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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者晨雷     明末风暴txt下载     明末风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七零、筑尸为堰塞柘皋(三)

    全文字无广告     二七零、筑尸为堰塞柘皋(三)

    之所以做出手势,是因为俞国振已经看到了流寇的身影。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有望远镜在,这让俞国振逢战便可抢得先机,在对方尚未见到自己时就做出反应。这种信息的不对称,让他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开山虎驱着一千人绕道而来,为了避免被河对岸的官兵发现,他特意绕了远路。

    “大当家的,就在前面,可以过河。”在开山虎身边,流寇的斥侯指着先前探过的地方道。

    开山虎嘿嘿笑了一声:“贼他娘,混世王这厮竟然被官兵杀了,要咱老子去替他报仇!他个蠢货,一日不弄娘儿们,便一日头昏昏,给个假的红衣娘儿们便骗了。狗官倒是奸猾,兄弟们,都打起精神,咱老子可不想象混世王一般模样!”

    “大当家的,兄弟觉得,咱们干脆走了算了,虽说到河边的官失只有不到两千,但是没准后续就有大队官兵到来,何必去为了横天王卖命?闯王是吩咐他殿后,你只是协理,有什么挂落,也是他吃……”

    “叭!”

    开山虎一鞭抽了过去,将身边另一个喋喋不休的人满嘴的胡言乱语抽了回去。

    “你这厮,便是那读书人说的,什么鼠目寸光!”他翻着凶目咆哮:“方才与横天王一起劫掠村落,见着娘儿们便上的,就有你一个,好嘛,刚爽完了就不讲义气了?”

    他口中这般说,心里却在大骂这厮蠢蛋,他们若就这样回去,肯定是要吃闯王挂落的,但横天王王子顺实力强,闯王便是挂落,也会找他这个软柿子捏。便是王子顺,回去之后,第一大责任自然是推到死鬼混世王身上,而他开山虎也少不得第二责任。

    而且,他知道官兵数量不会很多,在他看来,来的可能还是关宁军的一支,除此之外别无他人,他们的数量不会很多,就是一两千罢了,既是如此,还有一半以上的胜机。

    关宁军的军纪,比起他们这些流寇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战斗力确实强,但自己这边人数战优!

    “过河,过河,都利落些,别磨磨蹭蹭的!”

    开山虎抛开自己心里的杂念,厉声对着属下喝令。

    他属下可不都是骑兵,只有四百余骑,其余是步卒,这傍晚过河,朔风劲吹,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怨声载道。开山虎听得后驱马入水,拿鞭子连抽数人:“过了河准你们生火烤一下就是,叫什么苦,咱老子从西打到东,何时怕过苦来?”

    他却不知,当他驱马入水之后,俞国振暗叹了声口惜。

    他原本以为这个贼渠会等得一大半人过河后再过河的,没想到他却提前趟入河中。

    略一沉吟,他放弃了现在就狙杀这个贼渠的想法,这贼渠已经离开了他们的狙击距离之中,而且击毙混世王后,混世王的手下仍然能够组织防御,这让他印象极是深刻。这些惯寇,失去首领对他们影响虽大,却还不如伤亡惨重来得多。

    很快,约是有三分之一贼人都进入了水中,俞国振抿了抿嘴,向田伯光点了点头。

    “准备好了——开火!”田伯光向着周围的家卫低声道。

    一排青烟顿时升了起来,然后是砰砰的声音。

    俞国振布局,向来不是只设一个陷阱,当发觉贼首已经离开最佳射程之后,那些原本瞄着开山虎的火枪,都转向了另一个目标,河崖边上一层干枯的树叶。

    这层干枯的树叶,离最佳趟水之处有个丈余远,一排弹丸击在那上面后,顿时引发了明火,但明火只闪了一瞬,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

    提前埋在地下的火药,顿时被引爆,不象上回,因为无法判断贼人过河的速度,所以俞国振没有选择引信引发,而是选择了火枪击发。但是,在那滩头地下,俞国振埋下的可不仅仅是五十斤黑火`药,而是一百斤,并且不只埋了一处,而是混杂着碎石片埋了整整八处!

    第一处爆炸顿时就引发了别处埋头的爆炸,当爆炸发生之后,整个趟水的滩头,都成了一片火海!

    两斤黑火`药,其威力就足以炸掉一间屋子,这是一百斤,其中又掺杂着各种碎石,那些飞溅起来的碎石的破坏力,比起爆炸本身也毫不逊色。

    开山虎此时已经到了河中间,他是愕然回头,然后身下的马被这巨响惊了,嘶叫着人立起来,将他颠了下来,落入水中。

    河水不深,但也到了人大腿根,开山虎在空中甩开马蹬,入水后想要站起,但身上着甲颇重,一口水又灌了进来。他是陕人,不通水性,心中大慌,拼命挣扎,却是越挣越站不起。

    只能说俞国振的运气实在好,象开山虎这般从马上惊落水中的少说也有十余个,而其余流寇也都瞠目结舌回头观望,竟然无人注意到自家大当家的落了水。

    接下来他们就更没有时间关注这个了,因此凄厉的锁呐声已经吹响,一队服饰奇怪的官兵从身后的山林之中冲了出来。

    此地为柘皋河畔峏山,山势并不高,只是林木颇密。家卫们弃了马,排着队从林中出来,迅速冲到了河滩之上。经过那一番大爆炸之后,河滩已经面目全非,原本聚在岸边准备渡河的近千人,炸死炸伤了近三分之一,其余侥幸保全的,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到凄厉的锁呐声响起,一片绿潮迎面而来。

    家卫跑得并不快,他们极注意队形保持,因此如一层浪般冲到了离河滩约是三十步时,开始举枪排射。侥幸躲过爆炸的流寇,原本已经哭嚎迷乱,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等排枪响起,他们成片地倒下之时,这才反应过来。

    排队枪毙!

    尚未死伤的流寇,哪里还顾得上其余,人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纷纷向河水中跳去。但河水虽不深,水势也不大,可是人在水中的速度本来就慢,更何况如今这么冷,一时之间,他们哪里逃走得!

    “掌盘子……咦,大当家的,大当家的?”

    河中的流寇里,倒还有保持着清醒的,这个时候,就只有大当家的开山虎才能够稳住阵脚了。但当他们回过头来找开山虎时,却发现开山虎人已经不见了,倒是他的马,慌慌张张向着岸上跑去,但马背上却没有人。

    有聪明的顿时明白,立刻手忙脚乱地去水里捞人,不一会儿将开山虎捞出,可是连冻带灌之下,开山虎已经失去了知觉。

    这个时候还记着救他的,自然是他的亲信,他们也不管那么多,架起开山虎便跑。好在他们都已经渡过了大半条河,这一奔起来,三脚两脚,便上了岸。

    在他们身后,被突袭已经打得鬼哭狼嚎的流寇,已经纷纷跪下,就算还有些勇气的,见着冲出奇怪官兵的树林里仍然是无数面旗帜在招展,喊杀声震耳欲聋,此际也是断了反抗的心思,乖乖地跪下等着官兵来捆。

    没有人阻拦抵抗,家卫很快就到了河边,河水中还有数百贼人在拼命想要过河,但一排弹幕之后,离得对岸最近的几个流寇都倒了下去,从他们身下,涌起一股股殷红的血渍,很快这血渍就消失在河水中。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被河水这样冲走,少部分没有死的,便在那里挣扎呻吟。

    “放!”见还有贼人试图上岸,田伯光挥手又下令道。于是又一排枪打去,在流寇与对岸间激起了一排水花。

    这警告之意如此之浓,无须说话,那些流寇便已经明白了意思。

    又击杀了数名之后,流寇不情愿地向来处回头,而滩头处的流寇,更是无一人敢反抗。

    正如此前所言,对于流寇来说,投降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车厢峡之时,就是闯王高迎祥,不也乖乖投降过一回么。既然这群官兵极为凶悍,而且器械又甚是精良,无非是多投降一回罢了。

    “万岁,万岁!”

    最初时林子里的官兵是在喊杀,但看得两倍于己的贼寇,不是被击杀,就是乖乖投降,一个个老实得象是刚入门的新妇,众人不禁大叫起来。他们可都是庐`州府守军,这些天日里守城时,也贼寇也是狠战过,几曾见过贼寇们这般!

    看着俞国振的身影,他们眼中的敬仰也就越发浓了。

    那些贼寇原本就听到林中喊杀之声,又看到不知多少旗帜在摇,现在听得这惊天动地的喊声,心里更是暗自庆幸,好在大伙投降了,看这些官兵模样,也确实没有杀俘的迹象,否则等林中大队官兵出来,那情形如何就很难说了。

    而林中果然也出来了一百官兵,他们的作用便是以绳索将流寇一一捆起。他们得了吩咐,捆人时一声不吭,不一会儿,便将众贼的手全部反捆上,用绳子一串串穿起。

    他们此行来之前,俞国振便交待多带绳索,如今果然是派上大用场了。

    “小官人,又是一场大胜。”田伯光略有些兴奋地来到俞国振面前:“初步清点,至少毙死流寇四百人,擒获八百余人,逃走的不过是二三百人,我们无一人伤亡!”

    周围听得他报的消息,官兵们又是一阵欢呼,白天才打了一场胜仗,傍晚便又胜一回,更重要的是,傍晚这一战,他们竟然自身毫无损伤的情况下,几乎全歼了数倍于己的流寇!

    “只可惜贼渠走脱了。”俞国振看了对岸一眼,他看到十余名贼人抬着贼渠遁入了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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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一、筑尸为堰塞柘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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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癞头,副使老爷怎么说?”

    孙老三坐在小马扎上,向灰头土脸回来的伙伴问道。(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自然是将我臭骂了一顿了,三哥你就狡猾,专指使着我去触这霉头,原本副使老爷还很高兴的,我一开口,顿时挨了顿臭骂!”

    “嘿嘿,那是你蠢,不会说话,换了我,副使老爷不但……”

    “当当当当!”孙老三话没说完,便听得铜锣声响,他低低咒骂了一声,然后喝道:“都起来吧,要拼命了,奶奶`的,本来想先赌几把过过瘾的……”

    随着这铜锣声,各营帐内的兵丁都纷纷跑了出来,不过是片刻时间,临时建起的寨垒就已经站满了人。

    “时间到了?”癞头奇道:“不是说后半夜么?”

    “蠢货,是说后半夜开始,却不是说前半夜便无事!”旁边一人低声道:“这可是幼虎遣人来定的规矩,你敢违抗?也就是你这蠢货,才被老三支使着去问副使老爷能不能耍两把,你瞧老三自己,他可是老爷家丁,自己都不去问!”

    “娘哎,俺倒真是蠢到家了。”癞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也是,人家幼虎可是帮咱们在赚功劳,这一战打完,咱哥几个哪个身上不算到几绩功,总算可以攒下些钱讨房媳妇了。”

    “你?就别想了,你这厮就是有几个铜钿,也被老三他们吸走了,蠢人还好赌……你就该跟幼虎家虎卫那般,要有人管着,除了些许零花,其余的钱尽数收走存起,还给你算利息,想要支取,必须得有理由!”

    这些官兵与家卫同时出来,沿途休息时彼此也有对话,特别是对家卫的收入,还有那些收入是如何使用的,不少人都专门打听过。当得细柳别院出来的家卫,每人每个月至少有五两时,他们便已经咋舌,要知道,这五两是职贴加津贴,还没有算上各种赏额和补助,比如说,他们若是野外行军,便有野外补助,若是出战,便有出战补助,战功奖赏更是厚重,故此这二百名家卫,几乎个个都已经有了几百两银子的身家!

    换了一般军士家丁,便是拼死拼活攒了些钱,不是赌博输了,就是注到娘儿们的洞里,但虎卫们不同。全文字无广告俞国振禁止他们随身携带大量现银,军纪又严格不给他们赌与嫖的机会,因此他们的银钱只有两种途径:一是少数有家有口的家卫,银钱交与家人保管处置;二是那种尚无家人的,则除了留下零花之外,银钱都存入虎卫钱庄进行统一保管,需要支取时只要纸面申请即可,按月还计一厘的利息。

    “若是俺能给俞公子当家丁,那可就美了。”癞头道。

    “先给史巡抚当好差吧,以后或许便有机会。”孙老三听到这话,回头说了一句:“都给老子闭上嘴,听着外头动静。”

    他们这边营地里铜锣响,对面的流寇也听到了,如今双方是隔河对峙,那浮桥谁都没有将之破坏掉,因此对面的流寇营寨中也是一阵骚动。不过见这边只是闹腾了一会儿就又安静了下来,对面同样也不再有什么动静。

    “该死的,开山虎怎么还没动静?”河这边,王子顺喃喃骂了一句。

    为了等待开山虎夜袭官兵的信号,他们可已经小半夜未曾休息了。但看模样,还得继续等下去。

    大约是丑时一刻(凌晨一时半左右),等了大半夜的流寇们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不少人都开始议论,开山虎是不是出了问题。王子顺也焦躁不安,心中开始犹豫,夜袭之事是否还要继续下去。

    原本他手中控制的就是他与混世王、开山虎三部,三人全部实力加起来,也不过是两万余人,而其中能战之精锐,更只是六七千。混世王在河对岸折了近两千,开山虎分去了近两千,他手中尚可用的,只有三千稍多,这点人手,已经让他觉得不安全了。

    就在这时,对面营帐外,突然亮起了数十处火光,然后火箭乱飞,空中仿佛是下了一场又急又密的流星雨。在这阵箭雨之后,杀声四起,得得的马蹄声,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紧接着,官兵营寨中传来鬼哭狼嚎的惨叫之声,到处都是火光冲天。王子顺见此情景,顿时大喜:“好了,成了,弟兄们,是吃肉喝汤,还是吃糠咽菜,就看今日了,上吧!”

    他一声令下,早已经按捺不住流寇顿时欢呼而出,直冲向浮桥。他们过了桥头,见原本守在这里的官兵果然不见了,众寇更是兴奋,便要冲向营寨,然而就在这时,梆子声却响了起来。

    密集的弓弦声和火枪声几乎同时响起,冲过桥头的两百余流寇,在这死亡之声中倒下了一大半。在他们身后的贼人一时不觉,兀自前冲,但紧接着第二轮、第三轮的射击又到了,将他们死死阻在桥头之上,再也无法前进寸步。

    人群之中的王子顺此时也意识到不对,但不待他下令撤退,在他背后,贼人的营寨中突然火焰四起,而奔雷一般的马蹄声也从四面八方传来,黑暗之中,根本不知道有多少骑!

    “为何这么多官兵,糟糕,定是关宁军大举来了,该死,今日中计!”

    王子顺心念电转,官兵突然出现在他后方,而开山虎的袭扰却只有声而无实,那么情形很明显,开山虎已经全灭了。他却不知,开山虎溺水昏迷被救走,醒来后虽是遣人来传信,却在半途便被俞国振截杀。

    而且此时,开山虎本人也就在孙临营地外围,见到眼前这一幕,却除了长叹之外,再无一计可施。

    近三千流寇,一半在桥上,一半在寨中,如今寨中火焰四起,四面八方都是喊声杀和马蹄声,还有密集的火枪乱射。黑夜中这造成的恐慌极大,贼寇发觉自己的夜袭是中计,原本已经大沮,而现在敌人的反袭出现,他们已然全无胜念,就是王子顺这个时候,想的也不是组织有效抵御,而是如何逃走。

    刘翎驱着马一边奔走一边狂呼,他们最大的作用就是恐吓惑敌,眼见着贼人越发乱了,他的心也越发火热起来。

    然后他看到贾甄的身影,头上戴着那搪瓷的碗盔,手中端着火枪,不紧不慢地按照他固定的节奏对着桥头开火。刘翎看得心中欣羡,心中忽的一动:若是自己在这一战中,立出了殊勋,或许真可以投到俞国振帐下。反正以俞公子的声名,向史巡抚要一个人,那算得了什么?

    就在此时,浮桥之上,突然传出一阵呐喊,紧接着,一群流寇不顾寒风凛冽,竟然跳入了水中!

    他们离得这边岸不远,顺水扑腾两下便上了岸,上岸之后这些流寇也不思抵抗,而是转身逃走。

    这提醒了浮桥上进退不得的流寇们,柘皋河原本就没有多深,也不算宽,而且今年冬暖,水面未冻,跳下去一时半会不见得会淹死。

    当先跳入水中的,便是王子顺,他的银盔在火光中闪闪发亮,刘翎一眼便望着了。他原本心头火热,就是想要立上一功,好以此为晋身之阶,或者在官兵中升官发财,或者投靠待遇更好的俞国振,因此竟然没有丝毫犹豫,便冲着那方向追了去。

    与他一般心思的,可不只一人!

    无论是想在俞国振面前表现,或者是想着升官发财,众人都知道,那个头盔在火光中闪闪发光的,才是真正的大鱼,因此那两百多不到三百的官兵,倒有小半向着那边追了过去。

    俞国振眉头皱了一下,大声喝道:“回来,回来!”

    但是黑暗中嘈杂,他再怎么大喝,哪里传得过去,而且就算传过去了,这些人当中,愿意扔了那巨大功劳不管的,也没有几个。

    他们可都明白,那头戴银盔者十之**就是贼渠横天王王子顺,在朝廷的悬赏之中,那可是功可封爵的存在。

    见阻止不住,俞国振喃喃地骂了一声,毕竟只是临时拨派来的官兵,这等情形下,确实做不到如臂指使。他叹了口气,这是他们自寻的道路,别人也没有办法。

    “休要乱了,继续压制。”他吩咐道。

    身边的锁呐声依然保持原先的节奏,因此家卫们没有因为官兵的异动而有变化,少部分官兵也依然来回奔驰虚张声势。而桥对岸的孙临,在将流寇压制回浮桥之上,并且纷纷向水里跳后,也领人逼近过来,开始在岸上射杀水中的流寇。

    两头一堵起,贼寇急切间根本无法走脱,而且因为夜中贼寇众多,这一战,俞国振并不准备再要多少俘虏。所以他们是毫不留情地射击,即使水中的流寇哭嚎求饶,也不予理会。

    这般狂射之下,柘皋河里的贼人,面临的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血染红了河水,尸体堆在一处,几乎成了河堰,阻得水流都难以流动。

    刘翎此时已经迫近了沿河岸向上游逃窜的那队贼人,起初时他们还是一心逃窜,但当离得桥渡战场稍远之后,贼人中突然有人大喝,然后数十骑贼人聚在了一起,掉头反冲。刘翎正追得兴起,一时间未能来得及反应,黑暗中也不知哪儿来的一刀,正斩在他的头上。

    最后的那一刹那,刘翎心中想的竟然是,若自己头上也有一个搪瓷大碗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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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二、残民邀功非我欲(一)

    二七二、残民邀功非我欲一

    虽然说是要去前方查看孙临、俞国振的战果,但卢象升与史可法都清楚,他们手中的官兵数量不如贼寇多,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他们一路都行得比较谨慎,速度也就慢了。,

    按照卢象升的命令,祖宽将侦骑远远地派了出去,他自己也在大军之前。

    “总兵老爷,总兵老爷!”

    听得祖全的呼声,祖宽有些不满地翻了他一眼,那日这厮与该死的安庐兵相遇,不但不曾占得便宜,还给人当面教训,连累得他这些时日总被潘可大冷嘲热讽,这件事情,祖宽始终耿耿于怀。

    “老爷,你还真相信那些土鸡瓦狗一般的安庐兵,能够击破流贼的后队?”祖全当然知道因为自己丢了老爷的面子,如今很不受待见,他小心翼翼地道:“要不,让小人先到前头去?”

    “胡说八道,卢象升这次可是认真的了,你若是想死,自个儿回关宁去,少在这给老子惹麻烦!”

    话声才落,听得前面忽然传来欢呼之声,紧接着,一群关宁军快骑而来,每人马,都载着一具尸体!

    他们还没有到得祖宽面前,便大笑着道:“总兵,总兵,好造化,咱们兄弟逮着一条大鱼,却是贼渠开山虎!”

    “果然是开山虎?”

    “方才拷问时他招了,不过事后想逃,被兄弟们乱箭射死。”那斥侯头目得意地道:“他带的数百骑,射杀了这十余人,其余的都被杀散了!”

    祖宽先是大喜,他派出的斥侯也杀掉了一位贼寇渠首,这是大功。但转念之间,他便想到了疑点,他是打老了仗的,哪里会轻易被哄住!

    “这厮该不会随意杀了些逃散的百姓冒充开山虎?”

    他检查了一遍尸体,自对方布满老茧的手指还有头的银盔压出的印痕判断出,这确实是一个流寇惯匪头目。从面目看,也与那开山虎有几分相似,祖宽当下大喜,至于其中其余疑点,在他看来都不是什么问题,只要这开山虎没假,那就行了。

    “好,做得好,你们随我来,我替你们去卢总理那边请功!”

    祖宽大笑着道,有着这开山虎的尸体,他此前丢的面子,约莫就可以捡回来了。

    领着那些斥侯到了中军,果然,卢象升听说擒杀了开山虎,也是欢喜无限,亲自检验过开山虎的尸体之后,他满意地道:“祖总兵今次又立大功,少不得封爵之赏,本官在此先向祖总兵道贺了。”

    “封爵之赏倒是不在末将心中,只要不被那些无知小辈轻视我关宁军雄风,那就好了。”祖宽斜睨了潘可大一眼道。

    潘可大哼了一声,却无言以回,他是有眼色的,见卢象升都高兴,自然不会去触逆鳞。他心里却在想,谁知道这开山虎的尸体,是怎么捡来的,否则开山虎身边按理说应该有几千流寇,哪里是几十个斥侯能击杀的!

    卢象升也明白这一点,但功就是功,无论祖宽的部下是用什么手段杀了开山虎,这个贼渠授首,总是不争的事实。他点了点头,又许下了那些立功关宁军赏格,然后看着史可法道:“道邻,看来咱们此次前来倒是来对了,不管孙克咸那边情形如何,至少这里先得了开山虎,哈哈……”

    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轻。还没有见着孙临,便先得一功,卢象升等一行速度便更快了,在大约是正午时分,他们到了渡头之前,还隔着较远,便看到那边四处烟起,看去破败不堪。

    “怎么回事,贼人袭了营?”卢象升是内行,一看便问道。

    他问的对象,是得到消息前来迎接的孙临。

    孙临点了点头:“昨夜贼人兵分两路,一路自下游过河,由开山虎率领,意欲夜袭我等,一路是横天王王子顺自领,在浮桥对岸与我对峙。我军在俞济民带领之下,伏于河滩,先于傍晚击破开山虎,其部几乎尽数擒杀,唯有十余骑来不逃脱,我遣人追击,却回报说为人夺走……”

    “胡说,你这厮谎报军功!”祖宽听到这顿时不喜,这岂不是说,他的斥侯不但吹嘘了军功,那数百流寇根本不存在,而且连开山虎本人,都是从孙临部下夺去的!

    孙临瞧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他是文人出身,虽然喜好武事,如今也挂着武职,可终究还是要转回文途的,因此根本没有把品秩比他高许多的祖宽放在眼中:“祖总兵这话说得本官就不懂了,是不是谎报军功,自有总理辨别,哪轮得到你来开口。莫非,那些抢了开山虎,又伤了我追兵的,就是你的部下?”

    祖宽心中顿时明白,这种事情自己部下当真做得出来,他心里暗骂了声,方才那些家伙也不与自己说清楚。但无论如何,他口中是不会承认的:“大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本总兵咆哮,来人将他拿下!”

    他拿出总兵官的威风,身边的关宁军便一拥而,他倒不是真要将孙临杀了,那样的话必然会惹得卢象升大怒,只是想凭着军威吓一吓孙临,好让他不敢乱说。但他的亲兵冲来后,孙临身后却是猛然跳出一条大汉,横槊一推,扑来的七八个亲兵,便全部东倒西歪跌坐于地!

    这天生神力的,自然是齐牛了。

    齐牛推倒这些祖宽亲兵,长槊向地一顿,足足插入地面有半尺,环眼怒瞪,虬须倒竖:“谁敢无礼!”

    他这一出来,就是祖宽,也眼前一亮!

    象他们这般军中之将,最喜的就是勇士,身边勇士多,危机之时不是能救自己一命,就是能逆转战局。齐牛这模样,活脱脱是演义里燕人张翼德再现,只不过他肤色稍白,面象也偏稚嫩罢了。

    “好壮士!”祖宽性子急,立刻开口道:“随了本总兵,用不着两年,保你荣华富贵!”

    旁边的卢象升又皱了一下眉,这祖宽也恁不象话,不仅要夺人之功,还想夺人之将!这般勇士,放在哪儿,都是主官的心腹爱将,他既是跟在孙临身边,当是孙临的亲卫才对!

    况且,这般勇士,年纪还轻,跟着他祖宽,学成兵痞么?

    因此他哼了一声,前道:“果然是虎将,克咸,你可愿意割爱,将此将调与我?”

    孙临这个时候唯有苦笑了,他想到俞国振让齐牛跟着他来时的一脸坏笑,顿时明白,这是俞国振给他挖的一个坑。

    自己倒真是误交损,他也不怕自己就真的答应将齐牛调给祖宽或者卢象升?

    心中这样想,但孙临也明白,自己做不出这种事情来。这和卖求荣也没有什么区别,他性子骄傲,哪里愿意做这等事情。更何况,就算他做了,齐牛不认账,又有何用?

    “咳咳,这壮士姓齐名牛,非克咸亲兵,乃是俞济民家丁。”史可法咳了一声道,他是认识老牛的。

    “啧,那俞济民什么的,速让他来见本总兵,这人本总兵是要定了。”祖宽又抢着道,然后涎脸向卢象升笑道:“卢侍郎,末将在你帐下效力,这人到了末将身边,便与到了侍郎身边一样,侍郎还是莫要与俺这粗人抢。”

    他这般说,倒叫卢象升没了脾气,毕竟卢象升是文人,哪有兵痞这般不要脸面。见卢象升不做声了,祖宽大步走向齐牛,伸手就去拍齐牛的肩膀:“好壮士,以后就跟着我……”

    话说完,他的手却疆在半空中,被齐牛一手抓着腕,怎么也放不下来。

    他能被祖家从家丁提拔起来,到了今天这个总兵的高位,自然是一员勇将,力气也是极大的,但在齐牛手中,他再三用力,却还只是逼得齐牛手略略晃动罢了。

    “离我远些。”齐牛一挥手,祖宽便踉跄而退。他勃然大怒,正要发作,却发觉齐牛看着他时,那目光冰冷,竟然与看着一具尸体没有什么两样。

    那一瞬间,祖宽心中浮现一个念头:这厮就是有意激怒他,然后寻个机会一拳将他打杀!

    这个想法自然是荒谬的,俞国振虽然不屑关宁军,杀死他祖宽也没有什么心理压力,但绝对不会当着卢象升的面这样干。这只是齐牛在战阵杀戮已久,自然带着的煞气,就是祖宽自己,身也有同样的煞气。

    “这厮年纪轻轻,还是个南直隶家丁,怎么身竟然有这么重的煞气,倒象是咱们关宁军的宿将!”

    “好小子,胆气挺大,哈哈。”他被齐牛挥开,又给那目光一瞪,心中虽是着恼,面子却哈哈大笑起来:“荣华富贵你都不想要?”

    “抢别人军功得来的荣华富贵,我不要!”齐牛哼了一声:“欺凌百姓得来的荣华富贵,我不要!内残外忍得来的荣华富贵,我不要!”

    他这三个“我不要”说出来,当真是掷地有声,真震得在场诸人两耳,都是嗡嗡作响。

    祖宽面皮涨成了紫黑,莫说他根本没有几分休养,就算是有,这个时候也已经到了极限,他暴跳起来,正待发话,卢象升却几步前,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自己前,向着齐牛,竟然是一揖。

    他以兵部侍郎兼五省军务总理,正三品的朝廷大员,竟然向着齐牛这个家丁行了一礼。

二七三、残民邀功非我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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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非为汝之功敬汝,而为汝之言敬汝,能出此语,非大忠大义之辈不可。百书屋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礼毕之后,卢象升起身,脸色微微有些激动。

    他性子原本就是有些血性,否则也不会以文人之身统兵打仗还打得这么好了。

    齐牛方才那番话,说到了他的心里,他深有同感,觉得如今这些武人,正是因为犯了这三种毛病,所以才国家不靖,区区流寇,区区东虏,花费了无数时间人力和财力,却始终得不到解决。

    争功推过、欺凌百姓、内残外忍,实为当今武夫之共病也。

    想到这,他诚恳地道:“壮士能说出此言,当真是一语中的。正因如此,壮士更应出来为国效力,上报君恩,下救黎民,也对得起自己身上的一身本领。”

    “这话可不是俺老牛说的,是俺家小官人说的。”齐牛憨然道:“俺老牛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原先那句还说得义正辞严,但愿这一句就又原形毕露了,那憨头憨脑的模样,让卢象升先是一愣,然后加倍欢喜。

    他见旁边的祖宽目光阴森,一脸的杀气,便回过头来又安抚道:“祖总兵勿要与其一般见识,原来是一个憨人,何气之有?”

    祖宽勉强笑了笑,心里自然还是怀恨,口中却要找个台阶下:“是极,本将自己不会与一个傻子一般见识。”

    “俺也不会和你一般见识。”齐牛道。

    史可法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他与齐牛打的交道可不少,卢象升看出齐牛是个将种,他难道就看不出么,早在上半年时,他便想着法儿撬过俞国振的墙角,想要从家卫中挖几个人来,首要目标就是这齐牛,结果却是碰了一鼻子灰。那个时候,史可法就发觉,这老牛看上去憨,说起话时也有些拙,但实际上心眼儿可巧着,很多时候,都只是装傻罢了!

    孙临此时也出来笑道:“老牛是憨人,各位官长莫怪……老牛,你先回去。”

    齐牛却是不干:“公子说要俺护着你,免得有些人恃强凌弱,要抢咱们的功劳!”

    卢象升眉头跳了跳,这憨人究竟是真憨还是假憨!

    “说到功劳,想必卢侍郎、史巡抚都得了下官战报,昨日与敌激战,破敌近两千人吧?”孙临笑眯眯地道:“不过,下官后来想再遣人改战报已经是来不及,昨日战报有些错误。百书屋 全文字无广告 ”

    旁边的潘可大听得这话,忍不住一顿足,史可法却看到孙临那笑,觉得寒毛竖了起来:这厮笑得,怎么与俞国振要整治人时一模一样,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卢象升闻语,捋须未语,心里也暗暗有些怪罪,这话可以私下里跟史可法说,甚至可以私下向自己求见说出,唯独不适合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果然,那祖宽性子急躁,听得之后宏声大笑:“我便说了,只靠着两千安庐兵,哪里能有什么大胜,不过是谎报罢了,或许还有杀良为功之事——方才那个傻大个儿不是说了么,欺凌百姓得来了荣华富贵……”

    “住嘴!”卢象升喝道。

    祖宽这次却不给卢象升面子了,他心中已经对齐牛和孙临恨之入骨,若是在战场上给他机会,他少不得要在背后捅二人一刀子——他们关宁军中这样干,可并不少见。因此他扬声道:“卢侍郎可要禀公查验,谎报战果,杀良冒功,那可都是大罪,本将虽是客将,却也不能坐视这安庐百姓父老受此等狗官践踏。本官有封折密奏之权,少不得要上一本了!”

    他大言不惭,卢象升气得手按剑柄,若不是他的天雄卫未在身边,今日要将祖宽拿下重责了。他看了孙临一眼,无论孙临做事如何毛躁不可靠,终归还是东林支脉,他卢象升一定要想办法将之保住!

    想到这里,他淡声道:“战后匆忙,计功之时,出现误差也在所难免,克咸,此事下不为例。”

    孙临尚未答话,那边祖宽身后一人又跳了出来,他怒声道:“不对,不对,这厮不仅谎报战功,还想抢同僚军功,方才他明明说了,说那开山虎是他的人追赶的!总理,末将在关外打鞑子,在关内击流寇,转战万里,手下的儿郎们可个个都是为了国家挂彩受伤的真勇士,若是今日让我们白受这些小兔崽子之辱,我们还不如回关外去!”

    “是极,是极,回关外去!”

    “让这些安庐兵自个儿杀流寇去!”

    “这又不是咱们辽地……”

    “都给我闭嘴!”卢象升见隐约有哗变之势,心中亦是一急,他积威已久,因此喝过之后,那些起哄的关宁军倒是静了下来,但一双双眼睛瞪着他,显然,若是他不能给众人一个交待,就算他们不哗变,今后这些关宁军打仗时就不会卖力气了。

    卢象升看了孙临一眼,叹了口气,他知道,祖宽虽然没出声,但关宁军闹起来,却都是祖宽示意。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孙临给这个武夫道个歉,或者再加上一个齐牛,勉强可以将祖宽安抚下去了。

    想到这,他开口道:“克咸……今日之事,多有误会,你还是向祖总兵赔个礼吧。”

    “倒真是误会了。”孙临脸上笑,心里笑得更厉害,果然,一切的发展,都与俞济民预料的一模一样啊。

    他脸上的笑是真的,心里的笑却是苦涩。

    便是卢象升这样东林干城,如今也要顾忌武人,果然,因为乱世已至,武人的地位迅速上升,靠着这些养成了一身坏毛病的武人抵御外侮削平内乱,若是旷日持久下去,结果就是新的藩镇割据!

    流寇,藩镇,东北的胡虏,这是活脱脱又一场唐末。

    听得孙临说误会,祖宽就等着他道歉,准备在他道歉之后,仍然揪着不放,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这小子过关,便是那个傻大个,也要想法子断送了他性命,反正不为我所用,留之何益?

    他心中转着凶念,却听到孙临淡淡地说道:“上回报的功劳,稍微少报了些,原本以为流寇混世王被射死后就会溃逃,没想着还有横天王王子顺与开山虎在,故此方才已经说了,昨天傍晚又破了开山虎一千五百人马,今天凌晨再破横天王王子顺三千精锐。若是加上那些杂寇,前后加起来,已经破贼超过二万,俘虏贼人三千四百人,斩首——到现在还没有统计出来。”

    “什么!”

    祖宽原是以为他夸大军功,却没有想到,他口中的误会,竟然是一份更大的军功!

    孙临这次没有理会他,而是向着卢象升、史可法一拱手:“请侍郎、巡抚随下官来。”

    卢象升这个时候头也有些晕,他一声不吭跟着孙临就走,史可法紧随其后,但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祖宽一眼。

    当看到祖宽脸上那又紫又肿的面皮时,史可法“哈哈”干笑两声,然后才迈步。

    他心中其实是有些同情祖宽的。以他对孙临的了解,孙临性子较冲动,完全摆不出这样的一个陷阱,这一切,定是俞国振在背后遥控。祖宽现在脸上只是吃了第二记巴掌,接下来肯定还有第三记、第四记巴掌在等着他。

    自己曾经……就这样被抽得晕头转向啊。

    有的时候,史可法甚至觉得,朝堂中的变故也与俞国振有关。温体仁罢职闲居,是俞国振为救钱牧斋而出的奇计,那么文震孟免官归乡,是不是俞国振为了得到安庆的那些乱民而出的奇计?

    他们跟着孙临穿过营寨,很快便到了浮桥之上,孙临指了指面前的柘皋河,只见距离浮桥约是二十丈处,尸体高积,几乎形成了堰塞。

    “今晨之战,自子时一刻战至三刻,贼酋横天王王子横跳水得脱,仅带着四十余骑逃走,他的精锐战兵,一大半死于此地,估计有一千四五百人,另有千人被俘。”孙临平静地道:“此乃陛下之福,侍郎、抚府二位督臣之威,再加将士义民一齐用命,方有此胜。”

    事实不会说谎,那堆积起来的尸首,让卢象升眼中尽是狂喜,也让磨蹭跟来的祖宽满脸都是愕然,至于史可法——他早就见怪不怪了,只要是俞国振出马,那么,便一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啊。

    “这般……大胜?”卢象升咽了口口水,艰难地说道。

    “大胜。”孙临点了点头,脸上终于因为兴奋而浮起了红晕:“可谓断了闯贼一指了!”

    “干得好!”卢象升以拳击掌,这个时候,他再也没有半点犹豫。他督军与闯贼等流寇交战,也是转战了数千里,真贼假贼,一眼便可以分得清,那河中的尸体,果然就是贼人精锐,这尸体层层堆起形成河堰,确实不会少于一千四百人!

    这是大胜,甚至可以说,是少有的大胜!

    “还请二位上官到这边来。”孙临又道。

    引着众人顺溪水往下,绕过一处小山脊,便来到了一处夹着河滩的山谷。在山谷之中,数千流寇模样的人坐在地上,他们都面对着河里的尸首,个个都是惶恐模样。孙临转过脸,笑着向卢、史道:“将这些贼寇俘虏安置于此,看着河里的尸首,他们便知道乱动的下场。孙老三,过来,人数算清了么?”

    “禀各位老爷,一共是三千七百二十一人,不过河对岸还在往这边送,故此过会儿没准就四千人了。”孙老大大声道。

    “啊呀,还请祖总兵恕罪,本官又不小心谎报了一下军功了,误会,误会!”孙临听得这话,看到一直在撇嘴的祖宽,又小刺了一下。

    祖宽的脸再度红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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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四、残民邀功非我欲(三)

    百书屋全文字二七四、残民邀功非我欲(三)

    卢象升嘴巴已经合不拢了。百书屋(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他看着孙临的目光,怎么看怎么满意。虽然史可法事先跟他说过,主持军务的是俞国振,但在卢象升看来,史可法的认识只怕有误。

    瞧孙临这进退有据同时不失锋芒的模样,当真是年轻一代中难得的人才,更难得的是,他还是自己一方的东林支脉!

    此时的卢象升,也不过是三十多岁,就已经坐到了兵部侍郎、总理五省军务的高位,在他自己看来,十年后入内阁为学士,甚至成为首辅,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的心里,考虑的不仅仅是个人的功名爵位,而要比这更大点,他要考虑的,是整个东林的前途存续了。

    但可惜的是,他也只是更大了这一点。

    “本官此次东来,最大幸事,便是在此得见克咸这般少年英才!”他捋须大笑:“好吧好吧,本官代祖总兵向克咸赔罪了,克咸就别再为难他。还有什么惊喜,一起拿出来,本官实在是等不急了!”

    孙临笑道:“不敢,下官立了些微功,便想着法子在上司面前卖弄,见笑,见笑,还请二位上官莫要见怪。”

    他只说二位上官,也不接卢象升的话茬,分明是不接受卢象升替祖宽道歉。现在卢象升眼中的他是千好百好,自然也不会将他这点小小的不敬放在心上,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有才能的人总有傲骨,特别是文人对着武人,若不带三分傲气,反而倒是奇怪了。

    祖宽则气得肺都快炸了。

    孙临又道:“其余便是解救了被裹挟的百姓两万余人,这些都是贼寇在安庐境内掳获,好在我们昨日攻破贼寨,多少抢了些粮食,供他们充作吃食,否则的话,这一日里就得饿着肚子了。”

    “解救了百好,那也是大功,逊于斩首了,好,好!”卢象升觉得自己今天似乎只会说“好好”。

    史可法却东张西望,直到现在,他也没有看到俞国振,这让他很是奇怪:“俞济民呢,他立此大功,卢侍郎当见上一见。”

    孙临心里有些尴尬,口中说道:“如今只是攻破贼寇后部,若是闯贼闻讯之后掉头而来,只怕于我军不利。百书屋全文字无广告故此俞济民亲往侦看,并不在此处。”

    “他的家卫呢,为何也只有齐牛一人在此啊?”

    史可法心里很清楚,单靠孙临带来的不足两千官兵,根本不可能获得如此战果,这其中还是俞国振出了大力。他想让卢象升也看看俞国振的兵威,在他心目中,卢象升很有办法,或许能够将这个俞国振收服于帐下。

    “这位俞济民,在此次大胜中,究竟有几分功劳?”卢象升听得史可法一再强调俞国振,便讶然问道。

    孙临沉吟了一下,然后苦笑。

    他带的官兵,除了摇旗呐喊之外,就是打打下手绑绑人,俞国振有几分功劳,那还要问么?

    “这个……用计策,全是俞济民想出的,另外,冲锋陷阵,也是俞济民带着他的家卫做的。”孙临略有些窘地道:“下官不过是附其骥尾,因人成事罢了。”

    “克咸何必过谦!”卢象升却是不信,不过他对孙临更为欣赏了。抢功推过的人并不少见,这样愿意将功劳分润给别人的人却不多:“克咸立此殊功,也是辛苦了,如今贼势颇众,我之主力又尚未至,先回庐`州休整数日,再与贼人作战——你让那位俞济民也回来吧。”

    听得他这样说,孙临心中极是惋惜,不过这与俞国振的说法也是一致,当下点了点头,然后对身后的齐牛道:“老牛,你去寻你家公子,将卢侍郎一片关爱之意说与他听,我们在庐`州城中等他回来喝庆功宴!”

    至于开山虎究竟是不是被祖宽的斥侯夺去的,这件事情卢象升没有再提,孙临也没有。

    他们却是等不到俞国振回庐`州府吃庆功酒了,俞国振说是说去侦看闯贼行迹,实际上却是转头南下,又乘船回到了无为,将家卫留在无为之后,他只带着数人,又赶往了南`京。

    对于他来说,柘皋河之战,既是试探闯王这一支流寇的虚实,又是检阅己军的实力,另外就是解救被贼寇裹挟的百姓。这三个目的达到,那么接下来就是收回拳头,等待时机了。

    当他到南`京之时,柘皋河之战的胜利消息也传到了此处,故此他来拜访方孔炤时,恰好遇到来父亲这儿的方以智。一见到他,方以智便笑道:“来得好来得好,昨夜大人听说了柘皋河之战的消息,正高兴着,还说你再来便要与你饮酒相庆呢!”

    对于朝廷来说,柘皋河之胜,是难得的好消息,不仅仅是打了胜仗,更是沉重打击了流寇气炎,还严重削弱了流寇的实力。

    而且在流寇逼近长江威胁南`京之时,这一战也能提振南`京的士气人心。

    “是济民来了?快快让他进来,密之,你别在外头缠着他!”

    果然,方孔炤听到俞国振来的消息,也极是欢喜,甚至可以说稍有些失态了。俞国振与方以智到了他书房门口,便听得他的笑声,紧接着,他自己也出现在书房门前。

    他是长辈,又一向自持,这次迎出门来,当然是因为俞国振为国为民立有大功。俞国振慌忙行礼,连道不敢,方孔炤却笑道:“你带着二百人便敢向着流寇大军冲阵的,还有什么不敢,莫非老夫比流寇还可怕么?”

    “非畏伯父,畏忠义耳。”

    俞国振小小地拍了他一记马屁,果然,方孔炤更喜:“果然,史道邻说你嘴尖牙利,倒不是全无来由……快进来与我说说前线之事,克咸虽是有信来,却是语焉不详,朝廷的塘报又不可信,恰好你这正主儿来了。”

    俞国振进来用茶之后,便将柘皋河之战的经过说了一遍,他没有夸张,也没有遮掩。方孔炤不比一般庸官,他虽然话不多,目光却是极敏锐,人情练达世事洞明,许多时候,俞国振都希望能得到他的意见。

    “你既无心出仕,将这功劳让出也是好的。”听得俞国振将功劳让给了自己女婿孙临,方孔炤倒没有矫情,他略一沉吟:“此事是克咸承你之情了……不过,济民,你为何就是不出仕?”

    “伯父既是问起,小侄便实说了。”这个问题,俞国振也早就想解释,以免方孔炤怀疑:“当今之世,实非小侄出仕时机。”

    “哦?”

    “小侄若是出仕,唯有武职一途,受制于人,奉命奔走。小侄性子狷介,岂是受庸官所制、浊吏所挟?但朝廷法令,天子之威,虽一刀笔吏,亦可为难小侄。”俞国振笑道:“伯父希望小侄出仕,无非是怕小侄这身本领不为国所用,但小侄倒是觉得,保持自由之身,更利于小侄为国效力。”

    “你所说的为国效力,就是效仿虬髯客于海外自创基业么?”

    俞国振在给方孔炤的信件中提到了他在会安的基地事情,对于他擅自在他国夺城占地,方孔炤此前虽未提起,心中却是老大不快活,这一次直接问起,也不足为奇。

    “道不行,吾将浮槎于海外。”俞国振先是说了一句孔子之话,当方孔炤捻须轻轻笑了一声后,他便知道,自己错了,比起掉书袋,自己哪里会是方孔炤的对手,因此不待方孔炤开口,他又飞快地说道:“小侄这也是不迫不得已,如前所言,小侄性情狷介,但又颇有些才气,若不为人所用,必为人所嫉。既是如此,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并无大碍吧。”

    “济民,你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吧,圣天子在朝,群贤毕集……”

    “圣天子……今上虽是意图振兴大明,可是他晚生了三十年。”俞国振冷笑了一声:“积重难返,天子又性急,这便给了小人幸进之门。”

    听得他议论崇祯,方孔炤咳了一声,俞国振这才转言其余:“便是朝中都为君子,也未必能容得下小侄。旁人不说,史可法私德岂非君子乎?但只因小侄不按他的心意办事,不肯将自己家业献出来,不愿交出《风暴集》与《民生杂记》,他便视小贼为仇雠,甚至不惜做出背后算计的勾当来。史可法自诩正人君子,又与伯父、克咸颇有渊源,替他谋夺小侄产业的张天如更是与密之、小侄都是朋友,又是如今声名大盛的复社领袖。小侄算是怕了这些君子贤能,不敢居于故园,只能移居他乡!”

    “况且,小侄也是为了大明,为了我华夏!”稍顿了顿,他紧接着说道:“伯父可曾查过这些年的灾异,陕晋一带,已经连年受灾,而且这两年,灾荒已经蔓延到了中原更多地方,否则为何流贼越打越多?以小侄愚见,这灾荒只怕还会继续扩大。若是扩大到江淮、湖广,或者流寇打到江淮湖广,我华夏万民的粮食,当从何而来?”

    方孔炤可不是那些愚蠢的官员,他目光敏锐,所见甚长。闻言之后,犹豫了会儿,然后凝神道:“你担心湖广江`西?”

    “正是,流寇数度窥江,献贼甚至已经数入湖广,此两地一乱,华夏亿兆生灵,便要涂炭!”俞国振说到这里,声音低沉起来。

    方孔炤的瞳孔也猛然收缩了一下,在他眼中,仿佛看到了一个可怕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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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五、残民邀功非我欲(四)

    此时大明的经济中心,在于南直隶、浙`江,支撑朝廷的赋税,极为仰赖此地。

    但“苏湖熟天下足”已经是过去了,如今苏、湖一带,多种桑树,采桑养蚕,其利远胜于种植水稻。因此,大明已经进入了“湖广熟天下足”的时代,湖广、江`西二地,成了天下粮仓。若是灾荒bō及这二地,或者流寇攻入这二地,虽然这里并不象南直隶、凤`阳府那样具有象征意义,可是破坏xìng,可能更大于这二地!

    想到这里,方孔炤只觉得毛骨悚然。

    “若是……若是朝廷重视此处,选派贤能,督抚这二地,应该不会有事吧?”

    “洪承畴、卢象升皆是贤能,二人合力,流寇还不是祸乱中原,甚至来到南直隶!”俞国振长叹道:“以伯父之能,岂不知不能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假设么?若是此二地出了变故,那么我大明一万万九千万民口,当食何为食,衣何为衣?”

    俞国振的这个数字,乃是崇祯三年时的数据,事实上因为此时隐户甚重,还未摊丁入亩,实际人口应该远不止这个数。这个数字也是在南美粮食作物尚未流行之前大明土地能够承受的极限!

    一想到一万万九千万民口,方孔炤再也无法责难俞国振向南开拓之事了。

    “那安南,便能养活我大明这许多人口?”他没有蠢到去问,为何不能尽快平定流寇,而是直接问关键问题。

    “安南本来我大明交趾布政司,实我大明故地,如今安南国王黎氏,不过是在我大明收缩之时窃取我大明之土,故此,我所获者,为大明弃土也!”俞国振先是强调这一点,然后又道:“伯父曾在闽为官,可知闽地降水多日光足,正利于粮食生长。安南之地,在降水与日照上,更胜于闽。而且安南多河流冲积平原,正好种水稻。另外,小侄在安南正试种海外新种粮食,若是两季水稻与一季杂粮混种,一年可得三熟……”

    “你只说,一年能得多少粮食吧。”方孔炤问道。

    “小侄所据,不过是会安一地,放在咱们大明本疆,约是一中府之地,具体面积,小侄正在遣人测量,如今还不知道。但开出的粮田,在小侄回来之时,已经有十八万亩,都是中等以上的水田。只以一年二熟、一季四石来算,一年可得粮一百四十四万石……”

    “亩产四石?那田竟然如此肥沃?”

    “小侄另有方法,可以增产。而且,若种的是蕃薯、土豆、玉米等作物,亩产还会增加……啊呀,说岔了。”俞国振一提到种田,总有一种异样的兴奋,他自嘲地笑了笑:“如今小侄每月少说要再开出五万亩田来,所缺的,无非是劳力罢了。而且,在会安向南,尚有一地,面积十倍于会安,我大明境内兰津于此入海,亦是广饶之地,水土之美,不逊于苏湖。原属占城国,但如今占城国为安南阮氏侵掠,几近灭国,故此成了无主之地。若是有足够人力,开发出此处,仅此一地,便足我大明半数口粮!”

    俞国振的话语里多少有些夸张,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方孔炤听了之后顿时眼睛发亮。

    “南方多瘴疠,你真能解决?”

    “瘴疠不过是水中小虫,人饮生水,为其所毒罢了。小侄严令水非沸过一概不得饮,故此虽也有生病者,却只是比在咱们南直隶稍多。另外注意驱避蚊蝇,多备药剂,保持勤沐浴的习惯,并不易生病。”

    “给你这么一说,老夫都想去那边瞧瞧了……”方孔炤这句话里,就隐约有一种赞许之意了。

    他不是迂腐之人,在他看来,若是能救大明百姓,蛮荒之地,占了就占了,就算是有主,若是为救华夏子民xìng命,也说不得要争上一争抢上一抢!

    “前方战事正紧,此次你来金陵,总不是为了跟老夫说交趾之事。”方孔炤又道:“说吧,有何事要老夫相助。”

    “要请伯父借些家丁与小侄。”俞国振笑道。

    方孔炤愕然。

    几乎就在俞国振踏入方家的同时,北`京,紫禁城中,御书房里的崇祯皇帝哈哈大笑起来。

    他才二十六岁,比起孙临也只是大上一岁,但单看外表,他却象是四五十岁的人,因为是退朝闲坐,未戴皇冠,故此可以看到他两鬓已经有了斑斑白发。他向来极重自己的仪表,很少有笑得如此畅快失仪之时,shì候的小太监听得他这般高兴,都是有些惊讶,不少人都看着在旁陪笑着的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曹化淳,心中暗暗佩服。

    也唯有厂公,才能如此,让陛下圣颜大开,这等本领,得好生学习一番。

    “曹化淳啊,你说这俞国振,是不是朕的福将?”

    笑了好一会儿之后,崇祯放下奏折,回头看着曹化淳问道。

    曹化淳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自从去年中都祖陵被火、温体仁下台之后,天子许久未曾如此开心了。

    温体仁被弄下台,实际上并不合崇祯的意思,当时是迫不得已,故此温体仁虽是去职,却并未被勒令回乡,而是留在京中闲住。偶尔,崇祯还会派人去他府中,就国家大事征询他的意见。这让曹化淳相当惶恐,把温体仁弄下台,他可是往死里得罪了对方,若是温体仁有起复之机,那么他曹化淳就死无葬身之地!

    更何况,此事发生之后,崇祯便对他冷淡了许多,任他如何想方设法,主仆之间的关系,也恢复不到从前了。

    “陛下圣天子降世,自有天上星宿前来辅佐,奴婢看来,这俞国振不唯是陛下的福将,更是陛下……更是陛下……”

    他吃吃说了好一回儿,这番装憨卖傻,果然又将崇祯逗乐了:“行了行了,你这老货,不学无术就别学人家搬书袋子。”

    “不过,朕倒觉得奇了,去年四月的时候,他不是去了钦州给朕种合浦珠了么?朕记得,当时那个南京镇抚司的……你的那个干儿子叫范闲的,还上折子说,要安庐的罪民去钦`州帮着养珠,怎么这时候又跑回南直隶了?”

    崇祯这个疑问早在曹化淳准备之中,他恭敬地道:“奴婢听说,这个俞国振是个孝子,当初他父母因遭了禄星而死,他才十一二岁,便独自扶棺百里回到家乡,此后守孝三年结庐而居,不出家乡一步。如今正是大过年的,他想来是回乡过年祭祖,偏偏赶上了这个。说起来,去年也是如此,他能在安庐破献贼,也是回乡祭祖呢。”

    “果然,yù求忠臣,必于孝家。”听得这话,崇祯感慨地连连点头,然后又想起一事:“虽说俞国振是朕的福将,可至今,他身上还什么官职都没有吧?此前他将功劳得来的官职,都推给了他的堂叔……推功揽责,朝廷里那些食朕之禄者,当为之惭愧才是!”

    “陛下所言甚是。”这个问题,曹化淳就不敢乱说了。

    在他心目中觉得,俞国振是他这边的人,每年孝敬他一万五千两银子的河珠钱,虽然据说俞家已经彻底退出了河珠这项产业,转而去做海珠,但今年的一万五千两还是在年前送到了他手中。正因为如此,他反倒不好为俞国振正面说项了。

    “不过朕又不能明着赏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是朕明诏发赏,那些嫉贤妒能结党营sī的小人,必然要在朕面前大肆攻讦。他们奈何不了朕,为难俞国振却是绰绰有余……”

    曹化淳更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唯唯。

    崇祯闭上眼思考了一会儿,就在这时,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之声,还有宫女有些惶急的呼唤:“殿下,殿下,陛下正在那边,殿下莫去惊扰……”

    “咯咯,咯咯!”

    银铃一般的笑声传入耳中,然后,一个粉玉般的小姑娘跑了进来,她笑着向崇祯张开双臂:“就是知道父皇在,媺娖才要过来,好久不见父皇了,媺娖想见父皇!”

    崇祯将她抱了起来,见几个宫女在书房外张望却不敢进来,向她们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

    那些宫女退了出去,崇祯抱着自己这个才六岁的女儿在书房里转了半圈:“想见父皇了?”

    “媺娖有好些时日未见父皇了!”

    这段时间,因为流寇再度进入南直隶的事情,崇祯确实又有些时日没陪自己这个女儿了。朱媺娖如今才只是六岁,正是jiāo憨之时,她又是周皇后所养,宫中无人敢因为年幼而轻慢她,就是崇祯皇帝自己,对这个女儿也甚是jiāo惯。

    “倒是小媺娖提醒了朕,朕虽不能给俞国振封官赏爵,却也不能冷了功臣之心。这样吧,曹化淳,你安排一下,让俞国振进京,朕要见他。”

    曹化淳心里突的一跳,这可与他先前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他shì候崇祯的时间极久,自然知道自己这位主子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说直白些,很有点刻薄寡恩。却没有想到,他会对俞国振如此另眼相看!

    “奴婢定然将此事办好……请皇爷放心!”心里虽然惴惴,他却没有迟疑,口中如此回答道。

    “想来卢象升的奏折就要到了,这些人还以为能欺瞒住朕,竟然将俞国振的功劳尽数sī分掉……哼哼,那个祖宽,奴仆出身,不识礼数!”崇祯又喃喃说了一声,这话传到曹化淳耳中,自然心中有数。

    祖宽这一次就算功劳再大,也别想有什么升迁了。!。

二七六、贼势如火迫衷肠(一)

    环滁皆山也。

    虽然欧阳修很醉熏熏地写下了这样一句精妙之语,概括了滁`州周围的地势。但实际上,滁`州周围的山势并不高,至少在如今滁`州官民心中,那些山对自己居住的城池并未起到丝毫保护作用。

    相反,围着滁`州城连绵不绝的火光,让城头站着的人都是惊叹恐惧。

    其中就包括知州刘大巩。

    他是崇祯七年的进士,自从数日前接到消息,贼人离开庐`州向东而来,他便心知不妙。紧接着驻地在滁州的南京`太仆寺卿李觉斯,这位老先生分管马政,但他至滁`州之后,除了指手划脚之外,便是收受贿赂,刘大巩有时觉得,他还是没来滁`州更好。

    而当得知闯贼抄掠全`椒,离滁`州只有一步之遥时,这位李老爷便慌了,嚷嚷着要刘大巩遣兵送他去南`京“告急”。刘大巩手中就那么点兵力,另是依他之言再分个两千送他回南`京,滁`州还要不要守!

    好在李觉斯只吵了一日,便不再吵了,让他住嘴的却不是刘大巩,而是刘大巩身边的另一人。

    刘大巩看着身边这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眼中尽是钦佩。

    方孔炤!

    方孔炤身为南`京尚宝卿,原是悠闲清贵的官员,身在城坚墙厚的南京城里,可他却自请过江察看军情,带着区区五百兵,来到了滁`州城中!

    “方公,贼势极大,如何守城,还请方兄指点。”他恭敬地对方孔炤道。

    方孔炤笑道:“本官此次来滁,可不是给知州添乱的,当如何战守,但凭知州吩咐,便是本官,也会听从号令!”

    旁边的李觉斯不满地哼了一声:“潜夫,你来得好没道理!”

    他是真心不满,若方孔炤未至,他还可以以告急为名,跑回南`京去,可现在,南`京不但知道消息,甚至派人来前线观察军情,他还有什么理由脱身?刘大巩守土有责,他南`京太仆寺的驻地可也在滁,同样是守土有责!

    “伯驿兄不必担忧,下官已有定计。”方孔炤又是一笑。

    这位李觉斯虽是广`东人,但当初曾与东林一起同阉党对抗,当今天子继位之后,也曾经屡次上书举荐东林党人。正是有着这份渊源,所以方孔炤到这里之后,才能劝住他。

    方孔炤的心中,其实也有些紧张,但并不是因为对即将到来的大战,而是对此后局势物发展。

    他原本是可以不来的,但听到俞国振的计划之后,他就觉得自己不能再在安全的地方呆坐。他方孔炤岂是坐享其成之辈,怎么能呆在安全的地方,等着自己的晚辈把功劳送过来!

    所以,他必须来到滁`州!

    “还要多谢伯驿兄拨出来的马啊。”想到这,他对着李觉斯拱了拱手。

    李觉斯为南`京太仆寺卿,掌管南直隶马政,虽然南直隶马不算多,但拨个几百匹与方孔炤却是毫无问题的。

    “你那侄女婿,当真能破贼?”李觉斯还是觉得不大对劲,忧心忡忡地道:“老夫也曾听说过他的声名,但是……他手中兵微将寡,当真来得及么?”

    “哈哈,破贼主要还是要靠官兵,我那侄女婿勇则勇矣,他只是在外牵制,让贼人不敢轻易攻城。”方孔炤道。

    他将目光投向城外那火光通明的连营处,流寇势力大,连营足有十余里,将整个滁`州都围于其中。而俞国振,则隐身于流寇连营之外,埋伏在某一处地方。

    “济民谋划深远,比我更胜,现在,就等着时机到来了。”他心中暗想。

    “小官人,要不要做这一批?”

    正在此时,贼人连营外围,隐身在一片树林中的田伯光,杀气腾腾地看着对面的一处营火。

    此时已经是大明崇祯九年的一月初六,这个新年,俞国振又是在征战中渡过的。田伯光也是一样,不过他原本就是登莱之乱后的孤儿,只要跟着俞国振身边,那就是在家人之侧过年了。

    但此际,他的心里是真正充满了怒火。

    他抬眼远望,看着那处贼营,只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将其中的流寇尽数杀灭。

    “流寇就是一股极为单纯的毁灭力量,所到之处,除了破坏杀戮与毁灭之外,再没有别的作为。而咱们,则是一股建设的力量,咱们要建设家园,要凭着双手去创造幸福,与流寇便是势不两立!”

    俞国振在带他们出来与流寇交战时说的话语,再度在田伯光脑中响起,他从来没有象现在一样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因为他眼前看到的惨剧。

    他们跟着这伙贼人,眼见他们破了一座村庄,将村子一把火烧掉之后,便将人全都劫到了此处。这伙贼人的数量约有两千余,被他们劫走的村民有四百多,紧接着便是一场人间惨剧。

    奸淫杀戮且不说了,这些狗贼竟然逼迫这些村民互淫,乃至父淫其女、子蒸其母者,他们以此取乐,而村民们的哭泣哀求,却象一声声雷鸣,敲打在田伯光的心中。

    神情恍惚之中,他仿佛回到了四年之前,仿佛又回到了登州。

    那一夜乱军突至,母亲为了救自己被他们掳走,再见到时,便已经是一具赤着的尸体。他亲手将母亲放入水中,洗了数十遍,可总觉得洗不尽母亲身上的冤仇与污浊。

    要想洗尽这个,唯有用血。

    “伯光。”就在他双目赤红之时,俞国振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去吧。”俞国振道。

    “是!”田伯光看了一脸戾气的自家公子一眼,然后长身站起。

    原本的计划当中,他们只是远处里盯着这伙贼寇,观察贼寇虚实,绝不打草惊蛇的。因此,俞国振忍到了现在,但如今他发现自己错了。

    “杀尽这些禽兽!”俞国振又道。

    “是。”不仅是田伯光,他身后的二百骑,都是沉声应命。

    这些确实是禽兽,他们践踏的已经不仅仅是生命,而是人身为万物之灵的尊严。

    二百骑上了马,俞国振身边,田伯光将面甲从铁盔上放下。

    面甲里,是一双幽深的燃着火的眼睛。俞国振将指挥权已经交给了他,那么——他心中默默地想:“为了娘!”

    “拔刀,前进!”

    因为马蹄上都包了布,所以蹄声很轻,他们起初速度并不快,慢慢向着流寇处接近。

    闻人秀正喘着粗气,从一个不停地哭着的娘儿们身上爬起,他还没有从余波中歇过来,便被一个同伴推开,那个同伴淫笑着又趴到了那娘儿们身上。这让闻人秀有些不爽,他的独占欲是极强的,他上过的娘儿们,真不愿意让别人再上。

    但是他只是贼人当中的一个罢了,而且连小头目都不是,只是最最普通的小兵。这让他叹了口气,若是他也是一个大头目,便可以有自己的营帐,蓄养自己的娘儿们!

    “闻人秀,那小娘皮还行吧,哈哈哈哈……”

    旁边传来同伴的淫笑,闻人秀嘴角抽了抽,跑到火堆上的锅里,用勺子去舀了一勺肉汤。他正准备喝汤时,却发现那吊着的铁锅开始摇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有些愣了。

    然后,他立刻明白,尖声大叫:“敌袭,敌袭!”

    但是这时,虎卫已经到了离他们不足五十丈之外,正是因为开始加速,才惊动了他们。

    为了不惊动远处更多的流寇,田伯光下的命令是用刀而不是火枪,他们从夜幕中滚滚而来,手中的马刀在火光中闪闪发光。这种马刀,也是新襄铁器工坊的产品,流线型的弯刀,配上护手,锋利的刀刃,坚硬的质地,使得它的使用者能够轻易在马上切割开敌人的肌肉。

    闻人秀从火堆边胡乱抓起了自己的武器,黑暗中他不清楚来了多少敌人,看到的只是一大堆黑色的头盔。冲在最前的那个黑盔骑士,将手中的刀斜斜举起,然后一道电光劈下,离着火堆最远处,正在逼着被抓的百姓取乐的一个流寇,脸上的淫笑还没有完全散去,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然后,他的头就飞起,从脖子里喷出的血柱,直冲到了半空!

    “啊!”闻人秀嘶声厉吼,他感觉到,那个黑盔骑士的眼睛已经转到了他身上,目光里充满着仇恨。

    “来啊,来啊,老子干了你的老娘,杀了你的老爹,老子这一辈子爽够了,你来啊!”

    闻人秀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不知为何吼出了这样的话语,他与那黑盔骑士相隔还有近十丈,可是他觉得,那黑盔骑士一定会冲着他过来。

    田伯光的刀再度举起,他一夹马腹,然后便从流贼的大队之中突了过去。

    周围反应过来的流寇,纷纷在拿起武器,但是田伯光对他们视而不见。来自太仆寺的战马,长嘶纵跃,将一个流寇踢翻,只是两个飞身,就已到了那个抓着朴刀对他大喊的流贼头目面前。

    “死!”

    “来啊!”

    闻人秀这个时候,不知哪来的力量与技艺,他猛然猫腰,朴刀劈向马上黑盔骑士的腰间。他出手很快,而朴刀也长,对方的马刀稍短。所以,闻人秀可以肯定,自己能先斩杀对方。

    想要自己的性命,先拿命来换吧!

    他脸上的狞笑凝固了,因为他感觉到自己飞了起来,头颅在半空中打着旋儿,他看一具无头的尸体拿着朴刀徒劳地劈在对方腰间,而对方却没有丝毫反应!

二七七、贼势如火迫衷肠(二)

    百书屋 全文字     二七七、贼势如火迫衷肠(二)

    田伯光觉得胸中的戾气随着一颗颗贼人的头颅在自己手下飞起而略微消散,仅仅是片刻之后,周围就全部浸饱了血腥气味。百书屋 全文字无广告

    他这个时候稍稍冷静了一些,再回头看时,发现残贼已经四散奔逃,留在寨子里的贼人,已经是非死即伤。

    他还想再追下去,却听到了锁呐的声响,田伯光有些不甘,但军法森严,不容他不从。他骂了一声,然后拨马回头,经过方才砍掉那个抓朴刀的贼人所在地时,却看到一个女子爬了起来。

    这女子赤着身,浑身都是被流寇污辱残虐之后的痕迹,她目光却很清澈,张开双臂,拦在了田伯光的马前。

    田伯光微微驻足,不知她这是何意。

    “给……将军……”

    这女子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然后将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田伯光没有接过,只是盯着她,那女子手在夜风中微微发抖,她被拧得青紫之外,露出肌肤的原色,却是如玉一般洁白。

    那女子等了一会儿,见他不接,又开口说道:“将军……这是干净的……我脏了,这是干净的!”

    田伯光终于伸出了手。

    从那女子手中递过来的,是一个软软的包,那女子将包交给他后,仿佛了结了最大心愿,她向后退了两步,盈盈下拜,然后又退了几步。

    直接退入了那火堆之中,她的头发,转眼就被点着,她眼中含着泪水,脸上却带着笑。

    田伯光紧紧握住了那手中的布包,那应该是一个香囊吧,带着淡雅的芬芳。这个少女绣着它的时候,可能怀着无数憧憬与梦想,可能想过将它交给一个饱读诗书的公子,交给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交给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她织的时候,细细密密,温温婉婉,甜甜蜜蜜。

    田伯光最后望着火堆中的女子一眼,那女子从原本充满戾气的“将军”眼中,看到闪烁如星的光芒。她在火中向着这光芒行礼,然后,倒了下去。

    “啊……”田伯光伸了伸手,然后将手中的那个香囊塞入胸衣内的口袋,小心翼翼贴身藏好。他不认识这个女子,不知道他是谁,也不可能查得出她的身份,但当田伯光将香囊收起来时,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收起来了一份了不起的东西。百书屋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走!”他对随着他的几名家卫道。

    他们只有两百人,猝不及防下突袭这个营地是毫无问题的,但也只能将贼人杀散。因为贼人的暴行,所以到处都是哭喊声,攻击之初不会引起别的贼营疑心,但现在不同,从南北两边,都有贼人向着这里围来,听马蹄声,少说也有数千。

    “也好,这些畜牲休想过好日子。”俞国振见田伯光回来,轻声说道。

    田伯光点了点头。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窥查贼寇主营之所在,然后在附近等待机会。俞国振判断,卢象升绝对不会放纵这些流贼,只要等他大兵聚集,他就一定会派兵来救滁州。到了那时,流寇除了分散突围,别无应对之法。而俞国振就可以死追流寇渠首不放,直至将之击杀或擒住为止。

    但是因为看到流寇那恶行,他们按捺不住,所以使得原先的计划就必须进行调整。

    “小官人,是我不好。”田伯光低声道。

    “你有什么不好,又不是你一人看不惯流寇这般行事。”俞国振看了看周围,只有田伯光、齐牛等亲信,他叹了口气道:“咱们在钦`州、会安有那般基业,我原本可以在那儿安安稳稳地种田、经商、练兵、教学,为何却每到流寇有风吹草动,便要回来参战?”

    这个疑问此前也确实是困扰着田伯光。从俞国振的利益最大化角度来考虑,他原本就该是在边角之地,坐看中原大乱,甚至可以在背后推波助澜,时不时帮助流寇或东虏一把。

    但俞国振却无法做到这一点。

    他现在还不是一位冷静到冷血的政客,相反,他前世今生,都时刻没有忘记自己是为何而战。他不会蠢到去做能力之外的事情,但在江淮这一带,是他能力所及之处,若让他坐视这里数千万百姓遭受苦难,坐视这些已经变成禽兽了的流寇横行肆虐,他实在是做不到!

    “什么,是一队黑盔骑士,人数不详,装备精良,骑术高明悍勇无比?”

    高迎祥的主营,离这里不过是三里地,因此他很快就赶到了。当从剩余的人口中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他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在他身边,横天王王子顺脸色顿时惨白:“来了,那个无为幼虎果然来了!”

    高迎祥不是一般寇首,他对于情报也是极为重视的,因此在王子顺败回之后,他遣人四处打探,果然打听清楚,在柘皋河畔给他后队毁灭性打击、让他在安庐的劫掠成果化为泡影的,就是无为幼虎俞国振。

    “这厮倒是难缠,难怪八大王会败在他的手中。”高迎祥皱着眉,回头对罗汝才道:“曹操,你看如何?”

    “这厮胆大能战,确实难惹,不过他有一个最大的弱点,便是兵力不足,他只有手中的两百家卫,虽然能以一当三甚至当五,可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千人的战力。”罗汝才冷笑道:“闯王,只看你想着如何对付了。”

    “此话怎讲?”

    “他才两百人,若不是象今夜这般突然袭击,能奈我等何!不过是一只苍蝇罢了,若是闯王不想理会他,只要交待各营小心戒备,小队人马不得离开,他便无隙可乘!”

    高迎祥微微点头,但对于这一策并不满意。这些流寇确实都听从于他,但并不意味着他能绝对约束他们,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用不断地掳掠周围地方来提振士气,不可能不让小队人马出营。

    “曹操这计策不好,莫非就这般看着那小兔崽子嚣张么?才二十岁不到,乳臭未干,便让着这厮给我们捣乱?咱老子倒是有些不信邪,想要试试这厮究竟有几斤尿水!”

    说话的是改世王许可变,方才被破的那个寨子,正属于他的部下,因此他心中极是愤怒,只恨不得立刻将俞国振抓来杀了。罗汝才笑了笑,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这扇子是在某富贵人家夺来的玉扇,原本是人家用来把玩的珍玩,他拿在手中却充作诸葛亮的鹅毛羽扇:“若是觉得这一计策不好,咱老子倒还有另一计……”

    “说说看。”高迎祥道:“苍蝇虽然害不了人,在身边嗡嗡总是麻烦,早些料理了,咱们便可专心破城。破了滁`州,要么去扬`州,要么渡江去南`京,少不得你曹操的好处。”

    罗汝才道:“你们发觉没有,那俞幼虎虽然狡诈,却有些沉不住气,他破改世王的那处小营寨有何用处?若我是他,必定在暗中窥视,等待时机,待我们全力攻城之时,或者是卢象升那厮到来之际,暴起发难。可现在,他却是不痛不痒地破了我们一个小寨,然后就走。这只证明一件事情,此人沉不住气!”

    说到这,他指着地上的那些死亡的百姓尸体,又奸笑起来:“为何沉不住气?我听闻好狗护四邻,这俞幼虎向来以安庐为乡梓之地,南直隶百姓为父老乡亲,故此见到这些就受不住了。”

    “曹操你别拐弯抹角,就直说,当如何做吧。”许可变不耐烦地道。

    “很简单,他人不多,故此只能打咱们的小股,若咱们大股出击,必然躲开。既是如此,咱们就这般……”

    听得他低声说出计策,周围之人都凑拢了去听,听着听着,便有人笑了起来:“不愧是曹操,这般的诡计,也只有你想得出来。”

    “那倒不只,八大王若在,也想得出这般计策来。”罗汝才摇了摇折扇道。

    “他?去年这个时候,可是在俞幼虎手中吃了大亏!”

    “吃大亏的是老回回与混天王,混天王连性命都丢掉了,老回回少说被吃掉了一半。八大王其实实力并未受损,安然退入英霍山中。”罗汝才摇头道:“八大王哪那么容易吃亏……今年,他必然要将这再找回来。”

    “哦,你这话……”

    罗汝才看了一眼高迎祥,高迎祥微微点头,表示他可以说出来。罗汝才这才道:“各位兄弟,就在今日,小弟派往八大王那边的使者已经回来了。八大王、老回回等,携众十万,自桐`城出来,正在向咱们这边赶来。现在大伙知道为何咱们明知卢象升在后边追着,却仍然不惧么?”

    众人都是讶然,自流寇起事至今,他们作战战术上虽然狡诈多计,但一向没有什么长远战略,故此被官兵追得四处乱钻,这一次听得此语,他们一路上将卢象升线来滁`州,竟然是早有计划之意?

    “如今追着咱们的,就是卢象升,对咱们有威胁的,也就是卢象升,若是在这里败了他,那么朝廷能如何?调洪承畴来?那得到猴年马月!故此,我、曹操还有八大王早有定计,就是将卢象升诱至南直隶来。咱们与八大王联起,有二十万人,卢象升不过是区区数万人,而且他的天雄军如今还不敢尽遣至此,还得去堵闯将。”高迎祥沉声道:“此前不说,不是信不过诸家兄弟,而是人多口杂,现在可以说了,只要夺下滁`州城,咱们就可在城中等八大王来,到时里应外合,灭了卢象升便去夺南`京!”

    他此话说完,众贼首都是目瞪口呆,不少人心中吸着冷气,暗道了一声:“好大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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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八、贼势如火迫衷肠(三)

    “在柘皋河,横天王吃了那俞幼虎的大亏啊。”

    八大王张献忠在马上摇摇晃晃,这个消息让他哈哈笑了起来。

    老回回马守应同样也笑了起来,但多少有些愁意在里头,过了会儿,他叹息道:“八大王,你算算看,一年之中,咱们十三家,有多少人在这厮手中吃了大亏!这厮不除,迟早是后患!”

    “现在已经是大患了,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若是能败卢象升,咱们便可以在江淮立稳脚跟,那时收拾只有几百家丁的一个俞幼虎,难道还是什么难事?”张献忠拍了拍手:“况且,咱们现在……不就是冲着那厮的老家去么。去年可望烧了他家一次,听闻他又重新建起了,那么今年咱们再去烧一次!”

    说到这的时候,张献忠脸上浮起一丝狞意,去年的战败,让他视为奇耻大辱,若不是俞国振几次三番坏了他的好事,去年他就可以打到南`京去的!

    他们大模大样地从桐`城之下经过,并没有任何攻城准备,桐`城令杨尔铭在城头看到这一幕,不仅脸上没有喜sè,反而lù出忧忡。

    他不怕流寇攻城,这一年时间里,他将一半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巩固桐`城的城防之上,若是流寇再攻桐`城,他有信心让张献忠在此撞个头破血流。

    但流寇却是逾城而去,不理会他,故意从这里经过,倒更象是到他面前来耀武扬威,警告他勿要轻举妄动!

    这也确实吓着他了,他城中总共收拢也不过是两千官兵,外加几千民壮,而贼人的数量,绝对不只十万!

    献贼在英霍山区中招降纳叛,竟然又存下这许多兵力,他此去目标,究竟是何处?

    想到这里,杨尔铭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东方。去年此时,他与俞国振联手,大破献贼与老回回、混天王的联军,后来二人虽是分开,但相互敬佩,他年纪比俞国振还要小些,因此称之为兄。

    也不知这一次,济民兄长能不能……

    一想起俞国振,杨尔铭浑身猛然一振!

    张献忠与老回回既是从英霍山中出来,他们二人最恨者,莫过于俞国振。他们再入安庐,岂会放过俞国振?

    “听闻济民兄长在柘皋新败横天王,他家中……他家中现在只怕无人守护!”

    张献忠与老回回出英霍山,绝对不是出来旅游的,他们要与闯贼会合于滁州,那么最近的道路,当然是经过桐`城、庐`江、无`为、巢`县、含`山、和`县,这一路打过去!而且这一路上,因为要守庐`州的缘故,所以兵力几乎都被史可法调走,那些县城最多与他桐`城一般,有个两千子兵几千民壮,根本无力阻挡献贼与老回回!

    “杨蛟,过来过来,你赶紧给本老爷过来!”杨尔铭猛然叫了起来。

    一个瘦矮的汉子笑嘻嘻跑了过来:“老爷,有何吩咐?”

    “给本老爷去送一封信。”

    “小事一桩啊,老爷,送给城里哪儿?”

    “送城外去!”

    杨蛟顿时苦起了脸,连连摇头道:“老爷若是嫌杨蛟不会shì候人,直接把小的打杀罢了,何必送小的去给贼人砍。这城外可是有几百万贼人,小的又不是俞幼虎身边的大力牛魔王,能够在百万贼中杀个七进七出……”

    “老爷我有重赏!”杨尔铭哼了一声:“上回你偷吃俞大哥送来的安南果脯之事,老爷我还没给你算账,这次办得成了,至少给你五两银子!”

    “十两成不成,老爷,小的这可是去卖命。”

    “七两,再多说一句,老爷就直接将你扔下城去!”

    “行行,七两就七两吧……我说老爷,你可没有俞公子大方,上回小人给俞公子送信,他一打赏可就是十两……”

    那家丁唠唠叨叨,收了信后就奔北城而去,他当然不敢从流寇的眼皮底下去送信,而是选择了绕道。杨尔铭望着仍在城下绵延不绝的贼军,眼里尽是忧忡。

    但愿还来得及……俞大哥啊俞大哥,你可曾料到这个?

    在杨尔铭为俞国振担忧的时候,俞国振却在笑。

    “这些流寇,果然狗改不了吃屎。”他看着那些得意洋洋冲出来的流寇,嘴角微微抿了抿。

    因为流寇围城的消息传来,周围村子里的村民要么就逃到别处躲避战火,要么就是已经被流寇屠戮,要想再有收获,这队流寇就必须去更远的地方。

    俞国振从他们选择的道路判断,他们应该是通向近二十里外的石庙村。

    这队贼人的人数并不多,也就是六百余人罢了,俞国振看了一眼身边的田伯光:“你觉得如何?”

    “六百人……闯贼也太小看咱们了,六百人还不够咱们一个冲锋的。”田伯光也是冷笑:“以属下看,吃了就吃了!”

    俞国振点了点头:“你去召集人手。”

    田伯光依言而去,俞国振一人站在小山岗上的树林里,又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

    他手中的兵力有限,每一个家卫都极宝贵,因此每一战,他都务求谨慎,争取不出任何纰漏。

    远处的滁`州城没有什么动静,滁`州的知州刘大巩去年才上任,此人才具有限,倒是那位太仆寺卿李觉斯颇有些才能,但李觉斯的器量胆魄又小了些。这是高二柱给他的情报中,对城中这二位主事的评价。不过好在方孔炤到了,他的职位虽在李觉斯之下,可官场资历却老,安抚得住李觉斯。

    只要能守着七日……应该没有问题吧。

    俞国振毕竟不是历史专家,他知道一些历史人物和大致的历史走向,对于具体的历史细节,却把握不住。特别是随着他对于历史大势的介入越来越深,有些事情的走向,已经完全偏离了。因此,他不敢肯定,滁`州能否守住七日。

    在望远镜中,流寇的首领神情似乎有一些怪异。

    这队流寇的首领是跳涧虎,他在群贼中只是一个小人物,手下有这六七百人,但却是改世王许可变的心腹。他的部下并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用意,但跳涧虎却知道,若不是许可变许了他天大的好处,这种冒奇险的事情,他断然不会愿意去做的。

    饶是如此,别人笑逐颜开时,他却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掌盘子为何这模样,众家兄弟都要去乐和,你这模样可是大大不吉利。”

    旁边一个心腹见着了,笑着说道。流寇都是些老兄弟,他们之间有时说话并没有什么尊卑贵贱。

    “你知道个屁,给咱老子打起精神来,若是不想死,就当心些周围情形!”

    跳涧虎喝了一声,驱着众人向前行。他带的六百人,骑士不多,倒有好几十辆大车,众贼便坐在车上,唱小曲的做鬼脸的,一路便向东而去。

    “奇了,若是去劫掠,应该多带骑兵,而不是这么多大车,看起来倒象是去运送辎重……”

    注意到这些车子,俞国振心中忽然一动。

    贼人渐渐远去,俞国振也从林子另一端退出,他上了马,疾驰离开。

    在俞国振与诸贼都离去不久,突然间足有千余骑贼人四散开来,于各处游dàng巡视,将侦察的范围扩大到了贼营外十里。不一会儿,约是两千骑贼寇又涌了出来,为首的正是改世王许可变。

    他拧着自己的虬髯,冷笑着回头道:“我瞧着曹操也恁的小心,还要先派人四处搜巡是否有那厮的探子,戏做得倒是十足!”

    “掌盘子,小心便小心了,反正咱们不吃亏。”他的手下道。

    “废话不多说,曹操说只要石庙那边一开杀,那么俞幼虎就会忍耐不住。咱们赶上去,别到了那儿,只剩余咱们兄弟的尸首了。”

    “那怎么可能,咱们兄弟既是有准备,便不会那么轻易被那姓俞的吃了。咱们可是砸不烂咬不动锤不扁的铜豌豆!”

    听得部下这样说,改世王点了点头:“这倒是,姓俞的只是幼虎,跳涧虎可是猛虎,二虎相争,哪有那么容易败的!”

    他们这两千全是骑兵,有不少都是从流寇其余诸部调过来的,可以说,是流寇中最精锐的部队。

    流寇大营中,闯王高迎祥得到改世王已经出击的消息,他目光一凝:“不管能不能逮住那只让人厌恶的苍蝇,咱们这里总不能停……曹操,革里眼,还有诸家兄弟,咱们开始攻城!”

    “攻城!”

    诸家寇渠顿时嚎叫起来,他们在庐`州受挫,又于柘皋河给俞国振啃下一块肉,心中早就憋着一肚子火了。

    一道道令箭发了出去,在滁`州城上,可以看到原本象盘蛇一般的流寇连营开始活动起来。一座座寨门打开,然后象是挤破的脓疱一样,一道道杂sè的人流涌出。他们开始在滁`州城外列阵,各式各样的攻城器械,从云梯到鹅车,从火箭到大炮,全部推到了城外。

    方孔炤吸了口气,看起来,贼寇并未受到俞国振太多的影响啊。

    “潜夫兄,你看现今当如何是好?”

    “太仆卿何必谦逊,说实话,到此之前,下官确实是有些担忧,可到了滁`州之后,下官就放心了。”方孔炤笑道:“太仆卿上任以来,添置火器,修整堞壕,所谋甚为深远,下官实在是佩服。”

    李觉斯稍稍有些得意,他正是因为怕死,故此去年献贼扰安庐之后,他就想着法子逼迫滁`州地方官添置火器,甚至城上还有来自南`京神机营的一位姓徐的参将,也是在这之前他再三告急而由江防都督杜弘域派来。滁`州的吏民,只看到他在添置火器和修葺城墙时的中饱sī囊,却不曾看到他这些准备是多么有远见!

    就在二人谈话之中,贼人开始逼近北城,显然,他二人所在的北城,成为了贼人第一处攻击目标。!。

二七八、古槐树底生死场

    石庙村在附近十余里,算是较大的一个村子,因为村中有几家大户,故此有人出头,大伙凑足了钱粮,围着村子建了一层篱笆。

    这篱笆防防小股的贼寇绰绰有余,真正遇到凶残的流寇,那就和一层纸没有什么区别了。

    石泰蹭蹭地从村口的老槐树上爬了下来,然后尽全力敲响了挂在槐树上的破钟。

    沙哑的钟声非常yīn沉,怎么也不是吉兆。因此,原本就比较安静的村子,瞬间就更加安静了,仿佛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侧耳听着这可怕的钟声。

    然后一个个拿着长矛、砍刀,甚至鸟统的村民涌了出来,江淮一带,原本就有团练之风,这两年流寇屡次逼近,已经有不少官绅上书朝廷,要求朝廷允许民间自办团练,更有xìng急的,看着俞国振的战绩,也组织自家子弟,练成人数不一的民兵。石庙村里付家是大家,祖上也出过几位人物,因此便操演出了这支近百人的民兵。

    不过虽然也曾操演过,还聘了武师来当教头,但这百余村民乡勇,想要和流寇对抗,还是嫌弱了。

    “石四娃子,你乱敲个啥?”一个老人持缨枪向石泰喝道。

    石泰原也是姓付,只是上头三个兄长全都早天,其母便带着他拜了村里那座石庙为义父,这才让他活了下来。但这小子命硬,他活了,

    却将父母克死了,如今就是在村子里帮人放放牛羊做做小工,靠着族人接济养得这般大。他面黄肌瘦个头不高,但却极是灵活,听得喝问,他指着西面道:“有贼,有贼人来了”…

    “贼人?”

    持缨枪的老人脸上的横肉抖了抖,他便是村子里的付大户,有一子中了举人,家里有几十个佃户投靠,再加上族人,在这附近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了。

    “是,好多,有五六百,我在树上瞧着了!”

    石泰神情极是紧张,他不喜欢付大户,虽然是他同宗,可却将他父母留下的那两亩田吞进去后就不肯吐出来,但他更不喜欢流寇,这些时日可没少听人说起流寇的凶残,就是昨天,还有从别村逃来的难民,在村子里讨水喝时说流寇过村之后的惨状!

    “大伙小心,闭紧寨门,休让流寇进来,大门守好,中间派人巡逻!”付大户此前早就找村里的秀才问过贼人来了当如何应对,现在虽然紧张,却还是一一吩咐下去。

    当村民们闹哄哄地应命之后,他们也看到了贼人的身影。

    六百人虽然听起来不算多,但猬集于村口,也是黑压压一大片人。

    而且贼人还带了近二十辆大车,他们到了村门前,倒也不急着攻打,先是用大车将村前的路堵上,然后便有一流寇笑嘻嘻地走近前来。

    “村里面都给咱老子听着,咱老子是改世王帐下前部正印先锋官麾下开路大将军!乖乖地将寨门打开,咱老子进去只征粮不杀人,若是咱老子数十下,这寨门还是关着的,这村子里就鸡犬不留!”

    他这一喊,寨子里有胆小的,都看向付大户。那付大户倒还有勇气,他拉过本家的一个侄儿:“跟他说,要粮可以,咱们村子可以出个十石,若是他不满意,可加到二十石!、,

    那侄儿喊了话,流寇嘿嘿冷笑起来,回头道:“早说就是多此一举,掌盘子,还是动手吧,这村子里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蠢货,咱们还是大发慈悲,早些送他们去投胎吧。、,

    随着这话,流贼当中便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声音,紧接着,油脂硫磺的气息开始蔓延。

    “先下手为强!”付大户一见情形不妙,大声道:“放箭,放统!”但他哪里能先得过这些流寇,在他喊声才结束,弓弦震动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

    数十枝火箭分头扎入了村子里,此时正值冬季,天干物燥,那火箭中有些落到茅屋顶上,有些落在牛栏,凡是掉在鼻燃之处,都是瞬间就着了火。

    石泰回头一望,他如今就住在村头的茅屋里,故此第一间烧着的就是他家。他顿时睚眦俱裂:“我家着火了!”

    不唯是他,那百余村民中,有三四家都是着了,而且这村子房屋甚密,现在没着的,过会儿只怕也逃不脱!

    “救火啊!”一村民扔下手中的缨枪,回头便要去救火,跟着他便有两三人弃械要回。

    付大户气极,上去踹了一人:“蠢货,流寇入寨,大伙命都没了,还担心你那点着破烂家当!烧了什么,老子包赔就是!”

    那几名村民这才醒悟,慌慌张张又回来抓起武器。

    付大户向着村外望去,方才他们也放了十几统和箭矢,但是却没见着有贼人倒地。他心中有些奇怪,脖子不免伸得长了些,然后就听得一声弦响,一道光影飞掠而来,他心中一惊想躲,却娄么也来不及,人啊的一声惨叫,应声倒栽在地上。

    那根箭的尾羽兀自在他头上发颤。

    他被射死,村子里顿时没有了主心骨,原本还乱七八糟放着铳和箭矢的村民,顿时发了一声喊便四散逃开。

    跳涧虎在大车上见了这一幕,咂了咂嘴:“咱老子横行天下,无人敢当,这小小的村子,哪里有一个男儿!”随着他手一挥,贼人开始发喊向村子逼去,村寨上头已经无人守卫,村民们一个个象无头苍蝇般乱窜,因此他们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轻易翻了进去。紧接着寨门被打开,更多的流寇涌入了村子。

    紧接着一场劫难就在村子里发生了。

    跳涧虎没有象往常那般,冲在最前要上最好的女人,而是留在了村头,不仅他自己,他身边十余个亲信,也与他一起,将大车又赶了过来。

    大车挡在村子之前,形成了一道屏障。看到这个,跳涧虎长出了一口气,脸上lù出狞笑:“看那无为幼虎来不来,若是不来,那就最好,下回总不会轮得咱们出来yòu敌。

    “来了才最好,改世王可是答应了掌盘子天大的好处!”旁边的亲信却道:“况且这厮不料理掉,总觉得睡……………”

    话才说到这里,跳涧虎猛然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然后伏倒在地,侧耳倾听。

    在村子里乱糟糟的声音之中,夹杂着大地隐约的震动声。跳涧虎变了脸sè,站起身来:“来了!”

    “鸣锣,让他们都悠着些!”

    铜锣声响了起来,原本在村子里疯狂抄杀的流寇愣了愣,然后开始不情不愿地聚拢,不等凑到一处,他们们嚷嚷起来:“掌盘子,为何唤大伙回来?”

    “就是,我正爽着呢,那娘儿们的xiōng可真大!”

    “俞国振来了!”跳涧虎冷声道:“都给我在这守着,咱们有援军,只要能撑上半时辰不让俞幼虎进寨子,那么今日人人都有重赏!”

    他呼喝之声,却不知道,在他头顶的那老槐树上,一个黑瘦的少年正无声无息地向着寨外爬去。

    那老槐树枝繁叶茂,几乎罩着村子的一角。石泰在上头爬惯了的,顺着其上一根伸出篱笆的枝干,悄悄爬到了寨侧,然后翻身跳下。

    此时他已经见着远处的尘土,想来就是那位声名远扬的无为幼虎,石泰抹了一把眼泪,便向着那边飞奔而去。

    并无多久,他就看到了二百骑骑士,身着绿甲,头戴黑盔,看上去煞气腾腾。他张开双臂拉在路中间,口中大叫道:“我要见无为幼虎,我要报信,我要报信!”那二百骑左右一分,将他围住,当面一个双眼灵闪的骑士看着他道:“你要见我家公子?”

    “流寇坏了我们村子,他在我们村子等着幼虎,他们有埋伏!”石泰大声喊道。

    他虽然未曾读书,但人还算聪明,口齿也清楚伶俐,三两句便将事情交待清楚了。喊完之后,那眼睛闪亮的黑盔骑士紧紧盯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用当地话说了一句:“此言当真?”

    “真的!”

    他并不知道为何那黑盔骑士要再问这一句,但只看到自己答了之后,那骑士向他招了招手,然后拨转马头,带着他到了后边。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雄壮无比的壮汉,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在壮汉身边,则又是一人,这人将头盔上的面甲推了起来,lù出一张未曾留须的脸。看上去,这人仿佛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只有那双眼睛,让人看了觉得深如夜空,显得极为特殊。

    “我就是俞国振。”那人平静地向着石泰道:“多谢你为我带来的消息。”

    石泰这一世都记得这一幕,特别是那个“谢”字。

    他在村子里帮着人放牛放羊,无人对他说一个谢字,付大户兼并了他家的两亩薄田,未曾对他说过一个谢字,村里谁家有个什么事情,对他召之即来呼之即去,也从未曾对他说过一个谢字。今日他来给俞国振报个信,这位名头响亮远胜于他们村的付大户俞国振,在他的眼中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却对他极是诚恳地说了声“多谢”!

    “果然有陷阱啊。”在石泰怔怔发愣的时候,俞国振抬起头,望着仍然弥漫着烟的村子:“可惜,我们来晚了一步,村子已经被占了,他们定然用那些大车挡在了村门前,让我们无法突入,只要将我们牵制住,随后而来的大军便会赶到……”“我有办法进村子,村子有后门”…石泰听了这句,猛然叫道。!。

二八零、古槐树底生死场(二)

    二八零、古槐树底生死场(二)

    (上班了,呜呼,人头都晕了,上一节的序号都弄错了。(《》www))

    跳涧虎眼见着一群绿衣黑盔骑士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心里微微觉得畏惧,然后便是欢喜。

    “果然中计了,来得好快,幸好,事先侦知这村子情形,一举拿下,不至于腹背受敌!”

    跳涧虎心中是喜忧交织,俞国振出现,那么就意味着他的使命完成,依着事先改世王的约定,他除了能从诸家寇首那边得到两千人的补充之外,还可以在攻破滁`州之后,独立分得一份收益。因此,他只要能撑到援军抵达,那么这丰厚无比的收益就在眼前。

    “俞幼虎,你来攻我啊,来攻啊!”

    他见那些绿衣黑盔骑士在百丈之外就停了下来,始终不曾接近,心中不由得又有些焦虑,若是俞国振不攻而退,那么他此行就白跑一趟了。因此,他发声狂喊,听得周围的流寇,都是面如土色。

    “掌盘子,你去挑衅这无为幼虎做什么,他若是见着村子已经被我们攻破,然后退走,那该多好!”一贼人埋怨道。

    听得这埋怨,跳涧虎心中猛然一动,他看那些绿衣黑盔骑士模样,似乎并不准备攻击,有可能会调头离开。但俞国振不是自诩要维护他的同乡么,只要将村子里的人逮来,当着俞国振的面进行凌虐,那么俞国振必然气急来攻!

    想到这,跳涧虎下令道:“去将村里的娘儿们捉来!”

    当下便有人回头要去将村子里的女人带过来,但他们才一回头,便张口结舌。

    “快去啊!”跳涧虎命令道。

    “掌……掌盘子!”

    跳涧虎肩膀被拍了一下,他回过头来,然后便看到身后,一排足有百名绿衣黑盔的虎卫,手持火枪,排成三排,冷冷地对着他们。圣堂最新章节www

    火枪黑黝黝的洞,似乎是死神冰冷的眼。跳涧虎还觉得很讷闷,这些家伙,原本是在村子门口的,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背后。

    然后他看到了这群家卫身后的一个黑瘦小子,看模样,是村子里的少年,他满眼仇恨,指着自己这边。

    “啊!”

    跳涧虎嘶声呐喊,举起刀,疯狂地向着身后这些家卫冲去。但他才冲了一步,就看到那些火枪的枪口冒出了火光,紧接着,一层青烟将那些家卫全都罩住,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了。

    跳涧虎的身体,剧烈地颤动着,向后逆飞出去,撞在了村子的篱笆之上。他并没有立刻死去,在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倒时,他的视觉里,还看到周围的同伙,一个个如同舞蹈起来了一般。

    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排队枪毙的了,在石泰的带领下,一百余名家卫,由田伯光率领,悄然潜入了村子之中,他们无声无息地摸到了距离流贼不足五十步处,列好阵,架好枪,这个时候,流寇才发觉他们的到来。

    田伯光嘴角微微有些斜,目光中燃烧着两团火,就象他身边的村子一样,他拔出腰间的马刀,虚劈了一下,马刀在空气中震出嗡嗡的声响。

    “预备——放!”

    虽然跳涧虎已经中弹身亡,但是流寇们并未第一时间失去勇气,这些都是悍不畏死的惯匪,他们呐喊着向田伯光这边冲来。田伯光一声令下,第二轮火枪射击开始。

    “唯有血,方能洗尽血!”田伯光心中想,然后举起刀:“冲!”

    按照家卫的训练条例,若是能保持与敌方的距离,那么就通过连续的火枪射击对敌方造成杀伤。《》www因为家卫自身装备优良,同时训练有素,所以他们在火枪的发射频率上是优于对手的,而且冲压出的钢甲带来的防护力,也让他们不惧于与敌方交换火力。但如果敌方是在向着己方快速运动之中,那么家卫将在两轮或者三轮排队射击之后,扔下火枪,以腰刀、长矛和小圆盾进行近距离格杀。

    这并非是俞国振一个人拍脑袋出来的战术,而是经过这么多次战役后总结出来的战法。这一战法对虎卫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他们不仅要有熟练的射击技巧,还要有强悍的体魄与敏捷的身手,保证他们能够在远近距离的激战中,都拥有优势。

    这一点倒不成问题,此际一般军队的训练都不系统,以明军为例,虽然戚继光拟定了极为优秀的训练条例,可是却极难执行。比如说火枪的射击,要想培养出射击技巧来,靠的就是无数子弹的消耗,但一般的明军哪有这种条件。

    而且,与此时绝对大多数军队都处于半兵半痞的状态中不同,俞国振的虎卫,是真正的职业军人。他们每日除非拉练作战,否则都是按照规定的内容进行重复训练,从射击到格斗,风雨无阻从不间断,这使得任何一个合格的家卫,都拥有极为纯熟的战斗技巧。

    这样操练出来的精兵,再加上种种赏惩机制,他们不畏战,反而很渴望战斗。当田伯光的命令发出之后,他们抛开火枪,拔出腰刀便冲了上去。

    流寇中有甲的是少数,大多数都是与百姓没有什么两样,两股人流撞击在一起之后,顿时掀起了一道血浪,而飙血的,绝大多数都是流寇。

    缩在后头的石泰,眼睛瞪得老大。

    他早就听说过,无为幼虎的家丁悍勇无比,其中还有什么“大力牛魔王”之类的勇将,据说不逊于话本里的裴元庆、李元霸。只不过他年纪虽小,经的事情却不少,人情冷暖看过了,因此没有那么容易被这传闻骗到。可现在亲眼一见,只觉得俞国振的这些家卫,仿佛个个都是赵子龙、关云长!

    然后他听得一声巨响,只见寨门轰然倒下。

    在倒下的扬尘中,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了。齐牛手执长槊,身骑黑马,面甲之下猬须虬结,看上去与演义中所说的张翼德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当流寇只顾着应付潜入村子里的田伯光时,俞国振那边也开始了动作,他们先是将挡在寨门口的大车推倒,紧接着又以马力,将村寨的大门拉开。

    顿时,流寇便陷入腹背受敌之中。

    流寇就是再悍勇,先失了首领,又受重挫,现在还陷入腹背受敌状态,眼见自己砍出的刀剑,劈在对方身上却只是当当声响,根本无法破对方身上的那绿衣下的甲胄。而对方手中的刀,却锋利得胜过上好的倭刀,一刀砍下来,甚至连从官兵那夺来的甲都抗不住!

    双方的差距是全方位的,从战力到装备再到战斗素养,而且这种差距并不是多上两倍的人数可以弥补。故此齐牛的出现,成了摧毁流寇斗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饶命,饶命!”

    “我等愿降,只求饶命!”

    从一个开始,接着是十余个、几十个,方才还凶残无比的流寇,纷纷抛下兵刃跪地求饶。石泰看得这般情景,再看到家卫们冷静沉着地将这些流寇驱在一处,然后开始打扫战场:包扎自己身上的伤口,救治己方的伤员,而给流寇一方受重伤的人补刀。

    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自己也这般威风那就好了。

    这念头一产生出来,便深深扎根,迅速发芽,疯狂成长,很快便长成了比石泰头上的老槐树还要大的参天大树。

    “村子里还有幸存者么,有的话将他们唤出来。”石泰正羡慕地看着家卫们处置流寇,突然间身边传来声音,他愣了愣,然后明白过来,应了一声,飞快地跑到村中。

    “还有人么,还有人么,贼寇被擒了,无为幼虎来了!”

    他正在变声之时,声音嘶哑,但极有特点,听得他的呼唤,村子里陆陆续续爬出些人来,这都是躲藏起来的幸存者,以妇孺老弱居多。

    村子里顿时是一片哭嚎之声,石泰呆呆地看着这些痛哭流泣的村民,这个时候,他才发觉,村中的青壮男子,几乎被流寇杀戮殆尽!

    到处都是尸体,那些他熟悉的人,现在都变成了尸体。他左脚前的那个胖大的汉子,便是村里的屠夫,向来孔武有力,一只胳膊就能将他拎起,但现在已经成了一团烂肉。他婆娘就躺在他面前,衣裳都被扒了一大半,而屠夫那模样,分明是在跪着求饶时被一矛捅死的。

    没有丝毫反抗。

    这与家卫们那威武形成了鲜明对比,也让石泰真正知道,原来村子里牛气的人物,到得外边,什么狗屁都不是!

    “这些狗贼!”

    看到四处的惨状,俞国振忍不住又骂了一声,这些天里,他跟着流寇之后追击,这种惨状见得多了,但每见一次,他的心里都还会难过,象是憋着一团火焰,要将流寇烧尽。

    他们此次还是来晚了些,这让他心中有些内疚,或许他只要早到一刻,那么这个村子里的大多数人都能保留下来吧。

    “将俘虏全交给村里人。”他突然道。

    交给村里人的结果可想而知,这与家卫一惯好抓俘虏的习惯不合,但既然俞国振有命令,他们立刻执行,那些流寇虽然还想反抗,但这个时候,任何反抗都只意味着提前死亡。

    恨极了的村民,用剪刀、锄头,还有一切他们能找得到的武器,将被俘的流寇一一打杀,石泰也壮着胆子,打杀了几个看上去极凶的流寇。这让他更为兴奋,他跑到俞国振,正要说话的时候,突然间,外边传来了滚雷一般的马蹄声。

    “终于——来了!”俞国振喃喃自语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二八一、古槐树底生死场(三)

    马匹滚滚而来,掀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改世王许可变世坐在马上,眼睛微闭,看上去象是在打瞌睡。实际上这是他的习惯,在十三家首领中,他部队的实力不算强,既没有闯王的威信,也没有曹操、八大王的jiān猾,更没有闯将的深沉,他能够站稳脚,靠的就是凶蛮。

    而当他象打瞌睡一样时,就意味着又有一个凶蛮的念头在翻滚了。

    “改世王,已经到了,是直接冲过去还是等等再说?”

    旁边心腹的问话,将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惊醒,他吸了。口水:“还是煎着的比较好吃……”

    “大王你说啥?”

    “哦,本王方才在想,抓着那无为幼虎之后当如何炮制,他的心本王是吃定了,有些时日没吃人心了呢……不过本王有些犹豫,不知是炒心片好还是煎心肝好,方才才拿定主意。”许可变说得口水横溢:“咦,跳涧虎那厮没撑住?”

    看着村寨前七零八落的大车,许可眉头皱了皱,这可与他原先的计划不一致。他们先是大肆宣扬跳涧虎会出外残掠,然后跳涧出动时也是大张旗鼓,原本想着引来俞国振后,跳涧虎凭着六百人坚守一段时间,等他赶到后内外夹击。可现在看来,跳涧虎虽然做了种种准备,却在俞国振的家卫面前连两刻钟都没有撑过!

    这让许可变不得不重新评估俞国振家卫的战斗力,他一挥手:“先围着不急,不急!”

    但紧接着,他又改变了主意:“不对,里头还在厮杀,冲快冲进去!”

    他如此说,是因为听得村子里还有厮杀声和武器撞击的声音,甚至还有连续的火铳声。若是厮杀声与武器撞击声还可以假冒,但一口陕腔的喝骂声,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火铳声更不会说谎。若是一个陷阱,有前面就足够了还弄出火铳声来,那纯粹是浪费银子。

    在他严令之下,一百骑顺着大道冲着村子的门口冲去。

    许可变着实研究过俞国振的战例,他发觉俞国振在战场之上奇计百出,其中最喜欢用的,便是预埋火‘药,待敌人聚集时点燃引爆。柘皋河之战中,横天王王子顺便连接吃了两次这个亏有他的前车之鉴,许可变自会小心。故此他并未全军突击,而是一百骑一百骑分批出击,这样即使村子里的俞国振在不断地战斗中提高,他的敌人同样也在不断地战斗中提高。

    一百骑兵很快接近了村口,就在他们即将跃入时村口突然间横起了几根绊马索。

    这些骑兵得了许可变交待,因此原本就极谨慎,见着绊马索横起,他们顿时住马,那些马长嘶起来,但是紧接着,他们就意识到,这些绊马索的作用并不是想绊倒他们,而只是止住他们。

    因为一队火枪手已经列在他们面前火枪的火绳已经点燃,随着击发,砰砰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俞国振在去年五月份的时候,得到了西班牙人加西亚=路易斯带来的苏尔火枪,这批火枪在安南战役中得到了实战检验,不仅如此,俞国振还令纪循带领工匠,专门成立了火枪研发组,全组成员是十五人,都是自那四万多移民中寻来的最好铁匠。

    他们的第一步就是仿制出苏尔火枪,六月时第一批纯仿制的火枪便制造出来,结果差强人意,六杆枪中良品只有两杆,试枪时还炸伤了一名工匠。接下来就是艰苦的攻关、反复地试验。

    到得十一月份,俞国振准备回到南直隶时,新襄火枪研发组改进并定型的火枪“虎卫乙”正式出现,这就意味着新襄铸铁工坊开始能够自己生产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火绳枪。目前的产量还很少,每月大概是能产一百枝,因为缺乏熟练工匠,所以这个产能已经是极限。

    因此,现在只有部分虎卫才换装了“虎卫乙”饶是如此,这由一百支“虎卫乙”组成的死亡弹幕,已经足以给那一百停住的流寇造成极大的杀伤。几乎就在它们喷出愤怒之火的下一个瞬间,已经有三十余名贼人落于马下。

    “嘶!”改世王牙痛一般吸了。冷气,果然,这俞小狗设了个陷阱!

    那些流寇骑兵是打老了仗的,不用在他后面指挥,便拨马侧奔,在村子里第二轮火枪击射之前,便自正面避开。若不是有绊马索在,他们甚至可以尝试冲入寨子,若能逼近到十丈之内,这一战就必胜无疑了。

    “这小狗果然jiān诈,竟然有伏!”改世王身边一贼破口大骂道。

    “任他jiān诈如狐,今日也要着咱们的道儿!”改世王却笑了起来:“他就是那两百人,咱们就是堆也把他堆死,诸家兄弟,将寨子围起,休让他走脱了!”

    虽然才一碰面就丢下三十余条xìng命,但改世王并未有多大气馁,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儿。

    随着他一声令下,贼骑左右散开,将村子包围起来。不过另三面的贼人主要是防止村寨里的家卫乘隙溜走,主力还是在改世王身边,在村寨门口处与家卫对峙。

    “掌盘子,攻吧?”旁边一贼叫道。

    “蠢货,急什么,只消围着他,过会儿咱们来的人越来越多,自有步卒前去进攻。”改世王冷笑:“曹操只让我带这两千人来,却不知我背后还有五千人,最多一个时辰,他们也会到了!”

    比起攻打城头上架有火炮的滁‘州,攻打这个小村寨容易得多,而且功劳还不小。

    “公子,他们只是围住寨子,并未四面来攻。”石泰爬在大槐树上四处张望后道。

    原本俞国振要安排一个家卫上去观察敌情,但石泰却自告奋勇,不等俞国振阻止就爬了上去。他身手极是敏捷,看得俞国振也心生欢喜,听得他说后,俞国振问道:“这么多流寇,你怕不怕?”

    “不怕!俞公子在这,我一点都不怕!”

    俞国振哈哈大笑起来:“既是如此,我总不好让你失望。贼人不来攻我,我便去就贼,伯光,列阵!”

    田伯光喝令声中,一百家卫齐步出了村口,他们在村口站成横排队列,看起来似乎要向流寇发起攻击。

    改世王见到这一幕,不由噗笑道:“这小贼反应倒不慢,知道不能在村子里等死,只不过就凭着这些人出来,岂不是找死?”

    “大王,咱们上吧?”旁边的贼寇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他们流寇作战最惯常的战术就是冲上去厮杀,打得顺就一拥而上,打得不利就一哄而散。故此,这几个不大爱动脑子的就拼命催促着改世王。

    “先不急,咱们向后退退,若是此时就攻,小贼又会退回寨子。小贼别无本领,唯有火器犀利耳,能将他拉出来些,咱们再一包抄……用不着等后队来,便可以大胜了。

    依着他的命令,众贼缓缓后退,而家卫的队列却在渐渐向前逼近。双方一进一退,战线便向村外推进了十余丈。

    在改世王心中,二十丈是比较理想的距离,到了这时,他便全军突击,最多就是挨一到两轮火枪,便可以突到家卫身前。到时以骑兵对步卒,那就完全是单方面的屠杀了。

    但是仿佛是知道他的心事,家卫在十五丈这个距离停住,他就是再后退,家卫也不再前进一步。改世王稍稍有些犹豫,这个距离里,很有可能出现他突到一半家卫便退入寨子里火枪掩护内的事情。

    他正权衡之际,突然间,在他的身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改世王微微一愣,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闯王、曹操对他不放心,又调了一部骑兵赶来支援。毕竟俞国振只有两百家卫的事情,他们都很清楚,他在襄安倒还是有四百人,可那四百人都是新丁,俞国振并未把他们调来。

    他回过头去一望,只见在他们身后,一队骑兵滚滚而来,分辨不出数量是多少。但改世王一眼见到那黑sè的头盔和绿sè的军衣,心脏便象停止了跳动一般:这怎么可能!

    俞国振只是两百骑,他怎么可能在这背后还有人手!

    虚张声势?

    不行,中计了!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改世王脑中翻腾,还没等他拿出最终的决定来,身后的敌骑便已经突到了距离他背后不足二十丈之处!

    改世王意识到,他如今所处的境地极为尴尬,背后是已经充分加速的敌骑,身前是严阵以待的敌方火枪阵,他却还呆在那儿想背后的敌骑是从何而来,这乃是取死之道!

    “冲,突入寨中!”

    这一刻,他知道回头迎战是最为愚蠢之举,因此挥刃向着村子方向,声嘶力竭地呐喊道。

    这原本是最正确的举动,若是他们能冲入寨子,他们有两千人,而且还有五千步卒援军,至守能坚守住。俞国振不愿家卫受太大的损失,必不会硬攻,到时这一战,便是不了了之。

    但可惜的是,就在他决断之时,出来的那一百名家卫突然掉头就跑。

    虽然着甲,可这些家卫跑的速度还是不慢,很快就跑到那些东倒西歪的大车之中,而这个时候,改世王他们的骑兵才开始加速。

    这一次,改世王是下定了决心,无论损失多大,都要不惜代价冲入村寨之中!!。

二八二、古槐树底生死场(四)

    二八二、古槐树底生死场(四)

    马在疾驰,心在乱跳。

    改世王许可变这一刻,将闯王高迎祥与曹操罗汝才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一个遍。

    他们信誓旦旦,说俞国振只有二百骑,可现在来看,村子里就有二百骑,那么从背后突然杀出的少说八百骑以上的敌人,又会是谁?

    看着前方的绊马索,改世王心里直抽抽,在村寨门口,少说有六根绊马索在,也不知要折损多少人马,才能将之冲断。

    家卫退回到村寨门口,而此时,改世王的骑兵先锋也进入了那些东倒西歪的大车阵中。这大车原本是踏涧虎带来的,他的本意是万一途中遇到俞国振骑兵袭击,可以凭借车阵进行坚守。改世王许可变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对这大车没有丝毫警惕。当他的前锋冲到寨门前,正准备下马去拆绊马索时,寨子里的火枪声响起。

    村寨的入口并不宽敞,也就是能让五骑并行,因此改世王的人猬集在这儿,寨子里一轮射击,门口便倒下一片。就在他们准备散开去想办法越过篱笆时,在他们身后,巨大的声音响起,然后冲击波接踵而至!

    就在改世王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大车中,被埋下了巨量的火`药!

    一朵硕大的蘑菇状云升了起来,冲击波带动的风,刮得到处都是飞砂走石,无数碎肢断体,被抛了起来,热得炽肤的气流,卷着它们飞散到四处。

    “哈,贼人果然未曾发觉!”在田伯光身边,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子哈哈笑了起来,别人都被剧烈的爆炸声震得东倒西歪,他更是站都站不稳,可却仍然没有忘记大笑。但这一笑,便吸进一口充满硝磺味道的气体,又剧烈咳嗽起来。

    “你给我老实些,小官人就不该带你这小子来!”田伯光气得将他一把按了下去。

    “是我的功劳,是我的功劳!”

    那小子又爬起来,跳着欢呼,就在这时,一块被带直的石头从半空中落下,敲打在他的黑盔之上,当的一声,虽然没有直接受着他,却也砸得他原地转了小半圈,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小子没事吧?”田伯光见了吓一大跳,忙又去拉他。

    其实因为方才爆炸的声音太响的缘故,他们谁都听不到别人说话,就是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嗡嗡嗡的。那小子推起面具,又敲了敲那个对他来说比较大号的头盔,然后欢呼道:“没事,没事!”

    足足花了十余秒钟,空中才不再掉落各种零碎,但浓烟仍在,田伯光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下俞国振。

    俞国振手从耳朵上放下来,举起了“虎卫乙”火枪,向他做了个手势。

    看着俞国振的不只是田伯光,现在绝大多数人的耳朵里仍然是一片耳鸣,有些甚至临时失聪,听不到锁呐号令的家卫,本能地看向俞国振。见到俞国振的动作,他们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纷纷架起了枪。

    俞国振的这个安排并非多余,从渐散的尘土中,可以看到数十个被震得内腑受伤的贼人,摇摇晃晃向着寨子里行来。他们的动作很慢,目光呆滞,看上去仿佛就是行尸走肉一般。

    “射击!”俞国振吼了一声,只是隐约才听得到自己的声音。

    火枪喷出火焰,家卫们有样学样,将这些流寇击倒。

    又等了一会儿,烟尘终于散去,再看石庙村前,那道路已经失去了足有二十丈的一截,原本散布在道路两旁的大车,现在完全看不到了。

    这一次俞国振动用的火`药数量,比上一次更多,而且这次负责布下火`药的,是田伯光身边的那个小个子。这小子胆大心狠,不仅布药量大,而且还分布得散,引燃之后,在村口造成了一片火海。

    仅被当场炸死的贼人,就超过两百,而被炸飞或者乱石溅伤的贼人数量,还要更多!

    改世王若不是也被当场炸得粉身碎骨,只怕心中要悲叹,自己分明知道俞国振最擅长的就是预埋火药然后引燃,怎么还是落入他的陷阱之中!

    而且俞国振也是胆大,他自己一百家卫,方才就是从这些翻倒的车子跑回来的。改世王没有想到,自己人拖来的大车,会成为敌方布置死亡陷阱的绝佳场所,又在腹背受敌中未曾来得及细想,故此被一炸飞天。

    “杀啊!”

    没有被炸死的贼人数量还有不少,而且另有数百贼人分布在村子别的方向,但战斗到了现在这情形,基本上可以说大局已定了。前后夹击之中,残寇完全组织不起来,零散的抵抗对于家卫来说,只是调料罢了。

    俞国振当然没有出去追杀,他行了过来,敲了敲那小个子家卫的头盔。那小个子家卫将面甲推了上去,讨好地看着他,俞国振向他先是竖了个大拇指,在他笑逐颜开之时,又变指为拳,表示要好好教训他。

    “小官人,我可立下大功了!”那小个子忍不住叫道。

    “功劳归功劳,你私自跟来,可是违背军纪的事情,回去以后,禁闭是少不得的。”俞国振瞪了他一眼:“一千余名家卫里,就属你胆子最大!”

    “小官人你可不公平,启年就可以跟着你上战场,为何我就不成,我比启年总好些,他总是傻乎乎的,我却不是,我到了家学里,都是优等!”

    “你王瑞除了自然一门是优等之外,其余门门都是不及格吧。”俞国振哼了一声:“要不要我将你其余科目的成绩都说出来?”

    新襄的家学小学建成之后,一共设了五门课程,分别是国文、算术、自然、体育、劳动,因为教师严重缺乏,所以国文科是由王月等女主讲,所讲的课文以俞国振自己编写的为主,其中一半为文言,一半为此时百姓口语白话。算术则是由小莲和家卫里因伤退伍的几位当初学得不错的一起,边学边教。自然的老师却是蒋佑中,他如今所学甚快,在跟着俞国振三年之后,俨然已经是博学之士了。至于体育,实际上就是军训,而劳动则是由各个工坊的师傅带领他们学习实际操作,特别是各种水力机械的使用。

    王瑞讪讪一笑,因为王启年留在襄安的缘故,所以他得以随俞国振回来,好让他们两兄弟团聚。可与流寇开仗之后,他心中火烧火燎一般,总觉得自己的堂哥可以在战场上一逞英豪,前次甚至还活擒了一个敌将,那么自己也应该来战场逛逛。

    于是便有他偷偷跟出来之举,其实这哪里瞒得过俞国振与田伯光,只不过俞国振喜欢他的聪明,也想多给他些锻炼的机会,便将他带到身边罢了。

    喜欢归喜欢,教训还是要的。

    “家学当中,一共是五百一十九名学童,与你一般读了一年的,共是七十七人,你除了一门自然可以排入前十外,其余都是垫底,再这般下去,我迟早要将你从家学里赶走!”

    “正好,我可以加入虎卫……”

    “你就做梦吧,家学不毕业,不得加入虎卫,这是铁律!”

    “可是这不公平,为何老牛哥哥他们就不要入家学?”

    “你学业有老牛一半好,我就让你也入家学!”说到这个,俞国振笑了起来。

    休看老牛憨厚,但学习着实不差,特别是这两年,仿佛开了窍一般,眼见着成绩就往上长。他其实颇有心思,只是太过拐弯抹角的事情,懒得动脑子罢了。

    “那启年呢,启年为何可以不读书?”

    “你和他一般心思单纯么?”提到王启年,俞国振狠狠瞪了他一眼。

    王瑞终于不出声了,虽然俞国振很是和气,他充当俞国振身边听使唤的小厮也有段时间,但他还是打内心深处敬服俞国振。

    石泰在旁边听着二人的对话,心中既是好奇,又是羡慕。就在这时,两骑黑盔骑士驱马过来,其中之一将面具推上去,露出一张年轻英挺的面庞,然后跳下马,向俞国振行礼:“一团团正叶武崖,向小官人报道!”

    “唔,结束了?”俞国振有些讶然:“这倒是挺快的。”

    “小官人妙计,贼人腹背受敌,又被炸死炸伤无数,哪有不溃的道理!”叶武崖道。

    “这话该是伯光说才对,武崖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奉承人了?”

    “小官人这可就冤枉我了,我可是那种只会奉承人的佞臣?”田伯光叫起屈来。

    三人相视一笑,叶武崖道:“有这等大战,小官人记得调我,而不是调张正那厮,小人自是欢喜无限,少不得要赞小官人几句英明神武。”

    原来俞国振在得到流寇再度进入南直隶的消息之后,便令枕霞号立刻回钦`州,从新襄调来一千虎卫。若是远海航行,哪怕只是三五日的路程,枕霞号载一千人都很困难,但现在是近海航行,枕霞号上的水手又熟悉航路,因此少装粮食、水等补给多装人,倒还是将这一千虎卫调了过来。

    随船而来的,还有他们的甲胄武器,至于战马,则是方孔炤自南直隶太仆寺所管辖的马场里借来的。

    闯王高迎祥与曹操罗汝才算来算去,只是按俞国振有两百人来算战力,故此只派得改世王许可变一支前来应付。而改世王许可变也是自己找死,依着曹操的计策,设一个陷阱想要诱杀俞国振。结果却被俞国振将计就计,反而一口将改世王吃掉。

    战场打扫得很快,除了几百匹马骡之类的牲口外,这群流寇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眼见俞国振他们就要走,石泰突然冲上去拉住了俞国振的马:“俞公子,带我走吧!”

    俞国振略有些惊讶地望着他,石泰鼓足了勇气,指了指王瑞:“我年纪与他差不多,他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做!”

    王瑞顿时火冒三丈:“我懂杠杆,知道调配火`药,这些你都会?”

    !@#

二八三、血拥滁城马不前(一)

    “贼寇攻得太急,若不是火炮相助,此战或许还要艰难几分。跟我”

    “也是方公应对得当……若不是方公在此,我心中早就惴惴不安,不知当如何是好了。”

    李觉斯拍了拍方孔炤,长长叹了口气。

    自早至晚,贼人整整攻了一天,攻城的方式当真是花样百出,先是猛攻北门,用火箭将城头射箭的楼橹点燃,大火烧得李觉斯心惊胆战,而贼人甚至攻入了子城,好在这时,方孔炤身边三十余名勇猛的“家丁”奋然出击,带着募来的民间壮士薛二等人一顿反冲锋,将北城又夺了回来。

    想到这里,两人兀自心惊,知州刘大巩更是脸sè惨白,他本来是瞧不大起李觉斯的,没曾料想被逼到生死关头,这个向来贪财怕死的太仆寺卿竟然没有软下去。

    “上托天子洪福,仰赖二公指挥之力,今天总算撑下来了。”他在旁边道:“二公也乏累了,下官在州衙略备酒席,二公且去润润喉肠吧。”

    李觉斯摇头道:“若是城能守住,咱们有的是时间吃喝,若是守不住……”

    “李公总管放心,必然守得住的。”方孔炤笑道。

    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如何能说泄气话,更何况,经过今日大半日的阵仗,方孔炤也确认,这座滁`州城绝对可以守得住。

    “潜夫倒是信心十足啊。”

    “下官在城外还略备后手,方才贼兵忽退,只怕就是和下官的后手有关了。李公注意到没有,诸贼头领纷纷聚于一处,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能夺回北城,与贼人突然后续无力也有关系,只不过此时二人便不知道,俞国振在石庙炸死改世王许可变,然后又乘胜奔袭许可变赶来援救的五千步卒,一战杀贼数量超过两千,还在攻城的贼寇外围巡游耀武,迫使围攻滁`州的高迎祥不得不中止攻城,开始转虑别策。

    李觉斯向着远处望去,那平缓低矮的群山间一片苍莽,也不知方孔炤的那位名声远扬的侄婿现在在哪儿。

    就在他想着俞国振的时候,突然间,听得西城一阵哗然,他们以为贼人要乘夜攻城,刘大巩留在东城,李觉斯与方孔炤却都到了西城来。

    “怎么回事,贼人攻城了么?”

    赶到这边,却发觉没有想象中的厮杀声,李觉斯与方孔炤都是极奇怪,又怕是哗变之类的事情,匆匆上城之后问道。跟我“不是,是贼人乱了!”

    方孔炤在城头向外望去,贼人的大营设在城东,因此城西相对防守要弱些,而且滁`州城西就是琅琊山,或许贼寇打的就是这主意,逼得城里的守军觉得,可以躲进琅琊山中逃命。

    因此城西的贼人并不多,只是一道薄薄的连营,现在这连营正乱成一团。

    李觉斯眯眼探头,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方孔炤同样眼睛不大好使,看了会儿后,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从身边的“家丁”那儿要过一样东西,放在眼前细细观看。

    那东西正是望远镜,俞国振当作礼物送给他的,他起初没有想到使用。

    李觉斯出身东`莞,与澳洲甚近,因此对这个倒不陌生,一看后奇道:“这是番夷海客所用之物,潜夫是从哪儿得来的?”

    “是侄婿所赠。”方孔炤将望远镜交给他,脸上满是喜sè:“他来了!”

    在方孔炤身后,那三十余个家丁听得这话,不由自主地jī动起来。他们实际上都是俞国振安排来的虎卫,为的就是保护方孔炤的安危,必要时还可以护卫方孔炤从滁`州脱身。

    因此,听得俞国振来了的消息,他们都很是兴奋。

    李觉斯接过望远镜,向着西方看去,只见流寇的连营乱得象是一团粥,两队绿衣黑盔的人马,正在这营盘里往来冲杀。

    这两队人马,当真凶猛如虎,勇不可当!

    最引人注意的是两骑,一骑高大威风,手中所持的是长槊,在他槊下,几乎无人能扛过第二下,凡所经之处,群贼都是屁滚尿流。另一骑则矫健灵活,他双手各则一弯刀,在马上扭转腾挪,借着马匹冲锋之势,从一个个贼人身边掠过,每经过一人,必有一颗头颅飞起,血柱冲天!

    “这是……”

    “这便是李公的功劳啊,若不是李公借的战马,哪里能如此轻易突破敌营?”

    方孔炤精通易理,知道满盈则亏的道理,少不得花花轿子人抬抬。他这话一说,李觉斯的脸顿时兴奋得红了起来,今天守城成功,重挫了贼寇的锐气,原本就让他信心大增,现在见到城外尚有这般精锐的援军,更是欢喜无限。

    他虽然不是很精通军务,但也想得到,有这样一支骑兵在外游走,流寇根本不敢全力攻城!

    “他们这是来做什么?”旋即他又想到一个问题,讶然问道。

    “许是有什么事情……比如说是军情要通报,也可能只是为了来jī励一下城中士气。”方孔炤道。

    就在二人猜测之时,两队人马已经冲破了贼营,其中一支调头对着被突乱了的贼寇又是一阵冲锋,而另一支则径直向着城下来。

    这支为首者,正是那横槊的壮汉。李觉斯也听过俞国振手中几员勇士的名字,指着壮汉道:“潜夫,这定然就是那位大力牛魔王了?”

    “正是,四年前俞济民初至我家时,我便见过他,那时不过是一普通少年,没曾想四年之后,竟然雄壮如此!”

    方孔炤说到这,然后咦了一声:“济民竟然亲自来了!”

    他看到就在齐牛之后一骑上,俞国振紧随而来。方孔炤皱起了眉,千斤之子坐不垂堂,俞国振如今身边有千余骑可供驱使,何必要亲自触险!

    他这完全是站在长辈的角度关心俞国振的安危,全然忘了当初俞国振提议向他“借家丁”时,他坚持要亲赴滁`州之事。

    方孔炤在南`京尚宝卿这个职务上已经呆了近两年,迟迟未有施展才华的机会,而俞国振看中了卢象升升为兵部shì郎五省军务总理之前的职务湖广巡抚,这个职务若是到手,他大规模向钦`州,进而向交趾移民的计划就可以得到极大方便,特别是不须要指望史可法之类的人信守承诺。

    这也是他费尽口舌将开拓交趾的意义向方孔炤坦陈的根本原因。

    不过方孔炤虽然同意了这个计划,却不愿意因人成事,非常固执地要来到滁`州,要在第一线上亲自立功。当时俞国振也曾劝谏过,但方孔炤就是不听。

    俞国振纵马来到西城之下,推起面具,恰好看到方孔炤,他笑着拱手行礼:“伯父,各位老爷。”

    “济民,你怎么来了!”

    “哦,我原是来看看贼寇是否有机可乘的,途中遇得一人,据称为卢公帐下军校,便送他来城。”

    俞国振说完之后,他身后一人催马上前,直接来到西城之下:“某乃卢总理帐下军校余一元,奉卢总理之命,特携口讯而来,哪位是知州老爷?”

    “本官乃南`京太仆寺卿李觉斯。”李觉斯抢着道:“有话说与本官听就是。”

    “小人见过李公。”那余一元是个胆子大的,否则也不敢在千军万马中寻机来送信。在原本真实的历史当中,他虽然成功接近了滁`州的小东门,却被城中守军误认为贼寇乱刃杀死。这一次遇上了大胜之后前来寻机的俞国振,倒是救了他一条xìng命。

    “卢shì郎有何话说?”

    “卢总理已于正月初一于凤`阳府大会诸将,不日便将发兵南下救滁,请城中务必再坚守几日!”

    这消息一传上城头,城头的滁`州军民,忍不住欢声雷动起来。

    卢象升督五省之兵,追得闯贼等人不得不从河`南府跑到南直隶来,有他来救,滁`州必无大碍。因此,这个消息极能振奋人心。等欢呼声过之后,俞国振又向城头的方孔炤抱拳:“世伯,小侄得世伯所遣家丁之助,今日已于城东二十里处击杀贼寇渠首改世王许可变,现将其残尸盔甲和旗帜献与世伯。”

    他说完之后,齐牛驱马上前,城上吊下一个吊篮,齐牛便将一个大麻布口袋扔在了吊篮之中。片刻之后,许可变已经完全不成模样的首绩便被呈在李觉斯与方孔炤面前。

    “正是许可变!”在查看过金盔与旗号之后,李觉斯大喜道。

    “万胜!万胜!”

    城头更是一阵欢声雷动,如今城里对于来攻的贼寇渠首都是耳熟能详,这改世王许可变,正是贼人中巨渠之一!

    卢象升的支援还不知何时能到,而俞国振的强大战力,却已经是显lù无遗!

    城上官民将士,再往下看俞国振时,那目光就不仅仅是方才看他们突破敌营时的惊讶,还有更多的是敬服,他们的欢呼,正代表了他们的心情!

    俞国振在城下挥了挥手,然后拨转马头,余一元也向城上拱手转身,他们一行,在齐牛开道之下,再度杀入贼寇战阵之中,与另一支会合在一处。当他们出阵之时,余一元落在最后,不小心马中了一箭,人从马上摔落下来。城头一片惊呼,恰恰是那双刀将在他身前,听得他呼救声,调转马头回来,一个盘旋之后,在余一元身边顿时倒下了十余具贼尸。

    那双刀将张目四望,看着一贼将骑了一匹好马,顿时驱马直奔而去,转眼间便劈下那贼将首绩,又牵了贼将之马来,余一元连声道谢,上马随着离开。

    这一幕只是短短数息间发生的事情,因此城头人看得心中跌宕,便是李觉斯也大惊问道:“潜夫,这双刀将是何人?”

    “唔……”方孔炤却是不认识,他看向身后的那些“家丁”们。

    “姓田名伯光。”家丁中一人响亮地答道。!。

二八四、血拥滁城马不前(二)

    高迎祥已经年过四十,多年的征战,让他满脸都是风霜之sè,身上也到处是伤痛,每当天气变化的时候,身上就酸得难受。一个郎中正用烈酒为他搓着身体,虽然这几年酒sè上没少,但他身体锻炼得还是极为匀称,一身肌肉,却不象是这个年纪。

    “闯王,你真得拿个主意了。”

    革里眼有些烦躁,他沉声说道。他们一群寇渠在此等候许久,可是高迎祥却仍旧是一声不吭。

    “拿什么主意?”高迎祥抬起眼。

    “如何对付那只无为幼虎。”革里眼知道他是明知故问:“闯王,咱老子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只问你一句,究竟如何对付那只无为幼虎,他现在可已经吃掉了改世王!”

    高迎祥冷笑了一声。

    他知道革里眼的意思,攻打滁`州原本就不合革里眼等人的念头。他们鼠目寸光,只求有今天的逍遥,哪里在乎明天是否上刑场。

    这也是整个流寇集团的共同心理,从一开始,他们便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稍有些理想的,也不过是能被官府招安,最后混个一官半职,回乡去做富家翁。

    这让高迎祥觉得有些悲哀,或者只有李自成才明白他心中所想的。自去年闯将从他手中独立之后,便展现出与其余弟兄不同之处:自称为义军,约束军纪。高迎祥本能地感觉到,李自成似乎有某种志向,而这志向对高迎祥的地位也构成了威胁。

    所以他才策划出平生最大的一个战略,在他看来,这个战略没有不实现的可能:他与张献忠两个集团加在一起,那是二十余万近三十万的兵力,而他们想要击溃的对手卢象升,满打满算加起来,还不知道有没有五万的兵力。

    可现在,卢象升还没有到,一个只拥有千余家丁的地方土豪,就让他的伙伴焦头烂额,甚至怀疑起他战略的正确xìng!

    他直辖所部人数最多,原本有十余万,但经过与卢象升的反复交战之后,如今也只剩下七万左右,只占了联军的一半。若是其余股力量都要离开,他也无计可施。

    因此,他看向曹操罗汝才。但让他失望的是,与他一同议定这一战略的罗汝才,此际的眼神也是躲躲闪闪,显然,这厮也动摇了。

    “你们的意思,就是因为那无为幼虎千余骑,便让我们十五万大军放弃唾手可得的滁`州,掉头狼狈逃走?”

    “也不是狼狈逃走,滁`州城坚,猝然攻克,今日白天攻城,闯王也是看到了,城内兵精粮足,而且还有火炮助守,故此兄弟我觉得,咱们完全可以另选一地为战场。”在高迎祥目光逼视之下,罗汝才畏畏缩缩地道:“或许……扬`州比滁`州更好?”

    高迎祥哈的一笑,罗汝才果然还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始终想的是去扬`州那花花世界里闹上一场,哪怕进不了扬`州城,其周边县城乡镇也是极富庶的,抢了一个镇子,甚至胜过在河`南抢一府之地。

    只不过到了扬`州,若是卢象升将滁`州一堵,那么一切就完了,他们不能击败卢象升,就再无辗转游击的余地!

    罗汝才有曹操的小心眼,却完全没有曹操的战略眼光啊。

    “诸家兄弟,咱们若是想着饱餐一顿然后就被官府捉去砍了脑袋,那么就去打扬`州吧。卢象升将西面一堵,朱大典将北面一者,然后南面则是长江,瓮中捉鳖关门打狗,你们懂么?”他按捺住内心的失望,缓缓说道:“八大王是多精明的人,若是得知咱们违约,他会怎么做?”

    “自然是掉头又回英霍山中,没准为了怕卢象升收拾完我们回头顺带收拾他,还会跑湖广去与左良玉假磕去。”

    闯王的一个部将冷声说道,而周围的寇渠们都是脸sè不豫。

    这种事情,张献忠绝对做得出来,如果时机不对,没准他干脆就求招安了。到那时,被困在扬`州一带的他们,能攻下扬`州城还能多支撑两天,若是扬`州城和滁`州一样难攻克,那么结果就是陷入比如今局面更险恶的境界。至少现在,就算卢象升真如传信中所说,过几日就杀到,他们还可以北奔西退,不至于毫无去处。

    诸寇渠顿时默然。

    过了会儿,左金王忍不住恨恨骂道:“都是那姓俞的,若非那小贼,咱们全力攻城,最多有个两三日,便可破了滁`州!”

    这是一句废话,众人都当没听到。

    “如今别无他法,只有一面戒备,一面攻城。”高迎祥生涩地道:“不过,现在既知俞小狗有一千余骑,至少不会被他杀个猝不及防了……再攻两日,若是不能克,咱们向南,去攻和`州,看看能不能在此与八大王会和,然后寻机过江,将江南闹个天翻地覆!”

    与张献忠会和是他的真意,但把过江大闹则纯是画饼,就算两军不会合,他们也有十余万人,这十余万人如何渡过浩瀚的长江!

    “城上炮猛,若是人多了,怕是死伤也众。”既然话题转到了再攻两日上,诸贼纷纷开口讨论该如何攻城了。

    曹操罗汝才一拍手:“这有何惧,咱们又不是没应对过,炮者,至阳之物也,咱们以至yīn至秽应之就是!”

    顿时帐中一片yín笑,他们又商议了一下明日诸家攻城如何分配兵力的事情,便各自去安歇。

    次日一早,贼寇便开始攻城,这次他们选择了东门为主攻之所。

    “我观今日贼人攻城,颇有决死之意,看来昨日俞济民闯阵而入之举,让贼人也明白,他们时日无多了。”方孔炤察看了一下情形,与李觉斯道。

    李觉斯点了点头,看着城上炮台上不断喷着火焰,有一炮甚至直接轰入正在聚集的贼人当中,少说砸死十数人,他心中甚是欢喜。

    这些火炮真正的杀伤力未必有多强,但只要它在不断地轰击,给贼人造成极大威慑。

    可就在这时,却见贼人突然不再攻城,而是列阵于城下。紧接着,便见贼人驱赶数百fù人过来,就在这滁`州城下,剥去这些fù人的衣裳,当着两军之前数十万军民,开始jiān`yín起来。

    “天杀的贼寇!”知州刘大巩见到这一幕,当真是睚眦俱裂,这些fù人看衣饰,都是滁`州左右乡镇里的人物,乃是他治下之民,竟然遭此羞辱!

    方孔炤嘴角向下弯着,神情前所未有地严竣,此前他也听闻流寇嚣张,如今亲见,当真是天人共厌。这哪儿还是人类,分明就是禽兽,甚至禽兽不如!

    李觉斯却想到一事,惊呼道:“yīn门阵?”

    这却是流寇们惯用的一种手段,为了对付所谓至阳至刚的大炮,便用女人下`体来厣之,据称百试不爽。

    却见那些贼寇jiānyín事毕后,贼寇又将这些可怜的fù人头颅砍下,对着城墙挖坑,将尸体象种树一般埋着,一直埋到tuǐ踵处,再将尸体翻过,使其下`体正对着城墙。

    这一幕看得城上诸人都是触目惊心,方孔炤顿足不已。

    “可惜,俞济民不在,若是俞济民在,安能令百姓受此残苛!”

    说来也是诡异,贼寇完成此等惨酷之举后,便又开始攻城,而城上的大炮或哑火或炸裂,顿时都无法使用。原本见着贼人这般倒行逆施,就已经不知所措的城中诸人,此际更是惶惶不安,贼人再以鹅车门板等攻城,竟然转眼便攻到城下。

    “贼登城了,贼登城了!”

    听得这般惨呼,方孔炤回头叹道:“济民将汝等安排在吾身侧,用意吾尽知之,然而吾既至滁,岂能全一身而不顾一城百姓。此汝等效命之时矣,还请诸位壮士,为吾杀贼,吾济民杀贼,为滁`州百姓杀贼!”

    在他身后,那三十名家卫充作的家丁上前一步,齐齐施了叉手礼,然后他们默然而进,虽然只有三十人,却仿佛有三百人一般。

    他们冲上城头战团最残酷处,原本贼人上城之后,守城官民畏贼凶残纷纷退避,但他们一到,战局立改。这三十人中的首领,手执一口弯刀,砍杀劈刺,每一击必杀一人,而在他之后,其余家卫结阵推进,在每个局部都形成以多打少,仅仅一个冲锋,便将上城的贼人扫灭下去。

    为首之人转了回来,在方孔炤面前推起具甲,抱拳道:“石电幸不辱使命!”

    被派来的正是石电石敬岩,他去年为着救钱谦益的事情被革了职,还在狱里吃了打,好在俞国振帮他打点,脱狱后便回到了襄安,充当虎卫的战技教头。这次为了保护方孔炤,奉命带队于此。他经过钱谦益一事的bō折,对俞国振已经是满心敬服,而且救钱谦益脱狱之后,他也不再欠钱谦益的人情,反倒是欠了俞国振诸多,因此极为忠心。

    但他们终究人少,这一次贼人只是试探攻击,被他们逐下城去,可紧接着贼人的攻击就疯狂起来,他们不可能每次都能将之逐下!

    李觉斯见情形不妙,转身向刘大巩道:“快去寻些团月来,以毒攻毒!”

    所谓团月,便是fù人便溺之器,刘大巩也是病急乱投医,当真派衙役去四处搜罗,不一会儿便吊上城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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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风暴介绍:
崇祯五年,穿越明朝的俞国振放眼华夏大地,东林的伪君子们鼠目寸光只顾私利,阉党奸宦的余孽隐而不发准备死灰复燃,外是奴酋的虎视眈眈,内是流贼的风起云涌,欧洲殖民者的脚步已经逼近,而俞国振所深爱的土地似乎注定要沉沦。他是在时代的大潮中随波逐流,还是不再蛰伏挑起鲜血与烈火的战旗力挽狂澜?明末风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风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风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