息了一声,却是无可奈何,他回望了皇后一眼,皇后对他再拜了拜,然后令宫女替她拖一张椅子来。见到这一幕,崇祯有些不忍,他拔出腰间剑,又是一声长叹,迈步便向外走。

    眼不见为净吧。

    但走到门口时,又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而且声音还很散乱,不象开始那样,只是几个人的脚步声,这分明是几十乃至上百人的脚步声!

    闯贼来了!

    崇祯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这个,虽然他已经能舍生取义,但是当这最后关头真的来临时,他还是难以从容。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是回过头去杀了周皇后自尽好,还是上去与逆贼拼杀好。当他定下神时,看到的已经是范闲那张因为紧张和兴奋而通红的脸。

    “皇爷,皇爷休要惊慌,奴婢来了,奴婢引着南海伯的虎卫来了!”

    南海伯,虎卫!

    这个时候,这个声音对于崇祯来说,不啻于天籁!

    “南海伯呢,南海伯在哪,朕要见他,朕要将天下军务托付于他!”崇祯颤声道。

    “皇爷,不得皇爷旨意,南海伯不能亲至京畿,故此他人还在山`东,是他遣来的勇士,原是来接坤兴公主的,现在接陛下离开!”

    一听俞国振并未来,来的只是他手下的勇士,崇祯好不容易鼓起的希望,顿时凉了下去。确实,按照当初俞国振与他达成的协议,俞国振绝不领兵北进,但现在他人都到了山`东,这协议早就成一纸空文。

    “谁是南海伯遣来的勇士首领,来了多少人?”崇祯又问道。

    “南海伯麾下第三师师正田伯光,向陛下报到!”

    田伯光上前两步,对着崇祯敬了个简化军礼。就象俞国振一样,虽然打心眼里瞧不起崇祯的能力,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为他的帝国做了他能做到的——再多就需要他拥有超出这个时代的眼光和胸襟,而这正是他所欠缺的。

    在私德之上,崇祯至少比起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家伙们要高尚得多青楼娱乐指南。

    “田……田伯光,朕封你为总兵官,总督京城防务事宜,你……你能将李闯赶出京城么?”

    “陛下,时间紧急,我只带了三百人入京。”田伯光冷冰冰地拒绝:“我接到的命令,是在京城失守的情形下,将陛下与皇后、皇子、公主转移到安全之所,请陛下立刻准备。”

    “朕不去,朕哪儿都不去,你给朕将李闯赶出京城,朕封你为伯爵,和南海伯一般……朕升南海伯为侯爵!”

    “晚了,陛下……范公公,你立刻带着内监去将皇子与公主带来。皇后与贵妃,都交给你,我们必须在半个小时内撤离,我只等你半小时时间!”

    见崇祯还在这里做着将闯贼赶出京城然后继续当皇帝的迷梦,田伯光懒得再征求他的意见。却见崇祯转身就要走,口中还嚷嚷着君王死社稷,田伯光上前一巴掌便拍在他的后脖上。崇祯“呃”的一声,便倒了下去。

    虽然到了穷途没路,但他终究是皇帝。而田伯光竟然对皇帝动了手,也让范闲愣住了。而王承恩更是暴跳起来:“你这军汉好没规矩,竟然敢对陛下无礼!”

    “李闯砍你们脑袋的时候。你们再去和他们说有礼无礼吧。”一个虎卫上来推了王承恩一把:“你让开!”

    王承恩见他们直接就奔着坤宁宫而去,那可是皇后的居所,要是被这些军汉闯进去了那还了得。他慌忙过去,想要拦住,结果又被推开。

    “师正,这里有个女人在上吊!”

    里面传来了一声惊呼,田伯光听了将昏过去的崇祯推到了王承恩怀里,自己三步两步过去,就见一个女人挂在梁上。他飞身跃起,手中刀哗的一声出鞘。在半空中闪过一道银光,将梁上的布劈断,那女人便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低呼。

    “你们是何人……闯贼么?”周皇后还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刚刚挂上房梁。尚未昏迷,因此竖眉问道。

    “南海伯帐下虎卫,来护送天子、皇后出城。”田伯光简单地回答,看了这个中年女子一眼:“你可是周皇后?”

    周皇后一听是俞国振派来的人,心中顿时放下一半心。与崇祯整日里担心俞国振会夺了他的权力不同,周皇后和方子仪打过不少交道。而且也间接得到了一些有关俞国振的消息,总觉得此人就算不是忠臣,亦不会是穷凶极恶之辈。

    果然,在她们皇家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在全天下人甚至包括她的亲眷都抛弃了他们的时候,唯有俞国振派人来了。

    “南海伯……可在外头?”她先问了一句,然后立刻又道:“陛下呢,皇儿呢,公主呢?”

    “陛下在外头,已经派人去带几位贵妃和皇子、公主了。事态紧急,皇后陛下稍事收拾,立刻跟我们出去——你,对,就是你,照顾好皇后!”

    田伯光说到后头,对着旁边瑟瑟发抖的一个宫女指了一下,那宫女闻言忙不迭地点头,仿佛田伯光是凶神恶煞一般。

    田伯光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心中有些不爽:莫非自己最近没怎么刮胡子,所以魅力没了,为何这小宫女看到自己却这般恐惧?

    整个皇宫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中,那些太监和宫女象没头的苍蝇一样乱逃,三位皇子首先被带了过来,紧接着是坤兴抱着才四岁的昭仁公主而来。昭仁在哭,而坤兴则小声安慰她,见到了周皇后之后,她才放下妹妹,同时将手中的一柄剪刀扔在了地上。

    周皇一心中一痛,显然,坤兴也是发觉外头的混乱,知道情形不对,抓着柄剪刀来保护自己。

    但天子就是有举国之兵,无数文武,山河之险,金城之固,尚且保护不了自己,坤兴用一柄剪刀,怎么能保护好自己?

    “母后,母后……这些人是?”坤兴看着全副武装的虎卫,低声问道。

    她也没有真正见过虎卫,只是听说过虎卫的威名,因此不敢确认这些人究竟是护卫还是闯贼。

    “南海伯的虎卫,来救驾的,坤兴,替父母和我向诸位壮士行礼拜谢。”周皇后开口了。

    坤兴盈盈拜了下去,田伯光慌忙让开,倒不是因为坤兴的公主身份,而是因为俞国振有专门交待,坤兴公主一带要安全带出。

    “人都齐了?原来没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啊……”田伯光看着在场的人,加上宫女太监,全部人数也只是四十余人,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如果真有那么多人,他便是有再大的本领也救不了,只能按照俞国振给的名单来救人了。

五六二、千骑虎贲别帝乡(二)

    一行人并未从正门出去,他们走的是皇宫的后门,也就是玄武门。

    皇室成员被太监们抬着,好在人数不多,而这些太监宫女也是做惯了活的,因此手脚还算麻利。他们一起到了玄武门外,只见街上只有鬼影一般的寥寥数人。在田伯光的指挥下,他们顺着皇宫围墙向东而去,周皇后忍不住掀开肩舆的帘子,向外望了望,神武门的飞檐,正在迅速远去。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马蹄声。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她胆战心惊地问道。

    “不必担心,是来接应的人。”田伯光道。

    此次进入京城,俞国振给他们做了万全的准备,考虑到可能需要救出的人数不少,因此还特意让两家车厂改装了十辆四轮马车。这马车不仅结实,而且车身狭窄,方便进出一些狭巷。四十多名皇族、宫女和太监都上了车,而肩舆之类的自然是扔掉了。

    田伯光带人也上了马,但他们还没有继续动身,便听得身后轰然声响,回过头去,只见皇宫上空,浓烟滚滚,竟然是起了大火!

    “好一把火,倒是让我们省事了。”田伯光拍了拍脑袋:“原该我们来放这把火的!”

    他这话说得,让坐在四轮马车当中的周皇后心中一颤。

    从消灭踪迹的角度来说,确实该放一把火,将这紫禁城烧毁来最为彻底。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证明了田伯光和虎卫对皇权权威没有多少敬畏。

    “不知道是哪路人放火烧的,或许就是太监宫女?”一个虎卫猜测道。

    然后就听得后边马蹄声响,紧接着,二十余骑出现在他们面前。

    “郑……郑芝凤!”

    田伯光与郑芝凤打过交道,自然就认出了他,他双眉一凝,没有料想,在京城而且是这个关键时刻,竟然会遇上郑芝凤!

    郑芝凤见到虎卫已经列阵举枪,立刻摇手:“郑家与南海伯的恩怨乃私仇,今日之事乃国事,我郑家不会以私仇坏国事!郑家前来护驾,田伯光,你要阻拦我们么?”

    “原来皇宫的那把火是你们放的。”田伯光冷冷看着他们:“咱们不需要你们相助,有多远去多远!”

    对于郑家来说,这可是复起的机会,如果能搭上崇祯,获取护驾之功,那么郑芝凤和郑森个人的荣华富贵自不必说了,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崇祯仰赖倚重,成为牵制俞国振的一股势力。

    虽然这样也可能有危险,但是郑芝凤相信,富贵险中求。

    “田伯光,我们郑家能国事当先,南海伯就不能么?此时闯逆已经快要进入宫中,若是发觉了我们,谁都别想走脱了!”

    这隐隐就有威胁之意了,田伯光斜睨了他们一眼,郑芝凤的手下倒是躲得远些,在火枪射程之外,而郑芝凤虽然在射程之内,但这种距离要击杀也有些困难。

    “那好,你们跟着。”田伯光懒得再理会,郑家根本是打错了算盘,他们可能以为虎卫要将崇祯护到南京去,却不知道俞国振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他们既然要跟来,那正好,连着郑家一网打尽,免得郑家叔侄还在外给新襄惹麻烦。

    他们纵马顺街东行,这一路上途经之处,都没有什么人。这是因为田伯光先派人往前开路,沿街大喊“闯贼入城,各家闭门,避免误伤”,那些原本想出来跪迎新君的人家,也都缩了回去,个个将门窗紧闭,只敢从门缝向外窥探。

    而橡胶车轮让马车在奔行时更为轻松,因此一行速度非常快,没用多长时间,就赶到了朝阳门。

    此时朝阳门上也是一片死寂,先到此处的虎卫已经在等着,田伯光一问,原来他赶来时就没有见到范闲安插于此的亲信,大约是听得闯贼入城的消息,就已经逃脱了。众人一齐动手,将城门打开,又放下城头的吊桥,这样稍稍耽搁,便听得身后传来了马蹄之声。

    “这样不行,容易被追上。”田伯光看着郑家那些人手,一个人脸露惊慌,显然是怕被留下来殿后,他冷笑了一声:“你们是殿后还是先走,自己选吧。”

    “先走。”郑芝凤厉声道:“我们人少,只能护驾。”

    “那好,你们走吧。”田伯光望着自己部下:“张自礼,你带着人在城门这狙击一下,然后赶上来,我们在原定地点接应你们!”

    “是!”

    被称为张自礼的队正敬了个礼,睨视了郑森一眼,带着自己的百人便下了马。其余人开始继续前行,还没出半里,便听到了激烈的枪声响起。

    “杀啊!杀官兵!”

    和枪声一声响的是闯军的呐喊,喊声惊天动地,听得出,少说也是数百上千人。

    “糟了,闯军太多,贵部怕是撑不住,该多遣些人去。”郑芝凤这个时候也有些惭愧:“要不我遣十人去相助?”

    他总共就是二十余人不到三十人,愿意派出十人,也算是有诚意了。

    “不必,小菜一碟。”田伯光却不领这个情。

    大约又行了两里,身后的枪声听不见了,郑芝凤心中暗叹,怕是那个百人队被闯贼灭了,即使未灭,只怕也被缠住难以脱身。但没多会儿,身后马蹄声响,郑芝凤还以为是闯贼又追了过来,看着周围地势平阔无处可藏,心中正急,却见来人衣着,又是虎卫打扮!

    “竟然回来了……还一个不损?”

    郑芝凤张大嘴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虎卫的战斗力,他是早有所闻,郑家甚至还在海上与虎卫决战过,但是,他个人亲眼见到,还是感觉到一种震憾。数百上千的闯军,就这样给虎卫轻易击败了,甚至不敢再追来,而虎卫却是一人未损!

    其实这是必然。

    且不说闯军与虎卫之间在军事素养上的巨大差距,也不必说双方装备上近乎半代的差别,单单是虎卫有备而战、闯军却是仓促应战,就已经注定了结果。

    来的这支闯军只是李自成入内城后派来接管朝阳门城防的部队,李自成也怕崇祯和城中重要人物逃走,因此入城之后,判断大局已定,便派遣各路人马前去接管城防。他们一路都极是顺利,所到之处,明朝的官员士兵纷纷拜降,一点象样的抵抗都没有。因此,他们原以为到了朝阳门也是同样的情形,结果却被张自礼一顿掌心雷加火枪,前来夺门的几百人当场就倒下了三分之一,剩余的惊惶失措,立刻逃回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李自成处,与之同来的,还有那十辆大车。虽然不知道车上有些什么人,可李自成本能地意识到,若不能将那十辆大车夺到手,他此次攻入京城,便不算全功。

    “高一功,你去,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十辆大车里究竟是人还是宝物。”他第一时间,还是想到了手中的悍将:“无论是什么,都带到我这里来!”

    “极有可能是皇子。”旁边的李岩道。

    “皇子?”

    “对,方才有个朝廷的大官向我投降,自称名为周奎,乃是崇祯皇帝的国丈,说就在早上,崇祯将三个皇子带到他家,要他隐藏起来,他受我闯军感召,闭门不纳。”李岩不屑地笑道:“崇祯如今是树倒猢狲散,离自己的老丈人都不管不顾,当真是众叛亲离!”

    “只要不曾走了崇祯就好。”李自成对逃走个把皇子并不在意。

    “闯王此言差矣,若逃走的真是皇子,他到了南边之后,南边的朱家臣子,便会奉之为帝,到那时不利于闯王收拾江南。”李岩进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走脱了!”

    “闯王说的没错,只要崇祯未走,走脱个把子皇子算得了什么,何况全天下朱家的子孙数以十万计,南边的那群狗官想要扶出个朱皇帝来,扶谁都不一样,也不见得非要是朱由检的儿子啊。”牛金星则摇头道:“何况现在闯王已经入京师,自当奉天承运登基为帝,闯王……吾皇明断万里,哪里会说差了,只是制将军你没有细细思量罢了。”

    “牛丞相说的是,说的是!”李自成捋须大笑:“宗敏呢,他去哪儿了?”

    “刘将军进宫了,说是要尝尝皇帝的娘儿们。”

    “啊呀,那可不成,那可不成,咱老子还没尝过……”

    “闯王,现在还未到求女色之时,找出崇祯要紧!”李岩闻言大急,一把拉住李自成。

    “制将军所言甚是,如今正是找出崇祯的时候,等吾皇正式登基,女人还不要什么样的都有!”这一次牛金星也赞成了李岩。

    李自成嘿然一笑:“好,两位兄弟……爱卿说的有理,便与我一起去找找崇祯皇帝,他若没有死,我也要封他个大大的官儿!”

    他们向着皇宫涌了过去,李自成嘴上说是要将崇祯找出来,但在保定开了坏军纪的头之后,现在哪里还约束得住将士们。

    那些将士纷纷涌入,一个个往紫禁城的屋子里钻去,想在那些宫女的胸前胯下寻找崇祯,一时之间,皇宫内乌烟瘴气,到处都是哭嚎与淫笑之声!

    李岩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绝对没有料到,自己在汉中山里见到的那位心怀天下、感念百姓的大英雄大豪杰,自己一手结合了新襄的兵法练出的将士,竟然变得这么快!

    堕落永远比进步来得更迅速。

五六三、千骑虎贲别帝乡(三)

    “这……这是哪里?”

    辘辘的车声中,崇祯醒了。感受到自己身体在轻微摇晃,他最初还以为自己是在皇宫的肩舆之上,但紧接着,他就知道,自己是在路上。

    逃亡的路上,而且逃向不知道什么方向的路上。

    “陛下,方才田将军说了,马上就要到通州。”

    周皇后扶着崇祯坐了起来,崇祯起身看了看四周,他们在一个狭窄的车厢之内方才他正枕着周皇后的腿睡着。

    身下的座位倒是垫了厚厚的棉垫,身上也有棉被,因此并不算冷。崇祯摸了摸后脖子,那里还隐隐有些疼痛,他掀起窗布,向外看去。

    外边是枯黄的田野。

    崇祯自幼生长在宫中,从未出过远门,对他来说,外边的东西既陌生又恐惧。他看着那灰扑扑的原野,还有远处同样灰扑扑的山峦影子:这些,就是他的江山么?

    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南唐后主李煜的这句名词不知为何,在这时浮现在他脑中,他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振作一些:自己才不是李煜那般昏主,自己……

    就在这时,他看到路边呆呆愣愣望着车队的百姓。

    这是一个乞丐,拿着破碗的手在寒风中颤抖,身上的衣裳褴褛不堪,已经不足以抵挡呼啸的北风。他的脸上布满了裂纹,眼睛浮肿,象是被人打过一般。

    这就是他的百姓。

    呆呆地看着这个百姓瞬间被车队拉在后方,崇祯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陛下醒了?”护卫在车旁的虎卫看到他伸出头。便向田伯光报告了,田伯光驱马赶上来,在马上行了一个礼,仿佛一掌砍昏崇祯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崇祯抬眼看着田伯光,心中百感交集。

    除了忌惮、疑虑之外,他心里多少还有些轻松感。他是被打昏后带出京城的,这样。他离开京城并非本意,而是臣下无礼。

    “有劳将军了,此次去见着南海伯。朕定然会让他重重赏你。”他点头道。

    这个人是俞国振的亲信,自己用名爵想打动他很难,只能徐徐相图。

    “陛下错了。我们来救陛下一家,不是为了什么赏赐。”田伯光愉快地笑了起来,到现在还未损一人,这让他心情非常高兴:“我们官人……哦,就是你所说的南海伯说了,救陛下不致死于京师,至少有三点理由。”

    “哦,愿闻其详。”

    “其一,太祖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令我华夏衣冠再继,他有功于华夏。”

    这个理由,让崇祯甚为感慨,从他对俞国振的了解来看,是真心的。俞国振从办《风暴集》与《民生杂纪》开始。就非常重视华夷之辨,曾经不只一次亲自撰文,表达当初太祖皇帝光复汉家的功绩可与大禹治水、祖龙一统相提并论。当时还有儒生说将太祖与秦始皇这暴君放在一起,是诬蔑皇祖,要朝廷治俞国振之罪,被崇祯压制下来。

    “原来还是托了祖宗之福。”他心中暗暗想。

    “其二。陛下你登基以来勤政节俭,虽无功绩于天下,却也有苦劳,即使是失国,也非陛下失德所致,时势使然。若陛下生在成祖之后,比之汉文汉景,绝无逊sè。故此,陛下不当横死。”

    “原来我还是有些……当真该谢谢南海伯对我的夸赞了。”

    崇祯话语里有些很浓的讥意,不过他心里却产生了极大的共鸣。国势到了这个地步,不是他这个皇帝当得不好,而全是别人的错!

    知道崇祯误会了俞国振的意思,田伯光也懒得解释,也又道:“其三,想来陛下也不甘心,想要看看那些真正将国势弄成如今模样之人的下场吧。宗室、士绅、将门、胥吏,他们盘根错节,再加上依附于此的太监、豪商,各路帮派人物,这些人当为华夏之倾颓负责,而让陛下看到这些人承担后果的那一天,也是我们官人的一个心愿。”

    这个理由,让崇祯觉得满头雾水,过了会儿,他自觉明白了:“原来南海伯是要学曹cāo故伎,挟天子以令诸侯?”

    “倒是有人提这个建议,但被南海伯否决了。陛下放心,太子等三位王子,都在后边的那辆车上,若是陛下想见他们,我可以让他们上来。”

    田伯光没有直接说明自己的意思,可崇祯不笨,顿时明白,若只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年幼的太子,要比他这个当了十五年皇帝的成年人好掌控得多!

    “唉……”

    崇祯正想放下帘子,就在这时,郑芝凤驱马挤了过来,在马上激动地向他行礼:“臣郑芝凤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请恕臣甲胄在身无法行礼!”

    崇祯看到他明显与虎卫不同的衣裳,愣了愣,然后又注意到周围象他这样穿着与虎卫不同衣裳的还有二十余人,他心中一动:“卿家名为郑芝凤……是何出身?”

    “臣是崇祯十三年的武进士,臣兄乃前总兵郑芝龙,这年轻的乃臣侄,崇祯十一年中了秀才的郑森。”

    “南安郑氏?”崇祯听了极度吃惊,他看了一眼田伯光,又看了看郑芝凤。

    他是知道俞国振与郑家的恩怨的,正是郑家的覆灭,让他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制住俞国振。拥有东方海上最强大力量的俞国振,已经处在进可攻退可守的不败之地,他再施压只能遭到俞国振的报复,所以他不得不与俞国振妥协,放任俞国振大量地吸收移民和倾销产品。

    这么说来,郑芝龙与郑森和俞国振有如此深仇,为何还会凑到一块?

    “臣家与南海伯有私仇。护驾乃是国事,臣不敢因私仇坏国事。”郑芝凤激动地道:“能亲睹陛下圣颜,臣此生不虚了!”

    “啊……朕有……南海伯和你这般忠心国事的肱股之臣,朕也是此生不虚了。”崇祯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道:“朕命你为总兵,随驾护卫,途中一切从简。卿勿见怪。”

    “臣不敢,臣必粉身碎骨以报陛下之恩!”郑芝凤道。

    田伯光只是嘴角噙着笑,看着这一幕。在他眼中,这一幕有些滑稽可笑。

    崇祯和郑芝凤,可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崇祯颔首示意。然后放下窗帘,消失在车厢之内。田伯光与郑芝凤目光相对,郑芝凤有些讪讪,而田伯光冷笑更甚。

    “停车,停车!”

    就在这个时候,在他们后边,传来了马蹄声,不一会儿,听到了七嘴八舌的喝叫。田伯光回过头,见着来路上的烟尘。喃喃道:“还不死心啊!”

    “怎么了?”崇祯也听到动静,掀开帘子问道。

    “是闯贼追来了,也不知是知道陛下被我们救走,还只是方才出城时被教训得不够。”田伯光轻松一笑:“陛下放心,看来追来的只有三四千骑。不值一提,只看我们破贼就是。”

    “三四千骑……卿家这边只有两百骑吧,敌众我寡,还是速速远遁为上。”

    “陛下放心,官人派我们入京,如何会不做安排——陛下如有兴趣。可以见见我们虎卫杀敌的。”

    田伯光令下,顿时诸车都停下,郑芝凤原本以为他会将大车相连布成车阵,却不料田伯光只是将大车赶到前方,而己军在将车辆护在中间。

    “这样对付骑兵……”郑芝凤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是不是虎卫连战连捷,让田伯光有些大意了。

    追上来的是高一功,他连追了二十余里,都到了中午,这才看到大车,这让他心中极是焦躁。好不容易攻下京城,想来闯王已经在城里分金银分女人,他们却要在寒风中折腾,心里如何不窝着一团火!

    但当看清这些人的服饰时,他顿时就惊住了:虎卫!

    曾经在滁`州被虎卫击得破胆的高一功,是知道虎卫有多厉害的,眼前看起来只有三百左右的虎卫,实际上却绝对不能以三百人的战力视之!

    紧接着,他便看到虎卫中一人擎起大旗,旗上四个字“新襄虎卫”。

    那插翅彪虎的旗帜,现在已经天下闻名,即使不识字,一看到这旗帜,也明白守在这里的三百骑是什么人了。

    高一功立刻下令勒住马。

    狂奔了这么久,就算是要进攻,也得让马歇歇,更何况对面是名震天下的虎卫,更需要慎重。

    “可是南海伯在此?”他示意一个闯军上前问道:“闯王旗下制将军高一功,求见南海伯。”

    “南海伯不在,在这里的是我,田伯光。”田伯光咧嘴笑了:“高一功,我听说过,高迎祥麾下大将,当初在滁`州城外错过未曾见到,一直有些遗憾,今rì见了,正好一战!”

    高一功也听到对方的话语,当听说是“田伯光”时,他心中又是一冷。

    对于闯军来说,虎卫诸将中第一可怕的是大力牛魔王齐牛,第二就是双刀田伯光了。在这两将手中,他们都吃过不少苦头,而且,这两将全是那种能在千百人中杀进杀出的好汉!

    就是评书话本里张飞赵云这般的英雄人物,哪个不怕?

    高一功当然不会被吓走,他定了定神,略一犹豫,自己亲自上前:“田伯光,我只问一句,车上是不是皇子,若不是皇子,你们自走,若是皇子,今rì就得留下来!”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问我?”田伯光一招手:“要战便来!”

    这边虎卫在马上,全都举起了骑枪,而高一功额头青筋跳了跳,对方这么蛮横,让他都怀疑究竟谁是造反的反贼了。

    不战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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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四、千骑虎贲别帝乡(四)

    崇祯听得外边的声音,坐在车厢里,又要去拔自己的剑。

    但这时才发觉,他身上只留下一个剑鞘,剑早就不知被谁拿走了。

    “陛下!”周皇后有些不安:“皇儿那边……要不要让外头的人将皇儿送到这边来?”

    “在哪边都一样,不与我们在一起,或许更好些。”崇祯叹了口气。

    他想要埋怨田伯光贪战,但仔细想来,既然被贼人追上了,不打一仗,确实也无法脱身。除非只带着他逃走,将相对较慢的马车抛下来,可那就意味着要抛下皇后与他的子女们。

    他已经抛城弃国,难道还要抛妻弃子?

    就在这时,高一功看到了远处的尘土,他心中一动,想到俞国振用兵狡计百出的事情。

    “有埋伏!”他大叫了一声,转身便退。

    高一功深知,既然追上了不与对方战一场,回去向闯王不好交待,但在这同时,他也担心自己原实力受损。他是前闯王高迎祥的嫡系,带着部下投李自成后,最初时是受重用的,但渐渐就有些排挤,若不是李自成的夫人庇护,他的部队甚至早就被打散。否则的话,别人在京城里逍遥快活,他却要风尘卜卜到这吃西北风,甚至还要面对天下第一强兵新襄虎卫!

    他转身就走,倒让田伯光愣了愣,然后不禁好笑。

    确实有埋伏,不过人数并不多,也就是七百余人,由齐牛带领,一直呆在通州。这也是田伯光敢于停下的后盾,他原来的打算,就是吸引对方。然后在齐牛所部抵达后夹击对手。

    不过能不作战就解决问题那是最好的。避免了伤亡。

    “这个……郑卿,你过来一下。”

    崇祯听得外面除了马蹄声,并没有别的响动。预料中的袭击并未发生,激战也虎头蛇尾,他百思不得其解。便掀起帘子,将郑芝凤召了过来。

    郑芝凤到了他的马车边,拱手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方才来的是闯贼?”

    “是,闯贼部下大将高一功,原闯贼高迎祥之侄,当初滁`州之战侥幸从南海伯手下走脱,因此早已破胆,见了是南海伯派来迎驾之军,哪里敢战!”

    郑芝凤是聪明人。知道该说什么,现在眼见虎卫又来了七百人,他这二三十号人更不值一提。

    因此。他狠狠地将虎卫之威夸了一番。崇祯听得也有几分欢喜。如果真能将闯贼吓退的话,那么他此次南狩就能一路平安了。

    他心中还在琢磨。半路上见着各地地方官,自己应该如何安排。就在这时,田伯却皱着眉与齐牛一起过来,:“陛下,高一功虽然走了,但他实力未损,他必然会派人跟着我们,我料想闯贼大军,很快就会赶到。我家官人此次派来的,就只有我们这千余骑,若真被闯贼大军追上缠住,陛下安危就难以保障。因此,接下来我们要昼夜兼程,除了中途必要的休息之外,很长时间都要在路上奔波了。”

    “一切依两位将军安排就是。”看着齐牛的服饰与田伯光相当,又看到他体型,崇祯依稀觉得自己似乎见过他:“这位将军是……”

    “齐牛。”齐牛道。

    “哦,将军虎威,早就听说了,却不曾到今rì才见,是朕失人,是朕失人啊!”

    崇祯看着雄壮如铁塔一般的齐牛,由衷地说道,这样的人物,都被俞国振所网罗,确实体现出他这个天子失人。

    齐牛没有多说什么废话,又回到了队伍的末列去了。崇祯长长叹了口气,缩回了车厢之内,没多久,一个虎卫敲了敲车厢,崇祯掀起帘子问道:“何事?”

    “陛下饿了吧,这里有些罐头,陛下先将就着吃一点,等到了歇息之地便有热食。”

    那虎卫将两个罐头递了过去,这是为崇祯与周皇后准备的,崇祯还是第一次风到罐头——在皇宫中吃的东西都是人重重检验,到他手中时早就面目全非了。他抓过来看了看,透明的玻璃罐中,浮着一些白sè的果片,看上去倒是极为诱人。

    只是不知道如何将这个罐子打开。

    虎卫见此状,帮他开了罐子口,崇祯与周皇后一人分了一个,正待吃,突然相到了一件事,他伸出头去问道:“将士们可曾吃了?”

    “陛下放心,我们带的补给足够。”那虎卫笑嘻嘻地道。

    原本崇祯以为对方应该极为感激,却不相只是这么平淡的一句话。他却不知,在虎卫当中,士兵未食,则伙正、队正不食,伙正、队正未食,则营正、团正不食。若是俞国振跟在军中,那一向是与士兵同行同吃,一个锅里抢汤喝的,因此对他这样口头上的关怀,早就有免疫力了。

    放下帘子,可是崇祯还是听到外头隐约的声音,方才给他送罐头的那虎卫在和同伴说:“今天见着皇帝了,以后可以回去吹去,大明的天子我也亲眼见了,还给了他两个罐头!”

    前边崇祯听得还有些欣喜,证明虎卫心中自己还是个大人物,但紧接着,他又听那虎卫道:“只不过我看他那模样,这皇帝当真没有什么当头,太辛苦太累还太蠢,连罐头都不会打,想来不曾吃过……啧啧,还不如咱们新襄的老百姓。”

    这话一说,崇祯觉得鼻子里一酸,几乎要哭出来。

    确实,他这个皇帝当得太苦太累太蠢了……

    “陛下,待臣妾先尝尝。”周皇后见他未曾动手,便低声道。

    “不……不必,都到这个地步,南海伯要弑君,岂需要要这罐头里下毒?”崇祯用筷子夹起一块果肉,塞入了自己的嘴中:“啊,味道不错,有些蜜饯味儿……皇儿那边,不知道有没有。”

    “俞国振的部下细心,必然是都有的。”周皇后口中如此说。眼里却有些牵挂。就在这时。他们觉得马车缓了下来,紧接着,听到太子的声音响起:“父皇。母后,儿臣向父皇母后献上吃的。”

    崇祯掀起帘子,看到太子端着一个打开了的罐头。跟在马车边上小跑。崇祯正待说话,马车边的一个虎卫俯下身去,一把将太子拉了起来,放在自己的马背上:“放心,你父皇也有吃的。倒是个孝顺的皇子……陛下,可要太子与你们在一起?”

    “让皇儿上我们的车,车里还有地方。”周皇后立刻招呼道。

    那虎卫将车门拉开,把太子放了进去。周皇后拉过太子,含泪心疼地道:“皇儿。你没事吧?”

    “没事,虎卫待我们都还敬重,他们也很好。”太子低声道:“父皇母后请放心。”

    他生于帝王之家。虽然年幼。却知道逢此大变,需要谨言慎行。见他如此懂事。崇祯在心酸之余,多少也有些心安。

    拍了拍他的脑袋:“吾儿,记住今遭,rì后便能当个好天子。”

    他们午时离开京城,到了晚边上,抵达了通州。但是此时已经是十一月十六rì,到了通州时发觉,运河竟然就在昨rì冰封,原本想乘船去直沽的计划,自然只有取消。

    “我看天子甚是疲惫,要不在这令当地衙门整备房屋,稍事休息?”郑芝凤建议道。

    “不可,此地离京城转瞬即至,高一功回去之后,闯军或许会大举来追,咱们得连夜离开。我现在还有些担忧,若是直沽外海面也冰封的话,那么原本在那里接应的船只就只能先走,若是如此,我们还得顺运河南下,赶到山`东去——可是你们也听说了,闯贼掘开黄河北堤,运河北段已经成了沼泽区,沿途行动,只怕会非常艰难。”

    “要不要令本地官府提供一些马匹?”

    “不可惊动他们,现在这些官府,都靠不住。”

    “那只有连夜行军?”

    “我们的人是没有关系,你们的人注意些就是。陛下他们,可以在马车中休息,并无大碍。”

    田伯光与郑芝凤的对话,传入崇祯的耳中,崇祯感觉到身边周皇后的手伸了过来,微微发颤,显然,她也听到了。

    此行到现在还算顺利,唯一计划之外的事情,就是天公不作美。崇祯知道新襄海军天下无双,若能登上船,他就是真正安全,哪怕只是暂时安全了。

    “当真是苍天弃我么?为何便是脱京而去,也百般阻挠?”他心中暗暗想道:“朕自登基以来,自问并未获罪于天,为何偏偏如此?”

    “陛下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南海伯智计百出,他定然有别的安排。”周皇后虽然看不清崇祯的脸sè,却也知道他在担忧。

    “嗯……南海伯……朕其实只见过他一面啊。”崇祯叹了口气。

    没有在通州停留,众人绕道运河右岸,开始向南前行。田伯光担忧李自成大军来追,却不曾想此时李自成却在开怀大笑:“死得好,死得好……既然崇祯死了,就算逃脱了几个皇子也无妨,大不了打上门去,送他们去见他们老子罢!”

    他看到的,是皇宫中的一具残尸。

    这具尸体已经被烧得一片焦糊,看不出形貌,身上衣裳也烧得jīng光,但胯下有货,证明不是太监。刘宗敏将皇宫里折腾一番之后,找到这样一具尸体,便说是崇祯,而逮来的太监宫女们哪里能分辨出来,给一吼一吓,一个个都指着说就是崇祯。

    至于皇后之类的,火势极大,都烧死了,这也正常。谁有闲功夫去那些断壁残垣中搜索尸体!

    “咳咳!”

    在李自成大笑时,李岩咳嗽了两声,李自成顿时醒悟,叹了口气,生生挤出两滴眼泪:“可惜,我正要与他共坐天下,怎么就想不开,放火将自己烧死了……把我这句话记下来,你们听到没有。”

    他后一句是对着一群文人吼的,那群文人纷纷点头,一个个夸赞起闯王仁义来。

    “闯王,高一功说的虎卫之事,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我愿带本部去追,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人。”李岩又道。

五六五、观海听涛双龙会(一)

    “运河封冻了?”

    俞国振放下手中的布袋子,从脖子上摘下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回首看着王启年,王启牛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将那布袋子接了过去。

    布袋子里装的可是从新襄运来的大米,这几十万的灾民,都等着吃的,有的时候,俞国振自己也会来搭把手,帮助背米。其实并不少他这一个人的劳力,他也不是为了做戏——这几十万人都靠着新襄来的米活,他不用做任何戏,百姓们对他就已经感恩戴德了。

    真心为百姓,将百姓挂在心上,那么百姓自然就他当成自己人。否则只靠着一张嘴说大话一双眼挤眼泪,就是再会演戏,也只能骗人一时,岂能骗人一世?

    俞国振之所以来,只是因为他喜欢这样,唯有如此,他才觉得,自己并未脱离这诞生他的土地,未脱离这些愚昧而又聪明、笨拙而又勤奋的华夏百姓。用他自己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虎卫要常接地气。

    “是,我们特意查看过,从德`州往北,船只便不能通行了。而且,看这天气模样,还会越来越冷,我担心直沽口外也冻住,那样的话,情形就有些不妙了。”

    “飞隼号在羊角沟吧,我去直沽看看,家明,如今灾民收容也已经上了正轨,你抽调八千人北上,在德`州准备接应。”俞国振把汗水抹干净之后道:“正好,据闻京畿那边。李闯的军纪非常不好,我们正好给他施加些压力,让他不得对百姓妄动!”

    “是。”顾家明应了一声:“官人你要多加小心。”

    “无妨,飞隼号在,还有谁能追得上我?”

    “要不要多带些人手?”

    “让启年带着一队人随我去就行了,其实不会有什么事,我只是去看看直沽港罢了。”俞国振笑道:“此次去后。怕是有些时间不会再北上了啊。”

    从羊角沟走海路到直沽,不过是五百里也就是二百五十大里海路,以飞隼号的速度。也就是十二个小时的事情。俞国振在船上睡了一觉,到了早晨时,船已经停在了直沽口外了。

    此时直沽乱成一团。完全没有过去北方第一大港的风范,并不是因为李自成攻入京城——这个消息如今还没有传到,这里还是大明的治下,而是因为李自成掘开了黄河北堤,黄河夺运河与大清河入海,其中夺了运河的这一支,便是在直沽入的海。

    而黄河泛滥两岸的灾民,除了往山`东去的,便是向天津、京师一带聚拢,在他们看来。京师乃朝廷重地,官府总要个颜面,多少要赈济一些。所以整个直沽聚集了数万灾民,而官府又无法收容,便使得他们在此嗷嗷哭嚎。

    人一多。又没有吃食,天寒地冻的,少不得作奸犯科之事。

    几乎就在这同时,崇祯一行人也终于抵达了直沽。

    一见到这么多车辆,再加上护卫的千余骑,那些灾民虽然不敢上来抢夺。却一个个跪在外头,大声哀求,希望能得一点施舍。

    这突然而来的声浪,惊醒了坤兴。

    在马车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身边还有一个小妹和两个弟弟,她知道自己身为长姊这个时候应该护好弟妹们,因此睡得很浅。

    “怎么了,外头怎么了,是闯贼追来了么?”一个弟弟低声问道。

    看来他们同样也没有睡好,在这些皇子皇女心中,闯贼如今是天下最可怕的东西。

    坤兴将窗帘掀起了一些,然后便看到了那些跪在道路两边的灾民们。

    灾民们的惨状,让坤兴的心象是流血一样痛了起来:这些灾民,已经没有人形了啊。

    原本她沦落到如今局面,心中还颇有些怨艾,觉得自己身为天家贵胄,一向仁慈为怀,父皇勤政为民,母后宅心仁厚,老天不应如此对她们朱家。但看到了这些百姓,她才意识到,自己所谓的不幸,跟他们比算得了什么!

    她甚至看到了枯瘦的母亲抱着饿死的婴儿痛哭,看到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女扯开衣裳露出羞处,茫然失措望着苍天,看到佝偻着身体在地面嚼着泥土的老人,看到她此前最深最恶的梦中也未曾看到的惨状!

    她缩回了车厢中,呜呜地哭了起来。

    崇祯也被呼喊声从梦中惊醒过来,他掀起窗帘向外看,看到那些百姓模样,心中也同样凄惨。

    无论如何,他都想努力做一个好皇帝,不象传说中的尧舜那般贤明,至少也努力让他治下的百姓能过上太平生活。

    他失败了,他被人赶出了京城,他看到他的百姓便是如此生活。

    这个时候,崇祯心中还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不忍和惭愧。看了好一会儿,他将窗帘放下,黑暗中长叹了口气。

    “朕惭愧……百姓竟然穷困至此,朕却丝毫不知……”

    皇后也看到了,但她只看了几眼,就不忍再看,听得崇祯自责之语,皇后又拉住他的手:“陛下,这非陛下一人之责,这些年天灾不断,朝中文武又多为无能之辈……”

    崇祯听她提到朝中文武,忍不住恨恨地道:“朕实非亡国之君,臣实是亡国之臣!”

    “好在咱们还有机会,陛下此次南下之后,选贤与能,国家军略,尽付南海伯就是,十年生聚,十年复仇,定然能让天下重归太平。”

    周皇后话说得很委婉,崇祯明白她的意思,心中不禁暗暗一叹。

    就在这时,他们听得前边传来一声叫声:“你们能不能帮帮他们?”

    却是坤兴的声音,坤兴的车与他们相邻,崇祯听得坤兴这话语。心中一动。自己这个女儿倒是心地仁慈,只是……毕竟养在深闺,对目前的情形还不是很清楚啊。

    听得坤兴的声音,田伯光上前,见坤兴将窗帘掀起一角,露出半张小脸,满脸都是恳求之色。

    田伯光对她的态度略有不同:“小姐。此事可不易。”

    “我……我们方才商量了,我们姐弟几个,可以少吃些。省些给他们,求你了。”坤兴不敢看他,低声哀求道。

    “杯水车薪。而且你知道么,如今我给他们一袋两袋粮食的结果是什么,是一场骚乱,为了争夺这点粮食,他们之间先会争斗抢夺,体弱者必然先死。”田伯光道:“便是要赈济灾民,也不该是这样的。”

    他话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因此,后一辆车上的崇祯也听到了。

    “你……你就眼睁睁看他们这样……南海伯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要救民于水火。便是我在深宫之中,也听闻他字讳济民,你怎么忍心就这样看着他们……”

    “十年之前,我与他们没有什么区别,当初登莱兵乱。我便是从死人堆中爬出来,我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田伯光嘿然一笑:“若非官人,我便与他们一样只能在绝望中等死,所以对他们的心情,我比你更清楚。”

    这话说得坤兴哑口无言,她抬眼看了田伯光一眼。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看上去英武非凡的虎卫将官,竟然有这等往事。

    “田将军!”

    崇祯忍不住伸出头来,向田伯光招呼,田伯光心中有些嫌麻烦了,这崇祯天子,难道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么,他现在就是要尽可能少抛头露面才是!

    他回到崇祯身边来:“朱大官人有何吩咐?”

    这是他们路上说好了的,为了避免走露消息,他们称崇祯为朱大官人,只求掩饰一时罢了。

    崇祯叹息道:“万千有罪,罪在……罪在我身,若是真有办法救这些灾民,还是救一救吧。”

    “要救这灾民,得有足够的粮食,有足够的人手,有足够的燃料,甚至要有足够的铁锅,可现在我们都没有。”田伯光摇了摇头:“最重要的是,要有人,如同我们虎卫一般有组织的人,而不是官府里的那些办起事来推诿的大老爷,是愿意到这些灾民中间的实干家,而不是那些路到灾民中表演自己多么关心他们的戏子!”

    这一番话,隐隐就有在讽刺崇祯这番关切是演戏的意思在里面,崇祯唯有长叹,只能缩了回去。

    他有什么好说的,国家成这模样,他身为天子,大明朝的皇帝,若是说完全没有责任,他自己都不相信!

    “顺着运河向南走,到济`南府,南海伯在济`南府放粮赈济,沿途有人接应!顺着运河向南走,到济`南府,南海伯在济`南府放粮赈济,沿途有人接应!”

    他缩进车厢没有多久,突然间听得外头这般大喊声传来,数十人齐声大喊,声音远播,崇祯心中一动,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爬来爬起,让他顾不得开始被田伯光讽刺,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田伯光不在,是另外的虎卫在,他招呼了那虎卫一声:“这位壮士,你们确定南海伯会在沿途安排人手接应灾民?”

    “那是自然的,我家官人得知百姓受难,只要他力所能及,肯定会做好应急准备。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那虎卫笑道:“朱大官人手底下,不少人可都花了大价钱,想要将咱们田师座等人挖去,为何我们田师座就是不去?我们大伙都认定了一件事情,全天下唯有咱们官人,才真正想着念着百姓!”

    这话又让崇祯脸上发烧。

    若换了以往,他肯定要猜忌俞国振这般收买人心是图谋不轨,但现在,他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以猜忌的?

    他心中只是有些不愤,觉得虎卫可能言过其实罢了。

    但就在这时,那虎卫突然眼前一亮:“咦,是王启年,王启年来了,我们官人必是也到了!”

五六六、观海听涛双龙会(二)

    马车全部停在了岸边,崇祯在王承恩的掺扶下出了马车,因为坐了一天的车子,他脚下有些发飘。不过当他看到俞国振时,他还是挣开了王承恩的撑扶,挺直腰,看着俞国振。

    当年在曹化淳的私宅中,他曾经见过俞国振一面,与那时相比,俞国振几乎没有显老,仍然是年少英挺,只是眉眼间显得柔和了些,或许是当了父亲的缘故吧。

    码头上不少人,因为黄河夺河道的缘故,大量的泥沙淤积,毁了原来的码头,船已经无法直接靠岸,因此现在都是停在临时搭起的浮动码头之上。俞国振便站在这浮动码头边,微微带笑,看着崇祯,然后拱手为礼。

    看上去是他先行礼,但崇祯突然中觉得,来到俞国振面前的哪怕不是他,堂堂大明天子,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子,甚至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俞国振仍然会先行礼。

    这无关尊卑,只是个人的修养。

    而且就在俞国振这个拱手动作之下,崇祯不自觉地,也拱手微倾:“南海伯!”

    王承恩的眼睛几乎突了出来,崇祯天子自登基以来,天下有几人能受他之礼?

    他有心喝斥,可是俞国振既没有威逼也没有利诱,反倒是俞国振先行礼,然后崇祯再行礼,他有什么理由去护主?

    “皇爷啊皇爷,你……当真是……”王承恩一时间不知怎么是好。

    同样,行完礼的崇祯也是如此。不过身为帝王。崇祯再如何不合格,也是有些手段的,他在愣了一刹那后,立刻上向,一把抓住了俞国振的胳膊:“南海伯,朕错了!朕不该听信谗言,妄信jiān贼。冷落南海伯,朕不该任用庸才,令国势如此!”

    这一番话。倒是说得情真意切,一边说,他一边眼泪双流。声音轻颤。

    他自己觉得已经足够诚挚了,对于给一位大臣赔罪,他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反正他常年下罪己诏的,就是前段时间,不还是下了一回?

    俞国振却是叹了口气。

    崇祯还是没有足够地反省,谗言、jiān贼、庸才……那他自己的责任呢?只是微不足道的用人不当……

    却不知,对于拥有权力者,用人不当就是最大的原罪!

    用人不当,将手中的权力所托非人。致使百姓遭受罪,致使声音混乱,这不就是不称职么?既无此能,自当让贤,不能如此。尸位素餐,待事情发生之后再痛哭流涕下罪己诏,有什么意义?

    倒不是说不能偶尔犯错,关键是在犯错之后得吸取教训,如果是用人不当,那么就要改进自己选人的眼光。甚至改进朝廷的用人制度,而不是轻飘飘的几句道歉之语!

    因此,俞国振挽着崇祯的胳膊,稍稍转了一下身体。崇祯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让他向左边转了一转,由原先对着海外变成对着了港口内。

    “陛下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原不必向我道歉,陛下该道歉的是这无限江山与满国百姓。陛下用人不当,受罪的是他们。”

    崇祯心中愕然。

    “此地不是说话之所,陛下还是赶紧上船吧,我方才得到消息,闯军大将李岩率领一万人正在追来,离此不足十里。”俞国振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又道:“战倒是可以与之一战,但不必要的损失还是算了……所以陛下与皇室还是上船吧。”

    顺着俞国振所指,崇祯看着海中停泊的船,那艘船没有帆,只有三个大烟囱,全身都刷着一道白漆,看上去甚为漂亮。凛冽的寒风中,那船上下起伏,在波滔中摇晃,看上去颇为惊险。

    这也是他生长在内宫之中,少见过这种场面而致。

    而在他身后稍远处,被周皇后拉着的几位皇子,早就惊呼连连,甚至年幼者都忘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仰起脸向周皇后连连发问。

    就算是天家贵胄,实际上也只是普通人罢了。

    “南海伯,出海之后,是不是去往金陵?”

    “船先要到耽罗岛羿城港进行补给,然后才会南下。”俞国振微笑:“陛下只管放心,这是蒸汽船,航行得比帆船要稳要快。”

    崇祯真正不放心的,并不是船。他深吸了口气,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选了,因此他推开要扶他的王承恩:“照看好皇子,让宫女们小心皇后和公主。”

    但他推得开王承恩,却推不开上来的虎卫。通往船的浮栈上下起伏,以他没有走惯这种路的人,没准真会掉到海水里去。如今海水可是冰冷透骨,以崇祯的身子骨,掉进去之后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冻成僵尸吧。

    俞国振站在码头上,看着崇祯皇室上船,周皇后经过时,他拱了拱手,问候了两声,跟在周皇后身边的坤兴抬起眼望着他,眼神有些迷离。

    这就是那位名动后宫的南海伯么,记得早年时,父皇提到他时总是很开心很高兴,但后来父皇提到他时渐渐就开始不愉快了——可自己虽然没有见过他,却认定他会是大明的英雄。

    果然在她到了穷途没路之时,就是他出现了。他派来的人,将她和父母、弟妹们一起带出了已经成危城的京师,沿途吓退了追兵,一直到了这里。

    坤兴今年十四,正是少女逆反心理最重之时,虽然尊敬崇祯,但是自己心里对一些事情,也有了自己的主意。

    “坤兴替父皇、母后拜谢南海伯救命之恩。”心情激荡中,她做了一件极为大胆的事情,未得父母允许,盈盈下拜,跪谢俞国振。

    十四岁的少女从宫中出来,携带的御寒衣物并不多。因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这让她更显楚楚可怜。崇祯此时刚上了船,在船上转过身来,恰恰看到这一幕。

    俞国振却是避开这一礼,没有去受。

    他心中对这位命运多舛的公主是相当同情的,虽然后世中有关独臂神尼的传说非常多,俞国振还是觉得。这样的一个女孩儿,还是安安稳稳地好。

    他现在也是有女儿的人,冰雪聪明的女儿。让她们在乱世中挣扎,实在于心不忍。

    “公主殿下上船吧,这边风冷。船上我给公主殿下准备了一些御寒之物。”俞国振温声道:“嗯,听闻公主喜欢实学,也有些实学书册,公主可以看看。”

    “是,多谢南海伯。”坤兴起身,垂首,低声说道。

    她扶着皇后走上浮栈,上下起伏让她头有些发晕,不过冰冷的海风又让她清醒过来。上了船之后,那种起伏的感觉更大。有宫女和太监忍不住便趴在船栏杆上吐了出来。

    “皇儿,方才做得好。”崇祯轻轻抚了一下坤兴的头发。

    坤兴低应了一声,心里的恐惧已经没有了,方才和俞国振的对话,让她非常安心。她没有急着去船舱内。而是站在甲板上观看周围。

    或者说,站在甲板上远望着俞国振。

    俞国振如一杆标枪般,笔直地站在风中,这样寒冷的天气,也看不到他有一丝瑟缩。再回头看了一眼父皇,方才在俞国振面前。他努力站直了,但现在,已经在寒风中颤抖,他头上的头发,花白零乱,哪里看得出只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壮年!

    父皇老了。

    坤兴心中如此暗想。

    俞国振召来田伯光,对他吩咐了几句,田伯光应声而去,转眼间,码头上的虎卫纷纷开始登船。停在这里的船,当然不只是飞隼号,当初俞国振定下救出崇祯的计划后,便安排了船在此等候,这简易码头,都是他们临时建起的。

    虎卫行动之迅速,让崇祯深深叹息。

    “陛下何故叹息?”

    “南海伯治军,便是细柳营也难与之并论,是朕有眼无珠,不知重用,故有今rì之祸。”崇祯缓缓道:“那位田将军说,他们有办法赈济灾民,原先我以为他是说大话,但现在看来……南海伯果然是有办法。”

    然后他就看到,田伯光又到了俞国振面前敬了一个礼,俞国振还了军礼,两人说了句什么,俞国振便向着飞隼号这边走来。

    虽然浮栈摇晃不定,可是俞国振快步而来,却如履平地。坤兴看到他身手极是敏捷,只是两步就跨过舷板,飞步上了甲板,小脸顿时微红,拉了身边的宫女一把,默然向船舱中走去。

    “田将军不上来?”崇祯惊讶地道。

    田伯光领着大约五百人,还留在了码头上,看模样,是不准备上来了。俞国振摇头道:“直沽这边少说有五六万饥民,总得有人出面维护一下,我来时猜到这种情形,随船运了五万斤米,熬成粥总能对付一段时间,把这最难过最乱的几rì过了,无论他们是想南下,还是回原籍,总有人组织。”

    “可是你不是说闯贼要来?”

    “闯贼来的是李岩,若是看到我在,他必然是要攻的,若是知道陛下在,他更是要攻的,但若是我们走了,他反而不敢攻,他怕我的报复。另外,李岩这人,在闯逆当中算是有几分见识的,对待百姓也有几分仁心——比起朝廷中一些地方官都要好些,换了别人来我还不敢如此托大,但来的是他么,我会给他一封信,令他让直沽地方官员协助虎卫维持好纪律。”

    崇祯无语,他被闯贼逼得不得不逃出京城,俞国振却能一纸命令让闯军大将老老实实照顾百姓,这是真的,还只是俞国振在说大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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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七、观海听涛双龙会(三)

    北风吹得人耳朵都仿佛没有了,李岩哈着气,想让自己的手暖和起来,但是哈出来的气都带着一股冷意。

    身后的将士们已经埋怨了不知多少回,好不容易打下京城,不让大伙儿在那花花世界中好生乐和,竟然带着他们昼夜兼程,就算是在义军中声望甚隆的李岩李公子,也不能这样折腾人啊。

    “李公子,怎么办?”红娘子也感觉到了这股不妙的气氛,若是再这样下去,不等追到虎卫,只怕首先这些义军就要哗变了。

    虽然他们当中不少是李岩一手cāo练出来的,但是军纪一但崩坏,就不是李岩所能控制的了。李岩叹了口气,将诸将召来,淡淡地道:“天津卫为北方重镇,人口众多商贾繁茂,京城里虽然好,但咱们十几万人进去,还能分得到什么,倒不如咱们一万人独分天津卫的好处——你们传话下去,到了天津卫,除了不准杀人,总让大伙儿有个奔头!”

    “呵!”

    顿时闯军欢声雷动,红娘子却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李岩。

    “事属从权,红娘子,若是走脱的真是朱明皇子,其中麻烦不知有多大……如今南边尚未得到消息,若是金陵那边知道闯王夺了江山,他们第一件事情是内斗,各不相让要推出一位天子来,借着他们内斗,我们闯军可以乘势而下,一举定鼎,南北一统。举国之力,便是俞国振也只能缩于粤境,不敢北窥。在那之后,天下太平,百姓就少吃些苦。相反,若是让一位崇祯的皇子逃到了江南,由俞国振控制,那便是理所当然的朱明天子。南边的群臣没有了大义的名份,只能唯俞国振马首是瞻,闯王虽是兵多将广,相要仓促间消灭地盘极剧壮大的俞国振也不可能,战况必将持续,百姓吃的苦头也就更多。”

    “长痛不如短痛,一路哭何如一家哭。红娘子,想想看。若是闯王得了天下。百姓永享太平,今rì之事,不过是必要的代价——到那时,我也会辞官不做,来天津卫为此处百姓修桥铺路,以补我今rì之过!”

    李岩的话让红娘子怔怔看着他,然后拨马就走。

    “红娘子。红娘子!”

    “你变了,你不是一心为民的李公子。你是一心只为着自己功业的李将军了。”红娘子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哭腔。李岩伸出手似乎想要挽住什么,但听得这哭腔,手无力地垂下了。

    红娘子乃是巾帼英雌,自打两人相识起,李岩就没有见她软弱过,可现在,她不但露出了软弱的一面,甚至要哭了。

    或许让她一个人去冷静想想,想清楚来这些事情会更好些……

    李岩只能如此想,他将目光投向远方天津卫的影子——若不是俞国振的虎卫突然出现在京畿,哪里有这么多事情,就算是他的部下将天津卫抢掠一空,俞国振也要承担一半的责任!

    他自己知道,这是他在自欺欺人罢了,但人就是这样,总是喜欢将责任往别人身上推,愿意推功揽过者,几稀!

    不足十里的地,转眼就到了,不过让李岩震惊的是,他在天津卫看到的,首先是饥民。

    无边无际的饥民,这些全是因为他们闯军掘开了黄河北堤而流离失所在北风中饥寒交迫的灾民!

    这一幕,便是铁石心肠,也不禁动容,何况李岩终究是有救国济民心思的。甚至就连那些准备在天津卫里大抢特抢一番的闯军,这个时候兴致都失了大半。

    抢这些衣不遮体食不裹腹的灾民?

    “救命,救命!”

    “给口吃的,一口就行,救救我的娃儿!”

    “军爷,赏口饭吃,作牛作马报答也是心甘情愿!”

    虽然不敢围上来,但是周围的灾民们还是远远地喊着,希望有人能够发一发善心。李岩带着骑兵先行,看到这一幕,他浑身突然间觉得没有了气力。

    这一切,都是他们闯军造成的,他是来吊民伐罪,而不是来残民害众的。

    就在这时,他听得有人在大叫:“我要见李岩,我要见李岩!”

    “是谁?”李岩向那边望去,却见一个瘦瘦的汉子闯了过来,他手中拿着一张纸不停挥舞,几个闯军将他拿住正在拳打脚踢。

    “我就是李岩,这位兄台有什么事?”李岩令人将那汉子放来,开口缓缓地问道。

    “有人给了我吃的,让我给你送封信,他说你在闯军中最爱百姓,必不为难我!”那人叫道:“信拿去,他还说,你拿了信还会给我吃的!”

    李岩微微一愣,心中顿时明白这信必然是虎卫给的,只不过不知道是谁留下的,田伯光还是齐牛?

    “什么,是俞国振!”

    将那纸拿到手,李岩首先看的便是落款,然后看到一个让他吃惊同时欣喜若狂的名字。

    俞国振此时出现在这里,身边人手必然不多,如果他还留在天津卫,自己就算拼掉一半人马也要将他留下!

    但旋即他就冷静下来,俞国振心计之深,更胜过他,怎么可能还留在这里等他来擒?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此地有数万灾民,闯军自称义师,便应善待,救济之事,便交由李岩cāo持,若是李岩解决不了,那么可以组织这些灾民南下,前往山`东。

    李岩抓着纸的手上青筋直冒,咬牙切齿:“几万灾民甩给我们,他倒是好算盘……”

    “李岩,谁是李岩,有人让我送信!”

    他的话音还未落,突然又是有人大喊,李岩再望去,仍然是一个灾民。手中同样挥着一封信。李岩心中既是好气,又是好笑,俞国振究竟是玩的什么把戏?

    但第二封信才初看两行,李岩便觉得胸中气血翻涌,让他几yù吐血。

    信中将他方才的反应说得准确无误,还淡淡地讥讽了一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然后提及,在港口处他放下了几万斤大米。可供灾民数rì之需,让李岩好生处置。

    李岩忍着想要吐血的冲动,便向着港口处奔去。

    此时天津卫城门大开,守卫的官员便跪在城门前,想来已经得到消息,以为是闯王来接收城池的。李岩不理睬他们,径直入城。之后想到自己不知码头在何处,才召来一个官员。那官员摇头摆尾。为他指明道路,还自告奋勇要前去引领。他这模样,让李岩见了都有些受不了,故意问道:“方才阁下说自己是举人出身,据我所知,天下儒林分为无数党,什么东林党楚党浙党。不知阁下份属何党啊?”

    “下官是……下官是带路党。”那官员赔着笑道:“下官愿为新朝带路,何分浙楚?”

    “带路党……哈哈。你倒是会说话。”心中虽然嘲笑那官员的无耻,可是李岩不得不承认。他的无耻让人心中舒坦。新朝革旧之时,正需要这样的带路党,若是个个都为旧朝做忠臣,他们岂不是要多花费许多气力!

    有这带路党插科打诨,一路上李岩的心情好了很多,天津卫此时虽然繁华,但如今这时局,大伙都闭门不动,哪有谁做生意,因此市面萧条行人稀少,有也只是些乞丐,如同城门前那些一般。

    李岩赶到码头边,看到一艘船恰好扬帆而去,码头上倒是堆了一个个大布包,李岩行到一半,突然之间,不知为何有些胆怯,停住了脚步。

    “俞国振惯会用炸药炸人,将军谨慎些好,让这个带路党过去瞧瞧,究竟有什么埋伏。”旁边一闯将误会了他的意思,凑到他耳边道。

    李岩当然不会舍不得一个带路党,令那官员上前去看,不一会儿,那官员面sè古怪地拿着一张纸回来:“李将军,是……是米,全是大米!”

    “竟然真留了几万斤大米在此?”李岩不禁讶然。

    就在这时,听得城外呼喊声响成一片,李岩回头望去,只见原本被拦在天津卫城外的灾民,此刻都蜂拥涌入,什么也挡不住他们!

    “有饭吃了,有饭吃了!”

    四处都是这样喊声,这些饥肠漉漉的饥民,莫说饱饭,就是米粒也不知有多长时间未曾见到了。他们声势之大,甚至连天津卫的差役都没有办法弹压,就向着码头这边过来。

    李岩身边的部下,一个个不禁变了颜sè。

    他们都是闯贼出身,自然知道,饥民裹挟起来会是个什么结果,这几万人如果全冲过来,莫说他们只是前锋几千骑,就算是李岩的万人队伍齐至,只怕也挡不住!

    因为对于这些饥民来说,被杀死也是死,饿死也是死。如果没有给他们希望,他们的体力在饥饿的煎熬中消耗殆尽,倒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是现在,分明是有人给了他们一线生机,而为了抓住这一线生机,他们能暴发出近乎疯狂的力量!

    “南海伯留了米给我们,就在码头!南海伯说了,令闯军的李将军主持发粥!”

    人群中有人叫嚷,这声音传入李岩耳中,他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分明是这些人中有俞国振留下的人,乘着天津卫开城迎接他的机会,将灾民也带入了城,城中几个差役哪里拦得住,而且也不会下死力气去阻拦,让他们到了码头这边来!

    他们到这看到了码头上堆积起来的布袋子,哪里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这么一来,除非他真的下手大屠杀,否则他就得乖乖替俞国振来发粥!

    他能做得出这种事情么?

    胸中的甜闷感觉,让李岩极不舒服,他突然间觉得,自己自诩机智,其实在真正机智的人眼中,只不过是放在棋盘上的棋子罢了。(未完待续)RQ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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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五年,穿越明朝的俞国振放眼华夏大地,东林的伪君子们鼠目寸光只顾私利,阉党奸宦的余孽隐而不发准备死灰复燃,外是奴酋的虎视眈眈,内是流贼的风起云涌,欧洲殖民者的脚步已经逼近,而俞国振所深爱的土地似乎注定要沉沦。他是在时代的大潮中随波逐流,还是不再蛰伏挑起鲜血与烈火的战旗力挽狂澜?明末风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风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风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