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明末风暴TXT下载明末风暴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明末风暴全文阅读

作者:圣者晨雷     明末风暴txt下载     明末风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一九、帜焰赫赫看嚣张(三)

    这可不是敷衍,方孔炤确实领兵出击张献忠本阵。

    不过他的面色实在不太好看,因为自己被俞国振逼到这一步。去找熊文灿告状虽然是俞国振拾唆的,但也是方孔炤自己的意思,高大柱跟了他有一年多的时间,虽然在这过程中利用他的资源,往俞国振那边送了两千多十七岁以下的少年虎卫和几万百姓,可这是方孔炤默许的,这么些人总得给他们有条活路,防止他们从贼。何况在这一年多时间里,高大柱练出了一万五千有模有样的湖广兵,相当尽力。所以,方孔炤也想为高大柱出一口气,只不过熊文灿的偏袒程度还出乎他的意料。

    更让他意外的是,俞国振挑得他去熊文灿处后,立刻发兵,直接将左良玉大营给灭了。这让方孔炤有种被小儿辈戏耍了的羞辱感,他精通易学,善于养气,虽然没有当场发作,却还是面色不快。

    “非是侄婿有意隐瞒,若是世伯事先知晓,只怕不会准我行此嚣张之举。”俞国振微笑道。

    方孔炤哼了一声。俞国振说的是,如果他事先知道,是绝对不会允许俞国振如此行事的。大敌在前,自己人先内讧,而且还灭了对方一万多……这是不识大体不明事理的表现!

    “世伯也新眼见着,左良玉部下是如何藏污纳垢的,也看到大柱如今依然未脱离生命危险。”

    俞国振又道:“此等人物,竟然是一镇总兵,百姓何辜,受此荼炭?”

    方孔炤脸色更加阴沉得可怕。只不过这次不是为了俞国振的妄为,而是因为左良玉。俞国振从左良玉营中解救出来的女子。多达八千余人,其中惨状,自不须言。左良玉横行于湖广、中州、南直隶,名义上追寇剿贼,实际上是跟着流寇之后劫掠。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便是说左良玉部比起流寇还要凶残。此前方孔炤或有耳闻,可并无目睹,因此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俞国振用船将八千余女子运回岳州府,准备在那边稍稍停留。

    他却不能再装没看到了。更何况。俞国振还整理出了几份这些女子遭遇的简报给方孔炤,这令方孔炤对左良玉的愤怒超过了维持长辈尊严的念头。

    “罢了,攻左良玉之事,算你有理。”心念转动之间,方孔炤淡淡地揭过此事。俞国振在马上向他行了个礼。颇不严肃地道:“累得长辈为晚辈收拾残局,还是要向伯父认罪的。”“你口是心非。”

    方孔炤瞪了他一眼:“克咸是个不晓事理的,我一直觉得你比他要沉稳,现在看来,你若是发起疯,比克咸还要过份……你自己当心一些!”

    在向来口不出恶言的方孔炤嘴里,这话就是很严厉的批评,不过同时也隐隐为孙临求情之意。俞国振笑了笑:“伯父放心,克咸兄长以前是年少气盛。事经得少,难免有轻狂之时,如今身为一镇大将,朝廷取消东江之后,更是直面建虏,他会一天比一天强的。”

    方孔炤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孙临的事情,方孔炤也是很气恼,他身为孙临的岳丈,考虑到他要面对建虏,所以都不从他那儿借调兵马,可是高起潜史可法等人一开口,孙临竟然就将手中的精兵借了出去,这在逞能的同时,多少也有些倚仗着俞国振会支持的意思在里面。但结果就是俞国振毫不犹豫地减少了支持,从原因支持他一万二千人马的装备器械,变成了只支持他三千人马,一口气就减掉了九千,还将霍彦彻底从虎卫清除出去。孙临这个时候才知道不妙,可他心气又高傲,不愿意厚下脸皮来向俞国振求情,于是少不得就在给方孔炤的家书中抱怨几句。

    方孔炤回给他的信只有六个字:升米恩,斗米仇。两人再怎么是亲戚,孙临自姓孙,俞国振自姓俞,俞国振给他支援是亲情是友情,唯独不是义务责任。孙临若再为此抱怨,那么方孔炤觉得自己甚至有必要与孙临的兄长孙晋联系,干脆让他去辞回家反省。好在孙临终究不是死不认错的,再回信来时便说已经给俞国振写信道歉了。

    方孔炤知道,若是道歉管用,还要国法做什么,俞国振也不会因为孙临的道歉而象以往那样给孙临更多的支援,两人的情份,终究因为孙临的大意而淡了。

    “济民,献贼仍拥众三十万,我们不等熊总理,就这般去与之战,胜算几何?”年轻人的事情,方孔炤不好多插手,方才拐弯抹角地提了一句就算了。他回到目前面临的难题上来,向俞国振问道。

    “伯父不必担忧,**之战、监利之战,都证明了正规部队对上流寇,哪怕是以一当十,都有绝对优势。”

    俞国振笑道:“若是流寇数量只有三万,全是精锐,那我倒不会如此与之战,现在流寇三十万,反而可以正面与之对战了。”

    “何出此言?”“三万精锐要撼动其不易,而三十万乌合之众,只要撼动其数千人逃走,余众必溃,那三万精锐也会动摇。”

    方孔炤啧了一声,俞国振对于人心方面的拿捏真是到了兵法的程度。

    “况且,我军虽少,但四处皆是友军——我敢公开攻左良玉,左良玉敢公开攻我么?献贼虽众,却四面皆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俞国振又补充了第二个理由。至于第三个理由,就完全不必说了,如果说一百名虎卫只能正面击败两百名流寇,那么一千名虎卫完全可以正面击败一万名流寇,四千名虎卫则能轻易动摇十万流寇。

    想到俞国振仅用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便灭了左良玉两万人,方孔炤毫不怀疑这一点。

    “既是如此,济民你就放手施为,我只是跟着你,当个泥胎木塑罢了。”

    想到可以解除献贼对于湖广的威胁,方孔炤笑着道。

    他们很轻松,熊文灿却象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左良玉的惨败带动熊文灿整个大军崩溃之后,**之胜擒获罗汝才让熊文灿有了应付朝廷追责的借口而监`利破围则遏制住流寇主力献贼沿江东顾的势头,可以说,方孔炤和他带来的湖广军现在就是战场上的中流砥柱。

    熊文灿不待见方孔炤,却还不得不借助于方孔炤的实力,特别是现在左良玉只剩余几千人的情形下,更是如此。可方孔炤却不经他同意,就主动向献贼邀击——方孔炤兵力再多,也不过是一万四五千人罢了,面对的却是二三十万的献贼!胜了好说,熊文灿乃是总理军务,最大的那份功劳总是他的,可是败了呢?败了的话,不仅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荆楚局面再度崩坏,而且朝廷必然追究,熊文灿当然可以抛出方孔炤不听指挥来推卸责任,但他也讨不得什么好处,朝廷终究还是要打他板子!

    “这个方孔炤,为何胆大如此?”他心中忧怒,当真是茶不思饭不想,坐在军营中一筹莫展。

    方孔炤在给他的军报中,请他带兵向北,在荆`门至当`阳一带阻住献贼退路,或者是并力合击,将献贼灭于荆`州城下。但这两个选择,熊文灿一个都不愿意——他实在不看好方孔炤此次出击,若是方孔炤败了,他岂不要去为其收拾残局?因此除了派出斥侯侦察局势外,他就缩在沔阳,就是不肯移动一步。崇祯十年九月初九日,他派出的第一批侦骑赶回。

    “献贼连营三十余里,围荆州,在得知方孔炤兵发荆州之后,已经聚兵于一处,准备与方孔炤决战!”这个消息让熊文灿忍不住埋怨:“方孔炤这桐`城子向来自诩知兵,岂不知兵贵诡道之理,不突袭之,却大张旗鼓欲与之决战……这下完了!”

    左良玉此时紧紧跟在他身边,脸色却变了变。谁都知道,荆楚一带,现在就只有方孔炤的部队还有战力,张献忠同样知道。他若是能击败方孔炤,就意味着荆楚就成了他的天下了,献贼胆大贪心,敢于冒险,这种机会,他绝对不会错过。

    方孔炤张扬而去,岂不正是为了诱使献贼决战?崇祯十年九月初十日上午,第二批侦骑赶回:昨日夜方孔炤扎营于荆州东沙头市,次日凌晨时分,张献忠向方孔炤营发动突袭。湖广兵坚壁拒敌,双方激战,杀声四起,枪声震耳,张献忠还动用了火炮,而湖广兵似乎也动用了火炮还击!

    “方孔炤竟然敢在沙头扎营,此地距献贼如此之近,他兵少,不求速战,竟然还扎营!”熊文灿又在咆哮了。左良玉喉节动了一下,对熊文灿于军略上的蠢实在忍不住了。方孔炤分明是在离张献忠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位置扎营,让张献忠如鲠在喉,不得不主动袭营,在某种程度上,张献忠是被动地出来应战!

    除了时间不是方孔炤选的位,战场的地点完全是方孔炤选的,而且在见识过湖广兵那可怕的火力之后,左良玉可以想象得出,要想攻破这样的军队守卫的营寨,需要付出怎么样的伤亡!就在熊文灿还在咆哮的时候,第三批侦骑赶了回来。“大捷,大捷!”才一入营,那侦骑就声嘶力竭地喊。!!!

四二零、帜焰赫赫看嚣张(四)

    押送罗汝才的囚车进了北`京城门,这是罗汝才第一次来到京师,看到那巍峨的城墙、壮丽的角楼,他忍不住咂着嘴:“老子若是有这么大一个城,整rì里便缩在里头……”

    “你这厮头都要掉了,还敢大放厥辞!”押送的官兵冷笑道。

    “怕什么,不过是先走一步罢了,闯王昨夜托梦给我了,到了地下,咱老子继续造反,你这朱家的江山,终究是别想安座!”

    到了这个时候,罗汝才倒没有什么畏惧,他知道自己的下场。去年六月高迎祥被弄进了北`京城,然后活剐于菜市场,他也逃不掉这两千刀。

    “逆贼大胆!”

    “胆子不大,怎么敢造反称王?”罗汝才哈哈大笑:“老子是输了,八大王还在,他狡猾着,老子来时听说,他已经败了熊文灿,接下来定是大闹荆湘,我倒要瞧瞧,朱家江山失了湘湖江汉这鱼米之地,还能撑上多久……”

    他话声没有说完,后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在大喊:“八百里加急捷报,八百里加急捷报……张献忠已然受抚于谷城!”

    罗汝才的话嘎然而止,他瞠目结舌,不知道怎么会如此。

    “怎么不指望八大王了?”押送的官兵一鞭子抽在囚车上:“呵呵,张献忠降了!”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罗汝才喃喃地道。

    “献贼……真的受抚了?”

    紫禁城中的崇祯颤声问道,然后不等对方回答。就亲自伸手过去,将杨嗣昌扶了起来:“卿速速起身回话!”

    高迎祥死了,李自成遁了,罗汝才被抓了,最著名的流寇头目中,就是张献忠最为猖獗,也最让崇祯头痛。所以杨嗣昌在兵部接到塘报之后立刻赶来求见,说出这个消息,崇祯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仰赖陛下洪福。慧眼识人,熊文灿果然招抚张献忠于谷城!”

    杨嗣昌的回应很干脆,他相信。熊文灿派八百里加急报来的消息不会有假。据说熊文灿为了激励士气人心,还让八百里加急的信使一入京城就大喊大嚷,现在恐怕整个京城都知道,他熊文灿战抚有方,将为祸天下多年的献贼都招安了。

    至于具体的过程和细节,熊文灿的奏折里语焉不详,大致是先解了监利之围,然后督令湖广巡抚方孔炤等于沙头市与献贼浪战,大溃其军,狂追献贼五百里。沿途大小十余战,逼得献贼不得不于谷城求抚。

    然后熊文灿列了一系列功劳名单,虽然他很谦逊地没写自己的名字,可奏折里外,都是说他自己运筹帷幄。亲冒矢石,功劳极大。

    “好,好,好!”

    听完杨嗣昌奏报之后,崇祯还有些不信,又亲看了熊文灿的奏折。然后大赞三声,坐入椅中,长长出了口气。

    这太好了,如今天灾不断,流寇又四处肆虐,张献忠受抚了,那么大明便可以腾出手来收拾关外的建虏。中原也用不着放那么多jīng兵强将,象左良玉、张洪范等,都可以抽调出来,前去充实边关。或许还可以裁汰部分冗兵,为本已空空的国库,节约一些钱粮……

    一时之间,崇祯觉得形势前所未有的好。

    “召张至发、薛国观和诸学士前来……杨卿,你辛苦了。熊文灿不负朕望,好极,好极!”

    杨嗣昌谦逊地道:“臣份内之事,不敢说辛苦。”

    崇祯感慨地道:“若是诸臣都做好份内之事,朕何必夙夜忧叹,rìrì忧虑获罪于天!”

    他看着杨嗣昌越发地顺眼了,但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只是简报,而且如何处置张献忠,还需要和内阁大学士们好生商议一番。

    这简报里面,当然不会说很多细节,比如说,所有的新襄虎卫都被“湖广兵”或者“官兵”所取代,俞国振的名字就干脆没有出现,熊文灿与方孔炤只准备在密奏中才提及俞国振的名字。

    至于俞国振与左良玉的冲突,那更加一字未提,事实上熊文灿在得知湖广兵击败了来攻营的张献忠兵马,而且立刻转入反攻,张献忠大溃之后,他便将那冲突抛开了脑后,就是左良玉自己也将之抛开——收拢献贼溃兵,乃是他重新补充自己实力最简单的办法!

    所以熊文灿接下来做的,就是引领诸军跟在虎卫后面捡便宜。

    俞国振的便宜~~-更新首发~~,当然不是那么好捡的,大头都被俞国振提了:张献忠诸部劫掠来的财物、人口,至于那些当惯了匪的兵,俞国振丝毫没有兴趣,而且以此为借口,还迫使诸军替他收拢因兵火流离的百姓,特别是女子。

    熊文灿所部最后得了五万兵马,左良玉又有了近两万人,而俞国振的收获,除了大量的金银财物外,还有二十余万人,其中一半有余是女子。

    十多万女子,其中适龄者至少有八万,送回新襄,新襄的xìng别比例就从危险境地挽回来了。当然,这么多人口要送到新襄去可不是朝夕能完成的,就算凭借长江水系不停地运送,也恐怕要一年的时间,对此俞国振并不在意,他养得起这些人。

    “哈哈哈……”

    王浩然笑得有些张扬,让众人侧目以视,他却满不在乎。他成亲之前就以狂生自诩,如今在俞国振身边,更是觉得自己似乎处在一种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新襄快节奏的生活,让他原本有些消沉的血液,又开始沸腾起来。

    就象新襄虎卫一样,除了在俞国振面前保持着恭谨之外,到哪儿都有一股昂扬的锐气,仿佛就算是山是海,也挡不住他们。

    “正之。你笑什么?”

    茅元仪则多少有些沮丧,看到王浩然这样大笑,忍不住问道。

    “我下定决心了。”王浩然一锤手:“俞济民说得对,我如今果然不足以对军务指手划脚,这个录事的临时差遣,回去之后就没了……既是如此,我就去投军去!”

    “投军。你投什么军?”茅元仪一愣。

    他这段时间,跟着俞国振,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心中已经极为服气了。特别是当初张献忠挟三十万众气热汹汹地扑向他们时,茅元仪心中已经动摇,觉得应该暂时避其锋芒。可是俞国振只是一句话“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便将他所有的劝说都堵了回去。事后证明,张献忠确实是一只纸老虎,他的三十万众如今已经星散,最多还留下了两万余人,占据了谷城坚守。不仅是他,革左五营得知张献忠大败的消息,又被张洪范领登莱兵连连击败,所挟持的二十余万百姓,也被解救出来大半。根据熊文灿的估算。他们先后解救和收拢的流民,数量足有七十万,其中大半都会回籍安置,还有一些,约是二十万会被带至新襄。

    想到只凭借如今的十八万左右人口。便练出这样一支战无不胜的强军,若是湖广的二十万众和耽罗的十七万人都能抵达,那也就意味着俞国振可以练出四万人的部队!

    换了别人,仅用五十万人,养一支四万人的部队,这支部队必定会极为穷困。当初以诸葛亮之能,也只有在真正大战时才能动员十分之一的人口转化为兵力,而俞国振却是常备兵!仅这一点,便可以看出,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新襄势力范围内的兵力都会增加扩张。

    所以,茅元仪对王浩然要去投军很不解,见识了新襄虎卫,还有什么军值得王浩然去投?

    “自然是虎卫了,济民北上之前曾经说过,如今新襄的大问题就是战线极长,需要扩军,到时要稍稍放宽一下兵员年纪。我今年二十四岁,恰好在放松的范围之内,我去投虎卫,从最小一兵做起!”王浩然昂扬地道:“我倒不信,我就学不成兵法!”

    茅元仪傻了。

    他没有想到一次战役竟然会让王浩然下这样的决心!以王浩然跟俞国振的交情,还有他在实学方面的造诣,就呆在新襄搞搞研究,哪怕是当个调研员,待遇也不会差。

    可他却想去当小兵,而且是伤亡率极高的一线小兵!

    “正之,你莫要开玩笑!”

    王浩然的笑容渐渐收拢,他回过头看着茅元仪,很认真地道:“我不是开玩笑。”

    “你怎么好端端地想当小兵,即使要学兵法,跟在俞济民身边一样可学啊。”

    “名将永远不是学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王浩然道:“济民胸中自有城府,以我的年纪,此时可能就是最后的机会了,若错过,这一生一世都不可能扬威异域建功海外!”

    “而且,你也在新襄见到了,那样一座城市,那样一处地方……我愿意为之开拓疆土,让我华夏更多的百姓,能于其中尽享太平富贵!”

    “如先生所言,跟在俞济民身边,也可以学些笔法,但最终不过是整个军队中的刀笔吏罢了。班定远能投笔从戎,我王正之就做不得?”

    王浩然一连串的话语,让茅元仪有些哑然,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自己的这个朋友。

    他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坚定的劝说之心,因为何只王浩然,就是他自己,也不禁怦然心动,若非年纪不允许,真希望能加入到新襄虎卫的系统中去。象他这般的人,还有很多,俞国振此次北上,带着对军务有兴趣的调研员足有三十余个,从这几rì与他们谈话的结果来看,茅元仪可以肯定,其中至少大半,都坚定了留在新襄并为之效力的念头!

    甚至于那位复社中名声极大的万时华,这几天都一副深思的模样!

    (继续拜求月票,大伙给力!)(未完待续)rq

四二一、万里惊涛闲庭渡(一)

    张溥觉得金陵这两年似乎有了些变化,但让他说出具体的变化出自哪儿,又一时说不清楚。

    市面上卖的南杂多了,其中“会安海货”更是鼎鼎大名。张溥是知道的,所谓会安海货,实际上有一多半是在钦‘州新襄生产的,是南海伯俞国振名下的产业。这让他半是羡慕,半是懊恼,羡慕是俞济民生财有道,懊恼当初太过急切,还是得罪了这位如日中天的庙堂新贵。

    而且他现在还得去投靠这位新贵。

    温体仁虽然被曹化淳暗中发力赶出了京师,但是如今的首辅张至发、次辅薛国观,都是与温体仁政治理念相近的人物。对于复社的打击,并没有因此中止,相反,张溥可以感觉到更加严厉了。严厉到诚意伯刘孔昭都感到了压力,据说朝廷之上已经有人在追究刘孔昭私占原本应该属于他叔父的爵位之事,因此刘孔昭不得不将张溥打发走。

    放眼天下,敢在此时庇护张溥的,也唯有封地悬于海外的俞国振了。

    想到自己被诚意伯刘孔昭“礼送”出府,张溥心里就是一阵烦躁。当初他与刘孔昭密谋,花钱贿赂田贵妃之父田宏遇,借机向崇祯进言驱走温体仁,令东林和复社能主控朝堂。结果温体仁虽退,东林却仍然未能上台,张溥向刘孔昭许诺的名正言顺继承诚意伯之爵的计划也成了泡影。

    “小人,小人!”恨恨地骂了两句,张溥却不敢骂刘孔昭出身卑微之事。

    刘孔昭之父,乃是婢妾之子,只因为嫡子年幼,才被他通过种种手段,控制了诚意伯府,但当初他有言,只等幼弟长大,便将爵位归还。但刘孔昭之父死了,却将爵位直接给了刘孔昭,而将幼弟也就是真正的诚意伯继承人幽禁起来。此事一直闹得沸沸扬扬,朝廷也迟迟未发让刘孔昭承爵的诏令。故此,刘孔昭这个爵位,其实有实无名。

    而张溥自己也同样是婢妾之子。

    “当当当!”

    码头上的钟声响了起来,将张溥的思绪惊回,他看了看附近,此次南下他做得隐密,除了两个仆人之外,复社的朋友竟无一人来送。就是寓居金陵准备两年举业的方以智,也没有出现。

    张溥叹了口气,想起当年虎丘之会时自己的意气风发,不意竟然沦落至此!

    他起了身,两个仆人慌忙挑着行李跟了上来。

    “这便是蓬莱号邮船?”

    才踏到码头上,他就听得有人在身边说话。张溥歪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是两个衣着华丽的人物。此时朝廷禁令松驰,虽是商贾,衣绸衣锦者亦为不少,故此从打扮只能看出这两人家境殷实,却不能判断出他们的身份来。

    “正是蓬莱号……南海伯做得老大事业!”另一人道。

    他们所议论的船,便泊在金陵新码头上。这是一艘极大的大船,但与此时别的船形状并不相同,就是和张溥曾经见过的、俞国振的枕霞与连波号亦不一样。在追求速度设计的狭长柳叶型船体同时,还注意了船上的舒适性。甲板之上的两层船楼,露出一个个窗子,现在这些窗子都是打开着的,还可以看到有人从窗子处向码头张望。

    “蓬莱号”邮轮于崇祯十年八月初九日建成。这艘船长达七十米,共分为四层,其中甲板上两层,甲板下两层。排水量约是两千五百吨,因为完全放弃了武装,在兼顾速度的同时,还注意舒适性,所以这艘船成为客货两用的邮船,元月、四月、七月、十月的十六日,准时从金陵出发,驶向钦州。

    当然,根据天气状况,也会有些调整,不过调整并不是很大。从崇祯十年十月十六日第一次来到金陵起,到现在崇祯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已经跑了三趟。

    据说第一趟的时候,整艘船上的客人还没有水手多,但第二趟时便已经能载客六十余人,第三趟时更是多达一百余名客人。

    今日以张溥看来,人数应该是有两百人,想到两百人乘这样一艘船在海上飘,张溥心里多少有些怪怪的。

    他不是没乘过船,但这么大的船,还确实没有坐过。

    码头上人倒是不只两百,但是大多数是来送人的或者看热闹的。这么多人在大明留都堂而皇之乘船远游,不少人只怕连路引都没有,大明朝廷的控制力,已经到了一个让张溥觉得不能容忍的地步了。

    上船前先要检票,再然后是过舷上船——与别处的混乱不同,在这里人人都得排着队次第而行。

    因为人人都守着规矩,反而并不很花时间,张溥很快就上了船,他的船片是头等舱,也就是船楼最上层,不仅视野更加开阔,而且还有一个单独的小甲板,虽然不大,在上头被海风一吹,却是异常舒

    头等舱只有十间舱室,其中有两间是封闭的,据说是独给女子留着,被与别的舱室隔开了。里面的装饰最大的特点就是用了足够多的钉子,海中风浪大,若不用钉子,一张椅子都摆不住。

    舱室并不算宽敞,放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之外,就只是还有两个床头柜。这样的头等舱,从金陵到钦‘州,需要花费二百两银子的价钱,这可绝不便宜。

    仆人放下东西之后,便被水手领去了二等舱,也就是甲板下那一层舱室,据说里面阴暗潮湿,空气污浊。再往下去,则是底层船舱,乃是货舱,也是阴湿得紧。

    不过船上的水手,也有部分住在那里,条件应该不至于太差才对。

    就在张溥思忖间,突然从窗子处看到,入口检票之所出现了混乱。

    一人拥了过来,其中一人,看上去甚是眼熟。张溥心中一动,他在京城中奔走时,曾经见过此人!

    不仅见过,而且还有过交易,此人便是田宏遇的侄子田常,也是田家在金陵的主事人。田家起家自扬州,虽然现在到了京城,可在南方仍然有很大的利益存在。田常便在此负责,名义上他是田宏遇的侄子,实际上只是族侄,但甚得田宏遇的看中。

    仗着田妃得宠,田家人颇为跋扈,张溥甚至听得到田家一个仆人在那嚣张地大喊。

    “便是紫禁城,我家大爷进去也不须排队,你这区区破船儿,还要排队?南海伯?让南海伯出来与我说话,我就不信南海伯会不给我们家娘娘面子!”

    “外戚横行,取祸之道!”张溥哼了一声,却全然忘了,他自己也走过这外戚的门路。

    田家仆人的嚣张,在蓬莱号水员面前却是没有任何用处,这些水员可不是简单的水手,既有曾在刘香佬等海匪手下干过没本钱买卖的大盗,也有虎卫中转到渔政局里来的,他们眼中,除了俞国振之外,就是崇祯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一个外戚!

    “你进紫禁城可以不讲规矩,那是你田家有个娘儿们在宫里当贵妃,若是你们田家还有个娘儿们给我们伯爷当夫人,再到我们面前来嚣张吧——不过按着我们伯爷的规矩,越是家人就越得守着,不守,我们又不是没有往海里扔过人。”

    一个大胡子冷冷地说着,看着田常的目光极是不善,口里的话语也可以说得上是极为不敬了。田常心中怒极,却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南海伯的规矩比当今天子还要大……依你说,我当如何上船。”

    “排队,轮到你自然能上了。”大胡子冷冰冰地道:“船上谁不讲规矩,出了海失足落水去东海龙宫当了姑爷,可莫怪我没先说。”

    此语一出,田常脸色又是一变,这可是**裸的威胁!

    不过想到自己此次去钦‘州肩负的使命,田常还是咬了咬牙,先忍住这口气,等完成了主家交待的事情再说。

    这场小小风波很快平息下来,张溥皱着眉将窗子关好,他如今身份尴尬,虽然官府还没有明文缉拿,可被田常看到终究是不大好。但船上狭窄,而且以田常身份,肯定是上头等舱的,想不被他见到都难。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张溥又听到了码头上敲响了当当的钟声,然后船身晃了一下,开始离开码头。

    蓬莱号离开金陵,借着顺水与斜风,当天便到了上‘海,在此停泊一夜之后,便又用了两日时间,抵达了宁‘波府。在这两处,都有人下船,张溥才知道,原来不少人并不是要去钦‘州,而是中途便下。但同时,也有人上船,多是贾人之流。

    在宁‘波府停了一日一夜,因为天气尚好,所以于七月二十日晨再度出海,不过当他们驶到外海时,远处便看到几艘船正等着。

    “天如,你说这是什么船?”虽然张溥不大愿意,但既然避不过,他还是与田常见了礼,田常在船上呆得寂寞,便总是缠着他一起,两人正在甲板上东望,田常看到那几艘船影便问道。

    “是……战船!”张溥见识要广些,当那几艘船靠近些,他变色道。

    确实是战船,而且是那种大明水师中都没有的巨型战舰!

    一艘巨型战舰,两艘大型战舰,那艘巨型战船半边船身上足有几十门炮的炮孔。

    “海……海盗?番人海盗?”田常也吓坏了,他虽然没怎么出过海,可这样的战舰,完全不是大明样式,十之**,就是来自欧罗巴的番人海盗!

四二二、万里惊涛闲庭渡(二)

    在海中遇到了海盗,那就是死路一条,即使海盗大发善心,不主动处死,将人放在荒岛之上,迟早也是个死。

    田常这十余年一直在享福,就算是奔走往来,也总有地方官府遣人护送,因此并未经历过这类事情。一看到番人战船,顿时魂飞天外。张溥多少经过一些事情,倒没有着急,而是一把拉着从身边经过的一个水手:“那几艘船可有敌意?”

    “怎么可能有敌意,那是咱们自己的船!”那水手笑道:“若是海寇,船上会响警钟,自有水手引导诸位避难,诸位只管放心。”

    “自己的船?大明啥时有这样的战船了……”田常嘟囔了一句,眼光有些异样。

    原本蓬莱号就让他觉得必须重新审视自己此行的任务,而那三艘战舰,则更是让他心神有些不宁。

    三艘战船很快接近了蓬莱号,然后呈“品”字形将蓬莱号夹在中间。在其后,还有四艘火炮较少的大船,看起来与“枕霞”号有些相似。张溥放宽了心,可以专门欣赏这难得的战舰护航情形。看了一会儿,他便将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好让自己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哈哈,天如这眼镜倒是挺不错的。”田常望了望他,笑着道。

    这种钢丝琥珀眼镜,市面上能卖到五十两银子一副,而且还是抢个不停!读书人,特别是那些举人老爷,一旦放榜有名,立刻便有人投效,五十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只是稍稍有些牙痛,甚至可能只是请几次名妓打打茶围便要花掉的钱。而有了眼镜,他们原本昏花的目光又变得光明起来。

    张溥微微一笑:“此乃会安眼镜所特制,吾友万时华所赠。”

    “那位文章憎命达的万时华?倒是有些时日未曾听说过他了,他不是在江`西么?”田常对万时华的名字不陌生,田府交游广阔。有不少读书人投靠于其下。张溥笑着摇了摇头:“早就不在了,崇祯九年时,他为方密之所荐,去了南海伯处。”

    “哦……”田常目光闪动了一下:“天如与南海伯相熟?”

    “还算熟悉……咦?”

    张溥还没有答完,就惊咦了一声。因为他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比较熟悉,看起来,似乎就是俞国振!

    在张溥想来,俞国振既封为伯爵。就不该离开他的封地会安,最多也只能到到钦`州。唯有如此,才符合朝廷仪制,但现在俞国振却出现在茫茫的大海之上,莫非他又到哪儿搅事了?

    那边俞国振放下望远镜,也有些惊讶:“张天如怎么会在蓬莱号上?”

    跟着俞国振的是茅元仪。另外还有俞大海,这二人都不熟悉张溥,特别是俞大海,根本对这个人没有印象,倒是茅元仪问了一句:“复社的那个张天如?”

    “正是他。”

    “想来是去钦`州看热闹的,这一年来,到钦`州看的人可不少。”茅元仪笑道:“南海伯自己或许不觉得,可是在旁人眼里,咱们新襄……”

    与大半年前初投新襄时不同。现在的茅元仪已经打磨出来,不再想着一步登天,在新襄主导军务,而是老老实实给俞国振提供参谋。在他摆正心态之后,他对于新襄的接受程度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加快,到现在,才是十个月时间,他已经能够很习惯地称呼出“咱们新襄”来了。俞国振哑然一笑,然后缓缓道:“安民先生是不了解这位张天如先生……安民先生记得我在《新襄学术》上的文章《从屁股到脑袋》么?”

    提到这篇文章。茅元仪忍不住大笑起来:“伯爷此文。说实话,属下觉得太过刻薄。非宽仁之道。”

    “非刻薄不足以动人啊……在某种程度上,我也是哗众取宠。”

    《新襄学术》乃是一部只在新襄、会安、羿城和新杭发行的杂志,其面向对向,乃是新襄越来越多的文人——知识者。这些人的来源主要有二,一是新襄自己培养出来的,比如说,象蒋佑中这样完全是俞国振一手教出来的;二是投入新襄体系的旧文人,象宋应星、茅元仪、章篪等。其中旧文人多一些,新文人数量与之相比较少,因此如何改造旧文人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俞国振希望招纳部分开明的旧文人参与新襄的建设,这样能节约大量的时间,但在这同时,他也对这些旧文人保持着巨大的警惕,他是要来改造旧文人,而不是让自己的学生被旧文人改造。

    因此,便有了《新襄学术》和文人去生产战斗第一线的号召。

    崇祯十一年元月,《新襄学术》创刊号发行,这完全由白话文写出的文字,第一篇就是《文人的职责是什么》,这篇文章中,俞国振从先秦时论起,指出华夏文人对华夏文明的意义,其中免不了褒扬孔子“有教无类”的教育观念与兴办私学的教学实践,将文化从贵族世裔的专利解放出来,使得普通人也可以学习文化。但俞国振紧接着就认为,孔子对于文化的解放还不够彻底,而后世文人则不敢在他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这就使得后世文人被困在他的圈子里,对于文人的天职无法进行根本的认识。

    最接近于突破的人是张载,他说的文人的职责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但他的认识还是有所偏差,仍然将文人从“生民”中独立出来甚至凌驾于生民之上。

    俞国振在这文中很明确地指定:文人乃出自百姓,是百姓一员,文人所为天地、为生民、为往世、为太平,说来说去都是一个,为百姓!

    文人的职责就是为百姓服务为百姓公仆,若非如此,便是偏离了正道,便是将文化变成只供少数人狎玩的妓`女。

    此文一出,顿时在新襄旧文人中掀起轩然大波,长期以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到了俞国振文中。读书人却是要为万般下品服务的公仆,这岂不是乾坤倒置?

    一场大争论便在新襄展开,不过蒋佑中等新文人没有参与,倒是旧文人首先分裂。有些觉得被羞辱了的读书人甚至公开驳斥俞国振,而支持俞国振者亦不甘落后,这其中,章篪、茅元仪、宋应星等主动应战,他们都明白。这是向俞国振摆明立场的时候了,而且俞国振所说,正合孟子以来“民为贵”的思想。双方引经据典,从俞国振的话一直争到儒家道统,就在这时,出外考察回来的徐弘祖徐霞客一句话。让众人实现了共识。

    “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来自于《尚书》中的原话,象是座山,将那些认为读书人就要比别的百姓高贵的观点击得粉碎。

    紧接着,俞国振便放出了第二枚炸齤弹:《从屁股到脑袋》。

    这部文里,俞国振提出了看待人物,无论是历史人物还是现实人物,都必须运用本质分析法,即一个人的所作所为。都离不开其本质,也就是他的屁股坐在哪一边,将决定他有什么样的思想。

    此时新襄医学大昌,心为血之源脑为智之源的医学观点已经得到了普及,故此,俞国振的意思大伙都明白,就是立场与思想的关系。

    俞国振毫尖锐地说,旧文人是屁股决定脑袋,他甚至公开指斥历史上所谓的清流。大多数都是沽名钓誉牺牲别人利益来维护自己利益之辈。这其中以如今的东林最为盛。比如说当今朝廷的危机,最大的不是流寇和建虏。而是财政危机。解决财政危机的办法目前来看只有收商税,可是东林对此是竭力反对,原因无它,东林的核心阶层,代表的就是东南沿海商贾化士绅的利益。因此,哪怕他们明知道不解决财政危机,朝廷就将走向不可收拾,可是他们仍然如此。因此,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私利,今日可以支持刘泽清、左良玉这样的军阀,明日就可以支持建虏这样的蛮族。

    这些人越是关心天下大事,天下大事就越是一团糟。若是有必要,他们甚至可以说出朝廷用不着保证充足的耕地、普通百姓住房里用不着有厕所、要解决华夏危机须得给建虏先统治三百年的话语来。

    因此,俞国振提出新襄治下要教育新文人,斥退旧文人,要培育新国学,改造旧儒家。而要做到这一点,特别是旧文人要想成为新文人,就必须将自己置身于百姓之中,真正到基层一线去,去看那些最普通的工匠、农夫、士兵,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在做什么,他们需要什么,他们厌恶什么。

    唯有如此,才能让自己的脑袋决定屁股。

    此论出后,已经没有人同俞国振相争了,相反,万时华第一个提出,要到新杭去教第一线垦殖的农夫识字,紧接着,所有新襄的旧读书人,一个又一个申请进入基层第一线——他们中有许多倒不是真的想响应俞国振的号召,而是想在基层中找到反驳俞国振的依据来。在某种程度上,俞国振通过这两篇文章,将新襄治下各地的思想空前统一起来。“南海伯所谋甚远,这个时候张溥来,会不会……有什么不妥?”茅元仪又问道。俞国振这两篇文章统一新襄的思想,显然是为了开始和东林等等旧儒家进行思想急夺,茅元仪甚至判断,俞国振那两篇文发在《新襄学术》上,只是为了在《风暴集》上试声。他甚至可以想到,如果俞国振在《风暴集》上发表这两篇文,对于以东林为代表的旧儒家,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冲击。

    这是道统之争,甚至还要强过社稷之争——因为这是要挖东林等旧儒家的根啊。这让他很是担忧,现在还不是全面宣战的时候。

    “张天如这个人,其实很有意思……咦,那是什么船?”俞国振突然皱着眉,因为就在南面,一排至少是六艘战船出现在海面上!

    “顾三麻子的余党?”茅元仪问道。

    “应当不会,顾三麻子就算还有余党,此时也不敢出来了吧。”俞国振淡淡地道。顾三麻子原是横行于舟山群岛时的大海盗,曾经几次试图拦劫新襄的海船,只不过新襄新式海船速度快,他们追不上,而旧式福船又总有炮舰护航,故此未曾得手,但对于需要稳定航线的新襄来说,他仍然是个大威胁,因此,俞国振此次专门去了他老巢“拜访”了一次。“那么唯有一个可能,郑家。”茅元仪冷静地道。

    郑家与俞国振有两年关系非常良好的合作期,俞国振花了大量银子,委托他们帮助运送人口。但随着新襄自己造船业的发展,如今新襄已经看不上郑家的船了,特别是新襄的战舰一艘艘下水,使得郑家开始意识到,他们独霸东海的地位受到威胁。而崇祯十年十二月起,新襄为了操演水军,直接介入了倭国的岛原之乱,帮助天草四郎时贞击败当地领主,导致倭国九州岛陷入混乱之中,平户(长崎)港落入了天草四郎时贞的手中,直接与羿港进行贸易,这绕开了当初新襄不得与倭国直接贸易的限制。种种变化,令郑家改变了对新襄的态度。

    只不过现在还维持着暂时的和平罢了。

    而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船,确实就是郑家新制的战造。在感受到新襄的威胁后,郑芝龙便重金延请西洋船匠,开始打造战船,只不过和新襄的组织模式激发的生产力相比,老式船场的造船速度实在是比不上。

    其中最大的一艘战船,也是模仿西式战舰外表,正是郑家造船场新式的战舰。

    施福在此舰之上,看着护卫蓬莱号的三艘战船,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不是说……蓬莱号并无船护卫的么,莫非是走漏了风声?”

    “谁知道……”郑彩也是愤愤地道。

    他二人都是精通水战的,知道海上战船意味着什么。他们所在的这艘大船,与那三艘护卫战船中最小的一艘相比,还要显得小一号,而对方那艘最大的战舰,船上一面就有二十四门炮,绝不是他们的火力能抗衡的。

    “那艘大船……你瞧到没有,就是华清海军上将号。”施福又道:“啧啧,当真是好船,也不知俞国振那厮是怎么弄出来的。”

    “银子砸出来的,这样一艘船,怎么也得好几十万两银子。”

    口中这样说,两人又苦笑了一下,原本想要做一票,打击一下新襄,但对方有战舰护卫,这个目的就达不到了。

    不但达不到,而且……此时已经照了面,若是转身就走,只怕会引起对方疑心吧。

四二三、万里惊涛闲庭渡(三)

    “对方减速了。”

    罗九河喃喃说了一声,语气里多少有些遗憾。

    到这个距离,对方还没有做战斗准备,看来这一仗是打不起来了。

    这几年来,罗九河的军衔倒是在不停地升,但他眼见着自己的老兄弟们,特别是一帮子老部下们,在陆地上打得生龙活虎,一个个立下的功劳都比他多,今年春节聚会时虎卫陆军胸口挂着的勋章数量,比他这个渔政局局座的胸前要多出三分之一,这让他羡慕之余也感到尴尬。好不容易海军赶上几场象样点的战役,象是去年初在皮岛的协助作战,或者崇祯十年年底到十一年初的倭国濑户内海海战摧毁倭国幕府援九州的水军,这样的大战却给俞大海荀世禄捞去了,他这个局座得到的,也就是打打舟山海盗顾三麻子这样的小仗。这让他很有些焦急。

    他倒不至于象霍彦那样急功进利,但在海军操演中布置的任务里,就有以郑家为假想敌的项目。

    “放心,九河,迟早会有你的仗打。”俞国振笑道。

    “官人准备何时动手?”

    “现在还不是最好时候,我们的家底你是知道的,而且,大敌在外,内阋于墙,终是不妥。”

    俞国振说的家底,就是新襄渔政局海军的实力,以新襄如今的造船能力,每年能造六艘战列舰与十二艘护卫舰、二十四艘商船。但是考虑到运输的压力,所以从去年二月到今年二月之间,只是另造了两艘战列舰“海雄”、“鲲鹏”。另外造了三艘运兵补给船,也就是“蓬莱”、“瀛台”、“方丈”。但一共拥有二十四门火炮、满载排水量约是八百吨的护卫舰,却是造了十艘,另外就是一千二百吨左右排水量、携有八门火炮的武装商船,则造了十二艘。这样,俞国振可以保证,每艘战列舰都可以带着两艘护卫舰、两艘充作补给的商船作为编队一起行动。在不影响新襄各地海防的情况下。他随时可以调动两个战斗编队,执行运输任务,比如说,他此次视察耽罗岛回来,便带了四艘商船,全部加起来,一共运了八千人南下。

    这八千人是今年第四批南下的原东江诸岛明人,若是远洋航行,四艘商船载不下这八千人。但因为借着今年第一趟北风。从耽罗岛到镇`海只花了五天时间,而且沿途都有驻足补给点,所以装的人稍稍多了点。

    从去年到现在。已经有六批南下的船,一共运了三万余人到新襄了。

    两边的船靠近之后,都开始减速。然后郑家的船调头,与新襄的船队齐头并进。紧接着,对方船上出来了一个大嗓门:“游击将军郑公讳芝龙麾下施福、郑彩,向南海伯致意!”

    这边同样出了个大嗓门,只不过大嗓门手中还拎着一个铁皮喇叭,虽然没有扩音器的功劳。但在海上喊话时,这个玩意儿比用手挡着要好使些:“南海伯麾下渔政局局座罗九河在此。郑将军可好?”

    双方不痛不痒地问候了两声,俞国振却在这时与罗九河嘀咕了几句,不一会儿,华清号上放出小舢板,几个虎卫向着对方船靠过去。

    “这些新襄人,想要做什么?”

    施福与郑彩商议了一下,对方派使者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待,他二人不好拒绝,便让人将使者放上船。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自称为许三多的使者笑嘻嘻地奉上礼物,却是两柄新襄产的倭式苗刀。因为新襄的炼钢技术独步天下,重型水锻弄出的钢材制成的刀,比起倭国的所谓名刀还要出色,再加上精美的装饰,确实是武人喜欢的好礼物。施福与郑彩收了礼物还没有说什么,施福身边一少年道:“听闻新襄的火枪好,为何不送几柄火枪为礼物?”

    许三多转向那少年,脸上仍然挂着那笑嘻嘻的模样:“这位少将军一看就英武非凡,绝非一般人物,当真是剑眉虎目玉面朱唇……不知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他一大堆的恭维话,让那少年脸上的板结松了下去,表情也柔和起来,拱手道:“不敢当谬赞,在下施琅。”

    “哦,在下许三多,其实在下本名不叫许三多,原是许众,但是朋友们都说在下话多、礼多、朋友多,故此帮在下改了名叫许三多。在下最爱的就是结交朋友,特别是象施少兄这样的少年英雄……”

    施福叔侄与郑彩,当然不知道,这位许众乃是将岸的副手,或者说,他是被俞国振发配到将岸身边的副手。这人唠叨是新襄出了名的,但才能却是极佳,在被简拔出来之后,出了名的八面玲珑,正适合搞外交。俞国振将他派去帮将岸,结果在耽罗呆了半年,与朝鲜、倭国打交道,特别是与倭国打交道时,与秦盛亲一道说动了天草四郎时贞四处劫掠幕府治下的人口,充作货物交换新襄提供的粮食、军资,从而立下了大功。然后将岸又将他举荐回俞国振处,说是新杭与真腊近来关系紧张,他可以去发挥所长,其实就是将岸也被他的多嘴唠叨弄烦了,将他打发给叶武崖那冷面人去。

    于是这家伙又兴致冲冲地跟着俞国振南下,他自己倒不觉得是别人忍受不了他,而是以为自己是哪儿都缺不了的重要人物。

    给他一番话绕来绕去,当他说到正事时,施家叔侄与郑彩,都忘了方才向他讨要新襄的虎卫丙型火枪为礼物的事情。

    “总之,看到诸位来护送,我们罗局座极是欢喜,也非常感激,我们家南海伯早就说了,郑将军虽无东海伯之爵,乃有东海伯之实,东海上的安全,交给郑将军就没错,若是我们新襄的船只在东海出了什么事情,别人不知道,郑将军定是知道的。自从郑将军主持东海局面以来,当真是水波不兴一片太平,哪里会突然出现什么事故,所以此次我们新襄渔政局原是不派船护航的,只是途中遇到一起,自然就编队齐行,你看,我们华清号这样的大战舰,用来轰击敌舰才是正经事,护行不免杀鸡用牛刀,不是我许三多吹嘘,就是施、郑两位总爷的这艘船,也扛不住华清号几炮……”

    听他絮絮叨叨,施福与郑彩额头都是青筋直跳。

    郑家的靠山,乃是总理熊文灿,而熊文灿与南海伯不睦,郑家也已经知道了,这也是郑家和新襄疏远、戒备的原因之一。

    方才许众那番话,看似唠叨,实际上将他们此次准备秘密袭击蓬莱号的用心完全揭穿,而且话语里还隐藏着威胁之意,若是今后在这条水道上,新襄的船出了什么问题,那么就一定是郑芝龙所为,而郑家要面临的,就是华清号上的大炮——新襄的报复了。

    明明是威胁,他们却还无法反驳。

    “这个,海上什么意外事情……都会发生啊。”旁边的施琅觉得不对,他终究还年轻,涨红了脸好一会儿,才憋出这么一句。

    “是啊,海上……什么意外事情都会发生啊。”这一次许众的话就短了。

    只不过许众说话时,还是看着华清号,很显然,许众的意思是,华清号也能制造些意外事情。

    比起有大块基地的俞国振来说,特别是拥有从会安与欧洲人直接通商能力的俞国振来说,这条北上航线并不伤根本,相反,只拥有通往倭国航线的郑家,若是在这航线上出现什么意外,那可就太麻烦了。

    施福与郑彩实在无言相对,因为直到现在,他们还弄不清楚,此次华清号编队突然出现护航,究竟是巧合还是新襄的有意安排。若是巧合则只能说新襄运气,若是有意安排,那就意味着郑家势力的高层中出现了内奸,将他们此次行动泄露给了俞国振!

    他二人心中还在揣测另一件事,若俞国振得到了消息,为何不乘机与郑家开战?

    虽然论及战船数量、水军兵员人数,郑家仍然远远超过新襄,可郑家的优势并不是太大,双方打起来,俞国振完全可以通过截断郑家往倭国的航线,将郑家的优势一点点拖垮。

    想来想去,唯一的理由便是,俞国振出于某种原因,不愿意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他们不知道,俞国振还有另两个理由,其一如今他能自由自在地发展海上势力,很大原因就是郑家这个靴子在前,而且朝廷中某些人或许还以为,郑家可以制衡俞国振,故此,郑家暂时不宜动;其二则是俞国振也腾不出手来,他在耽罗岛上还有十余万人未曾运送,而且按照他对明史的了解,在崇祯后期建虏频繁南下,山`东以北百姓流离无数,以后他还需要大量从北方运送人口。

    就算是郑家暂时帮他在养着一群水手吧。

    施、郑二人只能将许众又礼送离开,在蓬莱号上的诸人,也看到了两边船上使者往来的事情,只不过谁都不知道,方才使者的唠叨里,隐藏着多少刀光剑影。

    接下来几日航行,都极正常,船在温`州府停泊补给,紧接着便继续南下。是否顺风,对于这支船队来说影响不是很大,这让跟着“护卫”的郑家船大感头痛,因为双方帆具和船型上的差别,使得他们拼尽全力才能跟上,故此在温`州之外,他们不得不派个使者来见罗九河,只推说尚有他事,只能暂时离开。

    到了七月三十日,也就是离开金陵十四天后,他们抵达了福`州府。

四二四、万里惊涛闲庭渡(四)

    “天如没有下船?”

    田常到了巳时带着淫笑来见张溥,把张溥的舱门敲得震天响,张溥实在无法装睡,只能打开舱门请他进来。

    “你昨夜下船了?”

    “都说福清女别有风味,自然要下船去品尝一番。”

    田常哈哈大笑起来,他的国丈家人身份,除了在蓬莱号上不大好使外,在别处还是相当好用的。至少那位红牌,听闻他的身份之后,便腻缠得他筋酥骨软,也算是将今日的疲惫扫空了。

    “船就要走了吧,田兄何不与我一起出去看看?”

    “看来天如是不愿意见我啊。”田常一边说一边瞄了张溥的那张桌子上的纸一眼,那上面写着“新襄学术”四字,一篇文中全是勾抹涂写。

    这是万时华寄给张溥的一张《新襄学术》,因为文章来源有限,俞国振暂时将之办成了学术报刊而不是杂志。

    正是载有那篇《从屁股到脑袋》的那期,随报纸寄来的还有一封热情洋溢的信,说是“华夏四千年兴亡之根源,尽在此文中矣”,万时华甚至说“先师道统,今圣再传”——在他信中,简直将俞国振摆到了儒家正统道统继承人的位置上。收到之后,张溥回信里严厉批评了万时华,可万时华接下来的信中,虽然没有再如此无限拔高俞国振,却再三邀请张溥来新襄看一看。

    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但是张溥不能不为自己此行可能遇到的事情做准备。他想得到俞国振在财力上的支持,同时又不想看到俞国振的文章继续“谬种流传”,正是这种复杂的心思。让他没有在路上立刻去求见俞国振。

    他还是想把一切事情放到新襄来说。

    两人打着哈哈,说些不着边际的风花雪月。然后缓缓踱到了船下。

    景色没有什么好看的,至少在张溥眼中,一切都很枯乏。但就在他想要回到船上时,码头外却乱了起来,紧接着听到有人喝斥、惊呼的声音。

    没过多久,却见一头大狗熊缓步行来,那狗熊浑身油光发亮,而且熊身上还坐着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此人虽是出家人装饰,却油头粉面,须发衣裳都拾掇得极为顺溜。

    江湖上耍把戏卖戏的。有牵猴儿的。自然也有牵熊的,不过象这道士模样,怎么也不象是那种人。

    “兀那道士,休要过来,你那熊……休得惊扰了贵人!”

    田常的仆从没等道士靠近就呼喝起来。他们手中倒是没有兵刃,看着那大狗熊,心中多少有些发毛:这道人看来果然有几分神通,否则如何能将这狗熊收得服帖?

    道人哈哈笑道:“休惧,休怒,休嗔怨,勿惊,勿恼,勿恶言……贫道只是想问一下。这可就是去往新襄的蓬莱舟?”

    “正是,你想怎样?”

    “自然是搭船前往了。”道人轻轻用手拍了拍座下狗熊,那熊摆了摆大屁股,便向着登船处继续行去。道士骑在熊身上,眼睛却四处乱瞄,只不过他眼睛见着漂亮的福清女倒毫不停留。可看到秀气的年轻男子,倒是移不开了。

    码头上的混乱,也吸引了正准备回华清号的俞国振,在看到这个骑熊而来的道人后,俞国振先是一愣,然后笑着回头道:“安民先生,见过骑熊的道人否?”

    “倒是未曾见过,莫非是个有道行的?”茅元仪也开了个顽笑:“就是不知是截教还是阐教。”

    “道士呀,休再往玄都观前种桃花,休再将玉印换酒胡姬家,休再向邯郸店里争迟差,休羡他紫阁画堂金作马,自有个冷泉煮石野生涯,遥闻得白玉京中花已发,便高卧鹤背入云霞……”

    那道士骑熊而来,眼中顾盼辗转,颇有旁若无人之态,到后来,他干脆敲着渔鼓唱起了道情。俞国振听了心中一动,原本这道人骑熊而来,形状就颇为怪异,让他有几分兴趣,听了这道情,更有与之一谈的心思。

    与当初宋献策欲鼓歌打动他时惺惺作态不同,这道人举手投足泰然自然,深得自然之趣味。

    故此他笑吟吟背手而立,只等那道士近到前来。

    道士到他身前之后,稽首行礼:“二位相公,贫道有礼了。”

    “道人欲入白玉京,为何弃鹤骑熊罘?”俞国振颔首示意,然后笑着问道。

    “实是修行不足,身躯颇重,鹤不能承也。”骑熊道士一本正经地道:“而此熊灵性未开,不足以登白玉京,特来求星槎一乘。”

    俞国振哑然失笑:“原来道士是来打秋风的。”

    这道人看来也是要去钦`州,只是蓬莱号收费高昂,除了被新襄邀请的人或者那些往来贩运想要省事和安全的商贾,一般就只有家境殷实的读书人才能乘得起。这道士虽然拾掇得整洁,却算不得富贵,自然只有乞求相助了。

    上下打量着道人,俞国振心中一动:“不知道人如何称呼?”

    “贫道盗泉子,俗名张应宸。”

    这道人的道号倒是有趣,而且盗泉子与癸泉子,一字之差罢了,俞国振心中隐隐生出的念头就更加清楚了。

    对于宗教,俞国振的态度是很坚决的,适当的宗教,既有助于人情安稳,也有助于社会的多元化,只是那种排外和宣扬末日的一神教,才受到他的严厉打压。随着新襄人口的众多,各地的宗教和迷信都出现,不过产自本土的道教始终保持着强势,这与老君观里癸泉子的作用是分不开的。

    可对癸泉子,俞国振有更多的期待,比如说,在医学、化学和生物学领域,癸泉子这老道都展露出极痴迷的专研精神,并且取得了不少成果。这种情形下,单纯将老道视为一个宗教人士,未免浪费人才,既是如此,一个可靠的宗教界人士,来管理宗教,最重要的是,形成对抗一神邪教体系衍生出的各种文华的华夏文化先锋,为百年大计做好基础,这是必须的。

    这个道士道号盗泉子,倒与癸泉子有些相似,也不知二人有没有关系。

    “道人饭否?”

    “尚未。”

    此时大约是巳时三刻有余,快到午时,俞国振便邀盗泉子吃饭。俞国振生活俭朴,若是方子仪或者柳如是、小莲跟着,怕她们受着委屈,可能会随行带着厨子,但他自己则是与虎卫同吃同食。要招待客人,自然不能这样简陋,于是便在岸上寻了一处酒家,见一头大狗熊闯了进来,酒家里顿时乱成一团,还是随行的虎卫付了账,酒家店主才胆战心惊地远远招呼:“客官要什么?”

    “先给俺的熊来点蜂蜜,再给它二十斤熟肉。”盗泉子道:“至于道人,泉水煮石亦可也。“

    “客官,这熟肉好办,可是这蜂蜜……小店却是没有。”

    “药铺里总有,快去取来。”盗泉子挥了挥手:“速去速去!”

    酒家来去倒快,然后便是给人上菜,俞国振听得盗泉子说自己泉水煮石即可,原以为此人对吃的并不急切,却不想酒菜上来之后,还未等他下筷子,盗泉子便手舞指飞,将肉菜挑了个精光,转眼之间,桌上便是杯盘狼藉。

    “道人心太猴急,太猴急,尚有好菜未上,这般囫囵吞枣填饱了肚子,再来好菜的话当如何?”

    “非是饱读诗水温吞水,实是横行花里饿魔王,如何能不急,不猴急才怪!”盗泉子说到这,起身正式向着俞国振行礼:“贫道拜见南海伯。”

    “道士也知道区区?”

    “贫道方外之人,所拜非朝廷名爵,实救京畿、南直隶、湖广千万人性命之功业也。”

    盗泉子话里带着恭维之意,但他说出来时却是极为诚恳,让人觉得他所言尽是出自真心,没有半点虚伪。俞国振微微一笑,他已经不是莽撞少年,任别人说得天花乱坠,他都能心守恒一。

    “两年之前,便收到癸泉子师兄的信了,不过当时贫道还想观望一二,到前些时日才下定了决心。”盗泉子又道:“这才从龙虎山来,不意能途中遇着南海伯,这也确实有缘。”

    果然和癸泉子那道人有关!

    对于癸泉子,俞国振一直觉得有些意思,这道人游走四方,结交各路英雄,看起来也是个志向远大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原本的历史中却根本没有听过此人名头。这些年来,象宋献策等,都是癸泉子引荐来的,论及识人,此人在俞国振帐下当数一数二了。

    “既是癸泉子道长师弟,那便不是外人。”俞国振道:“人在旅途,不好招待,等到了新襄,必会同癸泉子道长与盗泉子道长接风。”

    盗泉子笑着点头致谢,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俞国振,那目光多少有些灼灼,即使俞国振见惯了别人仇恨或敬仰的目光,面对他这种目光,也忍不住有些不适。

    酒饭足毕,俞国振招呼盗泉子上船,盗泉子却道:“贫道上船无妨,只是这只熊却有些麻烦,少不得让它先入山林,免得它伤了人或者人伤了它,都是贫道惹来的祸端。”

    说完之后,他竟然真地骑着熊扬长而去,看着他的身影,茅元仪道:“这道人不俗。”

    “确实。”

    俞国振笑了一下,道人不仅外表不俗,谈吐间也风趣,倒是个合适的神棍人选。剩余的,就看他的表现了,若是表现得好,他完全可以将癸泉子从宗教事务中解脱出来,完全投入实学研究中去。

四二五、人间亦有白玉京(一)

    经过一共是二十八日的航行,船队终于进入了龙门海道。

    如今龙门海道与俞国振初来时完全不同了,不仅龙门岛上建起了戒备森严的船坊,在龙门岛西面,原属于峒人的一大片地方,被俞国振圈了下来,同样建成了一座小镇,充当龙门岛的后勤补给基地和居民住宅区。经过四五年的努力,如今时罗峒与新襄几乎浑为一体,峒主名义上还是峒人的主官,实际上已经控制不住峒人的土地了。

    让张溥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高高的炮台。龙门水道两边高立起来的炮台,上头大大小小至少有上百门火炮,还构筑了不少暗堡、角楼,张溥可以想象得到,任何对手试图从水面上接近龙门,都会面临着什么样的打击。

    “要想破防,唯有从陆上绕过……但俞国振虎卫之强冠绝天下,在陆上想要击破他的虎卫防线……”

    心中生出这样念头没多久,张溥就哑然失笑,他与俞国振至少表面上还算友好,当初谋算俞国振印刷术的一点芥蒂,也随着后来他的道歉而消失了。他怎么会想着去攻打俞国振的基业,他是文人,所长者从来不在武略上。

    “当真是跋扈,这么多炮……无怪乎这么跋扈。”田常看到这一幕的反应,却一半是兴奋,另一半是阴冷。

    此人虽是嚣张,但口风倒是紧,至少这一路上来,张溥没有套出他南下的目的是什么。

    在龙门岛稍停了下。俞国振也等人也转到了蓬莱号上,而三艘军舰则进入船坊进行检修。这一次张溥再也回避不了,只能上来见礼:“济民这一路奔波,莫非是欺朝中御史不敢入海?”

    “朝中御史不敢入海,天如兄这样的在野御史却是敢的……天如兄来钦`州可是访友?”

    “一来是访友,二来是托庇于济民治下了。”张溥苦笑道:“朝中小人当道,愚兄畏死。不得不来此避祸。”

    他说这个倒是坦白,俞国振也不拒绝:“天如兄远道而来,便多走走多看看。至于朝廷里的事情,料想那些御史们不但不敢下海,也不敢来这南方瘴疬之地。”

    说到这。两人就没有继续深谈下去,张溥想了想,终究是没有将田常说出来。

    他约摸可以猜得到田常南下的目的是什么,对于大明来说,新襄已经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了,天下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钦`州有座新襄,乃是南海伯俞国振迁南直隶等诸地百姓所建之城,据说此城美仑美焕,乃天下一等一的名城和一等一的繁华之所。

    言者总过其实。听者则生向往之心。特别是田家,如今已经是大家族,靠着田国亲吃喝的人,拐弯抹角加起来总有数万,这么多人加在一起。每年总有入不敷出的感慨,既然有新襄这么一个大饼在,南海伯一个人哪里吃得了那么多,田家身为皇亲国戚,来帮南海伯的忙,分掉一些负担。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不过,张溥知道,俞国振可是头虎,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东西能从老虎的嘴里分出吃食的。过江龙对上占地虎……龙争虎斗,结果如何,他都乐得冷眼旁观。

    于是他问的就是一些风土人情,特别是峒苗的一些习俗,俞国振也懒得应付他,便打发许众来和张溥说话。结果仅仅是一刻钟后,张溥就称还有东西要收拾慌慌张张地离去——他实在受不了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家伙了。

    但进舱没多久,外头的欢呼声让他又跑了出来。

    新襄终于在望了。

    在张溥眼中,渐渐变大变得更加清晰的新襄,是一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城市。刷成白色的港口建筑,在夕阳照射下亮得晃眼,巨大的灯塔比张溥见过的任何佛塔都要高大,这由钢筋混凝土建起的高达十八层的建筑,乃是新襄的新标志,塔尖建成一个镂空的球状顶,满满的异域风情,却也体现出天圆地方的传统理念——虽然这个理念现在新襄八岁的小孩也知道是错的了。

    船越来越接近新港,张溥看到一处处高大的白墙红瓦的房子,其中大多数都有巨大的门。他并不知道,那是码头的仓库,以为是百姓住家,免不了啧啧了两声:“新襄百姓住的地方倒是不同。”

    “这还只是新港,不是新襄居民区呢。”有人回应道。

    张溥看向那人,是一个商贾模样的,大伙同船了近一个月,相互也认识,他记得此人姓徐名林,字仲渊,据说还曾有过功名,只是如今已经成了彻底的商贾。他此时正站在俞国振身边,看上去两人是极亲近,而在俞国振另一侧,则是那个骑熊的道人,只是道人的熊如今却不知到了哪儿去了。

    另外,让张溥觉得难以应付的许众人不在这。

    “天如兄,这些乃是库房,从会来等进入新襄的货物,还有从新襄运出的货物,一般都先得在此存放分检,然后再启运。自然,有些讲究新鲜的货物,则可以抽检,缩短检验时间。”俞国振笑着解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张溥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些库房,在一些敞开的大门里,他看到了煤和他说不出名字的矿石,另外一些则明显是粮袋。

    这些库房里储存的货物,只怕就值百万两吧。在旁边偷听众人说话的田常咂了一下嘴,这些货物在源源不断地运进运出,那么……一年南海伯手中经过的流水,至少是一千万两,啧啧,好一位活财神!

    “咦,那车轮……那车轮是怎么回事?”徐林虽然很熟悉新襄,但这也是时隔着半年没有回来,因此看到一样让他觉得有趣的事情,不禁问道。

    “若不是仲渊看到,我还没有注意——竟然给他们制成了,张道长,此物名橡胶,这应该就是癸泉子道长的杰作之一了!”

    “橡胶……”

    对于橡胶的硫化应用,俞国振是投入不少人力物力进行研究的,他很清楚橡胶对于百姓生活的重要作用,这其中首先就表现在车轮之上——有了橡胶车轮,板车、三轮车、马车甚至自行车,都会变得轻便,原先困扰城市道路建设的辙印问题,便能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崇祯十年初春,路易斯?加西亚运来了第一船原胶,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半,这个西班牙人甚至又送了两船橡胶过来,因此除去试验消耗,新襄目前储备了一千二百吨的橡胶。

    当然,这是俞国振北上之前的事情,看到那到处转的橡胶车轮的手推车,俞国振可以确定,自行车等东西也已经弄出来了。为了研究蒸汽机的应用,宋应星领导的工作小组对于齿轮、链条等的研究可谓至极,特别是滚珠轴承已经研究出来——利用热胀冷缩原理将小钢珠嵌入内外两环中间对新襄来说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技术。而在滚珠轴承出来之后,自行车的设计图便被俞国振扔了出来。

    果然,他们很快就看到了骑着自行车的人。

    “那是什么车,两个轮子竟然能奔驰如飞,不逊于骏马!”

    “莫非是风火轮——只是既未看到风,也未见到火啊?”

    “当真是……当真是……神乎其神啊!”

    除了俞国振之外,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自行车,对于他们来说,这样式古怪的车子,能保持平衡就已经是奇迹了,而且还能够快速奔跑,这就更是奇迹。

    俞国振看得也是精神振奋,加上了橡胶轮胎的自行车,其速度可是要比马车快!从新襄城区到新港,约是十五里的路途,马拉的轨车需要一个小时,而自行车的话只怕只需要二十分钟,若是全力,甚至会更快!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那辆自行车吸引,俞国振却看着骑在自行车上的人,然后嘿然笑了笑。

    竟然是蒋佑中。想想也是,这辆自行车没准就是第一辆,他骑出来一则是炫耀,二来么也是验证一下。

    蒋佑中已经不再是**岁的小孩,从崇祯五年到如今,已是六年过去了,他长成了十五岁的壮实少年,而且他在机械与数学上的天赋被完全发挥出来,即使是宋应星在他面前,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他原本得意洋洋地骑着车从码头这端飞驰到另一端,所到之处,那些码头的管事和工人都是纷纷笑骂,然后又是一脸艳羡。

    在新襄,众人收入高是事实,但是……新襄永远有新的产品推出,将众人的银钱又收回去。当然,众人也可以考虑完全省吃俭用,但别人家都是玻璃窗,你总不能还用窗纸糊吧;别人家都点上了沼气灶,你总不能还去烧劈柴吧;别人家的冲水便池既干净又方便,你总不能还到外头随意找一地点蹲坑吧——在新襄随地大小便可是要重罚的!

    所以,钱啊,总是不够用。

    但很快众人的注意力就不在他和自行车上,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靠港的蓬莱号。

    因为蓬莱号上升起了一面巨大的旗帜,那是生翼的虎旗,在新襄,唯一能用这旗号的,就是俞国振。

    升这面旗帜,也就意味着俞国振随蓬莱号一起到了。

    蒋佑中顿时欢喜起来,俞国振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可又积累了不少问题想要请教,虽然他也有雷发达雷发宣兄弟可以切磋砥砺,可如今能在实学上再教授他的,唯有俞国振了!

四二六、人间亦有白玉京(二)

    “好一座白玉京!”

    看到处处刷得雪白如玉的墙面,盗泉子吸了口气,喃喃地说道。

    刷一层石灰,倒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但是刷得这般雪白,那可是需要不少人工钱财。若是住处,那还好说,毕竟图个漂亮,可这些都只是仓库,那就太过奢侈了。

    “不过……癸泉子师兄,倒不曾说南海伯性喜奢华,我见他一身衣裳,与身边护卫几乎毫无差别,便是金银珠玉,在他身上也绝对找不着。那么,他为何要用石灰粉墙,效那隋炀丝绸包树之举?”

    心里浮起这个念头,不过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盗泉子的经历,早就让他脱离了一般的装神弄鬼境界了。身为天师张氏后人,又兼长三教,不轻易为外物所动,这是起码的要求。

    船靠着岸,众人依次下来,头等舱的乘员是有优待的,但大伙都颇为矜持,等着一等舱和二等舱的乘客都离开后,他们才下了码头。

    踏在水泥地面上,不少人都忍不住跳起来跺跺脚,看看这个地面“岩石”是真是假。盗泉子虽然未这样做,不过还是仔细打量着这地面,这应当就是癸泉子在信件中所说的“水泥地面”吧。

    然后就看到原本在码头上四处逛着的穿着类似于虎卫制服的人纷纷跑了过来,用极短的速度**,列队,紧接着,一个少了半只胳膊的人从其中走出。用仅存的手举上眉梢,向着俞国振行礼:“新港码头港务局人员**完毕,请公子指示!”

    这少了半只胳膊之人眼神锐利。举手投足干炼利落,盗泉子看得眼前一亮:若非有残疾,当真是好男儿!

    不仅是他,那**起来的十余人,几乎个个如此,多少有些残疾,但却没有一般残疾人的那种颓废消沉。反而个个斗志昂扬。只看到他们,便可以想象得到,这里是一座多么有激情与活力的城市。

    “礼毕,诸位辛苦了,还请回到自己岗位去,解散!”俞国振也同样举手至眉梢,还了一礼,然后解散了这群人。

    “这些都曾是南海伯大名鼎鼎的虎卫?”盗泉子问道。

    “正是,都是勇士。”

    盗泉子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心中却是对俞国振更生几分敬意。自古以来,驱使勇士的名主不知有多少,但是在勇士成了残疾之后。仍然重视的,却是绝无仅有。

    除了仁心之外,这也证明。俞国振是念旧情的人。

    众人才走了几步,突然间听得身后响起了巨大的声音,他们不由得讶然回顾,俞国振笑道:“无妨,无妨,乃是锅炉声响。我们如今人力仍嫌不足,故此用了一些旁处没有的机械。”

    俞国振所说的。就是蒸汽起重机。

    原本蒸汽机最初的作用是给坑沿里抽水,用来抬起重物自然是轻易的事情,特别是新襄所有的船都采用标准化装箱模式,长约四米、宽约两米的箱子,根据其内载物不同重量也不同,原本码头上是用畜力加滑轮和龙门吊来将之吊起,现在则换上了蒸汽机。

    这也是宋应星等弄出蒸汽机之后的第一实际运用方法,只是对煤的消耗大了些。

    眼见在这隆隆轰响的机械带动下,一个长长的吊臂伸向蓬莱号后半部,然后将一个个大木箱子吊了出来,无论是张溥还是盗泉子,都是目瞪口呆,就是徐林,见了也眼睛发直:在他上回来新襄时,尚未见到这种情形!

    不少随蓬莱号来此的商贾,这个时候都在码头等着,然后一个箱子吊出来,顿时会有商贾过去道:“这箱子是我的,是我的……”

    “那是在做什么?”张溥见这些商贾纷纷拿着什么东西去与码头的管理人员核对,然后箱子便被拉上牛车,送到一个个仓库里去,而商贾本人也跟着过去,不由得问道。

    “哦,那是在报关,凡入新襄的商品,和出新襄的商品,都需要报关税,自然,不同商品税率不一样,象酒之类的奢侈品,入新襄税率就要高些,但棉花、矿石、生丝之类的原料,入新襄的税率就要低些。”俞国振笑眯眯地道:“大体上来说,平均税率是在九到三十七之间,唯有部分物品的关税达百分之一百以上。”

    “什么,国朝商税是三十税一……”

    “这不是朝廷商税,是新襄商税。”俞国振淡淡地道:“国朝商税三十税一,故此两浙徽晋豪商富可倾城,而朝廷想要赈灾却只拿得出区区六千两银子。”

    今年如同去年一样,仍是蝗旱连连,其中山`西有二县已经惨到了易子而食、折骨为柴的地步,可是朝廷拿出的抚恤赈济银两,却只有区区的六千两,这在石米价格已腾贵到八两的情形下,只能买到八百石不到的粮食,再加上各级官吏层层伸手,百姓们一人还不知能不能分到一粒米!

    张溥咳了一声,他决定不就具体问题与俞国振争执:“若是朝中尽皆正人君子,此事易耳……”

    “天如这样说,好吧,假如天如为当朝首辅,复社诸君子充盈朝堂,国库就会有钱了么?天灾就会结束了么?百姓饿极了就会不从寇造反了么?关外建虏就不入长城了么?”

    张溥越是想要回避,俞国振便越抓着具体事情不放,听他连着几个问题,张溥笑道:“济民还是性子太急,治大国如烹小鲜,正人盈朝,徐徐图之,自然水到渠成了。”

    俞国振哈哈大笑,看着张溥的目光多少有些怜悯。

    这种怜悯的目光,让张溥很不适应,他并不知道俞国振心中想什么,但即使俞国振封了南海伯,张溥仍然认为,自己这两榜进士出身,才真正有怜悯别人的资本。

    张溥是个聪明而且意志坚定者,但是,他终究是跳不出自己的圈子,跳不出所谓的“历史局限性”,固此,他和他维护的那些东西,攀附在大明肌体上吸血,最终和大明王朝一起走向绝路。

    俞国振无意阻拦他们走向绝路,但是若他们想将华夏的前途和命运也绑架,那是绝无可能!

    话不投机,便没有再说什么,倒是田常目光灼灼看着那个起重机,心里盘算着一台这样的玩意儿能值多少钱。

    出了码头不久,就是围墙,众人只能从围墙围出的通道过去,在进入通道时,俞国振等人是直接拿出一样证件给予对方看,对方便登记放行,而张溥等人则被拦了下来。

    “为何拦住我们?”田常带着十余个仆役,这个时候嚷了起来。

    “每个人进入新襄都需要登计,另外还得接受卫生检疫,避免带来传染疾病和混入别有用心者。我看这位先生相貌不俗,想来也不希望有谁将疫病带来,传染给你吧?”

    守关的倒是好脾气,笑眯眯地解释道,张溥看到不仅是他,就是俞国振也只是入了关,然后便带入了一间屋子,那屋子里坐着几个穿着白色道袍的人,为俞国振把脉,再将一根玻璃管子交与俞国振,俞国振将之夹在胳肢窝下,便与那些人谈笑起来。

    众人便不再作声,田常眼睛不停地眨着,心里越发地谨慎,这位南海伯的规矩还真大,他可是奉着国亲之命来的,要不要摆出自己身份?

    看了张溥一眼,田常觉得,张溥肯定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了俞国振,但俞国振没有来拜望他,也没有给他优待,这其中必有名堂。

    从蓬莱号下船的,也不过是两百余人,十个通道,很快就登记好了自己的基本信息,其中包括原来籍贯、来新襄的目的、拜访的友人姓名与“工作单位”。然后便领着一根玻璃棒儿,将有金属的一头夹在了腋下。

    这便是体温计,测量来人有没有发烧者。几乎所有传染疾病都会引发炎症发烧,因此是否发烧便被充为是否需要隔离的第一个标准。近三百人当中,找出了十来个发烧的,这十来个人便被引到了另一条通道,在这边他们将接受正规医生的进一步检查。

    他们倒也想拒绝,可见到荷枪而行的警卫,而且引导者很温和地将要做什么与他们说清楚了,他们便不得不跟去。

    这样众人才穿过了通道,来到了围墙之后,放眼看到的,首先便是马拉的轨车。

    “一车可拉七千斤的轨车啊。”张溥想到万时华信中所说。

    “天如兄是去寻宾馆住下还是先寻万茂生?”俞国振向张溥笑道:“若都不愿意,我可以给你安排住处。”

    “先……先进城看看吧,万茂生说过了码头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到新襄呢。”

    “这还不是新襄?”旁边的人,特别是田常简直有些无语了。

    因为码头后就是一个很明显的居民聚居区,成排的屋子、整齐的道路,看上去甚为干净。自古以来,唯仓廪实而能知礼节,如果不富庶谁会在乎道路是否平整干净!

    “那好,去新襄城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乘轨车,只不过需要十枚铜元——哦,险些忘了,你们身上不可能有铜元的,可以去前方兑换,一两银子可兑一百铜元,此乃只在新襄可用的货币。”

    “私钱?”有人惊道。

    正是田常,他可是清楚,铸私钱是多大的罪,又能获多大的利。田国亲家里,便有暗中铸私钱的勾当!

    “不算是私钱,只能在新襄用,不许流通于外。”俞国振解释了一句。

四二七、人间亦有白玉京(三)

    ~rì期:~11月05rì~

    ,nbsp;乘座轨车的感觉,让盗泉子觉得很是玄妙。但这种新鲜感,很快就被两边的景sè所带来的震惊取代了。

    如何拐走发到新襄百姓手中的钱,一直是俞国振亲自带领的经济组动脑筋的重要问题,当然,俞国振美名其曰:不断研究提高百姓生活品质和幸福感的方法。

    在轨车道左右两侧与之平行的道路,就是新襄子由路,这条道路两旁最初是广阔的水田,可以看到田中辛劳的农夫身影,还可以看到远处那一座座被围墙围起的小村。从崇祯九年开始,俞国振敏锐地发觉,农夫们的耕种积极xìng似乎达到了极限,粮食的亩产量也开始下滑。为此,他改变了农庄的分配制度,调整了奖勤罚懒的力度,这就使得农夫的收入直接与其所负责的田地产出挂钩,因此农业生产又稳定了起来。

    在长达十余里的农田间穿过之后,便进入了新襄城的边缘,也就是子由路的起始部分,这里则是新建的高级别住宅区,一座座小院分割开来的类似于别墅的建筑,整齐地分布在道路的两侧。如今这些院子大多都有了主人,其中有少部分是因为工作出sè而被奖励的,大多数则是动用自己积蓄购买≡然,能出这笔钱的,也大半是虎卫中的各级将官。

    “徐兄,你是在这下车还是怎么着?”

    轨车在小区前的一个牌子处退下来,俞国振向徐林问道。

    张溥瞄了一眼那牌子,上头写着“碧桂苑”三个字。

    “先回,许久不曾回来了,总得看看家里情形。”徐林拱了拱手:“济民,你夜里回不回来?”

    “自然回来,那夜里到我这来吃宵夜,把你家姑娘带来,给子仪搭把手。”

    听着他们象是普通领居聊家常一样说话v溥心中惊讶,他一向觉得俞国振不好相处,可和这个商人为何如此亲近?

    “济民也在这里有宅院?”他忍不住问道。

    “嗯,这里宽敞,离城中近,做事方便。”俞国振笑道。

    不过他却没有邀请张溥去他住处,放在几年前,两人或者有这种交情。但到现在,完全没有了。

    就在众人还为那个小区而惊羡之时,紧接着,他们便进入了真正的新襄城。

    又经过一年的努力,新襄城中六层高的楼房已经不只两幢,以新襄的能力£全可以造出更高的大楼,可是在还没有升降梯的情形下,造更高的楼只能增添麻烦。不过,六层楼已经足以让来自金陵的张溥等人目瞪口呆了。

    进城不久,轨车又一次汀,俞国振当先下了车:“这边便是终点了,若要再乘,得换乘城内的轨车。”

    “济民,你这城。为何没有城墙?”

    张溥忍不住又问了一个问题,这座城市,他还只是初略一见,但其繁华富庶,已经远超过他的想象了。

    这么一座城,没有城墙保护,怎么让人觉得安全?

    俞国振笑道:“民心即我城。”

    说完这句话,他转向盗泉子道:“道长,我带你去老君观♀个时候已经下班了。癸泉子道长应该回到了老君观。”

    “如此有劳南海伯了。”

    盗泉子也是极潇洒的人物,并未与俞国振过多客气。便随着他而去v溥见俞国振不招待自己,反倒是带着一个道人就这样离开,再想到他开始与一个商人谈笑风生,仿佛多年挚友,心里一股怨气便翻腾出来。

    若是早几年,他肯定要大叫,你俞济民为何重商贾道士而轻士子,可现在,他在俞国振身上吃的耳光已经够多,足以提醒他不要轻言妄语。

    不过既然到了终点站,他也不得不停下来,然后转眼四顾,只觉得一片茫然。

    俞国振是以十年甚至百年的眼光考虑问题,因此这轨车车站预留了相当大的广场,这一片广场上如今并没有多少人,毕竟到了rì落时分,张溥站在其中左盼右顾,不知该如何是好。

    便是与他一起来的人,如今都纷纷散去,各有各的去处,而他却孤零零站着,仿佛被遗弃的小狗一般。若是别的地方,人生地不熟他并不怕,可在这里,他突然间觉得惴惴不安起来。

    仿佛他到的并不是异乡,而是……另一个世界一般。

    然后一个戴着红sè袖套的人走过来,同他抱拳道:“先生在这徘徊许久,不知有什么是我们市管可以帮助的?”

    “啊……这个……我是来寻人的。”张溥道。

    “不知先生寻谁?”

    “万……万时华万茂生,你可曾听说过?”

    “万茂生……啊呀,原来是他,万先生住在太白路的麒麟小区,离这儿还有些距离。先生看到这条路么,这便是太白路,顺着这一直向前走,大约一里半吧,便可以看到一个牌坊,牌坊上有麒麟小区字样,你进去见着穿制服的人问一问,他们会带你去寻。”

    听得这样的回话,张溥心中一动,立刻拿出一个信封来,那信封落款上确实写着新襄市太白路五十号麒麟小区的字样v溥向那人道谢,那人却是拱手微揖:“先生速去,举手之劳,应为之事,不必挂齿。”

    看那人晒得黝黑涅,分明是一个执贱役者,但言谈之间,却是谦恭有礼v溥心中对新襄的感觉顿时又复杂起来,说俞国振厮文扫地,似乎也不太合适,他治下百姓都如此热情恭谨……

    顺着太白路走去,两边高大的乔木散发出淡淡的植物香味,晚风还是很清新的。街道两边店铺林立,既有卖新襄各种物产的,也有卖南北奇珍的,甚至连鲜国的高丽参、倭国的折扇,在这里都能看得到v溥还见着了巨大的座钟,当他经过钟店时,恰恰是六时正,于是数十架钟一齐发出报时的当当声,甚至还有钟的报时声为悠扬的乐曲。份外悦耳。

    然后街上的店铺纷纷挂出了灯笼,而行人的数量并未减少,看起来,新襄并不宵禁。路上行人,都衣着崭新鲜艳,神情也是欢喜洋溢,面sè红润jīng力充沛,实在让张溥心惊。

    “都说钦`州乃是蛮荒之地。我来时也查阅了些典籍书册,特别是方志,新襄这一块原本靠近峒人,没料想被俞济民建起这般涅。别的倒还好说,可这边的人心士气之高昂,实是天下罕见。无论是南北直隶,还是苏杭扬`州,都未曾见到过!”

    两边的店铺里有书店,张溥忍不住走进其中一间,就着通明的灯光看去,只见各式各样的书籍应有尽有。既有半墙的百家经史子集,又有各种各样的实学书目,单他能见到的,就有两三百种之多。绝大多数都是在外未曾见过的v溥随意拿出一本《诗经》,只见背后署的书价是十铜元。

    以张溥对新襄人收入的认知,这十铜元应当不贵,不过是一分银子罢了。

    在书店中徘徊了好一会儿,外头已经越发地暗了,张溥想到再晚的话,只怕要打扰万时华休息,便加紧脚步。不一会儿,看到路右侧便有一个牌坊。凑上去看∑坊上写着“chūn秋小区”四个字,却不是麒麟小区。

    他便又前行了段路。果然第二处牌坊上确实是麒麟小区 区里多是三层的整齐楼房,若是不曾见过碧桂苑的院落小楼,这边的房子也算不错了,环境较好,绿树成荫,还看得到假山、水塘v溥向里走了一步,便听得身边一屋子里传来声响:“谁,做什么的?”

    “啊,学生是来访友的,不知万时华万茂生先生,是否在此?”

    “万先生,请等一下。”

    走出来一个穿着类似于虎卫衣裳的人,张溥注意到他原来坐在牌坊后的一间斗室里,那斗室的窗子镶嵌的竟然是钵v溥这时才猛然想起,自己一路上见到的窗户,十之**都是钵窗。

    想到自己的眼镜便是由钵制成,价格极为昂贵,弄得自己都不舍得使用,而这里却用这么昂贵的东西制窗纸,张溥就在心里哼了一声“穷奢极yù”。

    那穿制服的拎着个灯出来,却不是那种灯笼,而是钵罩着的马灯。他拿着马灯照了照张溥,然后道:“先生莫怪,还请登记一番。”

    “啊,好的,好的——你看得出我是我地来的?”

    “那是,若先生是本地人,不待我说,就来找我登记了。”那人愉快而骄傲地道:“我们新襄人,都知道在新襄,第一要务便是守规矩,唯有守规矩,方能大自在。”

    “此话怎么讲?”

    “先生一路来,觉得街上是否干净?”

    这是个好问题,张溥也是想到,新襄街道干净得实在不象是人走的,路上几乎没有看到垃圾,便是有,也很快有人清扫。

    “干净。”

    “街面干净,大伙便觉得自在,而想要街面干净,大伙就都得守规矩,勿乱扔垃圾。”那人道:“若是有人为了图方便自在,随处扔垃圾,他倒是自在了,可对旁人来说,就是大不自在!”

    这话若是自道家高人口中说出,张溥不会觉得奇怪,可是从这个明显只是守门人的嘴中说出,张溥不禁心中一动:“此语可是阁下自己想出来的?”

    “倒不是,是听万先生说的,万先生是我们小区的义务德育员,他可说过不少……”

    “原来是他!”听得这话,张溥心中突然间有些不安。

    他从万时华的来信中发觉,万时华似乎在变,到新襄的短短两年时间,给万时华的触动似乎非常大,大到两人原是挚友,虽然隐隐有分歧,可直到来新襄之前,张溥还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将万时华拉回来。

    现在他突然没有那么强烈的信心了。

    (求月票啊求月票!)

    > ,

    ,  

    910z w* c om

四二八、阉戚清流实一家(一)

    “你是说,张天如想要见我?”

    俞国振对万时华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觉得惊讶,他惊讶的是为何会如此迅速。

    张缚前日夜间到的,这才隔了一天,便要见他,只证明一件事情,他与万时华相处得并不愉快,甚至两人连吟诗作词赏烟霞的功夫都没有。

    众叛亲离,俞国振心中暗想。

    再没有比事实更具有说服力的了,万时华初来新襄时,只是想谋一条出路,顺便也作为复社的一枚棋子打入进来。可是,面对着生机勃勃的新襄,反省死气沉沉的大明,万时华性子原本就是激愤的,必然会思考一个问题,为何不是整个大明都如同新襄一般。

    唯一的结论,就是大明病了,病得不清。不仅仅是朝堂的公卿病了,就是一向以消流自诩的士林亦病了,支撑这个庞大帝国的百姓还是病了。

    人间何有回春手,还我乾坤朗朗天!

    毫无疑问,万时华最初时也是觉得,唯有他们禀承了东林气节的复社一脉,才是医国圣手。但在新襄的经历,却让他第一次对这种想法产生了怀疑。

    俞国振对东林和复社的态度,万时华很清楚:与其中个人保持友谊,与其整体保持距离。初时万时华觉得这可能是不想卷入朝堂中的党争,但到后来,万时华发现,并非如此。

    而是因为俞国振根本不屑东林、复社的这一套!

    当俞国振的《从屁囘股到脑袋》一文出现之后,万时华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答案,东林也好复社也好,始终没有超脱自己的阶层,他们拿豪伸的钱,或者本身就是豪伸,那么他们就理所当然地为豪伸说话,而当豪伸的利益与大明的利益有了矛盾时,他们毫不犹豫地站在豪伸这边,抛出与明争利等等大帽子。

    这也是张缚引以为饮的苏州抗税五人墓碑的本质:一群豪伸,为了避免皇帝收税,指使可怜的工人打了锦衣卫,最后又推出五名一无所有的工人顶罪,然后假惺惺地在五人坟前立下了碑文。

    他们苏的只是朝廷多征一些税,而付出生命代价的却是仿织工。

    万时华自己就曾极度贫困,甚至用新襄第一医院里的话说,是极度营养不良。为了谋生,他不得不四处奔波,即使是这样,也不希望放弃读书人的体面。但无论他如何囘文名远扬,如何努力,连温饱都不能解决,更何况体面!

    因此比起家境殷实的张缚,他更能理解俞国振站在普通百姓的角度上思考问题的态度。

    他思想发生了转变,便从最初对俞国振这一套的不认可,发展到现在拼命引经据典,从儒家两千年的传承中为俞国振寻找理论依据一一如果单纯的孔孟之说里找不到,他甚至不惜去老庄墨韩等人的言论中去寻找。越是寻找,就越觉得俞国振才是得了上古圣贤一脉相传的道统,也越发地觉得,单纯靠着自己,是无法完成这一伟业的。

    故此,他全力邀请张缚来新襄,希望借助张缚的学问与影响力,完成这项伟业。他可以肯定,若是能完成此,自己等人比起独尊儒术的董仲舒都要影响深远。

    张涿前夜来时,他是极欢喜的,忍不住就将自己的想法与张缚说了,结果却被张缚批评“离经叛道。”甚至说他是要“破孔门、废周礼、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万时华就想不明白,就连张缚自己也承认,俞国振治理下的新襄拥有整个大明甚至整个天下都没有的“大同。”为何他还坚定地认为俞国振乃是儒家的死敌。

    终究是多年挚友,政论不同归政论不同,万时华并不想为此反目,当下哈哈一笑各自安歇。万时华次日专门请假,带着张缚四处转,一边转一边将自己的想法和俞国振的理念解说给张缚听。

    他希望事实能说服张缚,结果又是一连串的争执。论写文章,万时华或许不在张缚之下,可是论起口才雄辩,他就差得远了,给张缚一番抢白,弄得他也渐生真火。

    分明是他有道理的,可为何到了张天如那儿,白的也能变黑的,黑的能变白?

    一天逛完小半个新襄,万时华决定,第二天仍半带着张缚四处转,结果却不曾想,一大早张缚就提出要见俞国振。

    张缚发现,自己凭借口才能让万时华闭嘴,却不能让他心服,因此他决定,直接把目标对准俞国振,因为鼻国振乃是万时华变化之源。

    俞国振微微皱了一下眉,然后道:“我今日上午要与癸泉子和盗泉子两位道长商讨要务,下午约好了徐仲渊…,这样吧,你问张天如是否愿意夜间与我吃一顿饭,也算是为他接个风吧。”

    他工作甚多,若不是看着方以智和万时华的面子,可以让张缚等到后天去。

    万时华也知道俞国振忙得连轴转,愿意今天见张缚,已经是拨冗了。因此欢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回去与张缚说,张缚听到却是怒发冲冠:“俞国振也太慢待自己了,见方士道人和商贾都比自己要优先!

    “既是如此,那就晚上再见吧。”张缚淡淡地道。

    他也不四处去逛,在他看来那些地方全是惑乱人心的,他只是让万时华再领他去学校,连接听了一天的课,中午也在学校食堂里吃了一顿饭。待下午六时左右,俞国振派来的虎卫相请,他才施施然离开。

    随着新襄的发展,餐饮业也迅速繁荣起来,每日十小时工作制和加班制度,使得新襄居民用于家务的时间极大压缩,自然而然,大大小小的食堂、餐馆和酒楼就应运而生了。口袋里有了些钱,不用在衣食住行上,难道用在嫖赌之上?就算想用在这二者之上,也要冒极大风险,嫖赌在新襄都是市政署所不能容忍的大罪,逼良为娼与诱人赌缚,上限都是死刑!

    俞国振招待张缚的,乃是一家名为“听潮楼”的酒楼,生意甚为兴隆,若不是俞国振派人提前来订包间,只怕还得等一会儿。

    “一直忙于俗务,怠慢了天如兄,还请恕罪。”看到张缚一本正经的模样,俞国振笑道。

    “我此来新襄,大开眼界,酒菜之类的就不必见识了,济民,我只问你一句,你心中究竟是在想什么?”张缚一开口就带着火囘药味,让相陪的万时华、章篱等人神色不善。介国振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此话怎讲?”

    “你在学校中将大量的时间都耗在实学之上,却仅在国文中教授少量的经义大道,其内容甚至还不如诗词歌赋多,你莫非认为,孔孟大道还比不上你的实学?”

    “我记得张天如也曾称故徐阁老为师。”俞国振平静地道:“如今天下,有张天如这样的人去研究孔孟大道,我和新襄的这些学生,哪里用得着再向这个方向努力?”

    此话一出,张缚原本气势汹汹的顿时又哑然,他看姜俞国振好一会儿,然后苦笑:“我就知道,辩论,茂生辩不过我,我却辩不过济民。

    这一笑将那火囘药味儿化去了一些,张缚调整了一下心态,讲大道理显然没有用,俞国振借力打力的功底如今已是炉火纯青,那么就只能就事论事了。

    “济民,我一大早就求见,你却先见了道人,后见了商贾,如此重方术财货,非待天下英雄之道。”张缚很诚恳地道:“我知道济民胸怀大志,但既是如此,就该礼贤下士,不可轻贱士子!”

    俞国振听了大笑起来。

    张缚有些讶然,然后旁边的万时华面红耳赤,扯了扯他的衣袖:“南海伯见两位道长,正是为了我华夏大事。南海伯说,孔子亦曾问道于老囘子,道家实为三教之祖,如今邪神教派纷纷入侵,惑乱人心,令我华夏子民不敬天地不拜祖先不礼圣贤,实在是要于根源处坏我华夏根基也。但此事不可以刀兵制之,只能以我三教之精妙意旨,与之争夺人心。可三教之间门户之见甚深,而三教内部也是派别林立,须得有大智慧大毅力,统合经卷,去伪存真,方能得行。此事非一代人能完成,南海伯以为,愚公移山,自今日始,故此请盗泉子道长主持编各教经典之事,以备今后学者辨析盗泉子道长俗姓张,乃龙虎山天师后裔。”

    此语说出,张缚顿时激动起来:“俞济民是要编道藏?”

    “不只是道藏,儒藏、瘩藏,都要编,诸子百家,都要编。”俞国振目光变得奇亮:“我华夏文明绵延至今,虽有《永乐大典》在前,惜哉专藏于朝廷,我要编一部大百科全书!”

    张缚激身求动,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盛世修典,当初成祖皇帝修永乐大典,可是曾经召集文士老儒两万一千六百人,这才编出那部遑遑巨著,而现在,俞国振竟然有此志!

    张缚毫不怀疑,以俞国振的财力,确实能完成这事情。这可是千古留名的美事,哪怕只要在其中囘出一分力,都意味着为道统传承立下大功!

    然后他猛地想起,自己方才还觉得俞国振先见盗泉子乃是轻慢士人之举,顿时脸如火烧,心中也暗暗埋怨,万时华为何不早说此事。

    他还未蠢到问为何找道士编文,成祖编永乐大典,负责主持此事的除了解绪,另一个便是和尚姚广孝。而有了此事,他也不好再说先见徐林的事情,谁知道这里是不是又有什么大事项等着抽他的脸!

    “我此次来新襄,一来是拜望万茂声,二来是向济民你化缘的,我要做一傅大事,需要些银钱。”

    俞国振目光猛地锐利起来:“要倒薛扶周?”

    张缚大惊失色。

四二九、阉戚清流实一家(二)

    薛即薛国观,在张至发之后,为现任内阁首辅。周则是周延儒,既是科考时录取了张溥的座师,又在蛰居数年之后站到了东林复社这一边。

    张溥这些年来一直运作的便是这件事情,当初崇祯七年时,他便试图募集资金,甚至求到了刘泽清与吴三桂头上,这才凑足了田家所要的银两,可结果却被俞国振在南`京城外一锅端了。让他此前的计划落空,信誉也坏了大半,至少刘泽清与吴三桂都是不听他的了。

    现在薛国观对他追迫甚急,他一方面通过吴昌时打探薛国观的动态,另一方面,决意再次推动周延儒入阁。

    可是没有想到,他自以为隐秘的事情,被俞国振一口叫破!

    “济民,你如何得知的?”他咽了口口水之后问道。

    俞国振抿了一下嘴:“天如兄,你做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很隐密,就连阮大铖那边,你都敢伸手……消息怎么会传不出去?”

    阮大铖乃是天下公认的阉党,身为复社清流领袖的张溥向他伸手,这个消息的震撼,让万时华霍然站起,厉声喝问:“天如,是不是真的?”

    张溥脸青一阵红一阵,觉得又被俞国振狠狠抽了一记。

    “虚……虚与委蛇罢了。”他喃喃地说道。

    “休得诳我,阮大铖尖刻,天下谁人不知,为了官位,可以认贼为父的……你答应他的条件,莫非就是周宜兴入阁之后。阮大铖也起复?”

    “那如何能成,实不相瞒,我也当面说了,他声名太臭,不可起复,不过……他若是有要好的友人,倒是可以推荐入朝为官。济民。你也知道,密之的父亲方植夫先生,便曾是阮大铖好友。”

    听得他如此强辩。万时华面sè如灰,眼中说不出的失望。

    这就是复社领袖,就是万时华曾经寄予厚望的年轻一代学者!

    一时之间。以往俞国振曾经和他说过的许多问题,都瞬间融会贯通了。

    “张天如这个人,倒不是什么恶人,但他的道路很明显是错的。他以为可以以风花雪月为幌子,用纵横家的手段来cāo持朝政,其实,他永远跳不出自己的圈圈子,井底之蛙罢了。”

    自以为手段圆通,其实……终究是坐在井中望着天啊。

    俞国振笑了笑:“这倒不是太重要的事情,只不过。连阮大铖天如都许下了好处,那么我若出银,能有什么好处?”

    张溥哑口无语。

    他还真没有想过,该给俞国振什么好处,来的时候。他觉得凭借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应该能轻易说动俞国振,而且俞国振也富有,拿个几万两银子出来,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个,朋友有通财之谊……”

    “天如兄确实是我俞济民的朋友。却不是可以通财的朋友,交情没到这一步。”俞国振说这话时仍然和和气气,看上去温文尔雅:“比如说,天如兄一路上跟着田国亲派来的人同行,两人可是谈笑风生,以天如兄之聪明,当然知道他来是为了什么,可是天如兄却不曾提醒我,想来也是觉得,我与天如兄的交情,没有到这一步。”

    此语一出,又是让人震惊。

    当俞国振一提到田常时,张溥的脸sè便已经宛若死灰,到这一刻,他甚至有立刻离席而去的冲动!

    但他不能走。

    他心中明白,若不能从俞国振这里拿到足够的银子,根本无法买通京城中的路子,把薛国观拱下台,扶周延儒上位也就只能是一句空话!而薛国观不下,他的生命都有危险,倒不如呆在新襄,俞国振虽然狠狠抽了他的脸,毕竟没有要他命的意思!

    “那姓田的想要做什么?”万时华双眉已经竖起来,张溥不仅与阉党,而且还和外戚勾结在一起,此次南下,明显是对新襄有恶意,这让万时华万分自责。

    若非自己邀请,张溥怎么会南下!

    “田常此人,甚得田国亲的赏识,虽然只是族中子侄,却极受重视。”俞国振道:“新襄这几年货物卖得好,虽然我们挂的是会安的牌子,可如今别人都知道,会安便是我的地盘,故此田常是想来看看能不能从新襄分得一点好处——比如说,每年分润个百儿八十万两的银子去。”

    “呸!”别人没有出声,茅元仪先是呸了一声,一脸都是愤然之sè:“朝廷烂透了,阉党外戚清流,都没有好东西,一丘之貉!”

    张溥顿时又是一个大红脸。

    阮大铖是阉党,田国亲是外戚,而他,可不就是清流么?

    “所以这厮如今已经去安南了,那里刚和郑家达成了协议,郑家答应供应我们优质煤。”俞国振道:“下午时和徐仲渊便是谈此事,让他和黄顺合股,将郑家的煤包下来再转卖给我们。”

    “这岂不是白白让他们赚钱?”万时华不解地道。

    俞国振微微笑道:“虽然让他们赚了钱,却为我们节约了管理成本,若是我们自己去办,少说得派一两千人去,他们只用雇用当地人管着,然后用现有的福船稍加改造,便可用于航运。”

    毕竟是近海航运,现有的福船稍改造后,再加上一些如今新襄推出的航海仪器,比如说更jīng确的六分仪,完全可以弄下来。而新襄自己的航运力量,则可以从这种低级别的原料运输中解放,投入到人口运输上去。

    “煤的问题解决了,剩余的便是铁矿,石碌的铁矿已经在试开采了,唯一的问题,就是石碌离海边尚有六十余里的山路,靠着人力背扛。实在是难以将铁矿运来,故此我准备在那铺设轨道,需要有两千名虎卫在此看护轨道。”俞国振道:“倭国的矿工倒是很好用,黄顺试用了些后直挑大拇指。”

    众人都笑了起来,茅元仪更是道:“倭国便是官吏,一年四季也难得吃两次米团,这些矿奴来到新襄。顿顿都是吃的大米,哪能不效死力!”

    “只是数量还有限,运力不足……故此造船工坊还得再扩。”俞国振说到这也有些无奈:“海洋乃今后数百年战略的要害。除了要有渔政局水师,还得有充足的运输能力。”

    他们讨论起一些有关新襄政务事情时,并没有避着张溥。张溥却完全没有心思去听,这也在俞国振意料之中。象许多此时的读书人一样,将处理具体事务视为俗务,而把吟诗作文视为清雅,正是因此,才会有幕僚师爷这个行业兴盛。

    张溥也知道,俞国振没有再说,是给他思考的时间。

    话说到现在,双方仅存的温情脉脉的友谊也被撕开了,可张溥偏偏还无法埋怨俞国振。他确实有很多机会向俞国振表示自己的善意。特别是将田常来的事情向俞国振禀报,那样的话,相信俞国振还会和他维持表面的友谊。可现在,双方就只存在利益交换了。

    他能给俞国振什么?

    当初在南直隶的时候,史可法曾允诺俞国振给他灾民。但事后却反悔了,结果因为无法完全安置灾民而几乎酿成大乱。吃过这次亏,张溥知道,他若是答应的事情没有实现,俞国振有的是办法找他算账。

    俞国振需要的是什么呢?

    思来想去,他都找不到答案。但听得俞国振在那儿说起造船事宜时,他心中突然一动。

    “将郑芝龙改任为钦`州总兵,隶属于南海伯治下。”他猛然开口:“济民,你看这样如何?”

    俞国振愕然。

    其余诸人也都是愕然,众人确实都不曾想到,张溥竟然能想出这样绝的一个主意来!

    郑家不稳的消息,在新襄高层并不是什么秘密,众人也都知道,以着双方关系发展,迟早一天会要破脸。可是郑之龙毕竟是朝廷任命的将军,如今更是升官升到了副总兵,地位相当高,双方真打起来,要牵制住俞国振很大的jīng力。

    可若是朝廷出面,将郑芝龙分派给俞国振驱使,这个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不过俞国振在短暂地愕然之后,还是摇了摇头:“天如兄,你这是慷他人之慨,郑芝龙海上枭雄,久怀异心,他不会那么容易听从这种诏令的。逼急了他,他又入海为寇,这算是你之责,还算我的?”

    张溥脸再度红了,他原本以为自己想出了一个好计策,可以说是一石数鸟,却被俞国振轻而易举地否决了。

    他想来想去,最后赌气地道:“俞济民,你自己说吧,什么条件,能换得你的资助?”

    “昌化知县。”俞国振眼中冷光猛然一闪。

    “咦?”

    张溥根本不知道昌化在哪里,俞国振微笑道:“琼州府治下一县,我往来船舶多须经此,故想在此建港避风补给。”

    “以济民之能,谋这一县之职,岂不轻易?”张溥一听是琼州府,心中顿时有了计较,这穷乡僻壤,有谁愿意呆着!运作此处的知县,当不会太难。

    “无他,为避嫌尔。”俞国振回应的很简单。

    张溥点了点头,这倒正常,俞国振对钦`州的插手,朝廷虽然现在不说,可若再插手到琼州去,只怕免不了人嚼舌。

    “此事易也,济民心中期许谁人?”

    俞国振笑着看向万时华,万时华愣了愣,然后满脸通红。

    (上一章出**ug了,把苏`州抗税说成五人墓碑记的背景了,是我一时疏忽,将为五人墓碑记中那五位死者守墓的葛成,也就是苏`州抗税的领导者也纳入其中了,因为五人墓碑记背的年代久远,现在记不清了,感谢夕阳沉醉指出,已经稍改,还请各位原谅。另,求月票!)

四三零、阉戚清流实一家(三)

    从基层起来的读书人,谁不愿意当百里侯!

    万时华当初汲汲以求的,不就是一官半职么,只是到了新襄,熏陶了近两年时间,他才意识到,自己当初那种为了个人富贵而奔走,实在是太浅薄了,也偏离了圣人本意。

    俞国振曾说,为官应有三重境界,第一重是为着个人荣华富贵,这类人一般只盯着官帽子,即使不是贪污受贿,也一定听看着自己的上司,唯上命是从者也。当今官场,虽然大伙都在骂贪官,实际上真正大贪未必多,绝大多数都是第一类,占着朝廷的便宜吃拿卡要却不替百姓做实事,一味逢迎上司罢了。

    第二重境界则是为个人功业抱负。大名鼎鼎的海瑞海刚峰便是如此,这类官就是所谓的“清官”,清则清矣,也就是少伸些手多动点嘴,名声虽好,可是治下百姓该穷还得穷。他们倒还能替百姓考虑一点——前提这种考虑有利于自己的名声,有时他们便会顶住上层的压力,甚至为了百姓不惜辞官。所谓“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者是也。时下,能做到这一点的,便是好官。

    第三重境界,则是将自己的抱负与民生长远利益完全统一,知道自己是来为百姓做公仆的,而不是做主人的。他不会为了迎合上官而去残害百姓,但同样也不会为了迎合百姓而放弃自己的坚持——他应当深知,为官者的目光应该要适度超前。只要工作做到位,百姓也会理解。

    万时华对这第三重境界实是心向往之,但遍览古今典籍,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几乎找不到一个人能做到这第三重境界。

    或许俞国振勉强可以做到——也只是勉强。

    比如说,俞国振对于环境卫生近乎变态的追求,让初到新襄甚至已经在新襄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人都极不适应。不许随地吐痰倒还罢了,不许到处扔垃圾粪便也是正常,他甚至管到了每人一旬之类要洗多少次澡的地步!最初时百姓很不适应。俞国振先是强制推行,未执行者直接鞭笞,然后再慢慢说明这样做对于防治疫病的意义。这一个。算是勉强做到了第三点。

    “茂生?”张溥愣了愣,顿时明白了俞国振的意思,他是一个聪明人。

    万时华如今已经算是彻底投靠了俞国振,但这事情知道的却不多,世人知道他的,还是那个文章写得好的复社骨干。

    因此,他可以公开出面运作此事,而不至于被人怀疑到俞国振头上。

    张溥知道,俞国振要昌化知县这个位置,绝对不仅仅是为了往来于会安的船舶有一处停泊的地方。那样的话他以南海伯的身份出面与昌化知县协商,昌化知县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他虽然博览群书,却绝对不曾想到,俞国振方才谈的石碌就在昌化。毕竟石碌这个地名,如今还不显。而且在官方文籍之中,被称为“亚玉山”。

    当初为了勘矿,俞国振请出如今已在家荣养的智一二,带着十六个弟子,由三百名虎卫护着,徘徊于昌化境内。俞国振只记得这个铁矿离海岸有四十到六十里。具体位置根本不清楚,因此智一二原以为要踏寻一县之地。但到了昌化后四处打听哪儿有矿时,却得到一则消息,崇祯二年时知县张之光曾遣人驱走在亚玉山私开铜矿的人,有了这线索为引,他们仅用了三个月时间,便发现了一个空前庞大的巨大富矿!

    俞国振记忆中,这个铁矿区共藏有铁矿三亿吨,而且是平均品位达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富铁矿,也就是说,理论上讲可以冶炼出一亿五千万吨的铁来。实际上现在新襄的生产能力,因为限于原料不足,只是年产钢铁总量五千六百吨!

    石碌铁矿完全足以支撑新襄乃至整个华夏,完成第一次工业**。至于铁铁产业另外需要的一项重要资源煤炭,在交趾就有相当优质的煤炭资源,暂时让安南人开采就是。新襄用自己的工业品,换取交趾的煤,看起来给安南郑氏缴了不少税,可是在如今新襄强大的工业生产能力下,这些税又会换成新襄的奢侈品。

    于是安南郑氏想要以这钱来发展武备,那么俞国振自然就放出阮氏来将他们的武备消耗掉——说起来,换成武备,无论是火枪火炮刀剑甲胄,还是小型战船,还不是要到新襄来买!

    “此事易尔。”张溥拍着胸脯道:“事成之后,区区一县令……”

    “不是事成之后,而且是现在,马上,崇祯十二年三月之前,茂生先生便得上任。”俞国振笑道:“我可是被史道邻耍过一回的,这次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以天如兄的本领,区区一个县令,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张溥琢磨了一会儿,边远地方的一个县令,花点银子打点一下,再加上他个人的面子,确实能搞定。至于俞国振赖账的事情,他根本没有想过,无论他和俞国振在理念上有什么不同,对于俞国振的私德,他还是非常认可的。

    “那好,我这就修书……只是活动打点需要银子,这我可没有!”

    “大约多少?”

    “偏僻之地县令,有个一两千两足矣。”

    “我让人做事,一向从宽,我给你三千两银子。”俞国振道:“事成之后,你推周宜兴的事情,我可以秘密赞助三万两。若是需要更多,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到时还得答应我一些条件了。”

    张溥毫不犹豫地点头,三万两虽然仍有不足,但他深信,到时只要再许与重利,俞国振肯定会出更多的钱。

    想到这,他又有些担忧:“济民。那个田常,你真将他扔海里了?”

    “现在还没有,他要去会安见识一下。”俞国振淡淡一笑:“谁都知道,我们钦`州可是蛮荒之地,总有瘴疬,所以得个急病什么的总是难免,他的仆从也纷纷感染时疫。只有两三个回去哭诉。”

    此语说出,张溥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俞国振甚至不需要特意地安排,田常他们可不会顾及什么个人卫生问题。到了会安之后,安排人引他们去沼泽河沟转转,然后被蚊子叮个几回。再喝点生水什么的,虐疾来了隔离,死得差不多了再用点金鸡纳霜,一切自然而然,全无下手的痕迹。

    张溥当然不知道这一点,他犹豫了一下,就象没有向俞国振示警田国亲已经看中了俞国振的财产一样,他也不准备为田常求情。

    外戚、阉宦和清流,虽然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依附于朝廷这棵大树上吸血的寄生虫。可彼此间还是有竞争的。张溥为了挺起周延儒,必然会向田国亲求助,甚至还得打点内廷的曹化淳等,但只为了一个已经惹怒过俞国振的田常而开口,张溥还没有无私到这种境界。

    他现在想的。是如何修复一些与俞国振的关系。

    沉吟了一会儿,他道:“济民欲修大典之事,似乎还有不妥。盛世修典,乃是朝廷大事,济民如此做,未免有逾越之讥。”

    俞国振笑道:“此事我只管出钱。别的事情一概不问,暂时由盗泉子主持,癸泉子、宋先生、万先生等诸位夫子相助。癸泉子道长建议,我们所修为《三皇宝典》,共分《神农典》、《伏羲典》、《黄帝典》三大部,我听得觉得有些道理,但此事我是外行,还得多征询众人意见。天如兄知道此事就成了,自然,若有不得志的饱学鸿儒,天如兄也可向我推荐。”

    张溥笑着应下,却看了万时华一眼。若是真再向俞国振推荐饱学鸿儒,在新襄呆久了,几顿红烧肉一吃下来,只怕也和万时华一般成为俞国振的死忠吧。相当初,自己委托万时华来觑视俞国振在新襄虚实时,还自以为得计,布局宏扩所谋深远,却不想是平白为俞国振送来一个人才!

    协议既成,这一顿饭便宾主尽欢。新襄的餐饮发展得也很迅速,为了让虎卫所吃的罐头食品能够兼顾营养与口味,也为了满足俞国振口腹之欲,来到新襄的各流派厨子们聚在一起专研,象是味精之类的,俞国振早就弄出来了,每趟从青岛口回来的船上都装着大量干海带,便是味精的原料。至于胡椒、辣椒、花椒等调味料,在新襄也是绝对不缺的。俞国振宴客,厨师们当然要拿出全部的本领来,吃得张溥赞不绝口,只恨肚皮不够广阔。

    他吃完之后,万时华引他回住处,两人行在大街上,张溥脸上的笑意就淡了。

    “茂生兄,你当真要跟着济民走下去?”到了小区入口处,张溥问道。

    “天如,《礼记》你比我熟,你说,是大明别的地方还是新襄更接近于《礼记》中所载的大同?”万时华转过脸看着张溥。

    “此为俞济民蛊惑人心之地,他自然……”

    “我不想听你在背后诋诟南海伯。”万时华打断了他,辩论他不会是张溥的对手,因此自顾自说下去:“我们都是读圣贤书的,圣贤说要大同,我们便都赞成要大同,但天下如何才能大同?《礼记》里未曾说过,圣人说克己复礼是为仁也,也只是仁而不是大同。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大同如此好,可就是圣人都说不清如何能至大同!”

    “直到来了新襄,我才知道,原来大同真有可能。大同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南海伯常讲,不要只听一个人说什么,更重要的是要看他做什么,阉党、外戚、清流,皆是如此……天如,请吧。”

    说到这里,万时华觉得没有必要再与张溥说下去了。

    或许明天,张溥就会主动要求搬出他家吧。

四三一、塞外飞传虏寇关(一)

    感谢孤雁死的慷慨打赏,继续向大伙拜求看出的月票!大战在即,月票助威!

    “看来还需要大量人手,先得将码头建好来,咱们争取在明年五月之前便能通过轨道运送铁矿石。”

    俞国振说话的地方正是石碌,他最初的想法,是直接用船来运送铁矿石,但到了这里多方了解之后,才发觉此地降水虽是充沛,却是集中在雨季,而到了枯水季,当地黎人甚至饮水都困难,有“一人饮水三人担”的感叹。当初苏轼被谪贬于此,他便在文中记载:“昌邑之东北,近黎岐,高燥,民以刀耕火种为业。西南浮沙荡溢,垦之为田,必积牛之力,蹂践既久,令其坚实,方可注水于农事。踏风车取水灌田,或一辍工则无成……”

    故此,直接从石碌取矿船运,是不现实的事实,必须先通过轨车,将矿石运至叉河,然后再在叉河装运船,到昌化江入海口北的海尾老市,于此换装海船,再转运新襄。这也就意味着,至少要建两个码头,一个是在叉河与昌化江交会处,建一个供河船载货用的小码头,另一个则在海尾老市,建一座大型的海港。

    好在现在新襄的基础建设兵团数量已经空前膨胀,那些初来新襄的劳力,别的技能还未学会,到基建工地挖路铺石之类的总是可以的,因此俞国振可以抽得出足够的人手。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卫生防疫工作,只要卫生防疫工作跟得。劳力的意外死亡率控制在一定限度内,就不必担心他们会出现太大的情绪波动。

    如今天下乱象已生,一个能吃饱饭拿足钱,还可以让家人过体面生活的活计可不好找,越是经过离散的百姓,就越珍惜这一点。

    “是。”

    “铁轨倒先不急,先将矿区通往叉河码头的石路铺出来。与当地黎人要处置好,咱们不缺钱,休要为了节约几文钱弄得当地黎人闹事。”

    “南海伯只管放心。我必做成此事!”

    万时华几乎是拍着胸脯立军令状,俞国振笑道:“虽然明面是张天如在为你请托,实际我只是借他个名头。如果我料不差,崇祯十二年二月,你便可以任,那在那之前将土路弄出来,我让新襄为你准备铁轨,待你任之后,便可推动轨道辅设。”

    “二十里路,而且已经做了这么多准备,人手又充足,我能做到!”

    俞国振略有些唠叨的吩咐没有让万时华心生不快。相反,他感到自己身重大的责任。除去会安总督胡静水、羿城总督将岸和新杭总督张正,他是第四位得到独当一面机会的新襄体系下的人物!

    而且,俞国振反复强调过钢铁对于新襄的意义,特别是看到蒸汽机等需要大量消耗钢铁的玩意之后。万时华明白,这里便是新襄的未来骨架之所在。俞国振将这里交给他,并不是因为新襄无人,只是因为他在观念转变过来之后所作所为都入了俞国振眼罢了。

    两人又讨论了一些未来对待黎人的问题,昌化县靠海,汉人早就在此生活。黎人也有不少,双方有些矛盾,不过大体还算和睦。处置好与他们的关系,万时华早就对俞国振的政策心领神会,那便是安抚老一代,归化新一代,同化下一代。

    “我料想,两到三年之内,可用于交通的蒸汽机便能拿出来,到那时,运输问题也就方便……”

    正说话间,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紧接着,一骑虎卫顺着道路跑了过来。

    “公子,有紧急军报!”那虎卫到了俞国振身前,将手中的一封折好的密信交了出来。

    俞国振微皱了一下眉头,打开后看了看,顿时神情肃整起来。

    万时华知道自己不属于军队系统,不该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但从俞国振神情来看,似乎是有大事发生了。

    “建虏又南下了。”俞国振收住密信,见万时华一脸好奇,便开口解说道。

    他心中有些懊恼,密信乃是从辽东直接传来,高二柱如今人在朝鲜,便是打探辽东的消息。原本虎卫的情报网只是集中在南直隶和湖广一带,京畿附近只有一些据点,崇祯十年初时捕获了尚可喜,高二柱从他口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再与朝鲜那边传来的消息相应证,于是让秦盛亲选拔倭国人,伪作与建虏通商,从而建立起了在辽东的情报系统。只不过这一切都还只是刚刚展开,所得到的消息尚迟。

    就在俞国振南下不久,倭国人探听到建虏准备出征的消息,只不过最初时所有的消息都说是要再征察哈尔土蛮,可最后的结果却是分兵两路攻伐大明。

    在得到确切消息,已经是九月一rì,建虏右翼军扬武大将军多罗贝勒岳托部早已出发数rì,而密探迟迟传不出消息,到九月四rì,奉命大将军睿亲王多尔衮率的左翼军亦出发,消息才传入朝鲜,然后再从鲜国北传到南。高二柱得到消息,立刻遣三艘快船南下,借着北风,仅用四天便到了海,然后又用了二十六天传到新襄。

    也就是说,俞国振现在接到的消息,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建虏只怕已经纵横于京畿了。

    “该死……经过崇祯九年的京畿之战和崇祯十年的皮岛之战,还以为建虏会稍稍休整,却不曾想他们一缓过气就来攻打大明啊。”俞国振叹了口气:“不过也是必然,强盗饿了,自然就要掳掠。”

    “朝廷里外,尽是酒囊饭袋,主公当真要为朝廷效死力?”万时华听得俞国振说起军务,心中一激荡,有些忍不住,慨然道:“臣下以为万万不可!”

    他激动中,对俞国振的称呼改成了“主公”,而自称也变成了“臣下”。话说完之后,两人都意识到这一点,却又都觉得很自然。

    在他们周围,不是虎卫就是测量员,都是自己人,也没有什么隐瞒的。俞国振笑了一下:“茂生先生何出此言?”

    “非我一人有此疑问,如今新襄有调研员四十七名,与臣下一般愿意为主公效死力者,已有其一半。但臣下等尚有一虑,主公若只yù为大明一忠臣,rì后少不得鸟尽弓藏那一rì,主公心血,毁于一旦,臣下等就不必多此一举。”

    “我看起来……象是大明的忠臣么?”

    “比任何人都象。”万时华曾经郁郁不得志,当初的那愤怒中年的脾气,这一年来改了许多,可终究还是保留了些,话说到这,他也顾不得别的,言辞激切起来:“这些年来,大明哪里有了什么灾难,哪一次不是主公身先士卒挺身而出?主公消耗无数鲜血财力,于南直隶、湖广破流寇,于北直隶、皮岛败建虏,名王单于,死在虎卫手中者不知凡几,便是高迎祥、扬古利这样的巨酋,亦是主公临阵所获!朝廷中jiān邪当道,不知重用主公,以军国大事相托,只是弄了个有名无实的伯爵之位,主公就是想为大明百姓做点实事,却还要担心有人进谗言,不得不借张天如之手。”

    说到这,万时华猛然跪下:“主公,大明必亡,新襄必兴,主公何必去为一必亡之朝廷卖命?”

    俞国振心中甚是感慨。

    万时华不是没有忠君之心,在来新襄之初,他对大明朝廷是相当忠诚的。但也唯有如此,才会对比过新襄与大明情形之后,才从期望转为绝望,再从绝望转为怨憎。

    俞国振部下中,无论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人,还是后来追随的章篪、宋应星,他们其实对于新襄的未来都有某种憧憬,可是敢把这种憧憬说出来,敢当着面对俞国振说不要为大明卖命的,还只有万时华。

    将万时华拉了起来:“茂生先生,你前边说的都有道理,唯独最后这一跪,就变得无道理了。”

    “主公!”

    “你这一跪,让我便想起一件事情,你在《新襄学术》中曾说,大明如今自朝堂至百姓,尽皆染病。朝堂诸公染固然贪腐,可换了清流和百姓到他们那个位置,亦是很快贪腐,白砂在涅,与之具黑。你今天话说到此处,那么我来问你,此时我新襄有多少人?”

    “若是将诸地加起,共有六十一万九千五百零一人!”

    万时华知道俞国振对数字极为敏感,也喜欢引用数据,因此颇下了苦气力,听得俞国振问,脱口便说了出来。

    “对,一共有六十一万九千人,其中真正完全接受了新襄理念的,不过是二十四五万,连一半都没有,剩余三十多万,才刚刚纳入我们当中,只要离了新襄境内,他们立刻会与大明其余地方,你所说的‘病了’的百姓没有什么两样。”

    “我们做的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业,而是百年之基,这首要便在树人。我要将来新襄中的每一个人,都变成种子,待他们长成大树,有了足够的抵御之力,再撒向整个大明。不是象现在,这区区二十四五万人,放在整个大明中去,就象是一滴干净的水珠落入一池墨中般,只会被墨染黑!”

    万时华听到这,算是彻底明白俞国振的意思了。

    这层意思,甚至比太祖皇帝朱崇八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还要高明。

    他读读史都读得通透了,因此俞国振虽然没有直接解释,他还是明白俞国振屡次出兵相助朝廷的原因。俞国振救的不是朝廷,而是那些可以被争取过来祛除病染变为种子的百姓!

    如何能让百姓在最短时间内接受新襄?再没有于绝望的绝境中将他们救出更用说服力的了。未完待续。。

四三二、塞外飞传虏寇关(二)

    “此次与建虏作战,正需要你辈效力,无论济民想的是什么,将你们派在登莱,便是要你们能为国效力!”

    孙临一脸肃然地看着顾家明,比起霍彦,他不喜欢顾家明,觉得这个少年远没有霍彦的那种锐气。顾家明仿佛就是俞国振的应声虫,无论他有什么想法念头,到了顾家明那儿,第一句肯定是“小官人是这么交待的”。

    “小官人是这么交待的,虎卫在登莱,首要保护的是自己。”顾家明平静地道:“这两千虎卫,乃是小官人之兵,在下于此,只是暂掌兵权。未有小官人明令,在下是绝对不会让他们草率冒险。”

    “草率冒核。”

    孙临额头青筋猛地跳了一下,目光也变厉了:“你是说……”

    “在下说的便是去年皮岛之战的事情,几十名虎卫完全没有必要牺牲,结果牺牲了,而且他们都是教导团派出来的参谋,他们每一人,都可以为一营一队之长。”

    提起去年皮岛之战,孙临怒意更盛,但他却拿顾家明无可奈何。

    表面上这两千人打着登莱兵的旗号,实际上仍然是新襄虎卫,他孙,临不出一分银子的兵饷,不负担一粒米的兵粮,平时这两千人驻在青岛口,为他训练兵士,还保障他手中有五千人的装备原本是一万二的,只是因为他到处借给别人兵马,俞国振便拒绝补充了。

    为他做到这一步,无论是从亲情还是友情上来说,都已经足够了。

    孙临心里也有些憋屈,他自己觉得很了解俞国振,忠肝义胆赤心报国,既是如此,毁家为国都是俞济民能做出的事情,可为何偏偏不给自己全力的支持?

    自己讨要的物资可都是用在正道上!

    “那好,由得你。”孙临哼了一声:“我会同济民说此事的。”

    对此,顾家明一笑置之。

    他不是将岸,做不来与孙临虚以委蛇的事情,他也不是俞大海,能唾面自干,因此每次孙临提出些出格的要求,他都是给个软钉子碰回去。孙临与他相处得并不愉快,也曾几次写信向俞国振抱怨,甚至有一次要求换回霍彦,而俞国振给予的回应就是一封长信,将自己支援孙临的明细表附上。

    言下之意很明显,再加岳父来信训斥,孙临这才收敛起来。

    “我登莱兵我要带走。””想想还是不甘,孙临又说道。

    顾家明平静地道:“你此次北上勤王,究竟想做什么?”

    “自然是如崇祯九年时一般,于京畿败建虏了。”孙临慷慨激昂:“济民当初为国不惜身,孙某不才,亦不愿让他专美于前!”

    俞国振功至封爵,在孙临看来最关键就是京畿之战解围夺百姓。他这番话说出后,顾家明道:“当初官人手中有两千余虎卫,有五千登莱兵,有三千刘景耀的兵,最重要的是,官人上头没有那种无能的主官,他如何做战,何时做战,都能够自主,这才能取得大胜——这些你有么?”

    孙临愣了。

    “况且你北上之后,若是胜了好说,若是败了,那整个山,东还有可守之兵么?”

    “我如何会败!”孙临口中强辩道:“只要你们随我去,我便能如济民一样大胜。”

    “高起潜是什么样的人物,两年前我们都见识过了。他向你调去的三千登莱兵,如今成了什么样子?被这个没卵的太监支使,你能做什么事,或者说,你敢做什么事?”顾家明淡淡地说道:“你敢这般对我指手划脚,敢向着我家官人抱怨,你敢不敢对高起潜这般?”

    此语说出之后,孙临的脸涨得通红。

    若是两年前的他,当然敢,但是,他现在已经不是十**岁的毛头小子,只图一时痛快了。他知道,太监的心眼可不大,他只要给高起潜一个软钉子碰,那么高起潜就敢把他和他的一万五千登莱兵坑死来。

    “就算你想战,高起潜和两年间一样,将精兵强将都拢在身边护着自己,死活不出战,你能如何?见到友军陷入险境,你却在安全的城中守着一个死太监,这种事情你愿意做?”

    这话让孙临不得不重新思考,他愿意出战不错,但若是遇到高起潜畏敌不战的情况,他怎么办?

    “所以你必须留些人马,如果你不愿意留在登莱,也可以留在济,南府。张布政那边,也需要些兵力,万一建虏到了济南府下,他亦有自保之力。”

    “我知道如何行事。”一股怨气又浮了上来,这个顾家明竟然对他指手划脚直来,孙临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便行了!”

    时已值崇祯十一年的十月,建虏破关入京畿已经有一个月了,朝廷召兵勤王,各路督抚如方一藻、朱国栋、陈祖苞等分守,总督卢象升、总兵祖大寿、杨国柱、虎大威、祖宽、孙临等或援京师或阻敌前,以高起潜督军。兵部尚书杨嗣昌坐镇京师,他一向与东林不睦,和高起潜暗中勾结,意图与满清议和,对于坚决主战的卢象升甚为不满,而高起潜与卢象升又相互敌视,到后来杨嗣昌将精兵都拨与高起潜,名义上督抚天下兵马的卢象升唯有不足两万的宣大山,西兵。

    如此情形,卢象升便是再也本领,也无回天之力。就在孙临领登莱兵抵济,南之时,清军于卢沟桥破高起潜部将刘佰禄。崇祯故伎重施,命诸臣分守都门,檄陕甘一带围剿李自成等流寇接近全功的孙传庭等来援。孙传庭只能放弃李自成,与洪承畴领降将白广恩、总兵左光先、贺人龙等合兵十五万,出潼关星夜赶赴京畿。

    战局却进一步恶化,十一月初九,清军围高阳城,原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孙承宗,以七十六岁高龄率全家守城,终因城小无援,三日告破,孙承宗宁死不降,为建虏勒死,子孙十九人力战殉国。紧接着又连克京畿、北直隶各县,所到之处,城垣破坏屠掠一空!

    对于这些变化,屯于登莱的虎卫不是不知道,虎卫当中也开始蔓延着一股焦躁的气氛。他们加入虎卫,自然就想着在战场上证明自己。他们当中大多数都没有参加两年前的京畿大战,而在新襄给虎卫灌输的观点中,建虏等侵掠中原的北方蛮族,是比流寇还要吸引仇恨的存去。

    “不前。”

    将今天的第三封请战书折好放入公文夹中,顾家明仍然很坚定地拒绝了面前的虎卫。

    “家明……”

    “叫我团长!”

    “好,顾团长,为什么不行?”

    “怎么打可以由我们定,但打什么,唯有小官人才能做出决定!”顾家明道:“小官人并未授权予我,允许我对建虏开战,故此,除非有授权者做决定,否则我是不会同意的……不过你们也别着急,保持战备,或许再有几天,小官人的命令就到了。”

    “你这厮就是如此,啥事都循规蹈矩!”站在他面前的忍不住吐了一句槽:“虽然霍彦的下场确实可悲,可你也别怕成这模样!”

    “老鼓,你这话我可不爱听。”

    说完公事,顾家明还是很容易接触的,在没有锐气的同时,也没有多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他拉了站在面前的虎卫一把,示意他也坐下,然后继续道:“不出兵不是因为怕霍彦那下场,而是要立规矩!”

    “立规矩?”

    “霍彦之事发生之后,咱们虎卫进行过一次重学纪律讲大局的活动,你难道不明白小官人这样做的用意?”顾家明道:“虎卫不可跋扈,必须讲大局,要有历史使命感与责任感,懂得从历史的角度看待当前之事……你学过了吧?”

    绰号为老鼓的古一峰嘿嘿笑了两声,顾家明也懒得详细解释:“总之,小官人不希望虎卫变成朝廷官兵那样的废物,不想虎卫成为某个部将的私兵。小官人不会弄出文人直接指挥部队的那种事,但是,武职除非转到文职,否则就不可能让武职者随意拥有主动宣战的权力!”

    “这让人有些束手束脚啊。”

    “蠢,你若决得束手束脚,就多学多听,转为文职就是。不过那时候,你就不能直接指挥作战了。”

    “那我才不干,上阵杀敌才是我的志向。听你的意思,似乎老将还是可以决定是否参战的?”古一峰还是有些敏感性的:“他可是武职转文,咱们名义上也确实由他总督。”

    “那是自然……不逆……”

    话才说到这里,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响:“敬礼!”

    顾家明歪着头向门外看去,只见一人身披虎卫的风衣,大步走了进来,正是他们方才提到的将岸。

    留了八字胡的将岸,目光更为沉凝稳重,在他身后跟着来的则是俞大海,他们二人主持对朝鲜、偻国的事务,配合得相当默契。和俞国振一样,如今将岸已为人父,行事没有当年那么跳脱。

    这是顾家明对他的看法,但然后将岸第一个表情第一句话,就让顾家明知道,自己看错了。

    “咦,你们俩这并肩坐的模样,有些不对劲儿啊。”将岸挤眉弄眼地道:“看起来……莫非……啧啧,难怪家明你到现在还不成亲啊!”

    提到成亲,顾家明就想到那个在京畿曾见过后来在新襄又惊鸿一瞥的女子,他也曾经想去寻找,但因为俞国振要他接替霍彦,他忙于准备工作,故此耽搁下来。现在,还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呢。

四三三、塞外飞传虏寇关(三)

    顾家明见到将岸的时候,新襄第一医院,赵盈熟练地将手中的小木箱收拾好,里面是一些常用的药物,还有绷带、药棉等等处治伤患经常用到的东西。

    “淑洁,子君,你们都好了没有?”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后,她又扬声问道。

    “好了,我好了!”

    同伴笑眯眯地回应,赵盈看了看放在墙角的座钟,已经是上午八时正,到了出发的时候了。

    “那么走,我们必须在八时三十分之前赶上轨车,从今天起,我们就不再是普通女子,而是虎卫了!”她大声道。

    “是!”

    赵盈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将头盔戴了上去,与普通虎卫的钢盔是绿色的不同,她的钢盔是漂亮的银白色,看上去与她们在医院里穿着的白色道袍没有区别。这在战场之上,就是她们的标志色,新襄虎卫第一女子救护队。

    在轨车车站,已经有许多人在此了,也有赵盈认识的一些姐妹们来送她。她正一一道别时,突然间有人嚷道:“夫人来了!”

    也有人嚷“主母来了”的,赵盈循声望去,只见方子仪从自行车上敏捷地下来。

    方子仪当了母亲,人略微富态了些,但依然秀丽端庄。单以年纪来说,她也才只是十九岁,俞国振有意无意地引导下,平时她也做了不少运动,这让她整个人显得极具活力。而她所骑的自行车,乃是俞国振“以权谋私”。让研究所特制的,采用了空心薄钢管、牛皮弹簧坐垫、橡胶轮胎,再加上一个银灰色的搪瓷钢丝网兜,看得护士们都是眼睛亮闪闪地充满羡慕。

    就是赵盈,也很想拥有这样一辆自行车,虽然现在她还不会骑。

    听说研究所以八万金元的价格,将自行车的制造专利授权给祺瑞与吉利两家车坊。大约再有一个月时间,就能够上市了。赵盈盘算了一下自己的薪水,觉得此次北上返回之后。自己很有可能攒足买自行车的前,脸上的笑容便更灿烂了。

    方子仪抿着嘴,落落大方地微笑。向着这些护士们招手。

    她初到新襄时,并不常在公众场所露面,更是从不干涉新襄的政务,就是有人遇着她向她求什么,她也总是轻轻一句“此事自有相公决断”打发。但生了孩子之后,她渐渐活跃了起来,虽然仍然不干涉任何具体政务,却经常出现在某些场合,鼓舞士气或者奖励勤优。

    “听闻诸位姐妹们要北上随军一起作战,我便来送送大家。”

    她也不摆什么架子。拉住了赵盈的手笑道。赵盈曾经在她生产的时候照顾她,故此两人很能够熟悉。

    “多谢夫人。”赵盈道。

    “当是我谢诸位姐妹,可惜我要留在家中照顾那个调皮小子,要不我也跟你们去了。”

    虽然明知道方子仪此话当不得真,但是众人心里都是觉得欢喜。方子仪抿嘴笑着又道:“不过我去了也没有什么用处。比不得你们学了本领,只能给大伙添乱。济民也说我,最大的本领就是会花钱,既是如此,我今日来便又花上一笔钱了。”

    就在方子仪的话语中,二十辆大车被赶了过来。众人的目光都被这些大车吸引,然后方子仪笑眯眯地道:“我去催了两家车坊,他们得知是要给咱们女子救护队用,便三班倒地加班加点,终于在昨日赶出来了,一共是二百四十辆,你们人手一辆!”

    方才看了她骑车的模样,众人便是羡慕无比,象赵盈一般估算着自己何时能赚足钱买车,没有想到转眼间,便人人都有了。众女忍不住欢呼出声,满脸都是喜悦之色。

    方子仪又抿了抿嘴,收住笑意,向着众人裣衽行礼:“虎卫此次北上,非是为我夫妻出战,乃是为我华夏出战,他们的安危,便拜托诸位姐妹了!”

    正对着车站的一座高大建筑之上,一双眼睛看到这一幕,放下了窗帘,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有人问道。

    “我一向瞧不大起这位夫人,没有想到,她手段倒是高明。”顾眉双眉轻颦:“这一礼……恰到好处啊。”

    问话的人嘿嘿笑了笑:“横波儿还一心念着南海伯啊?”

    “天下若有胜过南海伯的英雄,我就不念着他了。”顾眉回望了一眼:“天如先生,你自觉比得上南海伯么?”

    虽然是很婉转的提问,可是张溥还是神情僵了僵,然后长叹了口气:“俞济民……虽有惊天地动鬼神之才,但总是立身不正……”

    “天如先生,若是你再在我面前这般指诟南海伯,我便赶你走了。”顾眉双眉一竖:“立身不正?象我这般女子,天如先生这样的才子,就算怜香惜玉,也不过是写两首酸词捧捧场,手头宽裕了就包上三月半年的金屋藏娇。唯有南海伯,才是天下一等一的风流儿多情者,才知道我们女子……原也是要有功勋事业的!”

    “呵!”

    张溥不屑和一介女子争执,当初在金陵他就便与顾眉相识,离开万时华居住后,便在顾眉的横波戏社边上寻了住处,每日里不是徘徊于书市便是流连于歌楼。他看到了《鬼女记》等一批新襄戏剧大受欢迎,心中颇为不屑,便想着编才子佳人的剧本压其一头,但这又非其的长。

    “横波儿这番话,想必有一人定会大起知己之念,俞济民要我募请宿儒,此人学问甚深,如今正致仕在家,我已去信相邀,请他来此了。”张溥笑眯眯地道。

    “张天如,你一面诋诟南海伯,一面又替他邀人,这是何意?”

    在新襄**支撑这横波社数年,顾眉心中志向虽然未改,但看人待物却已经今非昔比,她这个问题让张溥笑了笑:“吾与济民,道虽不同,但并非死敌,能相助之处,吾自然出手!”

    他说得倒是慷慨激昂,但顾眉仍是狐疑地望着他,多少有些不相信。

    就在这时,外头的欢呼声突然更大了,顾眉再度掀起帘,然后便看到了俞国振的身影。

    俞国振是步行来的,他一大早还是先到了自己的公署办公,处理完一个小时的公务之后,再来轨车站。他的出现,让原本抽空来相送的人们更加激动,“万胜、万胜”的呼声不绝于耳。

    顾眉看着人群之中微微点头向着周围示意,时不时还举手还礼的俞国振,一时之间痴了。

    她不想再看方子仪,因此才放下帘子,她想亲眼看着俞国振出征,因此才掀起帘子。

    俞国振环视周围,发觉拖到这时出发的,只有救护队的女护士和他的亲卫,不免有些尴尬。看到方子仪也在,他向方子仪挥了挥手,方子仪则是先替他整了一下衬衣领子,然后退了一步,裣衽行礼:“相公,万胜!”

    别人口中喊出的万胜,与方子仪嘴里轻轻说出的“万胜”并不一样,俞国振笑着上前,猛然握了一下方子仪的手。

    这不是后世,在大庭广众之下执手相握,已经是极限了。方子仪生过孩子的人,此时也忍不住娇羞无限,目波低垂。

    然后俞国振便上了轨车。

    不到一个小时,轨车便到了新港,此际新港已经是锦帆如云,足足有十余艘大船停泊于此!

    从华清号开始,龙门船坊就在不停地扩张产能中,如今已经造出大中型船舶四十艘以上,而新襄铁器工坊制造的钢铁龙骨、肋条,加上蒸汽烘干技术等,使得制约造船业发展的最大瓶颈材料这一块也得到了很好地解决。这十余艘大船,其中除了三艘战舰之外,其余十二艘,不是运兵船就是补给船,有了它们,俞国振可以很轻松地运送两三万人!

    当然,那样的话会有些拥挤,而且运兵不是运移民,必须保持适当的舒适性,唯有如此,才能维持部队的士气和战斗力。而且此次北上,除了运兵之外,这些船还有一个任务,他们抵达登莱之后就会转向耽罗,借着北风,再运送一趟东江镇的移民南下。

    俞国振计划这一趟南下至少要运送三万人。

    “官人,虎卫第一团、第二团,教导团共三千人,全部作战物资,都已装船完毕,请指示!”

    齐牛向俞国振行礼报告,俞国振点了点头,看着站在各船甲板上的军士,敬了一个礼。

    此次北上,他从新襄、会安抽调了三千人,再多人手就抽不开了,毕竟南海这里还有一大摊子事情要做。而在登莱,顾家明那里有第三团的两千人,在耽罗,将岸那里有第一、二团的两千余人,总算加起来,便有七千人,已经占了新襄全部武力的三分之一强。

    即使经过一年的扩张,如今新襄全部武力也是一万八千人罢了。

    有这七千人,再加上孙临手中一万五千的登莱兵,俞国振可以调动的兵力达到前所未有的二万二千人,足够与建虏主力进行一两场正面决战了。当然,前提是战局没有崩坏,俞国振用不着以这二万二千人去应对建虏多达十余万的八旗和仆从。

    这个时候,俞国振并不知道,孙临部主力已经被高起潜调离了驻地,甚至在济南,也只留下了两千人。

    因为冬季逆风,从新襄抵达青岛口,需要五十余天的时间,俞国振更不知道在这五十余天,京畿的战况会发生什么样的惊天巨变!因为冬季逆风,从新襄抵达青岛口,需要五十余天的时间,俞国振更不知道在这五十余天,京畿的战况会发生什么样的惊天巨变!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82/ 第一时间欣赏明末风暴最新章节! 作者:圣者晨雷所写的《明末风暴》为转载作品,明末风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明末风暴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明末风暴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明末风暴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明末风暴介绍:
崇祯五年,穿越明朝的俞国振放眼华夏大地,东林的伪君子们鼠目寸光只顾私利,阉党奸宦的余孽隐而不发准备死灰复燃,外是奴酋的虎视眈眈,内是流贼的风起云涌,欧洲殖民者的脚步已经逼近,而俞国振所深爱的土地似乎注定要沉沦。他是在时代的大潮中随波逐流,还是不再蛰伏挑起鲜血与烈火的战旗力挽狂澜?明末风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风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风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