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三、鸭鹅岂奈隼高飞(三)
已经是下午了,海面倒是风平浪静,但俞国振的心中却是焦躁不安。
“还没有看到飞隼号吗?”他问道。
“还没有。”
今天其实是飞隼号首次出海试航的日子,按照它的航速,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返回了,可是直到现在,都超时一个小时,飞隼号还没有回来。
与缺乏武装只靠蒸汽机带来的速度的黄鹘号不同,飞隼号上装备有新襄最新式的火炮,它的意义可以说不逊于黄鹘号,如果出现什么意外,特别是舰船上还有渔政局精锐的海军与研究院负责调试机器的工匠,对于新襄来说,损失就比较大了。
俞国振还在担心另一个问题,就是飞隼号落入别的势力手中,比如说郑家。郑家最近不停窥视新襄,他自然一清二楚。
飞隼号最大的秘密就是蒸汽机,而蒸汽机的原理实在很简单,工艺上也没有什么困难之处,说得不客气些,只要有铸青铜钟的能力,就可以铸成蒸汽机了,差别就是功率大小。若是飞隼号真落入到郑家手中,郑家再埋头专研一两年,即使仿制出来的比不上新襄自己造的,但也是一个大麻烦。
而郑家又与荷兰人勾结,若是他们把这个秘密再交给荷兰人,以欧洲如今的工艺科学水准,足以让欧洲的工业**提前五十到一百年。这是俞国振不愿意看到的,毕竟华夏还没有做好准备。
但俞国振也知道,随着他实力的扩张。治下人口增加,商贸往来日益频繁,迟早有一天,蒸汽机的秘密会传播到世界各地,从而提前人类的历史进程。他只是希望,这一天能稍晚一些,最后再能晚个五到十年。他有了充足的准备,治下有千万人口,那个时候。伴随蒸汽机一起传到世界的,就还会有华夏民族的利益!
到了下午三时许,终于看到了远处的烟尘。除了烟尘之外,还有隆隆的炮声!
俞国振心中一凛:出事了!
此时龙门岛的防备,大约是常驻的警备部队,共约是五百人左右。很长时间以来,新襄都没有再受到什么威胁,因此强化防御的工事做了不少,但派驻的部队并不多。
除此之外,还有随俞国振来的随从虎卫约是一百人。
这是龙门岛的岸防部队,在海港里还有新襄守御舰队。荀世禄乃是守御舰队的司令,一般情形下。他与舰队是驻在昌化,但今日有些不同,飞隼号的意义重大,因此他也来到了龙门,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艘战列舰与四艘护卫舰。再加上原本泊在龙门港的舰队,俞国振手中立刻可以调动的舰队数量,也有二十二艘。
“立刻组织疏散,将所有的船匠、研究员送回新襄。”俞国振在判断出发生意外之后,立刻下令道:“东西可以不带,人一定要保住。相关资料能带走就带走!”
华悠之跟在他身边,立刻找人前去传令,想了想,他不放心,向俞国振道:“官人,我还是去看一下,虽然平时总有应急预演,可是事到临头,难免会有些意外,我去盯着比较好。”
他跟在俞国振身边也有近一年了,知道俞国振的性格,不怕他们说错话,就怕他们浮起来不做实事。他们愿意主动去做实事,俞国振只有高兴的份,绝对不会说什么。
至于俞国振的安全,有齐牛在身边,还有谁能伤得了俞国振!
“去吧,细致一些。”俞国振道。
华悠之匆匆跑了出去,路上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一一点头,脚下却不敢停。他琢磨着,最重要的莫过于研究院的那些人,因此首先便跑到研究院。路上几着几个虎卫,他担心自己人手不够,还特意将这几人叫到。
命令已经传达到了,研究院在龙门岛上的人都已经开始撤离,华悠之看到撤离得有些慌张,心中明白,研究院的人在新襄算是比较特殊的,可以说是唯一一处不被以军律要求的地方。用俞国振的话来说,就是研究院的那帮子宝贝,都是靠着灵机一动来寻求突破的,除了要强迫他们锻炼身体好让他们活得更长些外,其余的条条框框限制,都意味着绑缚他们。
也正是因此,各种应急预案研究院的人也有拟定,只不过真正演习却不多,甚至还比不上新襄的各级学堂。如今新襄学堂已经不仅仅一所了,随着第一批第二批学生的毕业,在初等学堂之上,又建立了高等学堂,但是高等学堂中就基本上要靠自学,好在初等学堂里最重要地就是培养了这些孩子们自主学习的能力,根据高等学堂的教材,不断地揣摩、试验,应证俞国振在教材中提出的一个个“假设”,不仅让新襄的学术水准提高得很快,而且还夯实了基础。学校中的应急预案有许多,每周还有一次应急演练,对于多台风的新襄来说,这种应急演练在很多时候都能救人性命。
“还有谁没出来?”他问道。
研究院的众人面面相觑,然后惊呼道:“宋先生没有出来!”
研究院里的宋先生只有一位,就是宋应星,老先生自打到了新襄之后,可谓老树逢春,身体状态反倒比当初当教谕这样小官要强得多。他一直从事实学研究,可谓远离政治,而且他内心中,对于大明朝廷还是有一些感情,也故意不参与众多的高层决策。
但俞国振却从来没有轻视他,对他甚至是尊敬有加,他也不负重望,终于弄出了蒸汽船这个项目。
“宋先生带了人来,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了。”有人又道。
华悠之微微愣了一下,能被宋应星带到这里来的,应该不是随便什么人,也应该是研究院的研究员吧。
新襄研究院下如今有十余个研究所,在第二届学堂毕业生出来后,其中又有近半人加入到了研究院中。再加上各个工坊自己的研究所,研究员的数量达到了三千余人。若不是同一个部门的,相互之间不认识,极为正常。
让那些撤出的研究员赶紧走之后,他留下两个虎卫维持秩序,避免有闲杂人乘乱混入研究院偷盗里面的重要资料,然后自己带人进了门。
这里并不是正式研究院,而是由船坊改造成的。里面比较黑,从光亮的外边进到这里,华悠之微微眯了一下眼,然后就看到让他哭笑不得的一幕。
宋应星在一座蒸汽机前,光着个膀子,象个农夫一般,而身边的几个人则哈哈大笑。他们仿佛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根本毫无知觉,华悠之三步并成两步跑到宋应星身边:“宋先生,莫非没有人通知你撤离?”
“通知了,不过我这试验到了最关键之时,没空。”宋应星啧了两声:“这下好了,咱们可以装更大功率的蒸汽机了,便是铁甲船,也应该带得动了!”
“是,是,就知道宋老你能行!”
“你们……”华悠之心中大急:“宋老,岛上可能要打仗,你们还是先撤吧!”
宋应星这才回头来看他,有些不满地横了他一眼:“担心什么,南海伯在这岛上,谁能打到此处来?”
这话语之中,透露出他对俞国振强烈的信心,让华悠之愣了愣。
“宋先生,出于谨慎,咱们还是先撤,虽然不虞敌人打上岛来,可是水面作战,火炮为先,若是有一两颗炮弹落到此处就不好了。”
跟在俞国振身边,华悠之算是经过不少事情,也知道如何与这些研究得疯魔了的学者打交道。宋应星也不为难他,便与那几名研究员一起,将火先熄了,众人正准备出来,突然间便听到大门前响起了呼喊声!
“你们在这里先等着,我前去看看。”华悠之心中一凛,先让跟他的那名虎卫护住宋应星,然后快步跑了过去。
却见着自己带来的两个虎卫,一个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另一个则手执短剑,正与三个人进行着搏斗。呼喊声正是那个尚未倒下的虎卫发出的!
华悠之毫不犹豫拾起一根棍子,劈头盖脑便向其中一个人击去,他是从后方偷袭,那人身手却是极敏捷,一个回身,不但闪过了他的棍子,甚至向他就冲了过来!
华悠之不是真正的虎卫出身,但也受过训练,而且被挑出来充当俞国振的幕僚,在很多时候,都要起到保护俞国振的作用,因此也苦练了一段时间。但和眼前这人相比,他还是差了许多,只是两下子功夫,便被对方踢倒在地。
好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了呼喝声,那三个人见情形不妙,一个个斜窜出去,迅速消失,也不知钻到了哪儿。
这个消息传到俞国振身边的时候,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龙门岛乃是新襄最重要的地方之一,竟然也给人混了入内,而且华悠之从那三人的衣裳判断,他们很有可能就是龙门岛上的船匠!
“看来有心人还真不少啊。”俞国振冷嗖嗖地说道:“先不急,慢慢查,先将来的人应付掉再说,郑家和荷兰人联手来袭,他们倒是抓着了一个好机会!”
此时在他的望远镜视线内,已经可以看到敌方的舰队,那几乎占据了海洋一隅的帆面,证明来袭的可不是一支偏师!
五二四、鸭鹅岂奈隼高飞(四)
飞隼号并没有靠港,事实上此刻港口的船正在纷纷升帆,准备出来,因为是突然发生事情,所以很有些混乱。
不得不承认,荷兰人与郑家的联军一齐动手,打了新襄一个措手不及,新襄此前的推演中,荷兰人和郑家首先攻击的目标,应该是新杭或者会安,而不是新襄,因为新襄毕竟属于钦`州,乃是大明本土。攻击新襄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攻击大明,荷兰人就算有这个胆子,郑芝龙也没有这个胆量。
勾结外夷,攻击大明国土,这种事情做出来,与造反也没有什么两样了。想到这里,俞国振对郑芝龙的看法又有些改变,这位海上巨枭,虽然目光不够长远,至少在胆魄上,却比起他知道的历史上的那位有所不同了。
或许,这就是俞国振给这个时代带来的变化之一吧。
“主公,我看这一战还有得打。”俞国振在评估敌我双方的情形时,旁边的茅元仪开口道:“或许,这是个机会!”
“此话怎讲?”
“我方才数了一下,敌军至少有一百四十余艘战舰和运输船,其中荷兰人的,应该是四十艘左右,郑家的,大约是一百艘。这些都是可以充当战船的舰船,而不是那种只能进行火攻的小艇,我猜想,这应该是荷兰人与郑家的精锐。若是能在此一举将之扫灭,整个南海与东海,洋面之上再无可以威胁我新襄的敌人矣。”
这一点不必茅元仪说,俞国振心中也明白。
“而且。我看南海海图,南海咽喉,便在满喇加,荷兰人原先占据着巴达维亚,今年初才从葡萄牙人手中夺得了满喇加,若是我们能在此全歼荷兰人,哪怕是重创其舰队。那么南海舰队便可以乘势西进,将满喇加收入囊中,能做到这一点。从此香料、丝绸、瓷器、茶叶的专利,便尽数于我们新襄。欧罗巴人离不得这四项商品,哪怕给我们打得头破血流。终究还是要来与我们贸易的,我们既然控制着交通,又控制着产地,那么产品的定价权,自然在我们手中!”
这一点显示出,茅元仪已经有了一些全球眼光了。俞国振听了之后,不禁再度点头,这也是俞国振全球战略的第二步,即将整个南海都变成华夏的内海——就象爱琴海几乎是希腊人的内海一样!
甚至华夏人比起希腊人更有权力提出这种要求,当华夏人的锦帆挂满风。在南海上捕鱼贸易的时候,那些土人还只是划着可怜的独木舟,在海岸边上小心翼翼地摸索。
“轰!”
对方抢先发动进攻,试探性的炮击,落在了离龙门岛炮台约是两百米处。水柱冲天而起。
“继续说。”俞国振没有理会对方的攻击,而是向茅元仪道。
茅元仪目光徒然冷竣起来:“主公一向谋定而后动,很少打没有把握的仗,这固然是个优点,但同时也制约了我新襄向外扩张。主公可曾想过,终有一日。我新襄无论是海军还是虎卫,都将在远离新襄的地方作战,到那个时候,战斗的时机、地点还有环境,都非我所能选。若是再想谋定后动,只能贻误战机。咱们新襄的海军,总有一日要走出南海,今次这个机会,虽然非是主公预定的战场,却是此时最合适的战场!”
他见俞国振有些犹豫,显然是不大想以极大的牺牲来换取此战胜利,便加重了语气。俞国振眉头拧了拧,没有说什么,只是向着华悠之做了一个手势。
“是。”
华悠之明白他的意思,不待多说,便匆匆而去。
原本俞国振是想希望借助炮台的掩护,以击退来犯的敌人为目标,在茅元仪的劝说之下,他改变了主意。确实,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在这里歼灭或重创了荷兰人,那么荷兰东印度公司实力至少损失一大半,在巴达维亚与满剌加,荷兰人就如当初的西班牙人一般,再没有足够保护自己的兵力!
整个东南亚,就象是熟透的果子,虽然曾经被外来的小偷和强盗、以及果树上生出的蛀虫所占据,现在,是回归到它原本该属于的主人手中了。
“炮台暂不开炮,放他们靠近一些。”俞国振这一次开口下令了。
炮台没有开炮,出乎郑芝龙意料。
郑家过去与新襄的关系不错,郑家的船甚至也来新襄进行贸易,购买新襄的物产,赚取转手的利润。因此,他们派来的间细是看到过龙门岛炮台守军试炮的,炮台岸炮的最大射程,甚至超过八里,有效射程也有三四里。炮台巨炮的射程,一般都远远胜过战舰上的舰炮,这是常理。
可是荷兰人的炮舰已经进入了射程之内,炮台仍然一声不响,甚至整个防御方的阵地,都没有什么人影晃动,看上去就象是不设防一般。
这种情形,让郑芝龙毛骨悚然,觉得自己象是中了计。
“大哥,这样也好,咱们只要将人送上了龙门岛,接下来的事情,就看荷兰人的了。”
“你觉得凭他们在大员岛上带来的这些土著,能有几分成算?”郑芝龙听得施福这样说,不由得苦笑起来:“咱们手下,一个对两个这样的土著没有问题吧,而俞国振的虎卫,一个对两个咱们没有问题吧?”
郑芝龙倒是有自知之明,但是,因为局势所迫,不得不走到目前这一步,他内心深处对此,也是极为纠结了。
“荷兰人果然决定进攻了!”施福正要再说,突然间,看到荷兰人旗舰之上,挂起了表示执行计划的旗帜。
“安排下去吧,按着咱们在大员计划的来动吧。”郑芝龙又叹了口气。
他心中一直觉得不安,不知道哪儿出了什么问题,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就算明知前方有陷阱,他也只能狠下心趟过去。
过去了,顺风顺水,过不去,就船毁人亡!
就在他一片纠结中,一堆小船开始蜂拥向着龙门岛涌去。这些小船大多都属于郑家,除了小船本身,还有大船上带着的舢板。许多船上,连一门火炮都不备有,只是装满了来自大员的土著。
大员岛上的土著百姓人数并不少,他们原本与汉人亲善,但随着荷兰人的入侵,带来猎鹿的汉人越来越多,使得他们与汉人间的关系变得紧张起来。荷兰人强迫他们改信一神教,他们当中的一部分,迫于荷兰人的压力,也确实开始信奉起一神教来。而愿意帮助荷兰人来攻击新襄,正是这些土著。
一方面,他们也开始使用火枪,另一方面,他们仍然保持着土著的蛮勇,挤在小船舢板之上,他们不但不害怕,反而兴奋地呼喝起来。
“来势汹汹啊。”炮台之上,茅元仪喃喃自语。
“看起来郑家和荷兰人是下了血本,这么多人……足有几千,就这样送上来?”
当对方到了距离岸边还有一里左右的时候,炮台上的火炮开始轰击了。这种距离,炮台轰击的准确度非常高,几乎每三炮,就能击中一发,而整个炮台上的火炮数量多达百余。因此只一轮炮,便有二十余艘小船被击沉,足有几百人飘在海中,一片片的海域成了血圈。
不过是半分钟后,第二轮炮击又开始。这样密集的炮火,若是一般的敌人,早就崩溃了。但俞国振却发觉,那些船上的人却似乎并不畏惧,而且现在的火炮使用实心弹,虽然一炮过去可以将船砸沉,实际上对船上的人杀伤力有限。不少人落入水中,要么就是扒附近的己方船只,要么就直接向海岸游来——他们的水性倒是极出色,证明他们是在海中游惯了的!
“郑芝龙的人,应当没有这样的勇气吧,这是怎么回事?”俞国振有些讶然地问道。
“莫非全是荷兰人?不可能啊,荷兰人哪有如此多的数量,他们也不舍得这样牺牲吧,这两轮下去,只怕就有几百人死伤了。”
他们不大清楚为什么对方会展示出如此高的士气,在荷兰人的旗舰之上,门迪却很是满意地对尤纽斯道:“牧师,多亏了你,这些羔羊都忘记了死亡的可怕。”
尤纽斯脸上散过圣洁的光辉,他握紧了十字架:“上帝会与这些虔诚的羔羊们同在的。”
“我一直很好奇,您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让他们愿意为公司的利益去死?”
“阁下,其实很简单,我告诉他们末日审判将在这个月的二十一日来临,如果他们不去为了主的荣光和公司的利益奋战,那么他们就将在地狱里永受苦难,他们的家人也将随他们一起死去。但如果他们愿意去奋战,他们的灵魂就能升到天堂,而我们荷兰人,作为上帝所宠爱的使者,将拯救他们的家人。”
“啊,真不愧是牧师,罗马穿着红袍子的大人物,也不过如此吧。”
“谢谢您的夸奖。”
“不过,我还是觉得,他们的家人对于公司来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所以回去之后,他们的家人还是送去巴达维亚吧,我们在香料群岛上的庄园,需要大量的奴隶。”
“如您所愿,上帝会保佑他们的灵魂。”
这些土著,并不知道自己落入了圈套之中,也不知道即使他们获胜,他们家人的命运也只会更惨,在这一刻,为了那个邪神和他们的家人,他们奋不畏死,正竭尽全力向着岸边冲去!
五二五、一隅闲棋证国手(一)
“不对,不对,上岸的不是荷兰人!”
炮火再密集,面对这样汹涌而来的敌人,也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因此俞国振很快发现,冲上岸边的,并不是想象中的荷兰人。他们虽然穿着荷兰人的军服,手里也抓着火枪,但无论是身材还是相貌,都象是东南亚人,而不是荷兰人。
“火炮稀疏了,感谢上帝,让尼古拉一官与南海伯翻脸,让这些土著愿意为了公司的利益去送死。”
在长达半个多小时的炮火之后,炮台上火炮的温度极高,要开始降温,因此火炮就稀疏起来。
对于荷兰人来说,前面的五千土著,就是消耗品,他们的全部作用,就在于让炮台的火炮出现疏漏,哪怕只是暂时的,那也已经足够了。更何况,这五千土著还没有全部消耗完毕,还有千余人成功登上了沙滩。
只要一队荷兰士兵跟着上了沙滩,那就意味着这千余人有了指挥。
因此,接下来投入的,就是郑家的战兵和荷兰人的士兵。两家有默契,纷纷派人而上,同时,他们真正的战舰也开始接近,火炮开始向着岸上还击。不时有炮弹落入船厂,激得烟尘四起。
说来说去,还是敌舰太多,动用百余艘战船,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二是炮舰,用来攻击一个小岛,这种手笔,在南海海面上并不常见。便是新襄此时三支舰队的总数加起来,也比不上荷兰人与郑芝龙的联军数量!
炮火隆隆,让俞国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还有一张牌没有打出,就是避入龙门岛之后的战舰。因为荀世禄来了,所以战舰总数有二十艘。以二十对一百,当然没有胜算。不过加上炮台上的巨炮。那么胜算就大了,至少可以在此时,不让荷兰人与郑芝龙的联军靠岸。
“荷兰人怕是以为登陆就能获胜吧。”茅元仪冷笑道:“主公。何不放他们上岸?”
“做得太假,他们不会上当。”俞国振道。
“果然,南海伯的守卫不足。快点,快点,不要让他们的援军赶到!”
看到荷兰士兵终于在炮火中接近陆地,门迪握紧了拳头,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他从郑家得到的情报,一般来说,这座岛上就只有五百多名士兵守卫,如果能赶在新襄的援军到来之前夺下岛,那么岛上的炮台将成为他们封锁新襄的利器!
若真能做到这一点。此战他们第一目标就已经实现了。
仿佛听到了他呼声,那些荷兰士兵开始跳入水中,在齐腰深的水里狂奔。迅速向岸上冲去。荷兰士兵与土著不一样。他们一边冲,还一边开火。尽可能给岸上造成杀伤,掩护后继的部队也登陆上岸。
不一会儿,就有三百名荷兰士兵冲到了岸上,与那些土著士兵会合。有了荷兰人的指挥,土著士兵从方才的茫然失措中清醒过来,纷纷借着岸边的礁石、树木掩护自己,向着炮台方向冲来。
“主公,可以了么?”茅元仪道。
茅元仪适合在幕后谋划运筹,绝对不适合真正充当一线的指挥官,因为他虽然能清楚地判断出敌我双方的形势,就此提出有针对性的对策,但对于实际战机的把握,却不在行。
比如说此时,他见着那几百荷兰人将千余土著整顿起来,有模有样地向炮台这边扑来,便有些焦急,生怕上来的荷兰人多了,炮台会有失。
“不急,再放些鱼,一网下去可以多网些。”俞国振这个时候下定了决心:“而且,总要让他们看到一点希望,你瞧,郑家的人还离得比较远呢。”
荷兰人接近到炮台五十米处时,俞国振才下令开火,而且只是一个队的虎卫开火,射击的密集度有限,荷兰人又借助礁石与树木为掩护,虽然打倒了几十人,可是却并未阻止敌人继续前进。
郑芝龙一直密切关注着岸上的情形,发觉虎卫的射击的声响并不是很大,而且明显开火的人数不足,这让他精神一振:“看来我们还是杀了俞国振一个措手不及,龙门岛果然就是五百来人守着,这些人既要开炮,又要开枪,他们撑不住多久——施福,该我们上了,莫让红毛番佬说我们没出多少力气!”
施福早就等得不耐了,闻言大喜:“好,我就去!”
他亲自登上一艘运输船,不一会儿,郑家的运输船开始抢滩,而与郑家的动作相呼应,荷兰人也从另外一个角度向陆上增援,一时之间,海岸边又是百舸争流,千舟齐发。
“来了!”
看到这一幕,俞国振露出轻松的微笑。
这就是他等待的时机了,他对茅元仪笑道:“茅先生,方才你说咱们有必要在战后夺取巴达给亚与满喇加,不过荷兰人在这两处地方,也有不少移民,他们当如何处置?”
他这样一问,茅元仪意识到,俞国振真正的问题不在于如何处置这些移民,而是如何与欧洲人打交道。
以新襄现在的实力,当然可以派遣商船前往欧洲直接贸易,在控制了整个南海之后,获取东方物产的专利。可是派往欧洲的商船,哪怕是带着舰队护航,都面临着人生地不熟的情形,势必遇到欧洲诸国的联手压价,还要防备他们有可能进行的袭击。物资损失倒是其次,最担心的还是因此带来的人员损失。
“荷兰人在东南群岛所作所为,并不比西班牙人好,只是尚未来得及对华族进行杀戮罢了,故此对他们,也不必太过客气,依着欧洲人的规矩,令其所属东印度公司派人前来赎回就是。赎金倒是可以少些,关键是借着这个机会,与其达成某种协议。”茅元仪略一犹豫,然后开口道:“除了荷兰东印度公司之外,尚可将葡萄牙人与英、法两国人拉拢过来。”
俞国振算了一下时间,此际已经是一**零年,英国人大约正在闹所谓的资产阶级**,正处于混乱之中。俞国振对于英国人没有任何好感,甚至对他们的厌恶更胜过西班牙人,因为盎格鲁萨克逊这个民族,对于整个世界各民族来说,实在是巨大的毒瘤,它们所到之处,传播瘟疫制造死亡,这且不说,就是他们离开一地,也必然是要留下一大堆的麻烦。其种族卑劣阴险,几乎可谓地球诸族之冠。至于所谓英国的绅士风度,在人类的历史之中,从未有出现过,出现的只是造谣、欺骗、虚伪和背叛。
“茅先生说得不错,葡萄牙人可以拉进来,再将法国人也拉进来,还有北欧的那几个国家,他们也办了东印度公司,都可以与之打交道。至于英国……此国在欧洲的地理位置,倒类似于倭国在我们华夏的地理位置,从长远来看,我们华夏要介入欧洲事务,需要一个落脚点,英国就不错。”
茅元仪听得此语,不由得大吃一惊。
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俞国振的气魄。
此前茅元仪、宋献策带领着新襄的参谋组拟定全球战略时,大伙的目光都盯着澳洲、美洲,甚至有人盯着印度与非洲。那是因为这些地方文明程度都有所不足,极利于开拓移民。特别是澳洲与美洲,对于华夏来说,可谓必须争夺的势力范围。
至于欧洲,众人在见过西班牙人的军事素养之后,一致认为,欧洲人的军事技术实力,并不比新襄弱,故此有意回避了欧洲,最多就只是利用欧洲诸国之间的矛盾,在其中左右逢源。
却不曾想,俞国振的目的,竟然是在欧洲找到一处华夏的落脚点,比如说英国!
英国此时人口有限,又是僻居岛屿,其内部还有分离倾向,什么苏格兰英格兰威尔士之间,矛盾重重,若是运作得好,将英国分成数国,如同现在倭国实际上被分成了几十个大小不一的国家一般,然后直接占领其中一国,将华夏百姓移民个百万过去……
就在茅元仪为这大手笔大气魄神思荡漾之时,俞国振却是挥了挥手,做出了攻击的手势。
荷兰人与郑家的联军,已经冲上了海滩,总数不下于五六千人,另外还有数千人在继续登船。俞国振知道,这是最关键时候了,如果虎卫在陆上能够顶得住,那么荷兰人与郑家的联军将面临的是一场空前灾难,相反,若是顶不住,龙门岛不仅要弃守,他想要退走,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在俞国振的命令之下,所有的重炮,开始放弃对沙滩上敌人的攻击,而是向着海中,开始狂轰烂炸。
一时之间,炮台上响声如雷,大地震颤!
这可不是几门火炮,而是几十门火炮同时怒吼!
这些炮齐响的一瞬间,郑芝龙的脸色就变成了惨白,因为炮声如此密集,证明了一件事情,方才炮火稀疏,未必是真的炮台上的火炮已经不堪重负,而是布置下的一个陷阱,让他们误以为炮台的防御已经到了极限,所以将所有兵员都压上了赌场!
若真是如此,那么……这座龙门岛,倒真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飞出来的炮弹,在海面上织成了一道卷帘,将那些正运送援军上岸的舰船一艘艘击碎,而这一次船上可不是大员岛的土蛮,而是荷兰人与郑家的士兵。看到自己的兵一个个在水中沉浮挣扎,郑芝龙心如刀绞一般。
五二六、一隅闲棋证国手(二)
不仅如此,郑芝龙发觉,原本启航后避到龙门岛之后的新襄战船,这个时候从龙门水道绕了出来!
龙门水道由十余个小岛屿分割开,他们想要进入水道,面临着炮台的封锁,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新襄的船则可以轻松出来,并且一来便绕到了他们的侧方!
“二十艘战船!”
郑芝龙咝了一声,这二十艘战船,如果藏在炮台的掩护下,完全有能力将他们的隔绝在龙门岛之外,不让他们有登陆的机会,但是他们却将船隐在岛后,目的是什么?
毫无疑问,目的就是如今这种局面,不论是郑芝龙还是荷兰人,在岛上投入的本钱太大,都不得不全力一搏,哪怕明知会有危险,也不得不如此!
郑芝龙心中转来转去,如今他的实力,已经投下一大半,而且看情形,岛上的守卫力量确实有些不足,若能占据岛上的炮台,再用炮台炮轰击海中的新襄舰队,那么今日大获全胜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相反,若是就此缩手,他的实力大约能保留下来三分之一,可只凭这三分之一的实力,在接下来新襄的报复行动中,如何支撑得过去。
更何况他若逃走,荷兰人第一个就放不过他!
自古以来,就是如此,那些卖国求荣者,总是不得不在一条自取灭亡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到后来陷身泥沼,进退不〖自〗由。
“全力攻击,围住那些船。不令他们影响登陆……”
郑芝龙与门迪几乎同时下达了命令,但让他们意外的是,新襄的战舰并没有理会登陆的联军,而是摆成雁形阵,开始在最前一艘战列舰的带领下,对联军的战舰进行突破。
此时是八月,刮的是东南风。联军占据了上风向,而新襄舰队自东北方向钻出,也算是占了一点风向。好在新襄舰队是突然杀出。联军则是被动应对,因此给新襄舰队杀了个措手不及。雁形阵下,他们迅速突入联军中郑氏舰队的边缘。然后炮火轰鸣,硝烟滚滚!
“该死,为何抓我们打?”
郑芝龙甚为悲愤地想,虽然他与荷兰人是联军,却还是希望新襄舰队能与荷兰人殊死拼杀,他在一边捡便宜。
“干得好,就是如此,郑家虽然也仿制了一些炮舰,但因为结构和铸炮水平的缘故,他们的舰上装炮不多。威力也不足,正是软柿子!”
茅元仪在炮台上见到这一幕,用力挥了挥拳头,极是满意。俞国振同样如此,荀世禄一直被俞大海的风光所压制。但实际上,这个海盗出身的舰队司令,其办事能力也极是出色,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胆敢到海上冒险的人物。
而且和当初没有家庭的俞大海相比,荀世禄还有家人,特别是他的侄儿。当初他曾寄予厚望,现在他自己也娶了妻有了子女,对于新襄的忠诚度更是直线上升。
“突破了!”
就在炮声中,两艘郑家的战舰被击伤,其中一艘伤势甚重,明显无法挽救,船上的水手干脆就开始尝试放下救生用的舢板。它们退出战斗,也就意味着荀世禄的舰队突破了郑家的阻拦,绕到了郑家舰队的身后。
双方不约而同,开始调整方向,隆隆的炮声中,无数水柱从海面上冲起。郑芝龙见新襄舰队咬着自己的背后不放,而且生冷不忌,即使是小船,他们也不放过,顿时大急起来。
他对自己这边的实力心知肚明,他纵横海疆,靠的从不是船坚炮利,而是船众人多,对上西洋人,尚且显力能未逮,何况炮火犀利船舰灵敏更胜过欧洲人的新襄舰队!
特别是他的手下,鱼龙混杂,多是乌合,战到现在,损失已经不少,若是再损失下去,只怕会崩溃。
这也正是荀世禄抓着郑家猛击的原因,而荷兰人虽然可以前来支援郑家,但双方毕竟不是一体的,在这个时候,荷兰选择了全力攻击炮台,心底或许还巴不得,郑家在战斗中损失得越大越好。
“荷兰人在干什么,不知道先将俞家的舰队击溃再去攻龙门岛么?”郑芝龙身边一人急道。
“荷兰人打的好主意,不过是让我们火中取粟,但是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响了,怕是没有好结果。”郑芝龙苦笑道:“等不得他们来援了,我们先与俞国振的舰队作战。”
“大哥,这样就是将龙门岛拱手让给荷兰人!”
“荷兰人得了龙门岛,最多是他们吃了最大的那块馅饼,咱们郑家的利益还可以得到保障,但若是南海伯胜了,咱们就都得沉到海里去!”
郑芝龙此刻对局面的认识更加清醒了,他咬牙切齿,下令全军转向新襄舰队。但他识大局,底下的人却未必,更何况荷兰人,见郑家的舰队纷纷调转航向,顿时有荷兰人以为郑家要逃,有些避让不及的,干脆撞在了一处,甚至船上的士兵相互射击致使海面上乱成了一团。
荀世禄对此不管不顾,他的心思很单一,俞国振让华悠之来传达的命令里,就是抓住对方外围之处猛攻,就象剥笋皮一般,一层层将郑家舰队的壳剥开来。所以他指挥着新襄舰队,以半帆减速,从郑家舰队后方经过之后,便折转回来,换了一侧舷,又是一轮炮击。只不过这个时候,新襄舰队的阵形,已经由突破时的雁形转成了现在的一字形。
一字形能发挥新襄舰队舷炮数量众多的优势,只一轮轰击,也就意味着几百门火炮轰鸣,所造成的杀伤破坏,更胜过岸上的炮台。因为郑家舰船太多,原本在炮台射程距离之外,开战至今除了舢板和运输船被轰沉、轰伤了二十余艘外,主力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但是,被新襄舰队先是突破,接着剥笋,转眼之间,就又有十余艘或沉或伤!
“该死,新襄舰队何时变得如此厉害了?”郑芝龙对于这种情形,感到万分惊讶。
俞国振的新襄舰队从建立到现在,才不过短七八年的时间,这点时间,连训练出合格的水手都艰难,郑芝龙是知道俞国振接收了刘香佬的部分残余势力,也知道他收编了一些小海盗,却不曾想,仅凭着这样一些他瞧不上眼的力量,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练出了足以与他在海一争长短的舰队,而且单论对船的掌控能力与火炮的射击速度、精度,甚至更胜于他!
他当然不知道,这就是职业海军与业余海盗的区别,渔政局海军的训练,比起岸上的虎卫训练更为刻苦,而且制度化的训练操典,就象是工业化的生产流程,只要上了这个流程,便能迅速而大量地培养出合格产品。虽然在个体能力上,或许会有缺限,但在整体上,绝不逊于手工雕琢的产品。
荀世禄领着新襄舰队又刮了一层,前前后后击沉击伤了郑家大小舰船二十余艘,这个战果数量已经胜过了他们自己的数量,他们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两艘战船受伤退出战斗。当荀世禄再转过来时,郑芝龙终于已经调整过来,带着郑家最为巨大也火力最猛的十余艘战舰,在三十余艘大小舰船的簇拥之下,开始迎面猛扑过来。
“看你还能如何!”
郑芝龙是打定了主意,不顾一切也要先将新襄舰队拔除掉,他所乘的旗舰乃是郑家仿造欧洲战舰的三艘大舰之一,排水量也超过五百吨,近于六百吨。舰上火炮也有三十门,比起荀世禄的旗舰相差无几,再加上他船多势众,这一番气势汹汹扑来,倒让荀世禄面临着两难地抉择。
若是避开,不仅涨了对方的士气,而且将好不容易到手的主动权拱手相让,对于海上作战来说,谁有主动权,就意味着更快的航速、更好的攻击角度。
若是迎战,难以避免会陷入接舷战,放弃自己的火力上的优势,进行接舷战,等于是以自己的短处去攻击敌人的长处!
若是俞大海,这个时候肯定会选择接舷战,因为他深信渔政局海军的短处,也比郑家的长处还要长。但是荀世禄不然,他比俞大海要谨慎稳妥,他毫不犹豫下达了命令,全队再次折向。
对方避战,让郑芝龙心中微微一松,他厉声道:“追,咬上去,咬上去!”
正说着的时候,侧前方的飞隼号尾部调了过来,正对着他的座舰,那船尾甲板上的一门巨炮向着这边喷出浓烈的黑烟,一颗硕大的炮弹呼啸而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冲着郑芝龙所乘旗舰便飞来。
旗舰舵手正在准备调整舷向,做好追击的准备,这颗炮弹极巧地便砸在了侧舷挡板上,挡板顿时木屑飞溅,甲板上血肉横飞,不仅如此,郑芝龙对战舰的位置极是清楚的,这一发炮弹砸穿舷板砸入的地方,正是船上的火药库房!
他脸色大变,转身便向海中跳去,人还没有落水,身后便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他所乘的旗舰火药库房里,足足储存着五千斤的火药,激烈的战斗中虽然用掉了部分,可剩余的数量,也足以让整艘船粉身碎骨!
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火球,第一时间就追上了郑芝龙的身体,将他抛出又有十余米远,然后落入了水中!
五二七、一隅闲棋证国手(三)
飞隼号并未靠港,海战发生之后,一直在外围游弋,时不时打两下冷炮,捡捡小舢板的便宜。而龙门岛上的炮台和荀世禄的舰队,让郑芝龙与门迪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了过去,反倒是最先与他们接火的这艘蒸汽船,被完全忽视了。
作为蒸汽船,飞隼号要考虑的首先是船体结构的结实程度,因此,它的龙骨与主要骨架,几乎全是钢材搭建而成。这也就给予飞隼号更多的安装重炮的余地,与它同等排水量的全木船上,不能安装的重炮,在飞隼号却没有什么问题。
更何况,新式重炮全是膛线炮,射程与精确度都非旧炮可比。在战场边缘当了好半天的机会主义者之后,李燕终于抓住了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突然进入战场,给予了敌方旗舰致命一击。
飞隼号就象是一步闲棋,平时看着没有任何用处,但关键时候,正是这步闲棋,决定了战场的走向!
郑芝龙的生死,虽然还无法判断,但他所乘旗舰惊天动地的爆炸,却是所有有心人都可以看到的。原本要去追击荀世禄的舰船,一时间都慌了,不知如何是好,待反应过来,纷纷开始象原本旗舰所在位置靠拢过来,想要搭救可能存在的幸存者。
在原本旗舰所在的位置,除了一个大旋涡之外,现在就只剩余一些浮木、碎片和垃圾了。
荀世禄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懊恼地用拳头敲打了一下船舷,若是他没有转向避让,现在就是绝好的机会!
失去了统一指挥的郑芝龙舰队。此时只能各自为战,机会还没有完全失去。炮台上的俞国振咂了咂嘴,他刚才也被巨大的爆炸声吸引,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到这边来,若是有办法和荀世禄通话。他肯定要向荀世禄下达命令,立刻再度转向攻击。
“飞隼号干得漂亮,但如今飞隼号也陷入敌舰包围中了,向东南,向东南!”
茅元仪看到飞隼号所处的位置。正在敌舰中,若是它转向调头,有这时间敌船便能完成合围。他们在炮台高处用望远镜向这边看,正是所谓的旁观者清,茅元仪看到飞隼号获取了巨大的战果,同时也陷入包围,唯有其东南方向。敌舰数目较少,只有一条船还挡在它的前面。
在战场中的李燕也看到了这一点,其实在偷袭之前,他就知道自己该往哪儿逃了。飞隼号当然不会做停机调头这种蠢事,那等于是将自己送上门去给对方合围。李燕厉声下令:“左转角十五度,锅炉满火,全速!”
飞隼号微微转身,速度不但没有放缓,而是更快,在它的前面。是一艘大约二百吨排水量的敌舰,论及个头,与飞隼号相当。看到飞隼号开过来。那艘敌舰一边疯狂炮击,一边迎面而上。
这一次,飞隼号船首的火炮开始怒吼了。
连接着两炮,都没有命中目标,第三炮时,双方的距离已经不到一百米。这一次飞隼号成功击中了对方的船首,轰的一声响。对方船首被砸得粉碎,船身的平衡顿时失去,前半部开始下沉,而船尾则高高翘起,在一片浓烟中,开始向海中钻去。
飞隼号便呼啸着从这片浓烟中开过,然而开出之后,李燕的眼前视线稍开阔,便发觉自己面前,竟然又出现了一艘敌船!
也是一艘两百吨左右排水量的敌船,被原先那船挡住,因此他未曾看到。炮台之上的俞国振与茅元仪倒是看到了,可是隔着老远,他们二人看到了又能怎么样?
“得催一催直之,他得早点给我拿出研究成果来,我都将各种可能写成小册子交到他手上了……若是有了无线电,哪里需要这么焦心!”俞国振小声嘀咕了一句。
“主公,你说什么?”茅元仪没有听清楚,讶然问道。
“无妨,我相信隼号。”俞国振道。
在李燕发觉挡在前面的敌舰时,再想折向已经晚了,而且,折向的结果,是被逼入更多的敌船围追之中,因此他毫不犹豫下达了新的命令:“抓紧!”
这个命令一出,无论是水手还是炮手,第一选择都是就近将自己的腰带扣在了船上的各种拉手栏杆之上。
仅仅几息之后,飞隼号猛然撞在了那艘敌船身上!
飞隼号钢架结构再次发挥了作用,虽然没有专门的撞角,飞隼号的头部也因为剧烈的撞击而出现破碎,但是还是狠狠从对方船中间插了进去,而且蒸汽机的强大动力,让飞隼号速度虽然减缓,却还是顶着对方的船向战场边缘冲去。
看到这一幕,茅元仪目瞪口呆,好一会儿道:“这船哪是飞隼号,分明该叫齐牛号!”
俞国振愣了愣,身边的齐牛也诧异地瞪起了眼睛。茅元仪笑道:“斩一敌将,再擒一敌将,扬长而去,非老牛无此威能也。”
俞国振不由得也大笑起来,确实,飞隼号击沉郑芝龙的旗舰,就象是于万军之中取敌主帅首绩,再击沉一艘,则是将拦截的敌将斩杀,最后撞入一艘体内扬长而去,则是又擒一将走了。这般武勇,非齐牛莫属!
“终有一天,咱们华夏的战舰会以老牛的名字命名的,飞隼号还小了些。”俞国振笑完之后指着炮台之前:“老牛,那些荷兰人,可就要交给你了。”
齐牛闷声应是,然后转身便带着俞国振身边的两百虎卫下去。
郑家的船队虽然数量还是占优,但是其战斗力下降了不只一半,就是荀世禄领着的十余艘战船,就足以将之全部击溃了,因此,海上的战斗,俞国振已经不再担心,他的注意力,再度移到了岸上。
岸上的僵局,随着荷兰人的大举进攻而出现了变化,原本被压制住的荷兰人,在牺牲了一批土人之后,已到了炮台的射击死角,现在能挡住他们的,就只有虎卫的火枪了。
在这一刻,他们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他们上到岸的有好几千人,而从防守方的人数来看,似乎只有三四百人,若是欧洲的棱堡型堡垒,用三四百人守住还有可能,但这座炮台根本不是棱堡。
然而他们的兴奋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当他们蜂拥向炮台涌上的时候,原本比较稀疏的枪声,在瞬间变得密集起来。
开始只有三四百杆火枪在响,可这一刻,三四百变成了两三千!
事实上,也是两三千杆火枪在响!
龙门船厂守卫的虎卫数量只有五百,可并不意味着其守卫力量只有五百。龙门船厂总共有近万名工匠、学徒和管理人员,今天在岛上的数量也有七八千,而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十六岁到四十岁之间的青壮。
新襄对所有青壮的要求,就是进行军事训练!
这些人虽然不是虎卫,可是论及他们开枪次数和对枪械的熟悉,比起那些大员土人要高得多,甚至郑芝龙手下的那些官兵和海寇,都未必有他们开枪开得多!
而龙门岛上也有军械库,其中三千余杆火枪还是有的。俞国振组织撤离时,船厂的应急预案便被紧急启用,四千名青壮被组织起来,发给火枪弹药和其余武器,然后埋伏在炮台边缘的密林与高地处。
他们虽然不是军人,可军事素养并不差,工人的纪律性与军人的服从性,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完美体现。埋伏在那儿隐忍至今,终于等到了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刻。
全体适龄工人进行军事训练,也是俞国振在拟定新襄各种规章制度时下的一步闲棋,这步闲棋因为虎卫强悍的战斗力,此前都没有派上过用场。今天终于被他用上了,而且这一用,就是致命的。
荷兰人的数量,不过是三千,其中还有近一半呆在船上,上岸的也只有一千多人。他们驱使拼命的,要么是缺乏军事素养的大员岛土著,要么就是心怀诡胎的郑家士兵。面对这样的枪林弹雨,已经被邪教鼓吹得不惧死亡的土著倒下一大片,而郑家士兵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跑。
荷兰人面对这种情形,也无计可施,让他们用生命去冲锋,至少荷兰人还没有这种习惯,他们更擅长的是先用金币来解决问题。
“荷兰人比不上西班牙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能**的。”茅元仪看到这一幕评论道。
他虽然没有见过西班牙人的实战能力,可是从攻夺马尼拉之战的战报中判断出,西班牙士兵的军事素养,与虎卫中的精锐相近。但荷兰人的勇气与士气,特别是面临危局时的选择,让他觉得,荷兰人连虎卫中的一般部队都比不上,更莫提精锐了。
“西班牙人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多。”俞国振意味深长地道:“面面俱到的结果,必定是面面不足。”
“主公所言甚是,我新襄当引以为戒。”茅元仪悚然动容。
俞国振微笑不语,这话他说给茅元仪听,是希望茅元仪今后能在他失去冷静之时提醒。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小心谨慎,虽然拥有的实力越来越大,却一直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利益范围,根本原因就是他对局面有清醒的认识。
两人对话之时,荷兰人又改变了战术,他们开始后撤,不再将炮台当作自己的攻击目标,而是转向了岛内侧,他们要么是想直接进入船厂抢夺自己想要的战利品,要么就是想要绕到炮台之后!
五二八、一隅闲棋证国手(四)
荷兰人已经没有信心一举攻占炮台了,因此,他们选择在岛上取得一个立足点,然后再缓缓图之。船厂就是很好的立足点,其中有大量荷兰人需要的资料,还有就这里既是新襄的船厂厂房,那么炮台就不免投鼠忌器,能在一定程度上掩护他们。
这个选择是在强攻炮台不能后的最佳选择,他们甚至还可以借助占地面积极广的船厂掩护,绕到炮台侧后方去,那边的火炮数量较少,是相对比较容易攻击的薄弱环节。
但当他们到了船厂外围时,等待他们的,又是密集的子弹!
虽然不象炮台上那么猛烈,可是准确度却又增加了不少,而且,更重要的是,当荷兰人终于顶着弹雨冲入厂房大开的门内时,等待着他们的,却是齐牛手中的大砍刀!
齐牛带领的是教导旅中的一百名虎卫和另一百名驻防虎卫中的精锐,这两百人手中的武器,除了火枪之外,还有掌心雷。当荷兰人闯入厂房之后,迎面便是一颗颗的掌心雷。
在任何时代,巷战中掷弹兵都是最让人头疼的兵种之一,掌心雷这种武器的爆炸威力比火枪要大,而且便于掌控。齐牛带着的虎卫,几乎都有指哪打哪三十米内掌心雷误差不超过二米的绝技,而掌心雷的杀伤半径,则是三到五米。也就是说,从齐牛他们掌中扔出的掌心雷,弹无虚发,一转眼间。便将涌入船厂的三百多荷兰士兵炸得屁滚尿流,不得不又退了出去。
在他们退出之后,船厂中便又没有了动静,齐牛恪守俞国振的命令,坚决不出船厂之门,又退回到厂房,将围墙让给了荷兰人。
荷兰人退出之后发生了激烈争执。过了会儿,终于有军官控制住了队伍,再度组织起新的进攻。他们这次聚集了更多的人。一千多荷兰士兵几乎全部都出动了,还将郑家的千余士兵、残存的几百土著都发动起来。以土著为先导,逼迫他们先闯进了厂区院门。
“老牛那边守得住么?”茅元仪有些担忧。
“无妨。老牛在你就绝对放心。”俞国振对此却毫不在乎,他看着海中的情形,郑家的船队现在是一片混乱,虽然俞国振还不知道郑芝龙本人所乘旗舰已经被轰碎,但可以看出,郑家的舰队已经失去了主心骨。荷兰人也看出这一点,他们不但没有向郑家舰队靠拢,反而是拉远了些距离,大约是怕郑家舰队的混乱传染到他们。
双方毕竟只是暂时的利益结盟,而不是真正的盟友。更不是能够为对方牺牲的挚友。荷兰人的打算中,原本也就是利用郑家的力量,与明国朝廷打交道,现在这种情形,在门迪看来或许更好。
这样荷兰人就可以独霸整个南海了。
直到现在。门迪对于自己获胜仍然充满信心,夺取龙门岛的造船厂只是第一步,他的士兵会借助造船厂的掩护,从侧后方攻击炮台。
尤纽斯牧师借助望远镜而不是他的上帝,也向着造船厂那边望去。他突然惊呼:“门迪,门迪阁下。你看,快看!”
顺着他所指,门迪将望远镜移到船厂门口,然后他便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雄健、全身盔甲的明*人,手中抓着一柄斩马刀,杀气腾腾地从厂区大门出来。他手中的斩马刀上,还在向地面滴着血,而在他的面前身下,到处都是荷兰人、郑家人和大员土著的尸体。
在稍稍慢了两步之后,这个明*人就又向前冲,直突入一群荷兰士兵当中。这点距离下,他突入只花了三四秒的时间,荷兰人甚至只做出了退后的动作,还没有来得及想怎么对付这个可怕的屠戮机器,便被他冲入人群之内。
到了这时,荷兰人就算还想装弹开枪,也已经晚了,除非他们不怕误伤自己人。
齐牛突入人群之后,手中斩马刀如风扫落叶,左劈右切,转眼之时,十余个荷兰士兵便又被他斩杀殆尽,他一翻身,飞速回奔,而在他身后,一排枪弹射出,将向他瞄准的荷兰人又击倒了十余人。
虽然荷兰人的枪弹就跟在他身后击打在地面上,但他终究还是顺利地回到了船厂院墙之中。荷兰人的这一次攻击,又再度被击退了。
“该死,那是人吗,那是撒旦本身!”尤纽斯惊恐地喊道。
齐牛突出,屠戮掉十余人,然后再撤回,整个过程,绝对不超过三分钟,这样的杀戮,几乎比起杀鸡杀狗都要简单,至少在已经普通了火器的欧洲,这样的勇士,已经快从战场上绝迹了。
至少尤纽斯在他的人生是,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人物。
他心中开始觉得惶恐,这个人肯定不是俞国振,不是那位明国的南海伯。这个人就已经是撒旦了,那么能驱使撒旦本身效力的,会是什么怪物?
齐牛的这次攻击,让荷兰人彻底失去了勇气,他们开始后退,向着海滩集结。而门迪看到这一幕,脸色铁青,他喃喃地咒骂了一句,看着尤纽斯:“该怎么办?”
“阁下,你才是总司令!”尤纽斯愣了愣,然后意识到,这是门迪在找替罪羊了。
刚才门迪还是信心满满,觉得胜得在握,可只是因为对方一个人的冲杀,他便对此战完全失去了信心。如同岸上的那些荷兰士兵一般,他们虽然能为了争取自主权与西班牙人激战,可那毕竟是借了西班牙人分心的机会,单论战斗力,这些商贩出身的士兵战斗意志实在不是太高。
“对,我才是总司令……”
门迪喃喃重复了一句,眼中凶光毕露,如果就这样回去,他折损了荷兰在远东的三分之二的兵力,等待他的绝对是极为可怕的结局,甚至更胜过死亡。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传令,全军——进攻,接应我们的人。让郑家的人和我们一起进攻,派人去跟他们说,如果他们不进攻,那么我们就与南海伯结盟,消灭他们!”
门迪很清醒,他知道与他相比,郑家与俞国振的矛盾更不可调和,郑家经此一战,与俞国振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势不两立,而荷兰则不然,荷兰还可以以郑家为筹码,甚至再送出一点利益,与俞国振进行和谈。反正荷兰人来远东追求的也是利益,而不一定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他的命令很快传了下去,他的话语也传到了郑家各艘船上。这让郑家发生了分裂,最忠于郑家的,虽然郑芝龙现在的情形谁都不知道,但没有人敢认为这位纵横海上多年的巨枭就此死去,因此不得不跟荷兰人会合。而另一部分有自己打算的,则乘机脱离战斗,开始向着远处航去。并没有过多久,荷兰人与郑家的舰队,已经只剩余不到五十艘仍然坚持战斗,而他们的兵力,也被分割为海上和陆上两部分。
门迪决定拼死攻岛,逼迫郑家的船在外围掩护荷兰人,然后冒着炮台上的炮火前进——门迪心里还有着一丝侥幸,因为他觉得炮台上的炮火经过方才的倾泄,现在又再度稀疏,这是他反败为胜的最后机会。
俞国振在炮台之上,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笑了。
门迪这样做,正合他心意,他要将自己的最后一张牌打出去了。
“孟放,新炮该用了吧?”他笑着道:“看你们了。”
五二九、桃李无言下成蹊(一)
“真是好大一个摊子。”
俞国振拍着脑袋,看着天空,有些无奈地想。
他现在在新襄黄牛水库边,这座水库是随着新襄人口增加,淡水开始紧张,于是他们在黄牛岭上建成的。
水库里的储水,再加上利用蒸汽机从渔洪江、钦江抽来的水,足够二十万人的城市使用。水库建成之后,周围的风景非常出色,也就成了新襄人体闲时爱来的地方。
象俞国振,最近就常来此垂钓。
人口越来越多,最重要的是,新襄初等学堂毕业的人越来越多就在刚刚过去的八月,新襄初等学堂第三批毕业生被分配完毕,其总数达到了空前的三千一百名。这些人都是崇祯八年从南直隶死人堆中爬出的少男少女,他们对于自己手中的一切无比珍惜,因此学习的努力程度也是后世人难以想象的。
当人的热情被激发,展示出来的潜力让人惊叹,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便完成了基础教育学习。国文方面,除了能熟练地掌握常用字外,还能熟练地使用白话文书写各种报告,也能熟练地背诵一定的诗辞古文。数学方面,他们已经能解二元二次方程,能算简单的三角函数,能做统计初步。实学方面,他们涉足于力学、光学和声学,甚至还有一点点非常浅的电学,知道从原子到分子再到物质,能死记硬背出元素周期表的前二十位,懂得一点人体解剖和身体常识,对于地理气候能够客观地认知。
但就是这样,俞国振仍然觉得人手不够用,特别是此刻。
宋献策在他旁边收起钩,笑嘻嘻地摘下了挂在钩上的鱼,让人称了重,然后这位以心计毒辣著称的参谋,却很是慈悲地将那条鱼扔回了水库。
“主公这般说可就有些让人着恼了,这样的摊子,不知多少人想有呢。那些欧洲白夷,万里迢迢远渡重洋来,不就是为了这个摊子么?”他装好饵,又将钩子甩入水中:“香料,铅锡矿,铜矿,金矿,橡胶,各种各样的热带水果,还有取之不尽的木材,丰饶之地,膏腴之地……”
宋献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称赞就在这个月纳入新襄治下的土地,到了新襄之后,他的眼光与过去不同。以前,他象传统文人一般,眼睛里只盯着中原,现在看来,中原之外,有的是好土地,若是这些土地交给勤奋而智慧的华夏族裔,其能创造的财富,简直可以说是无穷无尽。
落到如今这些土人手中,当真是浪费,唯有华夏族对他们进行彻底改造甚至换血,将他们血统中那些懒惰和愚蠢彻底清除,才能让这广阔富饶的土地焕发出生机。
也唯有华夏之传统,方能将他们那些懒惰和愚蠢改过来,宋应星还专门接触过那些被西夷教士洗了脑的土人,西夷教士没有教会他们勤快聪明,却只教会了他们凶残愚昧,西夷教士在东南群岛上教化的失败,充分证明了他们的文明只适于他们自己,有着先天不足的缺陷。
“主公还不是为人手着恼,莫看初等学堂又毕业了三千一百人,老宋先生跑来一哭一闹,转眼间五百人就没了,癸泉子道长再来吹胡子瞪眼,于是又五百人没了。主母不必说话,那八百女子便留给了学堂自己……你算算,现在还有多少人可以分。”
茅元仪阴阳怪气地说道,无怪乎他如此,他心中始终是有些不平的,因为他带领的参谋团本部,在这样的人才争夺大战中根本插不上手。参谋团的人,都是从虎卫中挑出来的,然后再进入士官学校培训,最后才到茅元仪这里。看到别人抢得热火朝天,自己却只能在旁边看着,他心中当然是有些不平,那些可都是人才!
“说起这个主公用学堂成批培养人才之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宋献策道:“如今会安、新杭和昌化,都已经建立起了初等学堂预科校,今后我们新襄人才,便可以源源不断地培养出来!”
章篪在边上插话道:“此事倒非主公先创,圣人办私学,不过是‘有教无类’四字,而主公办公学,也不过是‘有教无类’四字。凡新襄少年,无论男女,无论贫富,无论贵贱,都有受教之权,都有入学之义。”
他们讨论起广办学校的意义,俞国振却没有注意,钓了年天的鱼,茅元仪等人都有收获,唯独他却是一只虾都没有逮着,这让他渐渐失去了钓鱼的兴致,而就在这时,他看到几个人匆匆走了过来。
眯着眼向那边望了望,俞闻振将钓竿一扔:“不钓了,有事,有事。”
“主公耍赖,最初时说好了的,今日钓鱼收获最少者请客!”宋献策嚷了起来。
“我请就是,今夜里到食堂里吃工作餐!”俞国振道:“伯光回来了,咱们可以彻底收网!”
他看到来的人,正是田伯光。
在南安石井扑了个空的田伯光,最终并没有杀郑芝龙全家,只是押送着郑家人上了船,将他们都带回新襄。航行到广、州时,便发觉这边人心惶惶。问过后知道郑家残余的舰队刚刚劫掠广州不成,便退向了大员。他们出了广州,与新襄的巡逻船相遇,知道龙门岛防御战之事。
一见到俞国振,田伯光脸有愧色:“官人,扑了个空,反让郑家抢先来攻我们了。”
“无妨,无妨,原是我们情报不周,被郑家蒙蔽了。”俞国振笑道:“而且派你去,关键作用还是练兵一—感觉如何,如果被船运到金陵附近,比如说杭、州,要你带两三千人突入金陵,捕获一敌护卫几百人退出,有没有把握?”
“还要多练,另外装备上,也需要更轻减。”
田伯毙口中回应,心中却是一凛俞国振从不空话虚言,他这样说,就证明他是真有这种打算,但将虎卫投送到金陵……这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是举兵选择,那么不会只是两三千人,而且新襄现在虽然和朝廷关系冷漠,却还不至于立即开战。
俞国振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便又道:“军情你都得到通报了吧?”
“是,郑家与荷兰人的舰队近乎全军覆没,郑家逃走的船只不足两成如今都成了游荡的海盗,荀副局正在清剿之中,荷兰人被俘一千余死伤近两千,只逃走了两艘船。”
十五天前的龙门岛防御战,以新襄的全面获胜告终,此战仅俘获的船只就多达五十艘,这可不是那种排水量只有十几吨的小舢板,而都是一百吨以上可以用于运输和近海作战的武装战船!
更重要的是,此战中俘虏和接受郑家水师的投诚人数就多达三千人,对于新襄来说,这些海盗的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但熟练的水手却是难得的哪怕他们现在还不可靠,只能在运输船上服役,也极大地补充了新襄水面人手。
“伯光,你觉得荷兰人当如何处置?”俞国振问道。
“我不好说。”田伯光有些犹豫:“荷兰人毕竟不曾象西班牙人一般,对华夏族裔大肆屠戮。”
其实荷兰人对华夏族裔也并不友好,这是欧夷白番的文明特性决定的,只不过荷兰人更重视商业利益,而现在在东南亚最能给他们带来商业利益的是华人,故此暂时他们对华人还算容忍。甚至在大员,有土人杀害汉人猎手,荷兰人出兵为汉人报复,倒不是他们真对汉人多好,只因为汉人猎手是在替他们猎取鹿皮。
至于在巴达维亚,荷兰人也有对华夏商人抢掠之举,但这些事情尚未传到俞国振耳中,他只是隐约听到了一点风声,田伯光就更不知情了。
“说的是,故此我想和荷兰人做一笔交易,允许他们花钱赎人。”俞国振笑道:“当然,那是要在我们得了巴达维亚与满喇加之后。”
田伯光大吃一惊:“官人,这摊子铺得可就大了,我怕咱们气力不足!”
他并不担心打不下这两地,经过龙门岛防御战后,荷兰人元气大伤,在远东实力的三分之二不是沉到了海底就是当了俘虏,如同西班牙人一样,他们也将无力守卫这两处。
“我想过了,巴达维亚与满喇加,只建要塞,防止欧洲人利用这两处地方侵入南海。
至于移民之事,等再过几年再说,在巴达维亚放三千人,在满喇加再放三千人,有六千虎卫,配以炮台要塞,守住这两处不成问题。接下来优先扩大南海舰队规模,同时将新襄舰队驻地移至会安,确保这两地若是有险,能够第一时间支援。”
田伯光在事实上担任着教导旅的旅正职务,俞国振和他说起此事,他直刻明白,这是要从教导旅中抽调人手,充当这两地驻防部队的军宫。他看着俞国振,神态有些犹豫,俞国振不耐地道:“有话就说,恁地婆婆妈妈,莫非到南安去一趟让你转了性子?”
“宫人是不是要扩军?”田伯光问道。
“是,我准备将虎卫最高级编制从旅进为师。”俞国振道:“你们要升衔了。”
经过先后数场战役,整个西北太平洋,已经再没有任何敢于公开违忤俞国振的力量存在了。从倭国到琉球到大员到吕宋再到满喇加,虎卫浴血而战,为华夏族裔的未来开疆拓土,这些将士,理当升衔提职。而越发大的摊子,也需要更多的将士去守卫他,扩军之举,势在必行。
但以新襄一百二十万左右的人力,能支持扩军么?
五三零、桃李无言下成蹊(二)
康强紧了紧身上的包裹,呸地吐了口唾沫,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
他做出这番动作的同时,周围的人里,至少有三个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其中一人,甚至抓住了一柄牛耳尖刀,刀尖正对着康强。
“等等,你们想做什么?”
在众人之间渐趋紧张的时候,一个大汉走了过来,沉声喝问道。
康强勉强笑了一下,退后了几步,这一路上他可是见识过那大汉的手段的,因此不敢有任何违逆。
那拿着牛耳尖刀的却一脸剽悍模样,冷冷盯着大汉:“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刘铁锅,你带来的人好象不知道规矩。”大汉没有理他,狞笑道:“要不要我替你教教他规矩?”
被称为刘铁锅的驼背快步走了过来,劈手便给了那执牛耳尖刀的汉子一记耳光,打得那汉子却不敢动弹。然后刘铁锅向大汉拱手道:“杨九哥,这小子是我一个远房侄子,新来的不懂规矩,还请九哥恕罪。”
“老子这里好说,但这小兔崽子你看紧些,咱们做的可是杀头的勾当,往南海伯的地界偷运人口,再将海货运回去,放在过去,便是和贩私盐一般,要抄家杀头的买卖。”杨九哥盯着执牛耳尖刀的人,然后转向刘铁锅:“真是你远房侄子,不是锦衣卫混入的?”
“真是我远房侄子,我一大家子就指望着这笔生意,锦衣卫的那些狗儿若是盯上了,哪会有我的好日子?”刘铁锅陪着笑:“前几次都很松泛,为何这一次却这么紧了?”
杨九哥道:“此事也不瞒你,前些时日,郑芝龙联合番人袭击新襄。大战甫起。便有人乘机潜入新襄要害之地,意欲窃取机密,虽然不曾得手。事后审问盘查,也不知这几人的身份,但想来是朝廷安插的探子。”
“***朝廷。管建虏不行,管流寇不行,倭寇白皮什么的都没奈何,唯独只晓得和做正经实事的南海伯为难!”刘铁锅骂道:“什么时候南海伯入主京城,当了这大明的天子,天下老百姓的好日子就来了!”
此话是大逆不道,但在大明治下不少消息灵便的地方,已经有人暗中如此传说了。刘铁锅干的就是违法送命的勾当,又知道这位杨九哥与新襄关系密切。因此才敢如此说话。
“可不是,往年方巡抚在时,咱们这边百姓安居乐业。献贼流寇都被拒之境外。只因为方巡抚是南海伯的妻家长辈,朝廷便寻了个由头将他罢免。换了个据说是兵部尚书的杨嗣昌,结果呢,咱们湘境流寇四起。”那执匕首的汉子赔着笑道:“还有人说,方巡抚与南海伯在时不是没有流寇,只是大伙不敢说有流寇,怕被方巡抚南海伯收拾……这种昧着良心的话,也就外地蠢汉才会信以为真,咱们湖广境内的,谁不知道方巡抚与俞伯爷的好!”
“朝廷里就是有一堆狗屎,恁的不让人好过!”
众人都是议论起来,杨九哥喝了一声:“此话休再提,南海伯对朝廷忠心耿耿,说什么他入京城的事情,都是有人在离间南海伯与朝廷的关系!休息得差不多了,就赶紧走,你们的人都要带住来,莫走失了!”
他们此时行在广`西的群山之间,林深路陡,极难行动,不过在杨九哥的招呼下,他们还是将那些扶妻背子的人喝了起来,众人开始继续前行。
很快就是横州了,只要到了横州,便有新襄人接应,杨九哥吁了口气,露出一丝微笑。
但就在这时,他们听得一阵异样的声响。
“拿贼,拿贼!”
山路两边飞扑出几十个官兵衙役,一个个面目狰狞,手中的武器明晃晃的,看上去极为凶恶。他们这么扑出来,千余人的队伍顿时乱了,虽然有人在旁边呼喝,却还是有数十人脱队逃入林里。
“你们是什么人?”杨九哥大步上前,手握着腰刀,目光冷竣:“横州知州还是浔州知府衙门的?”
“好大的贼胆,见着官兵也不下跪求饶!”领头的官兵中一员厉声笑道:“早就听闻有人胆敢抗旨,拐带人口前去新襄,如今一看,竟然真有此事。也是本官造化,才一来就破获如此大案!”
杨九哥听这话就知道,此人是新来的,只怕连带他身边的这些官兵,也不是横州或浔州府的。
新襄对于周围的影响是极大的,不仅仅钦`州的官府上下,几乎被新襄体系完全把持,就是相邻的浔州府下属州县,也同样受其影响。基本上到了浔州府,他们这些私自奔往新襄的人就可以平安无事了。
但没有想到,就在浔州府边境上,会遇到朝廷派来追缉逃人的官员!
“二叔,你不是说……你不是说绝对没事的么?”那藏着牛耳尖刀的汉子这时慌了,他颤声向着刘铁锅问道。
“无事,无事,南海伯他老人家神通广大,必定保佑我们无事……”刘铁锅也是惴惴不安,但嘴上还是安慰着自己的这个本家侄儿。
“各位官爷,这些百姓都是在自己家里没了生路,才想着去新襄,还请各位官爷行个方便。”杨九哥拱了拱手,然后将一个布包打开,那布包里黄灿灿的,正是新襄铸造的金币。
一枚这样的金币,在新襄可以兑换十两银子,而要购买新襄的物产,就必须使用这种金币。
“贿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老爷,这些都是苦哈哈的,实在是为了活命才来此,还请老爷发发慈悲。”“活命?他们怎么活命本官不管,本官只知道他们触犯朝廷律法,都老老实实地跪下,还有你这厮,一看就不是好人,本官锦衣卫千户……”
那官员正说着。突然间身后“轰”的一声响。他的声音便被堵了回去,他垂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印出的血迹,再转身望去。只见百余名绿色制服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纪燕放下火枪,向着身边的俞国振道:“官人,当如何处置?”
俞国振没有回答。又转向身边的章篪:“章先生觉得当如何处置这些锦衣卫的探子?”
“终究是朝廷之人,全杀了未免不妥,送去法显城吧。”章篪有些不忍地道。
“嗯,放是不能放过的,若是给截断了这南方地道,咱们一个月至少要少来两万余人,没有这些人手,我们哪能守卫疆土!”
“还要扩军。”宋献策在旁迫不及待地插言道。
“锦衣卫的狗鼻子倒是灵,咱们这南方地道才通了三个月。他们就摸上来了。”高二柱狞笑道:“不过我倒要看看,锦衣卫能替咱们送来多少人手!”
康强等人心惊胆战地看着虎卫上来,将试图反抗的锦衣卫都击杀。束手就擒者则被捆好绑在了滇马的背上。然后。这群绿色制服之人为首的一个走了过来,杨九哥见他到了面前。脸色无比激动,站正行礼:“见过南海伯!”
俞国振拍了拍他的肩膀:“杨久,对不对,我记得你的名字!”
杨九哥更是激动,他绝对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被俞国振记了下来。
“这三个月,你这一路做得最好,前前后后你接引到新襄的,已经有一万二千余人了。”俞国振笑道:“到年底,少不得给你评个优了。”
“是,多谢南海伯!”
杨久极是兴奋,他又敬了个礼,俞国振拉着他道:“介绍一下你手中的这些‘线头’,他们对咱们新襄,对咱们华夏,可都立了大功!”
杨久向着康强、刘铁锅等人招手,这些替新襄四处拉来流民的人,在新襄的隐语中被称为“线头”,意思就是牵线之人。康强和刘铁锅见了俞国振便要下拜,却被左右虎卫扶住,俞国振目光转了转,来到年纪最大的刘铁锅面前:“大叔,你年纪可不小,这拉人到新襄的事情,做得可顺利?”
“一路上都有杨九哥和别的哥哥们照顾,还好,还好。”刘铁锅手足无措,他也知道,眼前这位,就是方才他们盼着能为天子的南海伯俞国振,而他们这些时日里,便一直在为南海伯效力!
俞国振问了刘铁锅几句,又和康强说了几句话,康强只觉得眼前这位极年轻的南海伯,身上有种让他心悦诚服的力量,恨不得能时时在旁,听他教诲。
虽然身居高位,可是与他相处,却不让人觉得因敬生畏,只有因敬生爱!
与这些“线头”说完之后,俞国振又踏上一块石头,示意这些准备赶到新襄去的流民聚拢过来,他笑着在石头上拱手:“我便是俞国振,多谢各位信任,千里迢迢来新襄,大伙儿加把劲,再往前几十里,便可以到渡口,那边有船等着。上了船就轻松了,会有人招呼诸位。诸位背井离乡,为的可不仅仅是自己一口吃食,更是为新襄、为华夏效力,我虽然没有太大的本事,但有一句话,可以给大伙承诺的。”
他说的话很浅显,没有什么大道理,众人听了都觉得心中暖洋洋的。俞国振稍停了一下,然后指着天上的太阳:“在新襄,只要勤者,总能不愁温饱,只要智者,总有施展才能之机。贩夫走卒之子,亦能在学堂里学得本领,将军伯爵的亲族,也不敢在街上欺凌百姓。胥吏游手,在新襄必被治罪,踏实勤奋,在新襄必受褒扬。”
这话在山间响着,令众人不知不觉为之神往,俞国振话音落了,没有任何人鼓动带领,这些从不同地方赶来投奔的百姓,情不自禁就鼓掌欢呼起来。
俞国振望着鼓掌欢呼的人们,微微点头致意,那天田伯光问他,新襄的人力能不能撑住扩军,到了现在,他可以确定,自己扩张的步伐,不会因为人口的牵制而太受影响。
他又向众人招了招手,然后跳下岩头,正准备离开时,康强突然上前,大声道:“南海伯,小人有一事……有一事相告!”
五三一、桃李无言下成蹊(三)
俞国振微微扬起了眉,他此次来是考察一下南方“地道”系统的,因为这关系到接下来他的计划是否能够实现,因此他对此极为重视。
自从朝廷有意阻拦公开向新襄移民的事情之后,俞国振便令高二柱组建了一北一南两条“地道”系统,北方的是从直隶京畿与中原,过运河后到山`东,直至登莱青岛口,在这里乘船后到耽罗。这条“地道”去年一年给新襄带来了六万多人口,平均起来,每个月都有五千。但这点数量与俞国振对人口的渴望相比,还是远远不够的,俞国振需要更多的人口,因此就重视起第二条也就是南方“地道”。从湖广、江`西和南直隶,或水路或旱路,抵达横州,再在此被船运到钦`州。原本这种路上的人不多,去年这条路上总共来投的人数,也只是三万,但到今年夏粮收获之后,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俞国振在夏粮上市之时低价销粮,而农民需要售粮纳税,被这种经济手段打得纷纷破产,再加上张献忠于湖广、赣浙闽一带大闹,于是走南方地道的人就多了,仅仅是杨久一人手中控制的十余个“线头”,这三个月里就带来三万多人,而象杨久一样的地道转运使,一共有八人之多!
照这个样子下去,俞国振估计,今年新襄将新接纳三十万人口,正好是新襄一百二十万人口的四分之一,这也是俞国振心中觉得新襄接纳的极限。
倒不是他没有足够的粮食和工作给这些新增的人口,而是新来移民身上有些东西,是俞国振希望摒弃的。华夏民族漫长的历史,在给予我们无尽的财富积累同时,也留下了许多隐患负担。俞国振希望能充分发掘出财富积累。比如说勤劳智慧、富有集体精神,乐善好施愿意奉献,仁义礼智信勇等等。但他不愿意背上那些历史包袱。比如说宗法、僵化和教条,再如轻视实学,注重八股。勇于私斗,怯于国战。
到了明年,新襄就可以接纳四十万人,那时新襄的人口就接近两百万,实力将再上一个台阶,兵力也能从现在的近四万人扩充到七万人左右。再加上从倭国、鲜国和各地土著中得到了劳力,新襄真正治下的人口,能够达到二百五十万以上。整个南海的局面就可以彻底稳固下来,无论是大明。还是欧洲各国,都休想动摇华夏对南海的控制了。
遇到锦衣卫,已经是此行的意外。没有想到。还会遇到一个唤住他有事相告的线头。
俞国振看着这个汉子,他三十四五岁的模样。看上去倒是孔武有力。
“这位是康强,原是横州人,如今在替我跑着赣南一线。”杨久立刻解释道。
见康强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极为隐秘的事情要说,俞国振便行到一旁,然后将康强招来。
“康大哥,你有何事?”俞国振称呼极为客气。
这一声康大哥,让康强心头顿时热了起来,他几曾被如此身份的人这般敬重过!
与完全没有尊严的欧洲平民不同,华夏文化当中,即使是社会最底层的百姓,也拥有自己的尊严。故此才有种种“士可杀不可辱”、“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之语,原本这士为士大夫,为贵族官员,但到后来,已经深入华夏每一个普通人之心了。康强原本心中还有些犹豫的,此时便不再动摇,拜倒于地道:“小人要献金矿与南海伯!”
俞国振愣了一下:“金矿?”
康强便开口说了起来,原来与别的“线头”都是外地人不同,他却是横州本地人。无意中发觉在横州莲塘有一处大金矿,但这矿已经在被人偷采,偷采者颇有势力,他不敢声张,又怕被发觉,恰好杨久招人充当“线头”,他便投到杨久手下。
横州就在钦`州之北,相距不过百里,可以说这也是俞国振的势力范围,这里发现金矿,倒是意外之喜。康强说完之后,有些惴惴地看着俞国振,却发觉俞国振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小人句句实言,真是一处大金矿!”康强道。
“你懂得勘矿?”俞国振没有问那金矿的具体位置,而是问起这事来。
“是,广`西多矿山,小人父祖相传,便是勘矿之人。”
“呵呵,若是如此,你倒不该当个线头……你愿不愿意去新襄,为我勘矿?”
新襄控制的地界里,矿产资源有的是,许多都一时间无法勘探出来,比如说台湾岛上的矿区。智一二和他的弟子,最擅长的是勘探煤矿、铁矿,金矿、铜矿的勘探上还不是很强,而且他们人数有限,俞国振正希望着多补充些勘矿的人才,比起康强说的横州金矿,他本人才是一座金矿吧。
“小人愿为南海伯效力!”
康强再度跪拜下去,这一次无论虎卫如何将他扶起,他都执意拜下。俞国振只能受了他一礼,然后他看着那些莫明其妙地望着他们的移民,心中微微一动。
华夏百姓都是勤劳能干的,而且相当聪明,几乎所有人,都有谋生的手段。或有一门手艺,或有一技之长,哪怕这些都没有,也会耕田种菜。这里有一千余人近两千人,他们当中,象康强这般有一技之长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他向章篪低声说了一句,章篪便快步来到那人群之中又说了几句,无非是新襄广纳贤才,凡有所长者,哪怕是会耕田善种菜,也可量才而用,请大伙到了新襄之后及时报告自己长处之语。
对于俞国振来说,查看各路“地道”只是为了下一步做准备。横州的金矿他根本不在意,他印象中,台湾北部、吕宋,都有大金矿,而且黄金虽然贵重,目前对新襄的作用却还比不上钢铁。
更比不上人口。
与这些移民一起翻山越岭,同行了二十余里,俞国振等才离开。康强他没有带走,到了新襄,自有人会安置他。
“如何,你们现在放心了吧?”远离了人群的喧嚣,俞国振向身边众人问道。
茅元仪很含蓄地笑了一下,章篪没有出声,而宋献策则挑了挑大拇指:“主公布局得早,两年前就开始布这局,直到今天,我才晓得!”
“人手是足够的,法显城我们只要安置三千人,两千陆军,一千海军,再安排一千五百后勤杂务人员。郑和城同样如此,这两座城所需要的劳工,由倭人充任,德川家不是答应每年提供五万名倭人劳工么,派两万去,当可以在最短时间内修好炮台与堡垒。兵工厂造的新式大炮,优先供应这两地……”
法显城,就是原来的巴达维亚,而郑和城,则是满喇加。这两处都是深水良港,又扼制海上交通要道,有一定的基础在,只要拿到手,那么俞国振的南海战略就完全实现了。
“倭人真能派出五万名劳工?”章篪有些怀疑:“这可不是个小数字。”
“我与阿部中秋谈判时也曾经问过他如何履行此议,阿部中秋的答复很有意思,他说德川家与其余藩主家按各自治下人口来调拨。当时我原是想让他们自己负担这些劳工薪水粮食的,可是主公心慈,却松了一步……”宋献策很是遗憾地咂着嘴,仿佛是一块肥肉没有吃到滋味。
“主公可不是心慈,而是长远打算,若是要倭人自己担负粮饷,以倭人实力,根本承担不起,最后的结果还不是将劳工饿死!倭人的那点工钱,还有他们吃的那点儿口粮,对咱们来说算得了什么,但是,咱们管他饱饭,还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薪水,在咱们这干满五年回去之后,你觉得,他们还愿意呆在倭国么?”
茅元仪缓缓的话语,让众人都笑了起来。如果说宋献策的想法,是在最短时间内消耗倭国人力物力,那么俞国振的决定,就是在长时间内从倭国抽血。每年供应五万青壮劳力,这些人在新襄要干满五年活然后轮替回去,以新襄如今的能力,五年已经足以将这些倭人培养成死心塌地的亲华派,他们当然巴不得倭国也被新襄统治。
“算时间,倭人的那位女王,如今也该到新襄了吧?”宋献策转移话题,突然提起了倭人的女王来,他看了俞国振一眼:“若是这位女王妇德妇容都可,主公是不是真将之收入后院?”
这种话,也只有胆大包天如宋献策者才敢在俞国振面前提起。
俞国振噗的一声笑:“我后院不少使女。”
“主公这样说可不对,后院里使女还是少了,太少,太少!”宋献策道。
茅元仪与章篪都是点头,对此深以为然。以新襄现在的实力,基本上百年基业不成问题了,他们三人年纪较大,都是奔五十去的,因此不得不考虑继承人之事。俞国振如今有三子二女,其中元妻方子仪育有二子一女,柳如是育有一女,小莲生有一子。对于新襄来说,这点子女还是嫌少,毕竟俞国振这么大的家业在。
“你们啊,咱们的规矩可是定在那里。”俞国振笑着摇头:“宋先生若是有意,倭国的那位女王,你可以放心去追,只要对方同意,我愿作这个大媒!”
宋献策连连摆手:“怎么绕到我身上了,主公这般说,好没有道理!”
他们在此讨论倭国的女王,却不知这位年方妙龄的女王,正在此刻踏上了新襄的新港。
五三二、桃李无言下成蹊(四)
俞国振一行回到新襄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从钦`州到邻近府城的官道,因为新襄的强势,已经整修一新,虽然不是水泥路,只是用黄沙铺成,但比起其余地方交通要好得多了。
这也是为了方便使用灵渠向北方运送新襄的物产,特别是深入到湘、赣腹地。
当他们到了钦州城时,信使来禀,倭国女王兴子已经到了。
“果然来了,随行的使者是谁?”俞国振问道。
“阿部中秋又来了。”
“还有什么消息?”
“东海舰队同时南下,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与南海舰队会合。”
“好!”
这个消息让俞国振极是欢喜,他轻轻握了一下拳头,俞大海率领东海舰队主力南下,同罗九河带领的南海舰队会合,这样的实力就远远胜过了荷兰人,现在到和荷兰人清算的时候了!
虽然巴达维亚和满喇加已经被俞国振改名为法显城、郑和城,隶属于吕宋总督也就是胡静水治下,但实际上这两座城包括台湾的南部,都还在荷兰人的控制之中。想要攻破它们,再采用突袭吕宋的战术明显是不成了,需要动用更多数量的海军,甚至有可能要打持久战,所以俞国振已经派人去通知俞大海,率东海舰队主力南下。
没有想到的是,他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到,俞大海就已经主动南下了。毫无疑问,这是将岸的主意,对于将岸,俞国振是越发激赏了。
“我们去见见阿部中秋,他应该得知我们击败郑家与荷兰人联军的事宜了,另外。倭国的事情处置结果。我还要听听他的报告。”俞国振对宋献策道:“宋先生陪我一起见,统筹出征物资之事,就先交由章先生来操办。”
阿部中秋已经知道俞国振和宋献策都不在新襄。去了外地办事。他原本以为俞国振是去台湾或者吕宋,没有料想只在新襄住了一日,俞国振便回来。而且传他去见。听得这个消息,他没有急着动身,先是来到所住“新襄迎宾馆”一处豪华套间前,对着门口的女官行礼道:“小臣阿部中秋求见天……女王,还请禀报。”
那女官神情冷漠,看了阿部中秋一眼,转身便进了门。不一会儿,她出来道:“陛下让你进来。”
这处套间与迎宾馆别处装修的不大一样,全是木板地面。墙面上也贴着木板,看上去倒不象是钢筋混凝土的建筑,而象是传统的大明木楼。但是因为新襄的审美观与别处不同。这些木板不是漆起朱红或者暗红。而明亮的米黄色,再加上玻璃窗与马灯照明。屋子里丝毫都不压抑。阿部中秋跪伏进去,不敢抬头,直接行礼:“臣中秋拜见陛下。”
过了一会儿,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权中纳言请起,如今远在异乡,又寄人篱下,许多地方都需要权中纳言扶持,用不着拘礼了。”
这话让阿部中秋心中一凛。回应他的当然就是倭国现今的女王兴子殿下,她在倭国时,向来温顺贤淑,醉心于和歌、茶道等艺术。但是,她身为女王,名义上高高在上,普通人根本无法看到她,只有正五位以上的官员,才能拜见她。因此,这般说话,阿部中秋还是第一次听到。
他突然有些担心,在倭国时充当傀儡、到明国来充当人质,这位女王对德川家是否真的有利。
但此时容不得他多想,他再次深拜致谢:“是,臣下已经得到南海伯之召,要臣下前去拜见,想来不久之后,陛下就可与南海伯相见了。”
“唔……卿可以给朕说说,这位南海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在兴子女王的心中,这位威压倭国,令她不得不来充当人质的南海伯,实在是个很复杂的人物。最初时她对这人感到恐惧,毕竟就连德川幕府这么强大的势力,都在南海伯的怒火下崩解,如果不是与南海伯达成议和,德川幕府的传承都会很困难。但当她被虎卫接上船,一路上受到礼遇,其间种种享受,甚至胜过德川幕府对于她这位女王的进贡,这又让她心中有些憧憬:南海伯应该是非常重视她的,否则不会这般厚待,或许,他真是一位多情郎君?
到了新襄才一天,她对于南海伯的印象更加复杂,因为她看到的地方是在她的梦中都没有见到过的。
这是一座花园一般的城市,美丽得如同在图画之中。能建起这样城市的人,一定是了不起的大英雄。
少女情怀总是诗。当感受到俞国振身上的种种光环后,兴子就不由自主地开始勾勒起俞国振的外貌、谈吐和举止,也不由自主地想要多听听有关俞国振的事情。
“南海伯是臣下一生中仅见的英雄,他这样的人,一定是神祗转生于世。”阿部中秋开口就将俞国振捧到了极高的位置,因为他担心,兴子不愿意留在新襄,或者因为傲慢而怠慢了俞国振。在阿部中秋口中,俞国振英明神武温柔多情,简直被描述成天下地上无双无匹的奇男子。
他越是这样说,兴子的心就越是怦怦直跳。
俞国振所立下的勋绩,看在她的眼中,因此即使俞国振本人什么都没有说,她的心中就已经满是倾慕——至于倾慕能否转成爱慕,就要看今后的相处了。
阿部中秋不敢让俞国振久等,在说了一会儿之后,他便告辞,然后直接要出门。就在出门之时,他看到迎面一群人走了过来,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女子,为首者,他认识,正是这新襄迎宾馆的大掌柜马娇马婉容。
马婉容如今身兼二职,一方面是新襄迎宾馆的大掌柜,另一方面也在学堂里办兴趣班,教授绘画、曲艺。即使是在群芳会萃的秦淮河畔,她也是一等的人物,而阿部中秋哪里见过,见她行来,忙避开行礼。
“阿部先生多礼了,奴与这些姐妹,听闻贵国女王来了,都想拜见一番。”马婉容抿嘴笑着自然而然地还了一礼,与在秦淮河畔时的谨小慎微不同,到了新襄,感受到这里轻松活泛的氛围之后,她整个人都变了一般。最初时,她也不愿意抛头露面,但到了这两年,随着新襄在外飞地发展得越来越快,需要有一处比较正式的旅店,于是她自告奋勇,办了这座新襄迎宾馆。
“啊呀……”阿部中秋却不希望让兴子过多接触别的女子,特别是这位宾馆的大掌柜,抛头露面似乎并不是什么身份高贵之人。
但他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来,马婉容就知道他的意思,于是便又补了一句:“这也是方夫人的意思,怕兴子女王远来寂寞,让我们来陪她说说话,也让我们向她介绍一些新襄的规矩。”
马婉容此语让阿部中秋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已经不是初次来新襄了,通过种种渠道,他对新襄的情形也有所了解,知道俞国振在新襄拥有无上权威,但俞国振本人对于自己家中的妻妾相当敬重。方子仪身为大妇,虽然不干涉政务,可是影响却是极大。另两位夫人,柳如是掌着《新襄日报》,管着舆情,被敬称为柳先生,俞莲则是管着学堂,几乎所有新襄培养出来的人才,都要行她行弟子礼。
兴子在新襄想要过得好些,还得奉承好这三位夫人,除非能得到俞国振的宠爱,才能与她们平起平坐。
“既然是方夫人有令,那么诸位请去,请去。”阿部中秋道。
俞国振是约他一个小时后相见,因此他虽然稍有拖延,也不会误事。当他到俞国振的公署时,离相约的时间还差十余分钟,不过俞国振还是提前将他召了进来。
看着这个矮小的倭人毕恭毕敬地向自己行礼,俞国振心中百感交集。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一想起两国之间复杂的关系,他还是觉得怪异。定了一下神,他笑着道:“阿部先生往来奔波,真是辛苦了,我听说德川家有些不安定,这个时候你能离开吗?”
阿部中秋心中一凛,在德川家光自刃之前,已经在家中进行了一次清洗,将那些死硬派都杀得干净,防止他们会闹出什么名堂,触怒了南海伯,给德川家惹来灭亡之祸。但是这些死硬派不是一次两次可以杀尽的,乘着阿部中秋不在的机会,他们的残余蠢蠢欲动,好在驻在倭国的虎卫出动,一口气屠戮了几千人,这才将他们压制下去。
他以为俞国振要追究责任,便趴在地上谢罪道:“是外臣无能,还请殿下看在外臣的一片忠心上,能暂时不追究外臣死罪。”
“不不,你弄错了,那些有罪之人,自然当罚,你又不知情,与你何干。”俞国振道:“我只是怕你在新襄耽搁久了,会影响你对德川家大局的掌握。如今德川家重臣凋零,你就是擎天之柱,你支撑稳了德川家,倭国才不会乱,倭国不乱,才合乎我心啊。”
明知道俞国振所言为虚伪,阿部还是极为感激,他恭敬地伏身道:“是,是,一定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次女王来新襄,都还好吧,昨天我不在,因此简慢了些,为了欢迎女王,我准备办一次盛大的焰火晚会,请女王与阿部先生观赏,晚会之地,便在港口,时间就是后日夜,到时会有车来迎接。”俞国振问了几句倭国德川氏的情形,然后将话题转到了倭国女王身上。
“鄙国陛下谢过殿下相邀……外臣受宠若惊。”阿部中秋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还是应了下来。
五三三、火树银花照跳梁(一)
“也该设节庆庆贺一下了这焰火晚会来得正是时候。*”
新襄百姓每rì都象是被根无形的鞭子抽打一样急不可待地向前向前再向前。
每每看到这些徐孚远就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会有一年三百六十五rì忙不完的事情。因此在得到新襄将于九月初九重阳之时办焰火晚会他甚为兴奋。
新襄火药的研制、化学的发展使得焰火也变得绚丽起来。这种奢侈品也成了新襄向外出口的一大物产凡是节rì喜庆总要放些焰火。
“徐贤弟说的是整天如此倒显得有些蝇营狗苟哈哈……”
“介生兄说话还是如此尖刻啊。”徐孚若有些不解他们跟随方以智一起来到新襄前前后后算起来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这一年来在俞国振的默许和方以智的资助下他们这些复社的才子们纵情山水写下了不少诗章。同时也周游新襄诸地“体察民情”了解“民生疾苦”。
徐孚若与何刚倒是转了不少地方连新杭新辟的农庄都去看了但是方才说尖刻话的周钟周介生却哪儿也没有去一直留在新襄。众人也不说他因为周钟在复社中资格极老不仅仅是他年长而且也因为他成名得甚早甚至比张溥名还要早在张溥暴亡之后原本在复社中是中间派的他渐渐与方以智亲近起来方以智南下。他便相随而来。
他不愿意外出留在条件比较好的新襄去横波社听听曲儿或者去学堂里授几堂国课rì子倒是过得逍遥自在。不过周钟也不是没有怨言比如说对俞国振任用虎卫出身的人为总督。他的评论就是任人唯亲任用胡静水这样商人为总督评价则是“斯扫地”。言语之中。颇有些遗憾自己未能在新襄居于高位。
“俞济民虽是雄才但是圣贤书还是得少了。可惜可惜。”周钟又道:“植夫先生和密之也怪以他们的才学还有身份原本该在新襄受重用结果他二位却是逍遥于林泉之下整rì里悠哉游哉徐贤弟你当去劝劝他们才是。”
“哈哈俞济民治境之术。暗合圣人之道讲信修睦选贤与能老有所养幼有所教……”
徐孚若这话是出自内心。虽然对于新襄的学堂中不专门教授四书五经朱子批注他心中多少也有些觉得不妥不过想到那些学生出来之后或者是进入研究所或者是加入虎卫要不就是医生、工匠。没有一个是要到大明去参加科举考试的想想教授四书五经八股之类的确实没有什么用处。
“贤弟说的是我也只是说说罢了。”周钟听得眉头挑了挑然后打断了徐孚若接下来的话语岔开话题道:“要看烟火可得去码头广场贤弟是现在去还是等过会儿?”
“自然是赶早不赶迟今天工厂作坊都放了假就是学堂也难得放假到时候码头广场定是人山人海去的人多了怕是轨车运不过来我们还是提前去吧。”
“也是无怪乎要放在码头广场几万人去看不是码头广场别处也容不下啊。”
他几人在酒楼边饮边谈正说得兴起突然间听到楼登登脚步声杂成一片紧接着十余人从楼下来其中一人正是俞国振。
见到俞国振就在酒楼周钟心里咯登一下自己方才的话莫要被听到了。
被俞国振陪着的是徐林徐仲渊两人笑着下楼徐林还在说话俞国振则在倾听。不过俞国振目光转了一下看到周钟与徐孚若时便停下了脚步。
“二位也在此可是准备去码头看烟火?”俞国振笑着招呼道:“与我一起去吧?”
“固所愿也不敢尔!”徐孚若大喜起身道:“正愁不知如何去有南海伯相邀这车费可就省了!”
“看来车费不便宜啊。”徐林在旁玩笑道。
虽然不认识但是能与俞国振并肩齐行谈笑风生身份定然不凡因此徐孚若客气地见礼教姓名得知二人同姓还攀了一下同宗。俞国振笑而不语事实在新襄攀宗族关系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同一宗族的人很少大量集中于一处一般都是打散了分至各地。徐林也是书人出身虽然现在转而经商并且在俞国振的支持下生意都做到了海外可仍不改书生本sè身并没有多少铜臭味与徐孚若谈得甚为投机。俞国振不好冷落旁边的周钟便与这位复社出名的才子也略聊了聊。
周钟并不是与方以智一起来新襄的而是在方以智来后不久寻来他xìng格就是这个时代书人最典型的爱发牢sāo喜欢抱怨眼高手低。不过他既然是方以智的朋友而且又没有什么实际的错误俞国振也就没有与他一般见识。
今rì一聊果然周钟说了没有几句便开始问俞国振:“南海伯如今若大的事业不知何时才开科考?”
“开科考?”
“正是学生听说安南郑氏和阮氏都开科考朝鲜李氏也开科考南海伯治地广阔更胜于之要选举贤才不开科考如何能成!”
俞国振还没有回答周钟便又兴致勃然地道:“植夫先生海内名儒可为主考张钟阳先生曾布政一省可为副考。”
“新襄不开科考便是开也考实学不考四书五经。”俞国振平静地道:“新襄终究还是华夏之地要开科考自有朝廷主持。”
“朝廷开进士科南海伯治下总得开县试、乡试!”
“呵呵介生先生如今南海治下尚无多少职缺若是开了科考那些考中的人来寻我要官我哪里有官与他们?”俞国振笑眯眯地道。
周钟顿时脸sè一黑明白自己的一点小心思被俞国振看穿了。他眼见新襄兴旺发达治下越来越繁华哪怕没有亲身去会安、新杭也听说这两地如今甚为了不得哪里不动心的!万里求官只为财他来新襄也不就是想要寻找一个机会么!
他虽然名早著可是在科举方面却不甚得志千里迢迢来新襄无非就是想看看这边有没有机会。特别是听说万时华经过俞国振的推荐都成为一县之令后他自觉自己比万时华毫不逊sè也应能如此。
方以智知道他的心思将他介绍给了俞国振周钟原以为有方以智的介绍应该不成问题却不料俞国振只是让他们多走走多看看只言不提职务任命之事让他心中甚为沮丧。也有过几次向俞国振书言事的机会但可惜的是他用满腹才华写出来的洋洋洒洒宏篇大著换来的总是俞国振“知道了”、“晓得”、“已”这样的批注!
方以智曾经劝他俞国振要的是能沉下去做实事的人只要他沉下去好生调研以他的才智哪有不出头的。但是周钟固执地认为他满腹都是经世济用之学足以为帝王之师下去为一乡一村之长乃是对他的羞辱。
于是在新襄呆了一年却仍然没有机会。
见周钟不说话了徐孚若便将话题转到了倭国身:“听闻南海伯此次焰火晚会是为了欢庆倭国女王到新襄……倭国如今藩镇割据得厉害南海伯是否有意扶植其女王讨伐不臣?”
“你觉得呢?”
“万万不可倭患不远不可令倭国强盛否则必是我大明之患——若又出一建奴南海伯便是李成梁了。”
新襄的评论中一致认为建虏能有今天实在是李成梁养虎贻患的结果。徐孚若也赞同这种观点虽然在崇祯十二年被俞国振重创连黄台吉都间接死了可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建虏并没有消停多尔衮与多铎轮番扰边给大明还是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你说的对但也不对若是华夏强盛何惧倭寇?”俞国振道:“一国之衰亡从不是因为有外寇所至而是因为有内忧。孟子说‘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即是此意。”
徐孚若大急正待再说旁边的周钟冷笑道:“南海伯在说笑呢南海伯行事杂用兵家与法家之术岂会真让倭国强大起来。国之大事非你我可言之。”
俞国振又看了周钟一眼心中厌恶起来。
不过他没有说什么身居高位对于这种耍小聪明的人物用不着太过在意。众人到了车站乘轨车直接到码头而在码头早就彩旗招展人声鼎沸了。
至少有五万人先后从新襄城中来到码头因此新襄城里反倒空阔起来。在学堂后街原本来来往往的人群现在都不见了看去极是寂寥。店铺商家也纷纷关门打烊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五条人影顺着街头慢慢向着学堂围墙走来。
新襄人都知道新襄研究所与学堂是在一起的而有些人甚至还知道在研究所中有戒备森严的资料室。资料室里储藏着的便是新襄众多领先于整个大明乃到世界的技术工艺资料。
“此次不可大意咱们都要做好准备。”五条人影中的一个低声道:“别象回他们在龙门船厂一样出了差池!”
“是!”身后四人低声应道。(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五三四、火树银花照跳梁(二)
五人来到围墙边,两米五高的围墙,对于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只是一个搭手然后翻身,便轻易进入了围墙之内。
往常时学堂的戒备是甚为严格的,俞国振给学堂的安全级别是甲级,而他自己的安全守备还只是乙级——甲级就意味着每天二十四小时必须有人不间断巡视。加上学堂里学生众多往来频繁,所以想要潜到这里是极困难的。
不过今天办焰火晚会,一半人手都放了假去看,故此难免有疏忽之处。这五人潜入之后,小心翼翼地伏着树丛之中,大约等了五分钟之后,三个巡视的虎卫慢慢走了过来。
“听说今晚焰火有不少新品种,比起今年过年时还要好看呢。”
“是啊,不过是为了迎接倭国女王而办,我总觉得有些怪异,倭国女王可不值得咱们这样大张旗鼓。”
“你啊,看事情总是这么浅,哪里是为了迎倭国女王,乃是庆贺咱们新襄将东海与南海整个纳入,你不是学了地理课么,想想看,整个东海、整个南海!”
“法显城与郑和城尚未攻取,便是大员岛南面的荷兰人也没有赶走呢,现在庆祝,不免早了些吧。”
“再过三个月便过年,不现在庆祝就要和过年一起了。况且这一年多来,为了支持三面作战,咱们新襄百姓都是连轴转,休沐假都义务上工,几乎没有什么休息。大约也是想借机让大伙休息一下吧。”
“这倒也是,我如今积了十五天假了,待过年时便可以凑齐,那时我便请假去会安,见见几个老友。”
这三名虎卫的话倒是多,他们慢慢巡视过来,一边低声说话,潜伏在树林中的五人大气也不敢喘。只是静静等着。他们走过之后,这五人也没有动弹,而是继续潜伏。
又过了三十分钟,虎卫再次巡视过来,这次他们走后,为首的黑影笔了个手势:“时间都弄清楚了吧,我们必须在他们下次巡视回来之前找到那些东西!”
他们悄悄前行。很快就来到学堂资料馆,新襄各种实学资料。在这里都有保存。这五人留下二人望风。其余三人直接攀墙而上,身手极是敏捷,很快爬到了三楼阳台,然后开始取下玻璃,从窗子里钻了进去。
就在这时,“咚”的一声,远处传来了闷响。他们不约而同向南面望去,只见天空中出现了一片红光。
那是焰火晚会开始的标志。紧接着。在码头那边广场上,姹紫嫣红。火树银花,即使隔着十里,他们也能看得到那片灿烂的云霞。
“倒是热闹,若是明天他们发觉少了东西,会不会更热闹?”一个黑影笑道。
“少说费话,快干活儿,这可是干系到咱们半辈子荣华富贵!”为首的道。
他们闯入资料室之后,先拉起窗帘,然后点着了一个灯笼。这个灯笼四周都用厚黑布蒙着,唯独留了一个口子,因此只有那个口子发出光来,照在一排排的书架之上。
“这么多书架,如何知道我们要找的东西在哪里?”一人嘀咕道。
三十余排的书架,每个书架上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纸张,看上去确实很吓人。不过好在每个书架上都贴有标签,他们一路行来一路寻找,却发现都是些“经史子集”之类的,众人顿时恼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不是分明说这里放着的就是新襄的蒸汽机和火枪资料么,为何不见了,都是些酸丁们才看着的经书?”
“再找找,再找!”为首者压低声道。
虽然他强自镇定,实际上内心也是惶恐不安,他们潜伏入新襄的时间不短,一直得到的消息,研究所所有资料在学堂图书馆里有备份,而且从学堂图书馆的戒备来看,里面没有藏着机密资料才是怪事!
又找了一圈,他们看到的,仍然是各种经史子集,翻开其中几部看了,里面也果然没有任何实学的内容。
他们一群人潜伏已久,最近才被激活,目的就是这次实学资料,若是能拿到这些东西,回去之后荣华富贵再无阻碍,但若是拿不到,他们的身份又被曝露,便只有死路一条!
甚至还要连累家人。
想到这个后果,潜入内的三人面面相觑,然后一人道:“我们……是不是弄错了屋子,三楼象这样的一共有六大间,莫非是在其余大间里?”
“无论如何,总得去看看!”
为首者咬咬牙,空手而归,下次就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他们不敢走前面的走廊,只能再次爬到窗外,贴着墙壁一点点向着另一间房间挪过去。
但让他们失望的是,其余五间,也是一样,都是各种各样的典籍藏书,唯独没有他们所想要的蒸汽机与火枪制造方法的资料!
“怎么会这样?怎么都是这些还比不上一根羽毛的破烂货儿?”诸人在最后一间也没有找到目标,顿时愣住,有人惊叫起来:“到哪去了,那些资料到哪去了?”
“哦,已经藏进地下保险室了,资料贵重,怕发生火灾。”
有人沉声回答,三人心中一凛,回答的人声音来自外头!
他们顿时知道不妙,冲向了窗子,但再往下看,借着远处忽闪忽闪的光,在楼下至少有几十名荷枪实弹的虎卫,正在等着他们。而他们的那两个同伴,早就被按在了地上,脖子上也架了刀!
前门被推开了,田伯光笑吟吟走了进来:“抱歉,让诸位失望了……早就知道你们在,可官人一直都不把你们放在心上,跳梁小丑罢了,今天借着庆祝的机会,随手收拾就可以。你们是准备自尽,还是准备被流放到法显城去,你们可以选择。”
没有任何威胁,还给予了这些跳梁小丑们一个选择的机会,看起来倒是极大度,但实际上却将他们铤而走险的念头打消了:流放对于新襄百姓来说不是什么陌生的事情,在新襄除了死刑、苦役之外,便是流放。而且流放到法显城,总有回大明的机会,就算不回去,也有条生路。
“田……田旅正,当真只是流放?”有人颤声问道。
“竟然认得我,看来在新襄潜伏的时间不短,难怪官人说要引蛇出洞呢。”
田伯光笑着挥手,周围虎卫上前,将这三人都制住。当三个人都被控制住的时候,南边天际,恰好一个巨大的焰火升空,照得半边天都是雪亮。田伯光看着那边,咂了一下嘴:“可惜了,可惜了,今rì码头广场上定然美女如云,没有见着我在,她们一定很遗憾。”
如田伯光说的那样,码头广场,确实美女如云。
任何一个朝代,女人的钱总是最好赚的,新襄也是如此。根据新襄市政署下面新设的统筹司的统计,过去的半年中,新襄女子贡献出去的普通消费额,占据了整个新襄消费额的四成——而女子人口比例却只有三成。各种新式的衣裳,让新襄的女子姹紫嫣红,而充足的营养、适当的化妆品,也让她们没有此地南方女子的瘦黑,而是丰盈白皙。
看到如云的裙袂,俞国振就觉得心情愉快,而站在他身边的兴子,则是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兴子在倭国算得上是一位美女,她身上流淌着人称倭国战国第一美女织田市(信长之妹)的血统,她对自己的外貌也是极自信。但今天,她不免有些沮丧了。
不仅俞国振身边的三位夫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美貌女子,就是站在台外广场上翘首望天的新襄女子中,美丽动人者也绝对不少。而且与身材较矮的她相比,这些华人女子,大多身材较高,一双长腿隐在长裙之下,让她心生羡慕。
“现在的这个焰火,名为火树银花。”俞国振说道。
兴子悄悄抬起眼,向着他望了一眼,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俞国振,果然,这位明国的南海伯,象阿部中秋形容的那样英俊。大约是察觉到她在偷窥,俞国振又侧过脸来,向她微微一笑,兴子顿时觉得心中怦怦直跳,仿佛有鹿在撞,慌忙收回目光。
方子仪神情平静,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幕。
她为俞国振育有两子一女,俞国振将新襄的抚恤赈济事宜委托给她,她知道这既是俞国振对她的信任,也是她地位极为稳固的标志。而且方子仪是大家闺秀,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最为有利,因此有的时候,她就会装没看到。
但她身边的子柠却不干了,眼睛瞪得溜圆,狠狠地剜着兴子。
子柠是与方以智等人一起来的新襄,这么多年了,当初娇憨的小女孩儿,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方家原是准备为她觅一门好亲事,但都被她自己拒绝了,逼得急了,她就寻着方子仪求援。如今方子仪在方家的地位不同,而且她与子柠毕竟是亲姊妹,因此事情就拖了下来。
这一点点小问题,落入了柳如是眼中,她吃吃笑了起来,小莲莫明其妙地转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焰火真漂亮。”柳如是掩饰道。
“是啊,真漂亮。”周围一片附和,就是俞国振的几个能走能说的子女,也nǎi声nǎi气地叫起了“漂亮”。
就在这时,俞国振看到了高二柱悄无声地走入隐影处,似乎在和谁在说话。(未完待续)RQ
五三五、火树银花照跳梁(三)
阿部中秋一直在观察着俞国振,他也注意到兴子女王与俞国振目光相对的事情,还注意到俞国振略带温柔的笑。他并不知,这是俞国振对一位远离家乡不得不成为政治筹码的少女的同情,却当成俞国振真的对兴子很满意,他心里便稍稍有些宽慰。
若是俞国振能对兴子女王好些,他心中也不会因为自己将女王送来而负担太重。
不过,很快俞国振便稍退了几步,然后向着一边走去。别人的目光都被焰火吸引,而阿部中秋注意力则一直在俞国振身上,因此才看到这个。
他有些惊讶,但想到俞国振现在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或许有什么急事发生,便没有往心里去。
但俞国振这次离开的时间稍有些长,足足有半个小时,然后才再度出现在看台之上。
到这个时候,兴子女王也发现了,她毕竟年轻,就有些惶惶不安,倒是方子仪走了两步,来到她身边,牵起了她的手:“女王殿下从倭国过来,还有些不适应吧?”
旁边通汉语的女官将方子仪的话译成了倭语,兴子想要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夫人和南海伯照顾得很周道,我觉得新襄,比我的家乡要好。”
这种话也就是听听,方子仪抿嘴一笑:“女王殿下今后要在新襄长住,华语还是早些学为好,我安排婉容姐姐教授女王华语,女王觉得如何?”
“请呼我兴子吧。”兴子低声回道:“在夫人面前。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
这个态度让方子仪很满意,但让方子柠很不满意。小姑娘撇着嘴歪过头,不去看兴子,但看到俞国振与阿部中秋在一旁小声说着什么。
她好奇心起。凑过去偷听,就听得俞国振道:“那些荷兰人刚才有些sāo动,现在已经平熄了。”
“殿下留下了那些荷兰人?”
“嗯,留下他们还有些用,我还需要借助他们的嘴巴,去欧洲替我宣传,这种广告效应,可是花钱都买不到的。”
阿部中秋听不懂俞国振这话是什么意思。方子柠却是明白,她可没少看报纸,那上面为新襄的物产做的宣传,就是广告。她眨着眼睛。想了想,还是没有想明白,那些荷兰人怎么能替新襄做广告。
她对政治也没有丝毫兴趣,她只是对俞国振本人有兴趣。这位神通广大的姐夫,在她眼中。几乎就是无所不能,而且能看透过往与未来。
因此,她又上前几步,来到了俞国振身边。她却不知,在她身后。方子仪有些无奈和苦恼地看了这边一眼。
“那些荷兰人也来看焰火了?”阿部没话找话地道。
“是,想来今后欧洲人向我们新襄采购的物品中。焰火也是其中之一吧。”俞国振回应。
“新襄的物产确实极为丰富……殿下,下臣有一个不情之请。”阿部迟疑了好一会儿:“请在新襄为下臣准备一套房屋,下臣家的一个儿子,也想送来。”
“我很看重阿部先生的智慧与眼光,相信阿部先生会为华夏与倭国更为友好的关系做贡献。”俞国振笑道:“我会给你准备一套别墅……哦,就在兴子殿下的住处不远。”
听得这话,阿部中秋放下心来。他名义上是在为自己请求一套房屋,实际上是在试探,俞国振会如何安置兴子,毕竟他们到新襄也有几天时间了,却一直是住在迎宾馆中。
若是兴子长久在新襄为人质,一直住在迎宾馆里,不是一个办法,也不利于她与俞国振拉近关系。
“阿部先生,如果有兴趣的话,还可以跟我离开一会儿,看来又有什么事情了。”大约过了十余分钟,看到高二柱再度出现,做了个手势,俞国振等了会儿,然后又道。
阿部中秋不明就里,跟着俞国振离开,他们悄悄进了码头的一座建筑中,这原本是库房,临时被俞国振用来充当仓库。高二柱已经在这里等着了,见到阿部中秋也跟来,他微微扬了一下眉,目光有些犹豫,俞国振却笑了起来:“据说倭国有专门刺探情报、暗杀敌将的忍者,阿部先生对这个还算熟悉吧?”
阿部中秋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干笑道:“是,是。”
“阿部先生的随从里,似乎就有服部家的人?”俞国振又象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声:“也不知道今晚借着焰火晚会的机会跑出来的跳梁小丑中,有没有阿部先生的随从呢。”
阿部中秋悚然动容。
他早猜到,俞国振中途离开绝对不是因为荷兰人也想看焰火,却不曾想竟然是为了这个!
从俞国振的话语里,他猜出来,这个夜晚,潜伏在新襄的别的势力的jiān细,肯定有大规模的行动!
他立刻跪下,伏在俞国振面前:“德川家承蒙殿下的恩惠,能够延续家名,保持倭国征夷大将军的地位,绝对不敢做出这种事情。殿下,如果有德川家的忍者参与今夜之事,中秋愿意剖腹谢罪!”
“既然没有,那就好。”俞国振笑道:“阿部先生请起吧,不是我多心,实在是我曾经听说倭国忍者神出鬼没,据说有什么甲贺流、伊贺流,还有什么木叶村火隐之类的……”
“甲贺流与伊贺流确实为鄙国忍术流派,但是木叶村火隐流……下臣从未听说过。”
俞国振笑道:“传言总是有误的,不过既然阿部先生的随从里有jīng擅忍术的,那么有闲暇时,还请他们为我的部下展示一下技艺。”
“愿意效劳,那是他们的荣幸,下臣随从中便有服部家的人,服部正就。”阿部中秋想了想。又说道:“另外,下臣随从中还有鄙国有名的剑师,柳生家的柳生十兵卫三严。”
“柳生十兵卫……”俞国振听到这个名字,隐约觉得自己在后世似乎听说过。至于那个服部正就,则就是默默无闻,想来应该是服部半藏的族人。
两人谈话间,便有十余人被押解过来。阿部中秋小心地看了一遍,这十余人中都没有倭人,这让他悬着的心放了下去。
他开始嘴巴上说得硬,实际上却不能保证,有没有别的藩主家的忍者混到新襄来。这也是他在新襄呆得短的缘故。所以才不知道,新襄的户籍管理虽然不象大明那样要查路引,可是查起身份证来比起大明更为严格。外人想要混入,并不容易。除非象这十余人一般,冒充流民,很早就通过各种渠道进入新襄,然后潜伏起来。
“各位在新襄的时间也不短了,都应认识我。”俞国振扫视着地面的众人。温和地道:“我所做承诺,向来算数。这里我只说一遍,你们都记着,此时将你们的真实身份来历和背后指使说出来。以自首处置;出举你们尚未被捕的同伙者,以立功处置;拒不交待者。以律处罚,或服苦役。或流放。”
说完之后,他向着高二柱点了点头,高二柱便将审讯工作完全接手过去。
这些人当中,大多数都是死硬份子,不过总有那么两三个愿意开口的。当有人第一个开口之后,再拿第一个开口的人的话去威吓其余人,很快,完整的口供链便出来了。
“官人,一共是三伙人,有朝廷派来的厂卫,有流寇派来的暗探,还有……呃,建虏派来的人。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二十余人,其中朝廷还派人去了学堂,想要将蒸汽机和火枪的制造工艺带走,另外龙门岛上那些人,也是朝廷派来的。”
俞国振眉头顿时拧了起来,阿部中秋以为他是不好处置朝廷派来的人,却不想俞国振立刻开口了。
“朝廷的来人,拒不交待的流放郑和城,流寇的流放法显城,建虏的人验明身份,然后去石碌铁矿服三年苦役,苦役期满之后流放。”
“是。”
“若有反抗致虎卫伤亡的,一律处死。”俞国振又补充道。
他语气里杀气腾腾,刚刚还觉得新襄律法不严的阿部中秋不觉一凛,猛然想到,新襄对于汉人是能少杀则少杀,若换了他们倭人,只怕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
处置完此事之后,俞国振与阿部中秋又回到了看台之上,不过这个时候,焰火晚会已经接近尾声了。看到他离开这么久,方子仪没有说什么,方子柠则嘟着嘴问道:“姐夫,你为何离开这么久,看个焰火,也有那么多事情么?”
俞国振打了个哈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又胡说八道来着,你哪身在江湖了,你分明身在新襄。”
“说起这个,子柠,咱们新襄这么多少年俊彦……”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方子柠顿时捂着了耳朵,狠狠拿眼睛瞪着俞国振,眼睛里雾气凝聚,看起来就要哭了一般。
俞国振顿时没有了脾气,他举起手表示投降:“你听我说完,我是说,咱们新襄这么多年少俊彦都有自己的事业,你不想做一番事么,想做什么只管说,我和你姐都支持你。”
“真的,我想做的事情,姐姐不同意!”方子柠放下手,惊喜地道。
“那姐夫我动用私房钱支持你!”俞国振道。
“那我可就真说了!”方子柠回头看着脸sè沉下来的姐姐一眼,又看了看俞国振,双眼微弯,方才的哭意已经完全没有了。
她可是打小就认识俞国振,俞国振也一直宠她,因此她早就知道对付俞国振的无上妙法,那就是哭给他看。只要一哭,俞国振必定投降,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想要个娃娃!”她低声道,脸上红晕流动。
五三六、火树银花照跳梁(四)
俞国振愣住了,柳如是愣住了,俞莲愣住了,通汉语的阿部中秋也愣住了。
茅元仪拉着宋献策嘀咕起新襄的酒哪一种好,章篪原本想凑过去,结果晚了,只能抬起头看着天空,自言自语“那星星果然灿烂”,而齐牛憨人,只能剧烈地咳嗽起来。
俞国振很有些尴尬,他当然知道,方子柠对他有一种特别的依赖。但是,当着这么多人,说出这样的话,就让向来足智多谋的他也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子柠,说什么疯话!兴子殿下在这里,别这么没规矩。”别人不好说她,方子仪却可以,她轻声责备道。
只不过语气里也有些无奈。
子柠的心思,她如何不知道,十二三岁时子柠就不只一次在她耳边说起,将来要寻夫婿,就得找姐夫这般人物。此后拉着她的大旗拒绝家里给她安排婚事,来新襄后欢喜得不得了。
方子仪内心深处,也不是没有让子柠在身边的想法——便宜了自己妹妹,总胜过便宜不知何处来的女人,比如说,倭国的这位女王兴子。
可是新襄的律令便是,一男最多三妻,以方子仪对俞国振的了解,律法既然已经制定出来,那么俞国振就会带头遵守。
而且,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有失体面。
方子柠顿时躲到了俞国振身边,回头做了个鬼脸:“姐姐你担心什么,我又不抢你什么东西,我只是想要个娃娃,就是那个头儿大大的,晚上可以抱着睡的。”
“呃?”
俞国振愣了,方子仪愣了。就连齐牛也不咳嗽了。
“什么娃娃?”俞国振咽了口口水又问。
“昨天与姐姐去商场看到的。一人多大,说是熊猫娃娃,毛绒绒的。又大又舒服,就是价格贵了些,我的零花钱没有那么多!”
说这话时。方子柠的眼中浮现出一缕小小的狡猾来,她向着姐姐挤了一下眼,方子仪无奈地以手抚额头,然后看到俞国振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他们二人,甚至是周围所有的人,可都被这古怪jīng灵的小妮子给耍了。
新襄和别处不同,女孩子金贵。女少男多的局面,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而女子也能到工厂、商铺工作。使得女子收入增加,在家中的地位也就直线上升。原本生了女儿说是赔钱货,如今却是千金。一些女孩子的玩具儿。自然也就跟上了。不过最初时也只是一些手绢、脂粉、福娃之类的,直到俞国振自己的大女儿诞生。他便想到毛绒玩具。
毛绒新襄不缺,缺的只是一个毛绒玩具的设计。当俞国振动起这心思之后,很快,这毛绒玩具便推向了市场。不过这时毛绒玩具的价格还比较贵,对于新襄的普通工人,需要思量一下才能掏得出这钱。而新襄的大百货商场投入使用后,每到节假rì,毛绒玩具柜台前总是聚拢着大大小小一群女孩儿。
方子柠看中的,便是其中最大的一款,标价是新襄金币二十元,就是虎卫中也不是人人都买得起。不过,她自己的零花钱其实不少,子仪可没有亏待过自己这个妹妹,只不过方子柠攒不起来——前些时rì龙门岛防御战,她便将自己的零花钱全捐了出去,用于对阵亡将士家属的抚恤。
“好,我用我私房钱给你买。”俞国振揉着自己的额头,觉得还是早些打发走这个古怪jīng灵的小姨子:“还想要什么吗?”
方子柠嘻嘻笑了两声,没有再说什么,又跑到了方子仪身边,抱着姐姐的胳膊甩了甩,侧过脸又看了兴子一眼。兴子不通华语,只是敏锐地感觉到刚才后发气氛有些怪异,她眨着眼望向方子柠,见方子柠看过来,便回了一个温柔的笑。
方子柠顿时大感无趣,却不能失礼,只能也回了一个笑容。
烟火晚会终于结束了,人群开始向外涌去,广场一共八个出口,相对于这么多人来说,还是少了些。但阿部仲秋发现,新襄人离开得井然有序,虽然大伙混杂于一处,却没有什么推搡,更没有出现践踏。
不过还有一些人没有急着走,当俞国振领着众人离开看台时,迎面一个须发皆白但jīng神矍铄的老人拄着拐杖走了过来行礼:“南海伯,许久未曾见到你了。”
“石老最近身体可好?”俞国振笑着还礼:“我近来都忙着到处跑,却不知你老人家何时回到了新襄。”
“还不是陪霞客先生到处逛了一圈,觉得哪儿都比不上新襄,便回来了。”老人正是石敬岩,他捋须看了身边的徐霞客一眼,徐霞客也是笑着与俞国振见礼。
他们正相互招呼寒喧之时,另一群人正走过来,其中有人见着了俞国振,便呼道:“见过南海伯!”
周围的百姓纷纷招呼,俞国振只能团揖示意,但就在这时,那个第一个呼“见过南海伯”的人挤到前面来,身体猛然发动,向着俞国振便猛冲。
俞国振平时进出,身边总是有许多虎卫,但是今天跟着女眷外出,虎卫数量就不多,而且这个时候,他正在与徐霞客等人说话,虎卫虽然有贴身保护着他的,人数却不多。那人突了过来,阿部中秋看到了眼珠几乎要突出去,他喝了一声“柳生”,顿时外围的一个倭人飞跃而起,手中光华闪动,双刃飞舞,将那个挺刃突向俞国振的人顿时砍倒。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人吸引,突然间,人群中又有一人飞奔而出,向着俞国振扑来,手中同样是执着短匕,目光凶蛮狰狞,显然是要刺杀他!
被称为柳生的倭人在另一个方向,这个时候已经救援不急,他目光一凝,就看到俞国振身边那须发皆白的老人举起手中的拐杖,轻轻拨了一下。
飞扑来的刺客的腰部被拐杖拨中。也没有看到老人使多大的气力。便将那刺客挑飞了出去。
周围顿时大乱,百姓发觉自己身边竟然有人试图刺杀南海伯,哪个不是惊怒交加。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是身受俞国振活命之恩的,也知道如今新襄大好局面,都系于俞国振一身安危。纷纷怒喝,要上来帮手。而这么多人涌来,混杂之下,虎卫只能向前,将他们挡在外边。
这个时候,真正的杀手动了,他举起手,手中一张手弩,乌亮的弩尖对准了俞国振。
就在这时。一双电般的眼睛盯住了他,让他心神一凛。
齐牛眸子里仿佛能喷火,微微移动了一下脚步。便挡在了手弩与俞国振之间。他一直保持着jǐng惕,单论战力。他现在已经远远超过了石电,而且于千军万马的肉搏厮杀中养成的jǐng觉,让他在第一时间发觉了不对。
杀手只是一凛,却还是扣动了手中的机括,已经被发觉了,若不能刺死俞国振,刺杀他手中的大将,也是好的。
弩矢闪电而出,飞向齐牛,齐牛横臂挡在胸前,那弩矢铮的一声,钉在了他的衣袖上。
杀手冷笑,弩矢头部涂有剧毒,只要沾血,那么齐牛必死!
周围的百姓已经发觉不对,七手八脚奋不顾身扑来,将他死死按住。那杀手也不抵抗,却咬破了口中的腊丸,就在他等待死亡的时候,发现齐牛撕开衣袖,拔出了弩矢。
在他衣下,是一身甲。因为上战场时有时需要用手上的臂甲阻挡对手武器,所以他的臂甲特别加厚了。那弩做得小巧,其破甲力就有限,因此虽然钉在了臂甲上,却并没有穿透。
“好象有毒。”高二柱看着那弩矢,从齐牛手中接了过去。
真正的刺客杀手意识已经模糊,他不甘心地挣了挣,然后嘴角便渗出了乌血。俞国振只厌恶地瞄了一眼他的尸体,然后回头看着花容失sè的子柠与小莲,向方子仪使了个眼sè。
方子仪拉着二人便走,顺带着将兴子拉带离开了。她虽然心中也是担忧,却知道这样的血腥场面,还是不要让自己妹妹看到为好。
在虎卫的劝导完抚下,再加上亲眼见着俞国振并无大碍,百姓纷纷散去,但众人的好心情,却被这伙刺客搅没了。远远的可以听到他们在谈论,这伙刺客究竟是从何而来,有猜是流寇派来的,有猜是建虏派来的,还有人干脆就说是朝廷里的jiān人派来的。
俞国振首先就将崇祯给排除了,这等刺杀之举,倒不是说崇祯做不出来,但目前来看,崇祯刺杀他的可能xìng很小,因为这未必对崇祯有利。
崇祯现在也应该明白,新襄虎卫只忠于俞国振,而俞国振至少现在还没有造反。若是俞国振真有什么意外,这些虎卫中诞生新的军头,打着为俞国振复仇的名号扯旗造反,那后果不是如今风雨飘摇的大明朝廷能够承受的。
阿部中秋悄悄来到那名被他唤为柳生的倭人身边,低声道:“十兵卫,怎么样?”
“这个人就是身手敏捷,连剑士都算不上。”柳生十兵卫目光在石电与齐牛身上移来移去,神情有些沮丧。
“那殿下身边的人呢,那位老人?”
“那位老人拥有剑圣的实力,不会弱于我祖父和我父亲。”柳生十兵卫低声道:“只不过他年纪较长,因此气力不足,所以如果与我对上,我有信心胜过他。”
然后他目光移到齐牛身上,神情里的沮丧越发明显:“但是,殿下身边的武士,是万人敌,在他手中,我可能连挡住一次攻击的能力都没有……中秋殿,你希望我凭借武勇在殿下帐下效力的愿望,只怕很难实现。”
阿部中秋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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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七、满堂诸公孰为桧(一)
“官人,是我的错,没有想到,咱们新襄竟然混入了这么多包藏祸心之辈!”
已经是天明,俞国振刚开始办公,高二柱瞪着一双红眼,出现在他面前。
“少扯些这个,与你何干,新襄每年要增加几十万人,总有那么一些蛇鼠混进来,这些年被你揪出来的还少了?”俞国振哑然失笑:“又未曾造成什么损失,这一次就算没有一网打尽,也会对这些家伙构成震慑,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次焰火晚会,原本就是一个局。在龙门岛防御战时,出现有人乘乱想要进入蒸汽机船制造车间,甚至还杀害了一名虎卫、打伤了华悠之之后,俞国振对此就大为jǐng惕。但这些人潜伏得极好,事后的调查,只知道那两人是四年前便从闽境来的船工,因为知道造船,便被安排在龙门岛。只不过他们的技术一般,因此接触不到造船技术的核心,最多就是学会了飞剪船的结构罢了。
而且这两人事后竟然逃离了龙门岛,再寻到时,已经成了两具尸体——不是自杀,而是灭口。
这意味着新襄还有大量的敌人潜伏着,俞国振当时没有声张,先是离开新襄让潜伏者以为他对此不放在心上,又搞焰火晚会,给潜伏者起来行动的机会。
结果如他所料,这些潜伏者上当了,跳梁小丑,终是见不得光的。但也有俞国振意料之外的事情,潜伏者们除了想要偷盗新襄的技术资料,还想暗杀他。
刺客俞国振不是第一次遇上,他自己并没有什么害怕的,但是这伙刺客让他想到了当初于京师中刺杀方子仪之事。
“审出结果了么?”俞国振问道。
“三人全都自尽了,没有结果。”高二柱有些羞愧:“其余人也无一认识这三人。另外。调查了其余人的周围关系,他们的邻居、同事,也都说不曾见过这三人与他们联系。”
“看来是起无头案。”俞国振心中有些烦躁。他最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方子仪等人。在这之前,新襄的治安总的来说是很好的。方子仪与方子柠姐妹轻车简从,逛商店游街道,这种事情没有少做,但是从今以后,她们再外出,只怕就得带上一堆人了。
“我来时章篪先生去看那些死者了,不知道他能否看出些名堂来。”高二柱又道。
“只怕很难,章先生虽然在史可法帐下做过很长时间的钱粮和刑名,但是这个案子……”
正说间。却看到华悠之推开门,章篪微微有些激动地走了进来。他瞧见俞国振后开口道:“主公,是建虏的人。”
“哦?”俞国振jīng神一振:“如何判断出来的?”
“我查了相关卷宗。这些人都是两年前自辽东来的。据说是逃亡的汉人,便已经猜想。十之仈jiǔ就是建虏派来的汉jiān。再然后,从这些人的身上,我发觉一个特点,便是食指处有厚茧。他们几人的工作都查出来,都是农庄里的农夫,掌心有茧是正常的,但是指节有茧就不正常了,这是拉弓拉多了出来的。”章篪笑道:“然后我再看了他们的原始档案登记,发现他们都只承认为辽东的农夫,在特长栏内‘是否习得shè术’则都选了否,而且三人虽然不同批次来到新襄,可登记的资料却有相当多雷同之处。可想而知,辽东唯有建虏才会有意识地组织这种潜伏。而且,从三人登记的资料,大致可以总结出一个规律,对从辽东来的用这种方式登记的人,我们可以重点排查……”
高二柱脸上颇有羞愧之sè,俞国振瞪了他一眼。章篪说的并不是什么高明的侦破方法,甚至一个熟练的刑名师爷和杵作,都有这个本领,高二柱是俞国振一手带起来的,又有这方面的天赋,岂会不知道这个!
他无非就是心虚罢了,急着来寻俞国振解释,故此在尚未有定论前便来了。说到底,终究还是年轻,经的事情少,遇到俞国振遇刺这样的大事,他表面上镇定,实际上慌了神。
反而不如章篪这样年近四十的老吏,沉稳。
“既然章先生看出这么多疑窦,二柱,你就按着章先生提示的去查,想来还有同伙。注意宁可放过一两个,也别冤枉了自己人,这段时间,我会让虎卫加强对重点人物的保护。”俞国振下令道。
他并不是很责怪二柱,和大柱一样,二柱的局器终究是小了些,需要不停地磨练,在磨练中提高自己。便是俞国振自己,也在不停地总结自己过往,唯有如此,他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接二连三地犯同样的错误。
这一次高二柱的行动很迅速,俞国振的命令对他来说也是敲打和jǐng告,因此他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只用了半个月,便将一个潜伏于新襄的团伙完全破获了,但是,章篪的猜想还是错了,这伙刺客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关宁军!
“没有……出错?”
便是俞国振,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瞪大了眼睛。建虏要刺杀他,那很正常,关宁军上下与他的关系虽然算不上和睦,可也有些交情,当初他可是卖了不少建虏首绩与关宁军的,他们为何要行此刺杀之事?
“山海关总兵吴襄与其子吴三桂派来的人。”高二柱很肯定地道。
若不是高二柱提起,俞国振几乎将吴襄与吴三桂的事情给忘了。当初他还见过吴三桂一面,算计了他从家乡带来的黄金,这笔贵金属也成了他在开拓新襄之初时重要的资金。这些年来,俞国振在大明的影响上升得极快,而吴襄与吴三桂,却仍然只是辽东诸多总兵官将领中的一份,根本不算是什么大人物。
不过俞国振手中还是有他们父子的资料。
吴襄与高起潜的关系相当不错,在崇祯十一年到十二年初的建虏入侵京畿、山`东之战中,大批的官员因罪被处死,可是崇祯不但没有处罚高起潜,反而对他更为信任。在宿将先后或败于建虏,或死于朝廷之后,吴襄这个原本被罢黜的将领于是再升为山海关总兵,进而为辽东副总兵,地位渐渐突出。
知道是吴家派来的死士,那么理由也不难猜了,只怕吴三桂已经知道,当初在金陵城外小庄子里挑得他与刘泽清反目的,就是俞国振了。
俞国振却不知,这背后,也有张溥的一分气力。张溥早就猜到当初是俞国振劫走了他用来运作周延儒起复的黄金,他一直隐忍不说,却暗中告知了吴昌时,又悄悄遣人告诉了吴三桂。张溥要对付俞国振,可不只是寄希望于周延儒一人身上,吴襄与吴三桂父子,便是他暗中留着的后手。
“将建虏派来的人提出几个,刺杀的事情,栽在他们头上,再请陈子龙来。”俞国振背起手,在办公室中转了两圈,突然开口道。
高二柱微微一愣:“建虏?”
“嗯。”俞国振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吴襄吴三桂,在我眼中也只不过是跳梁小丑,他们成不了什么事情,倒是这次刺杀,可以变成一个机会!”
高二柱不大明白,但他新近犯错,不敢多说,便依言而去。
陈子龙接到了俞国振的邀请时,免不了愣了好半天。
他真不愿意来见俞国振,因为这段时间内,每次与俞国振相见,大多时候都是不欢而散。
无论他如何强调朝廷法度、大明尊严,但他这个钦`州知州的号令,不经俞国振的允许,就是传不出他的知州衙门——虽然经过王传胪修葺,这个知州衙门怕是全大明最富丽堂皇也最大的衙门,甚至还有专门的观星台,可陈子龙与王传胪的兴趣爱好不一样,他可不想整天呆在衙门里做那些实学试验!
因此少不得去见俞国振,以忠义相激劝,以正气相感染,但论及辩术,他哪里是俞国振的对手。俞国振甚至不用说别的,反复一句话,“朝廷既是如此伟大光明正确,为何要猜忌我”,就足以让他哑口无言。
前些时rì俞国振遇刺的事情,他也听说了,在他内心深处,也极担忧这是厂卫干出来的勾当。若真是如此,逼反了俞国振,那么他当如何应对?
投靠反贼他是不做的,看来只有学颜真卿了。
想到这,他叫来人力车,便出了衙门。
他这个知州,轿子虽然还有,但出门已经乘得少了,因为钦`州几乎处处都通了水`泥路,轿夫除了偶尔抬轿外,更多的时候,还是为他蹬人力车。外头用木板、帆布蒙起来的三轮人力车,跑起来比轿子快多了,让那群衙役不得不总小跑着跟在后边,不过每次去新襄,陈子龙都不带衙役,免得俞国振误会。
从钦`州到新襄,不过是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当他被带到了俞国振面前时,看到俞国振yīn沉的脸,便不由得一怔。
“朝廷里有jiān臣,天子身边有小人!”俞国振一开口便恼怒地道。
此话让陈子龙心里登的一跳,他知道,俞国振要发作了。
“卧子先生,你知道么,前些rì子刺杀我的人,还有乘着新襄办焰火晚会时出来接应刺客的人,如今都招供了。”俞国振盯着陈子龙:“刺客是建虏派出的,接应的人却是朝廷派出的,朝廷里有人要当秦桧,想我当岳武穆!”
陈子龙顿时手脚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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