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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者晨雷     明末风暴txt下载     明末风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八五、血拥滁城马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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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了!”

    “终于退啦!”

    城头响起了欢呼之声,随着薄暮的降临,一天的激战终于走到了最后,贼寇们只能心有不甘地看着城头,然后含恨退回营中。

    这一天战局波折诡谲,当真让人惊心动魄。

    贼人的阴门阵竟然可以让大炮哑火,而李觉斯挂出妇人便溺用的团月,竟然能够以毒攻毒,令城头的大炮再度轰鸣。

    事实这完全是城头发炮的守军心理作用造成的,但古人迷信,此时免不了疑神疑鬼。

    就是方孔炤、李觉斯和刘大巩这样的圣人门徒,此时也禁不住要想孔子所说敬鬼神而远之是不是正确了。

    “总算是又撑过去了……今日流寇攻城,不惜性命,看来是狗急跳墙啊。”李觉斯得意洋洋地道。

    他心中确实自负,面对流寇的阴门阵,众人都是一筹莫展,却是他想到了以毒攻毒之法。

    “明日流寇攻城只怕会更凶。”刘大巩担忧的道:“如李公所言,流寇这是狗急跳墙,估计再攻个两三日,他们就会退了。”

    “明日是关键,今夜须得防备流贼偷城。”方孔炤道。

    “对,对,潜夫说的是!”

    他们目光不约而同投向贼寇的大营,虽然今日在城下扔下了两千余具尸首,但是贼寇主力未损,此时必然也在商讨明日如何攻城。

    正如他们料想的一般,高迎祥的大帐中,今日又迎来气鼓鼓的各家首领。

    流寇原本不善于攻城,但自去年破了凤`阳之后,他们也开始尝试着用各种手段攻打坚城。但象在滁`州这样,一天就损失两千多人的,还是很少见。休道流寇有十五万人,但其中大半都是战斗力有限的老弱妇孺,年青力壮的大约也就是六万多。

    “明日当如何攻城?”众人入帐之后,异口同声问道。

    高迎祥哑然一笑:“不等到明日,今夜就攻城,遣人偷城头,若能打开城门就好,若不能打开,直接强攻。我就不信,城中之人是铁打的!”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会儿,革里眼面有难色地道:“闯王,今日我部受损颇多……”

    高迎祥站了起来,他骨骼宽大,因此体量也极高,革里眼话顿时卡在喉中,没办法继续说了。

    “今夜攻城,我部为主。”高迎祥眼中凶芒四射:“革里眼,曹操,你们两部助我,其余诸部,佯攻别处。左金王,你备着后方,别忘了身后还有一只虎崽子!”

    他既是这般说,众人便没有什么意见,但俞国振对他们来说确实如芒在背,众人出帐各自去准备时,还有人在道:“咱们让官府头痛,靠的就是打了就跑,这虎崽子让咱们头痛,靠的同样是打了就跑,驴日的,没想着咱们会有今天,尝着了官府的滋味!”

    听得这话,高迎祥也是一脸无奈。

    他们被官府称为流寇,就是因为来去如风,一击即走,现在俞国振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让他们甚为痛苦。

    白天他们攻城之时,便看到百余俞国振的游骑一人双马在外围游荡,他们派出三百骑象征性地追了一下,将之驱走便又回来。

    但有这么一群随时可能出现的强敌在,毕竟心中不好过。

    当夜子时,一些黑影悄悄接近了滁`州城墙,他们用飞抓挠钩爬城,动作敏捷有如猿猴。

    高迎祥在城下静静等着消息,只要他们城,夺得了城门控制权,便会举火示意,那时大军再压去。若是失败,他也不会气馁,今夜强攻,非得破城不可!

    然后他听到了惨叫声。

    高迎祥叹了口气,城中果然有备,就象他也防备了俞国振偷袭一样,城里也防备了他的偷袭啊。

    “举火,攻城!”

    他挥手下令道。

    顿时,滁`州城下火光通明,一条火龙蜿蜒而起,将滁`州城围了起来!

    城头同样无数火把被点燃,城内外的火光,照得天空中的云层都变成通红,彤云压城,朔风呼啸,战场众人的呼吸在瞬间仿佛凝固了。

    一场血战,即将爆发。

    就在这同时,距离滁`州红四十里处,余一元喘着粗气,从马滚身而下。

    “我要见祖总兵!”他大声道。

    “总兵老爷已经睡了。”迎面的关宁军冷冰冰地道。

    “有紧急军情!”

    那关宁军凑来看了看:“你是卢总理帐下军校?”

    “正是,奉命而来,有卢总理之信交与祖总兵!”

    高迎祥并没有料到,卢象升来的比他想得要快!总兵祖宽、游击罗岱、副将李明辅,在凤`阳大会之后,便疾驰五昼夜,已经到了滁`州外围。

    但卢象升也是打老了仗的,他没有急着发动攻击,而是留在外围,等待时机,只是遣祖宽到了距离滁州不足五十里处隐伏起来。

    对于祖宽带领的一人双马的关宁军来说,五十里……半夜功夫就可以赶到。

    “让他进来!”祖宽在帐中起身披衣道。

    不一会儿,余一元被带到了祖宽面前,见他风尘卜卜的模样,祖宽点了点头,阴沉的脸色缓了下来:“你入了滁`州城?”

    “是,小人侥幸遇着了俞幼虎,他带着小人杀开敌阵,直接到了滁`州城下。”

    “嗯?”

    祖宽听得俞国振,心里就很不痛快,示意余一元交出信件,看了一眼,却是卢象升与他相约,明日共同进军,在滁`州城下与俞国振会合,然后共击闯贼。

    祖宽心里更是不快,他堂堂关宁军,入关以来几乎是横扫贼寇,在河`南境内数次大败闯贼,卢象升的威名,一靠他从老家拉来的亲朋故旧组成的天雄军,另一个则靠着他这样的关宁宿将。

    可现在进入南直隶之后,却出了一个俞国振抢他的风头!

    “你在滁`州,所见情形如何?”他问道。

    余一元心中猛然一跳,手不由自主捏了一下自己的腰间。

    那儿是一袋子金子,当他被田伯光从敌军中救出后,俞国振给他的,足有一斤重。

    “君此归去,卢总理必约祖总兵合后击贼,君且请令至祖总兵处传信,祖总兵必问君滁`州情形。若问,君只说我已破贼,斩改世王许可世,耀兵于滁`州城下。”

    于是,余一元没有说滁`州城外流寇连营数十里的情形,而是说俞国振如何在城东石庙村设伏,击破贼兵之事。

    祖宽觉得自己牙根都痒了起来。

    他眼中精兵全是出于北边,俞国振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黄口小儿一个,打了些毛贼草寇,就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甚至屡屡抢夺他的功劳!

    正是抢夺他的功劳,在祖宽眼中,什么闯王改世王,都是他的功劳!

    “我问你滁`州的情形,流寇的情形,却没有问你那俞小儿的情形,你只说滁`州情形就是!”不耐烦的祖宽喝道。

    “祖总兵必怒,又问君滁`州情形,君可将城中应对贼寇有方说出……”

    余一元想到俞国振所言,心中除了叹服还是叹服。

    他也听说过,祖总兵与俞国振似乎有些不睦,与俞国振对人心的深刻了解来看,这位祖总兵虽是位高权重,却根本是在别的手掌之中跳舞。

    他将滁`州坚守之事又说了一遍,这些都是事实,根本不是虚言诳语,听出滁`州守城尚有余力,祖宽心里更象是一只猫在挠。

    他知道这是机会,贼人困于坚城之下,外有袭扰,若是再施加点压力,那么贼人必溃。等贼人溃逃后,剩余的事情就简单了,无非是追着屁股后面进行收割。

    “说贼人的情形,你既然闯破贼众到了滁`州城下,应当深知贼人虚实才是!”

    祖宽第三次催促道,这依然在俞国振的预料之中,余一元这才开始讲贼人连营数十里,指挥混乱,只是为俞国振所迫,才不得不收缩兵力,但彼此之间冲突不断。

    “小人来时,观看贼人情形,闯贼似乎极为急迫,大约也是知道小人带来的消息,晓得卢总理与祖总兵离之不远,急着要攻下滁`州城,踞险而守。小人看到他们准备极多的柴草,猜想可能是要点火夜战。”余一元最后道。

    “点火夜战?”祖宽自言自语了一句,原本歪着的身体坐正起来:“此言当真?”

    “小人瞎猜的,不过贼人为俞幼虎所扰,戒备森严,若是祖总兵想要夜袭,只怕很难得全功。”

    “夜袭?”祖宽嘿嘿笑了起来,火把照射下,他的笑容很狰狞:“俞国振算什么东西,他夜袭不成,我祖某岂有夜袭不成的道理?你既然来了,就辛苦一些,立刻回去禀报卢总理,军情紧急,机不可失,我这就出兵去解滁`州之围!”

    余一元只是一个校卫,哪里敢劝,而且他腰间带缠着俞国振送的黄金,也不可能去劝!顿时之间,祖宽营中便已经号角四起,等余一元骑马再去给卢象升送信之时,祖宽营中已经能听到号令之声了。

    铁甲相撞的声音,喝斥叫骂的声音,还有豪迈的笑声,全都涌入余一元耳中。

    关宁军乃此时大明第一战兵,反应的效率还是相当出色的,没有多久,三千关宁军一人双马,便开始向滁`州进发。

    余一元此时在远方回头,让他震惊的,却不是关宁军的反应速度,而是俞国振对这一切的把握。祖宽的全部反应,都在俞国振的意料之中,这让余一元在觉得恐怖之余,也暗暗庆幸。

    幸好自己未曾得罪这头幼虎。

    感谢王孙武阳的慷慨打赏!

二八六、血拥滁城马不前(四)

    二八六、血拥滁城马不前(四)

    因为是冬天的缘故,即使到了寅时,天色仍是一片漆黑,没有看到任何光亮。(《》

    望着黑沉沉的天际,高迎祥心中一阵烦躁。

    狂攻了半宿,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就是高迎祥派出了自己的步卒,除了增加些伤亡外,最大的战果便是烧掉了城橹,还有城头有三门火炮炸了膛。而高迎祥自己的伤亡已经逾千,其余诸家加起来的伤亡,大约也是这个数。

    若是八大王在此就好了,他的部下最擅长攻城。

    这个时候,高迎祥忍不住就有些失落地想。

    在流寇诸部中,高迎祥这一部装备最为精良,他们比大多数官兵的装备都好,足有三万具铁甲,甚至还有数万匹马与骡子,他的精锐能够保证一人双骑!

    故此,后世有些人甚至称他的部队为“山寨关宁铁骑”。

    只不过他们却没有关宁军敢打硬战的勇气,毕竟是流寇,装备再精良,稍有不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逃跑。所以,他们欺负地方的杂牌官兵尚可,而且还要倚仗人数上的巨大优势,但当他们面对稍精锐点的官军时,唯一的选择就是逃。

    这次是高迎祥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准备与官军中最为精锐的关宁兵、天雄军进行一次决战。胜了的话,他的部队就能脱胎换骨,从此具备打硬仗的能力,败了的话……

    败了的话,就没有什么后话可言了。

    为了尽可能增加获胜的机率,他必须夺下滁`州城。

    “闯王,让兄弟们歇歇喘口气吧,马上要吃早饭,若是不歇的话……”

    “埋锅造饭归埋锅造饭,要休息就轮流休息,攻城不能停!”高迎祥指了指滁`州城,厉声道:“你们要知道,咱们是十几万人轮流攻城,城里就只有两三万人守,先撑不住的应该是城里的官兵,而不是咱们!”

    众人默然,高迎祥此人向来沉默严肃,喜怒不形于颜色,就是吃了败仗,他脸上不会有什么担忧,而获得大胜,他也不会显得过于欢喜。圣堂象现在这样,明显暴怒,这些贼渠与他合作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

    “各人可撤三分之一人手前去休息,两个时辰之后轮换三分之一。”高迎祥冷声道:“谁若是不想做了,那咱们一拍两散,咱老子也不管你们死活,自己走人逍遥去!”

    诸贼为何会聚拢,无非是迫于卢象升的压力,唯有高迎祥实力最强,或许可以与之对抗,至少到现在,高迎祥虽然屡败,可手中主力并未受损。若是他真撂挑子不做了,诸贼自问,谁都挡不住卢象升。

    “便依着闯王之令行事,我等……先告退吧。”

    罗汝才向众人使了一下眼色,众人各自催马离开,隐约间,高迎祥听得他们在说自己发怒的事情。

    高迎祥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可是自从改世王许可变被炸死之后,一个阴影就悬在了他的头顶上,他仿佛觉得,自己原本的命运,因为许可变被炸死之事而出现了变故。

    并不是往好的方向改变,而是向无尽的阴暗发展。

    他叹了一口气,再次望向滁`州城,能扭转这种局面的,唯有滁`州城了。

    到了寅时三刻,轮换下来休息的人已经开始围着火堆入睡,而攻城者还在厮杀,虽然城上城下都疲惫不堪,但双方都知道,这时拼的就是最后一口气。

    方孔炤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了,这一夜他亲冒矢石督战于城墙之上,几次都拔刀亲自上阵,若不是俞国振送来的好甲,他少不得要受些伤。

    若贼人这般接连狂攻三天,不,哪怕只是攻两城,滁`州也未必能守得住。

    这可是一场豪赌……闯贼高迎祥恐怕连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押了上来啊。

    就在这时,方孔炤听到惊呼声。

    不仅是他,城头上的人们纷纷北望,然后发出惊呼。圣堂在北方,那沉沉的将晓未晓的天幕下,一道火龙正在蜿蜒伸展。

    流寇连营达数十里,即使迫于俞国振的压力,他们已经收缩了范围,但十余万人要吃要喝,十数万牲口要草料要饮水,因此仍然是连营数里。

    因为俞国振的家卫一直在东南方向游荡的缘故,高迎祥对东南方向的戒备相当森严,他的预备队几乎全都摆在这个方向。相对而言,北方的防备反而倒弱了些。

    那火龙正是从高迎祥戒备相对薄弱之处开始,紧接着,隐约的马蹄声传来,还有哭嚎声。

    “贼营中出事了!”方孔炤大喜呼道。

    “是俞幼虎来了!”黑暗中不知何人喊起。

    “俞幼虎来了,俞幼虎来了!”

    有一人带头,满城人都大喊起来,先是散乱无章,后来就变得整齐划一。一时之间,城头上到处都是“俞幼虎”来了的声音!

    方孔炤听得这呼喊,心中猛一动,声望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对尚很年青而且是白身的俞国振来说,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这呼喊声也传到了闯军之中,高迎祥刚闭目养了会神,先是被北面的动静惊着,然后听得城上呼喊,他顿时大怒。

    原来在东南边游荡的俞国振部,竟然只是虚张声势,他从北面攻来了!

    这厮也太过狡猾,外加欺人太甚,他挑这个时间来,正是自己接近力竭之刻,分明是想捡便宜!

    “刘哲,黄龙!”

    高迎祥怒吼起来,象是只愤怒的狮子,他很少有这么咆哮的时候。在他的吼声中,他的两员心腹爱将齐声从左右到了他面前。

    &nbff8sp;“我拨一万骑给你们,死追俞国振,这次定要将他头颅提来见我!”

    骑兵在攻城中发挥不了太多作用,高迎祥原本让这一万骑在周围游荡,随时应对俞国振,现在既然知道俞国振就在北面,他觉得是到了拍死这令人厌恶的苍蝇的时候了。

    刘哲与黄龙领命北去,他们打着火把,迎着那正在不停接近的火龙而行。因为到处都是火光,滁`州城外的黑夜,也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所以他们前行极迅速。只是小半个时辰,他们便看到了前方败退下来的同伙。

    这是极大的溃败,至少有数万人被驱赶着蜂拥退下。刘哲与黄龙跟随高迎祥征战多年,自然知道若是被这些溃众冲散了自己的阵型,结果就会是一场悲剧。因此他们一边结阵于路旁原野之中,另一边派游骑去将试图逃到他们中间的溃贼赶到旁边去。

    饶是如此,仍然乱成一团。不一会儿,便有人骂骂咧咧地来到二人面前。

    “你们是闯王的人,就可以滥杀我的人了?咱老子可是革里眼的老营,因为撑不住才退下来的,你们不保护咱老子,还……”

    “喀!”

    黄龙一刀扫过,将其人的头砍落在地,旁边的刘哲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都是什么时候了,还敢如此!”黄龙怒视着那人身后的一群兵士:“乖乖听吩咐,给老子向两边退去,冲撞军阵,便是如此下场!”

    那群贼卒正待散去,黄龙又呼来一人:“俞国振在何处,你们可曾见到他的人马,他有多少人?”

    “老子什么都不知道!”那人哼了一声,径直拍马离开。

    黄龙知道他是怀恨在心,不过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足足数万败军从他们面前散开后,他们听得那滚雷般的马蹄声更近了,黄龙眉头皱紧:“俞国振原本只有两百骑,可是前日突然出了一千骑,今日听声音,似乎不只一千骑啊……”

    话声才落,他就看到远方如兽群一般滚滚而来的黑线。敌军象是潮水,汹涌着向他这个方向冲来,他顾不得细思,举手下令道:“弟兄们,上,杀了俞国振,喝酒吃肉玩娘儿们!”

    对于流寇来说,这就是激励士气的唯一方法。

    众寇哄然应诺,开始夹着马腹催马前行,幸好滁`州北面是广阔的田野,否则还禁不起双方如此多马匹的齐驰。双方越奔越近,此时天色终于露出一丝光亮,在相距不过二十丈时,黄龙发觉对方的一个奇怪的动作。

    举手!

    这个动作黄龙不陌生,那是马上骑兵要放三眼铳时的动作!

    瞬间黄龙意识到,他们可能弄错了什么事情,但这个时候,双方相距不过数息的距离,他哪有时间去理会这个!

    “驴日他姥姥的……是关宁蛮子!”他声嘶力竭地喊声里,对面开始响起了轰鸣。

    关宁铁骑之所以能拥有大明官兵此际最强的战力,与他们装备有很大关系,其中非常重要一点,为了与善于骑射的鞑子马上对峙,他们广泛地使用了三眼铳!

    一排闪电般的火光在对方的骑兵线上亮起,然后是第二排、第三排。随着这光电的闪亮,流寇这边仿佛被镰刀扫过一般,倾刻间倒下了一排。

    “别打了,别打了,我们愿出两万两白银,只求让我们退走!”

    刘哲在后方大喊起来,这是他们另一个惯用的招数,当官兵势大时,他们就大声喊话,与官兵商议,留下买路财后再走。

    然后他想起,在河`南初遇关宁军时,他们这一套就不管用。

    原因很简单,来自东北的关宁铁骑,听不懂他们的陕腔。而且流寇人多,官兵人少,祖宽根本不准备与之谈什么。

    双方混在一起,就算是想要互相脱离也难了。祖宽咒骂了一声,没有想到流寇的反应竟然如此迅速,更没有想到的是一惯被他追得不敢回头的流寇,竟然敢来迎战!

    他原是e62想来捡便宜的,却没料到碰到一场硬仗!

    他并不知道,就在此际,约是十里之外的滁`州城南,俞国振回头望了望自己的部下。

    “出发!”俞国振下令道。

    二八六、血拥滁城马不前(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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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七、闻说北斗为死兆(一)

    二八七、闻说北斗为死兆(一)

    一千二百骑,象是突破围堤的洪水,开始向着滁`州城东而去。

    俞国振当然没有全知全觉的本领,不可能知道高迎祥等贼人渠首的具体位置,但这几日的游击,让他已经打探清楚一件事情,高迎祥的老营,便在滁`州东五里桥!

    高迎祥的老营中有数万人马,他的辎重家当,全部在此处。数万人吃喝拉撒,都需要水,因此,他便将老营放在了滁水的支流清流水畔。此河虽然名声不显,但水势浩浩,颇为壮观。

    俞国振抵达目的地时,高迎祥的老营闹轰轰的,正是一片忙乱。高迎祥自己在前方督战,后方在轮休,而老营中的老弱fù孺多数才睡意朦胧地睁开眼,开始在水边稍稍洗漱。然后,就看到沿着岸边,一道绿sè的jī流澎湃而来,在周围游弋巡护的数十骑才迎上去,就被一阵乱刀砍死!

    “幼虎!无为幼虎!”

    虎卫的那一身黑盔绿衣,现在对流寇来说,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噩梦,因此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开始哭嚎。

    闯王老营顿时完全混乱了,他们弄不明白,俞国振一行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原本在老营周围,也有数千铁甲精骑护卫,但现在全部被黄龙、刘哲带走,去与关宁军会战,因此所余不过数百骑。

    原本就为俞国振威名所慑,又只有区区数百骑,哪里会是虎卫的对手!

    风卷残云一般,俞国振突破了那几乎是象征xìng的拦截,冲到了闯王大寨之前。

    与别的寇渠不太注意扎营不同,高迎祥曾在边军做过,对于扎营立寨还是很讲究的,因此他的寨子一边依水,三边用木栅栏围着,木栅栏外辅以鹿角、铁棘篱,防止有人冲击。

    虎卫在日常训练之中,也有过针对xìng地扫除障碍训练,因此并不着急。十余骑呼啸而出,手中的绳索飞掷出去,绳索另一端的挠钩搭在栅栏之上,然后数人并骑用力,生生将那木栅栏给拖开。

    也有流寇冲上来想要砍断绳索,等待他的就是一排火枪。

    经过与流寇的数次大战,虎卫已经总结出经验来,这些流寇除极少数外,虽然也使用从官兵那里夺来的武器装备,但在保养上却差劲至极,技巧上更是接近于无。因此他们的弓箭软弱无力,火铳击中人的机率,尚没有其炸膛的机率高。高迎祥部稍精锐些,但也只是有铁甲罢了,在其余流寇,好不到哪儿去。

    而新襄铁器工坊生产的嵌片式钢甲,足够防止这种程度的攻击。

    故此虽然也有贼人拼命放铳射箭,虎卫却只视其如无物,注意护着眼睛就是。转眼间,在贼寨东南临水处,便被拉出一道口子。

    这个时候,闯贼营中的贼将终于发觉,俞国振来的只是一千余人,他们声嘶力竭地喝斥抽打下,一群群流贼蜂拥而来,试图堵住这个缺口。

    迎接他们的,又是一排一排的火枪射击。改进型的虎卫乙火枪,乃是这个时代最出sè的冶炼技艺的产物,其设计又是经过反复地推敲,也揉合了部分俞国振带来的后世理念。比如说每颗弹子的尾部,都用铅片环绕封好,这样塞入枪管时,软的铅片有助于枪管里的密封,火`药爆炸时的能量得到充分利用,这样使用虎卫乙型火枪的射程,比起别的同类火枪要多出大约四分之一到三分之的有效射程。

    这可就是了不得的进步,也就是说,可以在敌人进入射击距离之前,就完成一到两轮射击!

    一阵弹雨过后,地面上已经倒下了数十具贼寇的尸体,那道口子也被彻底扯开。

    俞国振并没有急着使用骑兵冲锋,他决定先充分利用己方火器上的优势。随着他的命令,三百名家卫下了马,便在寨子里排成队列,开始一层一层向前推进。

    “虎卫乙”的射击频率甚快,熟练的枪手甚至可以达到每两分钟五发,三百名字卫排成了五队,层层推进下,几乎是每八到十秒便能射出一轮。在这样疯狂的射击之下,闯寨东南一隅,几乎成了血池!

    凡是试图来阻拦的流寇,都倒在了一bō又一bō的射击中,他们的血在地面上混在一起,直接流入了清流水中,清流水也变成了红河水!

    在丢下了几百具尸体和同样数量的伤员之后,闯贼老营终于动摇了。他们恐惧地看着这群黑盔绿衣的家卫,惶惶不安的气氛在流淌,这个时候,若无人出来力挽狂澜,用不着多久,闯贼的老营就要崩溃!

    就在此时,一个眉眼有几分象高迎祥的汉子tǐng身而出,他厉声高叫:“老营乃闯王根本之所在,诸将士妻儿老少皆在于此,老营被破,吾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乾公鸡,闯王用你留守,此时不出声,更待何时!”

    被称为乾公鸡者,为闯王心腹大将张二,他奋然振臂:“一功所言甚是,诸位,今日河畔,即我等死所也!”

    他一边大叫,一边挥臂,jī得周围原本畏缩不敢向前的闯贼都喝了起来。然后披两层重甲者在前,一层铁甲者在后,组织了千数百人便向着东南隅推了过去。

    长得有几分象高迎祥的,便是高一功,他也是米`脂人,因为外表的缘故,有人说他是闯王之侄,闯王与他自己都未曾分辩过。他xìng子豪迈,又重义气,因此在老营中甚得人心,闯王留他在老营,多半也是有些不放心乾公鸡。

    他与乾公鸡一起,身被铁甲,一手执刀,另一手举盾,站在队伍最前,向着虎卫就冲了过来!

    俞国振原本见着流寇已经要崩溃,以为胜利在望,却不曾想他们还敢做困兽之斗。

    倒不愧是闯王的老营,总比其余贼寇要坚韧些。

    但仅此而已,俞国振深信,比起坚韧来,他的部队,更胜过敌人。

    又有两百名虎卫下马加入枪列之中,弹雨也因此更加密集。乾公鸡张二先是觉得手中的盾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撞着,然后xiōng前便传来“当”的一震,他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被的外甲竟然被穿了一个洞!

    这还是在二十五丈左右的距离,对方的射击在破了铁盾之后,还有穿透一层铁甲的威力!

    发现这一点,乾公鸡脸sè顿时变得惨白,他原先胆子也是极大,什么事情都敢做,悍不畏死。但如今不同了,在得到闯王的重用之后,他虽然到处流窜,却总有吃香的喝辣的时候,而且他这些年也抢了无数金银宝货。因此,他不想死,他还想去过富家翁的生活,继续他的享受。

    一念至此,他的脚步就微微放缓,而高一功却不知道他变了心思,继续向前。

    到了二十丈时,虎卫又是一轮射击过来。前一轮射击因为有盾与重甲保护,距离又稍远一些,因此只有寥寥数人受伤,但这一轮之后,至少有三十余人仆倒在地。

    高一功厉声喝道:“杀啊,杀啊!”

    旁人都有些犹豫,唯有他,虽然也中了两弹,却未着要害,仍然鼓动全军前冲。

    他身材高大,又冲是最急,很快就突在了队伍最前头。俞国振身后齐牛哼了一声,忍不住催马要上前,却被俞国振伸手拦住。

    “一勇之夫罢了,还不到要我家老牛上前的时候。”俞国振笑了笑:“武崖,让你的后羿伙上吧。”

    叶武崖喝了一声,顿时有十名家卫排众而出,他们向前行了几步,十杆火枪,齐齐瞄着高一功。

    所谓后羿伙,是在新襄的一次虎卫操演比武中闯出的名头,这个伙人人都是神射,每十击有八击以上能中人形靶,若是移动中则有五击以上可中。这是叶武崖为了在操演比武中胜过张正与教导团而练出一支奇兵,俞国振极是满意,为此还公开表彰过叶武崖肯动心思。

    这个伙也就以古时神射后后羿命名,他们瞄着高一功,不过是三息之后,便十枪齐发。

    高一功以盾护住头脸,但十枪中有六枪击在他的xiōng部,另有两枪穿透了铁盾,击在他的头盔之上。他虽然力气极大,却仍然被这股巨力掀起,踉跄着向后倒下。

    乾公鸡张二见此情形,转身便走,而他知为将领,竟然带头逃走,其余闯军,更是顿时哄散。

    高一功好不容易爬了起来,他身边的几人向来与他亲近,这时将他架起,也是转身便逃。虽然将背部留给了身后的虎卫,但他们身上的盔甲还是有一定保护能力的,除非枪子穿透两层甲,否则他们总能逃离射击范围。

    这就是在赌命,高一功最初时还不愿逃,但当他转身发觉乾公鸡已经带头跑了之后,顿时明白,就算他接近了俞国振的虎卫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一人,根本改变不了整个战局!

    “张二,你他娘的不是男人!”他厉声大骂,但脚下却一点都不慢。

    俞国振微微有些诧异,被后羿伙如此攒射,竟然未死!

    他却不知道,高一功气力极大,不逊于老牛,因此别人是身披两重战甲,而他却是三层!这全部加起来,足有几十斤的重量,可高一功却仍然能扛得住。

    连高一功与张二的反扑都失败了,闯王老营终于失去了挣扎的斗志,他们将流寇的看家本领使了出来,接下来就是逃了。!。

二八八、闻说北斗为死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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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一顿杀!”

    望着血流漂杵的营寨,就算是冷漠如叶武崖,此时也不禁感慨道。i

    闯王老营大寨,如今已经彻底落入虎卫手中,凡是胆敢反抗者,无一例外都被处死。在杀戮的过程之中,免不了会出现误杀,诸如原本是投降的,结果却被误以为是想反抗,这样被杀虽是冤枉了些,可战争便是如此。

    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息让俞国振有些不舒服,如果可能,他真不希望这种内战发生。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流寇已经堕落到禽兽不如的境地,他们与东虏在行事手段都是无比残忍,而且这还未到他们最猖獗时。

    因此,必须给他们震慑,让他们知道,这世身为人,必须要有底线!

    “或许我该遣人送封信给李自成,流寇当中,也只有他多少还知道,想要争天下成大事,须得顾忌些百姓。”

    俞国振脑子里浮现出不着边际的奇想,然后立刻被他摆掉。若有可能,他宁愿将李自成抓起来送到南海去服苦役。

    “俘虏几何?”看着兴致冲冲来的叶武崖,他笑着问道。

    叶武崖成年之后脾气变得越发极端,对于搜刮战利品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爱好。去年在安南,他带队攻入阮氏正营所在地,便将阮氏积储了六十年的国库搜刮一空,最后还是俞国振有些不好意思,将其中那些没有多少用处的奢侈品还给了阮氏,至于黄金白银——总数在五十万两左右,自然全部收入了新襄的宝库之中。

    这一次流寇最重要的高迎祥部,他转战各地都有十年,掳掠来的财物自然不在少数。

    “俘获老弱妇孺一万四千余人,青壮一千一百人,可惜,闯贼没有将全部财物随营携带,因此收获金银不是太多,共是六万两黄金,二十九万两白银,不过比较有趣的是,竟然绕获不少咱们产的河珠,哈哈……”

    这个数字确实不太符合闯王高迎祥在流寇中的身份,但也绝对不少,特别是六万两黄金,也值好几十万两白银了。i

    俞国振也微微笑了起来,这是开战的另一个目的了,流寇四处掳掠,说实话从普通百姓身能抢到的有几何,家中大窖藏金藏银的,不是贪官污吏就是土豪劣绅,碍于国法,俞国振无法自己去动手劫掠,现在从闯贼这里间接得来,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物资呢?”

    “铁甲数量尚未计算出来,已经算出的不少于五千具,骡马牛等大牲畜数量极众,足有一万多头,小官人,这般阵仗多打几回,那可就好了。”

    “铁甲么咱们不要,咱们自己造的比他们的好,拿出一半来卖给那些想要军功的官兵,另留一半给方世伯充作缴获的战利。骡马牛全留着,哪怕干养着也行,咱们要自己建一个牧场。”

    无论是流寇的还是明军的武器,俞国振大多看不眼,听得他这样说,叶武崖有些肉痛地吸了吸气,不过还是依言去清点了。他前脚才走,后脚高二柱却跑了来,脸同样带着古怪的笑容。

    此次会战,他的情报网立下了不小功劳,不仅大致掌握了闯军的情形,滁`州的地形绘制、卢象升军团的位置变化,甚至一些敌我双方的军情,都被他打探出来,传到了俞国振手里。否则,俞国振也不能屡屡设计,成功地牵着闯王高迎祥的鼻子。

    “看来你也是有收获了,有什么消息?”

    “老牛擒着这厮,说是知道闯贼接下来的行动!”高二柱低声道。

    虽然周围都是自己人,但现在高二柱已经习惯了低声说话,或者说,他天生就是搞情报这一行的。

    “这如何可能,他在老营之中,他如何能知道闯贼会有什么举动?”

    就在俞国振他们开始打扫扫战场的同时,滁`州城下,高迎祥终于得到了消息,北面出现的并不是俞国振,而是关宁军!

    “祖宽?”他望着疲惫不堪飞速赶来报信的信使,颤声问道:“你确信?”

    “禀闯王,确实是祖宽部,一斗谷遣小人来报,请闯王速发援兵!”

    高迎祥只觉得手足冰冷。i

    祖宽来得太快!完全出乎他意料,他并非没有遣人去侦视,昨天夜里之前,侦骑还回报说,祖宽在五六十里外扎营,看模样是要等卢象升主力到来后再前进。

    以高迎祥对祖宽的了解,此人作战勇猛,也非常好战,但进入南直隶之后,他并不是很积极。

    可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子了?

    他当然不知道,俞国振托余一元为祖宽解说滁`州局势之事,祖宽惯于争功,见有机可乘,哪里会不来!

    “再调……再调……”

    说到这,高迎祥看了看周围,若是闯将李自成在此就好了,这个时候将他派去,至少可以撑一段时间。

    高迎祥知道,凭着一斗谷黄龙与刘哲二人,是不可能击败祖芝的,甚至想要多阻拦一下祖宽都很困难。关宁军至少提前了两天抵达,这让他的计划完全汤,此次滁`州会战,已经不可能达成目的了。

    该考虑如何脱身了。

    一瞬间,高迎祥觉得自己仿佛老了二十岁,他沉默了数息,然后起身道:“去告诉曹操他们,关宁军来了!”

    “闯王,不如……”旁边一人低声道。

    他没有往下说,但高迎祥知道他的意思,现在关宁军来了的消息,唯有他们闯军知道,若是他们留下老弱在此佯作继续攻城,精锐主力借口回去轮休,然后悄然离开。那么曹操、革里眼和左金王等人,就会成为掩护他们逃走的诱饵。

    高迎祥又沉默了会儿,他正要答应之时,突然间,身后又是一阵大乱,紧接着,一骑被带到他的面前。

    “闯王,闯王,大事不好了,俞幼虎、俞幼虎他进了我们老营!”

    高迎祥只觉得眼前一黑,胸中气血翻涌,嗓子里隐隐甜腥。他定了定神:“你说什么?”

    “俞幼虎占了咱们老营,咱们抵不住啊!”

    “乾公鸡和一功呢,他们人呢!”

    “乾公鸡当先逃了,就是高一功遣小人来向闯王禀报,他随后就到!”

    “哈,哈哈哈哈哈!”

    听得这个消息,高迎祥不但没有愤怒,反而大笑起来。只不过他的笑声,比起任何一个哭声都要凄惨。

    “闯王,咱们又不是没败过,得当机立断了!”旁边人催促道。

    高迎祥这才收住笑,完了,一切全完了,莫说他原本的大略,就是他东山再起的资本,也输得干干净净!

    但人只要活着,就一切还好,他最狼狈时,也不是没有钻过山沟!

    “我们先不走,我们留在这里殿后,诸家头领是我高迎祥召来的,我如何能扔下他们不管?”高迎祥心念一转,挺起胸膛:“去请他们来!”

    不一会儿,诸家头领就到了这里,而高一功也已经逃了回来。此时众人都知道了不对,一个个忧心忡忡,见着高迎祥时,也不再掩饰自己的不满。

    “早说不该在这驴日的地方纠缠,咱们不该攻坚城,而是去打那些小县城,收获大,风险小!”

    “就是曹操出的馊主意,闯王也是,信谁也不该信曹操……”

    乱七八糟的声音吵得高迎祥耳中嗡嗡作响,他怒喝了一声,周围声音也只是稍稍低了些,然后又开始吵闹了。

    “如果想在这被无为幼虎、关宁军砍下脑袋,你们就继续吵!”高迎祥厉声道:“若是还想活着离开这里,就听咱老子说!”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个个盯着高迎祥,等待他发话。

    “事已至此,终究是改不了……”高迎祥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确实,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弄明白,自己的大好计划,是怎么被破坏的。

    想来想去,只有俞国振这个超出他计划范围之变数出现,弄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意外:在柘皋河,截去了他原本用来裹挟攻城的百姓;在滁`州外围,牵制了他大量精锐;在石庙,击杀了改世王许可变;如今,还在清流水畔夺走了他的老营辎重!

    如果关宁军未至,高迎祥定然会杀回清流水,俞国振便是有一千余人,在他近十万的大军面前又算什么!但俞国振光的时机实在太好,让他都怀疑他是不是与祖宽有所勾连,偏偏就在祖宽到了,他开始动手!

    “此次我殿后,你们向西去,与八大王会合。”高迎祥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只带骑兵殿后,支撑一段时间后便于脱离,你们……这就去!”

    “闯王!”众人听了大为敬佩,果然,还是闯王讲义气。不过敬佩归敬佩,却没有谁傻乎乎地提出要代替他来殿后。

    “曹操,革里眼,将我的步卒带去,去!”高迎祥又说了一句。

    罗汝才与贺一龙深深望了他一眼,二人得令而去,自有人前去引导。待他们走后,高一功急道:“闯王,咱们殿后便殿后了,为何还将步卒交给他们?”

    高迎祥没有说话,直到周围完全是他的心腹,他才低声道:“将咱们的旗号全收起来!”

    高一功还待再说什么,却被会过意来的人一把拉住。高迎祥回望了一眼滁`州城,脸色越发阴冷:“竟然没有一人要与我一起殿后,分起财帛女子,却生怕我多得了……既然如此,也就怪不得我了。”

    高一功猛地想明白,顿时觉得心头凉嗖嗖的,脸色也不由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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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九、闻说北斗为死兆(三)

    二**、闻说北斗为死兆(三)

    “你是说张献忠东来了?”

    乾鸡公张二鼻青脸肿,心中满是悔意,特别是在知道为何虎卫追着他不放,他当时抹脖子的心都有。因为他的逃走,所以闯贼老营里最后的反扑彻底崩溃,田伯光注意到这一点,故此以为他就是闯贼老营中的主将,事后对他穷追不舍,反倒让高一功成功逃脱。

    “正是,回公子的话,这是闯王……啊,不,是闯贼的诡计,要与张献忠一起在滁`州合击卢象升!”

    被高二柱炮制过的张二,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口中的高迎祥,也从闯王变成了闯贼。

    俞国振目光里浮起一丝阴影,张献忠东来与高迎祥会合,这确实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可想而见,张献忠会出桐`城,过庐`江,再经无为、巢县,沿着去年他曾经肆虐过的线路再走一遍,然后与高迎祥会师于滁。只不过现在祖宽被他激得提前发动,自己又端掉了高迎祥的老营,再加上滁`州城内有方孔炤在,高迎祥现在是三面受敌。

    “小官人,如今当如何是好?”

    这个消息让高二柱也吓了一大跳,他的情报网到现在还没有传信过来,这其中必有缘故!

    “无妨,便是攻到襄安也没有什么,咱们在那边除了房屋,什么都没有,他若是破了屋子,咱们用俘虏再建就是。”俞国振定了定神,安慰周围的人道。

    他虽然没有料到张献忠出英霍山区,却在得知高迎祥围庐`州之后就第一时间将襄安的相关人员物资撤走,因此襄安只余一个空壳子。

    这也是他将自己的主基业安置在钦`州的关键原因,大环境使然,以后大明各处都是战场,他若是死守基地,就失去了机动性,因此将基地放在敌对力量较弱的边角之地,更利于他积蓄实力。

    听他这样说,高二柱细细一思,也确实如此。

    “因此,你的这个消息,对我没有任何用处。”俞国振又看着张二,身为高迎祥的心腹将领之一,此人还对高二柱说他知晓高迎祥的动静,想必还有什么未曾吐露吧。

    高二柱用陕`西腔喝了一句,张二有些惊讶,因为直到现在,他才第一次听高二柱说陕腔!

    “我说,我说……闯王,不,闯贼不会西去与八大王会合,他早就与漕运巡抚朱大典的部下有约,若有什么意外,他便自北脱身!”

    “这怎么可能?”

    “不敢欺诳公子,确实如此,咱们若是遇着官兵,小股的好打的,自然就打掉,若是大股的硬骨头,一般都会遣人在阵前与对方谈条件,我们将劫掠来的财物分下一部分,裹挟来的百姓杀死一些,留给官兵充为战功,他们便放我们离开。此次东来,闯王……闯贼早派人联络了朱大典的部下,双方约定事有不济便自他们处脱身。此事甚为机密,小人也是无意中偷听到!”

    这个消息,当真让人震惊,俞国振愣了好一会儿,突然间许多问题都想明白了。

    肆虐天下的流寇,其实并不是官兵拿他们没办法,而是官兵“养”出来的!

    流寇虽然人数众多,但只能打顺风仗不能打硬仗,即使是闯王高迎祥的部下也同样如此。他们从陕晋打到豫皖,从湖广打到川蜀,靠的并不是他们真有多强的实力,而是官兵的无能!

    严格来说还不是无能,而是官兵养贼自肥!

    “这消息属实?”俞国振确认了一句问道。

    就在这时,一骑自后方匆忙而来,高二柱回头望了望,那骑正是他派出的,因此便退后去与那骑说话。

    不一会儿,他便匆匆赶来:“小官人,闯贼解围了!”

    “是向哪边走的?”

    “是向西走,闯字大旗向西面走了,只留下数千骑断后,滁`州城中派出步卒想要截杀,却被杀了回去。”

    “向西走……”

    俞国振看了看闯寨,为了防止高迎祥孤注一掷,他还特意让家卫驱使被俘的流寇对营寨进行加固,在寨外又增加了一些障碍,甚至还挖出了壕沟。现在看来,这个措施用不上了。他又看了看张二,张二正小心翼翼地偷窥他的神情,见他看来,慌忙趴在地上:“小人愿以性命担保,闯贼不会向西去!”

    “可是你也听到了,我的人说,闯贼向西去了,你凭什么说,他一定不会向西,而是北上,要知道,北面可是祖宽的关宁军!”

    “小人随闯贼多年,知道他最惯常的就是表面上重义气,实际上却出卖弟兄。他分明让小人主持老营军务,却又派一个乳臭未干的高一功来监视小人……”张二说到这,却意识到眼前的俞国振比高一功还要年轻,他立刻改口道:“他若是逃走,绝不会和其余群寇一路,必是独自脱身!卢象升只盯着他打,他自是知晓,如何会大张旗鼓脱逃?”

    张二虽然说得有些颠三倒四,但俞国振细细思忖,倒是有几分道理。放他在高迎祥的处境之中,这个时候就是偃旗息鼓,借用自己手中精骑速度快的优势赶紧脱身。

    至于西去与张献忠会合,且不说极有可能在会合之前就被卢象升追上,失去滁`州城作为凭仗,他们二军就算会于一处,就有把握同卢象升的天雄军野战?

    若是有这等把握,高迎祥也用不着一路逃到南直隶来了!

    那么大张旗鼓而退,真有可能是疑兵之计,名义上高迎祥是亲帅精骑殿后,实际上他去是以自己的步卒加上罗汝才等人为诱饵,为自己换取脱身之机!

    “拿地图来!”一念至此,俞国振大声道。

    大战之后的滁州城上,满目疮夷,遍地墟烟,方孔炤站在城头向下望去,忍不住叹道:“终究是百姓受累!”

    李觉斯却极目北顾,方才见流寇退军,他竭力主张追击,结果被闯贼迎头痛击,死伤近百,这让他心中极是遗憾。见着远处有大队人马正在过来,他心中先是一紧,忙拿起千里镜观看,发觉他们携带的是官兵旗帜,而且还打着“卢”和“祖”字的旗号,他顿时大喜:“是卢象升来了,果然是他来了!”

    但旋即想起方才的失利,他又道:“先不急着出迎,等他到城下再说。”

    以他和方孔炤的身份,原是应该出城迎接卢象升的,但是因为此为战时,稍稍失礼,卢象升也不会怪。方孔炤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低声对刘大巩说了声,刘大巩立刻遣了一人缒绳下城,向着那滚滚而来的人流过去。

    来的正是卢象升。

    他昨夜得知祖宽提前发动,担忧祖宽独力难支,便紧跟着带领天雄军精骑而来,大队人马尚在其后,赶到时正好祖宽将刘哲、黄龙打得落花流水,他也跟着喝了点汤。然后便立刻开往滁`州城,想要将流寇反包围在城下。

    但看到这里的情形,他便知道,自己又迟了一步。

    “贼人离去并不久,必然可以追上!”祖宽有些不服气地在旁道。

    卢象升轻轻一喟,他原是想再等一日然后发动突袭,却没料到祖宽会提前行动。此时有部下将城中派来的使者送到他面前,他先是问了一句城中可安好,然后便道:“可知贼寇向何处遁去?”

    “是西走了!”

    “西走?那定是去与献贼合兵!”祖宽闻言大喜:“卢总理,末将愿去穷追,不令闯贼走脱!”

    “闯贼最为奸猾……汝此去切记,要问明白闯贼去向,多抓俘虏!”他愿意立功,卢象升自然不会阻拦:“我引大军,在后接应汝!”

    “卢总理只管在滁`州城里等着末将好消息,哦,让城中多多准备酒肉!”祖宽大笑两声,纵马便引着关宁军去了。

    城中得知来的确实是卢象升,顿时大开城门,李觉斯、方孔炤与刘大巩亲至城门之前相迎。

    “总理远来解围,实在是辛苦,衙中已经略备薄酒,为总理接风洗尘。”李觉斯笑着对卢象升道。

    但他心中多少有些嫉妒,卢象升此时才三十余岁,正值年富力强,却已经是督抚五省的大员。再上一步,便是六部主官,若是还有些运气,入阁也是迟早的事情!

    不仅是他,便是方孔炤也颇觉后生可畏,他年长卢象升十岁,品阶职位却相差甚远。

    “本官没有什么辛苦,不过是跟着贼寇的马后吃了点灰,倒是诸位坚守滁`州,力抗十数万贼寇,保得城池不失,功劳真是不小。”

    对这种寒喧,卢象升其实并不喜欢,但又不得不做。几人通了姓名官职,又叙了叙关系,卢象升发觉三人都与东林有着极为紧密的联系,态度顿时热情起来,方才的敷衍变成了实在的话语。

    他热情起来,那么接下来的气氛就好多了。问起守城的经过,特别是看到敌我双方的尸首枕籍,城头几处被烧毁的城橹依然颓废,卢象升感慨连连,又再三说要上奏朝廷,为守城的几位官员请功。

    李觉斯见方孔炤不出声,他笑道:“余与潜夫、刘知州,原是守土有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真要论起来,倒是无为义民俞国振,带着家丁,亲冒矢石与贼激战,屡破贼军不说,还将卢总理派来的信使护送至城下,令我等得知明公将至,方才能坚守至今。总理向朝廷奏功,勿忘此人——此人乃潜夫之侄婿,也不是外人!”

    “原来如此,潜夫兄何不令之出仕?”卢象升眼中突然闪过一掠锐利的光芒。

    “此子性子狷介,目中无人,虽然有几分本领,但更大的本领是得罪人。身为白身尚可,但若出仕,必与上司同僚难处,乃是取祸之道。”方孔炤叹道:“为保全其身家性命之故,下官令其不得出仕。”

    此言一出,卢象升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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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零、闻说北斗为死兆(四)

    二九零、闻说北斗为死兆(四)

    高迎祥猛地睁开眼,浑身大汗淋淋,在冬天里让他非常不舒服,刚才的噩梦仿佛还在缠绕着他,他粗重地喘了几口气,然后坐了起来。

    “几时了?”他用沙哑的嗓音问道。

    “酉时三刻多了,过会儿就是辛时。”

    高迎祥微微点了一下头,心放宽了些,到这个时候,官兵还没有追上来,那就是真的追不上了。

    “一功在哪里?”

    此战中,他身边的几员用惯了的贼将不是阵亡就是失散,因此高一功倒成了他手中最得用的人。

    “在外头等消息。”

    “让他睡一会儿,我来等吧。”高迎祥披衣而起。

    他们现在正处在石固山上,这原是南宋之时当地居民抵御金兵的寨子,被高迎祥遣人夺了下来,随他来的数千人便都聚于此处。

    丢了粮草,丢了金银,便是夺了这个寨子,众人也只能胡乱吃一顿,精疲力竭之下,哪里有什么气力去管其余!

    出了屋子,刺鼻的血腥味与冬日的寒意混在一起,让高迎祥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然后便看到一颗奇亮无比的星辰,遥挂于清冷的北方夜空之上。

    冬日天暗得早,周围都已经黑了,只有少数宛若鬼火一般的火把,微微照亮着眼前。高迎祥叹了口气,这么狼狈,倒是少有,他离开滁`州城身边还带有三千骑,为了避免引起官兵注意,这三千骑又被他分散,如今跟在身边的,更只是千骑。

    强烈的不祥之感笼罩在高迎祥的心头,他又看了看天色。

    是倒是晴空,但因为还只是初六,天空中月光黯淡,星群闪耀,让人生出一种深黝空远之感。

    “那边是一功么?”

    急促的脚步声与武器在铁甲上轻擦的声音混在一起,高迎祥咳了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问道。

    不一会儿,高一功出现在他面前:“闯王,已经得了消息,朱大典所部,果然尚未合围,不过卢象升催逼甚急,也就是这两天了。”

    高迎祥点了点头,心中算是有些宽解,有两天功夫,他足以从卢象升的包围圈子里脱身,从凤`阳府再入他熟悉的河`南,若是刘泽清那边再能松松,他或许还可以过黄河,去山`东河`北闹腾几日。

    “辛苦你了,你先歇歇吧。”

    “小人不累!”

    听得高一功这般说,高迎祥心里觉得一丝暖意,自己终究还是有忠心耿耿的手下的。他定了定神,转战南北之间,家人孩子对他来说早就不是什么了,不过子嗣……

    “一功,你也姓高,旁人都说你是我侄儿。”高迎祥忽然开口道:“若是此次能回陕境老家,你可愿为我义子?”

    不等高一功答应,他便大步向前,一直来到石固寨的大门口处。发现岗哨安置得相当细致,也无人敢于离岗偷懒,高迎祥更是满意,心中暗暗有些后悔,高一功有这等才能,自己早该将之简拔出来才对!

    高一功这时跟了上来,或许是想明白了,正等应承高迎祥开始的话语,就在这时,远处却传来了隐约的马蹄声。

    高迎祥心中一动,与高一功换了个眼色,高一功摇了摇头,示意那并不是他安排出去的人。

    山路难行,若不是冲着石固寨来的,那人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又过了会儿,就听得外头有人高声在喊:“寨子里的人听着,小心谨守,闯贼流寇窜入我境,卢总理讳象升、祖总兵讳宽已率大军前来清剿,各寨小心戒备,若有动静,便往……”

    喊到这,那人突然住口,紧接着又听一人用奇怪的口吻问道:“为何不喊了?”

    “寨子里有古怪,山寨哪有不养狗的,但我喊得声音如此大,却没有犬吠之声。”虽然还隔着二三十丈,但犹自听到这样的声音传来,高迎祥脸色顿时大变。

    他们闯入寨子,自然是鸡犬不留的,寨子里没有一只狗,哪里还有什么犬吠?

    “快走!”

    外头的两人说完掉头就走,高一功低声道:“我去将他们擒来!”

    “夜里他们将火把一熄,到哪儿去擒!”高迎祥长叹了一声:“不过一时半会儿,想来卢象升与祖宽也追不过来,你将人唤醒,咱们连夜离开,争取在天亮时进入凤`阳!”

    “夜间若是打火把,只怕很快就被追上……”

    “不必打火把了,你告诉每个人,向北走,向头顶的那颗星星走便是!”高迎祥指着天空中一颗亮星。

    那是天枢星。

    北斗七星中最亮的那一颗,高迎祥原本是想指北极的,却不知为何指到了北斗上。高一功向那颗星星望了一眼,没有多想什么,便立刻前去传令了。

    闯军虽然睡下休息,却都是和衣而卧,又只剩千余精骑,因此很快就全都集齐了。他们悄然无声地出了寨子,到了平地辨明路径之后,便熄灭了所有火把,开始向着北面而行。虽然行进的速度不算快,但高迎祥在队伍当中前后看看,却觉得极为满意。

    “闯王,大伙似乎都有些抱怨啊。”高一功听得周围窃窃私语,低声向高迎祥道。

    “无妨,夜间行军,有些抱怨总是难免,不过让他们声音小些,若是被卢阎罗追上来,大伙都没有好果子吃。”

    卢阎罗是对卢象升的称呼,不过闯王高迎祥一向不喜欢用这个称呼,因为那样会显得他们怕了卢象升。可在这时,他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这个绰号。

    高一功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星光中高迎祥的面色一片黑晦。

    他们如此乘夜而行,按着高迎祥的意思,是进入凤阳地界就可以重新点燃火把。穿行于林间小道,诸贼首尾难顾,高一功心中对此隐隐有些担忧,想要向闯王进言,但又想到闯王征战多年,这点事情,他应该早有预料。

    然而当他们才下了石固山北行不久,便听得一声号炮响,周围喊杀震天,四处都是火光!

    “休要放走了高迎祥!”

    “闯贼,还不束手就擒!”

    高迎祥在号炮响起时,全身便是一震:“是卢阎罗!”

    这种号炮,唯有卢象升的“天雄军”才惯常使用,对此高迎祥并不陌生!

    紧接着,他又听到急如骤雨的马蹄之声,还有火枪发射时的轰鸣,这种战法,他同样不陌生,正是祖宽的关宁军!

    “快走!”来不及多想,高迎祥催马就走,他身边只有不足两千骑,哪里能与卢象升、祖宽相抗!

    高一功等将他护着夺路便逃,不仅是他们,整个闯军都开始乱奔,听得厮杀声惨叫声离得近,有不少干脆慌不择路,直接闯入了林子之中。好在林深树密,逃了一会儿,没有人来追,他们才敢放慢步伐。

    就是高迎祥自己也是如此,当厮杀声远去之后,他惊魂卜定,再看周围,影影绰绰,不过是三五百骑,而且绝大多数都将换骑的马儿都丢了。他们于乱中也偏离了道路,穿入了林间,根本不知现在身处何方。

    寻了块空地,他仰望星空,见那北斗七星依旧闪亮,这才舒了口气,嘶哑地笑了两声:“哈,哈,如今咱们人数少了,行得更加方便,当初咱老子起兵时,人数还不如这般多,况且只要甩脱了卢阎罗,咱老子登高一呼,奔散的部众便会再来投靠……”

    话声犹未落,便见着不远处星星点点,似乎闪起了火光。此时民间也有吸烟者,那火光倒有些象是烟斗之头,但高迎祥却是身体一颤:“火枪!”

    然后就见一排火舌喷吐过来,紧接着那刺耳的锁呐声响起,这声音高迎祥倒是未曾真正听过,但他多次听其余寇贼说起,当无为幼虎的虎卫开始冲锋突击时,便会吹响这凄厉的声音,刺得人心中毛骨悚然!

    “俞小狗!”高迎祥怒极,他落得如今下场,多半要怪在俞国振身上,没有想到这厮狡猾,竟然也吊在卢象升、祖宽身后追了过来!

    但他还保持着一分理智,并未上前去厮杀,只靠着这几百残兵,要与向来战力凶悍的俞国振硬抗,那是实在愚蠢之举。他拨马便逃,但此处林密草多,马匹行走艰难,他不得不弃了马,然后连甲胄都扔下,只带着腰刀与随身的金银,撒腿便逃。

    此时他身边,只余三五人罢了,甚至连高一功,都不知道在何处。

    待追索的声音也消息了,高迎祥这次再不敢耽搁,他不辨道路,只能依着那北斗七星所指的方位向前奔行,许久之后,身上实在精疲力竭,他才寻了个背风处坐下喘气。

    “该死……未料竟遇如此大败,而且卢象升竟然未被我骗过尾随来了……”

    他心中到此时还想不明白,自己断尾求生,抛出步卒与罗汝才等大部流寇,为何还会被卢象升识破。想来想去,只能一声长叹:“非吾计不全,实是天意……不过好在咱们还留着有用之身,几位兄弟,此次脱困之后,你们便是我的左膀右臂,待我重整旗鼓,少不得封你们一个将军之职,若你们有本领能自领一军,我也全力相助。荣华富贵,咱们……”

    他知道此时是关键之时,因此少不得种种许诺,免得这几人生出别的什么念头。弃他而去倒是小事,若是擒了他,拿去献与朝廷,那可就惨了。

    “只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他话尚未落,便听得一个声音幽幽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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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一、鹰视狼顾为雄枭(一)

    二九一、鹰视狼顾为雄枭(一)

    “只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声音虽然是幽幽的,听起来相当温和,可是在高迎祥耳中,却与炸雷没有什么两样!

    “谁!”他拔刀而起,厉声喝问。

    然后,他看到声音传出来的地方亮起了火把,大约是十余人,穿着暗色的制服,头顶着黑盔,面甲之后,冷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高迎祥厉喝了一声“杀”,却侧身便跑,他只有六个人,对方却是十余人,而且一看模样,就应该是无为幼虎的精锐,这等明显居于下风的硬仗,他绝对不会打!

    即使到这时,他终究还是改不了流寇习性。

    但他向着东面跑了不到五步,东面又是火把亮起,十余人站在那边,截住他的去路。他掉头向西,却发现西边同样也燃起了火把,有人燃在那边。他回头向南望,南面虽然未亮起火把,却也有人喝道“此路不通”!

    他唯有向北。

    到了这个地步,高迎祥自知再也无法脱身,他先是横刀于脖,就要自刎,可动手抽刀的那一刹那,却又想到自己这一生当真是丰富多彩,还舍不得就此死去,至少不是这般窝囊地死去。于是他提刀便欲前冲,拼死一个算一个,可冲了两步,见着五六杆指着自己的火枪,身体一抖,手中的刀便落了下来。

    他喟然长叹,千古艰难唯一死。

    “我便是高迎祥,可来缚我请功,勿辱我。”他环视四周:“汝等就是俞国振之家丁?不知俞国振是否在场……莫非阁下便是俞国振?”

    周围的火把越来越多,照得这左近也越来越亮,高迎祥看到迎面的人中,有一个推起面甲,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他有些犹豫地问道。

    “我家公子,可不会长成这般模样!”那人却带着几分自嘲,声音就是那幽幽的有些阴柔。

    高迎祥只觉得这张脸似乎在哪儿见过,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想起来。他这若有所思的模样,看到那人眼中,那人一笑:“是不是觉得我有些眼熟?”

    “确实……等一等,你说话,你说话!”

    高迎祥猛然意识到,对方说话竟然是一口地道的陕腔!

    “那是自然的,我们兄弟都肖父,而先父你必不陌生,先父不幸,与你同姓,讳迎春……高迎祥,我的好族伯,你可还记得这个名字!”

    高迎祥身体猛然一抖,他自然记得这个名字!

    当初与他一起在塞外当马贩子,是他的左膀右臂,有一身的好武艺,但因为不愿意与他一同造反而分道扬镳,最后还是被他所拖累家破人亡!

    “你是大柱还是二柱?”他想到这两人的名字,然后和自己打听到的俞国振的消息联系在一起:“原来……原来俞国振的大管家高大柱和二管家高二柱,就是你们兄弟?”

    “我就是二柱,原先的大管家是先父,先父去后,蒙小官人不弃,我二人子承父业。”

    “迎春……迎春已经故去了?”

    “故去都有三年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们父子,我拉起了若大的队伍,成就了帝王之业,一直在寻自家兄弟子侄来相助……只可惜打听的消息,都是你们父子为官府所害,却不曾料想你们沦落至南直隶,乃至不得不屈身为人之奴!”高迎祥颤声道:“二柱,你过来助我,我收你为义子,我死之后,这闯王之名,就属你了!”

    高二柱哈哈大笑起来。

    他对高迎祥,没有任何感情,高迎春化名高不胖拖妻带儿流亡时,他年纪尚小,因此对高迎祥没有什么印象,只是从父兄的嘴里得知,若不是这厮连累,他们原是一个大家族,日子虽然过得艰难,却还算能熬。但因为高迎祥的缘故,他们家,还有许多个和他们家类似的家族,都被毁了。

    这也只能让二柱对高迎祥冷漠罢了,但连续两年的南直隶战事,让二柱看到流寇肆虐之情形,这种冷漠就变成了一种痛恨。特别是襄安细柳别院两次被毁,更让他有切肤之痛。

    “高迎祥,你知道么,象你这般蠢货,便是想在我家小官人膝前为奴,也嫌忒笨!”高二柱笑毕一指高迎祥:“你处处中了我家小官人之计,还敢在这里挑拨离间?”

    “中计……我离石固寨,是你们之计?”

    高迎祥此时脑子里不知为何恢复了清明,他闻言顿时明白,脸色大变道。

    “正是,我家小官人在此战之前便广布侦网,石固寨里还有左近,都有我们的人,你听道沿途杀绝便不会泄露自己的踪迹,却不知那些死去的侦网传不出消息,便指出了你逃窜之路。得知你入石固寨,小官人觉得石固寨地形险恶,易守难攻,不欲多有死伤,故此遣了两人去将你骗出来。你这蠢货果然上当,不足一刻便尽数离开石固!”

    “离开石固唯有北去,小官人在途中又设伏,诈作卢象升、祖宽部,虚张声势,只以三百人便溃了你大部,然后再于各处要冲安排人手,只等你与你之残部自投罗网!”

    “这……这如何可能?”

    高迎祥此时完全目瞪口呆,他没有想到此前卢象升、祖宽部竟然是俞国振假冒的!

    俞国振沿途不断恫吓,迫使已经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闯部不停溃散,溃散到最后,便只剩余高迎祥身边这寥寥数人!

    “我家小官人最擅长的,就是变不可能为可能,现在你明白了么,能为小官人效力,乃是我等之荣耀!”高二柱又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同伴:“要我弃了这些伙伴,却与你那些乌合之众为伍?莫说给你当假子,就是给你当老爹,咱老子也不会做!”

    到了此时,高迎祥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陷入绝境,再无翻盘的可能,他唯有垂首长叹,不再发一语。

    “若是你自己自重,我等还会以礼相待,若是你试图还有什么诡计,你们这些流寇用在百姓身上的手段,我也不会吝啬!”高二柱又威胁了一句,这成了他如今的习惯了,能用语言解决的问题,就尽可能不使用暴力。

    高迎祥被缚于马上,捆得如同粽子一般,众人押着他很快就踏上了官道。高迎祥这才发觉,其实他离官道只有不足五十丈的距离。不一会儿,得到消息的俞国振也赶了过来,与俞国振在一起的还有乾公鸡张二。

    “竟然是你,张二,是你出卖了我?”高迎祥见着他,哪里还不明白!

    “就是他,就是闯贼!”

    张二有些心虚,确定了高迎祥的身份之后,侧过脸去看俞国振。俞国振淡淡一笑:“你且放心,我必不会杀你。”

    张二没有听出俞国振话语中隐藏的含意,他大喜,逃得一条性命,那便是侥天之幸了,哪里还敢想其余!

    “张二,你这狗贼……”

    马身上的高迎祥扭了扭身子,他口里骂着张二,眼睛却看向俞国振,俞国振只是向他这边淡淡瞄了一眼,那目光中却自带着一股威严。

    居其位则养其气,俞国振现在手中管着数万百姓,可以调动一千多细柳别院毕业的精锐和近三千的新近虎卫,又屡屡大胜流寇,因此,他看着高迎祥时,自然就带着居高临下的味道。

    高迎祥口中的叫骂不由嘎然而止。

    他纵横天下多年,手中血流成河,当然不会被俞国振一个目光就吓住。他吃惊的是,从来未曾遇到过这种眼神。

    这种仿佛看穿了他的一切,从身体到魂灵,都被对方这一眼看破,他所有的狡计,在这双眼睛前都没有任何用处!

    而且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轻蔑,让高迎祥不寒而栗,他这一辈子也算是做了大事情出来,有时他自己回想,不免沾沾自喜,只觉一生未曾虚度。可俞国振的目光,仿佛是在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甚至愚蠢至极的。

    俞国振的行动也同样证明了他的轻蔑,一句话都没有问他,直接下令道:“走,咱们取道回滁`州!”

    高迎祥正想说什么,却被高二柱一把抓住,然后直接将一团布粗暴地塞入了他的嘴中。高迎祥呜呜了两声,额头青筋直跳,但却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

    沿途不时便有家卫前来会合,几乎每一群家卫都驱赶着与他们数量相当甚至更多的俘虏。这些俘虏见到高迎祥,神情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就是那种深深的绝望与恐惧。

    倒不是恐惧死亡,而是对经过这么一番波折却仍然落到了无为幼虎手中的恐惧。

    他们一行回到石固,此时已经天色大亮,俞国振便下令入寨略作休息。炊烟方起,便听得寨前又是一阵喧哗,俞国振眉头微微一皱,这寨子里的人被闯贼杀尽了,怎么会有喧哗声?

    不一会儿,高二柱神情愤愤地走了过来:“小官人,是祖宽的部下,他们不知怎的,竟然知道我们擒着了一个闯贼头目,要来查看,被拦住了。”

    俞国振有些哭笑不得,他挥了挥手,起身便向寨口行去,而叶武崖与田伯光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立刻下达了命令。齐牛倒是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跟在了俞国振身后,他身边的教导团成员,也同样一声不吭跟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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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二、鹰视狼顾为雄枭(二)

    >二九二、鹰视狼顾为雄枭二

    祖全满脸嘲弄的笑意,看着阻拦自己的家卫,在他身后,约是两百骑关宁军聚在一起,肃然无声。,网

    他是祖宽手下最得用的将领,若说祖宽乃卢象升之悍将,那么他就是祖宽之悍将。与祖宽一般,他出身也是奴仆,因此对祖宽如今总兵的官衔极是羡慕。

    此次征寇,以他的功勋,或许也能升个参将什么的,便能独自领军于一方了。

    但也只是或许,毕竟到现在,无论是他还是关宁军,还拿不出极具份量的功劳。

    斩首几百,几千,那有什么用处,便是守着滁`州的南直隶部队,也斩首几千,而俞国振指挥的家丁,算起斩首来,恐怕有近万!

    这个数字极是恐怖,也着实让人生羡。祖全始终觉得,俞国振虽然诡计多端,可终究是因人成事,若没有官兵,特别是他们关宁军给予流寇的强大压力,俞国振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收获。

    特别是听说他们端掉了闯王的老营,缴获金银器械无数,而且立刻用船运走,连让他们关宁军分一杯羹的机会都不给!

    好在祖全有些小狡猾,总觉得闯兵大溃之后俞国振按兵不动不合情理,因此悄悄派人盯着,在得知俞国振连夜北之时,他正带着一队亲兵以清剿残匪的名义四处劫掠,甚至连向祖宽通报的时间都没有,就领着这二百关宁军赶了来。

    他们是官兵,代表的是朝廷官府,俞国振再如何有本领,也只是老百姓,因此祖全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压制住对方。而且,就算俞国振有别的心思,以他的二百关宁军,也足够应付这一千杂牌了。

    “老子给你们的时间到了,若是再不开门,将寇渠交出来,老子便当你们是窝藏流寇!”一个关宁兵厉声喝道。

    就在这时,闭起的寨门打开,祖全眼睛微微眯起,他看到俞国振的身影,还有俞国振身边的齐牛。

    他知道齐牛曾对祖宽无礼,心里便琢磨着,今日借这机会,让俞国振交出他们的缴获,顺道带将这个大个子带走。

    “走,我们进去!”他傲然道。

    关宁军催马向前,却被俞国振领着的人拦住,祖全一指俞国振:“我怀疑尔等藏匿寇渠,尔……”

    “闯贼高迎祥被我们擒住了。”俞国振平静地道。

    祖全原本还要继续说下去的,但随即意识到俞国振所说是什么,他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口水顺着下巴流了出来,却仍不自觉。

    跟着俞国振来是想捞一把,但如果捞到的是闯王高迎祥……这一把捞得可不是一般的大!

    朝廷为了闯贼,可是标出了封侯之赏的!

    这个功劳,非抢不可!

    他眼中顿时露出凶光,为了抢这功劳,他就必须开刀杀人。不管俞国振有什么背景,不管他曾经为大明立过什么功劳,他都必须死!

    “来人……”

    他一喝,然后就看到俞国振已经转过身,做了一个手式。

    右手握拳,竖起一根大拇指,但是大拇指却是指着地面。

    祖全心里一紧,多年征战的经历,让他意识到不对,可这个时候,他看到的已经是黑洞洞的“虎卫乙”枪口。

    足有三四百杆火枪指着他们,火枪都已经点着了火绳,祖全厉声大喝:“你们想……”

    “杀官造反”四个字被枪声掩住了,随着那数百杆火枪口喷出的火舌,跟着祖全进入石固寨的关宁军,有一半便已经倒了下来!

    另一半反应过来,拔出三眼铳开始准备射击,但就在这时,第二排又是两百杆火枪已经对准了他们。

    第二轮射击之后,仍然还能坐在马的关宁军,已经只剩余四十余人。他们掉头想要从寨子里逃出,可这个时候发现,寨子的大门又被关了。

    迎接他们的仍然是火枪。

    若是放在一年之前,俞国振尚不敢如此大规模地击杀官兵,但现在不同了,有了会安这个后退基地,特别是这些虎卫,都在会安有名义的“份田”,他们的心志已坚,几乎不会出现告密出卖俞国振的事情,就算有个别这样的人,也不会有人相信。

    一顿乱枪之后,再无一名关宁军还立着。

    叶武崖带着人去打扫战场,关宁军身的铁甲还是不错的,可以拿去和别的官兵换金银,至于他们使用的三眼铳等火器,俞国振还不放在眼中。如今新襄铁器工坊的武器装备研究所,已经在开始着手研制自己的骑枪,特别是燧发骑枪。

    零星还有装死的或者重伤尚未断气的关宁军,叶武崖都带人给他们补刀。宽全如果不是太过猖狂,也不至于让这两百关宁军毫无声息地死去。俞国振望着他们的尸体,微皱了一下眉。

    杀他们是逼不得已,但杀完之后,还是不能将他们与流寇同等对待。

    想到这,他向田伯光招了招手,田伯光嘿嘿笑着过来,心中甚是畅快。要知道当初在登莱哗变的,与这些关宁军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小官人,有什么吩咐?”

    “这些人虽然是我们的敌人,而且其残害百姓,不亚于流寇,但毕竟在边境为国效过力。人死罪消,将他们好生安葬,遗体不得轻渎。”

    若依着田伯光的性子,恨不得把这些关宁军挫骨扬灰才是,但听得俞国振的吩咐,他还是应了一声,然后跑去和叶武崖说话。

    两人商议了一会儿,然后便是各自分工,有人去刨坑,将祖全与关宁军的尸骸尽数埋掉。至于那些马,则变成了马肉,算是虎卫在连日吃脱水压制的咸鱼外,增加的另一道菜色。

    就连被囚在屋子里只听得外边火枪声和惨叫声的高迎祥,也得到了一份食物。他逃了一夜,也已经疲饿不堪,顾不得什么形象,就直接将那些食物吃了,味道倒是出奇的鲜美。

    他听得外边的声音,心中便暗自一动,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他来说,似乎都很有利。不过片刻之后,他便听得外头有人声响起,紧接着,高二柱出现在他面前。

    “早餐尚可?”高二柱微笑着道。

    “论辈份你当呼我一声伯父。”

    “在你造反连累到家族,至使举族遇难之后,这辈份就没意义了。”

    “老子不是造反,是起义,为的是解救天下受着这朝廷狗官扎腾的百姓,我观你家公子,也有济民救世之念,为何反要为虎作伥,为难我们这些替天行道的义军好汉?”高迎祥此前发觉想要说服高二柱反离俞国振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便又转言其余:“请你们公子来见我,我有话对他说。”

    “我家公子没兴趣见你。”二柱嘿嘿笑了两声:“他早知道你会说些子装腔作势的话语,还替天行道,你们在这石固寨是如何替天行道的,杀光全寨子的百姓么?莫非这寨子里住的全是狗官?”

    此语一出,高迎祥不禁结舌。

    他们这些流寇,每每以义军自居,偶尔也确实会做些所谓替天行道的勾当,比如说将民愤极大的贪官劣绅公开处死。但在大多时候,他们所做的是劫百姓之“富”济自己之“贫”,鱼肉百姓,更胜于官府。

    毕竟官府还得担心出个明君出个清官,没有包拯有个海瑞也足够他们难受,而这些流寇则无所畏惧,无所畏惧便无所顾忌。

    “我家公子瞧不起你,便是因此……罢了罢了,不说那么多,我进来只是告诉你一件事情。”

    说到这里,高二柱神情冷肃起来,然后他道:“方才有你的部下试图来救你,已经全部被杀了,另外,因为所带的俘虏较多,为免夜长梦多,我们将先带着你前进,至于其余俘虏,便放在这寨子里守着。”

    高迎祥在朝廷开出的赏格中,可是白银万两、爵位封侯,他一人比起其余几百个俘虏全加起来还要重要。高迎祥哈哈惨笑了声:“倒还不错,这时候竟然还有人愿意来拼死救我。”

    他倒没有怀疑其余,因为他想象力再丰富,也绝对想不到俞国振竟然敢杀灭两百名关宁军,更想不到两百名关宁军会近乎毫无抵抗地被一举杀掉。要知道他一路与祖宽交战,往往集结六倍乃至一二十倍的兵力与他的三千关宁军对阵,却都是屡战屡败。

    饭后不久,他果然被再度缚了马,俞国振留下二百人在此看守着俘虏,带着他们慢慢前行,自己领着主力却是全速南下,只用了一日功夫,便又回到了滁`州。

    此时滁`州城里,正张灯结彩,一来是庆祝守城大捷,二来则是补一补被贼寇耽搁了的过年。到处都可听闻鞭炮之声,喜庆之气,让城里的几位官员都是诗兴大发,一首接着一首,写了不少诗句。

    自然,卢象升是这场诗会的主角,只不过别人都是兴高采烈,他却多少有些忧忡。

    “卢总理为何不乐,莫非还在担忧贼寇之事?”李觉斯笑着问道。

    “确实,自王左桂、王嘉胤、神一魁、紫金梁以来,诸贼之中,生性之狡,所谋之大,无过于闯贼者。此前诸贼首,不过匹夫,唯闯贼为祸最重,去年之祖陵,今年之滁`州,此贼已为天子腹心之患,而且他越打越狡,若不除之,终有一日……”

    说到这,卢象升闭紧嘴,长叹了一声。

二九三、鹰视狼顾为雄枭(三)

    二九三、鹰视狼顾为雄枭(三)

    (感谢imissher慷慨打赏)

    卢象升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他虽然与流寇交战的时间不长,但他发现了一点,流寇当中也有聪明人,而且这聪明人还不少。

    官府在琢磨着如何消灭流寇,流寇同样在琢磨着如何对付官府,在这个过程中,流寇在迅速成长。从最初被杨鹤这书呆子三言两语招安,到在凤`阳的大明祖陵树起古元真龙皇帝的大旗,这其中隐约有一种趋势。

    不过这个欢庆大胜、滁`州围解的喜宴上提这个,就未免有些不合时宜。因此,卢象升未继续说下去。

    他不说,李觉斯却依然明白他的意思,哈哈一笑:“卢总理不是已经委派诸将前往追袭么,便是祖总兵,如今也尚在外追敌,等祖总兵回来,咱们还得再办一次庆功宴席,或许到时他便带来了闯贼首绩!”

    “正是,正是!”刘大巩也道。

    方孔炤捻着须,与卢象升一般不语。李觉斯有些怕他得罪了卢象升,点醒他道:“潜夫,你那侄婿此次奉你之命来援滁`州,所立功劳不小,朝廷早有赏格,有所斩获不愿为官者,可以折算成赏银,你还不向卢总理伸手讨要!”

    方孔炤微微笑了起来:“这倒不必,我那侄婿虽是好财,却有的是赚钱的手段,那《风暴集》、《民生杂纪》和《民生速报》便为他所办理,仅《民生速报》,一个月里少不得要给他赚上千两银子。如今朝廷艰难,闻说此次为剿贼,陛下乃至发空内帑,能省便省些……倒是他xìng子喜好田地,到时择一处地方,赏些田地与他,为传家之基业便可。”

    此前说的那些,让卢象升微微皱眉。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看不透俞国振这个人,但可以肯定一点,此人若是为寇,其祸必大过高迎祥。但听得他喜好田地,卢象升顿时安下心来。

    喜好田地之人,就不可能造反谋逆。

    “潜夫兄方才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何事?”卢象升问道。

    “在想卢总理方才之语,卢总理说的不错,闯贼实为朝廷心腹之患,若不早日剿拿,后患无穷……不过,下官以为,只是杀一闯贼尚不够。流寇起兵至今,其总首领换了五六位,一贼比一贼更凶厉,闯贼之后,安知不会出更凶残狡黠者?”

    卢象升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以潜夫之见,当如何治根本?”

    “如今在西北有洪亨九,在东有史道邻,京畿直隶有关宁军,江南有张玉笥,流寇无路可去,唯有二途。其一为湖广,其二为巴蜀。”

    说到这,方孔炤叹了口气,接下来就不说话了。

    “潜夫兄是君子,不愿意直说啊。湖广与巴蜀……只怕都有些为难。”卢象升也一叹。

    他当然知道方孔炤未说的话语中的意思,湖广与巴蜀的官员,怕是奈何不了流寇,这其中又以湖广为甚。毕竟流寇如今分为两支,一支由闯将带着过天星满天星之类的小星星在陕地,他们实力较弱。另一支则聚合了闯王、曹操、八大王等悍将,众有三十万,他们实力较强。而后一支想要入巴蜀,就必须经过湖广。

    可现在的湖广巡抚,就是卢象升自己,他东征西讨,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兼顾。

    “不说此事,不说此事,吏员安排,自有朝廷处置。”李觉斯发现卢象升叹息的时候,向自己看了过来,心中微微一慌,忙岔开话题。

    卢象升现在总理五省军务,无论是从国朝惯例还是从他个人精力来看,他都要辞去楚抚之职,而如今闯贼西去,必是与八大王张献忠会和,他们在南直隶受到的损失,只怕要去湖广寻求补充。故此升为湖广巡抚虽是封疆大吏,可对于李觉斯来说却并不称心如意,反而是将他放在火上烤。这次守滁的事情,有一次就足够了,此次功劳,足够让他在六部寻个shì郎之类的美差,静静等待升迁,根本用不着这样麻烦!

    卢象升确实属意李觉斯,虽然此前李觉斯名声不显,不过既是管理军马的太仆寺卿,好歹总通些军事,而且滁`州的守城,让他相当赞赏,他也不需要新的楚抚多能干,只求他不要贼人一来就只知两股战战即可。

    李觉斯在守城上还是有一套的,正是合适人选。

    但李觉斯已经明显流lù出拒绝之意,他也无法强人所难。更何况,他的推荐建议,虽然对于人事任命会起到不小的作用,可大权毕竟是掌握在天子手中。

    “潜夫不担心闯贼,想必认定闯贼会就擒吧?”李觉斯要岔开话题,看到仍在沉思的方孔炤,他灵机一动,两人虽是同属东林支脉,可这时是死贫道不如死道友的时候了。

    “有天子洪福,卢总理武威,闯贼极有可能就擒。”方孔炤微一沉吟,说出一句让众人都大吃一惊的话来。

    方孔炤来滁之后话并不多,每言必有所中,因此李觉斯与刘大巩不觉坐直,李觉斯看了卢象升一眼:“祖总兵若是擒着闯贼,想必不久便会有战报来。”

    “祖总兵乃北人,不熟悉南直隶地理,他想擒着闯贼,还需要几分运气。”方孔炤道:“倒是下官侄婿,曾对下官说道,他旧年为与献贼战,多亲侦南直隶地理,哪里有小道,哪里宜藏兵,他都了如指掌。故此下官在入滁之前曾令他于外巡游,勿使闯贼脱身。”

    他的口wěn里,多些有些惭愧,这其实是他与俞国振商讨后的结果,而并不是他向俞国振的下达了什么命令。但是为了突出他在此事中的功绩,俞国振坚持要他如此说,他自己也觉得,或许唯有如此,才对大明最为有利。

    为国家而从权。

    “若果真如此,那潜夫可就立下首功了,哈哈……”李觉斯带着善意地顽笑道。

    卢象升也微一摇头,这样说比祖宽追上闯王还要不靠谱。

    然而就在这时,外头却有一人进来,正是方孔炤的仆人,他在门口晃了晃,方孔炤见到他便问道:“何事,只管说就是。”

    “侄姑爷遣人送信来了,说是……”那仆人看了看宴席上的众人一眼:“于来`安与盱`眙交界之处,擒着了闯贼。”

    “什么?”

    “哗!”

    “当!”

    各种各样的声音顿时充斥在摆放宴席的客厅之中,几乎有一半人都惊得长身站起,其中便包括坐在上首位置上的卢象升。

    因为起身太急,他身前的案几都被碰倒了,餐具摔了一地。

    但这个时候,没有人在意这些微末的细节,每个人都还在回味着方家那仆人刚才的话。

    闯贼……就擒了!

    就是方孔炤这个时候,也惊得目瞪口呆。虽然他口头上说俞国振有可能擒着高迎祥,却也没有想到,这种事情竟然真的会发生,他只是想强调一下自己在来守滁之前,就有所准备,在卢象升面前展lù自己对军略的熟悉罢了。

    不过他浸yín易学已久,养气功夫相当了得,几个深呼吸之后,他凝神道:“快请来人进来!”

    对俞国振的家卫,方孔炤向来客气,不以仆役视之。在家中时也曾专门告诫过子女,特别是方子仪,今后成为俞家的主母,也千万不要轻慢了这些家卫。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忘记一个“请”字。

    不一会儿,使者便被带来,李觉斯一见身形有些眼熟,在看他左右腰间各跨一刀,便想起当日在滁`州城下大展雄风的那个人影。

    “汝可就是田伯光?”他问道。

    来使叉手敬礼,却没有下跪,神情也没有一般普通百姓见着高官的惶恐不安。他平静地道:“小人正是田伯光,奉我家公子之命,特来向方老爷和诸位老爷报喜,闯贼已然就擒,正飞速送往滁`州,离城不足十里了!”

    “此人便是那日在城下救了总理所遣军校的勇士。”李觉斯向卢象升解释道。

    卢象升的眼里写满了羡慕,他看到俞国振身边的齐牛时,便觉得这样的勇士当为国效力,如今又看到田伯光,不由得长叹一声。

    那俞国振不过一介白身,为何身边都是人才济济!惜哉,如此人物,却无法为朝廷所用!

    “闯贼是如何被擒的?”他一叹之后,便又问道。

    田伯光也没有隐瞒,事实上只要分析一下俞国振用军的风格,便可以猜得出,他在滁`州附近肯定是有一张严密的情报网的。当听说俞国振找到闯贼北上的踪迹,然后连夜追击时,卢象升拍tuǐ又是一叹:“一介白身之民,为国尚不惜身,若是文武官吏都能如此,何愁寇虏不平!”

    到了石固寨因为路险寨坚难以攻打,便用计将闯贼迫出寨子星夜逃遁时,卢象升再度拍tuǐ叹道:“理当中此,理当如此,爱惜士卒,士卒方不惜杀身以报,俞济民谙通兵法!”

    田伯光又说到夜间连连虚张声势,让闯贼自乱崩溃,其中还有假冒卢象升天雄军与祖宽关宁军时,卢象升没说什么,倒是那刘大巩,拍着大tuǐ叹道:“这便是方才潜夫先生所说的卢总理武威了!”

    这是明着拍马屁,但却是拍得恰到好处,众人都不觉谄媚,就是方孔炤与李觉斯,此际也忍不住脸上带笑连连点头。卢象升自己捋须微笑,却是没有回应。

    众人很快又静了下来,催促田伯光往下说去。田伯光也不卖关子,将最后在官道要冲截住闯贼,然后连夜送回的事情说完。

    他话说完之后,大厅里先是一静,然后不知是谁先开始,一片啧啧声响了起来。!。

二九四、鹰视狼顾为雄枭(四)

    谁能不啧啧呢,若不是怕着失仪,只怕整个大厅里都是一片鼓掌欢呼之声了。

    闯贼起兵至今,祸害了不知多少个州府,但因为他一直狡猾伶俐,虽然屡屡被官兵所败,却总是捉不着人,而今这个贼魁终于失手了。

    而且是生擒活拿!

    方孔烟嘴chún微动,不停地喃喃自语,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刘大巩捶xiōng顿足,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

    李觉斯有若痴呆,一边嘟囔着“这如何可能”一边背手在大厅中不停地转。

    而卢象升则呆呆地站着,失hún落魄,毫无话语。

    这种状况持续子足有半刻钟,然后卢象升才坐回椅中,长喟了一口气。

    此次滁…州会战,算是克尽全功了。

    “快去不,点齐人马,我要亲自出去!”卢象升回过神之后,他纵声长笑:“诸位是否与我同去?”

    他当真是高兴至极,所以才如此失态。在场诸人,哪有不凑趣的,唯有知州刘大巩,守土有责,被留在城中。

    出城的不仅仅是有卢象升、李觉斯和方孔烟等人,也不仅仅有他们带的仪仗、军士,还包括了小半个滁…州城的百姓。这个消息几乎在卢象升等人得知的同时,就已经开始向外传,等他们整队出行时,百姓们便纷纷跟着出去,要看热闹。

    这一折腾,出城才不到一里,就看到了被押解而来的高迎祥。

    到了滁…州城附近之后,高迎祥身上的重重束缚就被解脱了些,只是以绳索背缚。他身上的甲胄倒是普通,但这种情形下依然坐得笔直,满脸风沙磨砺之sè,让他在顾盼之间还依然有几分威仪。

    远远地瞧见他,卢象升向身后人问道:“可是真闯否?”

    “回禀〖总〗理,正是真闯,就是他!”

    他帐下自然有曾经见过高迎祥的,当下就回应道。

    卢象升长舒了口气,他此前最怕就是白高兴一场,现在发觉没有错,这颗心算是全放了下来。

    然后他就看到俞国振从家卫中出来,到了他们面前,然后翻身下马,向着他和李觉斯抱拳行礼。到了方孔烟面前,俞国振却是长揖及地:“伯父,幸不辱使命,生擒闯贼回来!”“好,好!”

    方孔烟将他一把扶了起来,心里极是欢悦,乃至溢于颜表。

    不过他还有理智,没有太过失态,拉着俞国振的胳膊,叹息着道:“辛苦了,济民,这全是你是功劳啊。”“若非伯父事前指点,小侄也没有想到衔尾追击啊。”俞国振道。

    方孔烟唯有苦笑,看了一眼卢象升,比自己年轻十岁的卢象升已经是五省军务〖总〗理,而自己却还在一个闲职上磋砣,国事如此,自己不能安隐于林下,也确实需要一个机会出来施展才华!

    这个后辈的情,唯有愧领了,但好在今后可以在国法允许范围之内,为他行事提供方便,算是还他的人情。

    想到这,他便没有再说什么。

    卢象升听得他二人对话,看着从容的俞国振,心平当真是狂喜。

    在庐…州城外柘皋河边初见俞国振时,他就可惜,这样的人物,不出仕实在是浪娄。而现在俞国振调动千余家丁,便打得闯贼十余万人没有脾气,虽然每次出战都是避实就虚使用了计策,卢象升知道自己手中的天雄军与关宁铁骑也能做到这点,但至少比起一般的官兵要强得多了。

    这让卢象升有些担忧,若是俞国振有什么不稳,那便是太阿倒持危险无比。

    不过与方孔烟的几次谈话,让他担忧尽去,只余欣赏。得知俞国振喜好田宅,便知道他不会象流寇一样祸国殃民,因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知道他不出仕是方孔烟的命令,也就能理解为何俞国振不愿居功,这并不是他推功以结交人心,而是对他来说功劳不如换成银子田宅。

    “济民,做得好,少年英雄,不让霍骠骑!”他走了过来道。

    听得他以西汉名将霍去病赞自己,而且言语之间,是真正满含热情,显然当初在庐…州的一点芥蒂,已经被他放下了。俞国振心中也是微微一热,东林初公中,卢象升算是最为出众的,人品能力,都值得称赞,除了固执于党争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缺点。他弯腰一礼:“不敢当卢〖总〗理的盛赞,俞某受之有愧啊。”

    “哪有什么愧!”卢象升一指被缚在马上的高迎祥:“此贼于我大明,不亚于匈奴于大汉。济民能擒获他,功劳自不逊于冠军侯!”“大明之匈奴,在东北,此等流寇,不过是卢〖总〗理兵锋指向的狐兔。俞某是借了卢〖总〗理之势,仰赖伯父之指点,方有此获,非是俞某谦逊啊。”他说大明之匈奴在东北之句,让卢象升心中微微一动。又细思他如今口wěn,狷介虽然依旧,却不象在庐…州城外时那般碍眼。卢象升拍了拍他的肩,正要再赞,旁边的方孔烟却插了一句道:“卢〖总〗理就莫要再赞他了,少年人赞得多了,免不了恃功自傲,非砥砺之道也。”方孔烟是俞国振的长辈,他这般说,卢象升倒不好再夸,哈哈笑了笑,然后又走到高迎祥面前。

    高迎祥坐在马上,目光鹰视着他,卢象升有些不快,旁边便有人将高迎祥从马上扯了下来,喝道:“跪下,跪下!”“我乃闯王,便是大明天子,我也不跪,何况一区区〖总〗理?”高迎祥这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嘴chún微微下撇,顾盼周围:“若非气数,我打进南…京,便也能弄个天子当当,谁值得我一跪?”

    这种情形之下,他不下跪不求饶,倒也算是一条汉子。卢象升哼了一声,旁边李觉斯道:“这厮鹰视狼顾,一看便不是善类,卢〖总〗理何必与他这将死之人多言?”卢象升明白李觉斯的意思,此地人物众多,若是高迎祥情急之下,嚷出什么不宜的话语来,虽然卢象升自己不惧,却免不了会有些麻烦。

    “济民,此贼便交与本官了。”卢象升转向俞国振,口气甚为和缓,不象是命令,倒象是征询意见。

    “请卢〖总〗理发落便是。”俞国振道。

    当下便有卢象升的天雄兵亲卫上来将,将高迎祥接了过去。高迎祥到了这些天雄兵手中,可没有什么好下场,当着卢象升的面,便是拳打脚踢。高迎祥倒是倔犟,任他们如何踢打,也强行走到了俞国振面前。

    他鹰目之中,闪着深沉的光芒,死死盯着俞国振。被俞国振俘虏至今,时间也不短了,可是俞国振却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终有一日,你会和我一般的下场,这个朝廷,用不了你,定会除称!”高迎祥的话,象是箭一般,射向俞国振。俞国振嘴角向上弯起,回了他一个温和的气,仿佛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淘气小孩耍小xìng子,又象是听到一只狗儿边摇尾巴边向他吠叫。

    总之没有半点挂怀介意,高迎祥最初以为他这模样是装出来的,可盯着俞国振看了好一会儿,却发觉他是当真把自己这最后的话语当成了轻风过耳。

    “我在下面等着你,等着你!”心有不甘的高迎祥又喊道。

    这一次卢象升脸上lù出明显的不愉,无论如何,俞国振都是有功之臣,高迎祥方才的话语很明显是挑拨。他使了个眼sè,又上来两名天雄军亲卫,将高迎祥夹住架了起来,有人用布塞住了他的嘴巴,他虽然还在挣扎试图说什么,可吐出来的却只有呜呜的声音了。

    气氛就略有些尴尬,李觉斯凑上来,叹息着道:“先时下官在南…

    京太仆寺管理南直隶军马,每每听得这闯贼大逆之举,便觉得奇怪,我大明忠勇将士无数,为何总是令这厮脱身逃走。今日一见,此贼不仅鹰视狼顾,而且其声有如枭射,便是到了这穷途末路,还试图乱我军心民心。便是唐时黄巢,也比不上此贼凶险啊。”

    他虽然有些推诿,不愿意担责,但这番话倒是说到了卢象升心里。

    方才高迎祥对俞国振的话,他还真怕俞国振记在心中,担惊受怕,然后便疑神疑鬼。

    “济民立下这等殊功,想向朝廷要什么赏赐只管说来,本官必然上书为你在天子面前力争,无论是官职还是金银!”卢象升道。

    俞国振看了方孔烟一眼,仿佛是在征询他的意见,方孔烟苦笑着微微点头,伞国振便真开口了。

    “我自知xìng子不好,容易得罪人,为官是不成的,得罪上司同僚事小,误了国家大事就不妙了。”俞国振微微沉吟,然后指了指北方:“我听闻五年时登莱之乱,在山、东有不少无主的荒地,我想在灿匕求些田地。”

    这个请求,让诸人都是一愣,然后大笑起来。

    这真不算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但也让人觉得确实该如此,山…东虽不象南直隶这般,更比不上江南,但好歹也是国朝富庶地方之一。俞国振想在那儿要些田宅土地,正是传世之基业。

    “我这侄婿,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让诸位见笑了。”方孔悟也笑道。

    他引了辛稼轩的一句水龙吟,以刘备嘲笑许汜之事,说俞国振xiōng无大志。众人又是笑了起来,只有卢象升,却想起来,求田问舍,原本是秦时王翦用于自污的计策啊!!。

二九五、吐哺归心自可耀(一)

    欢迎之热闹,自是不必多说。当夜之时,卢象升坐在书房。久久末眠,今日之事,让他感慨之余,突然心中生出了一点想法。

    俞国振xìng子虽是狷介傲慢,对着他这个五省军务〖总〗理也是昂然不惧,但他对方孔烟却是恭敬!方孔烟敢在流寇逼近滁州时来此助守,是个有胆量有担待的,在守城时表现也是通晓军务注意大局,又有俞国振这员虎将为援……,

    一念至此,卢象升顿时大喜。

    湖广总督的位置相当重要,他便是辞去之后,也希望这位置落入东林至少是东林支脉手中,而且那个人还不能太烂,必须有一定的能力。

    此前他原是想李觉斯,可看起来李觉斯被他的老乡袁崇焕的下场吓坏了,百般推辞,而与他相比,方孔悟至少还勇于任事!

    想到这里,他便摊开纸笔,开始疾书,准备给北…京的崇祯皇帝上书。

    奏折才写了个开头,他就听得外边咚咚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道:“祖总兵求见!”“快请进来!”

    祖宽一脸不愉地走了进来,整张脸都绷得象是块麻布一般。他到了卢象升面前,象征xìng地行了个礼:“下官见过〖总〗理那个闯贼,不是姓俞的小子擒着的!”“哦,此言怎讲?”

    “〖总〗理与下官万里征战,方将闯贼逼入绝路,若无〖总〗理运筹帷幄,若无下官冲锋陷阵,若无关宁、天雄二军浴血奋战,闯贼如何会就擒?”说到这的时候,祖宽声音抬高了,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他俞国振不过是因人成事,而且一介白身,却蓄养这许多家丁,sī藏火器铁甲,暗聚战马这分明都是图谋不轨的证据!〖总〗理念在他略有微功,不与追究,只让他遣散家丁,献出兵甲,那就罢了,为何还要记他头功,还要为他请赏封爵,那是封侯之赏,封侯!”卢象升的目光慢慢变得尖锐起来,他一语不发,盯着祖宽,祖宽说完之后,同样一语不发,盯着卢象升。

    “先说说俞济民的兵甲家丁之事,祖总兵,朝廷给你的兵饷,我卢某是分纹未动吧?朝廷给你三千人的足饷,为何你手中关宁兵中登记在朝廷名册的将士,却远未有三千,那些未在朝廷名册中记载的人,是什么身份?”祖宽一愣。

    此时大明军官,几乎个个吃空饷,用捞空饷的钱粮来sī蓄死士家丁,其中关宁军尤其是如此。这些死士家丁乃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只忠于自己的将主,却不知有朝廷有天子。便是祖宽,也不例外,他身边三千关宁军,名义上是三千,实际上却有许多是他用朝廷粮饷蓄养的家丁!

    “这”他略一犹豫:“我是朝廷命官,是武将!”

    “俞国振是文人,文人养几个家丁有什么可怕,倒是武将sī蓄家丁,你不觉得有违祖制么?”此前卢象升偏向祖宽,是因为祖宽是他帐下数一数二的勇将。但现在不同,卢象升终究是文人,而且祖宽也只是临时调入他帐下听用,并不是他真正的嫡系。可俞国振在他未来的计划中是很重要的一员,很有可能与左良玉一般,成为东林控制的又一支重要武力,因此,他不能不维护俞国振。

    这话说得祖宽脸sè顿时沉了下来:“〖总〗理之意,是疑忌我么?”“若我疑忌你,你以为你还能如此在我面前说话?”卢象升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我岂不明白,只是觉得自家转战千里,最大的功劳却被俞国振拿去了,心有不愤但便是心有不愤,就能诬良为寇么?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

    卢象升真的怒了起来,祖宽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畏惧,他梗着脖子,虽然没有继续说,却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模样。

    “我就不知道,你为何只有这点出息,俞国振再大的功劳,也不过是擒着闯贼,朝廷难道会忘了咱们转战千里的功劳?”卢象升见他这模样也缓了缓,颇有些痛心疾首:“祖将军,男子汉大丈夫,何愁无封侯之赏,你这般英雄,只须马上去取就是,用得着盯着别人那微末功劳?”这番话捧了祖宽,让他脸终于松了起来,但终究还是觉得有些不快。

    “此次大胜,朝廷的封赏不会少,滁…州百姓也筹集了一些银两,史道邻、张玉笥那边,也少不得会有所表示。祖将军,大胜之后,当喜庆才是,你这般胡闹,在我这边没关系,可闹到外边去,别人会说你关宁军不识大体。”

    一mō一打,祖宽目光中lù出贪婪之sè,他当然知道,安庐的史可法与江南的张国维,都会拿出些银钱来犒劳,听卢象升言下之意,这笔银钱还不会少!

    比起还不知道会不会被漂没的朝廷赏赐,这些实打实的银子,才是王道!

    至于祖全,祖宽还以为他在周围劫掠乡民,就算过两天发现他仍未回来,也不会疑心有他,毕竟贼寇太多,折损两百人。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打发走了祖宽,卢象升继续开始写自己的奏折,不过〖兴〗奋的情绪被祖宽打断了,再写起来,便觉得有些不畅。

    国家多事之时,正需要有才能之士tǐng身而出。此前方孔烟说不让俞国振出仕是为了保护他,卢象升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可有祖宽这一闹,却让卢象升信了十成十。

    若是俞国振出仕为将,被调到祖宽的手下,以祖宽的xìng子,还会容他活命?

    想到这,卢象升不由深深叹息。

    就在卢象升为着俞国振的事情叹息时,无为城外,张献忠瞠目结舌地看着对面之人,神情无比惊愕。

    “晋真?”

    “确实如此,到现在闯王还未曾上来与我们会合,想来是凶多吉少。”革里眼叹着气,眼里却闪着一丝诡异。

    旁边的曹操罗汝才没有吭声,化们这群人都极是狼狈,祖宽把他们当成闯王来追,穷追猛打之下,他们的部队几乎散尽。原本诸家联军有十五万人,在柘皋河给俞国振打散了部分,在滁州又被打散部分,他们退走时就只剩余十万人左右。祖宽关宁铁骑狂追之下,这十万人再次星散,跟着他们到张献忠这边的,总数还不到三万。

    老弱fù孺,几乎都抛弃尽了。

    张献忠咽了。口水,眼中凶芒闪动,但随即隐去。

    “大王,眼见城里守不住了,咱们是不是加把劲?”旁边一贼上来问道。

    “还攻你娘啊!”张献忠一脚把他踢倒,气急败坏地道:“撤,都撤,驴日的,闯王分明是把你们这些蠢货当成了yòu饵,故此祖宽那驴日的才会跟着你们穷追猛打,闯王自己怕是早北上脱身了,他定是和朱大典、刘泽清的部下有约!”此话说出,侥幸逃出生天的诸家贼寇都是愣住了。

    张献忠不大服闯王,众人都是知道的,但他这么直白地说闯王是个陷害诸家兄弟的黑心宋江,那可还是第一次!

    “咱们两边加起,还有近二十万……”“还有近二十万只猪!三十万打不过人家,二十万就更打不过,咱老子给你们害苦了,这次要惨!”

    张献忠恨恨不矣,他可是知道,仗打到现在这模样,是没有办法再继续了。此前他们的计划…完全泡汤不说,他如今离了英霍山区,到了这平原之上,若是被天雄军、关宁军或者俞国振追上来,那他就是死路一条!

    “立刻四处散布流言,说是闯王已经自来安去了凤阳府,准备再掘朱皇帝的祖坟。”张献忠喃喃咒骂了几句,然后目中凶光毕lù地道:“他既然对兄弟们不义,咱们也得利用他一把,但愿这消息能让那些驴日的回头,咱们赶紧回英霍山中,这南直隶呆不得了,去湖广,得去湖广!”

    他也是狡诈的,为了能尽可能让自己脱困,不惜再将闯王高迎祥抛出来当yòu饵,但他的猜想倒是没有错,闯王也确实是按他想的路线逃走了。

    “好,我们跟八大王一起走!”

    不仅是他,便是其余贼渠,这个时候也没有一人想继续作战,此次东来,他们比起去年受挫更重,没有攻下一座大城,只劫掠了几座县城,便被打得落huā流水。

    “不过,走之前还是得做点事情此次大计功败垂成,尽是那无为幼虎所为,咱老子到他家来,总得去拜见一下。

    ”张献忠提到俞国振时,不自觉地腔调里就带着一丝恐惧:“称们要不要去?”“他家中尚午人在?”诸贼一个个目lù的光。

    他们算是被俞国振打怕了,此刻自然是想要报复。襄安离着无为并不远,快马加鞭,也就是两个时辰的事情,往那儿过一趟,并不误事。

    不过去年襄安被劫掠焚毁过一回,大多数人家选择跟俞国振南迁新襄,只留有少数人。流寇再入南直隶的消息一传出,用不着俞国振动员,这些人家便主动撤离,因为谁都明白,只要流寇进了无为,就肯定要来襄安报复。

    故此,呈现在诸寇渠首面前的,是零星几间屋子。倒是西河畔的细柳别院,看起来分外显眼。

    “这便是俞小儿的细柳别院,你们瞧,就是这去年被可望烧过一回,这厮huā了半年功夫重建,今日咱们再给他毁了,让俞小儿心疼去!”听得张献忠的话语,诸人哄然应诺,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去劫掠破坏。看到他们离开,张献忠却是一脸苦笑,转过来对着罗汝才道:“曹操,咱们这次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大的出息,竟然就是来烧平一座没了人住的院子!”

    罗汝才神情沮丧,长长叹了口气。!。

二九六、吐哺归心自可耀(二)

    “今日柳麻子在翠云轩说得好书!”

    “都何等时候,还有闲心听书,流寇便要打到南京来了!”

    “胡说八道,你那是哪天的消息!今日一大早消息就传来了,流寇在滁,州城外大溃,已经西去……”

    酒楼里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入耳中,张涛微微笑道:“贤弟为何不择雅座,非要在此饮酒?”

    坐在他对面的是方以智,方以智最近也开始蓄须,闻言一笑:“济民常批评我,虽有报国之志,却不识民间疾苦,可为御史,不可为亲民官,我心中向来不服,便问他如何方能为亲民官,他说须出于民而入于民,不可出于士大夫而入于士大夫:谈笑有鸿儒可以磨砺学问,往来无白丁却就难分稼稿:我觉得有几分道理,如今寓居金陵,去城外识稼禧不易,但在酒楼里听市井俚声,却不难啊。”

    “如今密之可是言必称济民,若无济民,不可佐酒也!”张溥哈哈大笑道。

    方以智浅笑了一下,他与张溥以前是密友,可随着和俞国振交往越来越深,方以智对于张浮这个人的看法也渐渐受到了俞国振的影响。决裂当然不可能,但也不象当初那般敬之如师。他方才的话语,其实就隐隐有提醒张浮,不要空谈玄虚,要务实,可张浮却全然没有意识到:经过一年的休养,张溥从去年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又变得自信满满。与史可法对文震孟去职的事情震惊而不知所措不同,张溥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文震孟会是温体仁等人的对手,他的希望,始终还是寄托在周延儒的身上。

    “二位贤弟所说的济民,可是俞国振俞济民?”方以智其实只坐在陪坐的位置上,坐在客位上的有两人都是四十余岁的模样。其中一人黑瘦枯槁,另一人则稍好一些。那形容枯槁者捻须问道,而另一人也是目光变闪动,似乎对俞国振极感兴趣。

    “就是他,非是他,天下还有哪个济民能让密之这般服气!”

    “密之就是想介绍我去……为这位俞济民为参赞?”那形容枯槁者又问道。

    方以智点了点头,拱手诚挚地道:“正是如今俞济民在海外有若大的基业,正需要人手相助,故此小弟不吝冒昧,向他推荐了茂先先生。茂先先生暂在他处容身一二,亦可熟悉民事来日登科之后,衙案之事便能轻车熟路。”

    “早闻俞济民之名,他所编之《风暴集》老夫也期期拜阅,实是妙言横发,乱坠天花。”被称为茂先先生的形容枯槁者自嘲地笑了笑:“只是未曾闻其有功名在身,还以为密之是邀我来为其西席,教授制艺之道,却不料是幕悔……”

    他言语之丰,颇有些不以为然。

    方以智并不介意他的态度,此人姓万名时华字茂先,南,昌府人,乃是复社的分支豫章社首领。这人“数奇”科考运气极差,虽然文名极盛,别人一提南‘昌豫章社’就只知道他万时华,却不知道豫章社其余之人。但这么大的名气,没有给他换来前途,始终只是个秀才童生,连举人都中不了。

    当时海内诸生中,家中有万时华八股文章的,只要精背其文,在科举时模仿而作,往往有中举人、中进士者,但他自己却屡试不第,八次考试亦未中举,实在是一大衰人。原本的历史之中,他是在五十岁时才得人举荐,去北,京吏部领一个县令之职,结果到了南,京就开始生病,到了扬州干脆就一病不起。

    象他这般才气高傲又不得志者,往往都有些郁愤孤傲,免不了多尖酸怪话。他方才的话语里,便多少有些不快。

    “茂先先生非百里之才,小弟哪敢荐为幕僚。此事与旧年献贼乱安庐也有干系,旧年战事毕后,十万罪民遭谪贬遣戍之事,几位兄长都有所耳闻吧,这其中有四万余,被安置至域外,便是我大明交趾故郡会安新府~~”

    他将俞国振扬威海外,如班超、陈汤一般收复故地之事说了一遍:众人都是悠然神往,张涛乃至拔剑弹铁,慨然高歌:“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那会安乃是一府之地,如今有三万我大明百姓,只因悬于海外,俞济民有意募人前去垦拓,这其中自然是要有人管理。”

    说到这,方以智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三万人口,放在如今大明,确实只是一处小县,但毕竟是一府之地,而且胼手胝足开拓出来,会极有成就感工万明华犹豫起来,他自诩文章憎命达,有济世之能,却无用武之地。

    但让他去域外,特别是传说中瘿疠之地的南方,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愿意。

    “茂先先生可以携令爱前往,俞济民开出的薪俸是每月三十两。”

    东林之人一向不讳言利,只是不喜欢皇帝言利,更不喜欢皇帝与他们争利。听得每月三十两,万时华眼中一凝,他如今甚是穷困,一月三十两,一年便是三百六十两,而且他明白,这只是最低的收入。

    但读书人的自尊,让他还是自嘲地摇了摇头:“为五斗米折腰……”

    话说到这,寥然间远处传来雷鸣一般的呼声,这声音是如此巨大,震得人耳膜都似乎要破碎了。

    几人都是脸sè大变,最近悬在他们心头的最大事情,也是悬在整个南,京城中百姓心头最大的事情,就是流寇。这般声势,莫非是流寇有什么变故?

    “闯贼为俞幼虎所擒!”

    “方潜夫令俞幼虎擒住闯贼!”

    “大捷,大捷,卢总理滁,州城外大破贼寇,斩首过万,俘获无数!”

    一片片的欢呼声如雷传来,不一会儿,四面八责都传来了鞭炮的声音,而酒楼中的诸人也才坐了下来。

    “胜了,胜了!”

    方以智喃喃自语,然后纵声大笑。

    张薄羡慕地看着他,他当然有资格大笑,方潜夫是他父亲,俞幼虎是他妹婿,他亲人立下如此殊功,哪有不笑的道理!

    “当饮一大白!”在座诸人当中,一直不作声的另一人突然开口。

    此人是跟着万时华一起来的,虽然与方以智是初次见面,但双方神交已久,至少从崇祯六年起,双方就曾有书信往来了。方以智连连点头,正待说话,突然听得整个酒楼当中,都是一片拍桌子唤酒保的声音。

    “酒来,酒来,闯贼被擒,天下已宁,当痛饮一杯!”

    “正是,酒保,快上酒,快上酒啊!”

    几位酒保忙得团团打转,却一个个喜笑颜开,整个南京城,都洋溢着一和喜气,比起前些时日过牟,还要多的欢声笑语。

    “这俞幼虎便是俞济斟……”那一直不作声的另一人问道。

    “正是他,他与长庚先生一定谈得来,他精通实学,更胜于小弟,小弟这几年给长庚先生书信中,许多问题,都是他提出的。”方以智说到这哈哈笑道:“长庚先生此次的来意,我也略知一二,是想请俞济民将贵作付印,是也不是?”

    “原是此意,只是不知是否合宜。”

    “如何不合!长庚先生请别人印,还要付他银钱,俞济民替长庚先生印,却是要给长庚先生润笔!”

    提到印刷,张浮多少有些不自然,他早就看到俞国振的新活字印刷术的重要xìng,甚至为此不惜谋算俞国振,虽然现在双方将过节揭开,而且还有合作拱倒温体仁之举,但芥蒂却未尽除。至少直到现在,张涛都不好意思请俞国振为他印个人的文集。

    “就是听闻此事,老夫才跟着茂先一起来……却不曾想正撞着朝廷擒住闯贼这等事情!啧啧,茂先,要不我们换一下,你去分宜任教谕,我增给这位俞幼虎充幕僚吧。”

    那人这样说了,态度倒是很认真,万时华却撇了一下嘴:“方才我犹豫,是不知这位俞济民究竟是否还念着我大明,如今得知他有这等本领,又愿为国效力,我如何会不愿意!”

    他虽然时运不济,却不是傻子,更不是书呆子。在他看来,俞国振立有如此大功,朝廷少不得要封赏,赐个武职出身,那么自己在他帐下充文案或者幕僚,也不算太过辱没。

    “长庚先生若是真有意,也可辞了那区区教谕之职啊。”方以智热情地道:“长庚先生精通实学,与俞济民在一起,正可相互磨砺。小弟说句真心话,自徐相国往生之后,天下能与俞济民讨论实学的,也唯有长庚先生了。”

    那位长庚先生笑而不语,不过目光中倒是有些犹豫。

    张浮也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压低了声音道:“茂先兄,长庚兄,如今温贼虽已去位,却仍是山中宰相,二兄纵有大才,亦无用武之地,倒不如先暂时委屈一下,替俞济民看顾一顿时间那个……会安。以愚弟之见,长则三载,短则两年,温贼必无好下场,那时二兄再展鸿途,两皆不误,如何?”

    万时华与那位长庚先生仍是犹豫不决,但就在他们犹豫不决的同时,向北,在庐,州城中,章篪却向着满脸惊愕的史可法拱手:“史巡抚,学生是真的来请辞的。”

    “为何如此,莫非……修之家中有什么变故?”史可法觉得很怪异:“方才才接得捷报,俞济民擒住了闯贼,修之这时便请辞……”

    “学生正是想去俞济民处看看,去年他分去四万百地……今次南直隶又为贼人凌迫,俘虏和从贼者无数,需要再次安置,所获或者倍于去年。史巡抚,学生去年终觉得有些惭愧,因此想去他的钦洲新襄看看,那些百姓到了他那儿,生计究竟如何。”

    这话听得,让史可法顿时觉得羞愧无比。!。

二九七、吐哺归心自可耀(三)

    “大战结束后,小侄回了一楠*安,献贼又将我的细柳别院给平了。”

    过了正月十五,南…京城仍然沉浸在喜气洋洋之中,城中的富商们接到了衙门里的劝募文告,为前线“劝捐”。但这笔钱他们出得倒是真心甘情愿,毕竟,若是流寇真占了滁…州,或者渡过长江,他们莫说家财,就连xìng命都堪忧。

    方孔烟差遣已毕,在正月十二就回到了南…京。他再留在滁,州,就未免有与李觉斯、刘大巩抢功劳的嫌疑。到了正月十八,俞国振也回来,一来就是拜访他。

    “可有人伤着?”

    “那倒是没有,在得知流寇围庐州时,小侄就已经将人口转移,而此后桐…城杨令遣人来报信,周围村子也就是烧了些房屋,小侄已经令人带银钱去相助重建。”

    “人无事就好。”方孔烟看着他,然后笑了笑:“此次当真是托了你的福啊。”

    “子仪虽非伯父亲生,伯父却待她与亲生女儿并无二致,小侄与密之兄长,更是如同手足一般。能为伯父做些事情,也不过是一片孝心,伯父何必挂怀?”

    这翻话说得方孔烟老怀弥畅,他知道俞国振聪明,两人间用不着那些虚礼,因此直接说道:“卢〖总〗理对我说了,果然如你所料,他要荐我为湖广总督。”

    俞国振虽然对明末之史有一定的了解,但他熟悉的是方以智,而不是方孔招,因此并不知道方孔烟在原本的历史中,在年余之后确实任过湖广总督。他所谋划的,无非是湖广乃通往钦…州陆路的必经之途,而且流寇祸乱中原的局面,一时间很难改变他正可利用这个机会,将受流寇荼毒的百姓,迁到钦、州来。

    “小侄就预先恭喜伯父了。”俞国振笑道。

    “你可有卢〖总〗理与流寇的消息?”方孔烟又问道,他知道俞国振在南直隶有自己的情报网,某些时候,消息传递的速度甚至还超过了朝廷的快递。

    “倒是有些。”俞国振说到这忍不住笑了起来:“史道邻只怕又要伤脑筋了。”

    卢象升与祖宽追击张献忠在庐…江与桐…城之间赶到,而张献忠再度断尾求生这一次他丢得更彻底,几乎将家当都败尽,近二十万人,只有不到六万逃回了英鼻山区。

    在安庐地界内的几次大战卢象升擒获的流寇俘虏数量就有十万人之多,加上被流寇残破了家园的灾民又是数十万人嗷嗷待哺。虽然这一次流寇的为祸没有去年严重,但对于安庐来说,仍是令人焦头烂额的事情。要安置大量的灾民,又需要钱粮,要安抚关宁军和天雄军,仍然需要钱粮。史可法现在只怕不得将自己的官袍都抵押出去,换得钱粮来解决自己的麻烦。

    这次俞国振却是稳坐钓鱼台,根本不去找他了。

    “史道邻也是运气不佳,此前张玉笥督抚十府无事,他才巡抚两府便屡遭寇犯。”

    方孔烟对此也是摇头苦笑然后他温声道:“不是看着史道邻,而是看着百姓,你能帮便帮一把吧。”

    “伯父如此吩咐,小侄自不敢辞。“你襄安的细柳别院又被烧了亲事就放在南…京来办,你看如何?”

    两家为俞国振与方子仪定下的亲事是二月十八,此时离大婚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俞国振点点头,他在南…京城也有产业,虽然院子不算太大,好在他家中人口也简单。

    又商议了一下婚事的安排,方孔烟道:“密之帮你寻了几位朋友来,我也见过了,都是极有学问的,你若有空,不嬉亲自登门拜访,也显诚意。”

    “哦,不知是哪几位。”俞国振闻言一喜。

    他现在相当缺能通民政的人才,钦州倒还罢了,胡静水在会安做得虽然不错,但他是个开拓型人才,却不是管理型的,至少在处理日渐复杂的民政事务上,他渐渐显得力不从心了。

    但这些方以智荐来的人,俞国振不会一开始就把他们放在重要位置人历来的通病是眼高手低,先得进行一番培训,然后再考虑根据能力安排合适岗位。实在没有合适的岗位,俞国振给他们弄一个儒家学术研究中心,专门负责对儒学进行曲解,就和徐霞客一样,搅得儒家特别是东林陷入理论争吵中,也是一件美事。

    当“读书人”把脑筋用在这些理论争执上时,至少可以让他们少一点精力用在扯后tuǐ上。

    “几位都是科途不甚得意者,你自己去寻密之问吧。”方孔烟没说,而是直接打发走了俞国振。

    方以智有自己的宅院,离方孔烟寓所不远,所以没一会儿,俞国振就到了。如今方以智腰包里有钱,他xìng喜奢华,家中多蓄僮仆,因此当俞国振到方孔*门时,就己经有僮仆见到,报与方以智听了。此时听到俞国振上门拜访,他哼的一声:“告诉他,我不见!”“密之哥哥这样说就不厚道了,小弟转战南北血浴战衣,如今才回到金陵就来拜偈,你却不见我!”

    僮仆禀报归禀报,以俞国振和方以智的关系,自然是登堂入室,方以智之妻潘翟也与他见过礼,然后笑着将在方以智书房里捣乱的长子中德拉走。而见着常给他带礼物来的姑丈,方中德却死活不肯走,拉着俞国振的衣裳,甚至哭了起来。

    这模样,可就让方以智的脸板不起来了:“罢了罢了,也不知道中德为何会喜欢你这厮不过你这厮此次来,可曾为中德带了礼物,你将他惯坏了,如今来客不带礼,他便要大哭!”

    以潘翟教育子女的方式,方中德哪里会成这模样,不过是方以智夸张罢了。俞国振笑眯眯地掏出一件东西,却是一个盒子,里面全是玻璃珠儿。方中德拿过来后毫不犹豫就要往嘴里塞,却被他母亲潘翟一把阻住。

    “哈哈,看来上回的果脯还是带少了,不过兄长和嫂嫂得小心,

    莫让他吃坏了牙有没有教他天天刷牙啊?”

    俞国振愉快地笑了起来。

    闹了一会儿,潘翟终于把方中德拉走,方以智看着俞国振,叹了口气道:“去年大场面我没赶上,今年我又没赶上……”

    “那却不怨我,你去寻伯父说去。”俞国振抢白道。

    方以智顿时哑口,他最敬父亲,哪里敢对方孔烟提这件事情。他恨恨地瞪着俞国振:“老大人最信你的,只要你替我说一句好话,便是不能陪你在城外,能随shì在老大人身边,我终究是放心些!”

    看到他确实显得瘦了,显然是在为方孔招的安危担忧,俞国振便不再谈这个话题:“听伯父说,你为我请了几位朋友相助?”

    “确实,一位是万时华,字茂先,此人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如曹子建,能写一手好文章,想必对你会有用处。另一位姓宋,名应星,字长庚……………”“等一下,宋应星?”俞国振猛然起身:“写《天工开物》的那个宋应星?”

    俞国振并非追星者,回到这个时代,名人没少见,但听得宋应星这个名字时,就象是徐霞客一样,还是觉得惊讶。

    徐霞客与宋应星,此时都落拓不显,不象徐光启那般大名远播。

    因此俞国振虽然也想与二人联系,可此前却一直不知从何着手。徐霞客是钱谦益辗转介绍到他这边来的,而现在方以智又介绍了一位宋应星,这当真令他惊喜。

    “济民果然听说过,哈哈,我就说嘛,士人当中,通实学的不多,你如何会不知道他,他此次来,原本是为了寻你出《天工开物》一书的,你是在哪儿听过这书?”“哈哈,既是这二位,不可怠慢,不可怠慢……密之哥哥将他们安顿在何处,我现在就去见他们!”

    万时华与宋应星此时住在码头边的客栈里,方以智为他们付的费用,因此住的是上房。

    “长庚,你真想弃了职司,来为那俞济民效力?”

    直到现在,万时华还是不太理解宋应星的想法,他皱着眉问道。

    宋应星背着手,望着码头外的江面,过了会儿,他指着那里最漂亮的一艘船道:“茂先,那艘船你可曾注意到了。”万时华早就看到那艘船,与其余船相比,她不但更大,而且外型极漂亮,就象是一柄精美的利剑,一看就是水面上乘风破浪的到器。他看了看,然后侧脸道:“怎么?”“此船名为枕霞,乃是俞济民在钦…州所造。要造一艘这样的船,可是极不易,这其中工程之大,远超你我想象我初至金陵,便看到这船,打听过后知道是俞家的心中就在想,便是鲁班、墨翟再生,也未必能造出这样的船吧。”

    “那又与你辞官有何干系?”

    “区区一县教谕,连品秩都没有,算得了什么官?”宋应星道:“如今分宜县尊与我交好,故此我在县中,不收贿略罢斥滥竽充数之辈,有他支持。但他今年便任满转迁,新来者未必能容得下我。你我的脾气,都未必能在官场久留啊。”

    万时华不禁默然。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客栈小二殷勤地招呼声,紧接着,方以智熟悉的声音响起:“茂先先生,长庚先生,有客来访!”!。

二九八、吐哺归心自可耀(四)

    万时华声名在外,于复社中结交了不少好友,如今寓居在南`京的也有不少,因此有客来访,并不意外。

    但能让方以智如此大声呼出来的,那就只有一位了。

    无为幼虎,俞国振,字济民者是也。

    万时华与宋应星相互看了一眼,都是哑然失笑。他们年近半百,早过了热血澎湃的年纪,可当想到俞国振将要出现在他们面前,还是禁不住有些紧张。

    不为别的,只为他自扬名以来立下的无数功勋,只为十余天前,他还在南直隶一带浴血奋战,只为他将大明心腹之患的闯贼高迎祥生擒!

    不足二十岁的少年英雄,原本是传奇话本里才有的人物,或者是霍去病这般背景深厚的世勋子弟,可俞国振,却以一地方豪强之身,做到了无数人物未曾做到的事情。

    万时华初时还颇以文章自负,可真正到俞国振要出现于他面前时,他便将自己的自负抛入九霄云外。

    宋应星也想知道,能在实学上有如此成就的俞济民,究竟是何种xìng格的人。

    市井传言中他可是常山赵子龙一般的人物,但那只是传言。

    两人犹豫之中,听得房门被敲的声音响,宋应星上前两步,打开了门。

    方以智立刻挤了进来,宋应星这些天与他往来,也算是熟悉了他的脾气,不以为意,目光立刻转到了他的身后。

    只见一个少年,身材修长,体态矫健,正立于门前。

    那少年穿的是棉布袄子,虽然棉布只是普通的靛蓝sè,但做工却看得出相当细致,裁缝裁剪得非常得体。他头上戴着四方平定巾,却没有象时下江南冬季百姓喜欢戴的**一统帽儿(即后世有檐的瓜皮帽),两鬓lù出的头发乌黑。

    若单说五官,那少年模样长得还是很周正,略有些娃娃脸,尚未留须,只是在chún上有一层淡淡的葺毛。长眉入鬓,双眼有神,鼻梁tǐng直,嘴角微翘,带着淡淡的喜意。

    最让人注意的就是他那双眼,宋应星与他目光甫一相对,便觉得这目光极是特殊,仿佛能看透人心看破虚妄。

    这便是俞国振俞济民?

    宋应星又想起这些日在金陵应酬时听到俞国振另一个绰号:秦淮河上第一风流人。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若不是那双眼睛,宋应星当真要以为他就是一个翩翩佳公子,欢场风流儿了。

    “在下俞国振,请问哪一位是宋公?”

    俞国振抱拳拱手,不等方以智为他做介绍,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老朽便是宋应星……”

    宋应星很有些奇怪,按理说,万时华的名声远比他大,俞国振要问,应当是先问万时华才对,却不应该问他的名字。

    但从俞国振的口wěn来看,他对自己似乎远比万时华重视。

    俞国振听得他就是宋应星,立刻大礼一揖:“晚辈有礼了。”

    这是大礼,以俞国振的身份,完全不必如此。宋应星有些晕乎乎的,然后不待他回礼,俞国振便又起身,迫切地问道:“宋公大作《天工开物》,不知是否带来了,晚辈自友人处得知此文只鳞片爪,早就心痒难耐,恨不得一睹为快啊!”

    他这态度,让宋应星大喜!

    早年之时,宋应星志在科举仕途,但屡试不中之下,他对于科举失去了信心,甚至进一步怀疑,科举一道能否选出真正的治国为政的人才(可见其崇祯九年著作《野议》)。他便将目光从穷首皓经中移了出来,转到能真正解决实际问题的实学上来,有针对xìng地做了许多思考和研究。

    但这种观点,却并不受时下所喜。时下文人,最尚谈心谈理,所谓“无事袖手谈心xìng”,这样养成的人物,能“临危一死报君王”者,就已经是上品,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厚颜无耻改头换面,抱着征服者的大tuǐ叫主子去了。

    宋应星以为,这世上所有财富,都是做实事而来,这一点,他与俞国振极度契合。

    见俞国振只顾着宋应星,万时华不免有些尴尬,他极是自负,觉得自己文章学问都胜过宋应星,却被俞国振如此冷落,心中便极为不喜。

    原本决定跟俞国振往钦`州和会安走一遭的心思,就淡了下来。

    旁边的方以智也觉察到他的尴尬,忙向俞国振道:“济民,还有这位茂生先生。”

    俞国振“啊”的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然后向万时华也是一记深揖。虽然不知道这位万茂生是什么人物,但是他能把宋应星带来,那么就是俞国振的福星。

    如今在钦州,王传胪虽然醉心于俞国振的一些实验,但他更注重学术,而不是实用。特别是改良生产工具的实用,宋应星才是这个时代第一大家,就是去世了的徐光启都要让他一头。

    “失礼了,茂生先生请勿怪,晚辈听闻宋公《天工开物》已久,今日得睹其人,不免失态,茂生先生海内名家,自不会和晚辈这后生小子一般见识。”

    他态度放得甚为谦卑,语气和霭,但却没有人因此而轻视他,谁都知道,他可是指挥着千余人大败数十万流寇的少年英雄。万时华方才心中的那点不快,也随着俞国振的这个举动一扫而空。

    他与宋应星颇有些同病相怜,在他看来,宋应星才华尚不及己,只因为一部《天工开物》,便能得到俞国振如此重视,那么自己只要稍展才学,在俞国振面前的地位,绝不会在宋应星之下。

    “老朽蹉跎之人,怎当得俞公子如此之礼?”他做了个半揖算是还礼。

    “济民刚到我那,听得二位来的消息,立刻便强拉着我来拜见。”方以智笑道:“拳拳爱才之心,二位切勿误会啊。”

    “来得匆忙,礼物未备,还请二位见谅。”俞国振也道。

    “说到礼物,老朽有一事相求……”万时华听到这个,眼睛里突然闪着亮光:“老朽家贫甚,但喜读书,俞公子能否送一套《风暴集》于老朽?”

    说到这的时候,他微有赧sè,目光却是坚定不移。

    俞国振初见他时,便看到他的儒裳上打着补丁,形容枯槁,看上去长期严重营养不良。原本是想着借送礼之名赠些银两的,听得他开口,要的却是《风暴集》,心中一动,肃然起敬。

    无论什么时候,喜欢书的人,都值得尊重。

    “晚辈编撰的集子,能得先生喜爱,那是晚辈的荣幸,请先生放心,晚辈处还有自创刊号至今的全套《风暴集》,稍后便给先生送来。”

    旁边的宋应星则是笑着摇头,他也喜欢,但他兄长如今出仕,那儿有一整套的《风暴集》,因此不好向俞国振开口。

    见宋应星已经从一口木箱中拿出厚厚一叠手稿,俞国振忙接了过来,他翻开来看了一页,神情变得极为专注。宋应星与万时华都在注意他的表情,看他的模样,便知道他是真心在看,而且看得非常投入,若非是真的欢喜挚爱,绝不至于此。

    这一看就是小半个时辰,书稿翻了近三分之一,俞国振才长叹了一声,将之放了下来。

    他这声叹气,让宋应星的心悬了起来。

    “济民可是觉得,这手稿有何处不妥当?”

    “不是,非常妥当,非常妥当……”俞国振的叹息,哪里是为这个,他是为这本书的命运!

    这原本可以成为华夏科技史上奠基之作的作品,生不逢时!

    若是早个一百年,甚至更早个五百年,在大明中期,在大宋中期,这本书能够出现,并且广为流传,那么必然会掀起一次生产技术革新的浪潮,而这种浪潮,很有可能就促发华夏式的工业革命出来!

    但可惜的是,这本书却是出现在末世,紧接着而来的就是乱世,再然后就是类似于欧洲中世纪的二百六十年万马齐喑。这原本能大放异彩甚至令华夏古老的文明获得新的血液的书,就这般被埋没。

    等它再被发现,为时已晚。

    某些观点以为,唯有西方才有工业革命,才会出现近现代科学。他们却不曾想过,若是十七世纪四十年代被野蛮人攻入的是英国而不是大明,欧洲的工业革命,能如此顺利么?

    当然俞国振也不能否认,这个时代的大明读书人,或者说掌握知识者,对宋应星的《天工开物》未必会有兴趣。那些沉mí于升官发财mí梦的人,要让他们做实事,当真是很困难。

    他要做的就是改变这一点。

    “长庚先生,以愚晚之见,此《天工开物》,若是国朝县令能人手一册耳熟能详,那么流寇、东虏便举手可平。若是读书人用专研八股的十分之一精力于此,则国强民富指日可待!”俞国振对这种书,向来是不吝于称赞的。

    宋应星却苦笑:“谬赞了,只求天下读书人千中有一愿看此书,余愿足矣。”

    万时华微微有些不服气:“俞公子所誉,老朽也以为有些过了。”

    “不过,绝对不过。愚晚所说者,非此一书,而是此书带起的风潮。”俞国振精神一振:“长庚先生此书中所言之事,皆是天下财富创造的根本。如今国家为何日益贫乏,便是天下的聪明人全将精神用在专研八股之道上,官吏用在琢磨上意升官发财上,而没有人做实事!”

    万时华也是精神大振,他是复社中重要一员,是东林支脉,而东林最善长的是什么,不就是俞国振方才的嘴炮么?!。

二九九、吐哺归心自可耀(五)

    当雨水落下来的时候,林河深紧了紧衣裳,薄薄的单衣,本来就挡不住外头的寒意,被雨一淋,更让他全身抖了起来。

    “河深哥,河深哥……要不,咱们回去?”

    他身后的林河雨用力吸着鼻涕,颤声向他问道。

    “胡说什么,你还想回去挨打挨骂么?想象爹娘一样,被贼人杀死I么?”

    林河深恶狠狠地回过头,瞪着林河雨,兄弟两对望了一阵,林河雨垂下头,嘟囔道:“这,这还要走多远?”

    “快到了……方才那大叔不是说么,顺着这条河,便可走到无为去,到了无为,离襄安就近了……”林河深颤声道。

    “可是顺着河已经走了半日……我饿了……”

    “给你。”林河深从怀里mō出小半个饼子,这是那位好心的大叔给他的,他没舍得吃完。

    “可是河深哥你自己也没吃饱。”

    “这***老天爷,啥时让我吃饱过!”林河深骂了一声:“咱们快走,前面可以避雨!”

    他说的地方,是前方的一处渡口,那里有不知谁搭起的雨棚子。两人加快脚步,但当他们到的时候,仍然已经浑身湿漉漉的。

    一个大胖子坐在雨棚子中间,旁边是几个服shì的下人,在雨棚子后边,则支着一个灶,灶里不知热着什么,一股卤肉香味传来,yòu得人肠子都开始打转儿。

    大胖子看了一眼跑进来的两小子,看他们衣裳单薄的模样,微微皱了一下眉。林河深很自觉地离得他远了些,这胖子看衣裳就是有钱人,越是有钱人就越得当心,若是和他们林家庄的林老财一样,可是蚂蚁tuǐ上也要刮出二两肉来。

    他们父母遇贼死后,林老财不但将佃给他们父母的田收了回去,还对他二人双打又骂,恨不得将他们也弄死!

    为的不过就是他家的几分坟地……

    想到这里,林河深便觉得肚子里憋出了一团火。他拉着河雨,离得那胖子又远了些。

    胖子再度皱起眉来,翘着的二郎tuǐ也放了下去:“我瞧这两小子怎么也不顺吧……雷大,雷小,将他们赶到灶门口去,那边有火,让他们暖和暖和。

    他身边服shì的两人应声过来,林河深转身想走,却哪里逃得出大人的手,被一把抓住,那雷小还嘿嘿笑道:“想从二爷我手里逃走,那绝无可能,二爷可是整天跟着老虎背后跑的!”

    “少吹了,你是二爷,那老爷我又是什么?”那胖子不满地扬了扬眉。

    林河深虽然口中叫骂,却被那些人架到了灶前,三下五除二扒光,然后他们兄弟两不得不捂着裆下,惊恐地看着那大胖子。

    有不少富人,可是喜欢养李童的!

    “他奶奶的,你们俩傻子,将身上衣裳脱下给这两小猴崽子包上,看他们一身骨头,扔外边野狗都嫌咯牙,老爷我看了眼睛痛。”那大胖子哼了一声道。

    “老爷,可若是咱们兄弟冷坏了,就没有shì侯你了。”那两兄弟一边脱衣一边道。

    “正好,老爷换人shì侯,换有出息些的,你们跟着人家跑了半年,瞧瞧还就只长了这点本领……该死的,人家有什么东西,老爷也同样给了你们什么东西,两个蠢货!”

    雷大雷小笑嘻嘻的,没有一点被老爷骂了惶恐或者愤怒,林河深与河雨此时发觉,这位老爷似乎并不是对他们二人有了什么别的意图。

    “小章,再给这两小子一点吃的,瞧他们那模样,饿死鬼投胎。”那位胖子又道。

    “老爷,我们……我们没钱。”林河深跪下磕了一个头道。

    “老爷赏你们吃的,自然就是不要钱!”那雷小道。

    “就是就是,你记着咱们老爷的名声,咱们老爷姓雷,大号九霄,乃是无为卤煮的大东家!”

    “无为卤煮?”

    “哈哈,这两小子看模样也不知道老爷我的产业,跟他吹嘘有什么用?”雷九霄呵呵一笑:“说起来,当初老爷我在这渡口处卖卤煮时……”

    雷大雷小眼睛眉毛都挤到了一处,显然对雷九霄吹嘘当年之事没有兴趣。但雷九霄摇头晃脑地说着,又由不得他们不听,而林河深则听到了一个让他眼前一亮的消息。

    “老爷,雷老爷,您老方才说,是无为幼虎俞公子指点您制的卤煮?”

    “正是,世人只知道俞公子是将星下凡,却不知他也是财神转世,随意给本老爷一些指点,本老爷便发达了……”

    “雷老爷定是常见着俞公子了?”林河深又问道。

    “啊……哈哈,当然,当然,若本老爷与俞公子关系不亲近,他如何会指点本老爷?”

    “小人兄弟求雷老爷一件事,向俞公子说说情,让小人兄弟给他当家丁!”林河深道。

    这个请求顿时让雷九霄愣了。

    “这个这个这个……你这小子才几斤几两,就想去给无为幼虎当家丁?”雷九霄指了指雷大雷小:“瞧着我这两个侄子不,他们跟着无为幼虎的家丁操练了半年,现今还是这般没出息模样,不够资格入虎卫。你们俩屁大的孩儿,还是老老实实回家长两年再说吧。”

    “我们爹娘被流寇杀了,我们要给俞公子当家丁,杀流寇!”

    孩童们的话语,直截了当,却让雷九霄又愣了起来。

    此时在南,京,俞国振并不知道正有数以百计的孩童、少年,或许是为了替亲人复仇,或许是因为对英雄的崇拜,正想方设法要到襄安去。

    他与宋应星、万时华正说得兴起:“长庚先生说的极是,天下财富,非金银也,非铜币也,非交钞也。天下财富,乃田中之庄稼,乃水中之渔虾,乃山中之矿石乃平原之桑麻!唯其自在于天地之间,非人力不可得之……”

    俞国振说的,其实就是将宋应星在《野山民财论》中的观点进行了深化,使之更接近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他认定劳动创造财富,货币只是衡量财富的标准、辅助财富流通的手段,却不是财富本身!

    既然如此,那么要想使得国强民富依靠的便不是收刮多少金银,而应该是创造劳动的机会。而要增加劳动的机会,便要振兴产业,发明工具。宋应星著《天工开物》,原本就是这个目的希望能用这本书,给天下贫困之人一条致富的道路。

    这一点倒与俞国振办《民生杂纪》倒是不谋而合了。

    说到这里,俞国振话题一转脸上lù出了一丝笑:“长庚先生有此理念,可惜,却无使之得以应证之所啊。”

    宋应星看了他一眼,捻须笑了起来。

    他不傻,俞国振接下来会说什么,他猜得七八。

    “长庚先生,茂生先生,愚晚xìng子耿介也不绕圈子便直说了。”俞国振拱手道:“愚晚在钦,州小有产业,两位先生若是有意,可以去钦,州、会安进行调研,将长庚先生的这些高论完整起来。若是能成,于国于民之价值,绝对不在董生之下!”

    俞国振口中的董生,便是董仲舒。

    对于儒教来说,董仲舒乃是至关重要的人物,在某种程度上,他甚至比孔孟还要重要。因为他通过他的努力,让儒家思想神圣化,使之成为真正的统治思想。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在使得儒家思想获得统治者支持时,也让大一统的观念深入人心。

    宋应星与万时华相互看了一眼,都有些讶然。

    俞国振这是邀请他们了,但名目既不是请他们相助,也不是委任职务,而是请他们进行“调研”这“调研”又是什么一回事?

    “济民,这调研所指何物?”

    “即调查、研究之意,当今儒生,空口白牙者甚多,于故纸堆中寻章摘句者多,唯独做实事者少。此等皆伪儒,非真儒也。故此,愚晚有意资助一些真儒,调研实务,结论成文,以为治政者鉴。”俞国振说到这,向着这二人笑道:“二公高才,今后必会为朝廷所大用,多走走看看,也可为异日之助。”

    他是个……细心的人,与宋应星、万时华交谈了两天,对他们的心理也有所了解。万时华是穷困潦倒,需要寻找一个工作,能够帮他养家糊口。但此人稍有些孤愤,实在不是个合适的亲民官人选。若是真要任命他做事,他必然希望大权独揽,这不合俞国振的本意。而宋应星对于他的实学更感兴趣,并且已经有了分宜县教谕的职位,等闲不会去投靠他。

    既然如此,就拿最适合他们这类文人脾气的职务来yòuhuò他们:调研员:若是他们能从新襄、会安的发展中,总结出一套规律来,俞国振便可将之编成教材,自巳培养出一批基层官员工若是他们做不到这一点,那就只当是养了两个……闲人,以俞国振的实力,这样的人就算养两百个,也不成问题。

    果然,宋应星与万时华听完之后都是怦然心动。

    这个调研,更象是客卿,既没有烦人的庶务缠身,又清贵显耀,至少在他们看来,与朝廷里的翰林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写写文章。

    “若是二位有意,三月便可与我一同南下,二月十八,愚晚大婚,还要请二位多留些时日,来饮这一杯喜酒!”俞国振又道。

    “既是如此,那么恭敬不如从命。”宋应星与万时华对望了一眼,他们这两天从俞国振口中听说了许多有关新襄的事情,也很想去看一看,在俞国振口中与宋应星的策划极相应和的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如果直接请他们去会安,他们还会有些犹豫,但钦,州,那儿可也是大明的疆界之内!(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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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风暴介绍:
崇祯五年,穿越明朝的俞国振放眼华夏大地,东林的伪君子们鼠目寸光只顾私利,阉党奸宦的余孽隐而不发准备死灰复燃,外是奴酋的虎视眈眈,内是流贼的风起云涌,欧洲殖民者的脚步已经逼近,而俞国振所深爱的土地似乎注定要沉沦。他是在时代的大潮中随波逐流,还是不再蛰伏挑起鲜血与烈火的战旗力挽狂澜?明末风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风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风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