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四、好风借力上青云(二)
“这是今天的战报,西班牙人的战船终于出了港口,离开了马尼拉,一共是六艘战船,两艘大的,四艘小的。”
胡静水将情报递到了俞国振台几前,脸上带着轻松的笑。虽然俞国振准了他辞去会安总督的职务,却没有给他安排新的职司,他心中明白,俞国振并没有完全失去对他的信任,恐怕要等到战后,再给他安排位置。要么是台湾岛上的鸡笼总督,要么就是马尼拉总督。
“嗯,这样就好,我准备去新襄,你随我一起去吧。”俞国振道:“听闻宋应星先生造出了了不起的玩意,我要亲眼去瞧瞧,若真是成了……咱们新襄就算是步入一个全新时代了。”
“鸡笼那边的战事?”
“既然已经引出西班牙人的船了,那么鸡笼那边就可以动手,用不着再拖了。”
“是。”
胡静水在此时扮演了一个副官的角色,但这不是俞国振瞧不起他,而是将要真正重用他的标志。此前他的接触的,都只是一些民政事务,会安的防卫事宜,一直由俞国振派驻的军事长官主持,他完全插不上手。但现在不同,俞国振明显在加强他在军事方面的发言权。
无论战后他会被安排到台湾还是菲律宾,都意味着需要独立面对当地土著与外部势力,这一次俞国振可能就不派遣军事长官协助他,而是由他一人挑起军政两方面的担子了。
这个命令随着俞国振回新襄而传了出去,不过俞国振才回到新襄。首先见到的并不是宋应星带领的科研攻坚队,而是郑家派来的代表。
“竟然是施将军来了,郑三将军为何未来呢?”
见到来使,俞国振笑着问道,此人便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施福。他在郑芝龙麾下,甚得信用,因此被派遣为使者。
“三将军要考武举。故此未来。”施福陪着笑脸,话语里却带着某些意味深长的东西:“下官拜见南海伯,得南海伯拨冗相见。实是大幸!”
“郑将军身体还好吧?”
俞国振这番客套的话轮流说过来,施福却没有半点轻松,心中更加惴惴不安。
他是知道俞国振的实力的。因此明白自己此次出使,若是弄得不好,只怕会惹来大麻烦。
“南海伯,我家将军令下官向伯爷请安,因为公务繁忙,一直无暇前来拜晤,实是大憾。”
“无妨,他忙我也忙嘛。”俞国振淡淡笑道:“不绕圈子了,你此来有何事?”
“我家将军想向南海伯请教,当初我家三将军与南海伯达成的协议是否还有效?”
“哦?我当初与郑三将军达成了不少协议。你是说哪一条?”
“便是干系到大员的事宜。”
“当初我与郑三将军对大员是如此安排的,郑家控制的大员,我绝不插手。”俞国振笑了起来:“这几年你见我插手过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协议当然有效!”
“那么。不知为何南海伯的舰队为何泊在澎湖?”施福神情肃然:“最初时说是避风,念在两家守望互助份上,我们接纳了南海伯的舰队,可这一避风便是三十余日,南海伯……能不能给一个说法?”
“此事九河没有对你们细说?该打,该打。待九河回来,我必罚他。”俞国振笑眯眯地道:“他在澎湖不会再呆许久,大约还有十日左右便会离开。我也不瞒你,我们准备截一支船队,你回去之后与郑将军好生分说,待事成之后,新襄必有酬谢。”
“这不合规矩,南海伯当初可是说了,东洋尽由我们郑家处置,如今南海伯到东洋界面上来截船队……这不合规矩!”
“我要截的是番鬼佬,若是你们郑家愿意截,我便退出,交由你们来截。可你们郑家既是不截,莫非还想不让我动手?”
俞国振此语一出,顿时施福大惊失色!
郑家与欧洲人既有合作,也有斗争,双方关系极为复杂,但大体来看,郑家此时对欧洲人还是颇为敬畏的。他们当然不敢主动去挑战荷兰人,西班牙人他们也极忌惮,倒是葡萄牙人,他们不太在乎。
“这如何……”
施福话才说出一半,然后,他便看到俞国振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最近我听到传闻,荷兰人正在巴达维亚集结部队,准备攻打会安,而倭国的德川幕府图谋不诡,意欲攻取耽罗,据说郑家与倭国德川幕府、荷兰人都有极为亲密的往来,不知道郑家是否听到这方面的消息?这一北一南,一东洋一西洋,如何都赶在这个时候要对我们新襄动手,其中纯是巧合,还是有人在穿针引线,请施将军教我!”
此语一出,施福脸色煞白,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但他仍然觉得喉咙发干。
俞国振说的事情,他都知道,而且他甚至明白,这背后,确实与郑家有着某种联系。
荷兰人占据了台湾南部,一直希望扩大对中国的侵略权益,郑家与他们既有竞争也有合作,现在是合作多过竞争。倭国则是郑家起家之所,大明前往倭国的航线,每年要给郑家带来百万两以上的利益,让郑家可以养得起一支庞大的舰队。故此,在如今他们三家之间,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而面对新襄越来越大的海上压力,同时也是面对新襄越来越充裕的财富,他们三家都有联手夺取之心!
甚至有一份密约:德川幕府夺取耽罗岛和南部朝鲜,平定岛原天草四郎时贞的叛乱,荷兰人得到新杭与会安,而郑家获取新襄和俞国振的造船工坊。
只不过此事尚在筹划之中。无论哪一方,都还没有下最后决心,但是,俞国振此时却将他们的秘谋揭穿!
“南……南海伯,绝无此事,绝无此事!”短暂的惊惶之后,施福大声道:“不可能的。我们郑家与南海伯如此……如此……”
“那么说,我听到的是别人造谣?”俞国振打断了他。
“定然是!”
“但愿如此。”俞国振起身道:“既然郑家不是与番人勾结为难我新襄,那么想来也不会阻止我收拾想要对付我的番人了?”
“不。不会,不会。”
这个时候,施福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心中明白,郑家还没有做好与俞国振全面冲突的准备,而且没有倭国与荷兰人的呼应,单凭郑家,也不可能与俞国振抗衡!
想到就在六年前,俞国振还只是南海的一个小势力,就是三年前,他们还曾经准备与俞国振进行一场海战,到现在,没有得到番人的支持。他们根本不敢与俞国振对抗,施福心中便极是感慨。
“既然南海伯要对付番人,我们郑家绝对不能坐视,当鼎力相助。”施福深吸了口气,脑子里急转。大声道:“我这就回去,将这边消息带回给我家将军!”
俞国振原本沉着的脸转为欢喜:“若得郑将军相助,那自然更好,此事重大,越快越好,我就不留施将军了。”
他这般客气。施福心中更是惴惴,不过俞国振不留他,还是让他松了口气。在他行礼离开之后,俞国振哑然一笑,回头对茅元仪道:“想来他回去之后,荷兰人要紧张了。”
“哈哈,不过方才他那神情,主公猜的果然没错,郑家与倭国、荷兰人果然有所勾结。葡萄牙人所说的荷兰人意图攻击会安,只怕不是空穴来风,我们还得小心!”
“跳梁小丑,不必担心,我们还是去旧港,看看宋先生的新杰作吧!”俞国振道。
“主公一回来就见施福,连宋先生的杰作都不急着看,想来不仅仅是吓唬一下郑家吧?”两人起身之后,宋献策在旁道。
近来他有些沉寂,在茅元仪也加入新襄之后,他渐渐发觉自己的不足,心中常怀忧恐,怕自己的地位难保。不过俞国振待他还是信任,他和茅元仪一般,都是作为参谋而存在,而俞国振不在新襄时,便会留他在新襄。
“嗯,施福回去之后,郑家会以为我们要对荷兰人动手,他们会向荷兰人放出风声,在某种程度上,也能掩饰我们的真实目的。”俞国振随口答道:“这只是一步闲棋,用得上用不上都无所谓。”
出了门所乘的是琪瑞产的马车,俞国振还在襄安的时候,就开始研究弹簧,到了新襄后,更是专门有研究员负责这一块,而琪瑞与吉利所产的马车,便使用了弹簧悬挂防震系统。再加上现在使用了橡胶轮胎,马车的防震性非常出色,而新襄的道路自不必说,平整宽阔,所以坐在这样的马车上,都是极为舒适。
俞国振的马车是特制的,空间极大,靠着背后的车厢是一面书架,还有一张床,书架上堆满了各种书籍——这些书并不是装饰,而是俞国振确实在看。床前是两排固定好的长凳,茅元仪、宋献策便坐在这里,他们各自寻了一本书在看,俞国振也缓缓地翻书。
但新襄到现在也出现了一个问题,就是交通渐显拥堵,走了不过几分钟,便堵了几回,俞国振微微皱起了眉:“新襄越发堵了。”
“主公有所不知,新年之后到现在不足三月,便有一千二百辆三轮自行车投入市场,两轮自行车的数量更是达到三千辆,加上几百辆马车,拥堵是必然的。好在街头有交管,就算是拥堵,也不至太长时间——若是主公要快,可以清路嘛。”宋献策笑道。
“此事绝对不可。”俞国振撇了一下嘴:“让几百几千人不痛快,只为我一时痛快,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
四九五、好风借力上青云(三)
俞国振的话,让茅元仪大为感动,也让宋献策有些惭愧。
俞国振不在的时候,他虽然不是新襄的主事人,但身份算是较高的,而且他这人性喜奢华排场,故此外出之时,前呼后拥是少不得的,让他轻车简从,那倒不如免了他的职司。
大丈夫得意之后,率性而为,颐气指使,若不能如此,何必得意!
而根据新襄的制度,宋献策身边可以有一个伙的警卫,也就是十人,宋献策每次外出之时,免不了让这十人忙得团团转。不过宋献策也知道,他安排虎卫布岗排哨,那是他们的职责工作,却不敢在人格上侮辱他们,与他们说话之时,也都礼貌客气。
但和俞国振相比,他还是太过高调了。
看出他的尴尬,俞国振笑道:“宋先生不必在意,我在新襄体系之中,已经用不着再用前呼后拥来彰显了。宋先生若出入无声势,如何能体现我俞国振重视人才?”
这话一半是真心,一半是调侃,宋献策拱了拱手,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俞国振那一半调侃也是对自己的敲打,不过这也是上位者御下之道,不足为恼。
大约花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他们抵达了旧港码头,这里原本是俞国振他们初到新襄时建的码头,但现在已经成了单纯的内河码头,海船都是在新港停靠,不再停于此处。
码头一隅,宋应星、蒋佑中等人早就在此等着了。
见到俞国振到来。众人纷纷施礼,宋应星满脸红光,而蒋佑中则是笑逐颜开。宋应星道:“南海伯所说,果然是对的,蒸汽机上船,可以用暗轮带动船行,而且船运转便利。完全不需要风了!”
“宋先生和诸位的心血,我只是信口说说罢了。”俞国振道。
“不说废话,先让南海伯看看咱们的船!”宋应星此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科学研究当中。他有些失礼地道。
俞国振顺他所指望去,只见在这边码头上停着一艘船,船不大。俞国振估计也就是一百吨左右的排水量,与别的船不同,这艘船的船尾处船楼顶上有着一个大约三米多高的烟囱。
船上的水手与研究员见俞国振看过来,纷纷向他行礼,俞国振还礼之后,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那些水手与研究员便各就各位,很快忙碌起来。
“燃料是普通的煤,就是冶金工坊不要的那些劣等货,原先只能来填路。现在却可以派上大用场了。”宋应星道:“不过锅炉起动需要一点时间,南海伯且稍安勿躁。”
“我是不急,倒是宋先生你急着呢。”俞国振笑道。
“那是,那是,官人怕是不知。船造成的初几天,宋先生可是整日都睡在船上,片刻也不愿意离开。”蒋佑中也笑了起来:“倒是让宋家婶子起了疑心,在横波社那边到处抓狐狸精。”
众人都大笑起来,宋应星也不着恼,事实上。蒋佑中虽然年轻,可是在机械、化学等方面的成就,已经让宋应星倍感压力,在某些领域甚至自愧不如。他们二人,也是俞国振治下进行实学科研的两大巨头,相互之间,惺惺相惜,早就结成了忘年之交。
众人嬉笑之间,那边的船上烟囱开始吐出黑烟,俞国振看着这黑烟,精神猛然一振。
这黑烟对于新襄的人来说不陌生,因为如今冶金工坊、船坊等等诸多工坊,都开始采用蒸汽动力取代不稳定的水动力,蒸汽机烧煤会出烟,这是常识。俞国振并非不注意环境保护,在昌化建码头,他就再三强调不得随意砍伐周围山上的树木,防止水土流失,但是他也知道,发展过程之中,不出现任何污染是不可能的。他虽然没有让紫禁城也冒黑烟的豪气,却也不会被所谓的环境保护裹住成为小脚女人。
大约过了三分钟,那船缓缓动了起来。
俞国振并不惊讶,但是茅元仪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在轰鸣的机器声中,一艘船缓缓移动,既看不到帆,也看不到桨,更看不到撑的长篙。茅元仪瞪大了眼睛,虽然早就知道新襄的实学发展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但能到这一步,还是让他震惊。
船还有些笨拙,转向时也有些吃力,不过这可能是因为船上的舵手刚刚接触这种船,束手束脚放不开有关。船先是顺流而下,行了半里左右,然后又掉头逆流而上,航速竟然不减!
“时速有多少?”俞国振问道。
“顺流时可以开到十五,逆流时则有九。”
这个速度并不让人十分满意,甚至比起现在的帆船,也没有太大的优势,但是想到这船可以在任何风向、洋流的情形下航行,对于新襄来说,这已经是了不得的进步!原本一年中有些风向或洋流不利于航行的时段,都可以被利用起来,俞国振还是喜上眉梢。
旁边的茅元仪第一个念头,就是这种船在军事上的用途,若用蒸汽船造成军舰,无论顺风逆风,皆可以出击攻敌,抢占风向,便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再往深处想,龙门船坊早就在试验装甲铁船,也就是给船装上钢板,以此防备敌军的火炮与火攻,但是试验的结果让人相当不满意,要达到足够的防护,钢板就不能太薄,而加装钢板之后的船笨重不堪,速度极慢。可是蒸汽船上,只要蒸汽的动力能做得更大,必要时将几台蒸汽机放在一起联动,就能驱动它了。
紧接着,茅元仪又想到,如今新襄造的大船,最大者已经近两千吨,钢架龙骨的结构使之更为坚实,但同样太过依赖于风力。若是转用蒸汽机为动力。那么便能运送更多的人口与物资!
这对于将新襄体系下的诸地都统合于一起,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宋献策则在旁喃喃地说了一声:“万世基业成矣!”
他一直有些担忧,新襄体系完全靠海运维系,而从最南的新杭,到最北的耽罗,乘船即使顺风顺水,也需要近两个月的时间。这对于一个政权的统治是极不利的。以宋献策对历史的认知,一个中央集权的政权,快马奔跑在一个月内能到的地方。就是其有效统治的极限。因为超过一个月的地方,中央对其的掌控力就会极大削弱,容易滋生各种割据势力。
而蒸汽船的诞生。就意味着以新襄或者会安为中心,无论是北上去耽罗,还是南下至新杭,都在一个月的航行距离内,也就在政权的有效控制之内!
这是可以传诸子孙的万世基业!
想到这,他向后退了一步,对俞国振长揖行礼:“恭喜主公,这乃是开创万代基业的利器!”
茅元仪也反应过来:“正是,主公,有此蒸汽船。大海之上,便尽是我新襄之疆域,凡有水流河运之处,便是我新襄道路通透之所!大海无疆,则我新襄无界!”
“对。我们渔政局要先装备这种船!”
各路人等,纷纷向俞国振贺喜,不少人口不择言,已经很明确地表露出脱离大明自立的意思。
就是俞国振,这个时候也是兴奋至极,他比别人看得更远。蒸汽机动力船的发明,意味着一个新时代的大门,完全向他敞开了。而且,蒸汽机动力已成,内燃机动力还远吗?
因此,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哈哈大笑道:“宋公,这可都是你的功劳!”
“主公这样说,那可是愧煞我了,若不是主公坚持,时不时点拨提醒,我哪里能研制出它来!”宋应星拱手逊谢:“主公经常说,实学乃天地造化之门,乃邦国社稷进步之阶,如今我看到了!”
对于新襄体系来说,蒸汽机船的发明,好比是一阵大小适宜的风,帮助他们这艘船,直挂云帆济沧海。俞国振兴致来了,还亲自上了那船转了一圈,他爽朗的笑声,一直充盈于众人耳畔。
不过笑完之后,他还是拉着宋应星的手道:“宋公,蒸汽机的应用,远不只于此,还有陆上……我想用蒸汽机带动轨车的事情,宋公研究得如何了?”
宋应星点了点头:“也有眉目的,一理通万理通,实际上我们也敲出了一台样机,但是轨车地方小了,蒸汽机想要搬上去殊为不易,故此我们还在调整。不象是船上,有足够空间给我们安装。”
“宋公要注意身体,你和佑中这小子,如今是我们新襄最宝贵的财富,便是五艘战列舰都换不来!”俞国振又开了一个只有他自己才懂得其中含意的玩笑。
“哈哈,我如今身体比以前更好。”宋应星道:“不过,有一事还须禀报主公,这只是一艘试验用的蒸汽机船,若真的要将蒸汽机放上战舰,怕是华清号等都要大改,时间可不是朝夕可成的事情。”
俞国振当然清楚这一点,试验型的蒸汽船能够不计成本,但实用型的却不成。另外,若是华清号等战列舰立刻全装上蒸汽机,那么在一两年之内,他们的战斗力都会打折扣,因为水手没有习惯蒸汽机船的掌控,非常容易出事。
但是有了这艘试验船,水手们可以安排上船轮流学习操纵,原本一艘战舰需要几十名上百名水手,如今可以用十几名甚至几名水手代替,这对于解决一直困扰新襄的优秀水手不足这个问题,倒是很有帮助。
“我知道,我会调集各路精兵强将,建雷神动力工厂,将如今冶金工坊中的蒸汽机车间并入其中,专门为船舶、工厂还有今后的轨车提供动力。今后,凡是使用蒸汽机为动力的称为工厂,而未用的则仍是工坊。”俞国振道:“宋公,华夏今后三百年的兴盛,就在你手中诞生了!”沙发给我自己坐.
四九六、好风借力上青云(四)
俞国振知道,一两件科技的推出,不可能立刻改变一切,就算他调集新襄所有的能工巧匠一起会战,制造可用于五百吨级以上的船用的蒸汽动力系统,也需要两到三个月的时间,一年不过是四艘船罢了,而且这还需要停止其余的蒸汽机械生产。
故此,他定下的目标,是半年一艘船,然后就是研究所要加大技术工人的培育力度。
借着这个机会,宋应星便向俞国振叫苦,说自己手中人手不足等等。说来说去,他就是看中了新襄初等学堂新一期即将毕业的那批学生。从崇祯八年开始,俞国振所办的新襄初等学堂进入正轨,到如今是第六个年头,当时入学的第一批学堂,现在已经学成。因为他们的教学内容中,仅仅有国文、数学、实学这三门,不需要分心去背对于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用处的外语,更不要去学习那些根本不能体现素质的素课,而且这些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孩子本身的求知**也极旺盛,他们的成才率极高,有接近百分之五十都顺利地读到了现在,另外一半实在缺乏读书天赋者,在三年级、五年级时也进行了两次分流,避免他们不仅浪费时间,还破坏学风。
三年级时分流的多都进入各种工坊当了学徒,五年级分流的则优先加入虎卫——一般到了这个时候也都有十三四岁,能够接受初步的军事训练了。
而且在部队中。并不意味着放弃文化与技能学习,事实上全新襄体系的人都知道,最好的文化教师与技术工匠,全部在虎卫系统之中。到了这里,名师更多。
完成六年级学习之后,便又会进行一次分化。一部分进入各个初等小学,开始为人师表。这个数字约占据总量一半左右,这是俞国振的硬性规定,在他看来,三个老师至少足以教六十个学生,只要五六年时间,拥有相应知识的人就扩大二十倍这可是比什么利润都大的投资!象这一届六年级毕业总共是八百四十四人,其中四百人进入各处的小学,给原先派去的虎卫当助手。过六年,他们至少就能教出八千与他们水平相当的实学人才!而且,这可是几何数值增长的,俞国振估计,只要再有两轮,也就是十二年,他就能拥有足够的人手,彻底取代旧儒生!
甚至可以更短。毕竟新襄的教育投入之大,占据了俞国振全部收入中的三成左右,第一年培养出来的只有八百四十四人,那是因为他们都是崇祯八年入的学,那时候俞国振手中力量薄弱。只能仰赖小莲、虎卫来充当教师,不少课都得自己亲自去上,手中入学的学生数量也有限。但到了崇祯九年,入学学生的数量就翻了两倍,而十年、十一年和十二年三年入学的学生加起来数量,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五万!
“除了教师你不能动外,其余的都优先给你。”俞国振道。
“我也要人手,南海伯,老道这里,可是人民关天的大事,而且一个合格的医生,培养的时间可不是两三年能成,你得优先给老道这里拨人!”
俞国振的话还没有说完,立刻有人不满抗议了。
却是癸泉子,他与盗泉子俩人联袂而来,手手相牵,看到这模样,俞国振就有些恶汗,当下笑道:“癸泉子道长要人,自然也要优先的……”
“我也要人啊,难道新襄勘矿就不用人了,还是说你们就满足于如今的这些矿山了?根据我的估算,咱们新襄铁矿石虽是暂时不用发愁了,但是其余各种矿藏都将面临短缺!”智一二也不甘寂寞地嚷了起来。
“按理说,老汉是不该与各位有大学问的先生们抢人,但是……民以食为天,这良种改育,总得有人,老汉这里若是没有人,怕会影响到南海伯的大计啊。”顿时又有人道,说这话的,却是老雷,新襄农学研究院的种田专家。
顿时众人都嚷了起来,一个个说着自己这边极为重要,俞国振头大如斗,直接逃遁,这恐怕是他此事以来第一次逃走吧。
严格来说,蒸汽机的工艺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将之实用化,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俞国振同样也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第一艘蒸汽船因为吨位的缘故,只能用于海岸警备,但是紧接着就要制造动力更为强劲的蒸汽船,其第一用途,自然是军事。
就在一片欢欣之中,俞国振等来了罗九河的消息。
他们在鸡笼外海,截住了西班牙人的增援舰队,在激烈的炮战中,西班牙人损失了一艘大船和一艘小船,另外四艘战船同样伤亡惨重,试图逃走时又被击沉了一艘。西班牙人良好的训练与海上战术,让他们在以少打多的情况下,同样重创了新襄海军,一艘战列舰级别的战舰、三艘护卫舰被击沉,另有一艘战列舰遭受重创,必须返港修整。
这一战阵亡的渔政局官兵足有一百四十余人,俘虏、消灭的西班牙士兵五百余人,另外还有西班牙人雇用的三百名倭国雇用军。这几乎就是消灭了西班牙人在马尼拉三分之一的部队,但俞国振对于自身的伤亡情况还是极度不满。
“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大的伤亡?”不仅是俞国振不满,茅元仪看到战报时同样吃惊:“我们的人,我们的船,都远远比西班牙人多,为什么还有这么大的伤亡?”
西班牙人从马尼拉赶来支援的船,就是六艘而已,两艘大的也不超过六百吨,小船则是百吨左右,而新襄几乎集中了一半的海军,千吨左右的战列舰就有四艘,护卫舰更是多达十八艘,其中护卫舰的大小,就不逊于西班牙人的主力舰,火力配备上,同样如此!
“你再往下看,罗九河有解释。”俞国振叹了口气。
三年可以打造一支陆军,十年才能打造一支海军,俞国振如今的渔政局海军,用来欺负大明和建虏是毫无问题,甚至面对郑芝龙的势力都占有优势。因为这三方面的海军最主要的战斗手段还是使用火攻船,即使接舷战也少用火器。而西班牙人不同,罗九河的解释当中称西班牙人“精擅火器,炮法奇准”火器“犀利异常,不逊于我”最重要的是,西班牙水手、士兵“惯于海战,士气旺盛,极重荣誉”在风浪中摇晃不停的船上,他们仍然能“如履平地,行走自若”他们甚至冒着炮火接近新襄战船,发动接舷战,险些从渔政局手中夺走了一艘船。
“西班牙人果真如此厉害?”看完之后,茅元仪吸了。冷气道。
“休要小看这些西夷,他们也有可取之处,这西班牙人的情形,茅先生也是知道的,它可曾有‘日不落’帝国之誉,殖民地遍布寰宇,治下百姓总数不逊于大明。最重要的是,此国以海立国,它曾建组一支‘无敌舰队”有战舰一百余艘,火炮三千余门,鼎盛时各类舰船一千余艘,仅海军就有三万人。”
这些数字茅元仪并不陌生,他连连点头:“以前我以为,这不过是小国之兵,徒耗国力罢了,就如安南阮氏与郑氏,虽然拥兵十万,却也只是土鸡瓦狗,却不曾想,这三万竟然如同我们虎卫一般精锐!殊为可怖,殊为可怖!若是给他们在东南群岛上立稳足跟,再繁衍个几代,岂不能压制我华夏,将我华夏亡国灭种!”
“茅先生说的是,我之所以要替马尼拉的华裔复仇,也是为此考虑,若是任西夷如此下去,迟早战火便要烧到我华夏本土!”俞国振转向地图,在大明周围用手笔了一下:“朝鲜、耽罗、台湾、琼州、交趾,此为我华夏海上最后之防线,故此这些地方,必须牢牢掌握在我华夏手中,唯有如此,方能保护我华夏最富庶也最具活力的沿海之地安全。库页、倭国、琉球国、菲律宾、南洋诸国、中南半岛诸国,为我华夏势力范围,这些地方,数千年来都受我华夏影响,华夏天然为其宗主,故此这些诸国为我属国,其内政、外交,当由我华夏领导,而其疆域之外的无主之岛、陆,理所当然应为华夏所有。再向外,天竺、锡兰、澳州、檀香山,此为我华夏势力之外围,当为华夏势力提供屏藩,并扩大华夏在此影响。至于其余之所,我华夏之民当有其国之民同有的权益,华夏商路通畅必须得到保障!”
俞国振对着地图,毫不掩饰自己的雄图大略,虽然有地图开疆之嫌,但茅元仪却不觉得虚妄。俞国振如今也只是二十四岁,尽管已是一子一女的父亲,但仍然算是年轻。以新襄如今的发展速度,只要再有十年左右,便足以入主大明——如果到时大明还未被层出不穷的流寇与建虏摧毁的话。那个时候,俞国振也只有三十四岁,再用个二十年时间,他完全可以在五十岁左右,缔造一个疆域庞大的帝国。
以茅元仪的身体和年纪,再活三十年或许有些困难,但再活十年,看到俞国振入主中原的那一天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主公,此为我华夏永业之基,做成此事,便是始皇帝,也要对主公甘拜下风了。”
俞国振哈哈笑了起来,因为茅元仪的话,并没有让他觉得自满。有些事情,茅元仪是不知道的,他却很清楚,对于他来说,建立领袖全球的地位,并不算是终点,只能算是一个起点。
我们的征途,只能是星辰大海!
四九七、南洋海啸天迸裂(一)
郑当龙的神情绝对算不上好看,他呆呆地看着海,海吹吹动他的胡须,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颓唐。
对他来说,这绝对是很少的事情。他一直将大海视为自己的财源和力量依靠,每次看大海时,都如同看自己女人一般热情,但今天,他看的目光变得复杂得多,既有痛恨,又有恐惧,还有不甘。
“父亲。”在他身后,年轻的郑森不解地看着他:“你究竟是怎么了?”
郑森今年才是十七岁,两年之前,他以十五岁的年纪考中秀才,成为了南安县的廪生,对于纵横海上的郑芝龙来说,他是自己的骄傲。听得儿子问话,郑芝龙正准备拍他的头,突然发觉,他的身高已经超过了自己,自己只能拍他的肩了。
这个发现,让郑芝龙决定将一些事情说与儿子听。
“福松……明俨!”在脱颖而出叫出郑森的小名之后,郑芝龙想到很长时间里自己这个儿子同自己的关系都极不佳,他坐在一块礁石之上,指了指对面,示意他也坐下来:“你如何看这大海?”
“财富自海上而来!”郑森毫不犹豫地道:“若是将大明海贸完全交由我们郑家经营,一年千万两的收入轻而易举!”
“你说的是,如今朝廷为了二三十万两的剿贼饷银哭爹喊娘,实际上不过是一船货物之价,朝廷上不是没有人知道此事,但是那些人想的都是将这钱收入自己囊中,却不是急朝廷之所困。还有呢,你对大海,还有什么认知?”
“这个……”郑森迟疑了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
“危险亦来自于海上!”郑芝龙不等他再想,自己说出了答案,边说还边叹了口气:“先前是洋番,红毛也好,佛朗机也好,他们船坚炮利,如今还要加上俞国振……”
“南海伯?”郑森有些纳闷:“南海伯怎么了?”
“他在海上实力激增啊,明俨,几年前他初到南海时,不过是被刘香逼得喘不过气来的小角色,但如今,他在海上的实力已经足以同洋番分庭抗礼……连我们郑家,也不得不仰望于他啊!”
“这不好么,南海伯实力,正好真补我大明空白,避免番夷入侵,如今吕宋、满刺加等地,都为番夷所据,若是我大明海疆再无防备,迟早……”
“蠢,我大明海疆如何无防备,我郑家不就是大明海疆防备?”郑芝龙有些气急败坏,自己这个儿子送去读书,读得头脑有些糊涂了,竟然说出这么幼稚天真的话来!大明海疆若是有防备,他郑家如何能起家,又如何能赚出现在若大的家当!
郑森愕然看着父亲,有些不明白,父亲为何会如此反应剧烈。
“你方才说到吕宋……你可知道,吕宋很快就要姓俞了!”郑芝龙平静下来,喘息道。
“什么?南海伯占据了吕宋?”
“现在还没有,但是南海伯已经占据了鸡笼与淡水!”
这个消息让年轻的郑森惊得张大了嘴,台湾是他们郑家最重要的据点,郑家在那里建了四座镇子二十多个村落,有民过三万一一这些人当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当初从南直隶迁来的罪民。因此,郑森对台湾的形势绝不陌生,西班牙人控制着台湾的北部,荷兰人占据了台湾的南部,两者之间矛盾极深。他们郑家则在台湾的中西部拥有自己的势力,只不过因为面对荷兰人与西班牙人的双重压力,同时也因为疾病的困扰,他们的势力增长得很慢。
但现在,俞国振竟然进入台湾了!
而且是一举端掉了西班牙人所有的据点,直接控制了台湾的北部,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端掉台湾南部的荷兰人,紧接着赶走他们郑家,控制整个台湾?
“这如何使得,这是断我郑家根基!”这句话脱口而出,说这话的时候,郑森最先考虑的就不再是大明的利益,而是他们郑家的利益了。
这也是这个时代人的通病,即使是郑森这样的人,在面对重大选择时,首先考虑的,依然是郑家的利益。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说你蠢了吧。”郑芝龙嘴角有些扭曲:“今日早上接到的消息,五日之前,俞国振遣其渔政局海军,大举进攻鸡笼,先是冲锋夺取看守堡所在山丘,紧接着将火炮拖上山丘,居高临下轰击撤守堡,将撤守堡炮台完全摧毁,然后又切断了圣萨尔瓦多城堡水源,逼迫其总督帕罗米诺投降!”
“西班牙人守了几日?”郑森讶然:“我见过那城堡,极是雄壮啊!”
“只守了三日!”郑芝龙眼中有着深深的惧意:“但是此前他主力在澎湖时,便已经开始封锁城堡,当初我们还以为他是要与荷兰人动手,却不想是在打西班牙人的主意!”
就在这时,他瞳孔猛然一缩,因为在海那边,他看到一艘悬挂着新襄海豚旗的快船正飞驶而来!
郑森也看到了这艘船,这种新襄造的剪刀状快船速度极快,他们郑家也已经开始仿制,但因为无法实际测量到新襄船的尺寸,特别是弄不到其内部结构,郑家还没有办法做到与其速度相当的。
“是艘小船。”郑芝龙喃喃说了句,仿佛松了口气。
“怕是使者。”郑森道。
正如郑森猜想的那样,来的是俞国振派来的使者,使者甚为年轻,不过是十**岁的模样,但举手投足间都很沉稳,看上去极为老练。他对郑芝龙,也只是行了一个军礼,然后举起一封信:“我家渔政局局正罗九河,托我给郑将军送来一封信。”
在郑家的人眼中看来,这名虎卫的举止相当无礼,有人便恨不得要出声威吓,而郑芝龙却没有这个心思。知道俞国振夺下鸡笼与淡水的人不多,若是他的这些手下也知道这消息,只怕个个都会噤若寒蝉!
比起西班牙人的城堡,他们郑家在台湾的那点基业,简直算是不设防。俞国振能够夺下西班牙人的地盘,夺取郑家的地盘,根本不在话下!
郑芝龙用力平息自己内心中的惶恐不安,拆开了信,才看了其中几句,就腾地站直了身体。
“竟然……竟然有此事?”他失声问道:“你们在海上击败了西班牙人的舰队?”
“在鸡笼港以东约是五里,我们全歼了西班牙人的舰队,如今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已经没有可以出海作战的战舰了。”那名新襄使者骄傲地道。
郑芝龙眼睛拼命地眨巴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攻下城堡不说,而且还消灭了西班牙人的舰队,那么很明显,俞国振的胃口不是区区一个台湾能填满的,他要的,是整个南海!
一想到这里,郑芝龙心里就难受得紧。
使者的话让原本一肚子怒气的郑系将领都闭紧了嘴:现在他们要与西班牙人交战,或并也能获胜,但前提是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内。跑到别人的海域进行封锁,然后还打掉对方的增援舰队,这种事情,郑家还做不到!
“啊,啊,恭喜……恭喜……”
原本得知俞国振夺下了鸡笼、淡水,郑芝龙心里就已经不平静,现在知道他连西班牙人的增援舰队也已经摧毁,他更是百感交集,而在他身后的郑森,阴沉着脸,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
郑芝龙又继续看信,对方绝对不只是来炫耀武力的,新襄派来使者,应该还另有目的。当他看到其中说到与西班牙开战的理由时,先是一愕,接着就勃然大怒:“这些佛朗机人,竟然做出这等狂悖之事,南海伯出兵,理所应当,理所应当!”
“大哥,究竟是怎么回事?”旁边有人问道。
郑芝龙环视周围,大声道:“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屠戮我大明子民,有两万人惨遭毒手,南海伯承大明天子之意,督掌南海事务,庇佑南海万民,故此勃然大怒,兴师讨夷,吊民伐罪!”
他声音虽大,语气却干巴巴的,没有什么情感。他口中说的,也是罗九河信中的原话,而且罗九河的信里最后还提到,要郑家一起对西班牙正式宣战,将西班牙人的势力,彻底驱逐出南海。
郑芝龙明白,这是俞国振在逼他降伏,若是他真接受这个要求,派兵前去支援,也就意味着他认可了俞国振对他的指挥,甚至是认可了俞国振派出的渔政局局正便可以指挥他!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自己如今已经有了千万两的家财,实在不行,还可以在陆上当今富家翁,俞国振再有胆子,总不敢打到大明本土上来,郑芝龙微微宽了一点心。他至少还有退路,而且,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请转告罗局座,我们郑家兵少船小,只能为罗局座摇旗呐喊,遥祝他旗开得胜。”念头转了转,郑芝龙脸上堆着笑:“至于两家合兵之事,还须从长计议!”
“既是如此,我就告辞了。”信使行礼而退,表情很平静,也丝毫没有努力说服郑芝龙的意思,这让郑芝龙心中更为犹豫。
等使者走后,周围郑系的将领们议论纷纷,有人在骂西班牙人的,也有人在骂俞国振,但更多的还是在说如何加强郑家在台湾的防备。郑芝龙心中明白,一昧防备是没有前途的,而且以俞国振如今的发展速度,莫说是他,就是在台湾持强势的荷兰人,只怕用不了一两年也得俯首称臣!
“必须找到对付俞国振的办法……要杀掉他!”他眼中凶光闪动,无声自语。
四九八、南洋海啸天迸裂(二)
无论郑芝龙是否合作,新襄攻击马尼拉的计划都要进行下去,因此,听到使者说郑芝龙只是遥祝,罗九河便也只是噗笑。
“曾经纵横海上的郑芝龙死了,连跟在我们身后捡便宜的胆量都没有!”旁边的一个虎卫感慨地说道。
“那也未必,他想的或许更大,不是跟在我们身后捡便宜,而是在背后捅我们一刀。”罗九河看了那虎卫一眼:“这是官人说的,可不是我,不过我的想法和官人一样,郑芝龙现在最好的选择便是随我们一起南征,这样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他不愿意,也就证明他在内心中还是敌视我们,他可是海上枭雄,惯常背后捅人刀子的,颜世济待他那向,最后还不是死得不明不白,刘香佬初时与他结义,结果呢?”
新襄上下对于郑芝龙怀有很大的jǐng惕xìng,原因就是对这个人的认知。他是一个大投家份子,同时又不乏枭雄的心狠手辣,俞国振一直认为,如果不是他的心xìng气魄少了,那么郑家在南海的局面会更加宏大。
“这么一来,我们能前往南洋的兵力就少了。”
“无妨,我们此次去,原本就不准备强攻,想要强攻下西班牙人的堡垒可不容易,那是棱堡,官人说了,最难攻的堡垒,不付出巨大代价,不可能下面攻取!”
说到这罗九河嘿嘿笑了起来,他xìng子活泼,调到渔政局后仍然未改,他能在极短时间里让俞大海、荀世禄这样的海盗出身的人服心,与他的xìng格很有关。另外,他这人也勇于担责,比如说鸡笼之战中海军表现不够得力,严格来说与他关系不大,其中不少乃是海贼出身的水手们惹出来的,但他自己将所有的责任都背了上来,渔政局上下对此都是心知肚明。
“出发吧,不要为了郑芝龙耽搁太久,就算他想搞什么名堂,只要我们动作快,收拾他……算不了什么难事!”
在罗九河的指挥之下,一共是十二艘战舰组成的新襄舰队,再加上三艘俘虏的西班牙人船开始渡海南下,执行俞国振的命,夺取马尼拉,为被屠戮的华裔复仇,同时也是在东南群岛钉下一个楔子,确保华夏在东南群岛拥有南下的跳板。
而俞国振自己,则再次移到了会安。
“港口淤积的情形果然出现了,不过目前还不影响我们的船只通航,未来就难说。”
胡静水神情有些异样地看着俞国振,他在会安主政有数年时间,都一直没有发觉这件事情,而俞国振自领会安总督事务后不久,就从水文变化中察觉到这个,这让胡静水极为敬服。
“这是难免,上游阮家在滥砍滥伐,水土流失甚重,会安水中夹带的泥沙量越来越大,堆积在入海口。说起来我们新襄也有责任,若不是我们对木材的需要,阮家也不至于如此,他又不象郑家,可以拿煤炭来换取我们的武器。”
“要不要通知阮家?”胡静水问道:“现在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为何要通知阮家,他卖完了树木,就只有卖土地了。”俞国振道。
“主公的话我不赞同,这土地原是我华夏族裔历时千载开拓出来的,若非华夏族裔,就象是前几年的新杭一般,不过是一片沼泽。既然如此,我们要取时自管去取就是,何必要去买?如今我们买木材,那是因为他们花了气力在此,土地却非如此!”
“咦?”俞国振愣了一下,胡静水此语倒是霸气,要取时自管去取就是。
想了想,俞国振拍了拍脑袋,自己倒是有些拘泥了,胡静水说得没错,整个安南,甚至整个中南半岛,与华夏山水相连,自古以来就是华夏势力范围,好比就是华夏的自留地,只要不出现太过奇葩的统治者,到华夏的能力足够的时候,自去取就是!
不过是二三十年的时间,所以这里的山水树木都是华夏的,当好生保护才对。
“静水,你说的是,说的是啊。”
口中如此说,俞国振心中对胡静水也是刮目相看。当初他只是手中乏人,而胡静水在安南有相当的人脉,所以俞国振才会用胡静水为会安总督。但实际上,胡静水并不是他的嫡系,哪怕俞国振曾经救过胡静水的xìng命,但比起虎卫出身的叶武崖、将岸等人,他终究是要远出一程。
但现在看来,或许正是因为身上没有打上太浓厚的俞氏烙印,所以胡静水考虑事情,也往往能别出机杼。
“你安排人去和阮家说,为了让子孙后代也有树木可伐,每伐一棵,便得补种三棵。”俞国振道:“过二三十年后,当整个交趾彻底融入华夏时,我们用不着补种了。”
胡静水记下此事,见俞国振没有别的吩咐,便告退而出,出得门后,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幕僚忍不住道:“叔父,你方才为何要违逆南海伯的意思?”
“违逆?”胡静水看了一眼这个本家侄儿,在会安担任总督之后,他因为身边没有亲信可用,便从族中召来了一些子弟相助。这个本家的侄儿,在他族中子弟中算是比较有眼光的,因此甚得他看重。
“方才南海伯的意思,分明就是不去管安南的死活……”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胡静水笑道:“南海伯考虑的事情多,有些事情必须得我们这些人替他拾遗补缺。”
“唉,叔父还是不明白小侄的意思。”见周围没有卫兵,他那侄儿压低了声音:“马尼拉惨案之事,叔父不过是小过,南海伯却还是罢了叔父总督之职,南海伯虽是英明,却架不住身边有小人,叔父此时正应韬光养晦,不该去捋南海伯虎须!”
胡静水呆了一下,然后汗水瞬间爬上了他的额头。
因为他想到方才俞国振在他建议后看他的目光,那目光里虽然是肯定,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难道说……南海伯对他表现出来的眼光,也有所猜忌?
自古以来,越是雄才伟略的主君,其猜忌之心便越重。刘邦为高祖,张良隐而韩信被诛;世民为太宗,李靖病而魏征碑倒。俞国振的雄才大略自不必说,难道说自己几个建议,而且事后证明自己的建议可能更合理,便会惹得他猜忌?
想到这里,胡静水便觉紧张,但他如今也是久居人上,瞬间收拾好自己的情怀,瞪了侄子一眼:“南海伯胸襟四海,岂是崇祯这般小肚鸡肠,你少胡说八道,管紧自己的嘴,莫无事惹事!”
这是他的真心话,也是他心中良好的愿望。
虽然侄儿的话困扰了胡静水一段时间,但表面上他还是很好地掩饰住了,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密切关注着南海的动静,等待着马尼拉的战报。
而马尼拉城中的西班牙总督科奎拉同样密切关注着南海的动静,自从派出舰队去支援鸡笼港之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本来他以为自己担心的是荷兰人,荷兰人对菲律宾的垂涎时rì已久,曾不只一次武力逼迫过他,而去年年底荷兰人的动静,也让他大为紧张。但现在结果已经出来,荷兰人的目标既不是传闻中的会安,也不是马尼拉,而是葡萄牙人控制着的马六甲。
不过荷兰人占据马六甲,对于科奎拉来说同样不是什么好事,这就意味着,来自美洲西岸的西班牙大船想要回到欧洲,就必须经过荷兰人控制的海上咽喉。而且在荷兰人腾出手之后,肯定不会放过他这个马尼拉总督!
“这些该死的低地人,岗萨雷斯中尉,我们的战舰为什么还没有回来,你不是说,只要很短的时间,他们就能击败敢于向我们挑战的中国土著,让他们带着他们的野心一起去下地狱么?”
“阁下,埃德蒙德船长不会让您失望的,他不仅会带回胜利,还能带来大笔的财富,其中包括乖巧听话的中国人奴隶。正好,我们城里现在也需要大量的中国人奴隶充当工匠,上次杀得有些过了,导致铁匠、裁缝都极度缺乏,那些当地土著,他们根本学不会使用工具,我敢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森林里的猴子都比他们要更快学会一门手艺。”
唠叨的中尉让科奎拉的心情好过了一些,他确实不认为明国的那些小船能威胁到西班牙的舰队,虽然现在无敌舰队已经覆灭,西班牙王国也失去了对低地国家的控制,但是西班牙君主的威严,还轮不到一个东方的土著国家来挑战!
“无论如何,在我们的舰队回来之前,都必须加强jǐng戒,特别要注意,不要让那些该死的叛国贼低地人找到机会。岗萨雷斯中尉,如果你做得好,那么上尉的职务就离你不远了!现在,你给我出去,再巡视一遍炮台!”
“是的,阁下,如你所愿!”
身体肥胖矮小的岗萨雷斯中尉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出了总督府,他肥硕的身躯是费了老大气力才爬上了一匹马——就在前不久,他们弄到了一些来自于阿拉伯地区的大马,原是准备送到美洲去的,但被科奎拉留下来,岗萨雷斯中尉也分到了一匹白sè的,这让他极是喜欢,走到哪都不忘记带着这匹马。
“跟我去巡视炮台,你们这些蠢货,不要让那些愚蠢的佣兵弄脏了我们的大炮!”岗萨雷斯在马上神气活现地发号施令。
但他心里却在暗暗骂科奎拉,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又画了一个大饼给他,这句“上尉的职务离你不远了”岗萨雷斯已经听了一年,可就从来没见着有实际!
四九九、南洋海啸天迸裂(三)
马尼拉城的守备极为森严,除了城外高处的棱堡、炮台之外,仅本城的防备,其严格程度,就极为苛刻。不是白人,或者白人父亲的混血子女,根本没有资格住进马尼拉的西班牙王城!
而陆地炮台上的大炮火力,肯定是强过水上舰船的,无论是在shè程还是炮弹威力,都是如此。
故此,岗萨雷斯并不真的很在意炮台的防备状况,他之所以如此积极,还是为了出来耀武扬威一番。
守卫马尼拉的主要是西班牙士兵,在收缩了各殖民地的防备之后,马尼拉如今有约一千五百名西班牙士兵,另有六百名左右的倭人雇用军和九百人左右的土著部队。在对华人的屠杀当中,他们是共同动手,而劫掠所得的好处,西班牙人得了大头,他们也多少喝了肉汤。
“中尉,那是不是我们的船?”
就在他从北港回头时,一个士兵突然喊了起来,岗萨雷斯回头望去,果然,看到了最前的那艘盖伦船,正是马尼拉港中停泊的炮舰之一。
不过看情形,他们的状况似乎不是很妙,很明显经过了一次激战,而且数量也比出去时少了两艘,其中一艘也是三十门炮左右的盖伦船。
“哈,科奎拉总督会伤心的,看样子虽然打了胜仗,自己的损失也很大!”
岗萨雷斯一边笑着,一边催动可怜的马:“萨弗林诺,快些回去,我得尽快报告总督老爷这个好消息!”
对于最近一直陷入惶惶不安中的总督来说,得知了自己舰队归来的消息,一定会高兴的,哪怕是知道了舰队受到了一定的损失,但至少主力归来,能让他安心一些。
如岗萨雷斯所想的那样,得知自己的舰队回来了,科奎拉总督果然高兴,他还非常慷慨地赏了岗萨雷斯一把金币,这让岗萨雷斯颇为得意于自己的先见之明。
但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就让他们高兴不起来了。
从灯塔上的了望哨那儿看进入港口的船只,多少会有些怪异,因为这些船只甲板上并没有太多的水手,或许是因为风大的缘故,少数的一些水手还如同阿拉伯人那般,用头巾挡住了自己的脸。只有几个人一脸僵硬的笑着,站在船头前,如果不是他们身上的西班牙军服,又是一副典型的伊比利亚长相,简直会让人以为他们是呆板的英国人。
如果是别的船,引水员当然要上去检查的,但这是西班牙军舰,而且看模样,在鸡笼的海战让上面的水兵心情不是很好,没有引水员愿意来触这个霉头,因此它们自然而然地便靠近了码头。
“西班牙人真不会放炮?”一个满脸yīn郁的白人在大船船头上嘟囔:“他们真不会用炮台上的大炮将我们撕成碎片?”
“放心好了,恩里克,我们不会有事情的,西班牙人没有那么聪明,要不然他们的无敌舰队也就不会败给英国佬了。如果你还一直担心,就想想那些金光闪闪的可爱的小玩意儿吧,我敢打赌,有了那种小玩意,上帝也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多明戈,你觉得明国的那位伯爵老爷许诺的赏赐会兑现吗?”
“你刚刚到澳门,还不知道那位伯爵老爷的信誉,在明国的沿海,那位大人每说的一句话,就是亮闪闪的金币!”劝解的多明戈拍了拍同伴的肩膀:“你知道有多少欧洲人希望能得到那位伯爵的许诺吗……啊,对了,有一个西班牙人,就是那位路易斯?加西亚,你认识的那一位,现在已经拥有一支船队的那位,他当初走投无路处处碰壁,只是因为结识了那位伯爵老爷的管家,便有了今天的财富与权势!”
“真的吗,原来路易斯?加西亚这个骗子所说的神奇的东方国王,就是伯爵大人!可是他不是伯爵吗,路易斯?加西亚为什么说他是国王?”
“他在明国只是一位伯爵,但是他的领地和治下的百姓,比起我们欧洲许多国王的都要大都要多!他在海上,就是国王,至高无上!”
“那倒也是,我可是见到了那些倒楣的西班牙人,上帝保佑,他们挂在绞架上的时候不会感觉疼痛,这些恶棍!”
“这是他们纠由自取,他们竟然敢在南海屠杀那位伯爵老爷的同胞,该死的西班牙恶棍,只要他们不改变他们的行事风格,上帝的怒火就肯定会让它们的国家变成死海!”
对于葡萄牙人来说,西班牙永远不是一个好邻居,因此这两个跑到澳门来碰运气的葡萄牙人,对西班牙人没有任何好感,甚至巴不得西班牙人丢掉马尼拉——他们葡萄牙人刚刚丢掉了马六甲,这样才公平。
船终于靠上了岸,一队西班牙士兵走了过来,但不等他们有任何举动,船底便钻出了几百个全副武装的虎卫战士!
“砰砰砰!”
火枪声瞬间响了起来,虽然开炮,虎卫比起西班牙人还要弱些,但开火枪,包括在起伏不定的船上火枪shè击,虎卫却绝对不逊于西班牙人,更何况,他们是几百人一拥而上!
那队西班牙士兵,便在铅子组成的火网中哀嚎辗转,瞬间成为一队死尸!
“上帝啦,这些野蛮人!”
虎卫的战斗风格,让恩里克极度不适应,他忍不住尖叫起来。在他看来,这不是光明正大的战斗,而是谋杀!
“上帝啊,你能不能别把你愚蠢的想法说出来,这里是东方,这里最著名的军事家之一,一位姓孙的贵族,他有句名言,兵法就是欺骗!”多明戈有些受不了自己的同伴,拉住他的手:“而且别忘了,我们现在是野蛮人的同伙!”
“那我们该怎么做,加入野蛮人一方向西班牙人开火吗?”
“你觉得他们用得着我们这样做吗,这个时候,我们要做的就是保持微笑就好,免得野蛮人因为我们长得象那些西班牙人就把我们也干掉……”
“你们俩住嘴!”
他们的唠叨让人受不了,因此终于有人喝止他们。这次被从澳门、会安招募来的葡萄牙人、法国人甚至还有英国人,数量有几十个,原本就是放在各艘船上冒充西班牙水手,但绝大多数水手还是由渔政局水手充任。这一计策,果然收到奇效,他们一共四艘船顺利入港,然后便是开始向码头进攻。
码头也有西班牙人的工事,但这个时候,四艘船上的炮门打开,炮手不顾一切,甚至不在意齐shè是否会对船体结构造成永久xìng地损伤,拼命向着码头倾泻弹药。转眼之间,码头的那些工事便笼罩在烟雾之中,而虎卫借着烟雾的掩护,也开始突击冲锋!
四艘船上,下来了足足有三千虎卫,他们经过三个多月的抢滩登陆训练,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做出最规范的突击动作。在西班牙人的炮台意识到不对,开始对着港口停下的战船开炮的时候,他们已经占领了码头,并且将十二斤炮抬上了岸!
没有多久,那些原属于西班牙人的船开始中炮,多明戈与恩里克等人也在炮台开火之前逃了下来,一群人缩在被轰烂的废墟之后瑟瑟发抖。多明戈胆子大,他抬头还看了一下战场,只见从船上下来的明国人,以奇怪的姿势,猫腰小步快频,向着炮台方向迅速推进。
他们的队列不是欧洲人惯常用的阵列,而是散乱开来,借助着各种障碍物来掩护自己的身体。炮火和shè击,不时也能击倒他们中的某些人,但绝大多数,还是顺利地向前推进,将敢于阻拦他们的任何西班牙人都击毙。
也包括那些受西班牙人指挥的土著人。
而他们所抬着的火炮重量似乎很轻,四人个用个架子,便能迅速前进,仅仅是片刻时间,他们便已经到了距离炮台很近的地方,而炮台的西班牙守军,也开始调整炮口,将目标从港口转向他们。
但就在这时,西班牙人炮台上似乎发生了一些混乱,多明戈回头望了一眼,远处出现了点点的帆影,那是明国人的真正舰队,正是这些舰队,让多明戈对这一次突袭充满了信心。
西班牙人的炮台面临着颇为窘迫的局面,他们如果将全部火炮集中于登陆的明国人身上,那也就意味着敌人的舰队将会进入shè程,使用船上的舰炮对他们进行反击。而如果轰击敌舰,正在迅速接近他们的登陆明人又无法应付。他们只能将火炮一分为二,借助少量守卫炮台的士兵的帮助,同时向两面发动攻击。
这样做绝不是明智之举,特别是他们面对的并不是普通的明国士兵,更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土人或者野蛮人部队。事实上,虎卫的训练之严格,当数这个时代之冠,便是欧洲诸国,也无法与他们相比,虎卫缺的,只是时代带来的沉淀罢了。
故此,面对炮台上的炮火,虎卫不但没有退缩,反而发动了猛攻。一方面用十二斤的行军炮对炮台进行还击、压制,吸引对方的火力,另一方面,突击队员则开始发起决死的冲击!
勇气,决心,训练有素,还有强大的火力,再加上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对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西班牙人来说,构成了致命的伤害。很短时间内,第一座炮台就被攻破,紧接着,虎卫将火炮架上炮台,开始轰击第二座炮台!
五零零、南洋海啸天迸裂(四)
“这是一场噩梦,我希望我能尽快从噩梦中醒来!”
科奎拉喃喃自语,然后看着站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喘、满脸都是滚滚汗珠的岗萨雷斯中尉一眼:“中尉,看来你并不象你自己认为的那么出sè,你带来的也不是一个好消息,而是十足的坏消息。”
岗萨雷斯无法回答。
“现在你还有一个机会可以弥补你的过错,我给你三百,不,两百,不,一百五十人,你去支援炮台,夺回码头。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那么就准备好挂在绞架上吧。”科奎拉冷酷无情地说道。
“是的,阁下。”岗萨雷斯无法拒绝。
一百五十名士兵,是科奎拉能够拨给他的极限了,要知道整个西班牙王城之中,也只不过是一千五百士兵,再将能动员的男丁全部动员,人数也只是一千九百左右!
不过,好在城外的兵营里,还有土人士兵与倭国雇用兵可以使用,岗萨雷斯最终指挥的是五百名士兵,他们全副武装杀向炮台。
而此刻,争夺炮台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在连续夺下四座炮台之后,从丢失的炮台撤退的西班牙人,全部集中于第五座炮台,他们凑齐了约五百人,正用猛烈的炮火压制着虎卫的火炮,同时也在用密集的子弹阻挡逼近的虎卫。
这是最关键时刻,拿下这个最高的炮台,西班牙人剩余的炮台就在它的攻击之下,凭借地势坚守,三千虎卫有信心打退西班牙人的任何反击,掩护主力舰队入港登陆。但如果拿不下这个最高的炮台,就始终要受它的压制,而且等敌军援军来后,可能还要受到两面夹击!
负责攻坚者,乃是杜至善。
他原属于顾家明的第三团——现在的第三旅,因为战功,被调到了教导旅,这也是即将提拔的标志。虽然他的名字善良和气,可是他为人却是铁铮铮的汉子。在连续两次未能靠近,都被敌人以密集的火力击退之后,他急了,将用于保护自己头部的头盔直接掀飞。
“广仁!”他对自己队的教导官道:“我带着人上去,如果我死了,你就带着人继续,就是建虏,咱们都正面突破过,不能在这些白皮番夷面前丢了虎卫的面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孟广仁有些不解。
“就是这个意思!”杜至善又将自己身上的军装上扣解开,腰上缚了一圈,挂上了足足有八枚掌心雷——在崇祯十一年到十二年的山`东、海河之战后,根据战场上的情形,俞国振便让新襄武器研究所开始研究手榴弹,因为化学工艺的提高,拉锁式触发引信被研制出来,有了这东西,用生铁铸成的新式武器掌心雷便被研究出来,。在这个时代,手榴弹也不算是什么新奇的事物,欧洲诸**队中,有专门的掷弹兵。但是新襄产的掌心雷,无论是在威力和制造工艺上,都要胜过其在欧洲的同类。
掌心雷研制成功到现在,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但还一直未上战场进行实战检验,此次南海之战,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为新襄一系列新式装备、武器进行实战检验。俞国振对于新武器的研发上是投入极大的,以火枪的改造为例,虽然他现在造出了燧发枪,但仍然是前装,但后装式的研究也已经持续了三年的时间。黄火药的研究,更是从一开始就在研究,如今也已初露端睨。
新襄最大的研究所,就是武器研究所,尽管没有宋应星这样的老人坐镇,可是有蒋佑中这样的新锐,效果也丝毫不差。若是在无知的建虏看来,新襄的新式武器层出不穷,仿佛是没有任何先兆凭空出现,但换了新襄的中高层人物却知道,这其中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这也是难免的,俞国振这是在用短短十年时间,完成原本该花一百年甚至一百五十年时间完成的积累,这不仅仅要花费大量的金钱,而且在必要时还必须付出人命的牺牲。
“你这样去?”孟广仁见杜至善这样的模样,知道他是要拼命了,忙将自己身上的衣裳又解了下来,递了过去:“双重甲吧!”
南方气候炎热,而且海战又易落水,因此他们身上装的不是那种难以脱下的胸甲,而是由连环扣挂起的嵌片甲。嵌片甲在容易脱下的同时,其防护能力比起胸甲也有削减,因此即使是双重甲,也无法在近距离内挡住西班牙人的火枪。其作用,不过是防止飞溅的碎片擦伤。
别的虎卫也纷纷解下自己的甲,好让冲锋战友面对敌军的火力能多一丝生存的希望。
披了双重甲,杜至善吸了一口气,他并非没有恐惧,但当恐惧到了极至,反而能让人不顾一切。瞬间,他的眼睛变得血红,然后他又将一柄工兵铲插在了自己的背上,大步跳出了掩体。
“虎卫,万胜!”他用沙哑的嗓子厉喝,人也向着前方突了过去。
这一次他直接带了一队虎卫前冲,按照虎卫的军制,一队共是一百四十五人,其中有三棚火枪兵,一棚长枪兵——事实上火枪兵也能布成长枪阵,而长枪兵也能熟练运用火枪,再加上队直属的队正、队副和教导官、卫生员、通讯员、jǐng卫员。但是杜至善这次带的兵,再无这些分别,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没有携带火枪,而是带了工兵铲和手雷。
这就是突击决死!
虎卫很少组织敢死队的,特别是对着流寇时,根本不需要组织,但这次面对的是火力强大的西班牙人,没有敢死队,他们很难突破对方的防御。孟广仁看着杜至善冲锋在前,看着一个个虎卫中枪倒下,他心中焦虑难当,跑到火力支援营那边,对着营正大喝:“不要心疼你那些炮了,给我猛轰,将西班牙人的火力压制住!”
话还没有说完,那个营正一把将他按了下去,两个人同时扑倒在地,然后就听到头顶“嗡”的声音,紧接着地面颤了颤。孟广仁侧头望去,就见到一颗敌人发来的炮弹在地上连滚带跳,趟出了一条深沟。
炮营所在之地,原本就是对方轰击的重点,那个炮营营正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声然后道:“你放心,老子就不信,这天下还有比老子更能打炮的……弟兄们,再不发点气力,就给老子用你们裤裆里的那根炮轰西班牙人吧!”
虎卫炮营轰然应诺,他们也知道,虎卫生命的价值远远胜过火炮!
炮营招呼好了,各个位置的虎卫火枪手也开始杜至善冲到了敌方炮台之下,双手各执一个掌心雷,直接就扔了上去。轰然两声响之后,炮台上头的敌人一时哑火,但紧接着,杜至善觉得身上似乎哪儿不对劲了,他也不知是被碎片擦伤,还是直接中弹,只是觉得没有影响自己的行动,便不管不顾又向上冲去。
手中的掌心雷不停地扔,在他和决死虎卫的勇猛冲击之下,西班牙人终于动摇了。这是一支毫不畏惧死亡的部队,而且他们还拥有比西班牙人更先进的火器,他们在炮火的密度上甚至能压制住一处炮台!
但就在这时,炮台上的一个shè击孔处,开始向外吐出火舌,冲得最快的一名虎卫顿时倒了下去。杜至善将身上剩余的一颗掌心雷从shè击孔扔进去,可旋即被里面的人扔了回来。如果不是杜至善脚快将掌心雷踢开,只怕反要炸到自己。他手中已经没有了掌心雷,而在他身边的几名虎卫,也如同他一般,将掌心雷都扔光了,这种危机关头,若是给西班牙人喘息之机,或许他们又能重新鼓起斗志!
杜至善想都没有想,便冲向那shè击孔,他原本是想要用身体堵住shè击孔,但却看到里面恰好伸出一枝火枪——此时的火枪都是前装,开一枪需要清膛装填,故此shè击孔内的敌人,大约准备了好几枝枪轮换使用。杜至善身体在他大脑之前做出了反应,他死死抓住了那杆火枪,用力一夺,竟然从shè击孔中将火枪夺了出来!
然后他调转枪口,也不管这火枪是火绳的还是燧发的,向着shè击孔里便扣动扳机,轰的一声响,里面传来了短暂高亢的痛呼声!
“万胜,虎卫!”扔下枪,杜至善冲过了shè击孔,解下背上的工兵铲,跳上了炮台。
在他之后,一个个虎卫都冲了上来,炮台上的西班牙人排成队,他们手中的火枪口直接着虎卫。杜至善抡铲就要冲,然后看到眼前白烟闪动,身体便颤了颤,向后飞了出去。
他努力想要保持身体的平衡,但力量却不知为何从身体里迅速流逝,他有些不甘心地瞪着那群西班牙人,自己离这些敌人这么近,却再也无法攻击了。
在他最后的视觉当中,看到一连串少说二十余枚掌心雷落入了正在装填弹药的西班牙人当中,他仰天倒下,从高高的炮台上摔了下来,湛蓝的天空映入他的眼中,但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万胜,虎卫!”
一个个英勇的虎卫倒下,一个个罪恶的敌人同样倒下,无论是己方的还是敌人的血,都没有阻止虎卫的前进突击,当岗萨雷斯赶到的时候,他耳中听到的只是一片“万胜”之声,他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自己是尝试夺回炮台,还是暂时退却,看到几十个残兵败将从炮台上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在他们身后,是汹涌的华夏人的铁流!
五零一、南洋海啸天迸裂(五)
孟广仁含着泪,将杜至善圆睁的眼睛合拢。
他与杜至善同时加入虎卫,同时到了山`东,同时归于顾家明的属于,又同时因战功被简拔进入虎卫的教导旅。两人一路行来,结成了深厚的友谊,当初在山`东时,两人并肩作战,没少救过对方xìng命。
田伯光在他身边,替杜至善整理好脖领,拭去脸上的血迹。
“广仁,咱们的牺牲……”
“咱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咱们新襄每年要增加四万左右婴儿,若是新襄的医疗体系推广到整个大明,每年咱们华夏要新增四到五百万婴儿。我们开拓的每一寸土地,都会成为我们的子孙今后耕种、劳作的空间。我们如今的牺牲,便是为了今后我们的子孙能久享太平……”
孟广仁喃喃自语,他是教导旅一团的教导官,这段话,正是用来教育虎卫此战意义时他曾经反复说的,这也是几乎教导官都会反复说的。对于华夏人来说,在骨子里就浸泡着责任感,对于自己、家人还有国家民族的责任,是随着华夏人的文化一起,从初生时便烙在了我们心头。与那些只顾眼前而将未来全托付给邪神的文化不同,华夏人,无论他信仰的是道家、释家还是儒家,都知道唯有勇于承担起责任,方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
有些责任,就需要牺牲。不仅仅是要别人牺牲,而是自己得牺牲!
“广仁,你入虎卫的时间晚,没有见过官人当初之时,他就带着老牛他们,十几个人,亲自与河匪湖贼搏杀,亲自与流寇激战,每一战,他都挺身在前。”田伯光拍了拍孟广仁的肩膀:“以咱们官人的能力,他若是想要荣华富贵,内阁学士甚至公侯万代算得了什么,富可敌国算得了什么,他原本用不着去冒险,去亲冒矢石——那样的战斗,他自己也是随时可能牺牲。我们都曾多次苦谏,但官人的回应是,若他不牺牲,就没有资格让我们牺牲。”
田伯光说到这,声音有些沉痛,在别人看来,俞国振现在是身处于安全之地,但他却知道,在这之前,俞国振做出了怎么样的努力和牺牲。只是为了享受生活,甚至只是为了取明而代之,俞国振都不用做这么多。区区建虏和流寇,便能搅得大明朝廷不得安生,以俞国振之能,攻入京师哪里需要太多的气力!但俞国振所求的,不是他一人称帝,而是希望有百万个如同他一般,能对于人类发展看得更远的人,充实到华夏的每一个角落中去,让这个因为古老而背上了沉重负担的民族,血液重新奔流汹涌!
也有人向俞国振建议,必要的杀戮可以加快这一进程,对此俞国振也表示认同。但那种以为靠着几万人或者几十万人,就可以用杀戮为华夏带来新气象的想法大错特错。这种简单右稚的冒进想法,完全没有考虑到,建虏用这种杀戮稳定统治,靠的是他们与原本大明中最腐朽最虚伪的力量一起和光同尘,最终让他们在短短一代人的时间里失去了战斗力。若是俞国振也用这种法子,杀戮的最后结果,要么是将所有的华夏同胞都杀光,要么就是杀到虎卫叛乱对俞国振举刀,然后他们相互残杀直至决出一个胜利者。这两个结果,都意味着俞国振播下的种子,无法长成参天大树!
孟广仁身为教导旅一团的教导官,当然懂得这些。他哽咽了一声:“旅副,不必说了,我知道……我只是恨当时我没有代至善去!”
“战斗还没有结束,既然你想得通,那么就去指挥作战,为至善,也为别的牺牲的虎卫兄弟们报仇。”田伯光见他没事了,便踢了一脚他的臀部:“nǎinǎi的,把老子吓得半死,还以为一下子要失去两个得力臂助,到时候家明找老子麻烦,老子怎么回应?”
孟广仁抹了把泪水,虽然升到了团教导官的职务,但他也只是十九岁罢了,与二十出头的田伯光可不一样。他向田伯光敬了个礼,想到杜至善家中尚有妻儿,忍不住又道:“若是我也牺牲了,旅正,至善家里的妻儿,你……”
“还用你说,官人还会亏待这些为了华夏牺牲的烈士?”田伯光打断他的话:“要我说那句吗,汝妻子,我养之?”
若是别的时候,田伯光的这种滑稽少不得引起孟广仁发笑,但现在他心情仍然沉浸在战友的阵亡之中,一时间释怀不了,只能转身领着他们的团向着敌人的援军冲了过去。
失去了炮台的有利位置,西班牙人即使个人的军事素养与虎卫相差无几,他们的战斗经验同样也很充足,可是面对虎卫绝对优势的兵力,这区区几百人根本无力支撑。岗萨雷斯中尉下达了他这辈子最英明的命令,将倭人雇用兵和土人士兵留下来断后,自己带着西班牙人逃回王城。
被西班牙人抛弃了之后,倭人雇用兵与土人士兵当然不会殊死而战,他们毫无例外,都选择了投降。这让憋着一肚子火的孟广仁相当难受,他跑过来向田伯光请示:“旅正,投降的人……就这样白白放过他们?”
“怎么?”
“他们投降,最多是以战俘身份被发配入矿山之中服役,但咱们的矿山把他们照顾得也忒好了,吃喝管饱不说,还有酒肉,甚至还有薪俸,只是比咱们华夏人低罢了,对这些贱狗来说,这可比他们呆在家里还舒服,这不是惩罚他们,而是在表扬他们!”
孟广仁的身份是教导官,他原本不该这么激动的,相反他倒应该更加沉稳地安抚他们团的普通士兵。不过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对于倭人和土人来说,恐怕在华夏开办的矿山中的生活,比起他们在本国中的生活还要好些。以石碌的铁矿为例,为了方便管理,石碌铁矿所用的矿工,一律来自倭国与鲜国,总数达到了近一万之巨,再加上间杂在其中负责管理的华夏人,约有一万五千人。其中华夏人的待遇最好,都是按照新襄的级别来定的薪水。而倭国、鲜国矿工,则只能拿到相当于华夏人十分之一甚至三十分之一的薪水,但他们不仅能饱食米饭等主食,为了保证他们有足够的体力干活,甚至还有以鱼为主的肉食。那些倭国人来了就不愿意回去,不仅不愿意回去,还哀告恳求把他们的兄弟姐妹也接过来。
在俞国振看来,用两三年时间把这些倭人折磨死,是一种愚蠢的短视行为,这些倭人不能接受新襄正规的教育,他们的子弟从小在矿上生长,过了十几二十年,便可以接替老了的倭人继续为矿工。用俞国振的话来说,这就是让倭人献了青chūn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
“我们是军人。”田伯光难得地露出严肃的神情:“没有官人的命令,哪怕是你的杀父仇人,你都必须克制住自己的愤怒。但是有了官人的命令,哪怕面对的是你的兄弟,你也要毫不犹豫举枪相向。军人可以有感情,但绝不可让感情取代军令!”
“老田,这些我都明白,但是我和下边的兄弟们一般,都想不通,这些杀了我们族裔的家伙,若是流寇,还可以审判之后再分别处置,这些人……”
“你放心,官人自有处置。”田伯光见他仍然这模样,看了看周围,然后压低声音道:“此事只有你能知道,马尼拉城周围半径五十里之内,不允许有一个非华裔还能呼吸。”
“嘶!”
这个命令如果不是出自田伯光的嘴,孟广仁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在他的印象中,俞国振对待别人,一向是极宽仁,他们这些虎卫犯了错,俞国振都会给予改正的机会。方才孟广仁最大的愿望,也就是将这些战俘处死罢了,而俞国振的意思却很明确,整个马尼拉城周围,将不再有任何非华裔的存在!
“唯有血的恐怖,才能对付血的恐怖。必须给西人和土人足够的教训,让他们今后看到华裔就颤抖,让他们明白,华夏的宽容是美德,却不是纵容!”田伯光低声道:“上面是官人的原话……你明白了吧?”
“是。”
“既然你明白了,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当然,那是在我们攻下这座城之后的事情了。”田伯光呶了一下嘴。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他们此前未曾见过的巨大的堡垒,到现在为止,他们也只是攻破了这个堡垒最外边的一层薄膜,从炮台向那边望去,可以明显看出,堡垒厚实的墙壁,恐怕就是火炮都难以穿透。
“不好打。”孟广仁看了会儿,叹息着道。
“确实不好打,就不知道……那东西管不管用。”田伯光同样叹息,如果他们准备好的“那东西”也不管用的话,要攻下这座城堡,恐怕旷rì持久,而且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各位尽管放心,这些狡猾的华人虽然夺走了炮台,但是他们攻不下我们的堡垒,腓力二世陛下赐名于她,为永远忠贞与高贵之城,她神身的土地,不会被那些野蛮的华人所沾染!”在城中,脸sè极度不好看的科奎拉召集了所有城中的西班牙男丁,大声说道:“但是,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上帝与我们同在,阿门。”在他身边,圣奥古斯丁大教堂的神甫们虔诚地划着十字。
五零二、南洋海啸天迸裂(六)
罗九河骂骂咧咧地踏上了岸,一看到田伯光,便竖着眉毛道:“田伯光,你这厮究竟是在打什么仗?”
田伯光嘿嘿笑了起来,没有开口,罗九河见他这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初田伯光曾经当过他的部下和副手,因此他并不是很客气:“就知道yín笑,不是说好了,你们最大的作用就是演场戏,占据了码头即可,炮台这些,等我们的陆战队上来收拾吗?”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田伯光笑嘻嘻道:“我见打了对方一个猝不及防,顺手便将炮台也夺了。”
“伤亡呢……至善人呢,伤得重不重?”环视了一眼,发觉中高级将领中少了一个,罗九河立刻问道。
“牺牲了。”田伯光敛住笑。
罗九河吸了口气,骂田伯光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他原本是有些气愤田伯光争功,他这个渔政局局座说起来当得比较累,俞国振让他转入海军,目的是制衡一下俞大海、荀世禄,但俞大海在北边打得相当不错,荀世禄在倭国也是纵横驰骋,唯独他几乎就成了运输舰队司令。这次南海之战,是他最好的机会,可一出手就面临着西班牙人这样的强敌,鸡笼海战打得其实不漂亮。于是罗九河将马尼拉之战看成了自己扳回一局的最佳机会,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原本是佯攻的田伯光部就成了主攻部队。
但看到战场的情形,罗九河再有私心,也不好意思指责田伯光当机立断变佯攻为主攻是错的,他们虽然考虑得极为详细,可是西班牙人的要塞防御程度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坚固,倒不是说攻不下来,只是其中要付出的代价,怕是极为惨重。
“伤亡情况如何?”
“阵亡接近四百,伤过千。”
说出这个数字时,田伯光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但旋即闪灭。罗九河还是注意到这一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对于教导旅来说,接近四百的阵亡,可谓损失惨重,但这也是教导旅历来的传统,凡是硬仗、激仗,教导旅若是不参与,反而会让全旅上下觉得是羞辱。这样的情形之下,教导旅及其前身教导团,也一直是虎卫中承受伤亡最大的部队,但偏偏别的部队之人,还个个都想要到教导旅去。
“马尼拉城不好攻啊。”罗九河岔开了话题,他看着马尼拉城堡,这座城堡最厚处的城墙据说有十米,平均厚度也有近三米,占地面积甚广,只要有足够的人力,还有足够的存粮,便能继续坚守。
“强攻不成,得用那东西。”田伯光道。
与夺取码头非得强攻不同,现在他们有了登陆处,而且将炮台变成了自己的据点,完全可以展开兵力了。罗九河点了点头,低声向身后的副官吩咐了声,很快,命令传达下去,十余艘船上的虎卫涌上了岸。
虎卫如今的编制是陆军四个旅、海军陆战队一个旅,再加上海军炮手、水兵近一个旅,共是六旅三万九千人,此次南下,动用了其中一半左右的兵力,也就是接近两万人。对于只有不至两千男子的马尼拉王城中西班牙人来说,这是极为恐怖的兵力投放,所以,当科奎拉从望远镜里看到码头上一队一队开出的士兵时,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这可不是他惯常看到的那种乱七八糟的土著军队,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唱着嘹亮的军歌,装备统一,jīng神饱满,即使拿到欧洲去,这也是了不起的军队!
“上帝啊,这些野蛮人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军队?”他近乎呻吟地叹息:“我们该怎么办?”
“阁下,这应该是明国人,还是派人出去谈判吧,明国人可不是野蛮人,我记得三十年前我们的使者去明国时,曾经受到他们皇帝的礼遇。”
一个神甫在他身后低语,科奎拉身体抖了一下,点了点头,现在的情形很明显,明国人即使不能攻破堡垒,也足以长时间围困他们,而科奎拉很清楚,自己未必会有援军,就算是有,也得等到半年甚至一年之后,他不敢保证自己的部队能够坚持到那个时候。
“无论如何,先知道一下这些不宣而战的野蛮人究竟是什么来吧……我们这有谁懂明国人的语言的?”
众人相互看了看,大眼瞪小眼,然后他们惊恐地发觉,因为对华人的屠杀,他们当中,竟然没有谁能够熟练地与华人交流!
众人的目光投到刚才出声的那个神甫身上,或许,一位神职人士出去,对方总能找到翻译与他交流吧?
那神甫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退缩能解决问题的,他在自己的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喃喃地向他们的上帝祈求保佑,然后点头:“我多少能说一点明人的话语,让我去吧。”
在守军紧张的目光中,打着一面白旗、举着十字架的神甫被缒下了城堡,他一步步向着明国人的军队行去,明国人都在忙碌着布置工事,看模样他们就是准备长时间围困城堡了。神甫心里喃喃念了一句,一直走到离对方大约三百码处,才有人抬头看着他,然后,两个明人士兵小跑着靠近。
从明人士兵的动作可以看出,他们在戒备。神甫也看到他们手中的火枪,不是火绳枪,而是燧发枪,即使是西班牙军队中,这样的燧发火枪数量也不多见。
“我是和平的使者……”
神甫想了好一会儿,才用怪腔怪调的华语说出自己的来意,虽然听得很吃力,但再加上一些猜测,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很快他就被带到了罗九河和田伯光面前,他看到还有一个欧洲人站在旁边,脸上顿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上帝,你是……西班牙人?”
“上帝不是西班牙人,我也不是西班牙人,我是葡萄牙人,尊敬的神甫,请您记住这一点。”多明戈用流利的西班牙语对他说道。
“好吧,葡萄牙人……你们竟然和东方人勾结在一起了吗?”
神甫的脸上满是气愤,如果面对的只是明国人,他绝对不会这么生气,但是有欧洲人夹杂在其中,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我只是被这些尊敬的绅士们雇用了,他们听说城里派来了使者,便找了我来当翻译。”多明戈狡猾地笑道:“好吧,神甫,我建议你还是把来意直接说出来,因为我注意到我的雇主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请转告你的雇主,我们愿意献上他们想要的贡物,贡给他们的皇帝。”神甫对于东方还是很了解的,他知道,整个东方世界只有一位大皇帝,那就是华夏的皇帝,而历来皇帝对于朝贡都很感兴趣。
多明戈用华语与那些明人交谈了几句,然后很是同情地转向神甫:“神甫先生,有一件事情我很遗憾,虽然我很努力为你们说好话了,但是,这几位尊敬的将军说了,他们是奉南海伯的命令来,惩罚杀害明国人的暴徒,去年在马尼拉,有两万多明国人遇害,所有凶手,必须被审判!”
神甫眼睛顿时瞪得溜圆:“上帝,当时我就劝说他们不要那样……”
“神甫,如果你聪明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向这几位将军求情,能够保住你们的xìng命吧。刚才他们已经在说是用火刑还是绞刑对付你们,你知道你们招惹来的是谁吗,是南海伯,整个南海都是他的封地!”
“那位强大的南海伯爵?上帝,上帝……”
“另外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南海伯的将军让我转告你们,鉴于西班牙人在整个马尼拉的罪行,因此他们宣布西班牙人为南海不受欢迎的人,大明作为宗主国,而南海伯作为大明皇帝授权处置南海事宜的唯一贵族,在此废除任何南海的地方政权与西班牙人达成的任何协议。”多明戈一副安慰的口吻,但是眼角眉间,却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总之,马尼拉也好,宿松也好,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南海伯都不会允许西班牙人定居。”
“这不可能!”神甫惊叫起来,这等于是要将西班牙人的势力彻底从东方驱逐出去,对于西班牙来说,这可是致命的伤害!
虽然因为英国的崛起,荷兰的分离,西班牙已经不复鼎盛,但在神甫这类人眼中看来,他们对于明国还是有优势——曾经不是有西班牙冒险家认为,只要几十名士兵就可以征服明国!但现在,明国却要将他们驱逐出去,这让神甫激动之余有些口不择言:“上帝会降下怒火,惩罚胆敢对他不敬的异端,让这些该死的异教徒,永远在地狱……”
“神甫,如果我将你的话翻译过去,上帝会不会惩罚他们我不知道,他们惩罚你却是一定的。”多明戈冷笑道。
神甫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才好,就在这时,他看到一群明国人用大车将某样东西推了过来,那些明国将领都不再理睬他,而是向那样东西围了过去。
没过多久,那样东西被摊开,看起来象是厚绸布做的口袋,只是规模有些大。手臂粗的绳索,将它绑在一个巨大的藤条篮子上,而明国士兵开始在那相大篮子周围树起手脚架,再用绳索将那绸布口袋吊起。
紧接着,便是升火,热气随着烟一起不断向上,从口袋的开口处灌入,将绸布撑得鼓了起来。
五零三、南洋海啸天迸裂(七)
这一幕,让神甫看得目瞪口呆。
明国人根本不避讳他,直接在他面前这样做,让他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随着热气充入的越来越多,那个口袋也终于让人看到它的全状,它是一个直径约有二十米的巨大球状物,上面还画着可怕的图案,而这家伙底下的吊篮上,还带着一排两个螺旋桨。
三个身体偏少的虎卫,只穿布衣,进入了篮子。篮子的面积不大,但三个人在上面还是很方便的,不显得束手束脚。其中有两人处在吊篮的两个角落里,在那边,各有一副踏脚,他们可以通过蹬动带动吊篮之外的螺旋桨转动。如果想要转向,只要其中一个螺旋桨暂停,那么就能调整方向。
这严格来说,并不是热气球,而是介于热气球与飞艇之间的奇怪家伙。俞国振在崇祯十二年初山`东之战时便有了开发热气球的想法,而热气球的制造非常简单,不到一个月便造出了能将人载上天空的成品。但俞国振对此并不满足,又召来工匠,集思广益,要为热气球加增动力,使之不再只能随风飘动。
于是便出现了现在这种东西。
“报告局座,风向偏西,风速较低,天气晴朗,适宜飞行,请指示!”
进入吊篮的三名虎卫中的一个,用纸测了一下风向与风速,然后大声道。
“准许起飞!”罗九河一挥手。
“天啊,这是恶魔的邪恶魔法!”神甫喃喃地说着,看着那些明国人开始向吊篮上搬物品,过了会儿之后,他们关上吊篮门,火势变大了,然后是四周的明国人把原本用于固定的绳子解开,那个庞然大物就这样缓缓腾空飞起。
“每rìrì出时一两个小时,还有rì落时一两个小时,最适合这家伙飞行。”罗九河对田伯光道:“可惜在海上风大,无法使之展开,要不然方才攻炮台就可以用上它了。”
“也不知道能否管用,我总觉得有些玄乎,人在上面飞……”
“那是自然,谁都知道你恐高,哈哈,下回我们一起飞一次?”
在他们的玩笑中,热气艇越升越高,升到了空中约三百米处,那两个螺旋桨开始转动起来,它们带动着热气艇,向着马尼拉王城的方向移去。
这东西的直径虽然达到二十米,但它的载重能力其实很有限,最多也就是一千斤,因此,被选拔上热气艇的虎卫体重都轻。他们三个体重加起来,也不过是三百二十斤,再加上藤篮、动力和燃烧,足足有六百斤,为了保证可靠,还要留下一百斤的富余载重。
当热汽艇飞起来的时候,马尼拉王城就看到了它,这个上面绘制着张牙舞爪的东方飞龙的家伙,让马尼拉王城中惊呼声一片,而当它缓缓向着这边移过来时,惊呼声顿时就变成了祈祷声。
他们在祈祷上帝降下狂风,将这个东方人召出来的魔鬼吹走——即使不知道这玩意儿是做什么用的,他们也明白,这东西绝对不怀好意!
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热气艇离着马尼拉王城越来越近,热气艇的速度很慢,大概只是每小时十五里的模样,比普通人的步行快不到哪儿去。但越是这样,给予马尼拉王城中的西班牙人的压力就越大,他们亲眼看着这个恐怕的家伙缓缓飘到自己的头顶,看到它不再移动,停在顶方,然后,一个箱子从空中落了下来。
“快躲开,快躲开!”
科奎拉并不知道从空中落下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一点,那东西绝对不是善茬。他大声咆哮着,而聚在墙头看热闹的西班牙人也反应过来,纷纷闪避。
“开火,对着天空shè击!”
岗萨雷斯中尉命令自己的部下,如果能将空中的那个大家伙打下来,那么一切恐惧都会烟消云散。但是,此时火枪的有效shè程只有不足百米,浮在三百米高的空中的热气艇,完全在shè击范围之外,所有的shè击都是徒劳罢了。
而落下的那个箱子重重砸在了马尼拉的城堡之上。
轰的一声巨响,重达三十斤左右的一箱子炸药,当它爆炸起来的威力,足以撕碎几十平米内所有的活物!
“没有炸准,真可惜。向左移大概十米。”
热气艇上看到爆炸现场的狼籍,执行轰炸任务的虎卫说道。
于是热气艇开始缓缓转向,这个转向甚为笨拙,十米的距离,却足足调整了十分钟。而十分钟时间足够城上所有的西班牙人都躲进城堡当中去了,因此,当执行轰炸任务的虎卫再往下看时,城堡的城墙上已经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
西班牙人并不担心虎卫乘这个机会夺城,城墙上还有不少shè击孔,其中不少是火炮shè击孔,无论虎卫从哪儿接近城墙,都会面临弹雨的shè击。
但是虎卫原本也就不准备就这样登墙,在吊篮底部,一块挡板被掀起,露出底下的大洞,紧接着,另一个大箱子被推了过来。
这个箱子可不是三十斤了,而是一百斤重,若不是用滚轮,要想推动它还真不容易。这个大家伙从吊篮底部落了下来,看起来速度并不是很快,然后落入了城墙内侧,剧烈的撞击,让其内的撞针弹动,击发了引信,引信又点燃了火药。
“轰!”
最初时爆炸的声音有些沉闷,在热气艇上的人不觉得,而地面上的人却明显感觉到了大地在剧烈颤抖,看上去坚固如山的马尼拉王城,也随之摇动起来。尽管只是黑火药,而不是新襄正在研制的黄火药,可是近百斤同时爆炸起来的威力,也足以在马尼拉王城之上掀起一道巨大的蘑菇壮云层!
上扬的气流甚至将热汽艇都掀动了,热汽艇上的虎卫在过了几分钟之后,才隐约看到自己的轰炸成果。
“唉呀,又偏了!”
他们的目的,原是想要炸破城堡大门,但是又偏了一点,却是将城墙内侧炸塌了足有十余米的一段,更可怕的是这些飞溅的碎石掀起的死亡风暴,shè在城墙掩体里的西班牙人,至少有近二十个,在瞬间被击得千疮百孔,完全与马蜂窝无异!
“啊,啊!”
从天而降的死亡之火,让西班牙人惊惶失措,他们躲在掩体之中也不安全,而这掩体,可是能经受住二十四磅重炮弹轰击的!虽然他们当中的军官奋力想要说什么,但刚才的声音,让他们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更有一些士兵,被直接震死!
“乱成一锅粥了,扔掌心雷吧,可惜,我们只带了这些炸药!”
这两个箱型炸弹,就是热气艇绝大多数弹药,剩余的只是三名虎卫携带的掌心雷。向着跑出掩体乱窜的西班牙人扔光了掌心雷之后,他们意犹未尽,却也只能返航了。
热气艇轰炸对马尼拉王城第一次轰炸造成的破坏其实并不是很大,但对于守卫的西班牙人的心理震慑却是极大的。面对这个自己打不到又无法飞上去的空中怪物,除了向他们那位邪神祈祷之外,西班牙人完全无计可施。在飞走不到二十分钟,热气艇再度回来,然后又是一轮轰炸。
如果不是夜幕适时降临,很难说西班牙人会不会就此崩溃,但夜幕拯救了他们,也煎熬了他们,因为想了一个晚上,无论是科奎拉还是主教,都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办法。
派出去的神甫一直没有回来,这让马尼拉王城里的西班牙人断绝了谈判解决问题的念头。当晨曦来临的时候,他们非常害怕那个恐怕的恶魔再次出现在头顶,但幸运的是,外边看起来很平静,明人都在忙着准备早饭。
“岗萨雷斯,你这个废物,不要在我们面晃!”看到肥胖的岗萨雷斯中尉,科奎拉就是一肚子气,如果这家伙跑快点,他们守住了炮台,或许就不会落到现在的这种境地。
“总督阁下,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您知道,我曾经为一位高贵的大人物当过马夫,听他说过有一个法国人,名字叫诺查丹玛斯的,他似乎预言过,当世界末rì来临时,恐怖的大魔王会从天而降……明国人召来的那个,会不会就是恐怖的大魔王,世界末rì会不会来?”
“蠢货,岗萨雷斯,你再给我提这些蠢话,我就把你踢到圣元二零一二年去!”科奎拉气愤至极,岗萨雷斯的话可是被士兵们都听到了,对于士气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这个时候的西班牙士兵,虽然是训练有素,但是大多数都是来自底层的文盲,对于各种神秘主义的东西都是信以为真!
他的骂声还没有消停,就听到一片惊呼,科奎拉匆匆赶到城头,便看到那个可怕的空中魔鬼与太阳一起,渐渐升起。
“上帝啊,你舍弃了我们这些羔羊吗?”这个时候,科奎拉也颤抖起来。
“我们该怎么办才能将那个该死的魔鬼驱走,大主教,你有没有办法?”一位商人向着马尼拉教区大主教问道。
“火枪的子弹根本够不着它!”那是普通士兵在绝望地呻吟。
无论城中的西班牙人是怎么想,热气艇还是缓缓接近过来,让西班牙人比绝望更绝望的是,这一次来的不是一艘,而是三艘!
不仅仅昨天那艘来了,另两艘备用的飞艇也同样飞来,这也是新襄到目前为止制造出来的全部飞艇。
五零四、南洋海啸天迸裂(八)
俞国振在热气艇研制出来之后,便知道这将是这个时代一种战略级别的武器,但热气艇的技术门槛不高,只要出现在战场,用不了多久,敌人就会弄明白其原理。
特别是在东方,孔明灯和走马灯,都运用到了热气原理。
但至少是现在,西班牙人根本没有办法面对头顶上来的这三艘热气艇,他们准备迎接新的轰炸,但出乎他们意料,最先从空中下来的,是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
“这是……油?”一个西班牙人不确定地问道。
正是油料,这些油乃是新襄炼制焦煤的附带产物,味道极臭,俞国振将之扔给了研究院,让他们琢磨如何利用这些油,目前还没有具体的用途,便被用来充当燃剂。昨天的轰炸让热气艇载弹量有限的缺点也曝露出来,只有不足三百斤的炸药,不能给敌方造成持续的杀伤,因此今天,他们第一次带的不再是炸弹,而是臭煤油。
在城墙上洒下一片油,两大桶加起来,也有近三百斤,能洒出好大一片,然后掌心雷扔下,轰的一声响,油开始燃烧起来。
“他们要烧门!”
石墙确实厚实,但门始终是城堡的薄弱处,而如果城堡大门被打开,接下来将进入最为惨烈的夺城战——科奎拉有些奇怪,明国人这样做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即使是烧坏了城堡大门,明国人想要从这狭窄的空间里涌入,还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紧接着他明白明国人的真正意思了,又是两个木桶从空中落下,将油泼洒得到处都是,火势很快蔓延过去,焦臭味越发刺鼻。而那两艘热气艇将装载的东西所倒空后,便开始回头,约过了三十分钟,它们再度来临,又是倾倒臭煤油。
门轰的一声倒在了火焰之中,而西班牙人根本不敢来灭火,因为头顶上,始终有一艘热气艇在盘旋,想到从头而降的炸弹,没有哪个西班牙人愿意曝露在其下。
如此四趟之后,渐渐风大了起来,两艘倒油的热气艇回转,而盘旋的那艘则缓缓向着城堡内部移动,当它来到城堡中的大教堂边后,将巨大的炸弹对着教堂顶端的十字架扔了下去。
“上帝啊……”
远远看到这一幕,科奎拉喃喃呻吟了一声,而他的周围,一片哗然。
教堂乃神圣之所,而且,城中的妇孺老幼,都将教堂充当他们的避难所,正在其中祈祷!
随着巨大的爆炸和蘑菇云腾起,这座西班牙人建起的宗教建筑,转眼间就化成了一片废墟。那些家中有亲人在其中避难的西班牙再也忍不住,他们哭嚎着向大教堂方向跑去,希望能救出自己的亲人。
他们能见到的,绝大多数都只是血肉模糊的尸体。
这个时候,他们就忘记了,就在去年,他们还参与了一场残酷的种族灭绝和屠杀,他们举起刀或火枪,杀害华人时,华人同样曾经痛哭祈求过慈悲,但他们毫无怜悯,并且对自己的抢劫得意洋洋,就如同他们在美洲、在非洲的所作所为一样!
只不过他们现在面对的,不是美洲、非洲那些毫无希望的种族,而是华夏后裔,一个拥有数千年开拓和学习jīng神的民族。他们可以暂时将华夏后裔打倒,但华夏后裔每一次爬起之后都会变得更为强大,直到能与他们抗衡,能消灭他们,能用他们的血和哭嚎洗去他们的罪孽!
这一次轰炸之后,马尼拉城里哭声震天。整个上午和下午,虎卫没有发动新的攻击,但到了伴晚太阳西垂时分,风力再度适宜,于是三艘热气艇也再度来到了马尼拉城头。
轰炸、焚烧,两者反复交替,让马尼拉王城成了火狱,而躲在城里的西班牙人,则在一次次震动与灼烧中哀嚎。但这种正义的复仇不会因为他们此时的凄惨终止,就象这些信奉了邪神以劫掠为本xìng的强盗们,绝对不会因为吃过这次亏而有所反省一样。
持续五天的攻城,以整座马尼拉王城焚毁告终,城中所有西班牙人,全部葬生于火海——也有些想要冲出火狱投降,结果被虎卫以猛烈的火力堵了回去。战争打到这个模样,攻守之势已经转换,所以主动权始终掌握在虎卫手中。整个城里,唯一一位幸存者就是名为胡安的神甫,他之所以能幸存下来,并不是因为虎卫杀软了手,而是罗九河觉得,需要有一个人将华夏人的复仇告诉西班牙人。
这同时也是对所有欧洲强盗的jǐng告:东南群岛,是华夏人的传统势力范围,南海,是华夏的内海,在这里,只有一个声音能做最终裁决,这个声音只能属于华夏!
悲惨的胡安神甫,带着恐惧与仇恨离开了马尼拉,在押送他离开的同时,一件让人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你是说,一群土人来见我?”
罗九河听到这个消息时非常惊讶,他追问了一遍,得到确认之后,露出了淡淡的笑。
“好吧,让我看看,是个什么土人。”
没过多久,一个黑瘦矮小的土人被带到了他的面前,这个土人来此之后便行礼,然后叽叽呱呱开始说着什么。
随他们而来的,也有懂得土人话语的商人,那商人听完之后,脸sè诧异,笑了起来:“局座,此人自称名为阿鸡罗,乃是马尼拉外土人部族首领之子,他说……多谢我们赶走西班牙人,为他们夺回了马尼拉城。”
“为他们?”旁边的孟广仁顿时怒了:“他们是什么垃圾,我们虎卫的血,岂是为这种半人半兽的东西而流的?”
此前俞国振已经派人对西班牙人的屠戮进行了调查,得知西班牙人在吕宋对华人的屠杀并不是第一次,早在三十余年前,也就是西元一六零三年,西班牙人已经对吕宋的华人进行过一次屠杀,遇难者多达二万三(西班牙人自己的统计)至三万(明福建巡抚的估算),那一次屠杀中西班牙人劫掠了大量财富,仅没收拨为军用的,就有三万六千余比索,缴入西班牙王家金库者,亦有三万多比索,其余被掠者难以计算。而去年的大屠杀,又有二万二千至二万四千左右的华人遇难,华人尸体积于河中,乃至河中鱼皆食人肉长大,“有几条河里的水被尸体污染得不能食用达六月之久”(以上均为史实)。而在这大屠杀中,这些土人一直是急先锋和帮凶!
现在,看到虎卫将西班牙人消灭了,他们还敢厚颜无耻地来邀功请赏,甚至想要吞掉虎卫的胜利果实!
“你问一问他,他凭什么认为,我们是来替他们夺马尼拉城的。”罗九河笑眯眯的道。
“他说他们祖上也曾经是明国人,他的祖先名叫郑和,是明国的大官……”那商人说到这,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
凡是听到这句话的,都笑了。
郑和自幼入宫为内监,哪里有什么子孙!即使这个阿鸡罗真是郑和舰队水手士兵的后裔,但已入夷狄这么久,言行举止,哪里还有半点华夏人的模样,也与夷狄无异!
更何况,俞国振的命令,是马尼拉五十里半径之内,不允许有任何土人出现!
这还是因为考虑到整个吕宋岛都是热带密林难以深入,因此暂时只做出这样的限制,实际上就是要求,将马尼拉周围可能参与了对华人屠杀的土人,一律杀尽。
在清理完马尼拉城之后,罗九河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此事,因此这个阿鸡罗跑来讨要马尼拉,当真是不知死活!
“杀了吧。”罗九河懒得再理睬,挥了挥手,两个虎卫将那阿鸡罗直接拎起,然后用绳子往他脖子上一套,就挂在了一棵树上。
“清理马尼拉城,吊死全部俘虏。”罗九河背着手,冷酷地下达命令:“这些事情,交给倭国人。”
所谓倭国人,乃是此次跟随而来的随军劳工。此次南征,新襄动用了十六艘战舰,加上缴获的已经被摧毁的,共是二十艘战舰,另外还有十八艘运输补给船,这近四十艘规模的船队,载有近两万士兵,除此之外,考虑到肯定还有许多杂务要做,便从昌化的铁矿上临时征发了一千五百名倭人劳工——这些可都是天草四郎卖给新襄换取武器的劳力。他们在石碌铁矿已经劳作了一年有余,因此对新襄的制度都很了解,明白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故此做起事来个个奋勇当先,特别是吊起俘虏,都是眉飞sè舞。
“拜托了,rì吉丸,不要吊死我,我们是同乡啊!”
比较巧的是,被吊的倭国佣兵中,有人认出了自己的同乡,他呼起对方的小名,大声哀求起来。
“真对不起,兰丸,明国的老爷有令,我只能把你吊死,你放心地去死吧。”他的同乡带着歉意,但手法利落地将绳索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周围的倭国人都笑着看那个兰丸被绞死,在他断气之后,小名rì吉丸的倭人还抹了一把眼泪,然后继续去吊下一个。
“若是我们华夏不振作,待欧夷欺凌过来,便与这些倭人别无二致。”罗九河看到这一幕,心中暗想。
五零五、万卷经书一羽毛(一)
俞国振慢条斯理地吃着早晨的稀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在他的左手边,坐着的是方子仪,为一子一女之母的方子仪,比起初嫁时要丰腴了些,但仍然是人生中最美妙的时光。在他的右手边,则是柳如是与小莲,两人带着轻松的笑,在低声讨论着问题,她们面前的粥还未动。
每天早晨这个时候,是俞国振一天中最为惬意的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
“怎么了?”方子仪瞥见外头人影闪动了一下,便提声问道。
“报告夫人,姑丈老爷来了,在客厅里候着呢。”
俞国振家里虽然有些勤务,但主要是由虎卫充任,其中还有女营的士兵,负责照顾方子仪等人的起居。因此在问答之间,就有些不伦不类,但如今俞家的人都已经习惯了。
姑丈老爷,指的是张秉文,他因为济`南失守的缘故,被罢职戌边,经过一番运作,打发到了钦`州,充任墩门卫的士兵。到新襄后便被俞国振奉上一顶调研员的帽子,然后让他满新襄地四处游玩,谈文论诗,体查民情。
张秉文当过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自然知道为政之不易,所以他来此之后,从未对新襄的政务指手划脚,一直以来,都是悠哉游哉。反正他看得很开,俞国振富可敌国,也不在乎给他开一份研究员的薪水,就当是晚辈孝心。前段时间,他还跟着船到了会安,在会安体查了一番,特别是拉着欧洲来的商人,询问了许多欧洲之事。
结果在会安遇上了徐弘祖徐霞客,两人谈得甚为投机,便又连袂返回新襄。徐霞客如今身体还算康健,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乘船环球航行,可这个需要得到俞国振的资助,而俞国振暂时并没有这项计划,因此只能在新襄左近转着。
“是寻你吧。”方子仪向俞国振笑道。
如果是找方子仪,出面的应该是张秉文的妻子方孟式,他全家如今都迁到新襄,三个儿子也都跟着新襄初等学堂学习实学——张秉文经过济`南之事后,觉得仕途坎坷多舛,实非传家之道,因此让三个儿子弃儒从实,改学起实学来。用他的话来说,学了实学,便是耕田,也能比旁人多收三成粮食。
“我这就去。”既是长辈,可不能慢待,俞国振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实力和地位的变化而对长辈有所怠慢,飞快啜完瘦肉粥之后,他起身在被rǔ娘抱着的子女脸上各亲了一下,然后快步出去。
张秉文的神情有些不安,看模样,象是有什么心事。俞国振觉得有些奇怪,行完礼之后便直接问道:“姑丈可是遇着什么麻烦事情?”
“济民,我看了今天一期的《新襄晨报》。”
柳如是回到新襄,将《民生速报》交给了顾绛——这位顾先生因为原先的字“忠清”不妥,如今已改了字为“炎武”——便新办了一份报纸,名为《新襄晨报》,这份报纸并不向外发行,只在新襄、会安、新杭、昌化四地出售,其中有不少消息,关系到新襄体系下民众的生计,因此这份报的发行量竟然达到了五万份,相当于每二十个新襄体系下的百姓便会订一份此报。
“怎么,有不妥之处?”俞国振这下子明白,张秉文眼中的隐忧不是他个人的事情,恐怕和今天晨报里的新闻有关。他早晨的时候也看过了晨报,并没有发觉有何不对,便好奇地问道。
“我看到在吕宋的消息了,所有在吕宋的西班牙人都被处死,这消息是真的?”
“是真的,这命令是我下的。”俞国振嘴微微弯了一下:“只留有一个洋和尚,让他回西班牙去宣布我对西班牙的处罚。”
“济民,这样……是不是太过了?杀俘不祥,必干天和,此其一也;新襄向来鼓吹包容百家,以仁厚待异己,屠戮杀绝之举,怕是不利于引进西夷。”微微犹豫了一下,张秉文决定还是直说,他是一个旧式的士大夫,虽然开明,对新襄种种新奇之处也多有包容,不过有些事情,还是没有改变,比如说,直言进谏。
“姑丈说的是,不过我与姑丈对什么是天和理解有所不同,我信的天,乃是我们华夏之天,利于华夏之举,便利于天。”俞国振松了口气,微笑着答道:“李世民说对中国人与番夷一视同仁,结果呢,番夷却以安史之乱报之。故此,对待番夷我持一个态度,就是彻底消灭,不是从**上将之彻底消灭,就是从jīng神上将之彻底消灭!”
他说此语时,带着强大的自信,新襄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够阻止的了,就算是大明,只要他愿意,现在就可以攻入京师去——但占领永远比统治要容易,若非如此,他也用不着在新襄数地忍耐种田了。
对于这番话,张秉文无从辩驳。
当初唐太宗虽然认识到“戎狄人面兽心,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为害”,但他还是得意洋洋地对人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在他看来这是他宏阔的帝王度量,但结果夷狄之辈却是以屡降屡叛回报他,到了李隆基之时,更是将他前面一句忘了个干净,厚待番将,直接就引发了安史之乱,导致这个强盛富庶的大帝国走向衰弱。
“待夷狄土人,就是要同化,不遗余力,不留死角。须得敬重华夏,不可怀有二心,须得遵守华夏律令,不可有少罪宽刑之愚仁。若不接受华夏,那就灭亡,没有任何优待可讲。”俞国振又是冷笑了一声:“成祖皇帝遣三宝太监下西洋,这吕宋之类的地方,可都是他曾经经过之所,只因为做得不彻底,这些土人才敢对我们华夏族裔挥刀。”
“不过我记得济民不是大力气召揽欧罗巴的工匠学者么,这样一来……只怕很难招揽来吧?”
“姑丈只管放心,欧罗巴之人,畏威而好利,便以那个路易斯?加西亚为例,他得知我攻下吕宋,只会更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所有的西班牙人中,唯有他才能和我们直接贸易。至于那些工匠学者,他们才不会管我是否杀了西班牙人,他们只想知道我付钱是否爽快,只会想我果然有实力保护自己的利益。”
俞国振说到这个地步,张秉文唯有摇头:“小人异于禽兽者几稀,果然先圣之言不虚也,这些番夷,便是小人啊!济民,既然你都考虑到了,那老夫也就没有什么意见了。”
“姑丈好意,国振如何不知?”俞国振笑道:“姑丈这些时rì在新襄觉得如何,是否有意出山做些事情?”
张秉文连连摇头,正sè劝告道:“济民,我虽是长辈,但你也不要太过客气,尤其是名爵官位,不可轻赐,那乃国之重器!”
“是,谨受教。”俞国振肃然行礼。
他心中其实明白,就算张秉文愿意出山做事,也不可能真正委以重任,因为张秉文身上的旧官僚习气还是太重,而且又不曾象万时华他们那样经过系统调研培训和整肃风纪,将他直接安排到高位上,只能给现在运转流畅的新襄体系添乱。不过张秉文自己也看出这一点,又以不要轻赐名爵相谏,这证明他是真心为了新襄好。
“大明绵延近三百载,有些弊端,沉疴已深,积重难返。我这些时rì在新襄最大的感受之一,便是吏治清明,官员称职。山`东之事后,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心灰意冷,却不意你在海外做出这番事业。济民,休要坏了这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大明将来,终究是要靠你来救的!”
说到这的时候,张秉文声音很沉痛,俞国振能够感受得到他内心的苦楚。原本他在济`南殉国,连方孟式和妾、婢都一起为为大明而死,如今虽然救了出来,可那颗心,却已经死了大半了。
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宽慰,俞国振犹豫着正要说话,突然外头一名虎卫飞快走进来:“报告!”
“嗯?有什么事?”俞国振以为又有军报,便问道。
张秉文正要起身告辞,但俞国振示意他暂留,也不避讳他。那虎卫大声道:“枕霞号已经抵达新港,刚刚得到的消息!”
如今从新港到新襄城区,最快的是骑自行车的信使,新港有什么事情,他们会第一时间骑着自行车冲到城区报告,所花费的时间,大约就是十五到二十分钟。俞国振听了这消息,脸上顿时露出喜sè,笑着对张秉文道:“是伯父和密之来了!”
“什么?”张秉文愣住了。
“一直瞒着姑丈,就是要给姑丈惊喜。”俞国振哈哈大笑:“我遣枕霞号北上,就是去接伯父一家的!”
俞国振口中的伯父,自然是指方孔炤。崇祯十二年七月,他因为与杨嗣昌不和,被杨嗣昌构谄,借口他贻误军机丧师折将免职查办,人也被解送京师。方以智此时刚刚在南京准备参加乡试,闻此讯愤然放弃科举,而是随父入京。
经过大半年的折腾,如今一家子终于到了新襄,望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城镇,方孔炤捋须长长叹息了一声。
“吾儿,果然是济民离开金陵时为你留下计策?”他回头看着方以智问道。
“老大人,孩儿不敢欺瞒,当时济民便称,杨嗣昌惯于党争,必不容老大人,老大人功劳越多,他便下手得越狠。而天子因为他的缘故,也巴不得剪除有可能对他有助的人,故此老大人的巡抚之职是不能长久,甚至会有牢狱之灾。”方以智在父亲面前是毕恭毕敬的,他恭声道:“故此,为防万一,他遗一计,便是以财赎身!”
五零五、万卷经书一羽毛(二)
所谓以财赎身,就是用方家这几年积蓄的财富,换取对方孔炤的从轻处罚。
方孔炤捻着须,又叹了口气。
俞国振说他是被连累了,但实际上方孔炤明白,哪怕没有俞国振受猜忌之事,只要杨嗣昌不垮台,他也休想逃过这一劫。
而且,为他赎身的钱财……严格来说,也是俞国振这些年为方家准备的。
首先是河珠的份额,俞国振以河珠起家,当初为了获取南京镇守司的支持,也为了得到更多的现钱,曾将河珠的份额分成十三份,有一份便作为聘礼到了方家,而方家又将之作为陪嫁送还——但俞国振还是将之记在了方家名下。方孔炤与方以智都是豁达之人,对此也就接受下来。
然后是这几年来的稿费,大明是一个文化昌盛的时代,读书人众多,故此印刷品的消费能力还是相当充足,这又是一个文化饥渴的时代,旧的印刷品质量低劣字迹模糊,在俞国振价廉物美的印刷攻势之下,根本不堪一击,因此,文人当中,可以说俞国振要捧红谁谁就能红,比如说方孔炤和方以智父子,他们如今隐约有两代文坛领袖、学术权威的声望,几乎可以同钱谦益相提并论,原本同方以智齐名的复社诸人,如今都颇有不如!这样一来,他们父子的润笔也是个不小的数目,至少不逊于家有千亩良田。
不过现在方家可谓多年积蓄完全掏空,虽然方孔炤还是认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从方以智毫不犹豫放弃准备多时的科举考试,还是能看出,至少在方以智心中,大明朝廷的功名利禄,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说起来我们还都是第一次来新襄,此前就听着济民吹嘘。如今可以亲眼一见了。”
“我家官人才未吹嘘。”身边的一个虎卫有些不满地道:“新襄的情形,只会比我家官人说的更好!”
“哈哈,是。是。”方孔炤阻止了方以智试图争论的举动,将他拉到一边,脸sè有些沉重:“吾儿。这些虎卫,都是济民的死士,在他们面前,对济民还得尊重一些,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
“是。”方以智想到自己要与一个年轻的虎卫争论,也觉得有些无聊,笑着点头。
船靠上了码头,对于码头上的建筑,方氏父子倒不觉得新奇。因为随着水泥的推广,在金陵,他们也见到过类似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房屋,也听俞国振和方子仪提起,整个新襄几乎全是这般模样。但跟随他们来的其余人。却不是如此,其中陈子龙最是咋舌:“此处尽皆由水泥红砖而成,莫非便是俞济民住处?”
“这只是仓库,哪里是住处,住宅区还在里面呢。”码头上的管事笑眯眯地道:“诸位先生请稍待,若是想参观。我们也会遣人相随,已经派人通知我家官人,很快便会来迎接了。”
跟随方氏父子来的,可不只是他们的家族亲眷,方以智在金陵时就以豪爽好客著称,堂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结识的落魄文士失意儒生,听闻他千里随父南谪,个个都要跟来,比如说徐孚远、何刚等,而陈子龙来则不同,他是来接替王传胪的钦`州知州之职的,因此多少有些尴尬。
“怎敢劳动济民?”方孔炤道。
“老先生切莫客气,你是官人长辈,便是我们长辈。”那管事知道他的身份,又笑着道:“我家官人虽不是重虚礼,但亲亲长长,却是讲究的。说起来,那些白皮番夷,倒是真不知尊老敬长,子呼父名,孙言祖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听他说起欧罗巴人的一些趣事,倒也妙语如珠,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因为有事暂时离开,方孔炤捋须叹道:“济民手下倒是人才济济,只是这样一个管事,便见闻广博至此……吾儿,汝等于此,当谦逊才是。”
他反复教育儿子,方以智和方其义都是应是,旁边的方以智诸友,也一个个凛然。
方孔炤最担心的,就是儿子的这些轻狂之友,这些人自负文章经术,最爱的就是指点江山激昂文字,俞国振行事不羁小道,不为古训所速缚,这些人未必能够理解,若是他们不知天高地厚惹了俞国振,便是俞国振自己大度不与计较,可俞国振的手下却未必有那么好说话!
他们参观过了一遍码头,对于龙门吊、蒸汽机,都是啧啧不已。方以智的这些朋友,虽然带有年轻士子共同的浮躁,但有一点倒好,就是对于实学很是喜欢,因此没有谁会说“奇技yín巧”之类的蠢话,相反,个个都觉得这是新襄之所以了不起的关键。
有些人已经在讨论,若是金陵码头上也有这些机械,金陵港一rì的吞吐会增加多少了。
“官人过来了!”
正当众人议论得兴高采烈之际,突然管事的又跑来说道,紧接着,众人便看到远处过来的自行车队。
自行车比起轨车,还是要快些,或许过些时rì,当蒸汽机车取代轨车之后,这种局面才会彻底改变。俞国振停下车,他一身虎卫的军服,看上去英姿勃发,见到方孔炤后行的也是军礼,方孔炤忙还了一揖,他却侧身让开。
这让方孔炤甚为满意,原本他有些担心,俞国振如今得志,而自己是落魄来依,俞国振的态度会有所改变。
“济民,虽未入宝山,我如今已觉得不虚此行了。”方孔炤笑道。
“伯父一路辛苦,子仪和两个小的都在家里等着。”俞国振回头看了看,然后也笑了起来:“小侄急切要见着伯父与密之兄长,所以跑得快了些。姑丈还在后头,马上就会到!”
“你们年轻人去说话去,老夫在此饮茶就是。”方孔炤见两个儿子在旁边目光闪烁,便笑着将俞国振打发走。
“济民哥哥,你只想见父亲和密之兄长,就不想见我这个兄弟?”
方其义抢在兄长之前说话,俞国振看着他如今也已经是大小伙儿。便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想不想见,我给你留的作业,你都做完没有?为何许久没有收到你的信。不见你报告学业情形了?”
因为受着方以智和俞国振的双重熏陶,方其义对于实学也是极为痴迷,而方家也不指望他走科举仕途。有意培养他这方面的才华。方其义家学渊源,聪明更在方以智之上,故此对于物理学极感兴趣。他胆子还大,许多别人不敢做的事情,他都敢做。听得俞国振这番问话,方以智笑道:“他哪里敢写信,上回他放个风筝到天上去,结果将天上的雷引了下来,将半边山和一间房子都烧掉——他还说这是验证你所言,天上之电究竟是怎么回事!”
俞国振一拍自己的额头。脸上露出惊悚之sè:“我可没有教他这个,只是上回他问起为何皮毛磨擦之后能吸起羽毛,偶尔提过那是电的缘故……好你个方直之,你这可是自己犯错,却推到我头上!”
“呵呵。你是兄长,不给我这当弟弟的挡灾还算什么兄长?”方其义嘻嘻笑道:“别的东西烧了没事,烧掉的可是老大人这些年藏的万卷经书,老大人可是大怒,但得知是验证兄长你的说法,你知道他老人家是怎么说的么?”
“怎么说的?”
“引得好。引得好,万卷经书,原本不如一羽可证大道。”
方孔炤的豁达,倒是让俞国振刮目相看,不过想想也是,方孔炤jīng研《易经》,对于yīn阳参化万物本源,原是极感兴趣的,这些年来也受着俞国振的影响,看了不少实学的书,并且想着用圣人之言来诠注实学之道,用实学之道来印证圣人之言,当然不会太在意这些。
“济民兄长,我有句话说在前头,我要去你们的研究所看看,你不是说那里有不少你的得意门生么,我也要去!”方其义又道,他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
他自幼便敬佩兄长方以智,后来认识了俞国振后,又开始敬佩俞国振,因为有方以智这样光彩夺目的兄长缘故,他身上没有光大门楣振兴家业的负担,反而能将全部jīng力都投入到实学当中来。其中的种种奥妙,让好奇心极重的他难以自拔,此次南下途中,早就计划着来这里后要做什么了。
“放心,等你们安顿好了,便带你去研究所,不过话说在前头,到了那里,可不许胡乱来,特别要注意安全,象从天上引雷电之事,一切要有万全之备,才能来做。”
俞国振在得知方其义已经开始研究天上的雷电,心中真可谓狂喜,在蒸汽机之后,他要研究的便是电力,事实上一些基本的东西,在新襄的技术储备中已经有了,比如说用硫酸和锌、铜制造的电池。但俞国振自己每天的事务繁杂,他只能指出一个研究方向,具体研究员则还欠缺,方其义若是对这方面有兴趣,正好可以组建一个电学研究室。
俞国振知道,电机若是能成,对于水力丰富的新襄体系来说,会有什么意义。而且,有了电,新襄的工业生产又能向上进入一个新的台阶,能生产出更多战略物资,别的不说,有了电分解氢就容易得多,用氢制气艇,比起现在的热气艇可是要好用,而且有了电,就有了铝,将铝卖到欧洲去,可是价等白银!
就在这个时候,陈子龙插言道:“济民,听直之说,你认为经书万卷,不过羽毛一团,这是何道理?”
(抱歉,因为装修的事情,又更晚了,装修真烦人,泥工让我买蹲坑便池,结果买来的不合用,又要退,事先没说清楚多厚的,郁闷……)(未完待续)RQ
五零七、万卷经书一羽毛(三)
经书万卷不过羽毛一团,是俞国振在介绍伽利略两个铁球同时落地时的一句戏言,他说的是在没有空气阻力的情形之下,万卷经书与一团羽毛同时同高落下,最终必然同时落地。
此时伽利略尚未死,被宗教裁判所软禁,唯一能照顾他生活的小女儿又已先他而逝。对于这样的科学家,俞国振并没有因为他是外国人而轻视,相反,他心怀敬重,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大力宣扬伽利略的理论。听得陈子龙的话,他正sè道:“卧子兄,我是听闻欧罗巴有位名为伽利略之贤哲,证明了一大一小两个铁球同高相落,必定同时落地,进而推断万卷经书与一团羽毛落下也应同速——自然,在我们实学眼中,经书里圣贤之道,羽毛里也有自然之道。”
这一句话让陈子龙眼中现出怒sè,这可是将羽毛抬到了经书之上,很明显,自然之道要比圣贤之道高出一筹!
不过想到自己此来任务,陈子龙压住怒火,深吸了口气,然后道:“济民,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俞国振与陈子龙的关系一向是不错的,也知道此人坦诚率直,不象张溥那么多yīn谋。因此笑道:“我早听说了,卧子将为钦`州知州,正盼着你来呢。”
王传胪在钦`州知州位置上已经干满了三年,现在都到了第二任,原本以为至少还可以将这第二任做完。哪知道中途朝廷会换人。换来本在广`东惠州任职的陈子龙。俞国振知道,这肯定是崇祯的手腕,他通过某种途径得知王传胪已经成为了俞国振一党,便借口升王传胪之职,想将他调回南`京任个清贵闲职。
不过陈子龙未到之前,各种东西都未曾交接,因此王传胪尚未离开。有关他的去向,俞国振也很关注,可是王传胪与别人不同,他也不好直接过问。
陈子龙向方家兄弟颔首:“密子。直之,先借济民一用。”
他将俞国振拉到一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掏出了一封信。交在俞国振手中。
俞国振看了看这信封,却是周延儒寄给陈子龙的。他虽然好奇,却没有拆,而是将信交还到了陈子龙手中。
“周阁老说了,天子觉得王公这个知州做得好,有意升职,想要另外务sè一人为钦`州知州,周阁老举荐了愚兄我。”见俞国振不肯看他的私信,陈子龙只能自己将信中的事情说出来:“周阁老说,王公知州做得太好了。我这继任者想要做好不易。”
俞国振微微笑了起来。
周延儒是张溥一力推回首辅宝座的,这一年来他左支右撑,倒是把大明的千疮百孔遮掩了不少。他既是张溥一手扶起,张溥虽死,可是与东林、复社的关系却未断,特别是陈子龙,更是张溥死后复社领袖之一,吴昌时虽然上窜下跳,论影响比起陈子龙却还差了点。
但是举荐陈子龙为钦`州知州,特别是还专门写信指点陈子龙“为官之道”。这就是在向俞国振示好。陈子龙明白这一点,俞国振也明白这一点,恐怕就是崇祯不明白这一点。
“济民,你说实话,我们多年的交情了。我这个钦`州知州能不能当?”陈子龙盯紧了俞国振的眼睛。
俞国振沉吟了一会儿,陈子龙的坦率。让他很有好感,因此他不愿意欺瞒,便开口道:“卧子兄,若你能看得惯新襄,那便当得好知州,若你看不惯,或者要生什么事端,实话实说,咱们的朋友就做不成了。”
“你是视钦`州为己物?”陈子龙眼中闪过一丝怒sè。
“非也,是钦`州百姓视钦`州为己物。”俞国振目光同样变冷:“你上任之前,进过京,天子有何交待?”
俞国振很清楚崇祯任命陈子龙的原因,新襄的出现,使得整个钦`州成为富庶繁华之地。原本钦`州的人口不过区区万余,但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这个数字增加了二十余倍,钦`州治下的人口,现在不下二十万!其中新襄城有近十万人口,住在钦`州城中的又有四五万人。除了常住人口之外,还有大量的流动人口,往来的商旅不绝。这给钦`州带来了大量的财富,崇祯十二年时,钦`州上缴国库的商税,高达五千七百两,而在王传胪之前,只是可怜的二百两!
自从对俞国振有了猜忌之心,崇祯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在调查俞国振的家底上,当得知新襄的富庶之后,他便动了心思:国库内库,都需要钱,俞国振这么能赚,理当多为国尽力!
故此,俞国振判断,陈子龙被任命为钦`州知州前面圣陛辞,崇祯必然有所交待。
果然,他这样一问,陈子龙默然不语。
“天子富有四海,却觊觎臣民的家财,让你这个原本该安抚臣民的地方官转职为收税的苛吏,卧子,你不觉得很有些不适么?”
俞国振收起了咄咄逼人的目光,却调侃起陈子龙来,陈子龙无言以对,唯有长叹。
“卧子,我不会让你难做,但你当真莫要干涉钦`州事务,这样说可能对你这个知州有些不敬,但无为而治,正合你所学之道。”俞国振又道:“天子现在是捡软柿子捏,朝廷里富可敌国的高官大员绝对不少,周阁老虽是穷,别的阁老家里哪个不是连阡接陌?便是东林、复社的诸君子,家财万贯者,有几个没有占国家的便宜?”
“若是济民你,会如何去做?”
“第一便是废儒生特权,秀才不纳粮,举人可荫户,这种特权必须废除。”俞国振毫不犹豫地道:“读书人原本就头脑灵活,比起百姓有更多的发家致富门路,结果却不必交纳赋税,此为滑天下之大稽之事!”
陈子龙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这可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的事情,他觉得自己身为俞国振的朋友,不能不劝解。
“济民,你这是在与天下斯文为敌,若你真这么想,那你就危险了!”
他拉着俞国振的胳膊,唉声叹气地道:“朝廷优容读书种子,故此天下读书人人心向着朝廷,你这番话和我说无妨,传到外边去,便是逼得天下的读书人都上奏弹劾你啊!”
“所以呢,对于朝廷来说,这是无解之题啊,哈哈,卧子,我给你透个底,过会儿你可以瞧着一些道路,那都是我用新襄的税收收的,而在新襄,缴税最多的便是我。”俞国振得意地道:“我每年收入的百分之四十五,会充为税收,缴纳公库,用于新襄之建设。”
陈子龙倒吸了口冷气。
他是熟悉俞国振的,俞国振既然这样说,那就一定是真的,而且这里面透露出来的意思很明显,就连俞国振这新襄体系下地位最高者都需要向公库缴税,那么别人毫无例外都是一样!
“这些税钱便转化成了道路、学堂、码头,转化成了虎卫身上的装备和粮饷。”俞国振笑吟吟地又道:“卧子,崇祯十二年,我缴纳的个人收入所得税,若是折算成银两,约是四百一十万两。”
这个数字让陈子龙再度毛骨悚然,按照方才俞国振说的比例,这四百一十万两只是他在崇祯十二年的百分之四十五的收入罢了,那么他一年收入,岂不是接近一千万两!
这是难免的事情,如今新襄绝大多数产业都是俞国振的,俞国振一人的收入,几乎就相当于新襄百分之九十左右的收入。而且俞国振在这里还打了埋伏,实际上,他除去承担个人收入所得税外,按照新襄的制度,他所开办并正式注册的工坊、商铺,还要缴获营业税、增值税等税种,因此,去年整个新襄的税收收入,实际上约是一千二百万两左右。
“若是我将这笔钱交给朝廷,你觉得朝廷会如何反应?”俞国振看到陈子龙yù言又止,便笑着把他心中想说的话说出来:“去年我通过各种渠道,缴纳给朝廷的钱财总数,约是六十万两,这其中有一半左右,被各级官吏‘漂没’,其中自称清流者做这种事倒是轻车熟路,另外一半,要么变成了官俸,要么就进了皇亲国戚和太监的腰包,真正到了天子手中的,只有十余万两。”
说到这里,俞国振毫不掩饰自己对崇祯的同情和轻蔑:“天子以为万事尽在掌握之中,实际上,却被无形的网套着,根本逃不出来。我就是给他一千万两银子,他能见到其中一二十万两就不错了,故此他自登基即位以来,连件新衣裳都未添置,还是太监们瞧不过意,一起凑钱给他制了新衣。”
“当今天子之节俭,自古罕见,故此我们才要忠于天子……”
俞国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卧子,这些话就不用说了,我所忠者,唯有华夏。”
此语一出,几乎就是将俞国振不臣之心毫不掩饰地露了出来,陈子龙瞪着他好一会儿,然后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俞国振又说了一句话。
“济民,我辩不过你,我如今心中很乱,待我静下来想想,再来寻你说话……”这句话将陈子龙到嘴的决裂之语堵了回去,他忠于大明,忠于崇祯,但俞国振将孟子之语翻出来,他就不得不思考,究竟是崇祯天子重要,还是整个华夏的社稷重要了。(未完待续)RQ
五零八、万卷经书一羽毛(四)
方其义非常喜欢新襄,在这里,他感觉到一种在桐城老家或者在留都金陵,都未曾感受过的轻松自在。
悠闲适意的生活,志趣相投思维活泼的年轻人,还有只有新襄研究所里才有的各种奇妙设备与试验设想。比如说,他才到这里一个月,便已经将俞国振布置的有关电学研究试验,做到了电磁感应这一步上。
当然,现在方其义还只是做到了这个试验,真正想要彻底弄明白其原理,还需要大量时间的研究、积累,在这方面,俞国振还是能够给他一些帮助的,毕竟这在后世,也只是初中的物理学内容罢了。
与方其义沉迷于电学研究不同,方以智则对盗泉子等人正在进行的文献编辑极感兴趣,为了编辑一系列的大百科全书,盗泉子等人搜集了大量的典籍,而这么多的书,直接让方以智沉迷于其中难以自拔。
特别是癸泉子,对于实学研究甚深,特别是化学方面,给予方以智颇多启发。而盗泉子,对于方以智兄弟这样的翩翩美少年也是愿意亲近,只是他看二人的目光多少有些怪异。
方孔炤倒是很认真地四处走四处看,有先来此的张秉文陪着,两位长辈在一起,用不着俞国振多陪,这让俞国振可以huā费更多的jīng力处理庶务。
但四处转悠了一个月之后,方孔炤终于来找俞国振了。
“伯父这些时rì觉得可好,新襄风物,多不类于大明,伯父还习惯吧?”
俞国振对他仍然是很尊重很客气。这是让方孔炤甚为满意的地方。他捋须道:“有一件事情,我不知济民是不是已经知晓,我们来时,在上海泊船,发生了一件事。”
俞国振有些好奇。方孔炤慎重其事地说的,当然不会是什么小事情。
“当时上海一个寡妇吊死在卖新襄布的布店门口了。”方孔炤看了俞国振一眼:“此事太小,你可能不知,我当时听人说起,倒是有意打听了一下。”
方孔炤的眼光。比起张秉文又高过一筹,他说起这件事时,声音多少有些深沉:“我原本不知道,那寡妇为何会吊死在布店门口,后来才知道,她守寡十年,家中婆婆年老昏悖。只靠她rì夜织布维持生计。但是因为来自新襄的布匹冲击,她的售布收入,已经不足以维持生计,到后来甚至连买棉huā的钱都赚不回来,家中困顿rì益。最终便只能自寻短见。”
说到此处时,方孔炤眼中显出不忍之sè,然后,他叹息道:“济民,济民,原本我以为这是一个偶然事情。但到了新襄,看到你的工厂之中,流水一般产出产品。便知道这些产品的价格将变得极低,如今冲击的还只是上海之类沿海沿江之地,再过些时rì,只怕大明每一个角落,都要充斥这些物品,到时因之断绝生计来源的。不知凡几!济民,这个问题。你有没有解决之道?”
俞国振微微抿了一下嘴。
“伯父,害死那寡妇的,不是我们新襄之布,而是朝廷。”他想了想,然后道:“若是在新襄,那寡妇绝不会死,她会被招募入工厂之中,凭借着心灵手巧养活自己——不对,说她是被朝廷害死的,还有些冤枉,害死她的乃是食古不化的礼教。即使朝廷在上海开办工厂,招募女工,只怕象她这样的也不会去抛头露面。”
听得俞国振指责礼教,原本方孔炤很有些不以为然的,但又听了俞国振的理由,他就肃容称是了。
“故此,礼教之数,有些是要遵守,如华夷之辨。有些后人附会的则需要破弃,如裹小脚、女子无才便是德。‘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原是对士人君子所提出的要求,但如今某些士人君子不以勾通外国、敌国为耻,反要逼得妇人女子活活饿死,是为大伪无德之辈!”
俞国振很巧妙地将矛头指向了士林中的伪君子假道学身上,方孔炤苦笑了起来。等俞国振说完,他才道:“济民,大道理且不说,也不追根溯源,如今确实是新襄的物产冲击了百姓生计,你总得替他们做些什么,人心向背,至关重要,若是被人借起此事生事,你难以自辩,恐怕对新襄声望,会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俞国振抿紧了嘴,这确实是一个大麻烦。方孔炤能看到的,别人也能看出来,新襄物产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市场,是在大明内部,每年直接间接售入大明的货物价值总量,不下于两千万两白银,同样从大明收购的原材料等产品,价值总量也不下于一千五百万两,若真被人别人借此生事,而新襄此刻对美洲的出口已经因为和西班牙人的战争受影响,在可预见的将来,对欧洲的出口也会大受影响。
说白了,还是新襄自身的市场狭窄造成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加大人口流入,调整产业结构。”俞国振想了想,然后回答。
这话仍然是避实就虚,方孔炤也不深究,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将话题岔到了别的地方。
新襄造成的产业冲击是难免的,对俞国振来说,或许这种冲击更猛烈些为好——那些破产的农民、城市小生产者,不可能远隔万水千山来找他的麻烦,他们要生存,还是得将目标指向大明朝廷。换言之,俞国振间接为大明朝廷掘了一个坑。
见完方孔炤,紧接着来求见的是王传胪。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与陈子龙完成交接,不过他未曾急着离开钦`州,陈子龙也没有催促。俞国振知道,他是在做艰难地选择,到这个时候,才算是下定了决心。
“南海伯,我是到你这来讨口饭吃了。”
一见着俞国振,王传胪便毫无形象地开口,俞国振与他也是惯熟,知道他不拘俗礼,笑着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吩咐厨房里准备些好菜,算是为你高升饯行。”
王传胪顿时恼了:“我下定这决心容易么,你还来耍我!”
“哈哈不是你自己说来讨口饭吃嘛。”
“我要的可是长期饭碗,你以为一顿就足了。”王传胪白了他一眼:“哪个研究所,给我个位置吧,要不我去电力研究所,给方直之打下手?”
“方直之可不敢用你当下手。”俞国振笑着摆手。
王传胪一心就是搞实学研究,单论实学综合方面的造诣,在俞国振认识的人里,他可以排在宋应星、蒋佑中之后,位于第三位。对于半道出家靠着看俞国振的一些笔记学习的他来说,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了。本来俞国振也有意请他主持电力试验室的事情,但一直以来,他这个钦`州知州官位对新襄很是重要,因此便搁置下来。
现在他旧事重提,俞国振想了想:“王兄,暂时还不能……我需要有人替我管理基隆民政,此事极为重大,我有意请王兄任基隆总督,主持基隆政务,王兄觉得如何?”
王传胪顿时坐正了身躯。
与俞国振关系如此密切,他当然知道基隆指的是哪里,台湾岛北部的那座良港,俞国振嫌“鸡笼”这个名字不好听,因此改称为“基隆”。
俞国振夺取基隆、马尼拉,都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胡静水已经被任命为吕宋总督,同时以俞大海为南海第一舰队司令,驻守吕宋城——也就是原马尼拉城,以孟广仁为吕宋城防司令,驻扎有三千虎卫,相当于半个旅,但给予整个旅的编制,只待新兵训练成后进行补充。但是基隆总督的职务却迟迟没有定下人选,俞国振最初时是倾向于自己的叔父俞宜轩,但俞宜轩眼见家族兴旺,自觉自己才器有限,怕会误了俞国振的大事,坚辞了此事,如今悠哉游哉地在新襄当着五老爷,又在盗泉子主持的文献编撰上挂了一个名。
所以,俞国振正为基隆总督一事头疼。
王传胪的能力没有问题,这些年来钦`州发展得也同样很快,而且他以极为巧妙的手段,将旧的钦`州官场与新襄的体系相对接,既不令那些胥吏佐员嫉恨生事,也约束住他们使之不敢胡乱伸手。原本破旧狭小的钦`州城,也被王传胪整修了一番,虽然还不象新襄那样充满新气像,却也有模有样。而且他在新襄体系中也颇有声望,不少新襄体系中的人,都视之为自己人,所以即使将他提为基隆总督,也不会有人说他是幸进。
王传胪自己也明白这一点,算来算去,俞国振身边,还真只有他最适合这个位置。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道:“多少年?”
“这个……到有人可以取代你为止吧,到那时,我专设一个实学研究院,给你调集jīng兵强将,把这些年担搁的全补回来,如何?”
“便如此吧。”王传胪又沉吟了许久,然后无可奈何地道。
“如此便有劳了。”
“基隆如今最迫切的是什么事情?”王传胪既然答应了,便进入状态,询问起俞国振具体的战略来。
“移民,建城,开矿。”俞国振道:“还有,在基隆建成之后,其治下辖区将包括琉球和整个台湾。”
“整个台湾?”王传胪一惊:“如此不就是要与郑家和荷兰人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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