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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风暴全文阅读

作者:圣者晨雷     明末风暴txt下载     明末风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七九、刀尖所指华夏敌(四)

    谭泰阵亡!

    他的阵亡,让建虏高昂的士气,象是被当头泼了盆冷水一样降了下来。但他的死也不是没有代价,齐牛身上多了一道伤口,同时图赖乘机拨马想要溜走。

    齐牛胯下的乌骓却不愿意让这个家伙逃走,它咆哮着前冲,几乎用尽力量,一步就跃到了图赖的马后,然后伸头狠狠咬在图赖马的尾巴上。图赖的战马顿时人立起来,将图赖抛下马!

    图赖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气抓住了他后背,将他拎起,然后他看到齐牛冷酷的眼神,与他正面瞪视。

    “我兄弟鳌拜会替我报仇的,他会杀了你……”图赖厉声喝道。

    齐牛没有回骂,他也听不懂图赖说的是什么。他转头,回到俞国振身边,将图赖往地上一扔,顿时有虎卫上前将这个俘虏按住。

    俞国振这个时候面临着选择。

    如果俞国振兵力足够,又不必顾忌善后事宜,他很愿意与建虏打一场真正的决战,在兵力相当的情形下,他有把握将建虏全部消灭!

    但现在他兵力不足建虏的一半,虽然到现在为止,消耗的主要是官兵,可俞国振也不忍。

    这些官兵跟着虎卫有几十天,双方并肩作战,他们已经深受虎卫的影响,只要再略动员一下,便能直接纳入新襄体制——还有什么比铁与血的战场更锻炼人,更能帮助人学习的?

    而且他如果真将建虏完全堵死在这。打到最后,必然是虎卫被打残,而建虏则还有三五万人,照样逃走。

    所以俞国振在发觉多尔衮并不上当,不再在正面与他僵持,把兵力曝露在虎卫的优势火力之下后,俞国振便决定让战局恢复到原本的预定计划之中。

    被堵住去路的建虏。终于找到了一条通道,当多尔衮带队突破,从那个缺口逃出虎卫的围堵时。建虏们血战的勇气也消失了。

    这个通道不能出现得太早,太早的话建虏只会当其为一个陷阱,但也不能出现得太晚。太晚就会增加许多不必要的伤亡。此时出现,将将正好!

    原本向着虎卫阵地涌来的建虏现在全部向着虎卫的右翼也就是他们的左翼挤去,一条逃出的通道,也就意味着用不着在这里死战。在这个时候,他们的最大敌人,反而不是虎卫的炮火枪弹,而是身边刚刚还并肩作战的袍泽!

    那条生的通道太小了,小得最多也只有五十余米宽,对于九万建虏来说,要冲入这条通道。就要竞争过自己的同伴。而且,要在虎卫的炮火枪弹将他击杀之前,挤到最中间,让外围的同伴用身体和性命掩护自己逃脱。

    也有建虏意识到这一条通道根本就是个更为可怕的陷阱,但被人群裹挟之中。他们的明智派不上任何用场。莫说是他们,就是已经冲出通道,远离了虎卫射程的多尔衮这个时候也意识到,自己最终还是按照对手的安排去做了。

    多尔衮终究是枭雄,这个时候,他并不是只顾自己脱身。而是回过头来,向着虎卫后方再度猛攻!

    但等待他们的仍然是密集的子弹与炮火,多尔衮冲了两次,逃出生天的建虏再也没有决死之意,多尔衮也明白这一点,因此所做仅是牵制,让虎卫无法集中精力攻击罢了。

    饶是如此,虎卫密集的火力仍然给逃跑途中的建虏造成了巨大伤害,而侥幸逃出生天的建虏,再回望那条通道时,脸上每一根毛孔里,都向外散发着“恐惧”二字。

    “俞……俞虎神,我们竟然从俞虎神手中脱身?”

    一个建虏梦呓一般地开口,在他的口中,俞国振不是俞幼虎,也不是经常被他们骂的俞小狗、俞贱奴,甚至不是明国的南海伯,而是虎神!

    生活在东北白山黑水之间的建虏,对于虎神绝不陌生,他们知道,在那密林之中,有体型庞大、凶猛得没有任何一种力量可以抗衡的东北虎活动。而东北虎中最强大者,方能被称为虎神!

    不只是一个建虏这样说,渐渐,越来越多的建虏都在心里称呼俞国振为虎神——能让敌人恐惧如斯,也算是俞国振的意外之喜了。

    多尔衮不再冲锋,静了下来,才感觉到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他垂头一看,自己身上尽是血迹,摸了一下之后,发觉不少都是自己的!

    即使是有忠勇的戈什哈护卫,即使是有多重钢甲保护,仍然遍体鳞伤,这一战受的伤,只怕比他此前二十余年受的伤还要多!

    战时不觉,可一歇下来,那痛苦就让他嘶嘶直吸气,眼前也一阵发花。他用了巨大的毅力,才支撑着没有倒下来。

    他身上的暗伤绝对不会比表面的伤少。

    旁边的阿巴泰一直在看着他。

    见他这模样,阿巴泰神情有些异样。

    “你们退开些,我有几句话要和睿王说。”他沉声喝道。

    众将面面相觑,然后退开,多尔衮神情肃然,转脸看着他。

    他们兄弟之间并不和睦,阿巴泰纵横沙场时,多尔衮还是拖着鼻涕的孩童,但现在两人的地位却差了数级。

    “你看能脱出多少人?”阿巴泰以一个问话先开头。

    “六万便是极限。”多尔衮苍凉地道。

    他有九万余人,若是六万突围而出,就是被俞国振领着虎卫吃掉了三分之一,也就是近四万人——这数字已经和俞国振手中总兵力相当!即使这不是多尔衮指挥不明,也不是他作战不英勇,但有一点是无法否定的:这是一场惨败,而且是让他们满清八旗大伤元气的惨败!

    与冷口关之战和皮岛之战都不同,那是皮肉之伤。此次却是伤筋动骨,甚至有可能动摇到大清的根基!

    “豪格若真死了,又这样一场大败,你如何面对皇上?”阿巴泰又问。

    多尔衮神情顿时僵住了。

    别人看到他贵为亲王,烈火烹油一般的荣华富贵,他自己却自知自事,是黄台吉要用他对付代善、阿巴泰、阿济格等老兄弟。所以他才能如。可现在代善已经半退隐,阿巴泰手中才几个牛录,阿济格也独木难支。另外两个拥有极大势力的兄弟莽古尔泰和阿敏,早已经被黄台吉收拾掉,现在他与多铎两人。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

    此次入关,黄台吉暗示他消耗岳托、杜度的两红旗,而岳托已死,那么下一步,除了他和多铎之外,还有谁会倒楣?

    更何况有这次大败这样的借口!

    多尔衮神情阴沉,看着阿巴泰,他是绝世枭雄之资,因此顿时就想明白阿巴泰说此话之意。

    阿巴泰极不得志!他发的牢骚,屡屡成为黄台吉惩罚他的借口。他甚至连自己的儿子女儿都保不住,要受黄台吉的羞辱,他即使不是怀恨在心,也早存不满!

    但他实力太弱,没有机会。现在……他似乎觉得看到了机会!

    “七哥屡立战攻,理应为一旗之主,昔日父皇在时,屡屡有此议,只是为小人所阻。”多尔衮毫不犹豫地道。

    “一旗之主!”

    多尔衮扔出了一个阿巴泰无法拒绝的诱饵,他早就想成为一旗之主。这几十年来,他算是看透了,唯有兵权,才是真的,其余一切,尽皆虚妄!

    “豪格死了,正蓝旗当有新旗主。”多尔衮平静地道。

    正蓝旗乃是上三旗之一,由黄台吉一脉掌控,多尔衮说出这话,已经是大逆不道,摆明了告诉阿巴泰,他将全力支持阿巴泰成为正蓝旗旗主。能成为旗主,就能成为亲王,就可以在满清当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岳托死了,正红旗当归罗洛浑,我去与罗洛浑说。”多尔衮又道。

    罗洛浑如今最担心的,就是失去对正红旗的控制,比如说,和硕图对正红旗的权力便心存奢望!多尔衮推出罗洛浑来,也是为了向他背后的代善示好,拉拢中立的代善势力!

    “杜度那里我去说。”阿巴泰也应承下来。杜度因为父亲的缘故,只怕也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吧。若是有一个让他摆脱恐惧的机会,让他拥有更大的权力,而他要做的只是保持中立,那么他会做出什么选择,是很明显的事情。更何况,杜度和他们一起南征,落到如今的地步,他心中也一样惶惶不安!

    镶白旗的多铎不用问,是唯多尔衮马首是瞻的,那么现在八旗之中,他们有把握争取到的已经有了四旗,虽然实力还不足以完全压制,但已经可以在某种重大事件发生之后,让他们迅速控制事态!

    “皇上会入关接应我们,豪格的遗体必须找到,皇上定然会亲自去看望。”多尔衮阴沉沉地说道:“我们不能让豪格活着回到皇上身边,他的尸首总得给皇上带去!”

    “是。”

    “先帝留下的四贝勒议政制,如今名存实亡,理当恢复才对。”多尔衮又道。

    阿巴泰又点了点头,然后拨转马,他目光在众人面前转了转,然后向杜度招了招手:“杜度,你与我过来,睿王有吩咐!”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全然忘记了那条布满鲜血与死亡的通道,忘了拥挤地通过那条通道,终于逃出生天的建虏!

    逃出来之后,他们只巴不得能尽可能离得越远越好,哪里还有胆再战?这毕竟不是方才被逼到绝路,不战即死了!

    到了此时,虎卫与官兵中,也有许多人开始高声欢呼,建虏终于被他们击败了!

    天色已经相当晚了,再远一些,已看不到对面人的脸庞,而持续了一整天的战斗,也让虎卫和建虏一样,精疲力竭。看着建虏离去,俞国振也不急着追击,反正,建虏没有了粮草辎重,接下来将寸步难行。

四八零、刀尖所指华夏敌(五)

    大明崇祯十二年二月二十三日发生在海河之畔的这场战役,在夜间八时许结束,战场上虽然还有呻吟哭泣,但其中一方已经彻底脱离,借着夜色的掩护远远遁去明末风暴。

    另一方虽然获胜,也没有急着追赶,而是忙着救治己方的伤员。

    随军的医生护士忙碌起来,那些自行车便成了他们从一处伤营奔往另一处伤营的工具。虽然路不好走,但火把照耀下,倒不至于摔到沟中明末风暴。他们彻夜未眠,通宵达旦,为的就是尽可能多救几条性命。

    俞国振也没有睡,他已经将手中能派出去的人都派了出去,清理战场同时也要统计战果。从海河岸边传来的消息,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前,华清号等战船已经离开了——夜晚若是被敌人悄悄靠近放一把火,那么损失就大了。但是茅元仪倒是在几十名虎卫护卫下与俞国振会合,也和他一起等待着战果统计。俞国振虽然也派出侦骑远远跟着建虏,但因为夜色的缘故,也无法看清建虏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首先报来的是自己的伤亡情况,俞国振指挥的虎卫、明军联军,损失的人手也足有一万四千,其中虎卫伤亡数量高达一千一百——短短的几个小时之间,所流的血让人痛惜。

    毕竟建虏也不完全是冷兵器,他们也有火枪,他们精于弓箭,他们还拥有人数上的绝对优势。

    但这一切是值得的,战果在深夜十二时彻底统计出来。一共击毙建虏三万七千余人,多尔衮带出去的只有五万出头,他的部队几乎一半都折在了这里。

    没有俘虏。

    这样说不完全正确,事实上还有一个俘虏,就是图赖,但这家伙已经交给席特库去收拾,俞国振完全把他给忘了。

    “大胜。大胜,孙督师的仇,卢象升的仇。还有济`南百姓的仇,终于报了一些!”听得这个数字,茅元仪激动得几乎是老泪纵横。

    多尔衮留下的。绝大多数可是真虏,蒙古人与汉人的数量较少,象击毙的敌人中,汉人蒙古人的总数不到七千,而真虏则超过三万!

    现在建虏总共能战之兵,也不过是十余万不到二十万!

    而俞国振手中在这一战动用的兵力,也就是四万多一点,平均下来几乎每一个士兵都消灭了一个敌人明末风暴。

    “而且建虏经此一战,必然要生内乱。建虏之间的平衡,是建立在相互实力基础之上的。战时我估计了一下,此战两白旗、两红旗损失较重,他们必然会抱团应付黄台吉的责难。若是茅先生所说豪格被击毙是真,多尔衮即使是回去,建虏内部也将面临一场大内讧!”

    茅元仪深以为然。颇为钦佩地道:“主公对人心当真拿捏得分毫不差,如此说来,多尔衮还是活着回去好,豪格还是死的好!”

    “我去看看伤员和军士休息的如何,茅先生也去休息吧?”说到这里,俞国振看到茅元仪在兴奋之后的一脸倦意。便起身道。

    茅元仪没有形象地伸长胳膊腿脚,点了点头,他确实极倦,该休息一下了。

    或许是大胜后的喜悦,让他这一觉睡得很香甜,在美梦醒来之后,发觉外头已经大亮。野战之余,住宿的只是军营帐篷,因此他撩开帐篷之门出来,便有一缕红日之光照在他的眼上,让他不得不眯起眼。

    “这都……八时还是九时了?”他随口问道。

    “九时半了,方才官人来找过先生,见先生睡熟,便未惊动。”

    身边的卫兵的话,让茅元仪大为感动:“主公一夜没睡吧?”

    “是。”

    “这如何行,也不劝劝……”

    这些时日无论是行军还是作战,俞国振一直和普通的虎卫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昨天大战之后,虎卫可以休息,而俞国振自己,却不得休息。

    匆忙寻到俞国振,却发觉周围都是在整军拔营,似乎准备转移了。茅元仪看俞国振眼睛里也是红丝,精神倒是很足,便劝道:“主公也休息一下吧明末风暴!”

    “休息不得呢,我们要走了,立刻渡河。刚刚斥侯传来消息,北边的建虏已经逃了,那么多的百姓都无人管束,饥寒交迫,每一刻都有人冻饿而死。”俞国振道:“已经搭好浮桥了,咱们去收拢百姓,这件事情可要抢在前头。”

    “怎么?”茅元仪敏锐地发觉俞国振话语里的深沉。

    “王朴、曹变蛟等人正在移兵,高起潜和杨嗣昌做得好事。”俞国振叹息了声:“大约是蟠龙岭之战的消息入京,京中觉得建虏反正要退,我们虎卫就不宜再北上了。我得赶在真正的钦使抵达之前去收拢百姓,能救一人是一人吧。”

    茅元仪的喜悦顿时没有了。

    他知道朝廷里那些官员打的是什么主意,建虏劫掠完了准备北返,在朝廷官员看来这是好事,因此俞国振追击本来就是“挑衅”。若是他们得知昨天大胜的消息,只怕更会惊恐,这是一场与他们无关的大胜!

    而崇祯在这样一群人包围下,便是此前信任俞国振,很快也会消耗完耐心!

    “看起来……埋头发展的时代结束了。”茅元仪喃喃地道。

    “不,才刚刚开始。”俞国振愉快地笑了起来:“朝中的消息,薛国观要下了,而周延儒将上,已经动身赶往京师,昌`江县令的任命已经过了。”

    “一县之地?”

    “对,不象是新襄只是一城之地,也不象是青岛口只是一座港口,而是整整一个县。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县不能靖,何以至太平?”

    说到这里的时候。俞国振眼中既有渴望,还有一种让茅元仪看不大透的慎重。

    “主公很担心?”

    “自然担心,此前我们在新襄、会安,几乎都是白手起家,虽然人口少些人力不足,但也有个好处,就是白纸上作画明末风暴。可以随我心意。而昌江则不然,那边汉黎交错,汉人又有不少宗族。我们又不是建虏,不能为恶,故此……”

    说到这里。俞国振没有说下去。

    茅元仪也感觉到这件事情的棘手,甚至可以说,比此前的战争还要棘手。他新襄面对的将不再是有形的敌人,而是无形的却在华夏上空徘徊了不知几千年的力量。它并不是全坏的,因此那种完全破坏性颠覆性地消灭,在这个时代是冒进而愚蠢,但它也并不是全好的,因此必须对其动手,必要时还可能要用上刀枪!

    传统与习惯的力量。

    新襄确实是创造了一个美丽新世界,可这个美丽新世界能否搬到那些传统与习惯力量影响极大的地方。这就需要努力了。

    “我回去之后要开一个研讨班,到时我要亲自带这个班。”俞国振说起自己的打算:“召集各方人士,讨论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咱们尽可能做好预案,有备则无患。”

    茅元仪点了点头。这是民政,他知道就行,却不能插手。

    海河战役在一日激战之后嘎然而止,次日俞国振便渡过海河,开始再将被建虏遗弃的百姓接回,逃出生天的百姓对于虎卫和俞国振本人的感激自是不用说。其中大量少年纷纷要求加入虎卫,这个自有专门负责的人去处置。

    有一个不大好的消息,是德王终究没有被救出来,豪格被击杀之后,在多尔衮溃败的同时,到了北边的建虏便将德王处死,算是为豪格报仇。原本建虏还准备将所有掳得的百姓都杀死的,因为他们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将劫掠所得带回了,但是俞国振夜间派出的虎卫起了作用,他们乘小船过河,然后放了一夜的火枪火炮,黑暗中建虏以为虎卫攻来,只能扔下俘虏逃走。

    虽然建虏还是带走了部分收获,主要是易携带的金银,还有维持行军所必需的粮草,但虎卫的缴获仍然巨大,除了海量的粮食——足以让百姓们凭此回到山`东去,还有价值四十余万两的金银明末风暴。金银缴获数量少了一些,考虑到建虏撤走时的混乱,这大约只是建虏掠夺所得的一半。

    现在新襄已经用不着靠战利品来支撑发展了,这四十余万两银子,俞国振不准备带回去,而是就地用在百姓的安置和阵亡朝廷将士的抚恤之上。这原本是朝廷应该考虑的事情,但现在他周围的军事调动很明显,朝廷并不打算将这些问题放在优先考虑的位置,而是将他和他这支军队放在了“优先考虑”的位置。

    这让茅元仪十分愤怒,但是俞国振却早有准备。

    与建虏的组织能力不同,虎卫只用了一天时间,便让几十万百姓再度过河,然后沿途每十五里设一个补给点,每天百姓可以走四十五里,再加上所经州县百姓纷纷回乡,当他们回到山`东境内时,已经是三月。

    就在这时,两个消息先后传到,先一个消息,来自于河`北迁安,入关接的黄台吉在看到自己长子豪格的尸体后“大恸昏绝”,不治身亡!

    第二个消息则是来自京师,朝廷褒扬了俞国振带兵北上之举,不过同时让他回至封地,而因为德王之死的缘故,山`东官场一次大洗牌,巡抚颜继祖等被罢,包括张秉文也去职,而孙临也受到训斥。

    这两条消息,让茅元仪心情大坏,俞国振却不以为意。

    但他也明白,自己与明朝廷的短暂亲密关系,就此结束了,而黄台吉比他记忆中的历史死得早,同样也意味着,历史将掀起新的壮阔波澜!

四八一、死者死矣生者生(一)

    金陵依旧繁华。

    一辆橡胶轮子的马车从旧院飞快地奔向金陵西城的巷子里,这里有一幢奇怪的房子,三层的小楼全是红砖水泥砌成,而且还极为奢侈地用了巨大的玻璃窗。这幢小楼建成之时,几乎金陵城中社交场上有头有脸的人都前去看了——才子佳人到高官显贵,富商巨贾到文坛领袖。

    在某种程度上讲,这幢楼乃是金陵城流行的风向标,而住在这幢楼中的两个女子,也被认为是金陵城里最出色的两位。

    一位有财,拥“云想衣裳”与“金福南杂”两家店铺,分店开到了苏杭扬,仅仅四年时间,便从一个破落的底层官员遗留孤女,成了金陵城中最富有的女子之一,据说每个月都有一两万两银子入手!

    一位有才,为名动仕林的《风暴集》、《民生杂纪》、《民生速报》三刊主编,嘻笑怒骂皆成文章,不知多少才子智士都仰赖于她开出的稿酬,而她主持下的舆论,也一直是士林和百姓消息的重要来源和争论的焦点。

    李广堰与柳如是!

    她们二人如今掌握的资源,也惹得不少人的觊觎,但坊间明里暗里有传言,她二人都是南海伯俞国振的外室,只因为正室不容才处于金陵。

    敢向她们伸手的,自然都能打听到这个消息,这样一来,就是中山王府、诚意伯府这般金陵显贵,也不得不三思——金陵人对无为幼虎的战绩可不陌生!

    但今天,她们的这幢屋子前却聚集了无数的人。

    绝大多数都是神情激动的年轻人,他们表情有些紧张,有些期盼,更多的却是愤怒。

    这几年。俞国振控制的三份报刊。始终贯穿着两个主题:民族主义与实学主义。在最初的时候,这两个主题还让某些人不屑,可到了现在。年轻一代学子当中,如果还说民族主义与实学主义并无用处,那是要被周围之人唾一脸的。

    若无民族主义。何有今日之华夏,华夷之辨从何而来,天朝上国的荣耀又有何必要?若无实学主义,神农何必尝百草,有巢何必筑屋,而孔孟诸圣又何必奔走求道?

    便是王阳明格物致知也要格竹这物——虽然最后他险些将自己格昏过去。

    马车前进的道路被挡住了,在这里的年轻人都不愿意让道,这让车夫汗都要急出来,而车上一人更是急得伸出头去:“借光借光。诸位请让!”

    都是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凭什么让你!

    他的喊话没有用处,他不得不跳出来。见众人都盯着小楼。他干脆爬上了马车车顶。

    “诸位请让一下,我有要事要见柳先生。”

    “你是什么人。柳先生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我们都是要见柳先生,都想知道北面战况如何了!”

    “正是,我们一大早来此,便是等着柳先生的消息,今日又是速报出刊之日,当有消息传来!”

    被尊称为柳先生的,乃是柳如是。一介女子,被人尊称为先生,那是了不得的成就,大伙一来是敬其才华,二来是敬其文章中展示出来的风骨气节,三则是敬她的眼界与远见。

    只有柳如是自己明白,她能有这些,全是俞国振栽培出来的结果。

    现在全金陵的人都知道,柳如是的《民生速报》消息最为灵通,天下大事,往往发生后五七天,便能在《民生速报》上看到,比如说北面的大战,南海伯在山`东每一次大胜,两日后便会在速报上出现。而且战况描绘活灵活现,在作者署名上,也有“鄙报随军记者”这个让人一看就懂的称呼。

    《民生速报》竟然派了人跟随虎卫,亲身参与了这种大战!

    一想到这个,年轻的书生就不禁热血沸腾,投笔从戎的事情他们或许不会去做,但亲眼目睹一场卫国之战,却是人人都乐意的。

    “我便是接到北面战报的人,大捷,大捷!”站在马车上的人大声道:“南海伯领虎卫与登莱总兵孙临合军,于天津府外海河之畔大败建虏。建虏伪王多尔衮伤窜,建虏太子豪格毙命,建虏骁将谭泰、图赖等以下五十余将被毙,各级官长四百一十七人已死,建虏阵亡总数为三万七千七百四十三人,救回百姓二十七万余人!”

    一连串的数字,让众人目不暇接,而当听说有二十七万百姓被救回之后,更是一片欢呼。

    他们听到的只是数字罢了,却不知道,建虏掳获四十余万百姓牲畜,至少杀死了两倍于此数的百姓。山`东、京畿一带,城垣残破,几近崩摧,而百姓也陷入了一场空前的苦难之中。

    “更大的喜事还在后头——”那车顶上的年轻人说到这,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建虏伪皇黄台吉,见豪格之尸后,活活气死!”

    “什么?”原本就是一片喧哗之中,即使此人声嘶力竭地喊,也没有多少人听清。

    “静下,静下,听他说,还有什么!”

    众人渐静下来,车头上的人振臂道:“黄台吉死了,是被南海伯气死的!”

    哗的一下,他耳畔就是风暴一般的声音了。

    这声音掀起的浪潮,穿透了玻璃窗子,进入了小楼中的李广堰耳中,她看了柳如是一眼,柳如是还是凝神提笔,用着小楷在写什么东西。

    “如是妹妹倒是静得下心啊。”李广堰半是夸耀半是羡慕地道。

    “跟着官人久了,什么大事都见过,就不至于太过大惊小怪。”柳如是笑了笑,双眉一挑:“其实我很想去当随军记者啊,可恨官人不许,否则我如今就在他身边了。”

    李广堰浅浅一笑,外头的传闻,她当然也听说过,她甚至知道。俞国振每次来金陵。也确实是宿在柳如是房中。

    只不过她也被卷入传闻里,实在……有些让她心情复杂呢。

    望着英姿飒爽的柳如是,她仍然是有一半羡慕地道:“那是南海伯不舍得呢……外头怎么闹得这么响?”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使女在外道:“两位姑娘,顾先生来了!”

    “战报传来了。请顾先生进来。”

    很快,方才站在车厢之上的顾先生便出现在二人的面前,他一脸兴奋,挥舞着手中的纸:“柳先生,大捷,前所未有的大捷,连建虏伪帝黄台吉都气死了,南海伯已经救出了百姓!”

    “忠清,你说什么?”

    忠清乃是这位顾先生的字。他名绛,乃是昆山人,也属复社。只不过如今复社隐隐有分道扬镳之意。复社如今分为三派。一派是张溥、吴昌其为首,积极于功名。对于新襄提出的民族主义与实学主义两面大旗不以为然;次派则是以方以智和这顾绛为首,竭力鼓吹民族主义与实学主义,特别是顾绛,原本在复社时便与同乡归庄齐名,有归奇顾怪之称,在接受民族主义和实学主义后,便找了方以智,毛遂自荐要为柳如是弟子,自制一印“青山门徒”,一时之间也传为美谈;第三派则以陈子龙等为代表,算是中间派,面对复社日益分裂的局面,他们也甚为心痛,却无可奈何。

    年轻的士子中这种分化就更为明显,甚至有复社中人为此反目斗殴者。

    “竟然……有这般战果!”柳如是也不竟讶然。

    旁边的李广堰这时忍不住合什,喃喃念道:“无量道尊,阿弥陀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他总算平安!”

    她二人的反应,正合她们的性格,柳如是看上去娇小,实际上却刚烈坚毅,对俞国振有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认定俞国振必然能胜,但胜果还是让她惊讶。李广堰虽然也内心坚韧,可她的坚韧是小的方面,而不象柳如是,是在大的方面,因此在闻得俞国振平安后,悬着的心放下来,顿时就露出馅。

    但柳如是自然不会嘲笑她,顾绛不敢嘲笑她。

    “有没有说何时回来?”柳如是迫切地又问。

    “那倒没有。”顾绛将手中的稿子摆在了柳如是的桌上,恋恋不舍地看了稿子一眼。

    这是随军记者的战地稿子,还未经过删改润色,因此还不足以发表,往常这个活儿,都是柳如是做的,但柳如是今天却没有多少兴趣了。

    “忠清,今天这稿子你改吧。”柳如是道。

    “我?”

    “你文名卓著,早该独当一面了。”柳如是抿笑微微一笑:“我终归是要回新襄的,那边还有不少事情,我都有……三年没回去了。”

    顾绛脸顿时涨得通红,他喃喃说了两声什么,然后拱手向柳如是行了一个大礼。

    “柳先生栽培之恩,顾绛没齿难忘!”

    “非我栽培你,乃是我家官人栽培你。”柳如是淡淡地说道。

    顾绛退出了屋子,他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出门,发觉那些围着等消息的人还没有散去,他举起手中的信报:“都回去等,今日晚六时以前,特刊必出!”

    说完,他就匆匆跑到小楼边上,那里是编辑部,早有人上来,等着他的吩咐。

    他的背影,落到了张溥的眼中,张溥微微叹了口气:“顾忠清自甘下贱,竟然为妇人所驱使,可惜,可惜!”

    说完之后,他就放下了马车的帘子,敲了敲前面的挡板:“去周阁老公寓!”

    他要面见即将上京的周延儒,要将手中的一份册子交给他。在他旁边,吴昌时目光闪动,笑未作声。

    “知交半散落,旧友多凋零。来之,我们可要努力,必须与俞济民争夺士子了,再这样下去……斯文丧尽,国将不国了!”

    “那是自然,周阁老复位之后便可以了。”吴昌时道。

    紧紧攥着袖中小册子的张溥眼中闪过一道寒芒,重重点了点头。

四八二、死者死矣生者生(二)

    大明崇祯十二年三月十六,心急似箭的周延儒到了山`东临清,托俞国振的福,这一路上以往横行的水寇之类的早就被剿尽,就算侥幸未死的也都逃到异乡,因此此行甚为顺利。

    但到了临清,他的船被拦住了。

    “此乃前阁老周老爷之船,你们也敢拦?”用不着周延儒出面,自有人前来喝斥。

    “前阁老?便是现阁老也得等着,无论是谁,此际都不准开船,等北面来的船先过!”

    “北面来的船?”周延儒示意了一下,顿时有人上去打听。

    “虎卫伤员乘船回来,你们说你们该不该让?”水关上人傲然道。

    “虎卫伤员?一群丘八,也敢拦着老爷的船?”周延儒身旁一个亲信勃然大怒:“老爷何不一纸名刺,让他们放行?”

    周延儒却摆了摆手:“不必着急,不必着急……俞济民的兵,好歹方才为国立过功,老夫让他一让,又有何妨!”

    “阁老果然器量宏大,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说的便是阁老啊!”周围当然是谀辞如潮,周延儒捋须受用,只觉得虽然自己还未复相,可是已经感觉到复相后的威风了。

    但旋即想起一件事情,让他心中有些不快。

    离开南`京之前,张溥竟然来寻他说话,还说了好些让他极是愤怒的话语。

    可他不得不听这狂生之语,哪怕他曾是其座师。原因很简单,张溥有一点没有说错,他之所以能起复,靠的完全是张溥这几年来不畏艰险四处奔波,厚着脸皮借了老大的一笔款项。

    想到这里,周延儒便觉得,自己有必要亲眼见一见俞国振,见见名动天下的虎卫了。

    他可是听说,当海河战役大胜的消息传入金陵时,围在金陵民生速报馆前的近千人是如何欣喜若狂的。他知道,这便是民心!

    若是别的武将,得了这种民心,是祸不是福,比如说岳武穆,但换在俞国振身上……周延儒挠了挠头,俞国振是天下他最看不透的人之一,也不知道已经咽了气的他的老对手温体仁,是否看得透他。

    就在他犹豫之间,便看到一艘艘船开了过来,这些船都是自北面来,运送因伤不便的虎卫,还有百姓中的妇孺老弱,他们会被运到临清,在此转至陆路。因此,周延儒很快就看到他想看的虎卫了。

    一队队士兵从船上下来,衣甲都是肮脏不堪,但是气宇却极至轩昂。

    周延儒只看了一眼这兵,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哪里是兵,分明是一群虎狼!而且是最凶残最剽悍的虎狼!

    “两万……两万!”

    新襄有多少这样的兵,对张溥来说不是秘密,他在见周延儒时,为了让周延儒能正视新襄的威胁,还专门说过这两万多的虎卫,在张溥的口中,若是大明不再钳制俞国振,任俞国振从大明吸纳人口,再过几年,俞国振手中有十万兵时,便是俞国振自己没有反意,部下也会逼他造反!

    更何况,俞国振根本就是桀骜不驯之辈!

    周延儒看了一会儿,缩回船舱之中,摇了摇头:自己只是离开朝廷中枢这么短时间,俞国振竟然拉扯出两万这般的军士!

    他们在船上闲坐,周延儒心急北上,因此船上除了必要的仆僮之外就是几个亲信幕僚,无聊之下,便有人提议下棋。周延儒没有这个心思,便当了看客,可一局棋下到一半,便听得船外有人道:“这是周阁老的船么?”

    说话的人中气很足,周延儒心突的一跳,自然有人出去看了看,然后回头道:“是个军汉!”

    “唔。”周延儒点了点头,对方既然如此说,那就一定是知道他在船上,此时畏首畏尾,只是徒然惹人瞧不起罢了。

    出去看的人扬声道:“正是周阁老在此,尔有何事?”

    “家主人请周阁老一见。”那军汉拱手道:“还请周阁老移驾。”

    “无礼!”

    顿时接待的人怒了,一军汉的主人,能是什么样的人物,周延儒此次进京,即将起复,重为内阁首辅,便是山`东巡抚要见,也得亲自来拜才对!

    “家主人姓俞,讳国振。”大汉不动声色地道。

    此话一出,接待之人愣住了,而船里的周延儒也是动容变色。

    他想见一见俞国振,果然见到了!

    “老爷,不能去!”旁边一个幕僚低声道:“俞某人如此无礼跋扈,若是老爷去了,必受其辱,千万不能去!”

    周延儒瞪了他一眼,俞国振既然开口相邀,岂是容得他不去?

    他站起了身,见那些幕僚也想跟来,他摆了摆手:“南海伯只邀了老夫一人,你们在此稍候!”

    出来之后看到那来相请的汉子,周延儒再度吸了口冷气:好雄壮的汉子!

    他心中一动,开口问道:“壮士可是姓齐?”

    “有劳阁老下问,小人正是姓齐,单名一个牛字。”齐牛瓮声瓮气地回答。

    周延儒点了点头,心里却对俞国振评价再高了一层。

    招揽齐牛这样的大汉虽然难,但不是办不到,但是能让这样的大汉也知礼守礼,那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可以证明,俞国振令行禁止,对于自己的手下有极强的影响力。

    “早听闻南海伯身畔大力牛魔王的名声,不意今日得见,果然是条万中选一的好汉子!”周延儒先赞了一声,然后又问道:“不知南海伯相召,是为了何事?”

    “过会阁老自知。”齐牛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这边来。”

    俞国振跟着伤兵的船来到这里,倒不是他想偷懒,而是因为他病了。

    与多尔衮的大战结束之后第三日,他就开始发烧,在一向身体强他来说是极少的。不仅是他,虎卫中生病的比率高达两成——长时间在南方温暖的环境下生活,使得有些虎卫到了北方,又经过长达近两个月的苦战,身体极度不适!

    所以周延儒见到的是躺在床上的俞国振。

    “非是俞某失礼,实是生病,不宜吹风。”见周延儒来此,俞国振放下手中的文件,笑着向周延儒拱手。

    “如今公子乃是超品的伯爵,老朽还只是一个百姓,公子相召,老朽来见,算不得失礼。”周延儒道。

    “有一个消息,我方才收到,故此请周阁老过来。”俞国振眯了眯眼:“张天如死了。”

    周延儒脸上原本是一团和气喜色,但听到俞国振说出来的话,他的须发顿时炸了起来,倒不是愤怒,而是吃惊!

    “什么?”

    “张天如死了,三日前死在金陵,死因说是暴卒,但也有人说……是与吴昌时一起饮酒之后突亡。”

    周延儒愣愣地看着俞国振,俞国振说的话,他根本不相信!

    “俞……南海伯,你……你……”

    “不是我做的,张天如此人,志气大,手段却弱,又沾沾自喜爱好卖弄,若无权无势,尚可保一世平安,可若是权势在望,必受人妒……周阁老怀疑是我做的,但我却怀疑是周阁老做的呢。”

    “这如何可能,天如是我的学生,他又对我襄助良多,我如何、我如何……”

    周延儒说到这,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病中的俞国振,在这一刹那流露出极强的杀意!

    “张天如在送周阁老动身之前,曾经递给过周阁老一本小册子吧。”俞国振见周延儒不开口了,这才慢慢道:“那小册子,是否能借我一观?”

    “若……老朽说不能呢?”

    “周阁老说不能,那俞某就不看了。”俞国振笑道:“不看俞某也知道,在张天如拟的册子中,俞某定然在其中一份名列第一。”

    周延儒嘴唇蠕动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天如想必也对周阁老说过,我已经为万时华谋得昌江县令之职,我与张天如有约,昌江一地,朝廷三年之内不闻不问——此话他转述给周阁老了吧?”

    “确有此事。”

    “张天如虽死,我希望这个约定还有效,只要此约有效,周阁老这三年太平阁老,我俞某还能保证,自然,除非建虏或者流寇又闹事——对了,说到流寇,方才接到消息,献贼又在谷城反了。”

    “嘶!”周延儒倒吸了口冷气。

    “另外,黄台吉之死,多有疑虑,我猜想乃是多尔衮、阿巴泰等人联手除之,对外称是因为豪格之死而心恸气绝——多尔衮怕是要执掌建虏大权了。多尔衮年轻,其余必难安稳,为此,他少不得又要侵扰大明,京畿一带的防务,还请周阁老多多留心。”

    周延儒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俞某有恙在身,就不多留阁老,免得病气传染。老牛,替我送阁老。”

    周延儒就这般又被打发走,他回到船上,还有些失魂落魄,袖中笼着的一个小册子跌在地上,被幕僚拾起,他才拍着脑袋道:“死得好,死得好!”

    “阁老说谁死得好?”

    “张溥,张天如,他竟然要我对付这样的人物……这般人物,就是张太岳再世,也未必对付得住!”他一边说,一边翻开了那小册子,在小册子两面,都写着密密的人名,一面为红,一面为黑。周延儒指着红的那面:“这是要我提拔的人,黑的则是要我杀死贬斥的人——南海伯就在黑榜第一位,哈哈……竟然要我对付南海伯!”

    周延儒沙哑地笑了两声,他心中打定主意,就算是崇祯要对付俞国振,他也一定要装聋作哑,对此事不去过问!

四八三、死者死矣生者生(三)

    俞国振自运河抵达金陵,已经是春暖花开的三月,他的身体早好了,望着越来越近的金陵城,他心中想的不再是华夏的前途命运,而是留在金陵城中的柳如是。

    对柳如是,俞国振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他负柳如是甚多。

    但同时,他又有几分骄傲,如今柳如是名满天下,声望之大,便是以前她所崇敬的那些才子们见了她,都是恭敬地称一声“柳先生”,这其中,又凝聚了他多少的心血!

    因此,下了船之后,他没有多耽搁,便径直去了报馆。

    他身边的人并不多,一百余名虎卫,分乘三艘船而来,而且都做了普通人打扮,看上去就是一位豪商,倒不虞惊动地方的官府——现在俞国振行动时已经相当小心,绝不会独自外出了。

    报馆之中,顾绛已经能独当一面,因此这几天柳如是倒是较闲,她闲着的时候,也会做点女红什么的,用于消遣,俞国振到时,她便坐在玻璃窗前,慢慢捻线。

    使女见到俞国振,自然不会禀报,便悄悄地退了下去,而俞国振悄然从背后一把抱住柳如是时,柳如是惊呼了一声,然后挥针便要扎下去。

    “是我。”

    “啊呀!”

    柳如是啊了一声,收手已经有些晚了,针扎在俞国振手上,俞国振嘶地吸了口气:“好痛。”

    “活该,谁让你吓人来着。”柳如是拧着他的胳膊,然后又在方才被扎的地方抚摸了一下:“疼否?”

    “你一摸就不疼了。”

    她那亦喜亦嗔的模样,让俞国振心神荡漾,这个时候,若还谈其余的事情,便太煞风景了。他毫不犹豫,将柳如是抱了起来,直接就向内室行去。

    柳如是一边吃吃笑着一边挣,还用手拍打他:“放开奴,放开奴,若是叫外头的人见着了,不知有多少人会恨不得要吃了你!”

    “若是让外头人见到柳先生自称‘奴’,还不知要摔碎多少副眼镜呢!”俞国振将她往床上一抛,柳如是身体在床上弹了弹,然后便缩向床角,蜷成一团,就是不让他把手伸过来。

    就如同玻璃窗一样,柳如是的这个被俞国振称为“席梦思”的床乃是新襄特产之一,也是新襄工业能力的表现之一——弹簧虽小,可是其中凝结的炼钢、铸造技术,却不小。

    正是因为对柳如是留在金陵心中有所歉疚,所以每当新襄有什么方便舒适的新产品出现,俞国振便“以权谋私”一回,让人送到金陵来,让柳如享受一番。

    他连接着几下都没有得手,到后来性急火起,直接扑上去,将柳如是压住:“让你逃,让你逃!”

    “我要叫了!”柳如是道。

    “你总会叫的!”

    然后柳如是便面红耳赤,在一番悉悉缩缩的声音之后,她真的叫了起来,只不过这叫得有些象是浅吟低唱。

    风宁雨静,柳如是贴在俞国振的胸前,听着他心脏怦怦直跳,长长地出了口气。

    “担心了?”俞国振问道。

    “奴哪能不担心,此去对的可是建虏,而且是正面相对!”

    “建虏也是人,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枪击中也要受伤。”俞国振笑道:“我胆小得紧,不会让自己置身险地的。”

    “此话也只哄得了夫人,却哄不了奴。”柳如是撇了一下嘴:“奴可也是上过战场的!”

    “呵呵……”

    他二人正窃窃私语,外边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齐牛的喝道传入耳中:“方先生,暂住足,不得入内!”

    “老牛你跟俞国振说,我要见他!”

    方以智气呼呼的声音传来,而且是称“俞国振”,明显是处于激怒之中。俞国振叹了口气,略有些歉意地拍了拍柳如是的面庞:“没想到才在这,便有人来找麻烦了。”

    “密之先生这几日天天往我这跑,今天定是给他看到虎卫,知道你来了。”柳如是道。

    “嗯?他想跟我抢你?那可不成,别的事情好商量,此事我非翻脸不可!”

    柳如是吃吃一笑,在俞国振某处捏了一把,这乃是闺中之事,实不足道也。

    过了一会儿,俞国振收拾完毕,然后再出现在方以智面前,叹着气道:“密之兄长,你来得不合时宜也。”

    “俞国振,张天如是不是你动的手?”方以智吸了口气,竖着眉问道:“休要拿别的话来搪塞我,我知道你能做到——二柱不就是专门做这种勾当的么?”

    俞国振闻得此语,脸色沉了下来,他看了方以智一眼:“若是我做的,你又如何,莫非与我反目翻脸?”

    “我要理由,我知道你不是小肚鸡肠之辈,若真是你做的,你必有理由,我想知道张天如该死必死一定要死的理由!”

    方以智的回答总算没有让俞国振失望,很显然,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经营,方以智已经完全脱出了原来的复社,彻底站在了他这边。虽然他是气势汹汹地来兴师问罪,但板子虽然是高高举起,实际上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或许只是因为与张溥多年的友谊而求个心安吧。

    “我有十个以上的理由置张天如于死地,但我一直未对他动手,你知道为何么?因为我觉得,张天如所为,不过是螳臂当车,天下大潮,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张天如以为风花雪月舞文弄墨就能救大明,就可以振天下……太简单,太幼稚!”

    俞国振说这话时,还伸出手指划了半圈,表示自己的轻蔑之意。稍一顿,他又接着道:“张天如其人有小才,却无大华,有小智,却无大慧,他为了壮大声势,所结交之人中,多有品行不端者,其中不乏善妒阴亵之辈。若是张天如不得势倒好,别人对他还有三分同情怜悯,可以保得他平安,但只要他一得志,甚至是稍有得志迹象,他身边必然有人心中不服,便要害他。从我看穿张天如性格那一日起,我就知道,他活不到得志那一日——即使不是此时暴死,待周延儒入京坐稳之后,你以为,以周延儒手段,会容忍张天如骑在头上指手划脚?”

    “就是建虏,尚有心机,多尔衮尚知与阿巴泰一起弄死了黄台吉,将黄台吉的幼子福临扶上帝位,弄个襁包中的婴儿充当傀儡。周延儒与温体仁斗了这么多年,虽然屡处下风,却能自保,更有起复之机,岂是张天如一纸上谈兵者可以操控?”

    方以智“嘶”的一声:“黄台吉是多尔衮与阿巴泰合伙弄死的?”

    虽然黄台吉之死已经传遍天下,但明面上的死因是见到豪格尸体后“大恸悲绝”,方以智得到的也是如此消息,故此,听说黄台吉死于内讧,他觉得极不可思议。

    “黄台吉猜忌心极重,多尔衮逢此大败,必然要受重罚,他狗急跳墙,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而黄台吉这些年来对他的兄弟们打压过重,兄弟们终究要报团反抗,唯一缺的,就是一个敢豁出一切动手的,多尔衮恰恰是这种人。”

    “那……多尔衮是你有意放回去,挑得建虏内斗的?”方以智这个时候,把张溥的死都忘了。

    “倒不能完全这样说,若有机会,我还是很愿意除掉多尔衮的,此人枭雄之资,绝不逊于黄台吉。不过,当时情形是要除去他,必须付出极大代价,甚至可能是两到三万人的伤亡,非我所愿也。”

    方以智沉默了会儿,建虏内讧,其实力大大消弱,而且今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陷入内争,俞国振步步算计,连这一点都想到,算到张溥被朋友毒死的事情,也算不得离奇。他叹道:“张天如一代文豪,交友不慎,交友不慎!”

    “死者死矣生者生,管不得他那许多……倒是另有一件事,密之,献贼再反的消息你也该得到了吧。”

    “是!”

    “熊文灿如今处境不妙,估计得下狱论死,献虏可是明明白白说了,当初熊文灿接受他招安,是收了他价值四十万两银子的翠玉如意。我料想杨嗣昌经建虏入关、献贼再反二事,必要自请外出,否则逃脱不了御史的攻讦,督师辽东的事情他不会做,便只有请旨督师湖广。伯父处境,也不会太好。”

    “当初老大人一力主剿,便是杨嗣昌、熊文灿主抚坏了国事,如今为何还要为难老大人?”方以智怒道。

    “原因很简单,袁绍败而田丰死。”俞国振叹息道:“你要做好准备,若是杨嗣昌至湖广,老大人怕是脱不了他的构谄,到时候你如何应对?”

    “天子圣明……”沉默了好一会儿,方以智勉强地道。

    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天子若真是圣明,他就根本不必担心构谄之事!

    “依我所见,天子在怒中,而且伯父嫁子仪于我,天子若是猜忌我,必不容伯父。”俞国振盯着方以智,又说出一句让他无言以对的话:“但我有一计,可救伯父,密之是相信我,还是相信天子圣明?”

    这就是在让方以智选择阵营,方父那边,俞国振倒不担心,方父精于易,知道国势无常的道理,不会抱着大明朝一棵树吊死,倒是方以智,性子倔犟而且热血冲动。

    “我信你。”方以智想了足足有几分钟,终于咬牙切齿地开口。

    他如何能不信俞国振?从结识至今,他可是亲眼见着俞国振是如何从一乡间小土豪到今日大国柱石的!

四八四,死者死矣生者生(四)

    “黄台吉之死,乃建虏内争之必然也,建虏夷狄戎蛮之属,禽兽虫豕之种,黄台吉虽僭越称主,为人也刻薄少恩狼视鹰顾……”

    崇祯读报读到此处,用力拍了一下:“说得好啊!”

    毕竟崇祯也还只是一个年轻人,严格来说,还是那种热血愤青,故此看到这毫无顾忌辱骂建虏的文章,他心中产生极大共鸣:若不是建虏时不时地侵掠,他哪里会象现在这般焦头烂额!

    这已径是他第六次读《民生速报》有关黄台吉死的评论了,当真是百看不厌。

    “这个顾绛人不错,文章写得好,写得好,不愧是柳先生指定的接替者!”崇祯又道。

    他这话多少有些孩子气,若是被外人见着只怕会吓一大跳,万乘之君,天子之躯,却如此模样。不过书房里就只有他与周皇后,就连曹化淳这老东西都不在一他已径辞去了职司,回故乡养老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王承恩。

    “黄台吉死得好,总算可以松口气了……“”崇祯喃喃自语了一声,然后又是长叹。

    松口气只是他的梦想罢了,如果献贼不在谷城再叛的话,他倒真是可以松口气,可是献贼等在谷城再度起兵,熊文灿招安之策已经彻底破产,这让一手将熊文灿提起的崇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特别是在俞国振于山、东一海河战役中大败建虏,先后逼死击毙建虏贝勒岳托、豪格以下大小头目数百,甚至逼得建虏内斗黄台吉身亡之后,崇祯更是觉得丢脸。

    他又想到当初初见俞国振时的情形,见到他这位至高无上的天子皇帝,俞国振只是拱手,却未跪拜。那个时候,他不以为意,觉得英雄好汉必有自负之气,不愿意随意屈膝也属正常,但现在想来.“.分明是桀骜不驯!

    “陛下且宽心,忠臣良将,陛下都不缺,些许么魔小丑,用不着多久自被消灭。陛下还是用一用晚膳吧,陛下可身负天下之重,不爱惜身体却是不行。”

    “皇后……“.你说俞国振究竟是忠臣还是“.“曹操?”崇祯不置可否,对着桌上的一小盘饭菜,他突然问道。

    周皇后愣住了。

    她在后宫,一向不怎么干涉政务,也替着崇祯约束后宫诸妃,不准他们干涉政务。上回田贵妃欺凌袁贵妃,还在崇祯耳畔吹枕边风,说要让田家一子侄前去钦、州任钦、州知州,被周皇后得知后好生I诫了一番,导致后宫生波,而崇祯在与她激烈争执之后,也不得不将田妃发落到冷宫中去足足有一个多月,直到前几日御园中花开,周皇后才借口赏花,劝崇祯放田贵妃出来。

    “此事非臣妾所能议论,臣妾后宫之人,不得妄论朝中公卿大臣。”周皇后道:“陛下何不问内阁学士?”

    “众口不一,朕每问周延儒时,这厮其余之事都滔滔不绝胸有成竹,唯一及俞国振,便默然不语莫非连他这内阁首辅,也怕了俞国振?”

    说到这里的时候,崇祯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猜疑了。

    这也难怪,最近朝中攻讦俞国振的奏折绝对不少,倒不是建虏施展了什么反间计,实在是底下大臣们揣摩上意,同时也是有些人见俞国振功高心怀嫉妒,比如说杨嗣昌,俞国振打得越漂亮,他就越显得无能,再比如说高起潜,他们拉朋弓党,攻讦俞国振一方面是为了贬低其功劳,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替自己的无能辩解。再比如说来自山西曲沃的卫周胤、卫周祚兄弟,虽然只是小官,却先后上书中枢,极陈武人跋扈之罪,词锋所指,皆是俞国振。

    另外还有东林的一些人物,按理说俞国振在很多时候与他们都是合作的,可在俞国振的问题上,他们中大佬都保持着暧昧的沉默,小官则也纷纷上书指摘俞国振跋扈、暴敛、与民争利,等等诸多罪状。

    甚至有人喊出,俞国振既擅用兵,又擅经济,乃今世之“曹操”。别的罪状,崇祯都能容忍,唯独今世之“曹操”,让他心中生出警惕。

    “外间之事,臣妾实是不敢置喙,不过“.“南海伯之妻方氏,为人倒是极好的,大家闺秀之质,若是坤兴能长成那模样,今后驸马就有福了。”周皇后沉吟了好一会儿。

    她虽然没有直接为俞国振说好话,但实际上却是提醒了崇祯,“家有贤妻夫无横祸……”,俞国振得妻如此,据说夫妻两个也极相敬重,那么俞国振应不是无纲常伦礼之人。

    但她的话却让崇祯想到了别的事情。

    方氏乃方孔鼎之侄女,而方孔焊又是湖广巡抚,他的亲家张秉文曾任山、东布政,因济南城破德王失陷之事被免,遣戌入东鄜去了俞国振那里?

    突然想到俞国振在地方上有如此众多的援手,崇祯的警惕性就更增:势力越大,野心就越大,而万一有变,造成的损害就更大!

    所以,张秉文一介文官,在守卫济南时又无大过错,而且事后还有收复济、南之功,可是崇祯在追究责任之时,还是将他罢免遣戌,只是遣戌的地方是钦、州,此前崇祯没有注意这一点,但现在想来,只怕真是到了俞国振的地盘上。

    “朝中就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就希望此次周延儒来能做得好些,若是做得成,这首辅之位还是应他来。”崇祯叹息道:“这个顾绛倒是个人才,可惜未中进士,近来民生杂纪中颇为抨击科举之制,以为形式和内容日益僵化,考出来的书呆子甚至分不清苏轼是唐人还是宋人.“.“切中时弊,切中时弊!”

    说到这,他心中却还是不快活,因为这《民生杂纪》不时官府办的报,而是俞国振所办!

    军力、政力、言论,再加上让崇祯嫉妒无比的富裕,这个俞国振,插手的事情还真多!

    若是早几年,这样的一个人,不过是他抬手旋灭的,但现在却不行,在不经意间,俞国振已经成长到了除非他彻底翻脸,否则就不要谈灭的地步。

    能翻脸么?

    想到自己空空落落的国库,崇祯唯有苦笑:不但不能翻脸,还是想办法让俞国振多掏些银子出来,毕竟论及赚钱的本领,全天下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他。

    但一定的限制是必要的,这也是保全功臣之道!

    他在盘算着怎么处理俞国振的时候,俞国振已经在准备离开金陵了。

    从青岛口来的连波号停在金陵港口已经三日,随着来自新襄的大型船泊渐多,因此在金陵码头上出现了一块可以说专属于新襄船只的泊锚点,莫说连波号,就是华清号来了,也足以完全停靠。连波号上有百余虎卫,还有就是被替换回南方的顾家明,一见到俞国振,他立刻行礼问道:“官人的身体可大好了?”

    “没有问题了,不过就是感冒。”俞国振反问道:“百姓的安置情形,将岸全部接过去没有,他是个爱牢骚的,一定是喷了不少口水吧?”

    “是,将总督埋怨官人收拢了太多百姓,这可不是一万两万,而是十余万,而且今后还会源源不断涌来,他那边好不容易空闲出来点,现在又要开忙了。他只是说耽罗的水泥实在不足,建议择地建水泥工坊。”

    “那是自然的,不过水泥工坊我的意见是建在青岛口,孙克咸虽然受到训斥,不过登莱总兵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却是没有人能抢过去。有他在,青岛口的水泥工坊不仅可以办起来,而且还能赚钱。”俞国振道:“到时我会派人去青岛口协助此事““关键是要用煤,耽罗又不曾听说过有煤和石灰石。”

    “是,水泥经水运折损太大,耽罗又不能自产,只能放在青岛口。”顾家明连连点头,然后旋即意识到不对,这是民政事务,他只是转述将岸的牢骚即可,而俞国振却和他说这个事情!

    难道说小官人有意让他也转到民政上来?

    俞国振看着他笑道:“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陆上战事,至少不会有大的战事,家明,经此山、东之战,我觉得你有一项特质,是其余诸将没有的。”

    “官人指的匙.“.”

    “你爱百姓,乃是真爱百姓,而他们只因我爱百姓而爱百姓罢了。”俞国振眯着眼:“我回去后可能要去昌江,我们要熟悉如何将新襄的模式搬到大明治下的一县之地,先是一县,接着便是一府、一布政司,而这其中,有关军务如何同民政结合于一处,都需要摸索,你可愿意随我去?”

    顾家明愕然了好一会儿,然后用力点头:“官人只管吩咐就是!”

    “其中麻烦的事情,比起训练新兵只多不少.“.“我希望你能放下济南府中死难的百姓,死者死矣生者生,我们现在更需要看到的是更多的生的百姓。特别是没有被逼到绝路的百姓,他们要接受我们,必然会有一个过程。”

    当崇祯心里想着的只是如何稳固自己的朱家皇朝时,俞国振想的却是引领百姓走向一个全新的光明的前途。顾家明看着俞国振极目远眺,忽然间觉得,自家官人的目光,似乎能穿透时空,看到百年之后的未来!

    俞国振也确实看到了未来!

四八五、暴风骤雨临小村(一)

    正中俞国振料想的那样,方孔炤在崇祯十二年七月,果然因为“贻误军机”、“丧师败绩”而入狱。

    不过消息传到他耳中的时候,他人已经到了昌化,位于昌化县靠海的昌化港。

    “看来昌化港可用,用不着转到海尾老市去。”俞国振直起身,向着向边的万时华道:“茂生先生做事还是细致,比起我粗略看过要仔细得多,这也省时省力得多!”

    “多谢主公,自从上任以来,老朽不敢怠慢,三个月走遍昌化沿海和重点地方,总算是略有小得。”

    万时华仍然是矮小枯瘦,但是精神头却是非常好,因为营养跟上和锻炼的缘故,他的身体不但没有因为辛苦而垮下去,反倒越发健康了。他捋着须,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蓝色的海水,还有海面上大大小小数十艘渔船,颇为自豪地道。

    原本俞国振是想将昌化县的港口定在海尾老市,那里是天然良港,又一向是汉人渔民聚居之所,但是万时华经过亲自勘察之后,觉得昌化便足以供给新襄所用:在这里规划的港口,南岸与昌化江北岸相距仅是两里,规划中的港口东西长三里,南北宽二里半,稍事疏浚,港内的水深可达五米。而且附近河砂资源丰富,正好适合用于建筑。在港口南面有一座名为四通的小岛,其外海五里处水深达十五米,若是十几二十年后要扩建昌化港,便可以在这里填海造港,形成万吨船都可以停靠的深水良港。

    正象俞国振对万时华要求的那样,这种战略性的规划,不可只考虑三年五载,而是得考虑三五十年后。在新襄的行政官员自学教导手册中。俞国振便很直接地指出:今后船只会越建越大。出现十万吨级的船都不意外,估计在二三十年内便能出现万吨级的巨轮,故此一些条件适合的重要港口。在建设时都必须考虑二三十年后的需要,不可目光短浅,做破坏性的建设。

    “昌化江还是要疏浚。争取能让百吨级别的船顺利通过,然后在陆上,沿着河岸修筑河堤,再在河堤之外修建道路,要预留好轨道的建筑空间,其中石碌至叉河的这一段,准备如今就动手,征地之事,便请茂生先生做好来。务必要令沿途汉黎百姓都接受——智先生,这一段轨道全长是多少?”

    在一旁全身都是绫罗绸缎象个暴发户的智一二笑嘻嘻地道:“小人量过两回,从石碌到叉河共是二十四里。”

    “我准备调新襄基建团第一营、第二营和第三营来。这可都是精兵强将!”俞国振道:“水泥准备就地建厂。钢材自新襄运来,先调第一营来在叉河建水泥厂。智先生说了,这附近便有极好的石灰石,可用来烧制水泥。三个月之内,从石碌到叉河的简易路、叉河的水泥窑要造好来,一年之内,叉河到昌化的简易路、石碌到叉河的轨道要造好!”

    “人手充足的话,没有任何问题。”

    接口的是雷振声,雷家如今是新襄的工程建筑总设计师,不仅是雷王成这个老宝贝级别的人物,就是雷振声、雷振宙,也已经是大师级的人物,毕竟象他们一样有数以百计的建筑练手,就是学徒也该成为大师了。除了这三位之外,虎卫一期的郑重、丁善,虎卫二期的李喜、司绍瑜,也都可以独当一面,负责一处重大施工了。

    俞国振从崇祯五年前就开始培养人才,到了现在崇祯十二年,经过长的是九年短的也有七年,终于开始结出硕果。这些原本在历史上籍籍无名的少年,如今都成长为目光长远而手段巧妙的人才。象虎卫一期,除开高家兄弟一共是十六人,如今还在军伍中的,却只有叶武崖、罗九河和齐牛三人,其余十三人中,阵亡三人,病死一人,另外九人,郑重、丁善自四年前便转至工程建设,皮定邦、郝能容则在农庄,其余五人有一人在学堂,三人在各个研究所,还有一人则在负责船坊。虎卫二期一共八十三人,先后有十七人阵亡,三十余人乃是如今虎卫中高级将领,另外三十余人,也在各自岗位上崭露头角!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俞国振从来不放弃人才的培养,他从来没有把希望寄托在原本的读书人身上,自己培养人才,靠着他的新式教育流程,一而二二而四,有个十年左右,他就能培养出十万受过基本教育能写能算的基层人才,等这个数量达到一百万,便完全可以取代华夏政治史中的毒瘤胥吏,然后再从他们当中选拔官员,便可以将八股考出的废物们全部淘汰掉。

    “人手没有问题,从耽罗来的人手,无论是国人还是鲜人、倭人,我都优先供与你这边。另外,我从新襄、会安、新杭抽调了五百名基层人员,来此相助。”

    原本俞国振是想调更多基层人员来的,但随着他对昌化的了解,特别是万时华上任之后做了极多工作,这才知道自己有些事情还是想当然了。比如说人口一项,俞国振觉得昌化如此大的一个县,万余人口就是有的,但结果才知道,即使是在鼎盛之时的洪武年间,昌化全县总户数也仅是一千九百四十四化,在籍人口八千三百六十一人,而到了崇祯年间,总户数更是急降到七百一十九户,人口一千七百五十三人!

    这其中自然有大量的人口隐藏,特别是黎人数据没有在册,但根据万时华估计,昌化一县人口最多也就是四千人……这点人口,俞国振派五百名基层人员来都嫌多了。

    “这五百人如何安排?”万时华问道。

    “县衙门的那些人都不动,你约束好他们,莫让他们出县城捣乱就是。顾家明任人武组长,负责军事事宜,下设军备、治安还有征兵、军属四司;孔令玉为医卫组长,下设医疗、卫生防疫和生育与人口增长三司,谭秋为教化组组长,下设初等义务教育、职业教育、异族教化三司;程世拓为法务组长,下设预法、审判两司……”

    “主公所说的预法可是指预备立法?”万时华一边听一边暗记,当听到这个词时,举手示意俞国振暂停然后发问道。

    “正是,新襄的法律,未必完全适合新地方,另外新襄地狭人少,肯定有考虑不周全的地方,在立法之上,我们切勿以为可以一法行千年,但也不能朝令夕改,还是那句话,须得有前瞻性。”

    万时华点了点头,又继续听下去,俞国振看着他道:“设民政组,茂生先生你亲自为民政组长,下设农林牧渔、工矿、宣教、户籍四司,这可都是俗务,茂生先生觉得如何?”

    “老朽可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废物,指着韭菜说水稻。”万时华开了一个玩笑,然后肃容道:“老朽必不负主公所托!”

    “嗯,再设工程道路组,由雷振声任组长,下设勘察设计、施工维护、质量监理三司,雷振声,轨道、公路、桥梁、房屋,不仅要考虑通行便利,更要考虑防灾减灾,若是来了大台风,我希望这些都能撑得住,你看如何?”

    “是。”

    “另外,水利设施、河道疏浚,需要茂生先生与雷先生合作,许多事务都是如此,需要合作才能完成,诸位都当勉之!”俞国振又道。

    “是!”

    在他身边,众人哄然应命。

    这是俞国振带众人在昌化开的第一次现场会,随着他的命令,基建团一营在叉河、二营在昌化、三营在石碌,同时开始了规模空前的工程。

    开山炸石的炮声、人力肩挑背扛拖拉推抬的号子声,打破了昌化群山的宁静,同时在三处开工,所动用的人力多达一万二千余人,每天为了保证这一万二千人食物和物资消耗,便需要动用五百吨级的运输船,至于最初时所用的货物,更是要动用数艘千吨级的大船每日来回。

    幸好,昌化离钦州近,顺风顺水,当日可至,不过七月可是海南多风的季节,每个月总有一半时间得停在港中躲避风浪,故此此次借着时间晴好,俞国振调动能调动的所有运力,运来的物资共是一万一千吨,其中不怕风吹雨淋的就堆放在昌化码头上,别的则塞进了用预制部件组装而成的铁皮屋中。

    对于新襄的生产能力、运输能力和工程设计能力来说,都是一次巨大的考验,但在众人为此而忙碌时,一向身先士卒的俞国振却没有在昌化码头。

    他带着三十余名虎卫,到了昌化东南的无名小村。

    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俞国振一行的到来,是极为新奇的,无论是他们的服饰打扮,还是他们言行举止。而此村中的人,对他们好奇之余,更多的还是冷漠。

    那种对外来变化毫不关心,只顾着自己生活的冷漠。

    村子不大,只有十六户人家,七十口人,分为五个姓,多在昌江畔种些水稻,也有些入不得海的小渔船在江上捕捞,生活极是穷困,至少俞国振放眼过去,便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也是光着身子满地跑的。其贫困若此,让已经渐渐习惯了新襄富庶的虎卫觉得难以置信。

    特别是王启年,他性子还是和孩童一般,木木讷讷之余,也喜欢在年龄相近人群中炫耀,因此才一到此,便开始发糖。

    结果便引发了事端!

四八六、暴风骤雨临小村(二)

    “你们须得赔偿!”

    “正是,正是,若不赔,你们这些外乡人就休想走了!”

    周围是一片噪杂之声,俞国振觉得有趣,最初他们到时,小村里的百姓对他们还是有些畏惧的,因为是个无名小村,也就没有什么保长里正之类的,准备好的公文也就没有派上用场。但在几个小时之后,见他们搭起了帐篷,露出准备住上一段时间的模样,小村里的百姓开始凑上来看热闹。王启年虽然愚拙,却是个喜欢卖弄的,便将自己带着的糖果分给村里的孩童,不曾料想这却惹出了麻烦。

    几个孩童为争抢糖果自己打了起来,但打了会儿后想到王启年身上还有更多,于是又扑向劝架王启年,要抢他的糖果。抢糖倒还罢了,见他不还手,便大着胆子要抢他身上其余的东西,甚至连短剑、短铳都要夺。

    这让王启年不得不反击,新襄虎卫的军律之中,遗失武器可是重罪,不经主官批准,将武器给别人看都要受罚!

    结果王启年虽是大获全胜,可打了小的却引出大的,最终便是一群村民拉着几个鼻青脸肿的孩子跑来找麻烦。

    看了眼中噙着泪在一旁抽泣的王启年,俞国振摇了摇头。

    这小子在战场上已经露出悍将风范了,却给几个百姓逼到这模样——不过这有什么办法呢,虎卫的军纪可是深深烙在他的骨子里了。

    本质上,他还是太过良善了。

    “你们的意思是,你们的小子打架,抢我们的东西。然后被打伤了,要怪到我的这个属下身上?”俞国振在听得对方吵嚷了半天之后,开口问道。

    “哪里抢了东西,有谁证明抢了东西?”人群中有人大叫起来。

    俞国振看了此人一眼,是个三十多岁的瘦黑汉子。因为此地人普遍不高的缘故,他的身材与虎卫相比,至少矮了半个头,但他气势倒是极盛,想来是自觉人多。这些外来者不敢怎么样。

    “看什么看,你这小白脸儿,傻大个子,便是到了官府面前,你们打了人也得赔!”见俞国振望向自己,那瘦黑汉子轻蔑地吐了口唾沫,吐在俞国振面前的地上。

    周围虎卫都是暴怒。齐牛更是一个大步过去便要抓着那厮胖揍,俞国振却笑了。

    “让他把地上的东西舔回去。”俞国振道。

    那汉子被齐牛揪住按倒在地,然后齐牛踩着他的头,逼得他一点点靠近自己吐出的浓痰,那汉子杀猪般地叫着。周围上来两人想要帮忙,却立刻被虎卫挡开。

    当那汉子的脸贴上浓痰时,周围一片寂静。

    原本以为这群外乡人和气富裕,故此村民都想占占便宜,自古以来人离乡贱强龙不斗地头蛇,他们觉得小小敲诈一回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激得对方怒了,最多也就是道个歉了事。

    但他们没有想到,一脸温和笑意的俞国振。会做出这么大的反应。

    “大伙静下来就好,方才七嘴八舌地,实在闹得慌。”俞国振没有理睬地上的那瘦黑汉子,而是转向沉默中带着愤怒、仇视的那些村民:“你们记住一点,你们来和我讲道理,那我就会和你们讲道理。若是你们不讲道理,我会比你们更不讲道理!”

    “下面我再问一句。你们是来找我们要赔偿的么?”见众人脸上全是敢怒不敢言,俞国振又问道。

    他早就看到这瘦黑汉子与别人不同,手上没有什么老茧,分明是个好吃懒做的闲汉,说话时更是轻佻无比,正是他认定的“流氓无产者”,今日挑事,十之**就是他,故此便对这汉子动手。

    “打了人总得给个说法……”人群中一个老人见平日里的二癞子已经被制住,不得不出来,怯怯地说道。

    “打人?”俞国振看了一眼鼻青脸肿的王启年,点了点头:“说得倒是没错,打了人,总得给个说法,启年,把你上身衣服脱了。”

    王启年不知他是何意,但还是将上身衣裳脱了。这一脱,周围顿时一片冷气之声!

    王启年幼时吃的苦头就不说,便是跟了虎卫之后,日常摸爬滚打,战时突击临阵,身上留下的伤痕之多,便是齐牛都比不上。他是个真正的憨人,又不会投机取巧,故此这些伤皆是实打实的,看上去触目惊心!

    “我这小兄弟身上这么多伤,你们说该给他一个什么说法?”

    “这不是我们打的……”

    “很好,那你们那些小子的伤,真是他打的么?”俞国振冷笑道:“我这小兄弟上过战阵,手里**条性命总是有的,若是他动手,你们那群废物一般的小子,现在还能有一个喘气的?”

    无论王启年有没有动手打人,俞国振首先都要坚决维护他,若真打了人,事后惩戒可以,但当着外人的面,他绝对不会认这笔帐!

    “莫说是那些小子,你们以为凭着你们便能抓住我这小兄弟么,他只是不愿意伤人罢了。”俞国振心中也是很生气,他来这村子,便是调研,想看看自己亲自带领工作组来,能不能打开局面,却不成想刚到便被这群愚昧的村民给了个下马威!

    这样的小村子尚且如此,可想而知,那种宗族势力盘根错节的大村,会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

    “老爷,我们只是穷乡僻壤里的可怜虫儿,没有什么见识,还求老爷不要怪罪我们……”从看到王启年身上的伤疤时开始,那老人便知道今天肯定撞着铁板,原以为只是外地来海商,却不曾想是真正动过刀兵的强龙!

    “怪罪自然不会,但是做错了事就要受罚,特别是这些小子,胆敢向军人挑衅,试图抢夺军械,这样不知好歹轻重,显然是父母未曾教好。”俞国振一指那几个缩头缩脑准备在大人掩护下溜的小子:“既然父母未曾教好,那么,就由我来代为管教!”

    “老爷,老爷,小孩子家……您大人大量,就放过他们吧?”

    “我没有说要拿他们怎么样,家人每天可以在早晚来看望,一个月之后便放回家中。”俞国振哼了一声:“你们不懂教小孩规矩,那我来……谁想反对?”

    周围顿时跪下了一地的人,不停有人哀求,俞国振却心若铁石,只是不理。

    这场风波的到来,虽然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却也给了他一个推行自己政策的切入点。对于任何村庄来说,孩子是未来的希望,只要控制了孩子,便可以说控制了这个村子。

    至于村民现在的反应,俞国振根本不在乎,想来过个十天半月,这些穷困潦倒的村民就巴不得将这些孩子送来了。

    “为了便于管理,我准备在此建房,你们若是愿意赚些钱,便为我平整土地。”俞国振指了指村子东北角的一块地:“我看此地不错,这是谁家的田地?”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如此问是什么意思。

    “我来说说这里建房做什么用吧,这些小子,都将住在这边的屋子里,建房所需要的材料,我会让人送来,建房的工匠什么的,我也会去请。”在示之以威之后,俞国振开始诱之以利:“凡在我这工地上做活的,每日管三顿饱饭,还按照干活的情形发放工钱,懒者一文皆无,勤者可以赚到十五文到五十文不等。”

    听得每日管三顿饱饭,村里人眼前就亮了一下。俞国振早就看过他们的田里,这些村民的耕作手段极是简单,几乎完全靠天吃饭,虽然种的也是水稻,但俞国振估计他们的亩产量未必能达到两百斤——比起播下的种子多收不了多少!故此,村中甚为贫困,虽然还可以捕渔,不至于饿死,但他们的那几艘小破渔船和脚盆的差别不大,打来的鱼又不宜保存,也无处可卖,因此村里一日两顿都是艰难。

    “这个……老爷说的可是真的?”

    俞国振笑吟吟地道:“村子里可有读书人?”

    周围全是摇头,好一会儿,才有人嘟囔道:“读书人可是天上星宿下凡,我们这小村子,怎么会有读书人?”

    “不管有没有,这个你们先看着。”俞国振向身边的齐牛示意,齐牛摘下背上背着的藤箱,打开之后,从其中取出一张纸。

    村里的百姓可看不懂纸上写的是什么,但那右下角通红的大印,他们还是看得到的。

    “此为昌化县令公告,我们来此办学富民的。”俞国振道。

    从方才村民的反应,他不难看出,村民们对于读书既是敬畏又是渴望,后边的富民,村民未必当回事,但办学则不然。

    “从今日起,全村七岁之上、十五岁以下,尽数入学——你们放心,不用百姓教一个铜板,办学之资,尽数由县上承担!”

    “原来是上差,只是,我们……我们村小,怕是……用不着吧?”那老人虽是心动,可是出于老年人的保守,他还是表示了自己的反对之意。

    “是否用得着由不得你,七岁之上十五岁以下者,若不入学,其父祖兄伯便处枷三日、苦役十日之罚,若是再不入学,便处枷十日、苦役一月之罚……”

    见过方才俞国振立威的手段,又听得他冷冰冰地说出处罚内容,村民当中,没有一个人敢将这话当耳旁风。很显然,来的这些“上差”,绝不是好糊弄的,他们动手教训人,也绝对不会手软!

四八七、暴风骤雨临小村(三)

    符珠跟在王启年身后,满脸都是讨好之色。

    “启年哥哥,再教我几个字吧,求你了,再教我几个字吧!”

    “不教!”王启年看都不看他,趾高气扬地向着村子东北行去。

    其实王启年自己识得的字也不多,就是**百,够他看得懂一般的公文罢了。他在这方面的反应着实迟钝,远比不上他在军事技能掌握上来得快,这只人说,人有偏长,对此俞国振也无可奈何。

    按照俞国振的要求,每识一字,便可换糖一个,若是想换第二个,除了新识一字外,还得将旧识复习一下。故此,对于原本就缺乏营养的符珠等少年来说,一个字就是一颗糖,他们不敢找成年的虎卫来问,于是王启年便成了孩子王。

    当初符珠就是带头抢糖的,可是才过了仅仅三天,他便跟在王启年背后哥哥长哥哥短叫得欢。王启年有些憨,可也是实心人,符珠的一些小把戏耍他是够了,但每每事后叫俞国振得知,必然要加倍找回来,因此符珠现在只能老老实实地以识字换糖了。有俞国振撑腰,王启年的这个孩子五自然当得非常爽,现在他可是走到哪都有小跟班了。

    在预定的学校校舍所在地,先建起来的是一口井。为打这口井可是花费了他们两天时间,六米深的井,先用河沙垫底过滤,再用青砖砌住边缘,使之能够有所支撑不至塌陷,再最后。埋入镀锌钢管,用水泥将之重新封好。

    钢管露出地面至腰左右,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将手压井的井头装上钢管了。因为橡胶的出现,手压井造得相当好使,而镀锌对新襄如今的冶金技术来说,更不是什么难事——事实上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之中便记载了用炉甘石作原料坩锅冶炼“倭铅”的技艺。

    今天,便要试试这口井能不能用了。

    王启年到的时候。井边上围拢了一圈又一圈的人,这座被俞国振命名为“南沙村”的小村之人,几乎全部到了。不仅是他们,相邻的村子里也来了人,甚至还看到服饰怪异的黎人。对于昌化这样的小地方来说。哪儿有新鲜事,那可是能将四邻八乡都引来的。

    看到这种情形,俞国振笑了起来:至少有一点古今相通,那就是华夏民族的好奇心。

    这也是让华夏民族能更容易接受新事务的一个关键,当一样新物件出来之后,华夏民族在惊讶之余,总会动脑筋去揣摩它的原理,然后动手去仿制,再然后就是超越。有人将这种能力称为“山寨”,俞国振倒不觉得这是蔑视。华夏民族的好奇心与学习心,原本就是植根于草根阶层当中,只要给他们合适的土壤,即使一时落后,他们便能奋起直追。直至超越。

    “符老爹,你来压吧。”他笑着向村中的那个老人招手。

    符老爹看上去足有七十岁,实际上年纪只是五十出头,也就是那天最后壮着胆子来与俞国振交涉的老人。听得俞国振的话,他大着胆子过来,伸手抓住压柄。在俞国振的示范下,开始抬高压柄,原本井中的空气,便随着这个动作而掀起皮圈阀。符老爹又看了俞国振一眼,俞国振将一瓶水灌到了井里,然后又示意符老爹压动。

    符老爹一开始时动作极不自然,但压了两下之后,便习惯了,紧接着,就看到银色的水自井口涌了出来,象是一眼甘泉。

    “啊!”周围一片惊呼声。

    昌化并不缺水,每年的降水量根据去年的统记,达到了一千七百多毫米,但是降水过于集中,使得雨季水灾干季旱灾。能手压出井水来,对于这里的百姓,还是有些吸引力的。当然,最让他们觉得神奇的是,这个装置竟然真的有用!

    没有什么比亲眼所见更有说服力了。符老爹年纪虽大,童心尚存,用力压个不停,周围人纷纷前来接水,有人还一饮而尽,那水的滋味相当甘冽,与他们在村外昌江里提来的水完全不同。

    “啧啧,这位老爷果然好本领!”

    “听闻又是如苏东坡一般天上的星宿下凡呢!”

    对于昌化人来说,曾经贬至于此的苏东坡,就是他们见识过的最了不得的人物,故老口耳相传,有不少苏大胡子的故事。因此,在见到俞国振的这种手段之后,便情不自禁拿苏轼与之相比了。

    “接下来便是建学堂。”俞国振看着周围眼睛闪亮的百姓:“我三日前说了,若是愿意来相助,只要肯干活,一日三餐包了,还另发工钱,你们究竟做还是不做?”

    若没有这口井,南沙村的百姓不会相信他,但有了这口井就不同了。“办学”的事情姑且不说,但管吃这件事情上,却是绝对没有打折扣的,至少打井的这三天里,凡是来助的,都是管了三天饭!

    就是被俞国振强行带到这片荒地上的那几个南沙村的小子,每天也是三顿饱饭,吃得他们眼睛发亮。

    “老爷,管饭……是不是管肉菜?”有人大着胆子问道。

    俞国振这三天管了来上工之人的米饭,但不管菜,他们自己倒是每天荦腥不断。这个倒不是俞国振想要给自己搞特殊化,而是要让这些乡民知道,他们现在做的事情,只够吃饱饭,想要吃上肉,那就得跟着新襄的节奏向前走,而不是如今这懒洋洋的模样!

    “想吃肉?”俞国振似笑非笑地问道。

    “想!”众人齐齐点头。

    “简单,好好干活,便有肉吃。”俞国振道:“做得好了,学得本领多了,用不着我发肉与你们,你们自己便能买肉了。”

    听得这后边一句,众人都是哂笑,如今昌化穷困潦倒,人口稀少,几乎没有人家能养猪,便是有钱,也没有地方买肉去!

    但不管怎么说,在俞国振的鼓动下,他的学堂大计终于开始了。通过船将水泥和红砖从昌化运来,仅仅是十天功夫,学堂就已经建成。

    一个六十多人只有十二个适龄少年的小村子,自然用不着太大的学堂,实际上他建起的,是一排八大间的瓦房,考虑到村民如今的性子,俞国振没有直接装玻璃窗,反正海南气候温暖,不怕寒风冻着人。八大间的瓦房其中两间被打通,充当学堂,十二个少年在里面学习还显得很宽敞。简易的木漆黑板、写时吱吱响的粉笔,还有三门课程,最初时让少年们觉得新奇。不仅是他们,就是孩童们的父母,也总爱跑来听,想知道这所学堂教的究竟是什么。

    教学的不是俞国振,而是从新襄来的教师——其实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子,姓程,名东升,是虎卫三期的。他最初时给这些少年讲课,还有些紧张,但几天之后,便习惯了。他一个人教识字、算术、实学三门科目,每天要上约六个小时,其中有一个小时是带着少年们运动玩游戏。

    “唯有识字,我们才能看得懂手中的课本,学得更多的本领;唯有会算术,我们才能丈量出家中的田亩,计算出粮食的产量;唯有会实学,我们才能懂为何压水井能提出水来的道理,造更多有用的器械来方便劳作与生活。”

    每天上课之前,这段话都是十二人都必须背诵一遍的。符珠倒有些读书的天赋,在当天就能背诵出来,这段话的意思,他们的“程老师”详细解说过,对于符珠这样小地方的少年来说,读书识字能写能算的程老师就是了不起的人物,他说的道理,当然不会有假。

    不过符珠最喜欢的,还是活动课。他们活动的内容就是篮球,这是随着橡胶实用化之后在新襄兴起的一个新的运动项目,因为其所需要人手较少,场地也相当简单,故此推广得极快。在学堂前便有一块平整出来的泥地,两边各树起一根树干,然后钉上几块木板,再在约三米处钉上铁框,篮球场便成了。但在建成的当天便又返修,原因是齐牛玩得兴起来了个大灌篮,直接将篮框扣了下来。

    而当时的场景,让符珠印象极为深刻。

    他们也开始学习篮球,但每次玩球之前,程老师总是要他们先站好队列,从排成一条线开始,然后向左、向右对齐、转向,齐步走、跑,折腾一番之后,才带着他们玩球。在那球的诱惑之下,他们的队列学习倒是很快,短七天之后就有模有样了。

    对于程老师还有齐大哥,符珠是极为佩服,但对于程老师、齐大哥的那位上司,被他们称为“官人”的俞国振,符珠则是则畏惧了。说来也怪,对着个头极大的齐牛,他还敢顽皮,但只要那位俞官人眼睛看过来,他们十二个孩童,一个个顿时束手束脚。

    那天李癞子的惨状,众人可是亲眼见到了,俞官人笑眯眯的,齐大哥便冲上去将李癞子按到了泥地里!

    故此,当符珠看到俞国振站在自家的田里与自己父亲说话时,心中顿时一凛,还以为是自己顽皮,俞官人来找麻烦,转身就要走,却被父亲看到了。

    “小猪儿,快来向大官人磕头!”符保大声唤着儿子的小名。

    俞国振侧过脸来,看着符珠:“不用磕头,按着学堂的规矩向我行礼就是。”

    符珠上来行了叉手礼,心中觉得奇怪,这位神通广大的俞官人,到自己家的田里究竟做什么。

四八八、暴风骤雨临小村(四)

    “你家这个儿子相当不错,有些天份,只可惜是在这里……让他好生入学,在这里学了三年后,便可以送到新襄去,在新襄初等学堂上学,考出来后与程老师就一般了。”

    “程先生可是星宿下凡,我这小猪崽仔,哪里能比得上?”符保赔着笑道:“大官人莫要这般说,小猪崽仔承不起,要折寿!”

    符保虽然是穷乡僻壤的贫民,却也知道,俞国振这样的大人物来和他说话,还许下了他儿子一个老大的前程,必定是有所求。他琢磨着自己家里有如水洗,什么都没有,那么要求的……只怕是他的命了。

    想到这,他看了一眼脚下的地。

    这片贫脊的坡地就是他的命,因为处于缓坡,一家之力又无法修建水利设施,故此他基本是靠天吃饭。虽然有十几亩的地,每年收得的粮食却连填饱肚子都难。

    俞国振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心中不免苦笑,这些百姓在有些事情上愚昧,但在另外一些事情上却精明得紧。此前无论做什么事情,俞国振都有前世的经验,至少也在书本上看过相关的情形,因此能做到有预案,可是如何改造一个县的农村,他也得从头摸索。

    他当然也可以采取强制手段,但这个小小的南沙村可以强制,甚至整个昌化县都可以强制,但全部大明呢?

    所以,工作必须要做到细。对于百姓来说,他们所求者不过是一点利益。只要不触动他们的根本利益,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利益,那么事情就好办了。

    想到这,俞国振决定不绕圈子,用脚顿了顿符保脚下的地:“这种坡地,积不成水,种稻子不太好吧?”

    “确实不好。老爷有所有知,每年产的粮,才只有一石半左右。”符保小心翼翼地道:“这还要是丰年。若遇着荒年,只会更少,颗粒无收也不是没有过。”

    “将你的锄头给我看看。”俞国振向他伸出手。

    却是一相木锄。看到底下连铁尖都没有,俞国振心中大致有了数。百姓贫困至此,连工具都用不上铁器,如果去提高产量!

    在俞国振想来,提高农业产量主要靠四:技术、工具、水利、化肥。昌化的耕作技术太过粗犷,有很大的改进余地,工具简陋,也能出现质的提高,水利建设几乎是零,完全没有防灾减灾的能力。至于化肥……纯天然生物肥倒是用了。

    这不仅仅是昌化的问题,而是整个华夏的问题,除了经济发达地区将精耕细作做到了极致,耕种技术上是这个时代全世界最高水平,绝大多数地方在这四者都是有很大地提高余地的。

    “买不起铁器?”俞国振问道。

    “呵呵。买不起。”

    “若是我给你一批铁农具,包括锄头、铁锹、铁犁、镰刀,再包购你的粮食,愿不愿将你的田拿出来借我用一年?”

    这个提议,让符保愣住了。

    他猜出俞国振打的是他的耕地的主意,这可是他们一家的命根子。因此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拒绝俞国振的巧取豪夺,但没有想到,俞国振会提出这样的一个条件。

    “一……一年?”他颤声问道。

    “就是一年,去县城里请县太爷公证,一年之后,你要种什么、怎么种都是你的事情。”俞国振道。

    “这个……这个……”

    符保犹豫的时间并不长,然后赔着笑道:“小人家的祖坟,还没长出青蒿,这等好事……小人不敢受啊。”

    “你担心什么,说出来与我听听。”俞国振大敢头痛,这个农民,可比多尔衮难对付得多。

    “一年不种,一年无食,小人明年吃什么……”

    “这个简单,我明着跟你说,我来此就是教化的,不仅仅是教化孩童,你瞧你儿子,几天前还拖着鼻涕全身黄泥,现在是什么样子,你看到了的。我还要教化你们,教你们如何种田,种什么庄稼。”

    这话说得直白,符保想了想,赔着笑道:“老爷果然是心善的,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不过老爷,我们家真不合适……”

    俞国振几乎要败退了,他思前想后,自己的理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为何就是不能做通这个符保的工作?

    在这近二十天的时间里,俞国振一直吃住在南沙村,每日观察村中百姓,与他们交谈,了解他们的需要。他觉得这个符保是村子里胆子较大,也比较善于接受新事务的,故此才选择他为突破对象。

    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万全准备,在这个农民面前完全没有了用处。

    俞国振有些苦恼地皱着眉,莫非要发动土改这个大杀器?但从他对昌化的了解来看,土改这个大杀器在昌化根本派不上用场,地广人稀,到处有的是荒地,这里百姓缺的可不是土地!

    “必须因地制宜,不可搞简单粗暴的一刀切。”他心中暗想。

    有些苦恼地和符保打了声招呼,又拍了一下符珠的脑袋:“好好学,若是能考到第一,到时带你去新襄玩一趟。”

    见俞国振没有继续说,而是离开,符保锄了几下地,符珠在旁嘟着嘴,一脸不屑的模样,让他扔下锄头便要打:“你小子吃了两天饱饭就对你爹这嘴脸?”

    “那是你**启年哥哥还憨,人家俞老家不过是借咱家田耕一年罢了,你只要按着丰年时的收获,让他出粮食,这样就算把地给他耕种一年,也不会挨饿,偏偏你傻……”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这小兔崽子不要跑!”

    “老兔子有本事不要追!”

    父子两追了会儿,终究是符保抓住了儿子。冲着屁股抽了几鞭,想想心中不安,拎着符珠便回到家中。

    他们的破土屋子拥挤在一处,很快他回到家里,将自己婆娘唤了出来:“今日那位俞老爷来寻我,想要我们家的田……”

    “不行!”婆娘顿时尖叫起来。

    “你这婆娘,听我说完再鬼叫。他是说要我们家田种一年,然后送全套铁农具与我们……”

    将事情本末说了一遍之后,符保问道:“我已经推了此事。你休得大惊小怪!”

    “你个蠢汉,为何要推了?”符家婆娘再度尖叫起来:“老娘嫁与你,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便是切个菜,都得寻人家借口菜刀,难得的好事,你为何要推?”

    “方才你不是还着急么?”

    “人家俞老爷还能看上你这几亩破烂地,到处都是荒地,哪里不可开垦!这分明是看到我们家小珠儿有前途,俞老爷想拉上一把,贵人相助的事情,你竟然推了,合该你穷一辈子!老娘就不知怎么嫁给了你这样的一个蠢汉。还不赶紧……”

    “叭!”

    “还敢打老娘,老娘和你拼了!”

    符珠习惯地看着自己的父母撕打在一起,就象往常一样,打着打着,两人便打进了屋中。符珠撇了撇嘴。自个儿跑到一边去玩去,或许他父母这番撕打,便会给他打出一个弟弟妹妹也不定。

    打完架之后的符保系起了裤带,挺了挺**门就要出去,他婆娘在床上问道:“你去做什么?”

    “自然去给俞老爷磕头。方才是我不识好歹,现在想通了,要想法子把事情圆过来。”符保雄纠纠气昂昂地道:“你给老子踏实些,不要到外头去胡乱嚼舌头!”

    他家婆姨当然知道,这种好事,并不一定是非要他家不可的。哪里敢出去乱说,为了避免自己大嘴,干脆就缩在家里不出去了。

    对于这些穷困的农民来说,一套免费的铁制农具,的确是很难抗拒的诱惑。符保当时拒绝了,事后想来,却禁不住后悔。而符珠口中说的方法,若是俞国振说出来,他必然又会怀疑其后有什么阴谋,但是他自家儿子口里说出就完全不一样。智子疑邻,古今皆一也。

    符保知道俞国振一般是在学堂那边,他心中想着事,急冲冲走过去,有人唤他也没有听到,直到被人拉住,才发觉是符珠的舅舅。

    符珠舅家姓李,就在相距十余里的另一个小村,不过那小村人口多些,有个四十来户,近两百人口。符保见他忙行了礼:“原是舅舅来了,家中可是有事?”

    “妹夫,有件事情想要有劳你。”舅舅迟疑了一会儿:“听闻你和那位学堂主事的俞老爷能说得上话?”

    这穷乡僻壤里没有什么新鲜事,故此俞国振到这里建学堂的事情,也传到了相邻的几个村子,当初学堂建起来时他们还曾来凑热闹。原本他们以为这是大地方来人心血来潮,撑不了多久,但如今几十天过去,学堂不仅越来越正规,而且村子里的人也习惯了这些外来人的到来,每日有些人为了十几文的工钱眼巴巴跑去问还要做什么事情。

    “也算是吧。”符保挺起胸,因为家贫的缘故,他在丈人家里可是没有什么地位,难得舅老爷如此口气与他说话。

    “那你得替你内侄说句好话,让他也来学堂。”舅老爷目光炯炯。

    “这个……”看到舅老爷的目光,想到此事若是办成了,自己再去丈人家便谁也不敢拿脸色给他看,符保咬咬牙:“我尽力!”

    “尽力就成,尽力就成!”舅舅顿时眉开眼笑:“唉你是不知,上回你家小猪儿跟他表哥说了学堂的事情,他表哥整日在家里闹,便要上学堂,说是要在学堂读书认字,还有肉罐头和软糖果吃……这些都是真的?”

    他们两个穷困的农民,甚至连始作俑者俞国振,都不知道,以孩童们为突破口,对于俞国振改造农村的计划有多么大的帮助。将来一场席卷华夏的新生活运动的暴风骤雨,便是在这个刚刚有了正式名字的小村子酝酿,其影响,也终于扩出了这个村子。

四八九、异乡喋血招怨魂(一)

    符保拉着舅子来见俞国振,但虽然远远看到俞国振就坐在一棵树下,他们想靠近时,却被齐牛拦住了。

    “休得靠近!”齐牛低声道:“有事的话,过会儿再来。”

    符保心中暗暗叫苦,这几天他见俞国振和气,只以为要见他是很容易的事情,现在想来,莫非是自己方才的拒绝让俞老爷恼了?

    他却不知,俞国振这个时候正盯着手中的信苦恼。

    从七月抵达昌化,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九月都到来了,他这边的情节形仍然没有什么进展,但别的地方有些事情却变化得很快。

    今日他所收到的情报,便分为几个方面。

    首先当然是建虏那边的情报,建虏经过一番激烈的争执之后,因为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绝对的优势,而且在受到俞国振的重挫之后,建虏已经不能起内讧,哪怕众人都觉得黄台吉没病没灾死得蹊跷,这个时候也没有谁敢将此事提出来。因此,最后折中的结果,仍是由才两岁的福临为帝,由其母代为坐床,国中大事,请八旗主共议。

    这是在俞国振意料中的事情,他当初未全力逼迫多尔衮,除了不愿意自己损失过大外,也有令多尔衮回去同黄台吉争斗之意,只不过多尔衮行事果决毒辣,手段还超过他的想象。

    但有关建虏的另一件事情,就让俞国振很吃惊了。

    多尔衮在两白旗推行改革,其中军制种种。倒有些类似于虎卫!

    或者说,类似于虎卫对登莱兵进行的改造,看起来,多尔衮倒是下了一番功夫,从失败中吸取了教训。若是俞国振止步不前,两人再遇时,恐怕还要费一番手脚。但可惜的是,俞国振有把护,到双方再相遇时。只怕他要碾压多尔衮了。

    “多尔衮若真控制了两白旗,那么代善争不过他,三五年后。建虏中必有一番大斗。”俞国振心中暗想。

    其次是大明的情报。年初建虏的横行肆虐,让杨嗣昌在朝中很不好受,虽然他有意无意挑起崇祯和朝中文武对俞国振的猜忌,成功转移了部分注意力,但俞国振立下如此之功,未得寸赏便回到南方,这让朝中对俞国振的攻讦稍稍平息,而张献忠在湖广、南直录和中原的掀起战火,响应者甚众,这让一力招安的熊文灿获罪。同样也让举荐熊文灿的杨嗣昌、任用熊文灿的崇祯脸上无光。杨嗣昌不得不自请督师往剿,先是将熊文灿捕拿送京,又与方孔炤在剿贼方略上有了矛盾,最后寻了个借口,也将方孔炤押送京城。在天牢中等死。

    就象此前因为济`南失守、德王身亡而被处死的山`东巡府颜继祖一样。

    对此俞国振早有心理准备,也早就交待了方以智,若遇此事,当如何应对。倒是方子仪忧心忡忡,在信中委婉地问伯父是否会有性命之忧。

    大明情报中另外一项,则是灾害仍然不断。首先是去年的蝗灾扩散。从陕`西至河`南、山`东一条线过来,形成了一条绵延千里以上的蝗虫带!这些地方近年来本就是灾害频繁,也是流寇最为猖獗之处。其次便是京畿,原本俞国振是有一套完整的大战善后处理措施的,但被赶回新襄后,只能将善后事宜交给地方官员。而大明的地方官员,哪怕是京畿的,都很不靠谱,结果就是瘟疫盛行!

    看到这个时,俞国振心中沉重,忍不住低骂了一声。

    “宗训,你记一下。”这种情况,他总得做些什么才好,俞国振想了想,让身边的勤务兵记录:“第一,将如何防疫之术整理出来,交由《民生杂纪》与《民生速报》发表,从瘟疫原理到应对措施,还有一些偏方验方,都报上去,能救多少人是多少。第二,让二柱启动‘地道’计划,帮助中原一带百姓到青岛口,做好青岛口的防疫工作。”

    所谓“地道”计划,是俞国振与高二柱拟定的一个从中原地区获得人口的计划。如今朝廷对新襄可是百般猜忌,虽然不禁新襄货物进出,因为还需要由新襄提供价廉物美的武器装备,但是对于人口流向新襄已经控制得极严。在山`东一带查路引之严密,已经严重影响到百姓的生活。俞国振原本是准备在消化好耽罗的近三十万人口之后再启动“地道”计划,但现在因为灾难的事宜,不得不提前。

    朝廷不管百姓的死活,流寇以百姓的性命来换取个人的快意,也唯有俞国振,才将他们的性命当一回事。

    第三份资料关注的却不是大明和建虏,而是来自澳门,据澳门的葡萄牙人所言,以巴达维亚为中心的荷兰人,似乎正在进行一次集结,据葡萄牙人说,他们与倭国德川幕府似乎勾结起来,要对新襄采取行动。

    这个消息倒让俞国振不得不重视,新襄如今的实力,在陆上已经有足够的自保之力,水上也同样拥有了一支可以说是远东最强大的舰队。但是新襄要保护的航道、水域太多,这就使得渔政局的海军仍然捉襟见肘。

    “必须关注一下东南亚的局面了。”俞国振沉吟了一下,又让名为付宗训的勤务兵记下:“令会安、新杭将东南群岛之事,由一月一报改为十日一报。”

    此时俞国振并不知道,在东南亚的吕宋,一场华人的悲剧正在发生!他毕竟不了解历史的细节,只是从一个战略家的眼光,分析手中的消息,觉得东南亚会发生事情,却不知道因为消息的滞后,他的分析已经晚了!

    吩咐完之后,俞国振看到符保和他妻舅站在旁边,便向这里招了招手,齐牛见状,才放这两人过去。

    符保近前之后立刻跪了下来:“俞老爷,方才小人不知好歹,回去之后仔细想了,觉得老爷是一片好心,老爷恩赐,小人不敢不受!”

    他怕俞国振反悔,便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地道的农民式狡猾。俞国振自然不会与他一般见识,只是很奇怪:“方才我还说不动你,你回去自己怎么想通了?”

    符保见他尚未应允,心中有些着慌,想了想,觉得还是先拍一圈的马屁再说,因此便道:“小人愚顽,原是什么都糊涂的,小人家的小猪儿,在老爷办的学堂里学了些时日,倒有些开窍,给小人说了些道理,小人这才明白,原来是造化来了,是俞老爷要赏赐小人。回去与婆姨商量,她还一个劲儿不同意,被小人煽了耳光,然后来了……”

    “好你个符保,敢打我妹子!”

    他这边谎言连篇,那边的妻舅倒是先恼了,原先符保揽下他的事情,他以为一见着俞国振便可以说他家孩子入学之事,却不曾想符保说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什么名堂。这让他心中对符保不满,待听得他打了自己妹子,立刻跳将出来:至少可以在俞老爷面前晃一下,让俞老爷看到自己,他才会问自己有何事对不对!

    “住手,住手!”

    见两人要厮打在一起,齐牛一手一个,象拎小鸡般将二人分开。俞国振不得不承认,这些最底层的百姓,也有他们的生存技艺,比如说这种惫怠,若他们真得罪了自己,自己见了他们这般模样,如何好和他们一般见识!

    “有何事情好生说,符保,你打媳妇是不对的。”俞国振先批评了符保一句,然后道:“你果真同意了?若是真的,我就让人去请知县来,白纸黑字将事情敲定。”

    “老爷英明,小人只是还有一事……若是一年将田交给老爷,小人一年便无粮可吃,这一年……小人一家子的生计当如何?”

    这个时候,符保想到自己家的小子天天呆在学堂里,每天可以吃三餐,他心中顿时火热,若是这位俞老爷答应下来,他们家人全跟着学堂吃,岂不是每天也可以吃三餐!

    俞国振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方才说了,你那地里平均下来,一亩一年也就是产一石半粮,我依着两石给你算,你的地一共是多少亩?”

    “十五亩……”

    “那便是三十石粮,我让人给你三十石粮,算是你今年十月到明年十月地里的出息,再加上全套的铁农具,成不?”

    “好,好!”符保忙不迭地答道。

    他那地乃是坡田,平时积不到多少水,哪里能做到亩产两石!俞国振这个条件,让他当真是喜出望外。

    看也这模样,俞国振心中也明白,自己方才说服他还是做差了,这些农民并没有太长远的眼光,甚至一年后的铁制农具都不能真正吸引他,能让他们立刻动心的,还是现成的粮食!

    这一条经验,是一定要牢记在心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想必到了其余村子,也可以应用得上。

    这种事情,俞国振原本不必亲历亲为,但他明白,若是自己不亲历亲为,便不可能对如何教化百姓有个深刻的认识,对于将新襄的制度推广过程中会遇到什么问题,就没有直接的认知。他不想做那种高高在上靠着拍脑袋来做一切决定的家伙,而且现在他也不具备脱离百姓的资格。

    “老爷和你说的是啥?”符保的妻舅算是听出了点名堂,将信将疑地问道。

    “啊,还有一事,还请俞老爷做主。”这个时候,符保终于想到了自己妻舅的事情,他陪着笑道:“这位李守仁,是小人妻舅,他们村离此十里,也想将家里的娃儿送来读书……”

    俞国振盯着李守仁看了会儿,然后笑了。

四九零、异乡喋血招怨魂(二)

    当初为什么要建这么大一所学堂,不就是为了让更多的孩童入学么。

    俞国振做过调查,南沙村附近有六个小村,规模大的,比如说李守仁所在的村子,有二百多人,规模小的如南沙村一般,彼此之间,都是联姻,亲戚关系极为复杂。

    入学的孩童不但不要交钱,而且还管一日三餐,这对于附近穷困的农民来说,已经是难以想象的优待:这等于是别人出钱出米帮他养儿子!

    而他们要付的代价,仅仅是家里少个放牛割草的小劳力——更何况放学之后,还是可以放牛割草的嘛!

    李守仁是第一个,以后会有更多。

    “我这学堂是为南沙村办的……”俞国振倒没有急着答应。

    “小人家的小子可以送到他姑家。”李守仁飞快地道,农民从来不缺这样的小狡猾。

    “这个却是不行,毕竟不是南沙村的人,我学堂里可是免费三餐,总有些不好,而且你们村子离得远了,路又不大好走,一大早要赶来上学出操,小孩子不方便啊。”俞国振又道:“路泥泞湿滑,摔成泥猴一般,你们当家长的也心疼对不对。”

    “小人……小人回去便请全村一起修路,自河中捞沙,铺平这条路!”李守仁想了想:“不过,若是如此,小人村子里的孩童……是不是都可以来此?”

    “路通之处,便可来此!”俞国振许诺道。不过旋即,他补充了一句:“须通砂石路,泥路不成,另外路两边不得有芭茅杂草,免得藏着蛇兽害人。”

    俞国振想象中的路,可是和这些村民想象中的路是不一样的,符保和李守仁对望了一眼。笑嘻嘻地都应了声。他们的笑声中证明他们心里还有别的打算,但此时俞国振并没有发觉。

    事实上,在十天之后。当俞国振看到那延伸到南沙村的“路”后,险些没有气乐起来。

    这条“砂石路”确实是由砂石铺就,只不过路宽只有一尺。而且所谓砂石,也只有极薄的一层。

    “老爷,这条路真好走了。”见俞国振的模样,李守仁还专门在路上踩了踩:“老爷,不骗你!”

    俞国振有些无语,好吧,两个村子的村民,花了十天时间,修成了一条一尺宽、半厘厚的“砂石路”,只要一场小雨。就会完全不不见。俞国振怀疑,他们百来号劳力,是不是就挑了两三担河砂到这路上,然后拿扫把扫扫就算铺成了路。

    “首先,孩子我收下了。包吃,不会象你们一样,短斤缺两,拿手指头大的小馒头凑数。然后,路不行,得返工。我会请人来教你们怎么修,你们出工,谁家不出工,或者出工不出力,他家的娃儿,包括他亲戚家的娃儿,便不准入学。现在是十月二十四日,我要在明年二月之前,将这路修好来,我只派技术指导,不会派人来给你们修路,砂石之类,也由你们自己从山上河里去刨。你们可以和周围村子说好,凡是想送孩儿来入学的,都得修路!”

    砂石路是起码的,俞国振不想担当救世主,他要当的只是一个引路人的角色,因此,他不可能将所有一切都包下来,哪怕他有这个能力。象一个区区的昌化县,连一万汉人都没有,俞国振完全能负担起他们的全部,以此换取他们在建设上的配合。但俞国振深知,别人给予的东西永远不会珍惜,只有付出劳动代价换取的,才真正属于自己。

    虽然他现在控制着会安、新杭两个大粮仓,其中会安开发得早,有良田八十余万亩,新杭开辟得稍晚,也有水田四十万亩,加上新襄,三地直接从事大规模农业生产的农民数量达到了二十二万人,水稻亩产约是四百八十大斤(四石),两地又都是一年水稻两熟,年亩产超过八百大斤。崇祯十二年对这两地来说是难得的好年景,所以这一年预期的水稻产量高达九十六万吨,也就是九亿多大斤。玉米、土豆和红薯是稻米之外最主要的粮食作物,在新襄、会安和新杭得到了推广。玉米如今亩产玉米粒仅仅是一百八十余斤,也就是九十大斤,播种了坡地、旱地十二万亩,总产量是一千零八十万大斤。土豆让俞国振极失望,在他想象中应该是粮食大杀器的物种,实际上限制极多,特别是高湿高热环境之下,产量并不理想,亩产只有四百大斤,好在土豆可以与稻麦套种,而且能固肥活土,也算是不无小补。倒是红薯的产量,让俞国振甚为欢喜,其亩产竟然高达一千大斤。土豆与红薯加起来,总产量达到了三十三万吨。这样,新襄在崇祯十二年的粮食总产量就是一百三十万吨,以每人平均每年消耗三百六十大斤粮为列,足够养活三百六十万人口,而俞国振治下现在的人口只是刚过百万——这还要加上聚在耽罗正每个月两万向南运送的那些人。

    居安思危,对于俞国振来说,粮食永远不嫌多,所以潮热环境下粮食保存问题就被提了出来。

    俞国振之所以要符保的地,就是想引着他开始按新襄的农业技术种田,从种子到土化肥再到种田工艺,都按照新襄模式来套,这样符家的十五亩地,一年应该能收到一百五十石左右的粮食。比起他现在每年只产二三十石粮,那可是要多得多!

    只要符保家跟着新襄走获利了,那么来年就可以推广到邻近所有的村子,三年就可以推广到整个昌化县。这是在俞国振不进行强力干预的情形下做到的,对于今后在全国推广,有极重要的参考价值。

    接下来的几日,符保便在新襄来的农技员指挥下开始干活。其余村民见到俞国振运来作为他家来年收获的三十石粮,其中既有稻谷也有土豆、红薯和玉米,都是极为羡慕。不过他们也闲不下来,修路便成了他们在这个冬天里的头等大事。凡是家中孩子想要在学堂里蹭免费伙食的,一律得出工出力,而且出工出力期间能得到少量的补助,做得好的还可以同虎卫一起享用肉罐头。这可是稀罕事,故此大多数百姓积极性极高。

    那些不高的人,俞国振也不为难他们。只是让人暗暗登记。

    见昌化一切都步入正轨,俞国振也走遍了南沙村和周边的村子,家家户户都调研过。俞国振在十一月二十八日回到了昌化,只留下了一个十人的工作组,这十人都是家卫出身,有足够的自保能力,而尝到了虎卫甜头的村民,也不再敌视他们,就连当初的那个二癞子,如今也老老实实的了。

    昌化此时尚不能算城,只能算是一座小村,经过近五个月的建设。村子原先低矮破旧的窝棚大多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原先村子北边荒地上建起的两排平房。这些平房是作为原先居民搬迁的补偿给他们,而能住进砖房,也让那些村民极是欢喜。

    空出来的区域则是在建矿石露头堆放场,看到已经平整出来的场地。还有建好一角并堆满了的矿石,俞国振心中甚是欢喜。在工业时代之初,钢铁与煤炭就是一切,这些铁矿石,将源源不断地变成工具、武器,创造财富保护利益。

    在昌化他准备只呆一天。然后便回新襄,大约过完年再来南沙村。但就在他动身之前,一艘快船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这种大约三百吨级别的飞剪船,龙门船坊造出了十艘左右,其最大的作用,就是传递消息。这船上挂着新杭的标记,证明它是从新杭驶来的,俞国振看到它时眉头便皱了皱:“出事了?”

    直接从新杭赶到昌化,而不是从会安转一趟,就证明有紧急的事情,甚至连在会安靠港都来不及!

    不一会儿,船便入了港,这个时候,俞国振已经看到站在船头一脸焦躁的叶武崖。

    叶武崖在虎卫中,向来是以人缘关系差著称,就是面无表情的张正与他相比,也只怕稍逊一筹。而且叶武崖锐气逼人,往往得理不饶人,俞国振虽然也劝过他收敛柔和一些,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但他做事却是极稳妥的,否则俞国振也不会将新杭之事尽数托付与他了。

    “官人,官人!”

    还在船头,叶武崖便大叫起来,全然没有新杭总督手下治理着二十余万人的威风。

    新襄体制之下,人口最多的是会安,因为大量轻工业也转到会安的缘故,会安有近三十万人;其次便是新杭,广阔的沼泽、湿地,需要大量的劳力去开拓,二十万人放在会安,叶武崖却仍然嚷着人手不足。再其次才是新襄,新襄人口如今也有十余万,已经和老钦`州城连在了一起。

    “出什么事了?”俞国振问道。

    “林俭学,丁富贵,你们都过来。”叶武崖向后说了一声,不等船靠好,便跳上了码头:“官人,西班牙人在吕宋屠戮咱们华夏人了!”

    俞国振的头皮“嗡”的一下炸了起来,他眼中寒光闪动:“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个月前便动手,接到官人上回的指令,我专门遣人去了吕宋一趟,得知这消息,还带来了两个逃出来的华夏商人。”叶武崖脸上怒意盎然:“惨不忍言!”

    船这时靠好,两个瘦骨粼峋的华夏人上了岸,一见着俞国振,便大哭拜倒:“海外弃民林俭学、丁富贵,拜见南海伯殿下!”

    俞国振听这二人口音,似乎是闽地一带,他示意叶武崖将二人扶起,然后温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说,我听着!”

四九一、异乡喋血招怨魂(三)

    因为知道俞国振的心意,俞国振首先是一个民族主义者,所以叶武崖等在海外,自称是华夏之裔,而不是明人。不过别人称他们为明人,他们也不会反对。

    在外,他们一向以华夏之裔自豪,无论是在面对东南诸岛的黑瘦小子,还是面对金发碧眼的红毛番佬,整个新襄体系之下的百姓,都有一种自信。因此,在新杭和会安,当地土著欺负华夏人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当然,新襄的诸多法律也严禁无端去欺凌其余诸族。在新襄这充满活力的体系下,其余诸族一向被视为华夏族的预备队。

    比如说在会安,每年都会有教化考试,能熟练说汉话、掌握一千五百个以上常用汉子,在会安工作满三年,便可以参加教化考试,考试通过,便可以得到一张“红卡”,这便是归化人的身份证明,当执有红卡年限满了五年,其人便可被视为华夏族一员,完全纳入新襄体系之内,无论是在薪水还是在教育、医疗方面,都能享受到华夏族同样的待遇。

    这个待遇可非同一般,就拿入学来说,非华夏族裔只能读初等学堂,也就是学习五年,而且要承担两倍的教育费用。

    任何胆敢到会安、新杭欺凌华夏裔的人,无论其所用手段是卖切糕还是其余什么,其后果都是一个。

    新襄控制的诸多矿山里,对于最底层的苦役的需求永远不会饱和。三到五年矿井下出来,如果还不听话。没有学会对华夏族裔的尊重,那么新襄还有别的手段。

    正是这种自信,让叶武崖在得知了吕宋发生的事情之后,才会气愤得如此模样,甚至亲自来见俞国振。

    被称为大佛朗机的西班牙人,在吕宋挥起屠杀,短短一月之内。屠戮了两万余华人,吕宋华夏苗裔,几为一空!

    林俭学与丁富贵。便是侥幸逃生者,他们二人虽然逃出生天,但不仅在吕宋经营的家业没了。另外还丢了家人的性命。

    家业可以再赚,以华夏人的勤劳智慧,重赚一份家业不算什么难事,但是死去的家人,他们的血,他们的怨,却不可以挽回!

    林、丁二人,都知道三十余年前在吕宋发生过的那次西班牙人屠华事件,在杀害了两万五千名华裔之后,自知理亏的西班牙人还专门去寻明朝廷解释。但是明朝廷面对自己子民的血,却以几句轻飘飘的话语便将事情揭过了。

    好个大明!

    故此,他二人原本以为这一次屠华之后只能将仇恨埋葬,却没有想到遇着了新杭派去的人,在新杭呆了两天。亲眼见到那儿华夏裔的情形之后,他二人心中又生出一线希望:或许南海伯不会不管他们!

    “你们是说,有两万四千余华夏裔,为西班牙人屠戮?”俞国振抿紧嘴问道。

    “是!”

    “你们是说,西班牙人的屠戮,持续了长达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之内,凡是露面的华人,大多难逃毒手?”

    “是!”

    “你们是说,你们在吕宋开荒拓地,经营买卖,教会当地愚顽的土人耕种烹饪,而那些懒惰的土人,只是因为嫉妒与贪欲,便甘为西班牙人的帮凶?”

    “是!”

    “好……你们随我去……会安,武崖,到了会安之后,让胡静水派人通知新襄,召集以下人等至会安。张正、罗九河、茅元仪……”

    俞国振点了一连串的将领名字,既有陆军的,也有海军的,这一连串的名字点完,叶武崖眼睛顿时亮了。

    若是只点海军,那么就是惩戒,而点了陆军,其意义就非同一般了。

    崇祯十二年十二月十日,俞国振点到的人全部聚集于会安总督公署。原本公署的主人胡静水,脸色阴郁,悄悄看着坐在主位上的俞国振。

    “首先第一件事情,**督,你应当知道吕宋发生的事情,为何不早报与我?”俞国振同样没有好脸色给胡静水,而是开口责问。

    与新杭充作一个农业基地存在不同,会安是作为工商业基地而存在的,胡静水被任命为此处总督,俞国振对他的信任与看重便由此可见——这可是整个新襄体系中第一位总督!新杭没有什么东南群岛的商人前往,但会安则不然,每年来此的东南群岛的商船不下百艘,所以胡静水应该早就得到了相关的消息。

    但是他却没有及时报告!

    胡静水稍稍沉默了一下,他感觉到周围尖锐的目光,这让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汗水渗出了额头,他抹了一下,然后道:“我是在七月听说吕宋似乎发生了骚乱,八月时知道西班牙人与明人起了冲突,但直到此时,所得的消息只是冲突,却非屠戮。而且据说骚乱的起因,是有当地明人欲与海盗勾联……因为西班牙人来会安的并不多,而且口风甚紧,只是荷兰人与法兰西人的商船带来了一点消息。我对此事疏忽,确实是大错,愿为此承担一切责任,为了方便追究,先向南海伯辞去会安总督一职……”

    说到这,他声音哽了一下。

    哪能不哽,自俞国振在崇祯八年夺取会安以来,他便在此出力,会安的每一条道路每一座坊矿,都是他眼睁睁看着建起来的。如今会安粮食产量、轻工品产量都占了新襄体系下的大多数,这其中浸饱了他的心血!

    俞国振深深望了他一眼:“我接受你的请辞,会安总督一职,暂由我亲自代署!”

    这话说出之后,众人心中都是一凛。

    俞国振每年都会到会安、新杭等地巡视,但在各地一般就是呆上十天半月便回新襄。故此。新襄体系的首府一直是在新襄而不是俞国振名义上的封地会安。此次俞国振提出他自己亲领会安,也就意味着新襄体系资源要向南倾斜了。

    “不过,有一件事情我还是要说。”感觉到这一点,胡静水额头上冷汗冒得更多,他知道必须在俞国振正式宣布这个决定之前说出自己的看法,否则等俞国振开口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能更改。

    “你说。”俞国振道。

    “在吕宋的明人,是明人,不是我新襄体系下的百姓。他们未曾为新襄体系纳税,也不曾为新襄发展做事。”胡静水抹了抹汗:“我也曾经派人招揽过,希望他们能为我们做事。但都被婉拒,甚至有将我的使者抓起送给西班牙人之举。西班牙人驻马尼拉总督塞巴斯蒂安……”

    此时新襄体系下对于整个世界的认识比起大明要先进得多,因此欧罗巴诸国的划分也更清楚,各国的名字依着俞国振的习惯来称呼了。胡静水想了好一会儿,想到了那个西班牙总督的名字,才继续说道:“科奎拉曾就此事遣使与我交涉,我也禀报过南海伯。”

    俞国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对此事有印象。胡静水便又道:“故此,我并不以为在那边的明国人是我华夏人,他们入夷狄而夷狄……如今我们会安之贸易中。西班牙人来船虽是不多,却是付白银最积极的,而且橡胶、金鸡纳等特产,都需要西班牙人运来,南海伯与那个西班牙人加西亚也有合作。故此,我私下以为,此时非开战良机!”

    俞国振抿了一下嘴,胡静水是商人出身,因此打不打仗,他首先考虑的是利益。这很正常。看来他未将马尼拉之事当成重要事情禀报,倒不是完全出于私心。

    “我反对!”

    见胡静水坐了下去,一人腾地站了起来。

    是叶武崖,他脸上满是怒意,眼中几乎要喷火。见俞国振点头让他说话,他指了指南边的方向:“在吕宋被屠戮的明人,亦是华夏之裔,小官人说过,我华夏苗裔,于万千种族之中脱颖而出,逾四五千载而未绝,便是偶有小挫,亦愈挫愈强。故此,我华夏苗裔理当替天地教化正道,御驾万族,扬威布德于全球。华夏之民,原贵于夷狄,而今西班牙人却敢屠戮我民,今日他能屠吕宋之民,他日便敢来攻新襄,若不惩戒,何以震慑群小!”

    “打仗要花钱,而且还要断绝财路,此事非智者所为,扬威布德,可待日后。”胡静水道:“如今我们还需韬光养晦,再忍一忍……”

    “为何还要再忍?如今我们有舰有炮,兵强马壮,西班牙远隔万里重洋,难道还能胜过我们?”叶武崖道:“忍?要忍到什么时候,莫非要忍到连那些土人都敢占我们华夏便宜的时候?”

    俞国振猛然站了起来。

    他原本是想等着大伙争论完毕再做结论的,但听得叶武崖这话,他心中某种火便燃起。

    这些年的成长,让他已经成熟了很多,不再是十五六岁时那么容易采用极端手段了。但叶武崖的话,却让他开始怀疑,自己在成熟之余,是不是也丧失了某种勇气。

    难道真的要等到连那些愚顽贪婪无知无耻的土人也欺凌到头上,在中国的岛屿上叫嚣时,还要忍下去么?

    便是不做种族灭绝这种事情,也总得帮助这些土人进化得更快些,让他们明白什么是小国事大的道理!

    “我觉得不必再争了,不就是些贸易收入么?”俞国振看了看胡静水:“如今新襄有百万之众,仅我们内部消费,便足以支撑起一个大市场,何况我们还背靠着大明,只要想办法,总能在其余地方补回这笔损失。至于橡胶,除了我们新襄,全天下还有谁会高价收购橡胶,还有谁能提供如此大量廉价的工业品?西班牙人不愿意直接与我们交易,我们便让葡萄牙人去做就是!”

    “你们可以提自己的看法,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必须作战,动员起来,在来年二月之前,必须完成出征准备!”俞国振最后道。

四九二、异乡喋血招怨魂(四)

    俞国振所下的“动员起来”的命令,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传遍了新襄、会安和新杭。

    第一个被动员起来的,是各级教化机构,既包括平民当中的宣教司,他们不仅仅要负责街道上展窗里的墙报,还要负责驱使一帮子笔杆子写出相应的作品来,其中就包括横波社,要编出适合传唱的剧本。同时,虎卫当中的教导也被动员起来,他们必须给每一个战士都讲清楚,为何要打这一仗。

    与此前是在大明境内作战不同,现在作战的区域,已经完全离开了大明控制范围,而且作战的对象,也不是建虏、流寇,而是西班牙人。因此,虎卫的教导官还必须讲清楚,他们面临的敌人比流寇和建虏更为强大!

    流寇是业余军人,建虏是半职业军人,而西班牙人则是职业军人,有这个时代良好的训练,同样也有这个时代精良的武器。

    更重要的是,西班牙人经营马尼拉的时间很久,已经足够他们建起城堡、炮台,据俞国振了解,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建的城堡,正是此时最为坚固的棱堡设计,外有护城河,仅仅是城堡城墙就厚达十米!这可不是穿着铁甲就敢耀武扬威的建虏,而是武装到牙齿的正规军。俞国振估计,己方所要承受的伤亡不会小。

    但是整个新襄体系对此都洋溢着一种乐观得〖兴〗奋的态度,反馈得来的消息让俞国振大吃一惊。

    无论是百姓还是虎卫,都对于这一战充满着期待。而且他们的讨论中,已经开始触及吕宋总督会是谁的问题了。

    这些年来,新襄体系基本上是以每一年半左右扩张一次的速度,增加自己的领地范围。但从崇祯九年完全控制新杭、耽罗之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时间,新襄治下的领地却没有扩张,打了几次大战。获得不少战利品,而收获的人口更是让新襄百姓总数超过了百万,这样的战果固然可喜。可没有领地扩张来得直接。

    “也就是说……我们的百姓已经意识到,领地扩张对于整个华夏的意义了。”胡静水平静地向俞国振道:“他们知道吕宋有大量的铜矿、金矿,知道吕宋适合种植橡胶。知道那边盛产各种香料。”

    除了民族感情之外,这是调动新襄百姓的另一个重要理由,吕宋丰富的物产资源。特别是吕宋的铜矿,对于俞国振来说,下一步科研的目标,还有工业生产的重点,都需要大量的铜。

    “哈。”

    俞国振唯有苦笑,这是胡静水想出来的方法,如今新襄体系下的工业生产,完全是一个吞噬资源的怪兽。对于新襄的绝大多数产品来说。销路根本不是问题——就是新襄体系下自己,也拥有多达六十万的有实力的消费群体。因此,新襄的工坊普遍面临的短缺是熟练技术工人短缺和原材料短缺,而攻击马尼拉能解获得大量的矿藏,这件事情对新襄的相当一部分人来说。比起维护华夏族裔的名誉更重要。

    “看来静水你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啊……”俞国振道。

    “主公说的也没有什么错,此时新襄尚未被东南群岛上的华夏族裔完全接受,在他们眼中,大明方为正朔。但经过此事之后,想来海外华裔心中,我们新襄才是正朔。这在人心上的号召,是空前之大。”胡静水自我检讨道:“我当初还是错了,吕宋的华裔不愿意与我们合作,我该再多做些努力才是。未曾想到,西班牙人竟然下这等狠手……”

    在了解到西班牙人是如何进行屠戮的详情之后,便是胡静水也怒了。而且,他如今换个角度思考,也发觉出兵吕宋的作用。

    如今新襄拥有战列舰八艘,护卫舰二十四艘,单论舰船数量,或许还比不上荷兰人,但是压制西班牙人绝无问题。再加上炮数较少的武装商船十六艘,依托着大明这个庞大的市场,还有海外贸易带来的巨额利润,俞国振养得活这样的一支舰队。

    事实上新襄重工业两个最大的部门,其一是炼钢工坊,其二便是龙门船坊。

    考虑到要压制倭国,监视郑氏,俞国振能调动的舰队实力约是全部战力的一半,这让他有些头疼。

    “西班牙人的炮台不好对付,他们的船倒没有什么,目前我们的火炮射程,还未能超过炮台重炮的射程,因此如果正面对攻打马尼拉,难度会非常大。”他叹了口气:“可惜,林俭学与丁富贵不能再潜入马尼拉,若是能带人潜入,我们内外呼应,或许伤亡会小些。”

    胡静水同样皱着眉,只能动用一半舰队的情形下,想攻下马尼拉,难度实在太大了。

    “要不……只是封锁?”他问道。

    “旷日持久,夜长梦多,容易生变。你记得从澳门传来的消息么,荷兰人在巴达维亚结集力量,似乎也有些不稳。我之所以急于攻击马尼拉,其实也是想震慑一下荷兰人。”

    “那当如何?”

    “我在想……或许有别的方法,比如说,不攻打马尼拉?”琢磨了一段时间之后,俞国振转身去看地图,然后眼前一亮。

    他看着的地方,是台湾岛。

    “这边的情形如何,你有没有收集?”俞国振指着台湾北部道。

    在这里西班牙殖民者建立了圣萨尔瓦多和圣多明哥两座殖民城堡,并且派驻了士兵和传教士,与荷兰人在台湾岛南部建立的殖民地相对峙。相对于西班牙人经营时间更久也更为重视的马尼拉来说,这两座城堡守备一定会弱一些。如果以一定兵力攻击这两座城堡,引出西班牙人在马尼拉的援军,或许能够更轻松些。

    围点打援,乃是俞国振向来喜欢使用的战法。

    “这边是郑家的势力范围,这边的消息也有些,不过都不大真切。”胡静水整理着手中的文件,很快翻出其中一张:“啊,这里有,两年之前,西班牙人用石头加固了圣多明哥城,但是……因为菲律宾总督科奎拉下令,他们又摧毁了这座城,并且将圣萨尔瓦多城周围的几座堡垒都拆了,只保留了主城圣萨尔瓦多和桶方堡。西班牙派驻于此的士兵也屡经削减,目前只留有……两百人左右!”

    “哈!”

    俞国振听得这个情报,顿时鼓掌大笑。

    这是天赐良机,只有两百人左右守着的一座大城堡,就算是棱堡结构,又能怎么样!

    而且,他很长时间以来就想着在台湾岛上布下棋子,虽然当初与郑家的约定中,他不主动到台湾岛去开拓无主之地,但是……收复西班牙人占据的殖民地,总不能算是开拓无主之地吧!郑家无力收回的土地,他将之收回来,郑家会因此和他翻脸?

    失去了熊文灿这个大靠山的郑芝龙,就算翻脸,又能如何?

    “让参谋部制定作战计划。”俞国振心中想:“这个机会,无论如何不能错过!”

    他还没有发布命令,就听得外头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茅元仪领着一群年轻的参谋们出现在他的眼前。茅元仪面上喜气洋洋,那些参谋们也都是一副大有收获的模样。

    “主公,已经拟好了作战计划,还望你批准!”茅元仪道。

    “咦?”俞国振愣了一下:“作战计划就拟好了?”

    “正是,从林、丁二人那里,我们得到一个重要情报,西班牙人与荷兰人争斗不休,致使西班牙人如今实力不足,正在收缩,他们不得不从别地调兵回马尼拉。故此,台湾岛鸡笼守备空虚,我们可以先夺此处!”茅元仪大声道。

    俞国振便笑了,旁边的胡静水也笑了。茅元仪有些不解,看了一眼两人:“此计不好?”

    “非也,方才南海伯说的,也是如此,围点打援,将鸡笼当作我们的目标。”

    俞国振看着地图上的圣萨尔瓦多城堡和圣多明哥堡,这两处地方,一处位于日后的基隆,一处位于日后的淡水,乃是台湾北部最重要的地方,资源也是极为丰富。特别是鸡笼那边,煤、黄金储量都甚为丰富,控制了此处,也就意味着新襄煤炭有了一个新的来源。淡水附近,则宜于耕作,也可以成为新襄另一个粮仓。

    另外还有一个大好处,这两处距离耽罗极近,从耽罗来的船,顺风不过十日便可以抵达,在这里建中转站,也有利于加快从北方搬运人口,避开大明朝廷的种种限制。

    “说说你们的计划详情。”俞国振道。

    茅元仪心中钦佩,他领着一群参谋huā费了老大气力想出来的战术,却不曾想俞国振已经想到了。虽然并非意味着俞国振真的能抵得上他们全部加起来,却也可以看得出,俞国振在战略战术上确实有着层出不穷的应对手段。

    因此他忍不住赞道:“主公果然英明神武……”

    “这话休说,茅先生,还是直接说计划吧,克敌制胜固然重要,但也要尽可能减少我们的伤亡损失。”虽然马屁人人爱听,可当这马屁是以“英明神武”开头,俞国振多少有些不自在。

    “是,我们的完整作战计划是如此安排的,整个作战计划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攻鸡笼,在完成第一阶段目标之后,再转入第二阶段,进攻马尼拉……”

四九三、好风借力上青云(一)

    帕罗米诺紧紧抿着嘴,不满地看着眼前的士兵,在他严厉的目光下,那士兵不得不垂下头。

    事实上帕罗米诺的感觉很不好,前些时日他还得了虐疾,如果不是金鸡纳霜救了他的性命,他就要在鸡笼长官的位置上殉职,等不到象他前任罗美洛那样退休的那一天了。现在病情好转,他便起来看白米翁炮台附近的维多利亚圆堡的工程进展,结果让他很不满意。

    显然,他的部下们在他生病的时候偷懒了。

    “我养病花了二十天,而在这二十天中,你们的工程进展就只有这么一点点。”他厉声喝斥:“你们这些懒惰的猪猡,该把你们和猪关在一起,我宁愿去抓一些土著来代替你们,因为土著至少不会懒到你们这个样子!”

    “长官阁下,我们是西班牙国王的士兵,不是工匠,修建堡垒的事情,原本就应该交由工匠来做,而不是我们一百多个士兵。”

    一个军官抱怨起来,帕罗米诺瞪着他,但想起这个军官的背景,他不得不放弃了直接惩罚这家伙的念头。

    “我也希望圣萨尔瓦多城堡里面能够多有一些西班牙人,而不是象现在,土著的人数都比我们多。但是我有什么办法,科奎拉总督阁下迫于荷兰人的压力,不得不撤回军队去防守马尼拉,而没有足够军队保护,我们国内的商人也不愿意住在这里……全能的上帝在上,该死的荷兰人已经在巴达维亚集结力量。我希望他们是来进攻我们的城堡的,这样你们的懒惰就会受到惩罚……”

    “阁……阁下!”

    就在帕罗米诺喋喋不休地向着部下抱怨的时候,他的部下瞪大了眼睛,摇了摇他。

    “怎么回事,不要打断我!”

    “那边……那边来了一艘船,我建议您还是最好看一下!”

    帕罗米诺转过脸去,然后便看到了一艘大明战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这艘大明战船并不大。用他们的标准,只是两百吨级的辅助战舰。但根据帕罗米诺的经验,这样的船就是明国的主力战舰。当然,要将那位雄踞于新襄的南海伯的战船除外。

    “明国的战船怎么到了这里?”帕罗米诺愤然道:“这是我们的地方,莫非是尼古拉的船?”

    尼古拉是郑芝龙在西班牙人嘴中的名字。他的战船算是中西合璧,其中不少就是这样式的。但西班牙人与郑芝龙的关系也谈不上好,因此帕罗米诺立刻警觉起来:“命令炮台开炮,不要让它靠近!”

    西班牙炮手确实训练有素,在接到命令不久,火炮便开始试射,虽然那艘战船还在攻击范围之外,但这一炮击出之后,还是让那战船减慢了速度。

    这个时候,帕罗米诺通过单筒望远镜看到。来的并不只有一艘战船,在其后,还有三艘小点的战船。

    “敌人炮台炮火射程确实胜过我们船上的十二斤炮。”罗九河略有些兴奋地道:“既是如此,按着计划行事!”

    战船远远地放了两炮,表明自己来此绝对不怀善意。然后开始调转方向,调头向东而去。

    看到那四艘已经可以确认为敌船的舰船转向东侧,帕罗米诺骂了一声:“这些野蛮人究竟想做什么,只是向我们示威吗?”

    “恐怕不是,阁下,因为潮流和我们的炮火压制。这个方向是绝对不适合进行登陆作战的。而不能进行登陆,那么敌方就无法攻破我们的炮台。”身边那个有背景的军官道。

    “多明戈,你说的对,看起来,我们的这群不速之客是要从八尺水道登陆了。”帕罗米诺道:“我们必须派人前去支援,该死的,如果不是科奎拉的命令,那里原本该是看守堡和几十名士兵!”

    判断出敌军的意图之后,帕罗米诺咆哮了一句,然后指着多明戈道:“你带着三十名士兵去那里,尽可能给敌人造成杀伤,不必担心,尼古拉的手下大多用的是弓箭和劣质火枪,我们在火力上有优势!”

    “是的,阁下!”

    多明戈同样不认为郑芝龙的部下能有多少战斗力,对于这个命令,他将之视为是给自己立功的机会。不一会儿,他便带着三十兵西班牙士兵出发,迅速赶往看守堡。

    原本看守堡是一座小型堡垒,作为圣萨尔瓦多城外的火力支点存在,对于保护圣萨尔瓦多城水道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因为这里是一处山丘,居高临下,俯瞰着撤守堡。多明戈赶到之时,那四艘船已经靠上了岸,并且船上跳下来大量的士兵,他看到这群士兵的数量时,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天啊,足足有四五百名士兵,而且他们都装备了火枪!要我们用三十人来对付这四五百名士兵吗?”一个西班牙士兵惊呼出来。

    “住嘴,上帝会保佑我们的。”多明戈厉声道:“我们现在还有优势,只要守住这里,敌军人数再多,也没有用处,圣萨尔瓦多会派人给我们支援的!”

    “但愿如此,他们来了,长官!”

    在此的西班牙士兵都知道,他们在对萨尔瓦多堡里总共的兵数也不过一百八十人,根本不可能再抽调更多的士兵前来!

    乘着舢板上岸的明国人越来越多,他们的衣裳五花八门,看上去不象是正规的部队。多明戈注意到这些明国人虽然拿着枪,却象是不大会放的模样,而且似乎还在相互争执。

    这可是在炮台的炮口下!

    不过炮台的大炮轰击了几次,明国人都躲到了礁石后边,他们试探着向这边射击,只是因为距离太远,子弹不知射到哪儿去了。

    “田伯光这厮的兵,演戏就是厉害,换了咱们海军陆战队,怕是没有这个本领。”罗九河看到岸上的混乱,哈哈大笑道。

    “尽可能不要出现伤亡吧,咱们只是演戏。”旁边的船长喃喃地道。

    为了避免炮火击中,船又开始后退,退出了对方火炮的射程,而上了岸的虎卫仍是乱成一团。乱归乱,他们所处的位置却正好是火炮的死角,因此不虞被炮台上的火炮击中。过了好半天功夫,他们仿佛才做出了决定,开始向着山坡进攻。

    这样的士兵模样,让多明戈信心大增:一个西班牙士兵,绝对能抵得上十个百个这样的土著。

    “天啦,这些土著真是愚蠢,他们会被自己的火枪绊倒!”

    “不过看起来他们的士气还不错,至少到现在还没有掉头逃跑。”

    “那是我们没有开火的缘故!我现在知道伟大的弗朗西斯科?皮萨罗是怎么样征服印加的了,也知道荷南?科尔蒂斯是如何冠上征服者的大名了——或许我们可以凭借一百多人征明海对岸的明国,让这些土著野蛮人代代充当我们的奴隶,除非他们接受上帝的教旨!”

    周围的士兵们开始乐观起来,一个个说着大话鼓舞士气。他们受过严格的训练,因此迟迟没有开枪,但是那些土著似乎知道西班牙火枪的射程,在相隔着大约一百二十米时停了下来,开始胡乱放枪。

    这个位置,却是撤守堡炮台上火炮能够轰击的地方,因此虽然山丘上的士兵们没有反击,撤守堡炮台上的火炮却开始轰响。火炮一响,那些散乱的明人士兵立刻趴在了地上,看上去象是吓坏了。

    “哈哈,他们那模样,倒是象极了海龟!”

    “是啊,炮弹离他们还有几百码!”

    “我敢说十个里格外的炮声,就能吓得他们趴下!”

    一阵炮响之后,虽然没有造成任何伤亡,但是那些明人土著已经丧失了斗志,他们掉头飞奔,逃跑的速度奇怪,很快来到了海边,然后又是招手又是跳跃,过了好一会儿,远远避开的那几艘战船才不情愿地又开了回来,派出舢板来接人。

    而陆上的明人土著一拥而上,几个军官模样的人拳打脚踢,这才整好队伍,不至于因为拥上的人太多使得小舢板翻沉。

    西班牙人看到明人土著的拙劣表演,都是哈哈大笑,多明戈紧张的心也放松下来:这样的袭击者,不足为虑。

    但紧接着,远处又出现了四艘战船,而且这八艘战舰并没有急着上岸,而是在外寻了一处小岛靠上抛锚,看情形是准备持久围攻,这让多明戈眉头皱了起来。

    “明国别的没有就是人多啊。”他心中想道:“必须请求支援,至少要求有战舰支援,如果不能摧毁这些战舰,明国人就不会死心!”

    想到这,他留下二十个士兵继续守着看守堡,自己回到了圣萨尔瓦多。

    “你击退了敌人的进攻,多明戈,我会向阿奎拉总督报告你的英勇的。”见到他,帕罗米诺还是挺高兴的。

    “阁下,我觉得除此之外,你最好还向他求援,至少要他派出几艘战舰,击沉或者赶走那些明国人。我们这里只有武装商船,没有战舰,无法通过海战让敌人彻底失败。”多明戈道。

    “我会的,在看到敌人八艘战船时,我的信就已开始准备了,再过一会儿,信使就会乘船出发,但我们必须拦住海上的敌人战船,不让他们截击我们的信使。”帕罗米诺点头道:“多明戈先生,你还有什么别的建议?”

    多明戈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建议,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停在港口中的唯一一艘双桅帆船开始升帆启航。

    这一幕,落到了罗九河眼中,他啧啧了两声:“禀报官人,敌人中计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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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风暴介绍:
崇祯五年,穿越明朝的俞国振放眼华夏大地,东林的伪君子们鼠目寸光只顾私利,阉党奸宦的余孽隐而不发准备死灰复燃,外是奴酋的虎视眈眈,内是流贼的风起云涌,欧洲殖民者的脚步已经逼近,而俞国振所深爱的土地似乎注定要沉沦。他是在时代的大潮中随波逐流,还是不再蛰伏挑起鲜血与烈火的战旗力挽狂澜?明末风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风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风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