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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者晨雷     明末风暴txt下载     明末风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三八、满堂诸公孰为桧(二)

    “朝廷里有人要当秦桧想我当岳武穆!”

    周延儒看着手中的书信眼睛发直手发抖那信件险些掉在了地。( )

    这是陈子龙给他送来的一封信信里的话是十七天前南海伯在陈子龙面前说的。托南海伯新近发明的蒸汽船的福如今从钦`州到金陵时间只需要十二天而从金陵到京城快马传递又需要五天。

    周延儒的手在发抖俞国振这一句话说的莫非是他?

    朝廷里除了他还有谁能当秦桧而且除了他这个首辅谁又有资格当秦桧?

    别人不知道俞国振的厉害周延儒不同他是知道的。当初运河之的会面他至今记忆犹新若说会面之前他还有些小视俞国振之意那么那次会面之后他就明白自己一介人终究不会是俞国振这样手绾兵权的武人的对手。

    崇祯天子若是要他死一纸诏令即可但想要对付俞国振……便是千军万马也未必能成。

    “快……快吴来之与董心葵来!”

    周延儒定了定神然后向仆人下令道。董心葵尚好不这是京城里的一个掮客只是得他信用帮他处置一些自己不宜亲自出面的事情。而吴昌时身为官员一般他要避嫌不令其轻易门的。因此话说完之后他想想不妥便又道:“不摆轿简从我去董心葵宅。你去告诉吴来之我在董宅等他要他速来!”

    董心葵原是一游手无赖跟一个魏忠贤的狗腿子混在一起这狗腿子触怒魏忠贤被弄死后他便霸占了其家挖出三千两白银。以此起宅院。勾通厂卫、国戚等吴昌时、周延儒入京后他便又与这二人勾结起来。替他们收取贿赂做一些二人身份不便亲自出面的事情。因此他极得周延儒与吴昌时信任。见到周延儒来了先是行了礼然后笑嘻嘻地道:“阁老此际不倚红偎翠却有闲情逸致来我这里?”

    “休得胡言乱语我邀了吴来之且等着。”

    周延儒心情不愉对他也就不假言sè董心葵笑嘻嘻的脸sè主都没变不过转移了话题。提起京城里一些逸闻趣事周延儒虽然只是哼哼哈哈董心葵却说个不停。

    等了约半个时辰周延儒心中焦急正要派人去催。终于听得门外一声朗笑:“哈哈我道今早为何喜鹊跳枝原是阁老相召!”

    “来之这样的话休说了我这里有陈卧子的一封信你拿去看看。”周延儒哼了一声道。

    他虽然贵为首辅。但很多时候都得听从这个吴昌时的。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个首辅能起复靠的就是张溥与吴昌时奔走出力张溥张天如现在是死了但是手段更为毒辣也更为yīn险的吴昌时吴来之却成了他密室中的唯一一人有什么大事他都得听吴昌时的意见。

    这么长时间里他唯一一件没有听吴昌时意见的事情就是不曾主动去对付俞国振甚至还让陈子龙带信去表达自己的善意。

    “陈卧子在钦`州享福倒还记得阁老总算是不枉阁老提拔他了。”吴昌时对陈子龙多少有些不满因为在复社发生实质的分裂之后陈子龙成了逍遥的中间派既不站在他和张溥这一边也不站在方以智一边。

    “看信看信!”周延儒不耐地道。

    “不必看信中内容下官大致猜得到。”吴昌时笑道:“无非是南海伯在咆哮有人yù逼他为岳武穆不知朝中谁人是秦桧岳武穆愚忠故此至崖山之祸他俞济民不甘效其愚黄龙未捣绝不收兵。”

    周延儒心中顿时发冷。

    陈子龙给他的信中只有前半句而后面的话却没有出现。*显然陈子龙在给他信的同时也一定书密奏天子毕竟俞国振有可能起兵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天下震惊无论俞国振打出的幌子是清君侧还是直接叛乱对于风雨飘摇的大明来说都将是致命一击!

    同时周延儒对于吴昌时的活动能力有了更新的认识。

    密奏再快也不过和给他的信大约同时送到京师他才看到信吴昌时竟然就看到密奏了。吴昌时与内监王化民、缇帅吴孟明相勾结中旨未发他往往便得到消息甚至大臣们弹劾他的奏章也要先落到他手中修改一番才会交与崇祯。

    “陈卧子密奏中还说了什么?”

    “陈卧子言他在钦`州一年有余实在未看到俞国振小儿有反意但也看不到他对朝廷有恭敬之心如今朝廷多方困厄俞国振小儿原本可为朝廷臂助将其逼至敌对恐非朝廷之福也。”

    “大胆大胆!”陈子龙的话分明是在为俞国振辩解周延儒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陈子龙这样说朝廷就得推出人来当那个秦桧然后一刀砍了以安俞国振之心!

    对于朝廷中的官员来说谁愿意当这个倒楣的秦桧?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周延儒发泄了一番然后冷静下来又问:“陈卧子给我的信中语焉不详只说是俞国振遇到了刺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朝廷真的派了人……”

    说到这周延儒闭住嘴看了吴昌时一眼。

    吴昌时冷笑道:“此事别人不知我却是知道的。”

    若是说吴昌时这个人有什么弱点那么就是爱好卖弄有些话原本该闷死在肚子里的他却爱卖弄说给一些他认为他信得过的人听。周延儒闻言坐正身躯:“来之快说快说!”

    “此事原是张天如的遗计。”吴昌时道:“他当初为阁老谋起复之事曾寻吴襄、刘泽清等募了些金子后来在金陵城外这笔金子为俞国振所夺致使张天如不敢再呆在金陵也使得吴三桂与刘泽清反目几乎在归途之中被刘泽清派人杀死。后来俞国振与刘泽清火拼起因也是这批金子。张天如对俞国振一直心存不满故此暗中将事情告诉了吴襄父子让吴襄父子遣死士南下。”

    周延儒看了他一眼张天如尸骨早寒吴昌时说是张溥所为实际只怕是他自己的计策他与田国亲关系非常还托人从家乡为田贵妃带来土特产而田家对新襄财富的觊觎也早就到了眼珠子快瞪出来的地步。

    当真是不知死活!

    周延儒心中如此评价却没有说出他有痛脚被张溥、吴昌时拿住。

    “陈子龙的密奏中说捕获了建虏派去的jiān细与刺杀俞国振之人同时发动故此是一伙而朝廷嘛厂卫有些人倒是乘机想要寻俞国振的蒸汽机和火枪制造术也全部被擒。两边同时发动俞国振认定互有勾联故此说朝中有秦桧。”

    吴昌时说得轻描淡写周延儒却听得惊心动魄。

    愣了好一会儿他猛然一握拳:原来这不是坏事原来这是件大好事!

    这分明是俞国振送给他的一份大礼他可以用此事来攻讦那些与他做对的大臣。

    俞国振的意思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明白了就是要朝廷给他一个交待也是给朝廷的一个jǐng告。这是在发现朝廷中有些人觊觎他的财富后怨愤发作而朝廷为了不让他将这股怨气变成真正的反意就必须推出替罪羊来。

    想到这周延儒瞪着吴昌时:“来之陛下怎么说?陛下应当看过了陈卧子的密奏了吧?”

    “陛下只是骂了几句胡闹还和周皇后说南海伯终究年轻有些孩子气。”吴昌时嘿嘿笑道:“原本陛下对俞国振颇为猜忌俞国振这一叫嚷陛下倒不会与他较真了。”

    吴昌时算是比较了解崇祯崇祯心中虽然仍然在猜忌俞国振可既然被俞国振把这事情喊破了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去。

    不忍如何然后真的说朝中有秦桧而他这个自诩英明雄断的天子是那个被金兵吓得不举的宋高宗?

    “陛下据臣所知……南海伯今年四处开战先是与大吕宋国开战夺了其马尼拉城然后又与倭国开战不但迫使倭国幕府降还将倭国女王掳为小妾又与郑芝龙、红毛番联军交战夺占了大员岛。他这番言语十之是恶人先告状。”

    周延儒看俞国振看得透彻有人比他看得更透彻。锦衣卫指挥使骆养xìng跪在崇祯面前秘密禀报自己得到的消息。

    他取代吴孟明任锦衣卫指挥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揣摩意知道崇祯忌惮俞国振当然没少进一些有关俞国振的消息。不过此时锦衣卫远没有初时风光他也对索贿比对权势更感兴趣而贿赂——还有比俞国振贿赂得更多的么?

    崇祯沉着脸不置可否地道:“朕想派一个人去钦`州替朕安抚南海伯你觉得……缇骑里可有这样的人才?”

    骆养xìng寒毛顿时竖了起来他自家人知自家事收了俞国振的贿赂可是也没有少给俞国振下眼药特别是锦衣卫的番子没少往新襄派这次新襄抓的人里有三分之一就属于锦衣卫。若是崇祯心血来cháo让他去“安抚”俞国振岂不就是说要将他当成那个“秦桧”?

    “陛下yù派使者若是公事自有朝堂衮衮诸公若是私事自有内廷之贵臣只是陛下爪牙实不敢多言。”

    他想了会儿冷汗涔涔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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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九、满堂诸公孰为桧(三)

    “我真傻,真的,我真傻!”

    南`京镇守司的太监范闲范公公前几年是炙手可热,内通提督东厂的大太监曹化淳,外与威震南北的南海伯俞国振友善。但是,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随着曹化淳去职养老,俞国振饱受猜忌,他的门前也门庭冷落,原先奔走于门下的各种人物,一瞬间都不见了。

    这个时候,他心中还存着侥幸,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翻身的机会,就连曹公公都暗里告诉他,要他暂时忍耐。但却没有想到,他等了近两年,等来的不是转机,却是这样一个使命。

    安抚南海伯?

    一想到这个使命,范闲就忍不住开始又念叨“我真傻”了。

    朝廷对不起南海伯,天子对不起南海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对不起南海伯,就是范闲的干爹,如今回家给兄长守墓的曹化淳,也对不起南海伯!

    别人不知道,范闲却是明白,俞国振虽然桀骜不驯,但是他对大明有百功而无一过!

    “这帮子祸国殃民的混球,将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每每要南海伯去收拾残局,结果还在天子面前进谗——高起潜这厮当千刀万剐,田国亲不是有个好女儿,早该饿死!”

    范闲在马车里骂了两声,却也只敢在马车里骂。

    “公公,已经到钦`州了。”

    范闲不敢乘船,因此是从金陵乘马车一路行来的,不过他与新襄的关系相当不错。这些年沾俞国振的光,手中也有些银钱,太监又没有什么真正的血亲,便将之用在了自己的享受上。比如说这四轮的马车,橡胶轮胎、弹簧悬挂,让它在崎岖的道路上也可以比较平稳地行走。即使是这样,乘了二十余天的马车。范闲也已经累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宁愿选择马车,而不是船,因为他知道。整个东海海面上,如今都是俞国振的天下,那些原本勾通海寇的朝中大员。已经开始怨声载道——因为俞国振可不是郑芝龙,每船收两千两白银就保其平安。俞国振的东海舰队是根据船上货物价值进行抽税,出海船税达两成五,入海船税达三成,这就将一大块利润都收入囊中,不由得朝廷里那些道貌岸然的衮衮诸公不跳脚大骂。

    他们以前是不向朝廷征税,朝廷偶有加增之意,他们就咆哮与民争利,现在倒好,要向俞国振交税!

    想到这个。范闲心里便觉得痛快。在某种意义上说,他的利益是与俞国振绑在一起的,俞国振发展得好,他从中获利就更多,因此。他更愿意站在俞国振的立场上思考问题。

    “这等情形下去,南海伯迟早要得天下……”

    这个念头一浮起来,范闲便将之压了下去。他咳了一声:“钦`州知州迎接的人来了么?”

    “回公公,已经瞧着知州的仪仗了。”

    陈子龙站在肃敬回避的仪仗下等了很久了,已经是十月底,钦`州的气候倒是适宜。因此他穿着官袍,并不觉得热。

    只是他心里也在嘀咕,他一封密奏上去,朝廷里却派来了一个阉人,莫非朝廷以为一个阉人凭着圣旨,就可以拿下南海伯不成?

    因为他在金陵城呆过很长时间,也曾见过范闲两面,只是时过境迁,双方境遇不同,对方未必会将他这个钦`州知州放在眼中。

    不过范闲对他还客气,这个太监身上没有内监那种尖刻傲慢,让陈子龙稍稍安心。可双方寒喧一毕,范闲便问起俞国振所在,陈子龙只能皱着眉道:“本官倒是遣人告知南海伯,说是有钦使来此,只不过现在南海伯还未过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情。”

    “哪能让南海伯来迎我!”范闲闻言摇头笑道:“我去见南海伯才对!虽然我是钦使,却是遣来督办合浦珠的,在南海伯面前却是摆不了谱。”

    他口中如此说,但陈子龙如何不明白,朝廷在合浦养了五六年的合浦珠,一向就派个太监坐镇,什么时候专门命太监为钦使了!不过范闲其实也是在给他透口风,表似虽然朝廷与南海伯有矛盾,但还没有到撕破面皮的地步,双方的体面,还要维护。

    既然不是激化矛盾,陈子龙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

    他将范闲引入钦`州城中,范闲还是第一次来此,看得这边州城模样,他不由得赞道:“便是金陵,除了人多些外,也比不得钦州城漂亮——陈知州,倒是一个干才。”

    陈了龙顿时大羞,他心高气傲,如何愿掠人之美,因此道:“此城规划,尽为前任所做,本官上任以来,只是小修小补,并未做什么事情,当不得钦使如此称赞。”

    “陈知州倒是实诚人啊……”范闲说到这沉默了会儿,然后压低声音:“我要去拜见南海伯,不知陈知州可否安排一下?”

    “钦使舟车劳顿,还是先暂歇一歇吧?”陈子龙道。

    范闲也想歇一歇,他这一路来确实累了,可是他哪里敢歇,若是在钦`州多停留点时间,让俞国振以为他是在和陈子龙密谋如何对付他,那么岂不冤哉枉也!

    “可以去轨车站,这个速度最快。”陈子龙道:“既然如此,本官就遣人为钦使带路。”

    钦`州站就在钦`州城的西南,不过范闲到的时候,这里却满满的都是人。他见这么多人喧闹,皱着眉,便招来陈子龙派来的向导:“何不将这些人驱散,免得挡了道路。”

    “回公公,这些人可都是新襄来的,南海伯的人,谁敢驱散他们,而且还有虎卫在。”那向导满脸都是苦sè:“公公,小人可没有这个胆子。”

    “南海伯的人来钦`州做什么?”范闲愣了。

    就在这时。他听得远处传来“呜”的一声长响,然后,隆隆如奔马一般的声音传来。那向导听得这声音,也露出惊讶之sè:“咦,莫非……莫非真成了?”

    “什么真诚了,说与咱家听听,这隆隆响的是什么……唉呀。咱家想起来了,是那船,到过金陵的蒸汽机船?”

    蒸汽机船之所以能惊动朝堂。导致各方势力不惜动用隐伏在新襄的暗探来窃取机密,与它曾经航至金陵也有关系。范闲在金陵曾见过一次这种噪声出奇大的船,只不过一时间没有想起。但那向导却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是将蒸汽机搬到了轨车之上!”

    “那如何能成,船还能在陆上行?”范闲第一个不相信。

    无论他相不相信,那隆隆如滚雷的声音都在接近钦`州站,大约过了几分钟,便看到一个长长有如龙蛇的车子驶了过来。那些穿着制服的虎卫,将道路两边忍不住靠近过来的人纷纷挡开,而范闲一行,也是被排开之列。但这个时候。范闲顾不得自己钦使的体面了,他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连口水从嘴角滑落都不知道。

    何只是他,虽然钦`州的百姓这几年已经见过太多新的东西。轨车,四轮马车,热汽艇,蒸汽轮船……等等许多,但是当看到喷着浓烟、由一个很长的车头牵引的新式轨车时,他们还是目瞪口呆。农夫扔下了锄头。妇人忘记了小孩,商人扔掉了自己的货物,他们全都呆滞地看着这个庞然大物穿过田野,穿过桥梁,穿过道路……

    他们无论有没有意识到这东西的作用,却都觉得,象是有一扇新的大门,在他们面前打开,这扇大门之后,是另一个时代,另一个世界。

    “很好,很好,行驶得相当平稳!”

    在车上,俞国振笑着拍打着蒋佑中的肩膀,向他挑起了大拇指,对他和他的团队所做的一切表示夸赞。

    “小官人都把路指出来了,我们不过是在指出的路上多研究一番罢了。”蒋佑中虽然也笑得象朵花一般,却没有忘记谦虚。

    “谦虚过份就是骄傲,这是一个时代的开始,这就是我们华夏的双轮!我们华夏,就当是火车上的国度,蒸汽的,电汽的,高铁的……”

    俞国振有些语无伦次,他当然知道铁路对于华夏的意义,广阔的领土,无尽的宝藏,还有无数的人力,这些都要依靠火车来将它们串连在一起。甚至他可以这么说,火车通向之处,便是华夏领土巩固之处,这东西的出现,华夏民族对游牧民族,甚至将拥有比机关枪与铁丝网更大的优势!

    困扰我们几千年的蛮族之祸,将要彻底终结,而华夏巨大的智慧与财富,将随着火车的轮子开始运转,它将工业化推进到凡是能修建铁路的地方,并且将碾碎一切可能威胁到华夏地位的力量!

    火车发出长长的气笛声,然后开始减速,从新襄到钦州,骑自行车约要走一个多小时,而火车只用了不足半个小时。自行车最多不过是拉一人,这趟火车虽然只配有六节车厢,线节车厢中却至少可以装五十人,这一趟便是三百人!

    并且这还不是火车的极限,出于安全考虑,火车并没有全速奔行,也没有满载。

    “第一条铁轨,将修在石碌到昌化,到时每天就可以有数百吨甚至千吨更多的矿石自石碌运来,新襄的炼钢将会有一个飞跃。我们可以造更多的枪炮、火车和轮船!”俞国振揽着蒋佑中的肩膀,长长松了口气。

    火车的研制不知道为何,比起蒸汽轮船的研制要困难得多,两个项目几乎是同时立项,但火车研制出来,却比蒸汽轮船整整晚了一年。不过好在现在终于是拿出来了,接下来,便可以组织一部分工程师研究更好的机车车头,而蒋佑中这小子,也可以转向内燃机的研究了。

    出了内燃机,那么真正的飞机又可以提上rì程,若是方其义那边顺利些,将发电机也能弄出来……二十或者三十年后,华夏就能进入电汽化的时代!

五四零、满堂诸公孰为桧(四)

    火车终于不甘心地停了下来,锅炉里还在冒着热腾腾的气,而驾驶火车的老郑乐呵呵地用一块抹布,开始细心地擦拭着车头的每一个地方。

    周围一片啧啧称奇之声,让老段极是得意。

    然后他看到俞国振从后边的车厢中下来,来到他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好,老段,你这车子开得极好!”

    老段憨然一笑,不知手脚该如何放好。他被挑来开火车机车,原因就是他老实,这其中的种种筛选,就是他自己也不清楚。

    “现在加煤和水,准备回去,若是回去也一般顺利,那么这机车便可定型了。”俞国振又回头对蒋佑中道。

    蒋佑中正点头,突然听得外围有人尖着声音道:“伯爷,伯爷,奴婢给伯爷请安了!”

    俞国振回过头去,就看到范闲赔着笑的脸。

    能在这时看到俞国振,范闲心中甚是欢喜,看到俞国振一副高兴的模样,他就更加欢喜,甚至顾不得回去如何交差,先在这边喊出声来。

    这是钦使,这样对俞国振奴颜婢膝,是有损朝廷体面的,也有损他自己的尊严。但他反正是一个太监,天子家奴,要什么体面尊严的!崇祯选来选去,在朝廷文官和内廷太监相互推诿之下,最后选了与俞国振关系一向不错的他来,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必要时,崇祯也不得不向俞国振服软。

    不知不觉中,俞国振的实力。已经增长到了让崇祯都无法正视的地步了。若是俞国振未曾征服倭国,未曾在海上彻底打败郑家与荷兰人,未曾占据大员岛,崇祯或许还不会这么容易屈服。

    “竟然是范公公,怎么有空来这里?”俞国振见是他,脸上笑容未敛:“难得异乡得遇故人,我在这算得上半个地主。当招待范公公——公公可要上车来坐一下?”

    范闲多少有些畏惧地看着火车,不过看到俞国振坐了上去,他咬了咬牙。便也跟着入了车厢。

    车厢中有些狭窄,也就是比他的四轮马车稍宽敞,但是长度很长。俞国振坐在一个简陋的木椅之上。范闲想要给俞国振行礼,却被俞国振摆手阻住:“咱们多年交情,你来此是身负皇命,我也不向你行礼,你也不用向我行礼,坐,坐。”

    范闲咽了口口水,脸上唯有苦笑:“是,遵命。”

    有两三年未曾见到俞国振了,范闲觉得。现在的俞国振身上,虽然不再象他初见时那般锐气如剑,但多了种渊沉如海的气度。即使是在崇祯天子身上,他也没有看到过这种气度,范闲甚至觉得。崇祯的年纪与俞国振的年纪仿佛掉了个,俞国振才年过而立,而崇祯却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

    这样想,可是对皇爷不敬,但不敬就不敬,谁让他给自己找来这样的一件差使呢!

    崇祯绝对没有想到。自己挑来挑去,觉得挑出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结果这个人选还是受俞国振影响极大的。范闲这些年因为俞国振的关系发迹,又因为俞国振的关系被冷落,所以对与俞国振有关的东西,他都仔细搜集过,包括《风暴集》、《民生杂纪》这样的杂志,他都一期不拉仔细阅读这。

    “这蒸汽机,除了可以给工坊提供动力,还能拉车驾船,神奇之至也!”因此,范闲开口还是从火车开始的。

    “范公公也知道蒸汽机?”

    “在报纸上看到过。”

    “原来如此……”

    没营养的话说了几句,俞国振不急,而范闲却急。他想了想,然后起身又向俞国振行礼:“奴婢这次来,有陛下的口谕,令奴才向南海伯道贺,听闻南海伯扬威于域外,倭人臣伏,自此再无倭寇之患,西人远遁,海不扬波……”

    范闲还是有些水平的,至少这些马屁话语在他嘴中说出来很流畅。但随着俞国振在椅子上轻轻一拍,这些话都停了下来。

    “范公公,我们打过不少交道,你多少有些了解我,这些废话,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俞国振道:“事实上,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就在今rì早晨,我得到了最新战报,虎卫已经彻底清除了荷兰人在南海的据点,整个南海,除了被称为佛朗机的葡萄牙人,几乎所有西人的势力都已经被清除了。”

    范闲虽然关注过新襄,但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太监,对于此事的意义,并不是很理解,他赔着笑,正待再恭维一番。却见俞国振又是一伸手,不让他发言:“我在原来的巴达维亚建了法显城,在原来的满喇加,建了郑和城。每城各驻三千虎卫,同时将水师南移,守卫港口——朝廷应该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我想问的是,天子遣你来时,他愿意拿出的诚意是什么。”俞国振道:“我不想去绕圈子瞎猜,那是文官们干的活儿。”

    此话说得,当真是霸气,让范闲想了一路的绕圈话儿都堵没了。范闲甚至被俞国振这种直接弄得双腿战战,慌忙离座,跪伏在地。

    “奴婢其实是不愿意来的,这是被皇帝逼得没有法子么!”他带着哭腔道:“奴婢知道,朝廷对不起南海伯,皇上对不起南海伯,朝廷里更是一帮子混蛋,憋足了气力想当秦桧。南海伯心里有委屈,奴才也有委屈,只因为与南海伯关系亲近,这两年奴才被高起潜那厮……”

    他一番哭诉,絮絮叨叨,俞国振不由得想起两人初遇之时,他奉曹化淳之命来见自己,那时他的傲慢,现在是荡然无存了。

    不过这个念头在俞国振心中只是一闪而过,他没有无聊到要在一个小太监身上将当初受的气全找回来。他只是觉得好奇,范闲为什么会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心里想的话全说出来。

    他既是好奇,便问了出来:“跟我说这些……莫非你不怕传回朝廷去么?”

    “有什么怕的,朝廷快要完了,只等人推一下,这个朝廷就完了!”范闲道:“奴婢虽然是残缺之体,却不缺心眼。除了宫里的皇爷,谁不知道朝廷就要完了。周延儒就是个裱糊匠,朝里的诸公想当秦桧却没有秦桧的本领。哪里奈何得了南海伯。伯爷是心怀忠义,否则入主京师,哪里是什么难事?”

    “不是说朝廷也在编练新兵。要学着我们虎卫么?”

    “奴婢见过虎卫,也见过朝廷的新兵,那新兵和虎卫相比,便是土鸡瓦狗。”

    这些马屁话说得多了,只让人生厌,俞国振不想再听,摆手阻止了他:“说吧,天子的条件是什么?”

    “只要南海伯麾下虎卫,不再北上一步,其余之事。皆可以谈。”

    虎卫这一年漂亮的战绩,确实吓住了崇祯,无论他表面上如何云淡风轻,但夜深之时,往往为此不能睡着。虎卫调动数万人。远征南洋,紧接着又是同样的人数远征倭国,这其中展示出来的战斗力和远距离投放能力,让崇祯深切意识到,他呆在京师并不安全。

    京城离天`津才多少里,而俞国振若是数万人在直沽登陆。只怕一昼夜时间就能打到京城!

    所以朝廷已经在制定津门守备的方略,要将直沽附近也打造成要塞。可在完成这一切之前,俞国振完全有威胁朝廷的能力。

    “只有这些?”

    崇祯的态度让俞国振很惊讶,这位刚愎自用的天子,莫非真的看清楚了形势?

    “新襄的税赋……依旧。”范闲又道。

    也就是说,朝廷还是需要俞国振的金钱支持了。崇祯十二年时,俞国振前后拨给朝廷的款项多达四十万两,对于朝廷来说,这四十万两并不少。

    “只有这两点。”说完后,范闲补充道。

    “首先第一条,若无朝廷明诏,我不会再带兵北上,但若是流寇祸乱至两广,我只能出兵保境,故此,杨嗣昌若是再妄图骄狼吞虎,将献贼赶到新襄来,就莫怪我了。”俞国振沉吟了一会儿道。

    “杨嗣昌便是秦桧。”范闲道。

    他这话说得俞国振心中一动:“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朝廷的意思。”

    “朝廷里许多人的意思,包括周阁老。”范闲低声道。

    确实,对于朝廷来说,最好的消弥俞国振怒火的牺牲品,莫过于带兵在外屡战屡败已经让崇祯失去了耐心的杨嗣昌了。俞国振点了点头,于是杨嗣昌的命运便被决定下来,对此俞国振没有丝毫内疚,杨嗣昌这人原当是该这样的下场。

    “然后第二条,今年朝廷种种手段,令我今年收入大减,故此新襄给朝廷的款项也只能减少,只有十万两。”俞国振接着说出第二条。

    范闲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原本崇祯就知道,现在还要俞国振出钱,未免太过一厢情愿。

    但紧接着,俞国振说出的话,让范闲愣了。

    “若是朝廷实在缺钱,可以拿人来换,一个人三到十两银子不等,朝廷组织那些流离的百姓来新襄,总胜过让他们去投流寇。朝廷再猜忌我,我也只是远忧,流寇与建虏,才是朝廷的心腹之患!”

    “啊?”

    大明不缺人,若是算上被隐藏的户口,即使是经过这几年的荒乱,大明人口也有一亿一千万至一亿五千万。这样的人口规模,将其中几十万流民送给俞国振,换成朝廷急需的银两,原本不是什么坏事。至于俞国振得到这些人口会发展得更加壮大,那至少是几年后的事情,甚至有可能是几十年兵的事情,至少现在,俞国振对朝廷还没有起反叛之心。

    “我还有一条,便是新襄物产,大明不得再借故抵制,若抵制新襄物产,我便无财力足以支付朝廷税赋。”俞国振又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范闲并不知道这其中,俞国振设置的陷阱,毕竟这个时候,大明还没有人能够意识到,仅凭经济侵掠,就可以让一个大国根基动摇崩溃。

    他只求这个朝中的秦桧名头,不要落在自己的头上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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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一、半是英雄半为枭(一)

    “赤rì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便已经是大明崇祯十五年夏,对于百姓来说,这不是个好年景,去年中原一带接天蔽rì的蝗灾,甚至扩展到了苏浙一带,致使吴江这样的鱼米之乡,米价都贵至四两一石。

    这个时候,若不是来自南海伯的平价米粮,不知多少人要饿死!

    但是南海伯终究实力有限,沿海沿江之地,象是南直隶、苏浙和,山`东一带,他可以运来数十万石甚至上百万石粮食平抑米价,熬成粥给嗷嗷叫的饥民,可是再往北,饱受流寇与自然灾害之苦的中原大地,则是雪上加霜。

    所以对李自成来说,这是难得的好年景。

    此时李自成,早就不是被追赶得四处乱跑的那个流寇了,如今天下人一提到闯王,谁都不会想到高迎祥,想到的只是李自成。

    两围开封、一攻洛阳,不仅如此,他在中原百姓心目中,也从当初的流寇,变成了如今的“义师”。

    原因无它,开仓放粮罢了。

    看着正在温声细语向着百姓询问的牛金星,看着亲手将米袋子放在百姓肩上的李岩,李自成得意地捋须笑了起来。

    他的独眼里,闪动着野心勃勃的光芒。

    他的一只眼睛,便是去年在开封城被总兵陈永福所shè伤。这曾让他暴虐了一阵子,但在牛金星与李岩的劝说之下,他终究还是忍耐下来。

    又看了李岩一眼,李自岩情不自禁咧嘴笑了笑。他想到初见李岩时对方说的话,当时李自成正处于低cháo之时,心中苦闷惶恐。而李岩的一番话。让他振作起来。

    这几年事情的发展,也如同李岩所料想的一样。

    “如今天下板荡,群雄并起。天子已经如同汉献帝一般,帝令不出紫禁城。地方大员各怀鬼胎,党同伐异。党中又有党。自孙晋等人以‘法门广大’为由,自诩清流的东林与阉党、厂卫同流合污,朝廷中乱象丛生。建虏屡犯边关,割据辽东以为资本,劫掠京畿、山`东以为收获,是故建虏越战越强,而大明越战越弱。义军诸部,横行中原湖广与南直隶,扰乱四方。百姓望风而起,遥相呼应,动摇大明根基。南海伯俞国振。远居粤南。虎视眈眈,以窥天下之隙——此诚英雄开万世基业之时也。闯王声动八荒。纵横宇内,然而一战败则入山林,再战败则遁汉中,何也,只因不收民心,百姓未附也!”

    “故为闯王计,当先据关陇,自古以来,关西多将,出雄兵,据有关西,进足以窥视天下,退足以割据为王。天时有变,则直接出函关挥师京师,天时平稳,则缓缓图取汉中,谋占巴蜀。秦国一统六国之略,今犹可用也!”

    “yù据关陇,必收民心,yù收民心,必赈民饥。俞国振乡间小儿,犹能称雄南海,何也,唯其赈济饥民,故此流民归心,区区百万之民,便养数万虎贲之士!”

    当初李岩的话语,又在李自成耳中响起,自两人在汉中群山中相遇,李岩献上这“陇上策”之后,彼此之间关系便极亲近。李自成信用李岩,不顾老弟兄的反对,直接将李岩提拔为将军,而李岩也不负李自成所托,编造“十八子、主神器”等谶语,传播于关陇中原一带。

    其直接结果,就是来投靠李自成的人越来越多,他攻打州县时遇到的阻碍也越来越少。虽然张献忠这两年在南方杀来杀去,看起来已经成了各路义军中实力最强声势最大者,但实际上李自成知道,自己与张献忠已经渐渐有了区别。

    “主公,百姓归心,正是扩军之机。裹挟来的百姓,一百个不如十个自己的兄弟,十个自己的兄弟不如一个训练的jīng兵。当初俞国振能以几百几千人屡屡破阵,靠的便是……”

    李自成正想着的时候,李岩又走了过来,向他进言道。但李岩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人打断了:“李岩兄弟,你动辄就提俞国振,据我所知,当初你便去过俞国振的新襄,你口里也总是说新襄治理得好,为何你当初不留在新襄,投了俞国振,他岂不更是你口中的明主?”

    能当着李自成的面说出这番尖刻话的,只有刘宗敏这个铁匠。

    他原本是李自成手下头号大将,可是随着李岩到来,这个头号大将的身份就有些动摇,他对李岩的嫉妒,几乎是不加掩饰,而李岩气度倒是宏阔,不与他争执。

    “我是去过新襄,唯有去过此处,方知天下之大,四海之广,方学会以商养战之术。”李岩微笑道:“若非如此,咱们兄弟就只有再如以往一般去抢掠,哪来的银钱充作军饷薪俸,又哪能用这米面粮食来收揽民心?”

    李岩在新襄呆的时间不长,这样短的时间里,他最大的体会就是新襄有钱。通过贸易,新襄赚取了巨额的利润,用这利润维持了jīng锐的部队。他找到李自成之后,再三游说,李自成便尝试着开通了通往漠北和漠西的商路。原本李自成手下就不少马贼出身的,这两条道路他们并不陌生,而他们抢掠来的丝绸和原本派不上用场只能砸掉的瓷器,竟然在漠北和漠西都卖出了好价钱,换来牛羊毛皮,再经过那些胆大包天的蜀商转手,便变成了银两绢帛。

    这其中的利润,让强盗也不由得感叹,原来赚钱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至于我不投靠俞国振,我也不瞒各位兄长,我最初去是打着投靠的主意,大明快完了,天下需要明主,初时我以为俞国振便是这个明主。但到了新襄后,便听说他被朝廷封为南海伯,得了大明的爵位,我便知道,他这个明主也就那样了。”

    “哦,为何如此?”就是李自成,也对这个好奇。

    “得了大明爵位,他再起事,便是乱臣贼子,我李岩虽是不才,岂能从一个乱臣贼子?更何况他分明有自立的实力,却接受朝廷封号,实在是愚不可及,自此行事,处处受制于人。否则的话,以他崇祯十二年时的兵力,当时便可以提师入京,定鼎中原,哪里会象现在这般,还要到倭国、吕宋去开疆拓土!”

    众人听得大为畅快,纷纷都赞李岩说得好,就是刘宗敏,也一个劲的点头。闯王部下,与俞国振的仇怨结得可不轻,因此虽然这些年都没有再交手,但他们对俞国振仍然没有任何好感。

    李自成神情却有些异样,他拉着李岩的手,笑道:“诸位兄弟,我还要与李岩兄弟商量一下,诸位兄弟先散了吧!”

    打发走诸将,李自成盯着李岩:“李岩兄弟,咱们派去的人……应该到了吧?”

    “已经是两个多月,应该到了,听闻如今从金陵到新襄,只有不要半个月的路程。”

    “你说,俞国振对咱们的使者,会如何相待?”

    “闯王放心,俞国振这人,第一恨的是建虏,第二恨的是流寇,如今咱们行事,已经是义军风范,他必不会为难。我又是托癸泉子道长出面关照,他在俞国振面前很有些体面,想来当得礼遇。”

    “过儿为我侄子,我一直无子,颇有立过儿为嗣之念,这次若不是你说事关重大,我也不会遣他去。”李自成叹了口气:“但愿如你所言。”

    “正是主上视小将军如子,故此属下才建议遣他去,小将军要承接主上基业,不去新襄见识一番,今后如何与俞国振争雄?”李岩低声道:“便是主上今后有了嫡子,也需要小将军扶植!”

    “是,你考虑的长远。”李自成口中这样说,独目中却仍然闪过忧sè。

    他担忧得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他的侄子,也算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如今却在俞国振的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从年纪上说,李过的年纪比起俞国振要大上一些,但当俞国振的目光盯住他时,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严厉长辈盯着的小孩儿一般。

    “李过,一只虎?”俞国振盯着李过问道。

    “在下匪号正是一只虎。”李过恭声道。

    “你这一路来,定然很是辛苦。”

    俞国振笑了起来,那种如山凌顶般的压力,少了一大半,李过悄悄松了口气,抬起眼看了俞国振一眼。

    双方相距只有不足两丈,之间只隔着一张书桌,若是他此刻飞身上前,挺刃而刺,那么,李岩口中所说叔父争夺天下最大的障碍就将成为过往……

    这个念头才浮起,李过便觉得自己象是被一只猛虎盯住了一般,身体几乎不能动弹了。

    然后他注意到齐牛,虽然齐牛身体高大雄壮,但只要俞国振在,别人第一眼注意的肯定是俞国振,他反而显得不起眼了。

    “还好,还好,蒙南海伯关怀,不甚感激。”李过只觉额头冷汗涔涔,他低声道:“从关西到金陵这一段最难,到了金陵反倒好了,上了南海伯的船,路上再无人敢盘查。南海伯威仪,在下总算见到了!”

    “你是李牟,李岩之弟?”俞国振又转向随同李过一起来的那个青年。

    那青年人蜂腰猿背,行动矫健,一看就是一员悍将。他对着俞国振,同样没有丝毫气焰,而是恭敬地道:“小人正是李牟,家兄不只一次提过,南海伯乃当今第一等的英雄,要小人见了南海伯,替他问安。”

    “唔……闯王遣你们来我这里,是想要什么?”俞国振一笑置之,直入主题。

五四二、半是英雄半为枭(二)

    李自成在俞国振看来,只是半个枭雄。但就算只是半个枭雄,也不会万里迢迢派人来,只是向俞国振问个好。

    更何况还有李岩在内。

    癸泉子一直未曾说李岩来投的事情,新襄的情侦系统虽然侦察到了这个人,也没有人知道他会在历史上留下众多疑团,因此被当作其余来到新襄又失望离去的人一样,比如说,那位周钟,在新襄呆了一年半时间,终究还是北上去参加科考了。

    直到李过、李牟作为李自成的使者,被飞隼号从金陵带来,并且找到癸泉子头上,癸泉子才惊觉,李岩从新襄失望而去后,竟然去投了李自成。他再和俞国振提起此事,虽然俞国振对于搜集历史名人的兴趣已经不如以前,但也多少有些遗憾。

    李岩拥有一定的战略眼光,为人也比起一般的流寇要好得多,如果他留在新襄,锻炼几年便可以独当一面,成为一地总督也不是不可能。

    “我家闯王派我们一行来,除了向南海伯问安之外,还想与南海伯做一笔生意。”李过恭声说道:“如今中原、陇西一带,蝗旱连年,民不聊生,朝廷不管不顾,只知道催捐逼税,闯王不忍百姓荼炭,想寻南海伯购一批粮食。哪怕只是煮粥赈济百姓,能多活一些总是好的。”

    俞国振得知李自成派人来寻他做交易,第一个念头,是李自成要找他买武器。

    新襄武器之名,如今天下皆知,就连建虏,都拐弯抹角小规模地求购新襄武器。不过建虏知道他们在新襄是买不到的,因此他们的手段就是寻大明官兵以双倍价购买。比如说一枝虎卫乙型火枪,新襄卖给朝廷是十两银子,而建虏就出二十两银子。

    这个发现被高二柱的情侦人员传回新襄后,当时新襄内部还引发了要不要停止与明廷武器贸易的争论,不过这争论随着shè程更远、jīng度更高的线膛枪出现而结束了——虎卫丙型火枪都要被淘汰了。何况是虎卫乙?

    却不曾想,李自成竟然是派李过来买粮食!

    俞国振在短暂地愣了一下之后,扬了扬眉:“姑且不说我会不会将粮食卖与闯王,就算我愿意卖,闯王付得起钱么,就算他付得起钱,这粮又怎么送到?”

    “闯王准备率军东进,直逼凤阳。自然就在徐`州一带交割粮食。请南海伯放心,闯王大军,绝对不会进入山`东与皖南,便是南直隶,也仅是徐`州一城,这也是为了方便南海伯船队顺运河运粮。”李过微笑起来:“至于钱财。闯王说了,南海伯心系百姓,粮价必不会太贵,虽然我们闯军较穷,砸锅卖铁凑一凑,也能买一些粮食,能多救一个百姓,便多救一个!”

    “能多救一个百姓,便多救一个!”

    俞国振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笑了起来。

    李自成身边果然有了高人指点,难怪这两年他行事与过去都不同了,劫掠的少了,经营地方的反而多了。

    他算是看准了俞国振的弱点。

    虽然说慈不掌兵,那是指在执行军法军律时不可心慈手软,但对上无辜的百姓,若还能无动于衷……俞国振在这个时代的挣扎,就不会是真的为了华夏的崛起,而只是为了他个人的野心了。

    华夏的崛起。应当是每一个华夏儿女的崛起。而不仅仅是一撮人的崛起。大国的复兴之路,应该是让每一个华夏儿女面前都有路可走。而不是一小撮人的富贵之路。即使一定要牺牲一些人,也应该是自愿牺牲,而不是被牺牲。

    这是俞国振的弱点,却也是俞国振最强之处,正是因为他有这个弱点,他才没有立刻带兵北上将崇祯从皇帝宝座上赶下来——这样痛快是痛快,却只能在华夏制造更多的混乱。也正是因为他有这个最强之处,所以来到新襄的百姓,无论从事什么工作,都能用十二分的jīng力,顺着他指明的方向去努力。

    新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原本历史上需要几十年才能完成的技术积累,靠的不就是这些百姓们的奋发图强么。

    “我如何能相信,闯王得了粮食后会用于赈济百姓,而不是充为军粮?”

    “闯王肯定会将其中部分充作军粮,但是可以保证,不少于一半会用于养民。”这些问题,来的时候李岩都有交待,因此李过回答的很快:“闯王自知无以取信于南海伯,故此让我与李牟为质,若南海伯发觉其中有不实之处,只管杀我二人就是。”

    这又是一个让俞国振意外的条件,俞国振看着镇定自若的李过,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李牟,不得不承认,李自成在原本的历史中能做出推翻崇祯的事情,其心xìng之上,确实有过人之处。

    即使这是李岩指点的,李自成能答应下来,也是非同小可。

    他没有急着答应,而是轻轻用指头扣着桌面。李自成与李岩究竟是什么打算,他还没有琢磨清楚,因此虽然他倾向于与李自成做这个交易,但又不得不慎重考虑。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华悠之敲了敲门,然后一脸怪异地走了进来,将一封信递了过来。

    “啊……”

    俞国振看了这封信一眼,漂亮的字体,但署名却让他眼中寒芒闪动。

    “大清摄政睿亲王多尔衮上。”

    竟然是多尔衮给他的一封信!

    这倒奇了,先是李自成派来了使者,接着多尔衮给他来了信,再加上一个前些rì子又到钦`州的钦使范闲,如果张献忠再派人来,那么这些使者可以凑成一桌打牌了。

    俞国振向李过笑道:“二位远道来甚是辛苦,先安排二位休息一下,至于闯王的事情,容后再议……”

    “南海伯,在下还有几句话,是闯王与李岩将军吩咐的。”李过听得这样就要打发自己离开,他担心俞国振采用拖延之术,因此开口掀出了底牌:“闯王知道南海伯需要人口,闯王可以将饥民送至徐州,请南海伯运回南方安置。”

    “我知道闯王的诚意了,容我与几位先生商议。”俞国振道。

    李过只能行礼退下,他们走后,俞国振问华悠之道:“这信是哪儿来的?”

    “是建虏令朝鲜国转交的,刚刚由耽罗转来。”

    “老将倒是没有写信说自己的意见,大约是他也有些发蒙了。”俞国振拆开信,那信封已经被拆过,证明安全人员早就试过其上无毒,因此他才敢如此拆信。

    多尔衮的信中内容相当友善,说三年前在山`东一晤,此后不敢相望,但因为分属敌国,故此未致问候。如今旧事已远,双方理当向前看,因此多尔衮说愿意与新襄商议朝鲜一分为二之事,并且还有一个建议,便是允许新襄的商品自朝鲜转口至大清。

    “多尔衮这厮可比李自成难对付,除非李自成完全听李岩的建议,否则李自成还不是他的对手。”俞国振默默地想:“这厮寄信过来,莫非他嗅到了什么动向,或者说,是多尔衮与李自成都觉得,自己蛰伏一年,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锐气?”

    俞国振在新襄已经蛰伏了一年有余,自从崇祯十三年他击败了荷兰人与郑家的联军,将整个东海和南海都纳入新襄体系之下后,一年多近两年时间,新襄都没有大举动兵过。其中虽然也有小股的与外敌的战斗,总的来看,这近两年的时间是俞国振开始自己计划以来最为安稳的两年。

    “请茅先生、小宋先生,请田伯光、顾家明、王浩然……”

    俞国振点了一连串的名字,其中便有王浩然。当王浩然被找到时,他刚刚在参谋室里与同为参谋的几个伙伴进行了一场兵棋推演,因为兴奋,他额头都是细密的汗水,听得召唤,匆忙抹了一把脸后,便赶向了俞国振的办公室。

    他不愿意留在研究院,而是志在从军,原本俞国振以为他只是说说罢了,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明朝朱家的女婿,竟然真有一股狠劲,虽然年纪大了些,在体能上稍逊,但他还是坚持完成了虎卫的基本训练,在倭国、吕宋之战中还立下了功勋,去年更是在法显城击败了几位土著苏丹的联军,从而因功被召回,入了参谋室。

    而王浩然对于身份的转换也极为自然,以前他与俞国振有一半朋友关系,但现在,他就是比较单纯的部下了。

    他是第一个到的,然后宋献策这矮子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再然后是在军营中的田伯光、顾家明。茅元仪最后到,不过众人都体谅他,知道他是腿脚不很好。

    “很久没有这般开军务会了,想来大伙都要忘了吧。”俞国振看着跻跻一堂的众人,随着手中人才渐多,参与会议的人也多了起来,他办公室内的小会议室,已经有些挤了。他将多尔衮的信交给众人传阅,传阅过程中又说起李自成派人来的事情,还有范闲作为朝廷的特使来到新襄的事。末了之后,他笑道:“看来,要有大事发生了,我们毕竟隔得远,不如皇帝和李闯、多尔衮等人嗅到的气味浓,大伙来商议一番,看看最有可能是会发生什么事情,李闯、多尔衮的用意是什么,我们又该做出何等的应对。”

    他话说完之后,便是最急的宋献策也没有急着开口,众人都沉默深思起来,一时间,会议室里极是安静。

五四三、半是英雄半为枭(三)

    最终还是宋献策忍不住他抢着开口道:“多尔衮与李闯都是包藏祸心他们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最多不过是反间计罢了其蠢无比但还有比他们更蠢的十之八`九都会当!”

    宋献策说的比多尔衮与李自成更蠢的毫无疑问就是指朝廷的那些人了。( )

    特别是崇祯皇帝他刚愎多疑偏偏喜欢自作聪明这种计策还真能让他当。

    但宋献策说的“蠢”又有另一个含义。

    用不着他们使什么破反间计现在崇祯对俞国振的猜忌已经到了极致但那又怎么样俞国振拥有足够的实力让崇祯把所有的猜忌都隐忍在心逢年过节甚至俞国振长子的生rì崇祯还不是乖乖派钦使来颁布恩赏之令。

    赏赐的都是些不值钱的虚名可这其后表现出他对于俞国振的笼络极为明显。

    多尔衮与李自成再是枭雄本sè也没有办法弄到崇祯十三年时俞国振与崇祯通过范闲定的那纸密约不知道在那密约当中崇祯以开放市场和人口迁移为代价换取了俞国振不再挥师北的承诺。双方的密约根本不是什么挑拨离间能够动摇的因为这是建立在双方的战略选择之:崇祯无力南顾而俞国振希望能得到宝贵的发展时间和市场。

    众人听了宋献策之话都笑了起来宋献策又道:“无论他们说什么。咱们口头都答应下来但他们求我们做的我们坚决不做他们要我们不去做的我们立刻去做……”

    “你那是驴啊。”茅元仪不满地道。

    众人又是哄笑按着宋献策的说法可不是一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犟驴么。

    宋献策嘿嘿干笑了两声别人说他他定然是要脸红脖子粗地争吵的。但是茅元仪么——一来资历确实比他老二来在战略眼光他也自承不如。

    “茅先生以为呢?”

    “小宋先生说的也没有错这是离间计至少离间我们与朝廷的关系是其目标之一。确认这一点那么对方的主要目的也好揣测了李自成说他要东征。攻至徐州但攻至徐州之后他准备怎么做?如今李自成的兵力足有十万。而且这不是那种裹挟来的乌合之众。而是跟着李自成两三年的惯战之兵——莫笑莫笑虽然和咱们虎卫相比也还是乌合之众但至少对官兵不再是一触即溃了。”

    众人的笑让茅元仪原本绷着的脸也松了下来他也不大好意思去夸闯军的战斗力。毕竟在座的可都是熟悉虎卫的。当世第一强军非虎卫莫属。甚至就算将欧洲诸国的强军拉过来也未必能强得过虎卫。

    “李自成到了徐州得了我们的粮食他接下来若是南下就得面对我们的怒火因此他唯一的选择便是北挥师进京。”众人笑定之后茅元仪轻声说道:“他想去紫禁城里过一回皇帝瘾了。”

    此语让众人完全安静下来几乎所有的目光都看着俞国振。

    在座的诸人眼中如果说天下需要换一个皇帝那么这个皇帝除了俞国振外别人都没有资格。所以得知李自成这个流寇现在竟然觊觎起皇帝的宝座来众人无一例外都是暴怒。

    倒是俞国振自己还很是安静。

    “建虏呢建虏派人来莫非也是要再度入京?”俞国振问道。

    他轻巧巧地将皇帝一事撇开视之如草芥的态度让众人有些不甘之余也不禁钦佩。

    这世有多少人能面对皇帝宝座的诱惑而不动颜sè?

    他们却不知俞国振的想法很简单该是他的终究将是他的一切一切都会水到渠成。即使李自成真到紫禁城里去当了这个皇帝那又能怎么样他俞国振难道会承认?

    “建虏的目的除了离间、入京之外怕是别有怀抱建虏只怕也有试探究竟能否与我们和平相处的可能……我想不明白的是建虏和闯贼同时有这心思究竟是有所勾结还只是巧合。”茅元仪道。

    “只要建虏未曾还尽他们对华夏的罪孽那么和我们之间就不会有和平可言。”俞国振平静地道:“这一点无论多尔衮如何试探都不会改变。”

    这是俞国振的一惯态度而所谓建虏还尽罪孽其中第一条就是爱新觉罗氏族灭——这又是建虏绝对不可能接受的条件因此双方的死碰是不可避免的。

    “还有人补充么?”茅元仪思考得已经很全面俞国振自己想到的也就是这些因此俞国振跳过了一一点名的程序直接问道。

    王浩然看了看众人大伙都没有出声他想了想终于举起了手。

    “王兄说吧。”俞国振笑道。

    “咳咳……”一句“王兄”险些将王浩然到嘴的话又堵了回去他瞪了俞国振一眼仿佛又回到了两人单纯的朋友关系之时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也因此放松了。

    “建虏与闯贼未必有什么勾结可能只是巧合否则双方不会同时向我们派遣使者这岂不是多此一举。我这些时rì一直在关注大明内部的一些事情这两年来大明内部有些事挺有意思的。”

    “南直隶一带原先的织户抗捐之举时有发生这两年更是频繁得每月都有松江的棉布机户约有小半都到了咱们新襄剩余大半度rì艰难而朝廷仍在征税剿饷、辽饷年年不绝他们唯有抗捐。”

    “湖广江`西一带原是粮仓但这两年因为献贼祸乱百姓流离好不容易将献贼又赶至大山中可朝廷赋税沉重百姓交不起银两纷纷典地卖田成为流民咱们新襄这两年新移民中许多都是由他们当中来。”

    俞国振嗓子微微有些痒他看了茅元仪一眼茅元仪恰好看过来两人目光中都略有惭愧。

    王浩然把这丝惭愧也收入眼中他在心中同样一叹。

    南直隶的手工工场和湖广江`西的自耕农破产朝廷的苛捐杂税是主因但是新襄在这件事情也是推波助澜。这几年间随着蒸汽机的应用新襄在许多产业都已经实现了工业化就以棉纺织业为例不仅仅新式的纺纱机、织布机被推出来甚至连棉花的品种都由原来的土棉换成了纤维较长更适合机织的美洲棉。这样的竞争之下南直隶一带的织户哪有不破产的?而湖广江`西一带自耕农的破产更是俞国振有心的结果他每到收获之时便将新襄产的稻米运至这些地方贱价出售以压低米价而按着一条鞭法朝廷收税收的是现银并不是实物自耕农必须将自己的农产品出售后换取银两再来交税。在新襄的低价倾销下自耕农们“多收了三五斗”的悲剧几乎是一年一年地重复演。

    到这个时候俞国振与茅元仪都是恍然王浩然揭开了他们不大愿意想的一件事情却也让他们对整个时局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茅元仪终究是大明旧臣当真正看到这个王朝走向穷途没路时内心深处还有些不忍;俞国振则用惯xìng的眼光看着这个朝代总觉得这个朝代还有两年可以支撑。

    但实际新襄为了反制当初朝廷围堵新襄的经济手段已经象白蚁一样将这棵大树的最后两根根基也蛀毁了。

    只待一阵风这棵大树就倒了。

    更让人觉得意味深长的是无论是朝廷还是百姓在这件事情利益受损却都不得不承俞国振的情:朝廷要感谢俞国振运来的粮食平抑了米价失地的自耕农要感谢因为新襄的存在他们不至于走投无路。

    “前些时rì朝廷遣范闲来新襄商讨寻新襄借款事宜因为范闲表现得不甚热切故此我们都未曾重视。看来朝廷也已经意识到自己撑不了多久故此才会有此举。但这位范公公不知从何考虑并未如实地反应皇帝的真实意图故此我们才会忽视其背后的含义。”王浩然没有再去想俞国振与茅元仪眼神中的含义他只是将自己的想法继续说出来:“故此我建议我们不用主要考虑李闯与建虏的真实用意而应考虑若是朝廷真的撑不住了我们当如何去做。”

    “那还用问自然是小官人挥师北当了个皇帝娶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啦。”田伯光嘿嘿笑道也只有他敢在这种事情开俞国振的玩笑。

    不过这只是玩笑众人都明白这一点。

    “咱们在京城的情报系统……为何没有传来这方面的消息朝廷撑不住只可能是没有钱但是咱们的计算里朝廷手中应该还有些钱啊。”顾家明谨慎地道。

    “朝廷‘应该’还有些钱但是架不住他们漂没。”王浩然的回答简洁有力。

    是的新襄给予了朝廷一定的支持在某种程度缓解了因为新襄的经济入侵而造成的财政困难但是朝廷内部的蛀虫造成的损害就是新襄的情报系统也无法调查清楚。

    “王兄说的不错朝廷看来是真正无力支撑了外强中干而且不幸的是这种外强中干被建虏和李闯都看破了。我们只是没有动手推翻朝廷之心所以才没往这方面想否则的话我们也早就看破了。”俞国振缓缓地道众人明白他已经采纳了王浩然的建议接下来会议就从如何回付李闯与建虏转到如何在大明灭亡的情形下应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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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四、半是英雄半为枭(四)

    有王浩然的提示,众人再仔细分析,便觉得这个大明王朝确实已经走到了穷途没路。

    天下诸布政司中,如今还算安宁的,唯有广`东,这还是托了俞国振的福,群宵远避,就是贪官污吏在新襄附近行事,也都小心谨慎一些,毕竟这附近的百姓也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有什么冤屈,便要去新襄告状,好多管闲事的俞国振,还专门设有检举司,接受百姓的检举。他完全不干涉朝廷对于两广的人事任命,但朝廷却不得不重视他的弹劾,因此每每他劾一人,朝廷立刻将之免职,比起朝中的御史还更有效。

    而因为新襄的崛起,两广在部分上承担了过去苏浙对朝廷的负担。想到这里,朝廷派范闲来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希望稳住两广,为朝廷接下来的决策保存一丝希望。当然,若是能从俞国振这里获取财力支持,那就更好了。

    “我们准备得还不够充分啊。”有人叹息道。

    这句话在小小的议事厅里引起了共鸣,众人纷纷称是,就是俞国振,也情不自禁地点头。

    这是非常无奈的事情,新襄这两年已经是在全速发展,甚至可以说,是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比起俞国振此前最好的计划还要快,仅吸纳的移民人口数量,就达到了一百二十万,人口总数几乎较崇祯十二年翻了一倍。

    到后来,因为涌入的人口实在太多,俞国振不得不采用了近乎工业化的改造措施,甚至可以说,除了没有严刑酷罚和大规模的人道毁灭之外,他的新人改造营与一个集中营也相差无几。

    短时间这样做。对于迅速补充新襄实力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但长时间这样,只会适得其反。若不是饥饿与死亡的威胁,谁愿意把自己的zì yóu交给别人?

    而虎卫的规模。也如俞国振所想的那样,陆军扩编为三师一旅——教导旅未变动,但教导旅的旅正享受师正待遇——总人数达到了近六万人;海军的规模则是一个师。总人数是两万一千余人。

    但全大明人口多少?即使是饱经战乱的现在,新襄的社会研究院估计,全大明的人口总数,也应该在一亿三千万到一亿八千万之间!新襄的这点人口撒进去,就象是一团小火星撒入了海水,转眼就会消失不见。

    而且大明积累的矛盾真的太多,有些问题不能立竿见影地解决,就算是俞国振主了天下,也没有这个本领。这种情形之下。即使俞国振的政策是为他们好,他们也会抵制、会自觉没有生路,再有两三个别有用心之辈一煽动。比如打着朱明的旗号起事。顿时会一片风起云涌,到那时。难道说要俞国振将虎卫的屠刀指向那些被愚弄了的百姓?

    谁家父母,不是百姓出身!若真有那一rì,虎卫当中只怕首先就要分裂!

    因此,当宋献策不顾形象,象只大马猴一样蹲在椅子上提出要乘此良机入主中原后,王浩然立刻进行了反驳:“以两百万人治一亿五千万人,非屠戮不足以服众,小宋先生觉得我们虎卫是能对数以百万千万计的百姓提起屠刀的么?那就不是虎卫,而是建虏,最终也必是和建虏一般下场!”

    俞国振并没有“预言”若是建虏入主中原后华夏的结果会如何,只是就这个问题,让新襄各行各业人物都进行推演。他不务虚,只务实,比如说农民,若是建虏来了,必然要跑马圈地如同当初蒙鞑一般,那么种地的农民将会是什么下场。再比如说工匠,工匠又会是个什么结果,工匠自己可以想象。

    最后综合起来,建虏入主之后,第一便是要实行大屠杀,将敢于坚持华夷之辨的人,对朱明尚有怀念的人,或者只是他们觉得不利于自己统治的人,都一一杀灭,杀得道路以目人人衔口,这才算是完成第一步。

    第二便是焚书,摧毁华夏传统,凡不利于其统治的书籍,或焚或改。这些野蛮人是不懂得对文化的敬畏的,始皇帝的焚书坑儒多半是后世儒生的夸大与诟责,但建虏却是能真正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还有第三禁锢第四卖土第五残民……

    几乎罗列出了建虏的十大罪状,让俞国振震惊的是,他们罗列出来的,竟然和他印象中建虏真正做过的完全一样。

    只不过他们还没有想到,建虏的文字狱能残酷到为了“清风不识字”这样的诗句,或者只因用了崇祯年号,便将死人从坟里刨出来再腰斩的地步,更想不到,替建虏罗织文网的纪昀、刘墉之流汉jiān之无耻。

    要让俞国振象建虏一样去统治华夏,倒不如让他去死好了。

    “所以,对我们最有利的方式,还是让明廷继续维持,即使不能在整个华夏领土范围内维持,也必须在秦岭淮河一线以南维持。这个时间,至少是十年,这是按照我们每年新增百分之三十的人口来计算,十年后,我们能有二千七百万近三千万人,入主中原,便……”

    “不对!”

    王浩然的话还没有说完,宋献策便跳了起来。他瞪着眼睛,声音尖锐:“让我们还缩在这里十年?眼睁睁看着中原百姓荼炭,只顾着自己过好rì子?”

    王浩然抿紧了嘴,他看了俞国振一眼,宋献策突然打断他的话,原本是会议规矩不允许的,身为会议主持人,俞国振必定要出面干涉。

    俞国振伸手示意了一下,宋献策气鼓鼓地坐了下去,看着王浩然的目光有些不友善。他二人关系也一向不好,原因很简单,宋献策乃是底层读书人出身,又一直没有得到功名,看着王浩然这样与朱明宗室有关系的人,自然是不顺眼了。而同样,王浩然觉得宋献策虽然来投新襄,却未能象他一般从虎卫基层做起。并未与自己旧有的阶层做彻底切割。更不是一个做实事的料,也多少有些不买他的账。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就是俞国振一手教出来的虎卫将领中,叶武崖几乎和所有人都不往来,何况这种从天南海北来投的人物。

    “让王兄说完再发表意见。”俞国振道。

    “是。”宋献策仍然很是气愤。

    “我的话说完了。”王浩然被打断之后。便觉得思绪一断,无法再说下去,勉强又讲了两句,便告结束。

    他一结束,宋献策立刻又跳了起来:“不成,无论是李自成还是多尔衮,他们进了中原,还不是把中原搅得一团糟?吃亏受罪的,只是老百姓。而不会是王公贵裔。”

    这话说出来就有点针对王浩然了,王浩然血往上涌,若不是这几年在军中养成了良好的军纪。他几乎要冲上去揪着宋献策给这矮子来一顿狠揍了。宋献策说到这也意识到不对。他又道:“那些王公贵裔吃亏受罪理所应当,天下弄成这模样。他们要负大责任,可百姓为何要陪他们受罪?”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我们做好了统治全国的准备么?我大明大小州县近千,每个州县该派多少人,如何解决州县里土地兼并问题,我们如何处置数以千万计的流民——不是现在每年来的五六十万,而是千万,千万!”

    王浩然被激起了火气,他目光凌厉地瞪着宋献策,说到这,他还特意补充道:“几千万人,可不是摇摇纸扇动动嘴皮子便能安置好的,大话谁不会说,我也知道要救民于水火,可是若将自己陷入水火之中,那就不是救民,而是灭了我华夏未来的希望!”

    “姓王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眼见就要打起,俞国振这个时候却起身,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他也没有劝二人莫争,就这样径直离开,而此次会议,尚未出结果!

    这样一来,比起他大发雷霆还要让宋献策与王浩然心中凛然。若是发怒,怒气过后倒没有什么事,可不发怒,就象是引而不发的火枪,随时都有可能喷出致命之焰!

    “该怎么办?”宋献策与王浩然都有些惶然。

    “现在都安生了吧,不过是主公宽容,你们却把宽容当成纵容。”茅元仪慢慢地说道:“现在好了,你们二人可以继续吵啊,今后主公执掌天下,你们也可以继续吵,若是你们两人手中有兵权,还可以带兵相互厮杀嘛。”

    这话说得二人都是冷汗涔涔,宋献策暗暗埋怨自己太好卖弄,而王浩然也不禁反思自己这几年在部队中的打磨是不是白费了。

    俞国振离开了会议室,拒绝让华悠之跟着,只是召来了人力三轮车,便扬长而去了。

    他去的地方,是靠近黄牛岭的一处新的别墅区。这个小区居民数量并不多,但却住着一些在新襄近乎隐者的人。

    方孔炤与张秉文。

    他二人来到新襄之后,便将主要jīng力用在了研究学术之上,特别是有关易学。俞国振曾问二人两个问题,让二人不得不从易学的角度来进行探讨研究,而越是探讨研究,便越觉得俞国振提出的这两个问题尖锐深奥。

    第一个问题是“何为理”,用俞国振的原话来说,就是这世界最本质的东西是什么。

    第二个问题是“何为道”,同样用俞国振的原话来说,就是如何认知这个“理”。

    俞国振到的时候,两人正在树下互辩,见到俞国振来了,当即结束了辩论。

    “济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来,想必是又有什么问题要让我们二人绞尽脑汁?”张秉文是俞国振救了xìng命的,因此对他甚是亲近,一开口便道。

    方孔炤眼中开合,却是闪过一丝锋芒,比起纯文官的张秉文,他可是通战略,看了俞国振一眼,没有说话。

    只是神情,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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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五、鲲化鹏鸟复北飞(一)

    比起俞国振身边的新锐来说,方孔炤、张秉文二人是在大明内部也身居高位的官僚,特别是方孔炤,他原本就视野宏阔,再经过俞国拓的影响,已经拥有非常出众的全球意识和时代意识。

    可惜他不愿意出仕,否则的话,以他的能力,俞国振甚至愿意为他破例,直接进职总督。

    听俞国振说完今天会议上的争执,方孔炤与张秉文相视了一眼,方孔炤点了点头,张秉文便开口道:“济民,这是好事。”

    “哦?”

    “济民,此前你手中人物,多是你一手培养起来,他们之间便是有矛盾,也在你控制之中。但随着来投的人增多,控制地方的增加,终有一rì,在你手下的矛盾便会无法控制。”

    “这些时rì,我与植夫兄论易,便觉得矛盾便是这易之yīn阳,无yīn阳而不化生万物,无矛盾便不成国家。当今天子一昧忌讳党争,只想着消弥矛盾,结果矛盾不是不在,而是隐藏起来,每yù做事,便于暗中牵制。故此,我二人以为,关键在于,如何调理yīn阳平衡矛盾……”

    张秉文洋洋洒洒,从易理开始说起,说出了一段矛盾论来。他们是觉得,俞国振虽然有生而知之之智,却终究年轻,驾驭百万人口不成问题,可驾驭得更多了却容易有所舒忽。但这番矛盾论的说辞,却让俞国振目瞪口呆,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将两个问题摆出来,他们竟然就已经解到了这种程度!

    “总之,位居上者,统管yīn阳即可。”可惜的是,张秉文说了一大堆,最后还是回到了王霸之术上。让俞国振不得不叹息。华夏的哲学与政治联系得太过紧密,所有的哲学,都要为政治服务。这实在是本末倒置了。

    “我不怕他们争执,原本人若无派千奇百怪,他们能开诚布公地将彼此间的意见不同表现出来。我反倒认为是件好事。若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却使绊脚,那才是真正大患。”俞国振道:“我向二位长辈来求教的,若是大明真出了什么问题,我究竟是该挺进中原,还是继续蛰伏?”

    “这个,就让植夫兄来给你说了。”张秉文面上微露不忍之sè,然后起身离开:“我为明臣,不忍听此事。”

    “你这滑头。你为明臣,我就不曾为明臣么?”方孔炤起身怒道。

    但是张秉文脚快,已经走得老远。扔下一片苍凉的笑声。方孔炤叹息了一声。只能又坐了下来,看着俞国振。眼中既有欣慰,又有不安。

    “当初初见你时,我便觉得你与众不同,故此赠你济民二字,济民,这十年来,你是做到了这二字。”许久之后,方孔炤才开口:“如今天子,虽未失德,却不逢其时——若是能保全他的xìng命,还是尽可能保全吧。”

    俞国振沉默了一下,确实,崇祯刚愎自用,但比起那些昏溃的皇帝来说,他算是未曾失德的。大明落成这个模样,他身为天子,当然要承担很大的责任,可是将全部责任推到他头上,甚至推到整个皇族头上,还是有些不公平的。

    “只怕不由我。”俞国振只能这样说道。

    “你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计划。”

    “我尽力。”

    两人简短地对话,便决定了远在京师的崇祯的命运。紧接着,方孔炤象是松了口气,长长吁道:“我向你讨个两广布政司的官职,如何?”

    俞国振瞪大了眼。

    他瞬间明白了方孔炤的意思,也明白自己一直以来进入了一个误区,他以为自己只有全取天下和蛰伏新襄两个选项,却不曾想到,自己还有另一个选项。

    乘头大明朝廷灭亡之时,攻取两广,甚至经略湖`南、赣南、闽南。这些地方的人口总数,既没有多到他新襄实力无法将之同化,也足以成为他收容接纳其余地方百姓的基地。

    比如说从中原逃来的百姓,他完全可以将之聚于湖广,沿着湘水两岸暂时安置。

    “我怎么未曾想到这个……”俞国振有些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呵呵,你不是未曾想到,只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罢了。济民,你究竟还只是二十五岁,到三十岁时,差不多……嗯就差不多完全掌驭一切了。”方孔炤缓缓地道:“与你姑丈一样,我亦不愿为二朝之臣,只望你莫要太过急切,让我可以替你多效力几年。”

    俞国振应了一声,心中也明白,这确实是因为年纪造成的。

    “定下这等方略,想来你还有事情要忙,你先去吧,让人将两广的资料交与我就是。”

    方孔炤心情有些不好,俞国振很明白,因此也没有多说。他行了一礼,然后退了下去。

    他回到了办公室,前后花去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发觉诸人竟然还在小会议室中等着他。一见他回来,王浩然先迎着对他道:“主上,是属下不对,不该与小宋先生争执……”

    “不对,不对,分明是我的错,是我要与小王争吵……”

    二人又瞪在一起,为了争这过错,险些又吵了起来。俞国振笑道:“只要不误事,诸位相互争吵并无大碍。”

    话虽然如此说,但他接下来又道:“不过,争执归争执,不可不让对方说话。”

    “是。”

    “我方才去征求了两位长辈的意见。”俞国振道:“他们的意见,就是取两广,观天下之变。”

    众人听得这话,都是大喜。

    新襄目前面临的最大困境,就在这一句话中得到了解决。

    “接下来,咱们就必须按照准备控制两广的目标安排计划。”俞国振道:“第一,虎卫必须再度扩编,将虎卫的数量增长到十二万。此事由家明负责,有没有问题?”

    顾家明点了点头:“没有问题,只是军械物资跟上就行。”

    “军械物资,章先生有没有问题?”

    “我们储备有供十五万虎卫用的武器,以我们的生产能力,足以在六个月内将这个储备再扩充一倍。”

    “其次,民政方面,准备好足够的粮食,这一点,需要各地总督出力,悠之,你拟好公文,待我看过签字后发给各地总督。”

    对于新襄来说,粮食恐怕是最不需要担忧的东西,会安、新杭这两个大粮他,特别是新杭,如今已经有良田一百四十万亩,超过了会安,成为新襄的头号粮仓。两地加起来年粮食产量便超过两百万吨,加上新襄、大员、吕宋,同样也有不俗的粮食产量,故此新襄今年的预计粮食收入可以达到四百万吨左右,相当于近千万人口的口粮!

    而且还可以从倭国等附庸势力收购粮食,象是倭国,俞国振不遗余力地将倭国培养成一个农业国,甚至不惜向倭国提供农业技术方面的支持,比如说良种、肥料。如果硬要征收,从倭国收个几百万斤的粮,也是可以的。

    “第三,准备好运力,特别是适合于内河航运的百吨以内的小船,在短时间内,我们控制两广内部,还是需要以内河航运为主,因此这些小船必须准备充足。我的意见是让船厂暂停海上巨舰制造,专门于内河船的改造。茅先生,你有意见请说。”

    俞国振说到这的时候,茅元仪举起手掌示意有话要说,按照他们的会议规则,俞国振让他开口,茅元仪道:“不可让海舰制造彻底停止,欧人虽然给我们赶出了南海,但他们必然会大举来报复,按时间算,欧人的报复舰队,也应该快到了。我们无法判断欧人来的舰队规模,从谨慎考虑,还不能停止造舰。”

    “是,茅先生说的是。”对于这种合理的意见,俞国振还是很善于接受的:“那么这条就改成抽出船厂一半生产力用于内河船的制造和改造。”

    华悠之将这个记录了下来。

    “第四,调一支jīng锐,随我北上,前往耽罗。”

    俞国振又提出了第四条,此语一出,众人全都坐正了,几乎所有人都将手伸了出来。

    仍然是茅元仪先被点到开口,茅元仪盯着俞国振:“主公是准备做什么,既然准备攻取两广,我们的兵力就应当集中于两广才是,主公为何还要将jīng力调去耽罗岛?”

    紧接着是宋献策:“茅先生说的是,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初,主公用不着凡事亲历亲为了!”

    “我和家明对于北方作战都熟悉,我们二人去就可以!”这是田伯光的意见。

    俞国振苦笑,这还是第一次他提出的意见被所有人反对。众人都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亲领一军,在北方见机行事,甚至有可能在即将到来的中原大乱中插上一手。

    “诸位放心,我并不准备轻身涉险,白龙鱼服之事,不可为之。”俞国振安抚众人,然后又道:“我之所以率兵北上,倒不是说自己要亲上战场,而是就近决断之意。虽然我们无力将北方百姓全部救下,但至少我们可以威胁住李闯与多尔衮,令他不敢轻易残害百姓。此事可能要动用大规模的部队,将岸虽然沉稳可靠,但正是沉稳可靠,若是出现什么变故,只怕他先是要向我请示,等我的决断到了,恐怕就贻误了时机。”

    “故此,我虽北上,却不是孤身,而是大本营北进,除了茅先生、章先生留在新襄,我还将叶武崖暂时调回新襄,我带伯光、家明和老牛北上,所带的兵力……只要两万人足够了。”

五四六、鲲化鹏鸟复北飞(二)

    坤兴公主梳好了发辫,对着镜子左右端详了一下,觉得自己缀着这一串珠子,再配上南海红珊瑚的发钗,显得既俏皮可爱,又不失皇家的贵气。

    不过她身边的老年女官,却是在心里暗叹了一声。

    早些年的时候,宫中的公主,哪有象坤兴这般,没有几件好衣裳,也没有几件好首饰的!这些年朝廷难过,连带着坤兴这边的常例钱都少了,不仅如此,坤兴体谅父皇之难处,还将自己那点可怜的首饰头面拿出去发卖,抵充朝廷的军饷。

    唯有这一套南海来的首饰,因为是南海伯夫人所赠,坤兴一直未曾舍得卖了。

    只不过看今天这模样,这最后一套首饰,也保不住了。

    果然,对着玻璃镜子端详了一会儿,坤兴恋恋不舍地摘下了珠子与发钗,小心地放入首饰盒中,又摩挲了一阵子那个首饰盒,然后将它交给了女官。

    “将这个给母后吧,就说……就说我戴厌了。”坤兴公主道。

    “是。”女官有些为难,但还是应了下来。

    谁忍心拒绝这么可爱的小公主的一番苦心,谁不想帮助她一把呢!只可惜,朝廷里的那些大腹便便的高官们,却没有几人有小公主的这种苦心,若不是这些奸臣,国事如何会如此!

    就算是深宫中的女官,也因为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而感觉到不妙,意识到大明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了。

    她离开没有多久,坤兴望着自己简单的屋子发了会呆,便拿了一本书坐在窗前,她还没有坐下听到外头脚步声,紧接着,有女官道:“皇后娘娘驾到……”

    坤兴忙走到门口,便见着周皇后目光带戚,捧着那个首饰盒走了进来。一见到她,不待她行礼周皇后便将她扯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珠泪微垂:“嫩妮,苦了你了!”

    “母后这是哪里话,女儿不苦,父皇操劳国事,母后执掌后宫,这才是真苦,外头的百姓,听闻有人家鬻儿卖女的那才是真苦……”

    “痴儿,痴儿!”周皇后很无奈地抚着坤兴公主的头发,长长叹息,女儿越是懂事,就越让她觉得心酸。

    无论如何,自己这女儿乃是帝女是天家贵胄,怎么能让她受这种委曲!

    “痴儿,这盒首饰是你最爱的,乃是南海伯夫人送你的你如何能拿出来发卖!”周皇后收住泪水将首饰盒递还在朱嫩姓手中。

    朱嫩姆又推了回去:“母后,女儿只恨不是男儿,不能替父皇母后分忧,这一些首饰,算得了什么,况且,南海伯夫人赠的最珍贵的东西,女儿还是留下了。”

    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卧室一隅,在那边的木架子上放着一具显微镜。看到这个,周皇后叹了口气:“这东西虽是贵重,却不是女孩儿家的……乖女,你只管放心,国家虽穷,却也不在乎你这点首饰,你父皇总能想着办法。”

    “听闻南海伯富可敌国,为何,为尔……”朱嫩姆说到这,看到母亲的目光变得可怕起来,立刻闭住了嘴,有些呐呐。

    她生长在宫中,而崇祯的后、宫之内比较简单,因此她未受到太多的感染,对于政事,也不是很懂。在她心中印象最深的,还是小时候,每每父皇提到南海伯时,脸上总有笑容。而她虽然未曾见过俞国振,但在她小小的心中,却已经将俞国振看成能够让父皇展开愁眉的大英雄了。

    哪怕这几年来,宫里也有传闻说俞国振有不臣之心,但朱嫩姓就是不信。方子仪每年都会派人给她送些礼物,她也会捡自己亲手做的香囊啊、绣绢啊之类的回赠,两人甚至还有通信。在方子仪看来,这位公主与自己妹妹子柠一样,都是需要呵护的小姑娘,而且与子柠自由烂漫的生活不一样,这位公主象是生活在牢笼之中。因此,方子仪对她有着深深的同情,两人的通信里,方子仪也就会提起一些子柠的事情,比如说子柠又溜出去玩啦,子柠学业有成啦,子柠敲榨了俞国振一个大布娃娃啦。

    每到这个时候,朱嫩姆就希望自己变成子柠,有疼爱自己的姐姐,还有更疼爱自己的姐夫。

    “宫外的事情,你如何知道的……莫非是南海伯夫人信中说与你听的?”

    周皇后有些严厉的话语,让朱嫩姓心慌了起来,她站直身,正容道:“母后,是儿臣从报上看到的。”

    “这些报纸,就该禁掉……是谁将报纸带入宫中的?”周皇后一边说,一边回头去看那女官。

    “不干许妈妈的事情,是女儿托她带进来,女儿虽愚,总想着能替父皇母后分忧,可是若连父皇母后担忧的事情都不知道,女儿还能做什么?”

    周皇后原本要到嘴边的责罚,顿时咽了下去,她瞪了那噤若寒蝉的女官一眼,那女官跪了下来,噙着泪道:“奴婢也是怜惜公主的一片孝心,奴婢带入宫中的,都是正经的报纸,绝无不宵公辛观瞻之处!”

    “起来吧,许嬷嬷,你起来吧……”周皇后唯有长叹。

    不仅是她在长叹,门外也有一人在长叹,却是崇祯。

    他退朝回来,心中沉郁,想要找周皇后说说话儿,却知道皇后到了坤兴公主这边。跟着来此,便听到了这一出,如何不让他心中煎熬!

    听得他的声音,周皇后与朱嫩妮来迎,他一手拉着一人,又是一声长叹。

    “陛下勿忧,女儿如此孝顺,陛下当喜才是。”

    “是,是,我很高兴,我很高兴……”崇祯的笑井哭还难看。

    “今日臣妾与宫女们,又织出了不少布,以臣妾估算,用不了多久,咱们后宫之中便能自给自足。而且织出的布匹,裁成衣裳,还可以供应官兵……”

    周皇后絮絮叨叨地说着后宫的事情,她知道崇祯来这里就是想要散散心,因此就捡着一些好听点的琐事说,但这后宫中能有几件好听的琐事!说了没多久她便觉得辞穷,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今日朝廷之上,又要朕下罪己诏了。”崇祯忽然道。

    “啊!”周皇后脸上不禁有些羞怒。

    崇祯恐怕是有史以来下罪己诏次数最多的皇帝了,有自然灾害了,他要下罪己诏,流寇造反了,他要下罪己诏,建虏入关了,他还是要下罪己诏。什么公鸡下蛋母鸡司辰之类的怪事发生,他仍然要下罪己诏一俞国振对此的评论是崇祯就是天字第一号的替罪羊,原是整个大明统治阶层的责任,全推到他一个人身上了。

    “那么,加海赋之事,如何了?”周皇后问道。

    “同意了,但是说只在两广试行言下之意,让朕去给南海伯加赋……南海伯一年贡奉朝廷数十万两银子,还要朕去给他加赋,只怕是南海伯不造反啊这些乱臣贼子!”

    他咬牙切齿地咒骂让朱嫩姆花容失色,因为朱嫩姚分辨不清,崇祯口中的乱臣贼子,指的是朝廷里的大臣,还是俞国振本人。

    “或许……唯有看看毒海伯能不能再帮一帮朝廷了?”

    “朕如何开得了这个。?朕已经不要脸了,派了范闲为钦使去找俞国振,可至今尚无回音,不给足他好处他怎么会愿意拿出白花花的银子来!”

    周皇后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她一向不干涉外朝政务,因此她心中虽然想到了一策,却终不敢开口。

    “你说,你我患难夫妻,难道说还担心我责怪你干政么!”

    “臣妾不敢,臣妾觉得,以南海伯之功,可加名爵。”

    “升为南海侯?”崇祯苦笑,也只有在深宫的周皇后才会觉得,朝廷的名爵有如此重要。对于实际上已经是南海王的俞国振来说,朝廷升不升他为南海侯,都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开了这个先例,恐怕今后就很难与俞国振打交道了。万一以后要再寻俞国振支持,难道真封其为王么?

    “今天骆养性送来的消息,俞国振已经北上了,他此次北上,并未遮掩,是乘他的蒸汽船来的。如今新襄已经如铁桶一般,连厂卫的人都派不进去,骆养性还是从耽罗岛得到的消息,他是在十五日前抵达的耽罗,据说是巡视诸地,还要去偻国。”崇祯喃喃地说道:“崇祯十三年,朕与他有密约,他绝不率兵北上,可这一次……他想做什么?”

    “父皇,母后……”朱嫩妮听到这里,脸色已经惨白如纸,她压抑不住心中的惊惶,终于开口了。

    “怎么了?”崇祯对她打断自己的思路非常不满,神情冷肃。

    朱嫩妮垂下眉眼:“儿臣,儿臣想问,南海伯究竟是忠臣还是奸臣?”

    在皇家人心目中,判断人好坏的标准,就是忠与奸。崇祯张开口,“奸臣”两个字脱。要说出来,但是旋即觉得,这两个字重逾千钧。

    俞国振当然不是忠臣,这些年来他所作所为,有多少是得到皇家授意的!但若说他是一个奸臣,似乎也不对,至少到现在为止,他向朝廷所求甚少,所报则甚多。

    “你怎么好端端问起这个?”崇祯觉得难以回答,没有说话,而周皇帝怕他责怪朱嫩姓,便抢先道。

    “儿臣只是觉得,若南海伯是忠臣,又有这般本领,为尔……为何不重用他?”朱嫩妮鼓足勇气,抬头说道:“儿臣胡言乱语,父皇母后莫放在心上。”

    崇祯看着自己的女儿,已经十三岁的朱嫩姓身材开始长成,也象她的母亲,沉静而恬美,她眼中闪着迷茫的光,却还带着一丝希翼。

    这神情,让崇祯心中一动!

五四七、鲲化鹏鸟复北飞(三)

    无论崇祯有什么计划,都比不上变化来得快。

    大明崇祯十五年夏六月,中原一带袁时中和李际遇聚众起兵,呼应李自成,李自成率兵十万,再围开封,挖黄河堤,水淹开封,使得开封沦为泽国。在破开封城之后,又紧接着回师,挟破开封之威,再破洛阳。

    不仅仅是这两座中原名城落入李自成手,而且,李自成在攻占这两座城之后,将大明宗室周王、福王先后诛杀,特别是福王朱常洵,被李自成与梅花鹿一起烹杀,大宴群将,成为所谓“福禄宴”。两位宗王,只有福王世子朱由崧、周王孙朱伦奎得以逃脱!

    在攻破这二城中,李自成大量使用火炮,他的火炮,多是缴获或者明军降人献纳的新襄火炮,而其炮兵战术布置,与俞国振的火炮运用战术相近,都是大规模集中使用。在破此二城后,李自成自称奉天倡义大元帅,以田见秀、刘宗敏为权将军,李岩、贺锦、刘希尧、李际遇、袁时中等为制将军,建章立制,分派文武,开始对中原进行统治。

    紧接着,在辽东再传噩耗,被围于松山的明军终于粮尽援绝,虽然因为新襄的支持,让他们比原本坚持的时间要长了几个月,可是还是在六月底城破。洪承畴、祖大寿等一批大员重将下落不明,经此一战,多尔衮在建虏中声势极振,他又乘机横扫辽东。将塔山等地一一攻破,兵临山海关之下!

    时局至此,崇祯不得不将罢职免官入狱的孙传庭起复,令其为陕、豫等四省总督,以图阻止李自成,同时再令高起潜出镇山海官,暗地里让兵部尚书陈新甲与建虏议和。

    “当真是如汤如沸。”

    情报传到俞国振手中时,他正在倭国欣赏富士山的雪景。他摇头叹息。看起来,在湖广、江`西这两个支柱也被动摇之后,崇祯再也撑不住了。

    “李自成购粮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要赶在入冬前攻入京师,他或许以为,只要迅速攻入京师,夺取大明江山。我们就会安心于一隅,毕竟以新襄一隅之地。与举国相抗衡。未免有些太过夸张,即使是到新襄见识过了的李岩,他更关注的也是新襄的军略,而非政略。”将岸对此评论道。

    “崇祯皇帝也不知会如何应对,孙传庭倒是厉害,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高起潜这种垃圾。他能挡得住建虏才怪!”顾家明道。

    “换谁都不行,大明已经是烂泥巴糊不上墙了。”

    “看来情形很不妙了。我们回耽罗,随时准备介入。”俞国振笑道:“李自成现在这情形。看起来还有模有样,我的建议,就是让他在中原撑住一段时间,莫让建虏直接南下。”俞国振道。

    “官人放心,建虏若是知道我们到了耽罗,只怕立刻会缩回来。”田伯光道。

    “但愿如此。”

    虽然做出了决定,俞国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快,中原的百姓,因为他这一决定不得不多受一些罪了。

    回到耽罗的当天,俞国振便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朝廷的特使范闲,赶到了耽罗,他所乘之船,就在羿港之外。

    “这倒是奇了,分明离开还没有多久啊。”俞国振有些好奇:“让他来见我。”

    愁容满面的范闲看着羿港的炮台,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南海伯是如何经营的,才几年光景,新襄变成了要塞,这羿港也变成了要塞——若是朝廷重用南海伯,将各处关隘都经营成要塞,何惧建虏南侵?”

    “也要看是谁在守,南海伯带着他的虎卫在守,便是没有要塞,我们也可高枕无忧,若是换了朝廷任命的那群酒囊饭袋,就算是要塞,我们也会睡不着觉!”他身边的水手嘟囔道。

    “说的倒是这个理。”范闲没有计较这水手口出不敬之语,到了这个时候,他自己心里对于朝廷也没有多少敬意,特别是想到自己这一次来执行的任务,他更是觉得,自己恐怕要成为大明又一个悲剧结局的内监了。

    “谁是朝廷钦使范公公?”他正愁肠百结之际,忽然听得有人喊,却是对面来了一艘引水船,船上有穿着虎卫海军蓝白色制服的人在喊。

    随着新襄化学的进步,在染料上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果,因此新襄布料的色泽极为丰富。这使得虎卫不同军种在军装服饰上也有了挑选的余地,比如说,海军就以蓝色与白色为军服之色,而陆军则以绿色与黑色为军服色。在南海范围内交战,丛林密布,因此虎卫多穿绿色迷彩军服,而这次北上,想到上回在山`东作战时的经验教训,他们就换了黑灰色军服。

    “我就是范闲……这位军爷有何吩咐?”范闲的姿态,根本不象是一位来此宣旨的钦使,倒象是一个求上门办事的小奴才。

    “你们可以入港了,最近事态有些紧,故此让你们久等了,还请恕罪。”

    “事态有些紧?”范闲微微一愣。

    “没有,你们只管进去就是。”

    那引水员没有继续往深里说,最近的事态不仅仅是有些紧,实际上二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建虏在得知俞国振北上后,便知道多尔衮的安抚之策并未奏效,而且他们也怀疑,俞国振是来攻建虏老巢的,因此已经派出精锐的刺客,准备刺杀俞国振。

    这是得了崇祯十三年那场刺杀的启发,那场刺杀让建虏突然意识到,只要以死士除去俞国振,那么新襄体系在俞国振的幼子未长成之前,就根本无法发挥出力量来。

    故此,无论是在倭国时,还是回耽罗后,俞国振身边的戒备都严格起来,而且高二柱也赶到了耽罗,卯足了劲希望一雪前耻,将这伙刺客挖出来。

    “奴婢范闲,拜见南海伯。”

    范闲这次再见俞国振时的表现,比起在新襄时更加郑重,他直接跪拜下去行礼,旁边的虎卫将他扶起,他都生生恭敬地叩完头之后才起身。

    “范公公这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啊。”俞国振笑道:“怎么,我上回答应的五万两银子还不够用?”

    “不,不,够用了,够用了,是另有一件事情,不是天子遣奴婢来的,而是皇后娘娘命奴婢来的。”

    “哦,皇后娘娘有什么事情吩咐,一纸文书即可,也用不着范公公远渡重洋来此。”

    对于当今的周皇后,俞国振还是极有好感的,不仅因为她在内朝时曾维护过方子仪,也是因为她为人处事——当初田国亲家对新襄逼迫过甚,俞国振原本准备激烈反击的,但事情被周皇后知道,她直接训斥了田贵妃,甚至使得崇祯也将田贵妃打入冷宫之中,直到三个月后才出来。田贵妃的气焰受此重挫,抑郁难当,已经病死了。

    “是有关坤兴公主之事。”范闲便将坤兴公主将自己首饰甚至连方子仪赠送的都发卖之后捐与国库充作军饷之事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偷看俞国振,只见俞国振神情严肃专注,并没有因为这是琐碎之事而有不耐或者不屑,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说完之后哭道:“此事关系到皇家体面,原本是不得外传的,皇后娘娘说南海伯非比一般外臣,最是公忠体国,国家之事,事无巨细,都不必对南海伯隐瞒,故此奴婢才敢说来。”

    “唔,我会给拙荆写信,让她再送一套首饰给坤兴公主,另外,我还愿为公主献上五千两银子……”

    “南海伯误会了,娘娘可不是借着公主名头,向南海伯伸手。娘娘说了,南海伯也是家大业大,虽然能赚钱,却也能花钱。这几年里,朝廷仰赖南海伯已是极多,等朝廷缓过来,少不得要回报。她说此事之意,是想问南海伯,坤兴公主喜好新襄实学,不知新襄能否遣女师入宫,教导公主实学?”

    俞国振愣住了,这个要求,实在是出乎意料!

    “娘娘又说,若是女师入宫有所不便,也可令公主前往新襄求学,到得出阁之前,再回京师。娘娘还说,她愧对南海伯,可更愧对公主,故此只有此一心思,请南海伯万勿拒绝。”

    “这不合朝廷礼制!”俞国振还没有说,他身边的将岸先开口了。

    将岸身为虎卫出身,俞国振一手教出来的,他心中最尊敬的主母是小莲与柳如是,其次是方子仪。他觉得周皇后的这个安排极是不妥,事实上若不是崇祯同意,周皇后哪敢将公主派到新襄,无论是人言还是礼制,这都是极为荒谬的事情!

    “公主典卖首饰捐之为国,这也不合朝廷礼制,但朝廷如今没有一个有担当的大臣,公主也只能学些本领,以后好有条生路。”范闲道,然后他想了想,又轻声道:“此上为陛下金口玉言。”

    “啊?”

    俞国振心中一凛,这是托孤!

    无论崇祯如何猜忌他,但当面临着群敌环饲之时,崇祯知道,唯有俞国振才有些可靠。哪怕最后灭亡大明、将他从帝位上赶下来的是俞国振,以他对俞国振的了解,俞国振也绝对不会亏待了他的女儿。

    他终究是一个父亲,不得万不得已,哪能不想着为儿女们谋一条出路!

    哪怕这条出路要他抛下皇帝的尊严,向一个有可能对他心怀不轨的臣子哀求。

    “太子呢?”沉吟了一会儿,俞国振开口突问。

五四八、鲲化鹏鸟复北飞(四)

    “太子呢?”

    “正在读书呢。”范闲面无表情地回答,同时低下了头。

    他们都明白,周皇后想让坤兴公主来学实学是什么用意。但崇祯终究还是不能彻底信任俞国振,因此只将坤兴公主托付给他,却不愿意将太子也交出来。

    毕竟得到太子,也就意味着俞国振有可能在南方拥立太子,与崇祯分庭抗礼。

    “你回去禀报娘娘,新襄欢迎公主殿下。”沉吟了一会儿,事情看来已经恶化到了极致,就是崇祯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了。

    “如此,奴婢谢过南海伯了。”范闲又下拜行礼,不过这次他跪下后就没有起来,又怯怯地道:“奴婢想……奴婢想护送公主殿下南下,不知南海伯可否允许?”

    俞国振看了看他,两人此前的合作一直都很好,他通过范闲得到了不少方便,而范闲也通过他,赚得了不少钱财。

    “范公公这些年来积攒了不少身家吧?”

    这话让范闲顿时jǐng觉,他泪眼汪汪地道:“奴婢是不全之人,就只望着多赚点钱凑足养老钱和棺材本儿,南海伯若是不嫌弃,奴婢愿意捐出一万两……”

    “这一万两你捐给朝廷吧,我可用不着。”俞国振既好气又好笑:“我原是想,咱们这些年来合作得相当愉快,你带着银钱去新襄,难免坐山吃空,倒不如指点你一门生意,你到新襄去之后,也好凭此建立真正属于自己的产业。”

    “啊……多谢南海伯,奴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该打,该打!”

    范闲闻言大喜。他可是知道。俞国振赚钱的手段有多么高明!这可是比散财童子还要高明的一尊大神,就是财神爷也未必比得上!因此他涎着脸抽了自己几下,然后赔着笑道:“请南海伯指点。请南海伯指点。”

    “你有多大的本钱,便可以做多大的事情,说说看。你能拿出多大的本钱来?”俞国振不动声sè地道。

    范闲愣了愣,他有多少钱,可是他的秘密,就是他过续来的本家儿子,也不知道!

    俞国振知道了他有多少钱,会不会想法子让他吐出来?

    太监终究是多疑,他思前想后好一会儿,这一刻是如此漫长,简直比一个时辰还难熬。末了。他终于一咬牙,开口道:“奴婢这二十年来省吃简用jīng打细算,赚得了十五万两银子。”

    “倒是不少。”俞国振知道他肯定打了埋伏。他的实际财产有可能是五十万两。不过也不去细究。反正到了新襄,这些银子使不出去。最后还得换成新襄的金币银币。

    “这是奴婢想方设法省下的。”范闲又强调到。

    “唔,十五万两……想做大的生意是比较难,我给你一个主意,我看你处世为人尚圆滑,你可以在昌化办一间连锁商栈,就类似于新襄商场那样的,一年总能赚个几万两吧。”

    俞国振并不准备由自己控制所有产业,因此将一些并不关系到国计民生的产业,他做起来之后,便转手卖给愿意经营的商人,变现之后用现银再去开发新的产业。他此前做成的声望非常好,因此新襄先富起来的一批人,也乐于跟着他一步步向前行去。

    俞国振对此区分得很清楚,一方面,让少数跟随新襄的商人,比如说徐仲渊家族和胡静水的家族,获取大量的利益,另一方面注意控制这些商人的数量与规模,不使之势力过大。新襄的经济命脉,始终掌握在俞国振手中,而新襄每一个体系内之人物,无论是虎卫还是工匠,都直接间接从这些经济命脉中获取利益,使得他们对新襄的体系具有一种认同感。

    “商栈……奴婢要留在新襄陪着公主,怕是没时间去打理。”

    “若是这样,你也可以考虑在钦`州办一家水泥厂,未来铺桥修路建房,都需要大量的水泥,你可将厂子设在钦`州,你自己在新襄,从新襄乘火车过去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情。”

    “奴婢不会造水泥啊……”

    “年底之前,研究院会有一批技术解除禁令,其中便包括水泥。”

    为了促进技术的传播,但同时控制其传播范围,在今年初,俞国振与众人拟定了一个技术解禁条例。这个条例规定,每年年初之时,都要在新襄研究院研究出来的诸多技术之中,拿出几个来解禁,凡是审核合乎条件的个人,都可以出资购买这个技术。然后研究院会派人传授这项技术,并且帮助其建立起完整的生产线。象今年,研究院一共解禁六项技术,包括玻璃烧制、水泥制造这两个重头。

    “啊呀,若是水泥,奴婢可是要发大财了。”范闲听得狂喜,他当然知道,如果新襄的势力继续扩充下去,水泥的用量该会有多大。虽然水泥的烧制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但要想烧出符合新襄各种工程需要的水泥,还是必须经过研究院培训。

    他满心欢喜地爬起来,但又想到一件事情,略一犹豫,低声道:“奴婢听说,朝廷在和建虏暗中议和,明面上是陈新甲cāo持此事,实际上那是皇爷抛出来吸引朝廷诸公注意的,真正主持此事的,还是高起潜。”

    “高起潜这厮能办成什么事,sè厉而胆薄。”俞国振评论道。

    他却不知,此时在紫禁城中,高起潜正在评价他。

    “奴婢与南海伯打过几次交道,奴婢是内监,他是外臣,虽然打过交道,彼此却无深交。他给奴婢的感觉,就是莫测高深……奴婢也问过幕僚,有一幕僚说他是北溟之鱼。”

    俞国振姓俞,俞与鱼谐音,说他是北溟之鱼,调侃之外,也有深意。崇祯听到这一句,就觉得自己的寒毛竖了起来。

    身为天子。他对于各种谶语都是将信将疑。而俞国振与“北溟之鱼”合在一处,更是让他觉得,仿佛有一种力量在提醒他。俞国振极为危险。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默默背诵《庄子》之中的名句。崇祯的目光yīn沉下来。俞国振野心极大,他就是想化身为鹏,扶摇高飞,直上九霄!

    他若是忠心耿耿地当一个纯臣,那该多好。

    “高起潜,朕交待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崇祯yīn着脸,将话题转移到议和之事上来。高起潜的话,让他打消了令俞国振入京的最后一丝念头。

    “奴婢遣人已经和建虏的摄政王多尔衮联系上了。”高起潜悄悄抬了一下眼。见崇祯表情不好,他咽了口口水:“多尔衮对大明尚有畏惧之心,说是不愿意交战。还愿意为大明剿灭流寇。”

    若说以前。崇祯对建虏和流寇是同等重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更重视建虏。因此jīng兵强将都集中于对付建虏上,那么现在,崇祯对流寇的担忧已经胜过建虏了。

    建虏入关,不过劫掠,而流寇中的李自成部,已经在陇豫建制封官,再下一步,可就是称帝建国,直接要取代大明和他了。

    因此,高起潜的话让崇祯怦然心动:官兵奈何不了建虏,也奈何不了李闯,若是让建虏与李闯交战,或许朝廷能坐收渔利?

    病急乱投医的崇祯心中生出这个念头,但旋即他哑然:连俞国振他都不放心,哪里能放心多尔衮这弑兄jiān嫂的建虏!

    “只要能安抚住建虏即可,给朕争取两到三年的时间,朕要令关宁铁骑回来,先彻底扫荡李闯与献贼,平定了中原流寇,再图谋恢复辽东。”崇祯喘了两口气,叹息道:“我大明历代以来,天子不割地,不输款,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如何能令建虏来祸害中原百姓!”

    虽然他心中有些心动,但身为大明天子,他还是做不出借师助剿这样的卑劣之事。

    “是,皇爷说的是,天下百姓,都感戴皇爷恩德……”

    “若是感戴,就不会一个个跟着流寇造反了,这种废话,少在朕面前提起。”崇祯厉声道:“将详情说与朕听,能不能稳住建虏,就看你了。”

    高起潜轻轻一咳,他真不愿意去说具体细节!

    此次议和,多尔衮看出大明已经连外强中干都保持不了,完全是一推即倒,因此提出的条件甚为苛刻,不仅要求吞并所有辽东土地,而且还提出金万两、银百万两的岁币要求,事实上兵部尚书陈新甲公开遣人谈判,得到的也是同样的结果。

    这个要求,是崇祯无法接受的,他方才还说大明不割地不输款不和亲不纳贡!

    想来想去,高起潜决定,还是要隐瞒部分事实,只按着崇祯想听和喜欢听的去说就是。

    他琢磨了一会儿措辞,然后开口道:“奴婢此次派出的仍是周元忠,他一咱上,倒是甚得建虏优待,想来是畏我大明国威,便是一瞽目老叟,建虏也不敢轻视。”

    崇祯的脸yīn沉下来,他不傻,高起潜这样开口,尽扯些无聊的东西,分明是此行结果并不是非常让人满意。

    就在他想要逼问高起潜时,突然间,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太监紧张的声音响了起来:“皇爷,皇爷,兵部尚书陈新甲急奏,说是,说是……李闯攻破了大名府!”

    大名府乃是北直隶南大门,隔着黄河,便与开`封府对望。自从李闯夺取开`封府之后,这里就成了前线。李闯甚至乘机还东掠徐州,不过在攻破徐州之后,他便扬言畏南海伯威名,不敢再南下。现在李闯攻破了大名府,也就意味着,京师的南大门已经敞开了。

    崇祯猛地站起,厉声道:“孙传廷呢,让他对付李闯的,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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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九、水穿城下作鸣雷(一)

    孙传廷正在暴雨之中。

    他神色凝重,任着雨水击打在他的头上,旁边的亲兵想替他撑起来自新襄的雨伞,却被他一把推开。他就和普通士兵一般,完全曝露在这秋天的雨水之内。

    风已刺骨,水已凉心。

    但孙传廷的胸里却是有一团火在烧。

    他精擅练兵,也算是大明末代督抚中才能最为卓著者,心中也能发狠,不是那种伪仁伪义的虚套。当初将李自成逼入汉中群山中的,便是他,但就象卢象升一般,他越有才能,本事再大,也就意味着他越受到当朝诸公的猜忌。比卢象升更为倒楣的是,他还入了狱坐了牢,在牢中足足呆了两年的功夫,这才因为中原乱局,被放了出来。

    当时他还不太明白情形,崇祯问他对策时,他放言自己只需要六个月练兵,三个月稳定局势,再三个月基本控制住流寇之患。可出京之后他才发现,他这个陕督甚至无法进入陕境,只有在河`北、山`西交界入督练新军,而李自成也根本不给他练成兵的机会,只过了不足三月,便再度向着官兵猛攻。

    孙传廷已经连续上奏了六次,先是请求粮饷军械,然后是请求粮饷,再然后就是哀求朝廷能拨点粮食出来让他治下的一万官兵填填肚子,但到现在,什么也没有。

    他也知道,朝廷无奈,李闯攻下徐`州,便截断了南北漕运,来自南方的粮食无法供应北方,而朝廷用粮之处又多,如今就靠着新襄的运粮船送来的一点米粮吊着。

    “栗子收尽么?”他平静地回过头,看着身边的亲兵。

    天无绝人之路,他们在这里发现了一片栗子林,已经长成的板栗还没有收起,因此官兵们一个个钻进林中,不顾壳刺采摘板栗。这片栗子林规模倒是不小,全部收起来,总能得到几十石,再与野菜什么的对付着混煮,勉强让全军上下肚子里都有些东西垫底。

    “收尽了,得了二十一石,有些兵忍不住,先吃了一半……”

    “由得他们,是本官对不起他们……”

    “不是督帅对不起咱们,是朝廷对不起咱们!”

    身后的亲兵顿时变得激烈起来,孙传庭哪里有对不住他们,孙传庭与他们同衣同食,将自己的家财都发卖了以充军资,就是再混老了的兵油子,也没有说孙传庭做得不对的。但是朝廷却是怎么对待他们的,拖欠兵饷,克刻军粮,吞没战功……倒是听闻朝廷中那些根本没有上过战场的人,却总是战功不断!

    “这话休要再提了,若是激起兵变,我第一个饶不过的就是你。”孙传庭回头厉声道。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快马奔腾之声。孙传庭皱着眉,这样的大雨天里,快马疾驰,非常伤马,甚至有可能让马摔倒,使得一匹好马自此落下残疾,为何那骑士不爱惜马匹,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个念头浮出来之后,他觉得身上毛竖了起来。

    转眼之间,那马蹄声就到了他的军阵之前,早有人去喝止,将那骑士引到他的面前,就在这滂沱的大雨中,那骑士跪在了泥浆之中。

    “督帅,大名府……大名府失守,求您快快出兵,救救大名府吧?”

    “什么?大名府如何会失守?”

    孙传庭变了颜色,他当然知道大名府战略位置的重要性,大名府失守,也就意味着京师南大门被打开,若不能及时夺回,李闯的大军,便可以源源不断地在这里渡过黄河,挥师北上。而现在京师中的军队,将御营算进去,也不过区区数万!

    “李闯在兰阳黄泛道炸开黄河北岸大堤,决了黄河,至使河水泛滥,冲垮了官兵防线,整个大名府都成了泽国。官兵的火枪、火炮不小心被水浸湿,无法反击,故此李闯乘势北进之时,再无人能挡他!”

    “炸……炸开了黄河北堤?”

    这又是一个震得人心发颤的消息,李闯水淹开封之时,掘开过一次黄河大堤,现在他又炸开了黄河兰阳(后世兰考)段北大堤,而那边原本就是黄泛故道,这一炸毁,下游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就会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

    虽然这些年旱灾连连,黄河中水不是非常多,可是对于下游毫无准备的百姓来说,这仍然将是灭顶之灾。而且这个时候,正是秋收尚未结束之时,百姓家中的过冬粮食尚未备足,李自成干出这样的事情,当真是丧心病狂之至!

    “李闯狗贼,果然是羌种,竟然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孙传庭拔剑击地,几欲呕血,李自成的这一手,彻底摧毁了朝廷在黄河北岸的防线,这比官兵被击败更为可怕,因为被击败还可以收拢败兵,可被河水冲走那就是有死无生,除非是东海龙王,还有谁能收拢残局?

    这一刻,孙传庭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人。

    俞国振!

    身为大明南海伯,他在海上的力量除了不能行云布雨,也与东海龙王没有什么区别了。而他手中掌握的财力与实力,也足以让他支撑大明如今的残局。若是天子能够全身心信任他,将天下大局交到他手中,或许……还有挽回的希望?

    不,也不能挽回了……孙传庭拔出剑,转过身去,手下的将士脸上都是惊恐,黄河溃堤的消息,对于这些中原一带的将士来说,那是非常可怖的消息,有些将士家便是黄河两岸边的,这个时候,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赶回家去看看,自己的父母家人情形如何。

    “督师,如今大名府,唯有靠督师救援了……”

    “本官会迅速去援的,你们放心,你且休息一下,本官只待有了粮食,便立刻前往大名府。”孙传庭斩钉截铁地道。

    那信使心情一松,连夜而来的疲劳便发作,他晕了过去。孙传庭看着他,脸上略有不忍之色,但还是向着一个亲信挥了挥手,那亲信上前将信使扶起,然后惊叫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信使又睁开眼,茫然望着孙传庭,伸手摸到胸口前的短匕,目光变得怨毒与不解。但他来不及说什么,便断了气,而孙传庭的那位亲信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起身道:“军门,信使带伤而来,如今伤势发作,已然殉国了。”

    “好生安葬。”孙传庭心情沉重地道。

    他不能去援大名府,那是死局,他只有这一万多不到两万的饥兵,如果到了大明府,凭什么和李闯十万大军交战,难道让他和卢象升一般,靠着吃冰雪来维持士兵的体力么?

    或者是只靠这二十石的栗子?

    若是有胜机,孙传庭也不会吝啬,更不会怕死,百里奔袭赶往救援,但他知道,自己这支部队,已经是京师周围朝廷唯一可以依靠的部队,他最应该的是回京城,只要守住京城,李闯再有本领也攻不入内,那么撑过最艰难的时刻,便可以等来四方勤王援军。

    再不济,自己凭着这万余部队,也可以护卫着天子南巡!

    “回军营。”孙传庭心中悲凉,他声音嘶哑地道:“回去……喝点热水和粥!”

    但他才回到军营,便又听到了外头疾驰的马蹄声,孙传庭的心咯登一声。

    而与此同时,紫禁城里,崇祯抓住高起潜的手嘱咐道:“孙传庭畏敌避战,难当重托,高伴伴,此次又要辛苦你了,你此次去后,若是孙传庭听旨出战,那便由他,若是他再寻找借口,直接法办,你亲领大军,一定要将闯贼挡住!”

    “是,皇爷只管放心,奴婢身受皇爷厚恩,唯有万死以报!”高起潜肥胖的脸上全是汗水,但他还是用慷慨激昂的声音回应道。

    说完之后,他起身便走,望着他果断的背影,崇祯沉默了许久,才叹息道:“事到临头,也唯有内监可靠……王承恩,你觉得高伴伴此去……能不能挡住闯贼?”

    “高公公在内臣中最为知兵,想必能制住流寇。不过……高公公最擅长的还是对付北面的建虏,也不知道对付流寇时,是否能同样得心应手。”王承恩低声道:“奴婢见识少,实在不知,但是陛下既然觉得内监可靠,何不在内监中挑选武勇健壮之辈,操练成一军,缓急之时,陛下手中也有人可用。”

    “嗯,王承恩,你说得不错,此事便由你去操办。听闻俞国振当初便是这样练出了他的虎卫,咱们不是有他的操典手册在么,你将操典手册也拿出来,朕和你们一起操练。俞国振能练出虎卫,朕就能练出比他更强的龙骧!”

    “是,奴婢遵旨。”王承恩心中暗喜,自从曹化淳离职退休之后,高起潜在内监中的气焰最为嚣张,他几乎被压制住了。如今天下四处兵荒马乱的,知兵的内监会更有前途,高起潜能如此,靠的就是曾经在辽东混过。若是他也能积累一些军事经验,那么今后才可以同高起潜分庭抗礼了。

    “不过,练兵不可没有军械,兵部的那些垃圾,可不凑手,得寻南海伯再要一些好的火枪来。”王承恩心中这样想。

五五零、水穿城下作鸣雷(二)

    李圆方趴在泥浆中,用颤抖的手,将自己的儿子埋了起来。

    没有硬土,只能用这稀屎一般的泥浆,将儿子瘦小的身躯掩住,甚至连一领裹着身体的席子都没有。

    眼泪早就流干了,九天前黄河决堤冲毁他家,在确认老母亲被河水卷走后,他便哭掉了一半眼泪,五天前一直偷偷将省下的一点口粮都让给他和儿子的老婆咽气时,他将剩余的一半眼泪也哭掉了,而现在,他最后的亲人也已经死去,他却没有泪水可以哭出来。

    他身体也已经极度虚弱,只要一阵风,就可以将他吹倒,他将最后一捧泥浆盖住了儿子那略有些浮肿的脸,然后木楞楞地站起身,茫然地向着四周望去。

    四周全部是一片黄扑扑灰蒙蒙的颜色,几株被泡死了的枯树在摇摇欲坠,乌鸦在树枝上哇哇乱叫,而野狗无声无息地在泥水中咀嚼着什么。

    李圆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在他面前,都是这样灰蒙蒙的绝路,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或许下一刻,他也会倒在泥浆中,然后乌鸦和野狗,便将他当成食物。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异样的声音传来。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叫大小都欢悦……”

    这个声音让李圆方麻木的神情微微动了一下,他看着声音来的方向,不一会儿,在他饿得发花的视野里,那群人的模样也已经清楚了。

    是一大队人马,看上去雄纠纠气昂昂。

    骑在马上的李岩看着周围,神情冷竣,而在他身边,李自成捋须微笑,周围闯军将士的歌声,让他心中有种异样的满足。

    李自成另一端,牛金星志得意满,扬扬得意的模样,让李岩看了心情极是不爽。

    决黄河大堤的主意,便是牛金星所献。

    李自成的马经过李圆方时停下了,这个麻木的百姓,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原本的得意,此时也消失了大半。他摇了摇马鞭,从马上下来,趟着泥水,来到李元方面前。

    “这位兄弟,看你这模样,应该是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了,为何不加入我闯军,有吃有喝……”

    “我娘死了,我媳妇死了,我儿子也死了。”李圆方轻声道。

    “这便更要寻官府报仇!”

    “黄河决堤了,他们死了……是谁掘开的黄河大堤?”李圆方用空洞的目光盯着李自成:“是谁?”

    “是官兵,是朝廷掘开了黄河大堤!”李自成毫不犹豫也毫无愧疚地说道:“朝廷得知我欲进军京城,为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伸冤,便炸开了黄河大堤,想要阻止我大军前进。但是他们阻止不了我,我如今大军正在向京城进发,待见着皇帝,一定要替你问问,究竟是谁出的这个主意,此人必不好死!”

    他说这话后,李岩看了一眼牛金星,牛金星不以为意,而是捋须嘻笑。

    李圆方听得李自成的话语,顿时眼中闪着光:“当真?”

    “当真!”

    “我跟你走,谁是闯王,我要拜见闯王!”李圆方道。

    “我便是闯王。”

    听得这话,李圆方拜倒在泥浆中,哭嚎道:“闯王,你为何才来啊,为何才来!”

    “让百姓受苦了。”李自成将他扶了起来,然后向后吩咐:“给这位兄弟一些热的汤水,官府不管这些百姓,咱们得管!”

    闯军哄然应诺,然后,那“朝求升暮求合”的歌声又响了起来。

    这歌是李岩编的,他突然间觉得有些羞愧,因此低下头,看着马前蹄,默然无语。

    大军一路向北,向北,凡是大军所到之处,从泥泞当中挣扎出来的百姓纷纷跟随。他们除了跟随闯军外,也没有别的选择,因为他们已经被洪水冲走了家园,冲走了粮食,而等待他们的,又是一个极冷的寒冬!

    李自成大军经过的黄泛区毕竟只是整个黄泛区的一小部分,只在大名府的南部,而黄泛祸害最深的,却是山`东的北部、北直隶的东南部。在小清河与原来的海河之间,形成了巨大的黄泛区。这一片苦难深重的土地,直接间接死于黄河决堤的人口数量,便多达二十余万!

    “砰!”

    俞国振的手重重拍在了案几之上,他的神情变得有些狰狞,在养气功夫越来越好的他身上,这种狰狞已经许久未见了。

    “李自成,李自成!”

    原本以为,在李岩的相助之下,李自成的所作所为,已经有些模样,甚至可以说,俞国振都有暂时扶植其为代理人,在华北一带与建虏对峙的打算。

    但黄河掘堤的消息,完全突破了俞国振的底线,让俞国振意识到,李自成仍然是那个李自成,流寇的凶残与毫无底线的特点,仍然是他身上的主流!

    “官人,制怒,制怒,天下百姓遇到残民贼的事情多着呢,咱们不可能事事料中。”

    将岸低声劝说,王浩然在旁边点头,表示深以为意。不过,过了会儿之后,王浩然还是忍不住道:“此计甚毒,小宋先生当有知音之感,李自成也是狡猾,竟然大肆宣扬是朝廷为了阻止他而破坏了黄河大堤,百姓的怨气都聚于朝廷之上,而他却乘机做好人,名义上赈济灾民,实际上却是将这黄泛区数百万众都拉了过去。”

    俞国振抿紧嘴,过了会儿,这才长叹:“李自成果然是一时枭雄,高迎祥比不上他,张献忠比他也只当他心狠这一半,却没有他皮厚!”

    这是毫无疑问,李自成之所以向新襄购粮的目的,现在已经显示出来了。他购的粮食,除了充当军用之外,再就是用于在黄泛区赈济灾民。他算准了俞国振必然会不忍百姓,即使知道他掘开黄河大堤之后,也会继续供应粮食。

    “百姓要救,但我也不希望让李自成得意。”沉吟了一会儿,俞国振道:“我要动用虎卫救灾。”

    “动用虎卫救灾?”

    将岸与王浩然对望了一眼,俞国振这个决定,等于是提前将虎卫派出,原本可以坐收渔利的虎卫,不得不投入到极为纠结的救灾工作中去。等救灾结束,京畿大局已经定下,无论是建虏,还是李闯,都会很乐意看到他们在进行决战时俞国振却插不上手吧。

    若这是李闯有意为之,那只能说,李闯一方的战略水准,已经高明到和新襄相当的地步了。若是李闯无意巧合,也能看到,这是李闯运气到了极致。

    “不能让李闯太过得意,第一,崇祯皇帝不能落入李闯手中;第二,黄泛区的民心不能被李闯尽得;第三,必须让李闯受到一些教训。”王浩然喃喃地道,然后挺身而出:“主上,我愿意入京城!”

    “你入京城?”俞国振有些意外:“你能在京城做什么?”

    “我曾是蜀王府仪嫔,此事主上知晓,因此在京城中,我还认识些人,可以通过他们的关系,接近朝中内监,若是能再与范闲遇上,那么至少可以将主上的善意转达给崇祯皇帝。”王浩然目光冷冽:“况且,若是有一支奇兵伏在京城之内,李自成想要夺京城,就得付出一些代价,至少不会让他那么得意!”

    “你是想?”

    “劫夺崇祯,挟天子以令诸侯!”王浩然提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

    他们都能够判断出,面对现在的情况,京城已经很难守住了。俞国振曾经答应过方孔炤,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全崇祯的性命,而要保全崇祯,最好的方法,也是将崇祯控制在自己手中。

    若是李自成攻破京城,这个时候混乱中崇祯被夺走,李自成虽然算得上推翻了崇祯这个皇帝,却不能算是尽了全功,对于他来说,一定会十分憋闷吧。而若是崇祯到了俞国振手中,无论是立刻将他当成牌打出去,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是暂时将这张牌保留在手中,天下局势的主动权,都牢牢掌握在俞国振的手中!

    想到这里,对于王浩然的建议,将岸第一个表示了赞同:“这个主意好,京城到直沽口,也就是两百里,只要做好准备,一日便可抵达,我们派两艘船到直沽,一艘留着待人,一艘传递消息。只要得到李闯或者建虏围京城的消息,传递消息的船立刻出来,到芝罘传递消息,咱们海军东海舰队主力,便从芝罘动身接应。”

    “李闯围城,人数十万,只怕不易破围而出。”

    “李闯能拦得住官兵,如何能拦得住我们?”王浩然昂然道:“主上不放心,就让田伯光一起去。”

    “对极,对极,我愿意去。”田伯光笑嘻嘻地道:“几年没有回京畿,也不知京城里的漂亮姑娘和小媳妇儿是不是还在想我。”

    “你们还有没有不同意见?”俞国振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但还是想多听听众人的意见,便又向他们问道。

    没有一人提出不同意见,显然,新襄体系下的文武对于控制崇祯都是极是支持。在受够了崇祯的猜忌之后,他们也很乐意把崇祯弄到手中,让他尝试一下猜忌的滋味。

    “没有不同意见,那么就拟定具体作战计划了。”俞国振声音完全冷静下来,再没有方才的怒气。在拟定具体计划时,如果掺杂入太多的个人感情,只会让计划出现更大的疏漏。

五五一、水穿城下作鸣雷(三)

    孙临满心都是痛苦,他才三十出头,但看上去象是四十许的老人,当初在金陵城中鲜衣怒马的少年俊杰,如今已经是人到中年了。

    他双眉紧皱,有着拂不去的隐忧。

    自崇祯十二年以来,他的情形也是不好,最初时虽然保住了总兵的位置,但没多久还是被借故罢黜,又回到史可法手下任副总兵。几个月前,漕督朱大典奉命带山`东总兵支援大名府,这样山`东的守备又空虚起来,于是崇祯才又想起了他,在周延儒的举荐下,他回到了登莱总兵的任上。只不过事隔近两年时间,他一手拉扯出的登莱兵,如今就只剩下小猫三两只,总数只有三千余人,而且都是那种老弱病残。

    他现在不复当初的浮躁,也无颜再求俞国振大力支援,而且也没有这个时间。因为他刚到任,黄河便已经溃堤,在兰阳北经东明、濮州、寿张分为两支,一支夺了大清河河道,直接至铁门关入渤海,另一支夺了运河河道,由海河入海。

    前一支的入海口,距离登莱不过两百多里,因此他在很短时间内便接到了消息,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xìng。

    新的黄河河道两岸,已经成了一片沼泽泥浆,数百万灾民家破人亡,而再过一个月,寒冷的冬季便要来临,那个时候,饥寒交迫之下,没有了生路的百姓除了造反,再无别的选择。

    哪怕紫禁城里的皇帝是俞国振,只要不能将赈济的粮食运来。灾民们也只能起事造反。

    他长叹了一口气,心中的怨愤,又变成了希望。他知道俞国振已经到了耽罗岛,按时间算,现在俞国振也应该得到消息,他应该会有所决断吧。

    “总兵老爷,南海伯真会来么?”一个亲兵问道。

    这亲兵是他从史可法那边挑出来的。还算伶俐,但他的问话却有些刺耳。孙临瞪了他一眼:“南海伯仁义爱民,他得到消息。必定会来的,大伙儿再紧一紧,最多再撑上五天。南海伯便会带着粮食来!”

    “咱们再撑五天倒是没有问题,可是听闻咱们这边赈民,百姓纷纷来羊角沟,每rì都有成千的人赶到,咱们的粮食也有限,今rì喝的粥已经是连筷子都立不稳了。百姓死活要管,可咱们的死活也要管吧。总兵老爷……”

    听到耳畔喋喋不休的唠叨,孙临挥手便抽了一记耳光过去,将那亲兵的话语顿时被堵住。

    他不明白,这位原本比较好相处的总兵老爷。为何突然间成了这模样。

    “休要罗嗦,若是南海伯来了发觉咱们没有尽力救百姓,第一个被追究的必定是我,而你们也一个别想逃。”孙临厉声道,然后。他寻了个高处站了上去,看着周围懒洋洋提不起jīng神的登莱兵,他大声又道:“诸位当中,有多少是三年前曾经在我帐下做过事的?”

    应者寥寥,但毕竟还有几个,孙临心中稍松。他又道:“还记得新襄的肉罐头的滋味么?”

    “记得,如何不记得?”那寥寥的数个老兵顿时jīng神振奋起来,口中也不禁口水成河。

    “记得的话,就好生听我吩咐,咱们在这里救济百姓,南海伯必定不会亏待咱们,他很快就会派船来,整船整船的肉罐头,到时管大伙吃个够——那些不知道肉罐头什么滋味的,可以问问你身边知道滋味的人。”

    孙临的话语起了一定的作用,“肉罐头”是件新鲜事物,但只要有人讲解,再发挥一点想象,于是所有的登莱兵嘴里都开始流口水。虽然这让他们的腹中更为饥饿,却也加快了他们的办事效率。

    将一个个逃难来的百姓引到避风向阳的地方,挖出一个壕坑暂时供他们居住。每五百人左右在周围挖出壕沟来,起到排水的作用。同时注意四处撒石灰,据说可以消去肉眼看不见的毒虫,所有人的大小便都得集中处置,免得产生疾疫……

    孙临对这些内容相当熟悉,当初为了给新襄准备移民,他没有少这样安置过百姓。但是每一次做起来时,他还是觉得手忙脚乱没有头绪,而每到这时,他就尤衷地佩服俞国振。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将那些灾民变成移民再变成新襄的居民的。

    因为天气转冷的缘故,一个个火堆升了起来,为了避免发生火灾,孙临不得不再派人去看着火堆,但旋即又发生了灾民为了争夺烧火的柴草而斗殴之事,孙临又不得不亲自去处置。当将斗殴双方弹压已毕,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又向着东面望了一眼。

    然后,他便看到了无数锦帆。

    最初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希望俞国振的支援赶到而出现了错觉,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不是错觉,在羊角沟东部的海面上,确实出现了大量的帆船,数量至少是二十艘,而且其中大者,简直象一座小山。

    如今的海面上,唯有俞国振才拥有这种规模的船队,俞国振果然未曾舍弃百姓,果然派人来了!

    “南海伯来了!”他忍不住呼道。

    “南海伯来了!”那些登莱兵也呼了起来。

    “南海伯来了!”欢呼声最大的,却是来的灾民。他们当中,不少都是三年之前山`东大战中被夺回来的百姓,他们当初未曾选择随俞国振去新襄,但那支军纪严明、爱民如子的虎卫部队,还是深深留在了记忆当中。所以到了羊角沟后,他们听说南海伯会来帮助他们,便深信不疑。

    现在,南海伯的船队果然来了!

    大明并不重视海权,而俞国振当然不会犯这个错误,对于大明沿海的一些重要地点,他都专门派人调查过水文资料,最重要的就是航道水深,象羊角沟,因为可以连接济南府,便是渤海中的一处重点航道。此处水虽不是很深,但河面平阔,没有拦门沙,因此大船可以进入河道。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俞国振下令大船在海上落锚,再用小船将物资人手运上岸去。

    他自己也乘着一艘小船,最先踏上了羊角沟北岸的土地。

    “济民,济民!”船还没有靠近,他就听到兴奋的呼喊,然后看到一个人在向他招手。他仔细认了一下,认出这个因为总锁眉头而在额间形成了“川”字的中年人,就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孙临,心中不免一愣。

    “克咸姐夫,你怎么这个模样了?”他上岸后,拉着孙临的手问道。

    “六天没睡,又没有洗漱,难免狼狈……不说这个,你来了就好,我去睡一会儿,这边的事情,便由你来办了。”

    见到俞国振,孙临心中的紧张顿时就放了下来,他这几天当真是疲累至极,因此也不与俞国振客气,将身上破烂的大衣裹了裹,直接就在地上躺下,转眼之间,鼾声如雷。

    俞国振注意到他裹着的大衣,还是当初自己赠送的虎卫军大衣,心中不免又是一阵唏嘘,崇祯十二年时,孙临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他虽然再也不曾自作主张,可也拒绝了俞国振的好意,即使被罢职也不曾向俞国振求援。

    一转眼,三年多的时间过去了,经过无数事情的孙临,终于成熟起来。他身上的名士味道少了,做实事的味道却多了,俞国振就是欣赏这种做实事的人。

    一船一船的虎卫开始登陆,虎卫的组织效率是极快的,因此在不长的时间之后,便已经有几千人上了岸。他们立刻分散出去,既有抢占高点建立起防御的,也有接过指挥权开始安置灾民的,还有在河滩边建造简易船坞的。象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虚空中穿针引线,让一切变得忙碌而井井有条。那些原本觉得自己很能干的登莱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看到原本在他们手中要两个时辰才能完成的工作,在这群穿着黑sè制服的人手中,只用小半时辰甚至可能只是一柱香的功夫就彻底完成,而且还做得极为漂亮。

    孙临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是毕毕剥剥的火声,他揉了揉惺忪的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在河滩上,而是在一处帐篷之中。他掀起帐篷门帘,走出来便看到四周都是一团团的篝火。

    已经是夜晚了。

    肉香味让孙临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他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直接挤到一处篝火堆旁,一边烤着火,一边向旁边的人道:“还有肉罐头么,给点给我吧,这几rì饿惨了……”

    “活该,既然明知道我会来,还这般省吃俭用,活该你挨饿。”

    旁边人递过一个马口铁的铁皮罐,孙临刚把打开,用手抓着就要吃,身后传来俞国振的声音。孙临把手中的肉先塞在嘴里,一口油汪汪的,然后嘟囔着道:“海途遥远,况且我虽然肯定你会来,却也不知你是否做足了准备,总得省些,让你来好做……”

    说着说着,他口里就含着肉,坐在火边又睡着了。

    俞国振盯着他枯瘦的脸,微微摇头,心中满是感慨。

    果然,还是这样的大时代中能锻炼人,若说以前孙临还有些华而不实,那么现在,他就是经过锤锻的钢铁了。

    只不过,他对于崇祯皇帝的态度会是什么样的,若是他知道了自己准备挟持崇祯的计划,还会如此信赖和支持自己么?(未完待续)RQ

五五二、水穿城下作鸣雷(四)

    如同被李自成带走的李圆方一样,家住在济`南府的兰云也是面临着家破人亡的绝境。因为黄河水夺了大清河的河道,一夜之间,暴溢的洪水冲破了堤防,摧毁了他的家园,他的家人因为洪水而失散,而他自己,则好不容易挣扎着扯住了棵树,待水势稍退之后再看周围,已经无法判断哪里是他的家园了。

    但与李圆方不同的是,兰云在发现自己彻底失去家园之后,并没有李圆方的茫然,他毫不犹豫,根据太阳的位置辨明方向,向着东南行去。

    别的他不知道,他只记得,三年多前的时候,当他们一家被建虏掳获驱赶时,是来自那个方向的虎卫救了他们。那时他才十四岁,虎卫中有位官长见他伶俐,还专门问过他是否愿意加入虎卫,他自是满心情愿,但他的父亲却不同意,因此他只能回到了家乡。

    在一片腐臭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出了多远,饥寒交迫之中,他还牢记着当初虎卫的话语,哪怕嘴唇渴得发裂,也坚决不去喝那些腐臭的水。

    “渴了你还可以撑一段时间,若是喝了这种带虫子的臭水,用不了多久便会腹泻,打摆子,全身无力,直至死去。”

    他喃喃地念叨了一句,然后便看到了远处的一队灰黑sè的人影,他jīng神一振,别的人都是向着黄泛区外逃走,而这个时候向着黄泛区内而来的,唯有虎卫!

    “我在这,我在这!”他挥动手,向着来人大叫。

    这声音惊动了俞国振,俞国振向这边望看,就看到这个黑瘦肮脏的年轻人,看模样只是十七八岁。

    “小兄弟,你身体怎么样?”俞国振加快脚步,到了兰云身前。他本来是想去扶住这个摇摇摆摆一晃就要倒的年轻人的,但是王启年却比他更快,一眨眼就窜了过去,将兰云扶了起来。

    齐牛不在身边的时候,这个小子就是俞国振的贴身护卫,论及个人的勇武,他当然比不上老牛,但是身手敏捷已经不逊于田伯光了。当初的憨xìng。倒还没有改变,这两年跟在将岸身边,看顾着耽罗岛上的牧场,每rì就是打磨cāo练自己,这让他的实战能力有了非常大的提升。

    兰云非常羡慕地看着王启年,论年纪。两人相差无几,可对方已经是一位虎卫了,他这时甚至想,若是三年前他跟着虎卫走,按当时那位虎卫官长的话,他的家人也可以跟着去新襄,那么现在他就不会遭遇这种惨事。

    俞国振其实知道,随着明王朝的覆灭,北方会出现许多悲惨之事。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已经给予这些百姓选择的余地。但若是百姓自己放弃生的机会,他也无能为力——他无权因为自己的同情怜悯,就将整个华夏民族的未来都押上去。

    “咱们官人问话,你回答。”王启年见这小子只是一昧地看着自己,却不回答俞国振的话,顿时不高兴了。不过他现在不象几年前那么一根筋了,换了几年前,他肯定是不但要松手。而且还要推上一把。现在么,在将岸这个聪明人身边调教了两年。倒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了。

    “饿,饿,还有渴。”兰云回过神来说道。

    “给他一个波萝罐头。”俞国振道:“还有勺子。”

    自有勤务兵领出罐头,给他打开,淡淡的果香立刻吸引了兰云的注意力,他狼吞虎咽地将罐头吃掉,连糖水都一滴未剩舔得干净。

    见他缓过气来,俞国振道:“这附近还有受灾的百姓么,他们在哪里,你能不能带路?”

    “能,我能!”兰云盯着俞国振,目光里全是敬服与崇拜:“南海伯,南海伯,你是南海伯,我见过你!”

    与三年多前相比,俞国振的变化并不大,故此兰云填饱了肚子之后,还是认出了他。认出俞国振之后,他想到自己这模样很有些失礼,忙跪了下去:“小人见过南海伯。”

    “你认得我,你叫什么名字?”俞国振有些惊讶。

    “小人兰云,三年前,小人被建虏掳获,是南海伯解救的,那时远远见过南海伯。”兰云想到自己的家人,不由痛哭:“悔不当初,若是听从了南海伯,去了新襄,便无今rì之难!”

    俞国振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从泥泞中扯起:“好好活下去,休要让你家人失望,只要自己愿意努力,天无绝人之路。”

    “我要加入虎卫!”兰云大声道:“南海伯,求您让我加入虎卫,我定然努力!”

    “加不加入虎卫先别谈,咱们第一要务,还是救人。”俞国振道:“这样的大洪水,马上又是冬天,若不能及时组织好救援,不知会死多少人,兰云,你能帮我么?”

    “能,能!”兰云毫不犹豫地道。

    “你知道附近哪儿有受灾之民,带我的人去见他们,我们就在离这里五里左右的小山岗上设有临时营地,灾民到这里便有口热饭吃,然后顺着指引,去小清河边等船,随船先去羊口。”

    兰云根本不知道哪儿是羊口,但是俞国振既然这样说了,他自然就去做。在他尚未完全成熟的心智之中,俞国振是全下下唯一一个能帮他会帮他的人了。

    留下一小队人跟着兰云,俞国振继续踏着泥泞前进,他这一路上来,已经不知救起多少象兰云这样的人,也不知看到了多少尸体。好在天气转凉,所以尸体虽然开始腐烂,却还没有到让人无法接触的地步,自有虎卫戴着手套、口罩前去收殓。

    “济民,我已经派人去问过,一共是五府一卫受了洪灾,灾民总数大约是六百万,以我保计,至少其中有两百万失去家园,需要异地安置。”

    在回到临时营地之后,孙临又赶了过来,他拉住俞国振,将灾情简单地报告了一下。

    这一带俞国振经营过一段时间,因此也有新襄的谍报系统在。但是洪灾同样也摧毁了新襄的谍报网,这个时候得到消息最快的,还是官府。听得有足足六百万人受灾,俞国振不禁又是一叹,哪怕需要异地安置的只有两百万人,这也不是他现在能够解决掉的。

    “我已经下令,将新襄七成以上的海运力量都调来,我准备进行连续转运。”俞国振道:“在羊角沟设前线大本营。在七rì内建成能够让二十万人临时安置的住所,主要是夯土为墙,只要能挡风遮雨即可。然后利用运力,争取每个月能运三到四万人去耽罗,再从耽罗将人运到大员岛。”

    说到这里,俞国振心中想到被任命为基隆总督的王传胪。他现在应该接到自己的命令,想来正头痛中吧。

    如同俞国振所料,基隆总督王传胪刚将他的命令狠狠摔在了桌子之上。

    “这个南海伯,当真是……当真是妇人之仁!”

    王传胪口中如此喃喃,心中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自古以来,称王称霸者,都是用的帝王之术,帝王之术的一个原则就是除了自己,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棋子。对百姓仁爱。那是要将百姓当成棋子,而毫不犹豫对百姓挥起屠刀,那也是将百姓当成棋子。象俞国振这样,真的将百姓放在第一的,绝无仅有!

    政治原本就是虚伪的,对此王传胪早就认识得清楚,俞国振这番仁心,也有其虚伪的一面,说到底。他不过是不愿意过早接手这烫手山芋。但至少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他甚至不惜影响自己的计划,也尽力去维护百姓。尽己所能去救百姓了。

    “这事情靠着我民政部门,是办不成的,需要整个基隆都运转起来。”

    王传胪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做出了决定:“去请丁毅,还有谷荪,这种伤脑筋的事情,可不能让我一个人来,唉,当初就不该答应南海伯来当这个总督。”

    不一会儿,负责军务的丁毅与法务的谷荪便一齐来到了王传胪面前。

    新襄的总督体制下,总督是地方上的长官,但真正由总督直接管辖的,只有民政,军务和法务,总督只是有监督过问的权力,实际上则掌握在军备官和法务官手中。即使是总督中权力最大的将岸,他也不能直接干涉到军队的训练、人事安排,唯有战时按照俞国振的授权,才有临时的决策权——指挥权却仍然在军务官手中。基隆同样如此,在郑家被消灭之后,基隆完全处在新襄海军的保护之下,因此军备相对要简单些,被任命为军备长的,也只是虎卫中的营正丁毅。

    “南海伯的意思你们应该都明白吧。”在二人都看完俞国振的命令之后,王传胪叹了口气:“我的志向,始终是搞实学研究,南海伯赶鸭子上架,让我来当基隆总督,我原以为是个闲差,不曾想他却在这里等着我。看他的意思,分明是要将此次黄泛区的移民,大半安置到大员岛来。我记得大清河所经府县人口总共加起来有六百万之众,这么多人……便是只有其中十分之一要转移,也就是六十万!”

    听到“六十万”这个数字,丁毅与谷荪也都露出为难的神情。

    “我倒是有个想法,还没有报告给南海伯,咱们三个先探讨一下,成熟之后再报过去。崇祯十二年起,南海伯在昌化进行的试验,你们都看了相关报告吧?我想何不干脆就在大员岛择地设县,按照当初昌化的模式,每县派五百人的工作组……”

    丁毅与谷荪都聚jīng会神地听着王传胪的话,只听了个开头,两人心中暗暗服气,无怪乎虽然王传胪并不是新襄自己体系培养出来的人,俞国振还是任命他为基隆总督,原本极为麻烦的移民安置工作,转眼之间,便被他安排妥当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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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风暴介绍:
崇祯五年,穿越明朝的俞国振放眼华夏大地,东林的伪君子们鼠目寸光只顾私利,阉党奸宦的余孽隐而不发准备死灰复燃,外是奴酋的虎视眈眈,内是流贼的风起云涌,欧洲殖民者的脚步已经逼近,而俞国振所深爱的土地似乎注定要沉沦。他是在时代的大潮中随波逐流,还是不再蛰伏挑起鲜血与烈火的战旗力挽狂澜?明末风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风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风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