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五、回望新襄虎卫旗(一)
全文字无广告 二五五、回望新襄虎卫旗(一)
“那又怎么样?你问我那又怎么样?”被称为弥次郎兵卫的倭人沙哑地笑了起来:“我可是元和二年就追随父亲来到了会安,在那之前,我曾经见识过关原合阵东西二军的阵式,见识过大坂冬之阵与夏之阵。即使是诸位大名的母衣亲卫,也不曾有这样的武士容貌!”
“果真如此?”
“当然是真的,而且这位明国将军阁下,他可不只有几十名这样的武士,那个数量至少是三千!就算是如今的幕府将军,他能拥有这样规模的母衣众么?”
弥次郎兵卫的话语,让和他聚在一处的倭人都沉默了。若论个人勇武,或者他们本国的武士,不逊于这些大明士兵,但论及一个整体,他们国内,任何一个大名,哪怕是如今已经建立了幕府的德川家,也找不出这么多精锐来。
“所以,不管诸君是怎么想的,在时局平定之后,我是一定要去求见那位殿下了。”弥次郎兵卫抬起脸,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局面平定得很快,没有多久,便有居住在会安的安南土著,敲着木梆在镇中往来呼喊,大意就是街禁取消,各家店铺又可开张营业。弥次郎兵卫早已经准备好了礼物,他回头看了一下那些仍在观望的倭人一眼,心中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这些商人出身的家伙,果然目光短浅,他们就不仔细想想,为什么一个明国的大人物会出现在会安!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若是真能讨得那位殿下的欢喜,或许,自己就能重振家名!
弥次郎兵卫命仆人捧着礼盒,走上了街道。
会安的街道上原本是极混乱的,但这位明人殿下来了之后,虽然短短几天,可还是花大气力整治了一番。在每个路口,都可以看到四名卫兵,他们警惕地察看着周围往来的人员。
弥次郎兵卫来到一个卫兵面前,恭恭敬敬地学着明人做了个长揖:“武士老爷,请问如何求见将军殿下?”
他能说明人官话,就是有些绕口,那个卫兵看他衣着打扮并不是明人,微微一愣之后道:“你有何事?”
“知道将军殿下打败了敌人,小人特意奉上礼物,向将军殿下表示祝贺。”
他说完之后,还将一个小袋子塞到了那个卫兵手中,那个卫兵接过后掂了掂,袋子挺沉的。卫兵有些犹豫,看了一眼同伴,同伴当中一个肩膀上绣了根红线的,嘴角噙起了一丝冷笑。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那卫兵慌忙将小袋子奉上,肩膀上绣了红线的那个卫兵却不接。
“还给他。”那卫兵冷冷地道。
“这个……”
“回去之后,我会将此事上报,贾许,你准备接受处分吧。”那绣着红线的卫兵噗的一声:“咱们的规矩,看来你忘了。”
“伙副,可别,可别,我退给他就是!”那被称为贾许的卫兵慌忙把钱袋又扔给了弥次郎兵卫,仿佛钱袋烧手一般:“拿去拿去,莫要害我!”
弥次郎兵卫心中极是诧异,他从倭国到安南,打过交道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国家,不收取贿赂的,当真是少之又少。虽然这个贾许是在那“伙副”的威逼之下退回了钱袋,但也可以看见,那位殿下对这支部队的控制力是极强的。
“可是,小人想要求见殿下的事情……”
“我们会替你通报的,但是我要警告你,不要再试图贿赂卫兵,此为大罪。”肩膀上绣着一根红线的那位“伙副”冷冰冰地道。
他派了一个人领弥次郎兵卫前进,待离开这位“伙副”之后,弥次郎兵卫又掏出一个钱袋,递给那个卫兵:“这是一点鞋底钱,还请笑纳。”
“你这厮好不晓得道理,我们伙副都说了,贿赂是大罪!”那卫兵却不敢接,瞪着他道:“我家公子早有交待,我待若是服役期满,家中自然有田地和退养银,可若是伸了这一次手,不但那些全都没有了,就是赃款也得追取,另外还得服苦役!”
这话让弥次郎兵卫大吃一惊,他问道:“这却是何种章法?”
那卫兵横了他一眼,只怕他还要做些贿赂的事情,若是为别的伙卫兵见了,只怕面皮上不好过,因此细说道:“我家公子说了,我们既是青壮,就须得服兵役……”
新襄已经建立起了兵役制度,俞国振很清楚军队的作用,因此在新襄强制规定,凡是他辖下之人,年十七以上者,需要服四年兵役。服役期间,衣食之类,尽数由俞国振出资,若是伤亡,还有抚恤补助。自然,服役之期内,也要服从新襄的军法,否则不但不会有收入,还会落得相应的处罚。
自然,在义务兵之外,尚有志愿兵,象原先的家卫,就全属于志愿兵。刚刚入伍的义务兵每个月只有一百文的零花钱,但三个月后,由新兵营正式进入团队,每个月各色收入加起来便有一两银子左右,勉强还可以补贴点家用。一年之后,便可评衔,从一级家卫开始,各有不同的职衔补助。基本上来说,在入伍两年后,一个义务兵的收入,便足以养活四口之家。
入伍三年,或者立有殊勋,便可申请转为志愿兵。唯有志愿兵,方可担任棚一级别以上的军职。到了志愿兵,则至少可以在卫队做到三十五岁,其中每五年可做一次选择,是继续从军,还是转业。
“转业?”听得这细细划分的等阶章法,弥次郎兵卫原本就悚然动容,再听到“转业”这个词,则满是惊奇了。
“正是,我家公子有的是产业,如今这会安又得了,今后有的是田庄……”
原来所谓转业,便是志愿兵退伍的另一种说法,他们不仅可以按照从军年限领取一份补助,还能按照在军中的职衔,在俞国振的产业中获取一个相应的职位。只要能够称职胜任,那么今后便仍然拥有稳定的收入。
自然,三十五岁以上,若未能升到队正以上的职位,会被强令转业,同样,五十岁以上,若未能或到团正以上职位,同样会被强令转业。通过这种方式,裁汰家卫中的平庸老弱,使得家卫的中基层官兵,始终保持着强悍的体能。
弥次郎兵卫听完这一些,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他在倭国之时,曾经也是一位武士,家族甚至极有名声,因此他当然明白,这一套制度,或者说“家法”,比起他见过的倭国任何一方大名的家法更为完备。
他还想再问别的东西,可这一次,那名卫兵就紧闭着嘴,再也不肯多说了。
他们到了码头边上,就看到那被俘的近两千安南人,一个个盘膝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一个方向。弥次郎兵卫顺着望去,就看到明人的首领,那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殿下,坐在一只方椅之上,而在他面前,则跪着几个衣饰华美的安南人。
俞国振看着眼前跪着的阮福溪,心里也觉得有些无趣。
他可真不想抓着这家伙,有人同阮福渶为敌,这才真正符合他的利益。
目前俞国振手中的兵力,也只是三千多不足四千,其中绝大多数,都只是训练了不足三个月的新兵,核心武力,仍然是他不到五百名的家卫。而他能够迁到安南的人口,也只有三万多人。
三万人占据一个会安都略嫌不足,更何况去占据整个安南!
因此,安南必须要保持分裂,这样他可以各个击破,同样,阮氏也必须保持分裂,这样就能为他争取稳住会安的时间。
这个时间不必很长,有三年,就足够了。
“你有什么遗言要说?”他看着阮福溪,淡淡地道。
阮福溪跪下前望了俞国振一眼,俞国振的年轻,还有他身边军士的精锐,给了他极大的压力。他伏在地上,听得旁边的通译将俞国振的话语翻译过来,浑身忍不住一颤。
这就是要死了么?
他回忆自己此生,以前生活在父兄阴影之下,好不容易盼到了一个机会,却因为选择错误的对手而失败。他觉得这非常荒唐,他兢兢业业,为何就比不上阮福渶,机会为何会落到阮福渶身上?
想到这,阮福溪猛然抬了一下头。
落在阮福渶身上的不是机会,而是眼前这年轻人的青睐,是眼前这个明国人,帮助阮福渶抓住了机会!
“下国小臣,不知上邦大使来我安南,是否是奉天子之命?”他试探着问道。
“此事非汝能问。”
“是,是,下国小臣有罪,但何劳上邦大使动手,一纸敕令,下国小臣便俯……”
“拖下去砍了吧,这个时候还耍嘴皮子。”俞国振身边,罗九河听得不耐烦了,他向俞国振建议道。
胡静水心中一动,上前拱手:“此人既是安南阮氏之人,还是送与阮福渶处置为好。”
“阮福渶是什么东西,咱们公子要杀个人,还需要他管?”
阮福溪是通汉话的,听到他们对阮福渶少有敬意,心中猛然一动,顿时叩首:“阮福渶能为上邦贵使做的事情,小臣也能做,小臣比他做得更好!”
他一边说,一边连连叩首,当真是惶恐至极。
俞国振微微撩了一下眉头,没有想到阮氏的这个成员,倒是会见机行事的。他看了看罗九河,罗九河没有什么表情,再看张正,张正同样是没有什么表情。
倒是旁边的胡静水,目光闪闪烁烁,见他望向自己,悄悄做了一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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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六、回望新襄虎卫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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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先生有什么看法?”
“公子,此人可留!”胡静水低声道:“阮福渶矜上慢下,在未成事之前,需要借助我们之力,故此较为谦恭,可是他若是平定阮氏之后,难免会食言而肥,甚至有更为轻慢之举。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留得此人,让他知道我们随时可以支持别人,他便不敢不敬!”
说到这,胡静水又笑了笑:“职下当初经商,也要讲究货比三家,让供货之人相互竞争,如今公子也可如此!”
这和俞国振的想法是一样的,俞国振与他回到原先位置,阮福溪偷偷抬起眼,可从俞国振的脸上却看不出他会做什么决定。
“阮福渶许我自会安至讫馒之地,换得我出兵相助。”俞国振淡淡地道。
讫馒,即是后世的岘港,阮福溪听得这个,身体抖了抖,暗暗骂了一句。但接下来,他没听到俞国振再说什么,便知道现在该是自己提条件之时了。他跪伏道:“这算是什么,广南一府,若是贵使有意,尽可取之!”
俞国振哑然失笑,这广南府本是安南黎朝自占城夺来,阮氏控制它也有六十余年,后世子孙,自然没有想到前辈费尽心机开疆拓土的艰难,只觉得以区区一府之地,换取半国江山,是再值得不过的了。
“我要个广南做什么。”俞国振道:“况且,这广南也不是你的,而是阮福渶的,你若是一昧只想玩着小花样,还是安心去死吧。”
此语说出,阮福溪忙不迭地叩头:“只求饶命,上国贵使所要何物,尽管吩咐,只求饶我一条性命!”
“你驻地在广义?”俞国振也不多说,略一犹豫之后,开口问道。
“是。”
“以广南为界,你与阮福渶平分阮氏之地。”俞国振思索了一会儿,这个阮福溪的出现,正好符合他分而治之、逐步蚕食的策略:“阮氏之地,你二人南北分之,阮福渶为主,你为副主,若是郑氏南下,你二人须得同心协力。”
这话说出来,莫说阮福溪,就是俞国振自己都不相信。如果二阮能够合作,首先就是要合作对付他了,俞国振如何会让他们真心团结起来!
他需要的是一个战乱的安南,而不是同心协力的安南。至于因此,安南人血流成河……那与俞国振有什么关系,难道不让安南人血流成河,反倒让大明华夏之裔血流成河?
“是,是。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所以我们可以放你回去,但是有一件事情,须得由你去做,过会儿在俘虏中,你挑几个亲信去传话,让你的部下将会安至讫馒之间,所有安南人都迁到广义去吧。”
“啊?”
“想必你在广义,也需要人口,对不对?”俞国振笑道。
阮福溪顿时明白俞国振的用意,心中暗骂阴险的同时,更是发冷。这个明国少年,完全没有他们安南人此前接待过的那些明国贵使的迂阔,相反,其人手段,高妙至极!
俞国振需要从会安到岘港之间的平原,这里将成为他的第一个粮仓。但这大面积的平原当中,岂会没有安南人居住。虽然安南人懒惰愚昧,刀耕火种,但整个冲积平原里,少说也生活着数万安南人。
这些人都是大麻烦,明人要屯垦,就必须驱逐他们,否则留着他们在这给明人捣乱?
但若是俞国振派人去驱逐,他们必定仇恨俞国振,想方设法会来报复,现在出面的是阮福溪,就不存在这回事了,他们要恨,也只能恨阮福溪。
而且他们被带到广义去安置,再想回广南,就非常困难,有什么麻烦,也是阮福溪事情了。阮福溪从广南带走这么多人口,阮福渶与他的关系会更加对立,双方更不可能真心合作。
“是,是!”想明白这一点,阮福溪叹了口气,自己投靠的事情,只是刚刚发生,而这么短时间内,这明国少年就想到了如何利用自己投靠的事情,将利益最大化。这等心智才华,绝非他所能及,更不是阮福渶能够抗衡的。好在这位明国贵使似乎并不想灭亡阮氏,否则的话,阮福溪就算拼了一死,也不能答应对方的条件。
“既然你答应了,那么就挑人吧。”俞国振向着那边挑了挑下巴:“我希望在三日之内,事情就能办完。事情办完了,阮副主也就可以回到广义,或许还可以多占几府之地。”
阮福溪心中一动,顿时又生出念头来。
阮福渶僭为阮主,象他一样心怀不满的人绝对不少,更何况阮氏的主力大军还在日丽海门,阮福渶要收拢这支军队,少说得花上个十天半月。而如今郑氏兵临日丽海门,估计又要一段时间,才能将之逼退。因此这段时间里,他根本无暇南顾,自己若能早些脱身,便可以早些收拢南方心怀不满之人,能够与阮福渶相对抗。
“是,三日之内,必成此事,十日之内,小臣保证,从会安到讫馒,再无一个贵使不愿意见到的人!”
“和我没有关系,是你啊,是你。”俞国振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黑锅,阮福溪是背定了。哪怕他去和那些流离失所的人解释,那些安南人也只会怪他,因为将他们赶出家园带走的,是他阮福溪。
阮福溪自己也知道这点,满脸赔笑,连连点头。俞国振见他还跪着,让他起身,还赐了座位。阮福溪顿时感激涕零——至少表面上,他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他当然不敢大马金刀地坐下,而是赶紧去俘虏中挑出五个人来,都是他的亲信,将这五人交给家卫之后,他才又回到了俞国振面前。
在事情办妥之前,他就是人质。
就在这时,弥次郎兵卫来的消息传了过来,俞国振听说有个倭人前来祝贺,也不禁愣了愣。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会安港中的明国商人还没有什么动静,倒是倭国人先反应过来,跑来“祝贺”了。
不过这个倭国商人倒是聪明,知道从今以后,会安港里的天色就大变,说话算数的再也不是阮家,而是他俞国振了。
“让他先等一等。”俞国振此时心情不错,因此也愿意见见这倭国人,瞧瞧他的真正来意。
他踱到了空地的另一端,这边,是刚刚打了胜仗归来的卫兵们。见到他过来,众人都是斗志昂扬,一个个挺胸收腹,站得笔挺。
这里的人中,有跟随他已经有几年的家卫,也有才从流寇罪民中改编过来的新人,不过这一刻他们心中都是一样,自信、骄傲和荣耀。
俞国振望着一张张兴奋的脸庞,也笑了起来。
“今日诸位英勇奋战,战功卓著,战果辉煌。”俞国振道:“此事胜得,极是漂亮!”
确实是一场极漂亮的大胜,以两千多守军,对五千多敌军,杀伤过五百,俘虏足有两千,而自己的伤亡数量,仅仅是二十余人。老家卫是打惯了这种胜仗的,但谁会嫌胜仗多?而那些新加入的,则更是觉得,跟着无为幼虎作战,就是痛快!
俞国振听得众人当中,传来隐约的欢呼声,他举手下按,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又道:“既是大胜,不能不赏,叙功论勋,自有各级官长行事,我就不多说了。只有一个,参加今日之战者,无论是出城野战,还是据城而守,每人赏银三两,过会儿便由各队后勤官来支取!”
听说这么轻松的一场胜仗,立刻就换来三两赏银,而且这赏银还是各人功勋之外计算,众人顿时一片欢呼,这次就是俞国振也压不下去。
俞国振心中暗笑,便是给了他们银子,他们又如何花得出去,住宿可都是在军营之中,而且营中又严禁赌博,最后的结果,大多数还得还给他,由他统一保管。
“今晚加餐,自是不必说了。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今日之战,诸位威风凛凛,配得上我为诸位取一个军名了。”俞国振说到这,向身后挥了挥手,顿时,在他身后,一根大旗竿上,一面红色的战旗升了起来。
这面红色战旗上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猛虎,俞国振指着这面旗帜:“这是你们自己争来的,从今而后,你们便是新襄虎卫!”
“新襄虎卫!”
“好响亮的名字!”
“咱们公子是无为幼虎,咱们自然就是虎卫,哈哈,虎卫,和岳家军、戚家军一般!”
诸人先是议论纷纷,然后大伙全都高呼起来:“新襄虎卫,新襄虎卫!”
取这个名字,俞国振是动了心思的。他不能直接称军,传回大明就是僭越,因此用了一个“卫”字。他自己的绰号中有一个“虎”字,而军队也需要有猛虎一般的气势,因此又用了一个“虎”字。至于“新襄”二字,则是让所有虎卫都牢记着,他们的基业,还是在大明钦`州新襄。
新襄虎卫之名,自此正式诞生。
罗九河在旁边咂了一下嘴,他觉得新襄虎卫的名字,比起他的渔政局可要响亮得多,小官人当真是有些偏心,为何不把渔政局改成龙骧?
不过他也只是在腹中盘算罢了,并未说出来。
弥次郎兵卫听得懂汉话,他仰头看着悬在半空中的赤色战旗,那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飘动中旗上绣着的猛虎仿佛活了过来一般。
“果然是位了不起的明国殿下,或许,我家的家名,就要拜求这位殿下恢复了!”他心中暗想。
就在这时,他终于等到了渴望已久的消息,俞国振让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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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七、回望新襄虎卫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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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次郎兵卫不敢有丝毫失礼,他跪伏下的时候,恭敬得让俞国振都吃惊。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然后俞国振就想到后世对这个国家人的一种评价,只有让他们畏惧的人,才能得到他们尊敬。
“听说你想见我,还要给我送一份礼物。”俞国振慢慢地道:“我正好也有事情要对你们倭国人说,故此抽出时间见你。你送的礼物我见了,很是欢喜,你有什么事要求我么?”
弥次郎兵卫听到俞国振说有话要对倭人讲,心中暗暗欢喜,自己来果然对了。不过他是个仔细的人,因此没有问俞国振究竟有什么话,而是恭敬地道:“殿下这次获胜,从今以后,会安就是在殿下的治下,如果殿下有什么需要仆等出力的,仆等必无犹豫。若是殿下特许,仆等也愿意投身于殿下麾下,为殿下效力!”
他拿腔拿调说出这番话,让俞国振真正惊讶万分。
在大明,他横扫流寇,却没有什么人物前来纳头便拜认他为主公,倒是到了安南,只不过占了一个区区会安,先有胡静水,再有这个倭人,要来投靠于他!
胡静水与他打过不少交道,见识了他的手段,而且还是他从海寇手中救出来的,因此投靠也不足为奇,可这个倭国人,这还是第一次见面,怎么就想着要投靠?
“为表示仆等诚意,愿将全部家产献与殿下,以供军资之用!”弥次郎兵卫又道。
“我对你的家产没有什么兴趣,但如果你有意献上,我也不会拒绝。”俞国振皱了皱眉,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个倭国人下这么大的成本,所求更是不小:“你需要什么?”
“仆请殿下发兵倭国,靖难勤王!”弥次郎兵卫这个时候坐正了身躯:“仆观殿下举止,实是唐时虬髯客一流的绝代之才,如今倭国……”
俞国振坐正身躯,伸出一只手:“等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弥次郎兵卫……”
“真名,我希望你不要对我有任何隐瞒。”俞国振冷笑了一声。
弥次郎兵卫,连姓都没有,在倭国只是农夫之类的最底层,哪里能说得出这样的话语,更不可能产生如此的野心!
弥次郎兵卫略一犹豫,然后深深拜倒:“仆忍辱偷生,有污家名,原本是想在德川氏灭族之前,不再恢复家名的,但既然殿下问起,仆不敢不答。 全文字无广告 仆唐姓为秦,倭国姓为长宗我部。”
“咦?”
俞国振来到会安,便知道将会经常与倭国人打交道,因此了解了一番如今倭国的局势。另外,他对于长宗我部这个姓,也通过后世的游戏有一些了解,因此他讶然挑眉:“土佐的长宗我部家?”
弥次郎兵卫闻言也不禁愣了,这位明国殿下果然胸怀天下,连他这个土佐土豪的家名也曾经听说过!
“是,说来惭愧,没有想到仆下家名,竟然也入了殿下之耳。”
他接下来便说自己的身份,长宗我部家族原是华裔,自称为始皇帝后裔,故汉姓为秦或者赢,定居倭国四国岛上的土佐,传承了许多年,并且成为了一方领主,最盛之时,甚至占据了整个四国岛。
俞国振对于所谓长宗我部家族的辉煌并没有多少兴趣,而弥次郎兵卫自称为华裔,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诡辩之言。至少长宗我部家族追随猴子丰臣秀吉侵朝时,照样与大明交战。因此,弥次郎兵卫说了半天他们家族因为为丰臣氏效力,而被如今的德川幕府没收全部领地,甚至在丰臣家大阪城保卫战失利之后,嫡系几乎全部被处死,这些事情并没有引起俞国振任何同情。
他感兴趣的是,这个家伙好不容易隐姓埋名,躲到了会安,能不能利用这个家伙对德川幕府的仇恨,插手一下倭国的事情。
想了好一会儿,俞国振觉得,这可以充当一步闲棋,却不值得他此刻就去全力经营。
有了会安,他就有了粮食基地,再以会安为踏板进入湄公河三角洲,那么不仅他的粮食问题可以得到彻底解决,而且后世再也不会出现什么猴子来与华夏争夺南海诸岛的事宜,甚至他可以进一步考虑一下马六甲海峡。至于倭国,现在还是老老实实充当新襄各种工业品的倾销地比较合适。
“那你的本名究竟是什么?”
“仆下之父,为长宗我部右近大夫,受盛亲连累,被德川幕府勒令切腹,幸有替身武者代死,先父携仆下一起隐遁安南……”见俞国振明显露出不快的神情,弥次郎兵卫终于结束了对自己家谱的回忆:“先父赐仆下名为长宗我部亲盛。”
俞国振咂了一下嘴:“我是大明之人,倭国之事,不好干涉。”
“仆下也知,故此只是向着殿下借兵。殿下的武士,借仆下一千,便足以让仆下夺回家业。到那时,仆下必定向殿下献上户籍地图,称臣纳贡,永为藩属!”
俞国振忍不住啧啧了两声,倒是打的如意算盘,献上家产,换取一千精兵,然后重夺家业。若是能成,不过是名义上称臣罢了,眼前这个倭人,还真把自己当成冤大头了。
他却不知,长宗我部亲盛倒不是将他当冤大头,只是按照此时东亚朝贡式外交的惯例来处置事务罢了。
“我兵力有限,帮不上你的忙。”俞国振断然拒绝,然后笑道:“不过,想来德川家如此残暴,国内必然动荡,你迟早会有机会,到时候我可以助你。”
这同样是空口白话画大饼,但长宗我部亲盛却还是流露出感激涕零的模样:“原本仆下的请求,就是极为失礼的。仆下也不敢立刻就请殿下出兵本土,仆下的意思,是请殿下发兵琉球。”
若是他说的是别的地方,俞国振还会一笑置之,但听得他说到琉球,俞国振顿时警觉起来。
“此话怎讲?”
“琉球国小力弱,二十余年前,为萨摩藩岛津家所凌迫,割去其北五岛。琉球靠近倭国,正处于倭国至会安航线之中,若是仆下能得到琉球,便可以招募浪人,等待倭国内乱之机。”
俞国振目光炯炯地盯着长宗我部亲盛,这目光让亲盛觉得很奇怪,自觉自己的计划,似乎没有半点对这位殿下不敬之处,为何他会如此?
“长宗我部亲盛,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情,琉球向来向大明称藩,琉球国主甚至献上了户籍图册,因此,琉球国,是大明的领土。”俞国振说完之后,还淡淡地补充道:“自古以来,就是!”
长宗我部亲盛愕然。
他与明人打交道打得不少,因此推断出,俞国振是那种有志于图王事的虬髯客一流人物,这种人如何会将明国朝廷放在眼中,更不可能会将明国的一个藩国当一回中。在他想来,自己献上家财之后,这位殿下派个一两千士兵,就足以帮助自己夺取琉球,并且驱逐萨摩藩岛津家的混蛋们,可他的反应,为何会如此?
“仆下在会安经营近三十年,积累了不小财富,折算是白银,足有近十万贯目……相当于明国七十五万两白银。”长宗我部亲盛心中一想,觉得这肯定是这位殿下不知道自己能献上多大一笔财富,因此恭声说道。
七十五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确实让俞国振吃了一惊,他东杀西杀,打拼了三四年,赚得的也不过比这个数字多一点罢了。而且从长宗我部亲盛的态度来看,恐怕这七十五万两白银还不是全数!
俞国振第一个念头就是将这块送上门的肥肉吞下去。
但是过了好一会儿,他笑了起来。
这个家伙可不是傻瓜,而且以会安的情形来看,他不可能在会安港中藏近百万两白银。
“长宗我部亲盛,我对你的白银很感兴趣,但是,就算你将整个倭国的金山银山全部拿来,也休想换走琉球寸土。那里是大明的土地,华夏的藩国,总有一天我会到那儿去将你说的萨摩藩的混蛋驱走的。”
听到这里,长宗我部亲盛才明白自己打错了算盘:这位殿下根本不会容许别人染指琉球,因为在他眼中,琉球是他的囊中之物!
“是,是,仆下僭越了。”虽然心里有些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些奇怪,俞国振对那个几乎没有物产,靠着去明国“朝贡”贸易立国的小岛国为何如此坚持,但长宗我部亲盛还是恭恭敬敬地应命。
他这个态度,让俞国振有些受不了,顿了一下:“也就是说,暂时我是帮不上你的忙了,你去找别人支持吧。”
“仆下等了三十年,殿下是仆下唯一的希望。”长宗我部亲盛道:“看过殿下的军威,仆下坚信这一点。殿下只要答应仆下,在今后殿下方便的时刻帮助仆下恢复家名,仆下仍然愿意献出财产,为殿下充作军资。”
这家伙还死赖上来了,俞国振没有急着拒绝,他想到自己正好要处置在会安的倭国人事宜,就象借着阮福溪来驱走会安地区的安南人一样,自己似乎也可以借助长宗我部盛亲,来解决会安倭国人带来的小麻烦。
“亲盛,你既然这样说,那我就笑纳了。”他嘴角微微一弯,然后又道:“但是,我手下不收留无能之人,所以我有一件事情要交待给你,如果你办得好,那么,你就在我手下任职吧!”
“是,是,请殿下吩咐!”长宗我部亲盛心情激荡,颤声说道。
“我要对在会安的倭国人发布刀狩令,这件事就交给你执行了,除了你之外,任何倭国人在公开场所携刀而行,都视为谋逆,立即处死,财产没收。”俞国振冷厉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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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八、回望新襄虎卫旗(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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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刺剑的慷慨打赏)
“这片庄稼,长得可是不错。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胡静水笑嘻嘻地看着眼前的庄稼,极是欢喜地道。
俞国振点了点头,目光里全是欣慰:“多亏了胡先生在此主持,若不是胡先生用心用力,这里也不会有如此成就。”
“职下职份所在,公子给了职下一个市长的名头,职下如何敢不尽心尽力!”
两人相视一笑,胡静水又把目光投向那大片的稻田,长长叹了口气:“四个月……当真宛若梦幻啊。”
俞国振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从他登陆会安并建起城墙算到如今,已经是四个月过去了,这四个月当中,经历的事情,对于一直为海商的胡静水来说,实在是有如梦幻。他们击败了阮福溪,并且驱走了会安附近所有的安南人,以会安镇为中心,沿着会安水,一共营建了六座堡垒,每座堡垒,都足以居住一千五百人!
然后,俞国振任命历年征战中伤残的十八名家卫,为各堡堡长、司账、巡护,各带领愿意来此屯田的五百名劳力,依托着堡垒,在附近耕种开拓。堡垒中储备有武器,而农闲之时,这些劳力也要操演备寇,从而保证其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所有的这些工程,都是在一个半月内完成,其间花费大量钱财自不必说,仅因为酷热中暑而死的劳力,便多达六十余人。但这一切是值得的,六个堡垒各置烽台,又有水陆两道相通,无论哪个堡垒遇袭,都能在半日之内得到援军。
当堡垒齐成之后,明人在会安河冲积平原上的地位就稳固了。接下来的开拓相当顺利,这种情形之下,又迫于北方郑氏和南方阮福溪的压力,阮福渶不仅认可了将整个会安地区交给新襄虎卫,甚至还签署了一份转让文书。
华夏民族的勤劳是无与伦比的,在俞国振许下每开垦出五亩,便可免一亩田一年田租的情形下,在完成堡垒之后的两个半月时间里,那五千名劳工便已经开垦出十五万亩,将会安与六个堡垒之间连成了一片。
“近来安南人还有骚扰之举么?”
“少得多了,自从上回捕获之人尽数押往新襄之后,现在有,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纷争。”胡静水略有些得意地道:“依着公子旨意,职下禀公处断,不偏不倚,安南人都心服口服。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嗯,咱们以德服人,以直报怨。”俞国振笑道。
他不会象欧洲殖民者那样,只凭借屠杀去毁灭原住民。华夏民族最为优秀的一点,就在于她无与伦比的包容与同化能力。如今俞国振手中劳动力正缺,这些原住民懒是懒了点,笨是笨了些,但也勉强可以利用。而且俞国振深信,经过一代到两代人的同化之后,这些原住民的后裔,就会以自己也属于华夏一员为荣。
更重要的是,他还必须依靠这些原住民,解决部分重要问题。
“此次随我来的,都是买来的良家女子,你将她们安置好,休要轻贱了她们。通知各堡的堡长、司账和巡护,他们可以优先挑选。”俞国振说到这,想了想又道:“暂时只许一妻,僧多粥少,但若是愿以安南女子为妾,只要养得活,我们也不必去管。”
听得这话,胡静水忍不住笑了起来:“正要禀报公子,咱们已经有一百多名劳工,已经养了安南媳妇了。”
俞国振一愣,在六座堡垒建成、会安的陆上防御体系已经形成之后,他便离开了这里,只是留下了五百名新襄虎卫守护会安,因此并不知道这两个半月来发生的事情。
“才两个半月……为何就成了一百多对?”
对于劳工娶当地女子之事,俞国振是乐见其成的,他从安庐迁来的百姓,毕竟是以男子为主,全部女子加起来,也不足万人,这些人他的家卫未必看得上,因此俞国振并没有强制家卫娶之,而是又去寻好人家十五岁至十八岁的女儿,花钱买了一批,先供伤残老兵挑选迎娶。这其中颇有些不敬女子之意,但俞国振也只能报歉了,但是他相信,这些他教出来的家卫老兵,虽然手脚有些不灵便之处,可在生活上还是情感上,都不会亏待这些女子。
更何况此时的女子,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什么自由恋爱!至于男女平等……难度这么大的事情,俞国振还是准备留给后人去努力。
“那是自然的,咱们明人男子,个个踏实勤垦,公子待下又宽厚,才这么点功夫,他们中不少人手中都有了些铜钱,在咱们新襄不值几个钱的玻璃珠花子,拿到这里便可拐走一个黄花闺女!”胡静水说到这,也有些唏嘘:“不过,公子,这安南的女子和男人,简直就不是一个种,她们可吃苦耐劳得多!”
俞国振最初认为烧玻璃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但结果他的炼钢技艺早就成功了,而烧玻璃直到现在也只是烧出一些不是很透明的玻璃,需要进一步改进配方和工艺。这些玻璃用来制镜子是不成,但做珠花、窗玻璃和装饰品,倒是没有问题。
“唔,既是如此,那自然是好事……咱们还得再订一条规矩,安这些嫁入的安南女子之心。这样吧,嫁与咱们明人的安南女子嫡亲,也就是她的父母兄弟,也可以有一户佃租咱们的田地,所纳地租,与明人相当,自然,须得将他们打乱,杂入会安城中居住,不可使之聚居。”
俞国振心念一转,此时安南人并无太多家国意识,既然只有百余位,那么最多就是百余户,在多达五千、并且越来越多的明人当中,掀不起多少浪来。相反,这种迎娶的方式,能加快对他们的同化。
“是,职下记得此事了。”
“另外,既是新人成亲,我也不能不表示,每对夫妻送酒一斤,肉五斤,鱼五斤,再送花布两匹。以后成亲者,也都循此例。”
这些东西,并不怎么珍贵,但能表达新襄的关爱这意,些许小利,能算得了什么。旁边的胡静水却拍了拍脑袋:“此事乃是职下疏忽,原该是职下向公子建议的。”
俞国振一笑,胡静水是个合适的大管家,但商人的精明也让他多少有些小气,这一点,他就要向那个倭人长宗我部学习了。
“倭人如今如何?”
“秦馆长倒是霹雳手段,上次杀了十一人之后,倭人现在都老实了,再无欺行霸市之举,也无佩刀上街者。”
会安在俞国振的定位中,一是粮食基地,二是南下跳板,三是商贸中心。会安的商贸,其中至少有一半是针对倭国,因此,驱逐杀尽会安的倭人,是完全不现实的事情。俞国振便实行以倭治倭的策略,在倭人居住的日`本町建倭人会馆,任命长宗我部亲盛为馆长,而长宗我部亲盛这时也算了解一点俞国振的心思,将自己的姓改为华姓“秦”,故此胡静水称他为秦馆长。
“秦亲盛做事嘛,倒是极认真的,也很有气魄。”俞国振淡淡地道:“不过,还是盯紧他一些。”
胡静水看了俞国振一眼,然后肃容应是。
他是有些不明白,俞国振对诸国人都算宽和,华人与诸国人的婚姻,他也从不干涉,但为什么会对倭人,似乎有些另眼相看的味道。
不过想到传闻中,俞国振乃是抗倭名将俞龙俞大猷的同族,胡静水又释然,当初俞氏族人,不知多少战死在抗倭战场上,对倭人心怀不满,也是人之常情。
“如今已经接近年底了,在六堡之外,准备再建十二座堡垒吧。”俞国振又道:“我带了雷家的人来,他们会设计好堡垒样式,另外会安排人修道路。水泥我会从新襄将之运来,但砖石就要这边自备了,将各堡垒之间通到会安来的路先修好,简易码头也建起来,务必保证,任何一个堡垒遇袭,都能在半日之内得到增援。到时我再拨五百虎卫至会安,另在会安建渔政分局,安排渔政船巡航。”
俞国振一一布置,胡静水都听了下来,他听出俞国振可能有一段时间不会再回会安,在俞国振说完之后,忍不住问道:“公子莫非要离开一段时间?”
“年关来了,得去一趟南直隶,我与方家约定,明年二月成亲。”俞国振一笑:“你们不是都劝我早日成亲么?”
“那是自然,如今公子有若大家业,早日成亲,也可安下属之心。”胡静水在这个问题上没有犹豫:“职下只求一事,职下有一子,年方二岁,今后可入新襄为小公子伴读。”
俞国振愣了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胡静水并不是俞国振在襄安培养出来的旧人,但如今却大权在握,几乎是文职之首,与罗九河、叶武崖等武职分庭抗礼,又是远处于海外。他提出以子为伴读,除了想要让自己的家族同俞家下一代结成亲近关系之外,还有一个用意,就是作为人质。
俞国振哑然一笑:“这一定是秦亲盛教你的。”
胡静水脸色微红:“职下愚驽,未曾为官,所思颇有不谨慎之处。”
“我用不着人质。”俞国振扬起了下巴,傲然说道:“胡先生,我胸中自有雄兵策略,故此能做到用人不疑。我让你盯住秦亲盛一些,并非我信不过他个人,我只是不大信得过倭人罢了。”
“是,是,职下定然与他保持距离。”胡静水心中暗暗叫苦,秦亲盛教他这一策,他还觉得确实是妙策,现在看来,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了。
“那倒不必,以前如何,今后也如何就是。若是秦亲盛问及此事,你就和他直说,倭人畏威而不怀德,可为狼而不能为犬,故此我时时盯着他,便是让他小心谨慎,免得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这是我保全他之策,而不是真正多疑。”
胡静水只能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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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九、一夜河洛朔风起(一)
全文字无广告 二五九、一夜河洛朔风起(一)
“这船如何行到咱们金陵来了!”
当这艘三桅帆船出现在金陵码头时,码头上的苦力们都讶然而望,议论纷纷。 全文字无广告
原因很简单,这种三桅帆船的样式,与如今大明境内任何一种帆船都不一样。它不是硬帆船,上面挂着的分明是软帆,而且外型狭长,看上去倒象是一片柳叶。最高的桅杆上挂着一面绣着不知是何种鱼类的旗帜,那鱼倒是可爱得紧。
若是熟悉南海的人,见到这旗帜便知道,那是新襄渔政局的旗帜。
方以智鲜衣怒马,正从码头经过,见到这艘船,便也凑过来看热闹。
随着年关的来临,他心中多少有郁闷。年初之时,安庐大战中俞国振可谓只手擎天,连带着跟他去与流贼交战的孙临都得了功劳,补了一个武职上任去了。眼见着身边的友人,或者建功,或者立业,方以智自己却蹉跎岁月,这让他心里相当不乐。
不乐的结果,就是纸醉金迷。托俞国振办刊办报的福,方以智现在不缺钱,甚至还可以用稿费补贴一下诸弟,他又不善营产,剩余的便扔进了秦淮河的销金窟中。象今日,便是带着一帮粉头酒友,到城外栖霞山“射猎”,此际才回来。
热闹散去之时,最为寂寞,故此,他才独骑沿江而行。
这艘船船身被刷成漂亮的白色,船头是内陷,尖削如刀。船身首尾长约是十五丈,而宽则不足三丈,狭长的船身,证明它是以速度见长,而并非以载量见长。
那帆船靠岸之后,一个个衣着怪异的水手上了岸,方以智一见,却是眼前发亮,他是与俞国振极熟的,当然看得出,这些身着白衣的水手穿的,却是俞国振家卫的制服!
“是济民回来了!”他顿时猜到,当下便驱马向前。
俞国振满意地拍着舷板,对着身边诸人笑道:“果然不错,统共只花了十四日,这还是逆风,你们回程,只要七八日就可以到了!”
罗九河也啧啧道:“小官人,这船真是了不起!”
俞大海却摇了摇头:“快则快,不过公子说了,今后之海战,跳舷接帮战越来越少,多的是炮战。船大炮多者胜船少炮寡者,炮快射远者胜炮慢射近者。这种帆船,装炮不多,炮战难胜,载货亦嫌不足,只能充作运输之船使用。 全文字无广告 ”
俞国振哈哈大笑起来,飞剪船的快就是它最大的特点和优势,运量不足的问题,完全可以用速度来补。况且这第一艘飞剪船,是他与原刘香老的船匠、雷家兄弟先做出模型,然后再在来自雅加达的西班牙船匠协作下,完成了这一中西合璧的大作。
从他开拓新襄开始,就在注意收集适合造船的木料,而钦`州附近大山中原本就产巨木,而击败刘香老后,又从刘香老的老巢那边拐来了不少木料,所以龙门岛的船坞里,造船用的木料可谓堆积如山,其中有不少已经风干,已经可以使用了。这次回新襄,他第一件事情便是造这艘飞剪船,前后花费了半年时间,总算造了出来。
在新襄与会安之间来回了一趟之后,这艘船便被用于送俞国振回金陵上。他手中有南京镇守司发出的勘合,加之船速又快,沿途几乎没有耽搁,即使是绝大多数时候逆风,他从广`州到金陵,也只是花费了十四天的时间,较之福船,几乎快了两倍!
船上除了六十名水手,另载一百二十名家卫,还有一些新襄产的货物。俞国振估算了一下,这艘船的满载量,应该是三百到四百吨左右。在此时不算是大船,但也足够他用了。
“先不急,这船原本就是为方便往来于金陵和钦州之间,今后咱们来回方便,用不着在途中虚耗时间了。至于战舰,总会给你们造的!”
说到这,他迈步踏上舷板,上了金陵江岸。
然后他便听到了有人高呼:“济民,济民!”
俞国振惊讶地回过头,看到方以智驱马奔来,然后纵身下马,大笑着向他一揖:“好你个俞济民啊,这是你的船,可真漂亮!”
“密之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俞国振也是满脸讶然。
“正好从栖霞岭回来,沿江转转,没想到便看到你的船,啧啧,当真是艘好船,一定很快?”
“那是自然,乘此船自广`州府来金陵,只需十余日即可。”俞国振也巴不得有人与他一起分享,因此大笑着道:“密之兄要不要随我这船去一趟广`州府?”
方以智听得心中大动,眨了眨眼睛,但旋即垂头:“济民,你可是在耍我,马上年关了,我如何能去广`州府!”
俞国振笑道:“年后去就是。”
方以智却皱着眉,摇了摇头,看着他道:“济民不是得到消息回来的?”
俞国振一怔:“什么消息?”
“流寇复至。”
这个消息让俞国振大吃一惊,年初才与流寇在安庐一带大战,张献忠、老回回受重挫,躲入了英霍山中,怎么这才到年底,流寇又复至了?
见俞国振这个模样,方以智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打着俞国振的肩膀:“我只道俞济民虎胆无双,根本不在乎流寇,没有想到也会闻流寇变色啊!”
原来他只是吓唬俞国振,见他这般模样,俞国振微微皱眉,方以智以前虽然就不够稳重,但也不至于轻浮至此。因此他正色道:“流贼我不惧,我只惧百姓遭受贼难,流离冻馁。”
方以智闻言哑然,然后郑重地拱了拱手:“大勇者必大仁,济民又有教于我了。”
“你以为我当真的?”俞国振突然哈哈大笑,拍着方以智的肩膀:“你吓我一跳,我自然要学着大老爷吓你一跳,如今咱们两清了。”
他方才那模样,倒真有些方孔炤风范,果然吓得方以智不得不正襟行礼。拍完方以智肩膀之后,俞国振笑着前行,方以智留在原来位上,看着他的背影,不禁也笑了起来。
这个俞济民,果然是不肯吃亏的,就象张天如评的那样,谁想占他便宜,必被他双倍占回来!
但是,他方才说的那句话,难道真只是玩笑,不是他内心中真正的想法么?
在安庐战役结束之后,方以智因为感激史可法守住了桐`城,守住了方家的祖坟,故此还专门为之赋诗,写了一封信过去。史可法也有回信,其中便有讨论俞国振的内容。
方以智当时觉得,史可法的评论有些过了,后来又从张溥口中得知俞国振是如何将史可法耍得团团转的,心里又有些同情史可法。
当然,同情归同情,方以智在某种程度上认为,那也是史可法自找的。
“济民这次回来是过年?”
“是,先去拜谒大老爷,大老爷可有升迁?”
“你呀,往南一跑就是半年,难道没有收到家里的信?”
俞国振笑了笑,他不是没收到,事实上每半月,高二柱就会有一封长信送往新襄,但途中实在太远,这封信抵达,至少是四十天之后的事情。俞国振上次收到信,便是五十余天前。
“朝中没有实缺,老大人倒是想去地方上一任,也没有合适的位置。”方以智有些黯然,他父亲的仕途也不是很顺利,如今还在南京尚宝卿这个完全没有任何实权的位置上蹉跎。
“总会有的,大老爷眼光独到,胸中自有丘壑,迟早有锋芒毕露之时。”
方以智走了几步,想到自己还有马,去将马牵住,这个时候看到那船开始向岸上下货。一个又一个箱子被抬了出来,而早有家卫在岸上同力夫交涉,不一会儿,便是百余力夫围了上来,一人一口箱子挑走。方以智正想问箱子里是些什么,突然间又看到那船的船首处,用着宝蓝色的涂料涂着一排字,他字睛细看,那字竟然是“枕霞号”三个字。
“咦!”方以智见了这三个字,不由得愣了愣。
“密之兄长,快些快些,我要去见大老爷,你得替我带队!”俞国振回头望了他一眼道。
方以智笑着追了上去:“你这些箱子里,穿的是什么东西,莫非又是那些香皂之类的?”
俞国振去年回来时带的香皂,在金陵及周边城市大受欢迎,因为定价较低而且味道效果都不错的缘故,颇为畅销。他特别送了一些心型的给方子仪,花型的给方子柠,甚得这姐妹俩的欢喜。
“新襄的一些土特产,另外还有一些南边的水果,如今我在海外可也有一块地,种了不少水果之类。”俞国振笑着回答。
方以智一听他去了海外,顿时精神大振,缠着他要他讲海外之事。两人边走边聊,俞国振捡了些能说的告诉他,诸如阮郑对峙,阮氏分裂。至于自己在这些事情中扮演的角色,他就什么都没有说了。
方以智听得悠然神往,再又缠着俞国振问会安的风土人情,待得知那边土地甚是肥沃,商贸也极便利,他忍不住道:“终有一日,我也要去会安瞧瞧。不过说起这个,我听说霞老前些时日乘舟出海,说是要去新襄,假道你那边,入云贵一游呢。”
俞国振却不知道此事,闻言愣了一下:“想必路上错过了,这可有些麻烦,我不在那边,也不知国威哥哥能否拦住他。他可年过半百了,而且,西南局势,也是不太安稳。”
一提到局势不太安稳,方以智便有些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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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零、一夜河洛朔风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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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仪将绣好的鸳鸯枕套折好,正待将之塞入箱底,恰好子柠跑了进来,一把抢走:“姐姐绣的枕头,我要看……咦,鸳鸯,是嫁枕啊!”
方子仪粉颊泛红,赏了这个活泼的妹妹一个杏仁眼儿,夺回自己的枕套,又细细折好,将之塞入箱子里。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自崇祯五年,与俞国振初次相遇,到如今,也是四年,她已经十六岁,就连小子柠,也已经十一岁,与她当初同俞国振相遇时年纪相近了。
按照两家的约定,来年春时,俞国振就要娶她入门。那个时候,她就正式是俞家的主妇,而方家女儿的身份反而退居其次。自从婚期定下,她便开始为自己准备嫁衣女红,她虽然没有母亲,却有极好的堂姑,在这方面,绝对不会失礼。
“姐姐,你嫁了我当如何是好?”方子柠一把抱住了她,嗲声问道。
“你也大了,明年就是十二啦,自己能照顾自己了。”方子仪也有些伤感。
“不如我随姐姐一起过去,好不好?”子柠小声问道。
方子仪微微一愣,然后用力拧了一下她的脸:“哪有嫁了姐姐还赠送妹妹的道理!”
“就是到姐姐家小住,又不是别的!”小子柠脸上红得能涨出水来,但目光却有些闪烁。
她人小鬼大,又天真烂漫,打认识俞国振起,就觉得这位“小先生”是极为了不起的。后来“小先生”成了姐夫,总是听到说他如何了不起,市井间的流言偶尔传来,也都是无为幼虎的名声。加之俞国振平桐`城民乱,定安庐流贼,一件件事情都做得漂亮至极。在她小小的心中,已经觉得自己姐夫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比起堂兄方以智和堂姐夫孙临都要了不起。而俞国振又偏偏是个大方的,每次给方子仪送礼物,总少不得她一份,故此,在不知不觉中,方子柠甚至觉得,这个姐夫也有自己的一份儿。
这是小女孩子不成熟的心思,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
“你啊……”方子仪心中也有些不舍得妹妹,虽然伯父与族兄对她们姐妹都是极好,但是……这个妹妹有些顽皮,唯有在自己眼皮底下才能放心啊。
正这时,外头传来方以智的呼声,方子仪应了应,出了闺房来书房里迎接,却看到方以智笑嘻嘻地对着身后的仆妇道:“喏喏,全搬进来!”
然后就是八口箱子搬了进来,方子仪先是一愣,然后粉颊微红,而方子柠则欢呼出来。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她们姐妹俩都是聪明的,突然间搬来这几口箱子,显然是俞国振来了,他带来的礼物。
“可是姐夫来了?”小子柠急切地问道。
“正是,对了,子柠,你把这个箱子打开。”方以智指着其中一口箱子道。
方子柠打开后便嗅到一股甜香,然后便看到几个木盒,木盒上都贴着纸条。她抓过一个,然后欢呼道:“是果脯!”
无论是钦州还是会安,都多热带果,不过大都不易保存,俞国振将之制成果脯,带来给方子柠尝鲜。当然,他也带了去了皮的老椰子,这个的保存时间可以达到八十天,因此暂时不会坏掉。
看到子柠一样样地打开木盒,然后尝一下里面的果脯,方子仪噙着笑,心里如蜜一般甜美。
“子仪,还有一件事情。”方以智笑嘻嘻地道:“我在码头上见了济民的船,那艘船极是漂亮,啧啧,迟早你也会见到,你可知道那船的名字?”
方子仪摇了摇头,方以智让她猜,她却仍然微笑着摇头。
方以智觉得有些无趣,叹了口气道:“子仪啊子仪,你也太严肃,越来越象姑母了。”
“那是密之哥哥近来太不成样子了。”旁边的方子柠道。
方以智顿时面红耳赤,瞪着这个小族妹,好一会儿才苦笑:“已经被济民教训过了,我必改过,这总行了吧?”
他不想再谈这个,便又岔开话题:“那船的名字,叫枕霞号。”
方子仪顿时又霞飞双颊,子柠则皱了一下鼻子,颇有些嫉妒地道:“姐夫对姐姐可真好!”
方子仪在桐`城时所居的小楼,因为在西院的缘故,被她戏称为“枕霞楼”,俞国振给第一艘飞剪船取名为“枕霞号”,其中用意不问可知。
俞国振此时,正起身向方孔炤告辞:“老爷若是没有旁的叮嘱,小侄就先告退,旅途奔波,刚刚上岸就被密之兄拉来了。”
“到我这还客气什么?”方孔炤捋须微笑:“你不见一见子仪?”
方家虽是理学大家,方家女子在妇德方面更是无可挑剔,但方孔炤本人却有些不拘。听得他这句话,俞国振略思忖了一会儿,然后摇头道:“来年二月,小侄便要迎娶,暂时不相见吧。”
“你啊。”方孔炤才不相信这厮是尊礼守法之人,他顿了顿:“你也不要急着走,到了这里,留饭总是要的,另外,你与史可法之事,有没有缓和的余地?”
说到这,方孔炤目光灼灼,看着俞国振。
俞国振与史可法的矛盾,他是早就熟知在心,最初时他对史可法有些不满,明知道俞国振是方家女婿,却绕开方家,来寻俞国振的不是,这不仅仅是不给他方家的面子,同时也是史可法对自己恩师左光斗的背叛。所以当初俞国振对史可法毫不留情,方孔炤不但毫不干涉,甚至还默许方以智出手相助,在《风暴集》上对史可法冷嘲热讽了一番。
不过文震孟罢相之后,双方的关系顿时发生了变化,无论怎么说,方孔炤与东林关系密切,方以智加入的复社干脆就是东林的一个变种,而史可法则是东林中生代中的代表人物,未来的东林领袖人选。
文震孟的下台,标志着东林势力在朝堂上的一次重挫,这让方孔炤与史可法都意识到,双方不能内讧。加上张国维居中调解,然后借着方以智寄信与史可法的机会,双方关系缓和过来。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老爷何出此言,从始至终,小侄可从未主动去找史可法的麻烦。”俞国振道。
这个回应让方孔炤苦笑,果然,俞国振是那种极为顽固的人,他话里的另一个意思,就是说如果史可法还来招惹他,他同样会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
但是至少有一点,自己的这位族侄女婿,还是人肯讲道理的。
“济民,三月份时,文震孟入阁不足三月便罢退之事,你应该知道。”方孔炤道:“此事背后,却是一桩惨剧!”
他很小心地用了惨剧这个词,而不是惨案。俞国振点了点头,这件事情,说实话,与他有很大的关系。
当初他为了将温体仁弄下台,同时让曾经帮过他忙的钱谦益出狱,便定下计策,一方面,让张溥去联络东林人物,特别是仍然在朝廷中枢的东林一脉官员,做好攻击温体仁的准备;另一方面,则遣一心报达钱谦益知遇之恩的石敬岩入京,以石敬岩为饵,诱使温体仁与大太监曹化淳反目。
但这是他摆在张溥面前的两步棋,事实上,他还有一步暗棋,若是史可法不食言而肥,这步暗棋不会动用。
这步暗棋不是指郑芝龙郑家,而是温体仁的弟弟温育仁。
在发觉史可法要找借口不履行双方密约之后,俞国振就意识到,史可法这样做的最大凭仗,无非是朝堂上文震孟的支持,既然如此,文震孟就必须下台。于是他一方面请郑家派郑鸿逵与史可法周旋,另一方面,则令高二柱起动布在温育仁身边的暗棋。
暗棋只有两个字:郑鄤。
郑鄤与文震孟关系极好,当初文震孟受阉党攻讦时,郑鄤便为其上书鸣冤,而且郑鄤也在“东林点将录”名单之类,故此文震孟甫一拜相,立刻相邀,而郑鄤也于二月底入京。一入京城后,便连上表章,弹劾甚众,其中颇有牵连到温体仁者。
这引起了另一位内阁学士吴宗达的不满,吴宗达与温体仁同入内阁数载,一直屹立不倒,与温体仁的关系甚为友善,被视为温体仁一党,而当时京城谣言里“内阁翻成妓馆,乌龟王八蔑片”中的蔑片,指的就是吴宗达。
吴宗达其实是郑鄤母家之亲,但在政治面前,哪有什么亲情可言,更何况郑鄤与母家早就翻了脸。
温体仁指使一个郑鄤的同乡中书舍人许曦出面,劾郑鄤“杖母蒸妻”,崇祯就此问于吴宗达,吴宗达为郑鄤母亲的族兄,证实确有此事,于是向来提倡以孝治国的崇祯暴怒,下郑鄤于狱,追究举荐这等不孝之人者的责任。而文震孟性格执拗,又是东林党人,很不称崇祯之意,他又受过郑鄤之恩,不得不出面为之辩解。
辩解的结果,就是文震孟也丢了官职,罢免归家,而吴宗达则捡了个内阁首辅之位。
俞国振听得方孔炤提起此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安,他之所以知道这个郑鄤并利用此事,是因为他也派人到郑鄤家乡调查过,杖母确有其事,而且郑鄤曾以乳母冒充生母,在东林大佬黄道周面前自夸孝顺,实际上却是“居乡不仁,**之恶”,乡人切齿。(见《崇祯遗录》)
“此事小侄确实知晓,那又如何,朝堂之事,小侄却是插不上手。”他垂首微笑道。
“插不上手?密之背地里可说你是阁老天敌,温体仁落职闲居,还不是你一手策划?”方孔炤哼了一声:“如今文震孟也去职,吴宗达是温体仁一党,若是报复,你如何自处?”
俞国振笑了笑,没有说话。
“故此,你不要再与史道邻闹了,大局为重。”方孔炤又道。
“老爷只管放心,小侄向来是谨慎的,倒是老爷该和史可法说说,希望他能以大局为重,此人目光短浅,若是无人敲打,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事端。即使不是小侄,也会遭惹到天大的麻烦。”俞国振回应道。
方孔炤无奈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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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一、一夜河洛朔风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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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左右左!”
襄安细柳别院里,响彻云霄的号子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越过围墙的阻隔,传到了外边。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不过襄安本地人都听惯了,没有什么奇怪的。自从崇祯五年起,每日里细柳别院都是这种声音,几乎风雨无阻,至今已是四年时间了。
四年来,先后有三千余名少年,从这里走了出去。按照细柳别院的惯例,前些时日被招募来的四百名少年,就是细柳别院第十期,当他们完成三到四个月的队例和武器运用练习之后,便要开始一次从襄安到新襄的漫漫长征。整个路程恐怕超过四千里,其中一半左右是要步行完成,所需要的时间,大概是四十五到五十天。
这样训练出来的少年,坚韧守纪,昂扬奋锐,每一个都是种子。
到了新襄之后,他们会进入全面锻炼,除了每日不会少于两个时辰的军技体能操演之外,还要学习写字、算术,学习一些自然地理,学习绘图测距。俞国振并不指望着把他们都培养成秀才举人,但只要能从别院里出来,那么三到四年之后,他们即使退伍,大多数也足以管掌一乡。
这是俞国振的长远考虑了,自始皇帝以来,华夏便是朝廷与乡绅共治,朝廷的控制力达不到乡村一级,这就使得乡村宗族势力与中央对抗,甚至在某些时候,乡村势力甚至凌架于国法之上。
“小官人,小官人。”
俞国振看着这批少年操演队列,然后便听到了高二柱在叫他。他向二柱招了招手,二柱来到他身后,压低声音道:“小官人,金陵城中似乎有变,密之先生来了。”
俞国振也是一愣,他昨日才到襄安,离开金陵之前还与方以智告别,怎么方以智跟在他身后就跑来了?
“你在金陵城中的眼线,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不曾有。”
俞国振沉吟了会儿,没多久,果然有人来禀,说是方以智在细柳别院外求见。俞国振让高大柱继续操演,自己快步来到了门前。
方以智有些焦躁,不过进门之后,他还是四处打量,发觉细柳别院里如今除了几排砖房之外什么都没有,不由得有些惊讶:“济民,你这别院还没重建起来?”
“被流贼一把火烧掉之后,又与史可法不和,故此懒得重建,只要能住人能操演就成。”俞国振也不讳言。
听得史可法,方以智苦笑了一下:“只怕史道邻又要来求你了。”
“哦,此话怎讲……咦,流寇又至?”俞国振先是一愣,然后旋即想到一事,脸色也微变。
“前日接报,总兵祖宽率辽兵,于确`山大败高闯,高闯余部,会合罗汝才、革里眼、左金王、横天王、混十万诸部,拥众约是十五万,再次向东来了。”
俞国振眉头顿时紧紧锁起。
方以智前几日的话,竟然一语成谶!
他一言不发,领着方以智回到自己的书房,翻出一张地图来。他在地图上找到了确`山,位于汝宁府,距离南直隶不到百里。
“啧啧,当真不让人过年了。”看了一会儿地图,俞国振叹息道。
“正是,贼人可恶,已经是连着三年如此!”方以智恨恨地道。
俞国振琢磨了好一会儿,这次来的是高闯,与张献忠不同,高迎祥所部有许多都是西北边军出身,骁勇善战,几乎就是正规军,而且征战日久,极是凶悍。
这个敌人,不好对付!
“依济民之见,流寇会不会再来南直隶?”方以智对于俞国振的军略,如今极是敬服,因此开口问道。
俞国振点了点头:“自然会来,前年桐`城民变,只是区区两三千乱民,南直隶却抽不出可弹压之兵,这事情让流贼看到了南直隶一带的空虚。献贼去年席卷安庐,若非我阻他一阻,只怕如今安庐一带都还在他的手中。这些,都让闯贼看到了,有便宜可占,他岂有不来之理?”
说到这,俞国振心里犹豫了一下,高迎祥的实力,非张献忠此时能比拟,而且他对于部队的掌控,也胜过张献忠。莫看此前张献忠带着老回回、混天王等人来,可老回回与混天王根本不会真正听张献忠的。而高迎祥不同,他的巨大声望,足以驱使罗汝才、革里眼和左金王等众。
因此,是否要和高迎祥打这一仗,让俞国振有些犹豫。
战争免不了损失,未思其利先思其弊,唯有如此才能在做出战争选择时更为谨慎。俞国振有些失神,他首先要想的,是若是打这一仗会有什么损失。
他当然可以避而不战,如今他的主基地放在了新襄,在襄安只有一些空房子,可谓赤`条条无牵挂,最多就是躲到金陵城中去就是了,他相信就算他不出手,高迎祥也不可能攻下金陵。
若是选择战,他面临的最大问题依然是人手不足。如今襄安,只有六百余名家卫,其中还有四百是新募的少年,不可能派得上用场。他乘“枕霞号”回南直隶太快……
想到枕霞号,俞国振精神一振。
枕霞号来去速度飞快,来回一趟钦州,也不过是二十多天,如今是十二月初,若是快的话,还可以为他从新襄调来至少四百名精锐!
就算是这样,他首先得撑过这二十多天,然后大战必然会导致人手折损。这些家卫都是他的心血,未来的种子,每折损一个,对他来说都是极心痛的事情!
至于战胜之后,也可能因为虚名为自己招惹来大的麻烦。
战也有战的好处,最大的好处,恐怕就是贼人裹挟的百姓了。如今会安已经在他的手中,仅此一地,便可安置十万百姓,再加上俞国振还希望开拓湄公河三角洲,同时钦`州的工业基地,也可以获得大量的人口。而且这些人口里不乏青壮,可以成为新襄虎卫的新兵源。
新襄加上会安,如今积粮已经有六万石,而且从他来时的情形来看,会安的第二季粮食在来年二月左右就能收上来,预计产量超过四十万石,有这么多粮食,俞国振心中就有足够的底气来收容人口。
“那么他会自何而来?”他正沉思之际,方以智等得不耐烦,推了他一把:“济民,你不要一个人乱想,替我说说。”
“佯作南下,然后折向东方,攻光山、固始,入霍丘或者六安……”俞国振说道。
就在这时,河`南汝宁府固`始县,史河之畔,闯王高迎祥回望身后,夕阳如血,晚霞满天,在这中原大地的黄昏之中,他拄剑于地,昂然道:“终有一日,我必击下长安!”
在他身旁,被称为“曹操”的罗汝才咂了一下嘴,摇了摇头:“闯王何必对那长安念念不忘?咱老子转战天下,喝不尽的美酒,睡不尽的美人,长安城我们也去见过,不过那般,哪有纵横天下自在?”
“曹操,你有所不知,长安为汉唐旧都,天下龙气聚集之所,咱们已经断了朱家的祖陵龙气,只要再占了长安,便成帝王之业。到那时,咱老子当个开国太祖皇帝,你也少不得一个名正言顺的王爷称号!”
高迎祥的话,让周围一些首领都是眼前一亮,但罗汝才却撇着嘴摇了摇头。不过他没有与高迎祥斗嘴,而是转顾言他:“闯将此次竟然未与闯王同来,当真是奇了。”
闯将即是李自成,他是到了打凤`阳时才独立出去自统一军,高迎祥嘿然一笑,没有说什么,罗汝才却又道:“听闻闯将那闰邢娘子,跟着高杰跑了?”
这是李自成的奇耻大辱,他掠来美女邢氏,甚为宠爱,结果却为他部将高杰所诱私通,八月份时,卷走了他老营中的财物逃走。或许正是这个原因,让李自成羞见闯王,当闯王东来时,他却带着满天星、过天星等西去准备渡河入晋。
“他想去攻掠晋地。”高迎祥勉强答道。
他与李自成关系亲密,时有他为李自成之舅的传言,他自己也从未否认过。听得他这般说,罗汝才又是啧啧:“殊为不智,殊为不智,去年冬天较暖和,今年冬天更暖和,黄河不冻,他哪里过得了河?”
“唉,两位哥哥何必说这个,还是说说咱们自己吧。闯王,此次东去,可是捡张献忠那厮的屁股,那厮行事,一向是鸡犬不留的,咱们怕是讨不得多少便宜。”眼见闯王神色有些不豫,革里眼贺一龙出来打圆场,同时向着罗汝才使了个眼色。
高迎祥有些闷闷地道:“革里眼,你也莫要来打茬,我高闯若是心气那么小,被曹操说两句便跳将起来,你们也不会明知我陷入困境,还来与我会合了。曹操说的不错,闯将行事,终究是不太谨慎,稍一得意,便忘其形,我只是有些担心,他此次会吃大亏。”
罗汝才向着高迎祥挑了一下大拇指,没再说什么。
“方才革里眼说的也是实情,闯王,咱们此次真的只在张献忠后头吃残羹冷汁么?”左金王插口道。
“张献忠年初却是在安庐吃了一个大亏,安庐道的那个史可法据说还是有几分本领的。”又一贼首道。
“谁让张献忠相吃独食,让我们引得官兵主力西去,自己却在这里大闹一场。”曹操罗汝才颇为羡慕地道:“南直隶可最是繁华,当初咱老子怎么就没想到!”
他生性好奢,便是如今这种情形下,仍然是披绸着缎,营中多蓄美人,所用器物也非金即银。众人都知道他的性子,关系好的就笑着骂了起来,等众人声音落下,高迎祥才举起一只手掌,然后向着东南方一指。
他脸上杀气腾腾:“既然挖了中都朱家祖坟还不够,此次,自然是要去金陵挖太祖皇帝的坟!”
闻得此言,众人都是精神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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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二、一夜河洛逆风起(四)
二六二、一夜河洛逆风起(四)
史可法抱着头,双眼晕晕无光,那面上的表情,当真是欲哭无泪。圣堂
这一年来,他当真是殚精竭虑,这才将多达百万的灾民安置完毕,虽然免不了有冻馁而死者,但好歹没有闹出民变,没有让东林因为他丢了颜面。
甚至天子还下诏嘉奖了他一次,罢职在家的文震孟,也据说因为荐人得力得了赏赐。史可法这个时候还不明白,这是崇祯皇帝打一把摸一下的帝王手段,也是平衡东林和温体仁一党实力的权谋之术,他只是天真地以为,或许自己做得好了,即使文震孟不能起复,东林其余的君子大佬,比如说黄道周之类,也完全能够入阁。
可是到了年关,事情又发生变化了。
“修之,你说……这流寇为何总往我这边来,我不过想要安民济生,为朝廷护一地的太平,为何偏生如此艰难!”听到书房门外的脚步声,史可法眼皮动了一下,长叹着说道。
进来者,正是章篪。
自年初安庐大战之后,他在史可法身边做事,话更少了,做事也更勤奋了。听得史可法这话,他也轻轻一叹。
“岳武穆有云,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怕死,则天下太平。此话如此简单,道理人人都懂,但自建炎之后,于今也有五六百年,天下几时太平过?”
“如今当如何是好?”
“这大半年里,老爷也不曾懈怠,不但安置流民,也于其中择青壮,编练了八千官兵,内有孙克咸、潘可大、程龙这般勇将,外有卢督师、朱巡抚、左良玉等大将,只要能坚守待援,何愁贼势?”
章篪没有太多的才能,但经过年初与张献忠的大战之后,他现在也知道,自己的这位东家同样缺乏军略。(《守坚城,或许还可以,但若是想出外野战,那就是自寻死路。
事实上守城史可法也只知紧闭四门见招拆招,象俞国振那般,守城还设下陷阱坑杀张可望之事,他是做不出来的。
史可法闻言不动不喜,反而大恸。
他为人刚正,自觉一生都在追随恩师的脚步,践行大道,唯一一件让他心中存有悔意之事,就是为了换取安置灾民的粮食,将十万人口“卖”给郑芝龙、俞国振之事。因此,他几乎流涕道:“吾弃十万之民,方安养百姓,如今民生尚不宁,而流贼又至,为之奈何!”
章篪心中一阵烦躁,就在这时,外头有差役进来禀报:“孙副使求见。”
孙临为史可法所举荐,得了个庐州府经历司经历的虚职,同时兼安庐道监军副使的军中临时职务,故此差役称之为“孙副使”。他向来以飞将军自诩,如今得了军中副使之职,想到俞国振练得好兵,每日便与那些募来的青壮摸爬滚打于一处。
史可法听到孙临求见,心中微微一喜,他是亲眼见过孙临神射的,而且练兵方面,孙临也颇有一套,因此忙道:“快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身戎装的孙临便大步来到史可法面前。如今的孙临,也只是二十七岁,略蓄了八字须,眉目英挺,不怒自威。他来到史可法面前,行完礼之后便竖眉道:“巡抚老爷为何还安坐于此,贼人将至,是战是守,总得有个方略!”
他确实心中不满,因此说起话来就有些不客气。他与俞国振在一起参与了上次大战,在他看来,象俞国振那般,战前便将准备工作做足来,绝不能等到战事发端,才开始做准备。
预则立不预则废,这是俞国振经常挂在口头上的一句话语。
而史可法在得到消息之后,竟然这么久尚无动作,实在让孙临心急如焚。《》
“克咸说的是,是我误了,是我误了!”史可法悚然动容,他起身到:“修之,你立刻安排人手传信,令治下各州县,严加提防,四乡之民,入城避贼。”
章篪应了一声,匆忙离去。史可法又转向孙临:“克咸,贼人若是入境,必来攻我庐州城,本官这就安排人手,将左近百姓引入城中。”
听出他的意思,是准备守城,孙临微微皱了一下眉:“不与敌一战,便只顾守城,恐伤士卒锐气啊。”
史可法苦笑,孙临倒是跃跃欲试,但上次大战让史可法怕了,他是真心畏贼,因此摇头道:“此次来的,可不是献贼,而是闯贼,闯贼联合诸贼,足有十五万众,其中能战悍寇,数量不下六万。克咸,城中如今只有新兵数千,出城浪战,若是受挫,守城之力都没有了!”
虽然心中还有些不服,但孙临也知道,史可法说的是正理。
“告急文书发出了么?”他还是想到一件事情,然后眼前一亮:“史巡抚,往襄安的告急文书发了么?”
“襄安?”史可法先是一愣,然后明白,是让他向俞国振求援:“俞济民不是不在襄安么?”
“济民明年三月要成亲,年关之前,他必定会回襄安。”孙临笑道:“史巡抚放心,我书信一封过去,他必然来援,有了他,万事无忧矣!”
史可法脸上有些火辣辣的,觉得极为难堪。若是给他选择,他是绝对不会给俞国振写信的,年初两人分分合合,闹得一波三折,他真是不想再见俞国振了。
孙临见他那模样,便知道他的心思:“史巡抚,哪怕只为这安庐百万百姓!”
此语一出,史可法再也无可推托,慨然道:“既是如此,那我……那克咸你就给俞济民去一封信吧。”
说完之后,他又补充道:“但愿他不会心怀旧恨不顾大局……”
“俞济民不是这等人物!”孙临断然道。
“我俞济民岂是这等人物?”
 ff8;俞国振眯着眼睛,不满地看了方以智一眼,看得方以智惭愧地低下了头。不过过了片刻,他还是抬起脸:“既然如此,济民为何不立刻去庐州主持军务,安庐乃南直隶门户,干系其后数百万民众,不得有失啊!”
俞国振淡淡一笑:“我自然知道,但我现在只有六百人,其中四百还是新丁,你让我带他们去援庐州?”
方以智默然,庐州城中有数千官兵,若是这数千人尚且不济,俞国振再带六百人去又有何用?
“密之兄,你好谈军略,实际上却是关心则乱。”俞国振看他这模样,终究要给他留面子。
“济民你就不要给我留面子,我是纸上谈兵。”方以智有些颓然地道:“老大人便如此说过我。”
“既是如此,我就细细与你分说吧。”俞国振将他又引到了地图之前,指着地图的一角:“闯贼东来,虽然是流寇,却也有迹可寻。我观高闯,狡诈还胜过献贼,而且他部下骁勇,更是献贼所不能比。故此,他行事必求轰动,要做便一举震动天下,所以才有年初烧凤阳皇陵之举。”
方以智不是傻瓜,顿时明白俞国振言下之意,勃然大怒道:“闯贼欲攻南`京!”
“正是,整个南直隶守备空虚,并非安庐一府,而且据我所知,史可法这大半年里又练了几千兵,在南直隶也算是难得的精锐,庐`州府城高墙厚,粮草也算充裕,高迎祥想要震动天下,打开南`京门户,必然要攻庐`州。”
方以智目光在地图上标志着庐`州的那个圆上打了个转儿,然后抬起脸看着俞国振。
俞国振并没有注意到方以智的目光,他指着地图,心思全都沉浸在指点江山的快乐之中:“庐`州城高兵足,史可法又有所准备,另外,孙克咸在庐`州城中,他二人只要没有傻到出城浪战,那么庐`州就坚不可破!只要史可法能守庐`州十五天,北边的漕抚朱大典,西面的总理卢象升、总兵祖宽便会接踵而至。朱大典兵少力弱,为人又最是惜官保命,他虽是最早到,却必不敢战,而会选择观望。五省总理军务卢象升则不然,他与贼战,略战略胜,又有祖宽等悍将相助,最愁的就是流寇逃散,这种城下决战,他最喜欢!”
俞国振说的时候,整个人都精神焕发,浑身散发出一种耀人的光彩,方以智心中暗想,自己这位族妹夫当真是器宇非凡,让人一见心折。
方以智不是平庸之人,自己也是心高气傲之辈,若不是俞国振屡施奇计,手段无穷,也不至于让他这般心折。
“但我若是流寇,决不至于此。高迎祥必攻庐`州,但时间可能只有十五日,过了十五日,四周官兵毕至,那么他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北上再攻皇陵,二是绕过庐`州,向东攻滁州、和州,若是得手,以此二地过江,攻应天府。”
“既是如此,济民你去帮着守庐州,何愁守不足十五日,等十五日之后,再吊尾衔击,必获全胜!”
“吊尾衔击,必致惨败。”俞国振目光冷肃:“高迎祥岂有不防此计之理,我要做的,便是等待时机,而不能入庐`州!”
俞国振还有一句没有说,他入庐`州,以什么身份行事?在庐`州城中,处处受史可法牵制,哪里比得上他在外巡机。反正今年冬天又是较暖,巢`湖并未冻结,他完全可以凭借巢`湖之水,随时抵达庐`州外围!
他要让自己象是隐藏在黑暗中的猛兽,在最关键的时刻,去给贼人致命一击。
二六二、一夜河洛逆风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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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三、船头孰女着红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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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象升遥望前方,庐`州城象是一头受伤的困兽,盘踞于夜幕之下。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城墙上斑驳残破,似乎诉说着前些时日战事的激烈。虽然战场已经打扫过了,但是仍然到处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味,而离城稍远贼人扎营之所,更是黄白狼籍,一片肮脏。
“闯贼狡诈,当真非同一般啊。”他长叹了口气,对身边的祖宽道。
祖宽嘿然一笑,他家仆出身,只是勇猛善战,至于军法军纪之类的就不用提了。他跳下马,嗅嗅地面的气味,然后向卢象升拱手:“贼去不足一日,某遣一师追袭,定能获胜!”
卢象升摇了摇头正待反对,哪知祖宽却不等他开口,转头喝道:“祖全,你带一千骑追击,休让贼人逃走了!”
卢象升脸色微沉下来。
他奉命剿贼,因为手中官兵不堪用,主力就是三千关宁军。而统辖这三千关宁军的,是祖大乐与祖宽。这二人骁勇善战,确实让他满意,但同时他们蛮横傲慢,军纪极差,杀掳奸淫之事,与流寇也没有什么区别。卢象升劝过很多次,却始终不改,象这样抢在他之前擅发军令,也没少做过。
“祖宽!”卢象升正等收回祖宽的命令,却见这个出身低下的将领回过头来,憨憨一笑。
“老爷只管放心,定然提贼人之首来见。”祖宽笑道。
卢象升看着他的脸,改变了主意。
或许让他受一小挫也好,免得这些武人骄横,目无王法。
因此卢象升沉着脸不置可否,他又看了看庐`州府,这次庐`州府的史可法倒是守得不错,撑了十五日,让自己有充足的时间调度。
若是漕督朱大典能截住流寇去路,那就好了,决战就在庐`州城下,只可惜朱大典这厮不知为何逡巡不前……
想到这,卢象升暗暗叹了口气。
“老爷,咱们进城吧?”祖宽又道,眼中闪着贪婪的光芒。
卢象升摇了摇头,祖宽的意思他明白,进了城便可勒索地方,但他如何能让祖宽进庐`州,他向以东林自诩,而守庐`州并且表现不错的,正是东林领袖左光斗的弟子史可法!
他时年三十六岁,史可法小他一岁,两人如今巡抚地方,原本该守望相助,而且他也是知道,史可法在年初安抚安庐,实在不易。
“那如何做,天寒地冻,儿郎们总得有口热汤。”祖宽有些不愤。
“将贼人遗营清理一番,就驻于城外,至于热汤……你随本官走一趟,总不至于让你们大老远的空跑。”
听得此语,祖宽大乐,若是不动刀兵就得银钱,谁还会去杀戮抢掠。不过他没忘了说一句:“若是有漂亮小娘,也请……”
卢象升一眼瞪过来,祖宽这才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却并没有多少畏惧,而是嘿嘿一笑。
他们才扎营,城里就有人出来,而且出来的不只一个,而是一个车队。史可法便在车队之前,遥通姓名后与卢象升见了礼,两人同属东林,关系自不一般,卢象升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车队,上面尽是鸡鸭猪羊之类,再就是成袋的白米,这让卢象升心里颇对史可法刮目相看。
“道邻准备得倒是充足。”他笑着道:“如此,本官就替将士们多谢了。”
“下官闻知贼至,事先收罗,总算未曾失地。”连续激战了十五日,让史可法原本黑瘦的脸庞显得更加瘦削,他的眼中也布满血丝:“我方才观得贵军一支,似乎衔尾击敌去了?”
“正是,将士立功心切,不好阻拦。”卢象升淡淡道。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史可法见其余人都站得远远的,便苦笑道:“九台先生熟谙兵法,当知贼人退而不乱,必以强军殿后,甚至设有伏兵,为何还要追袭?”
“武人跋扈,总得让他们吃点苦头,才好指使。”卢象升嘴唇微下抿:“倒是道邻,你让愚兄刮目相看,不仅守城应付得当,而且竟也熟通军略了。”
他半是调侃的话,让史可法老脸微红:“非下官所料,守城多亏了部将孙临,而说贼人未经大战而退,必有埋伏的,却是旁人的一封书信。”
“哦?”卢象升也不以为意,他却不知道,俞国振遣人送信给史可法与孙临,再三强调贼人若退,他们都不要追袭,故此二人才未出兵。否则依着孙临的性格,哪有耐得住的。
史可法邀卢象升入城休息,卢象升却拒绝了,这让史可法非常佩服,卢象升能领着一群骄兵悍将,打得闯贼狼狈逃窜绝非幸事。他也不急着回城,便与卢象升谈起这些时日守城之艰辛。便是饱经战事的卢象升,听得贼人攻城伎俩之多,也不禁暗自惊心。
“九台先生以为,贼人会向何处去?”谈完守城,史可法又忧心忡忡地道:“安庐之地,巢`县年初为献贼所破,至今尚未完全修复,若是贼人再入巢`县,只怕此地不守。”
他言下之意,是催促卢象升追剿贼寇,卢象升却不象他那样盲动:“我军自河`南布政司至此,沿途屡战,如今士卒已是疲惫不堪,先得探听清楚贼人去向,然后伺机围歼,免得贼人再次流窜。只恨朱大典未能及时赶到,若是他到,我们三军合击于庐`州城下,何愁贼人不破!”
史可法也点了点头,心中同样对朱大典极是不满,年初时他也是逡巡畏战,到了年底,仍然如此。
他们闲话许久,就在史可法准备起身告辞时,突然听得庐`州城中隐隐传来骚动之声,城头旗帜招展,仿佛是在欢迎什么人物。他两个文人说话,祖宽等自然是避得远远的,这时见城中动静,眼睛咕碌直转:“直他娘的,莫非城中出了变故?”
一想到这,他心中生起一计,当下飞奔而来,也不顾打断了卢象升与史可法的谈话,直接闯到二人面前:“总理,以下官看来,城中似乎有变,下官请令,带一千精骑入城应变!”
他到现在,还念念不忘要进城,原因无它,方才史可法带来的劳军之物虽然丰盛,却不过是些吃食,没有白花花的银子水灵灵的妞,他心中早就有些不满,如今借机入城,便大可自取。
史可法还未说话,卢象升却变了颜色:“祖宽,你给本官老实呆着!”
见卢象升真的发怒,祖宽虽然不是很惧,却还是讪讪一笑:“总理何必如此,下官也是一片好意。”
“且等城中消息传来再说。”史可法阴沉着脸道。
他如今也与武人打过不少交道,哪里猜不出祖宽的心思,但祖宽为卢象升部下,他也不好发作。因此,只能这样说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
同时,他在心中也暗暗担忧,若是城里真出了什么变故,那时只怕要麻烦祖宽夺回城池,对于已经千疮百孔的庐`州城来说,那当真是一场灾难。
不一会儿,便有前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禀巡抚,是无为幼虎来了,他方才领着二百人,自南门入了府城!”
“啊!”就是史可法对俞国振有千百般的意见,听得这个消息,也不禁喜形于颜色。
旁边的祖宽听得不是城中内乱,而是什么“无为幼虎”,面色就十分不好看,喃喃地骂了一句:“老子浴血奋战,方才解了庐`州之围,却不得不在城外喝西北风,无为幼虎是什么玩意,却跑得城里闹出恁的声势!”
倒是卢象升,因为巢贼之事,与史可法有公务往来,隐隐听说过这个名字:“无为幼虎,可是那位俞济民?”
“正是其人,哈哈,方才下官说的,来信劝下官勿追敌者,正是此人。”
“呸。”祖宽又是重重吐了口口水。
“他倒是来得巧。”卢象升有些漫不经心地道:“贼人甫退,他便来了。”
“此人精通军略,下官确实不及,他能来此,也算是让下官安了心——自然,主要还是总理来了,哈哈哈哈。”史可法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城中又有人来,他到了史可法面前使了个眼色,史可法微微一愣,然后走到一边。那人在史可法面前低声说了几句,史可法听了之后先是摇头,然后脸上又现出尴尬之色,向着祖宽这边望了一眼。
祖宽恶狠狠地瞪了回去,此际武人地位,在大明已经不断上升,特别是他这般辽东将门,在卢象升手中都只能算是客将,因此根本不怕卢象升。
史可法被他一瞪,便收回了目光,想到方才这厮竟然想要带兵入城,心中便是一动,于是点了点头。
那人迅速回到城中,史可法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卢象升微皱了皱眉:“道邻,你若有事,便回城去吧。”
“这个……总理且来一下。”史可法又望了祖宽一眼,他想到卢象升精擅兵事,比起自己在这方面强多了,觉得也有必要问问一他,便招呼道。
二人行到一边,祖宽哪有不知道是避开自己的,又呸了一声,对于史可法甚是不满,连带着对那个什么无为幼虎也心中暗恨起来。他这般辽东宿将,最是心高气傲,卢象升能节制他已经是不错,哪里还能控制住他心中想什么!
“道邻,究竟何事?”
“那俞济民正在城中,他要点兵追击。”
“什么,方才你不是说他来信道,让你莫追么?”
“但他听说这位祖将军已经遣人追去,说祖将军必败,而他去则必胜。”
卢象升闻言先是一愣,然后顿时明白:“原来是贾诩故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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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四、船头孰女着红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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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时,贾诩曾辅佐张绣,与曹操战,曹操无故后退,张绣不顾贾诩劝说追击,结果败归,回来后贾诩又劝他继续追击,张绣依言,果然大胜。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卢象升对这一战例自然是精熟在心,方才他料到祖宽派人去追必败,原因也在于此。闯王精于用兵,手下又是精锐,远非献贼等人可比。他撤开对庐`州的包围,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证明他走得并不匆忙,那么殿后之军必是精锐,而且极有可能是他亲自指挥。这种情形之下,莫说祖宽只派一千人前去追击,说算是全部兵马一起上,卢象升估计都是一场苦战!
因此,祖宽那一千人必然受挫而回。卢象升倒不担心他们受大挫,祖宽的手下都是打老了仗的,最狡猾不过,又全是骑兵,转身逃回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在击退官兵精锐之后,高迎祥会将流寇精锐调到前锋,好早些攻下一城,掳掠补给提振士气,那时再殿后的,便是流寇的老弱,俞国振选择这机会追击上去,倒是可以在高迎祥身上叼下一块肉来。
“道邻说得不错,这个俞济民,果然精通兵事啊。”
卢象升叹了一口气,若他手中部队不是长途跋涉之后极为疲惫,他都想也追上去。
但想想还是罢了,前方朱大典未至,便是追上去,也不过是赶得流寇逃得快些,斩首个三五百绩,于整个战局并无太大益处。
“总理也这般以为,那么此计便是可行了?”史可法闻言精神一振:“既是如此,我便准了他们。”
他说完之后,便向卢象升拱手,转身便上马回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祖宽又呸了一声:“故弄什么玄虚,总理,这位史巡抚可没将总理放在眼中。”
卢象升冷哼了声,并不理他,他的心中却在想,那俞济民带兵出去追敌,是否真的能取胜。
即使高迎祥用老弱殿后,却也不是普通民壮官兵能够抗衡的,卢象升自己能连败贼人,靠的就是祖宽、祖大乐二人领的关宁铁骑,这支军队人均年饷超过二十两,固此才养成一支精锐。
俞济民手中……有这样的部队么?
俞国振手中,当然有这样的部队!
若说关宁军平均年饷超过二十两,那么俞国振的家卫年饷,最低也是在六十两!
他带来的两百家卫,尽是留守的精锐,最晚来的,也参与了年初同献贼的大战。他们除了每月不低于五两的养家银之外,伙食、装备上花费的钱,几乎也与此相当!
如果卢象升在东门见着了俞国振,那么会为这支部队而惊叹。清一色十六岁到二十四岁之间的棒小伙,因为营养充足,每个人都面色红润精力充沛,同时严格的训练,让他们在行军之时,几乎没有琐碎的声音发出。
他们身上的甲衣有些特别,类似于马甲,但厚厚的可充帆布的外壳之下,却不是棉花,而是一片片塞入其中的钢片。内外两层钢片,有效地保证了马甲对胸腹的防护能力,同时又极具隐蔽性。这种胸甲的防护力,略逊于新襄虎卫的制式胸甲,完全是为了应付大明内部情况而造出的。但俞国振做过实验,一般的弓箭和火枪,正面射击很难将之直接击穿!
他们所骑的马也甚为雄壮,俞国振这些年都在不遗余力收集马匹,年初从张献忠那儿抢来的数百匹马,如今还都养着。再加上史可法在庐`州城中也有不少,因此,如今出来的是一个大马队,声势也极为浩大。
“咱们兄弟,这一回又要做一场大的。”明显瘦了一圈的孙临在俞国振身边笑道:“这几天可是憋坏我了,济民,为何不加紧?”
“尚未见到败退的官兵,那么着急做什么?”俞国振不紧不慢地道。
“说起来,你来这之前便知道官兵会追?”
“那倒不曾,我只是担心你这厮,性子最为冲动,若是看到我的信却还是强行要去追敌,我总得来救你一命。”
这话说得很直白,一点都没给孙临留面子,让孙临很有些狼狈。若是换别人这样说,孙临就算不当场翻脸,少不得也要抗辩几句,但对着俞国振,他却没有这份底气。
“哪至于此,哪至于此?”他尴尬地道。
“哼,我还特意到老大人那边要了封书信,若是你真如此,少不得祭出这法宝来收拾你。”
听得俞国振甚至要了方孔炤的信来,孙临更是尴尬,他咳了两声,然后看到旁边的齐牛一脸憨笑,顿时道:“老牛,你这厮又长个子了?将你们小官人扔下,一个人偷偷长个子,算是什么忠心?”
齐牛虽是有些憨,却也知道他是被俞国振教训了,拿自己转移注意力。当下瓮声瓮气地道:“听小官人的话便是忠心,不听小官人的话,让小官人挂记着会不会鲁莽行事,那便是操心。”
周围顿时暴笑,老实人若是开口嘲讽起人来,那可当真是入骨三分。齐牛自己倒是有些莫明其妙,因为他确实无意说孙临,而是说自己从不让俞国振挂记。
“瞧瞧,瞧瞧,济民,连老牛这般老实人,在你身边都学得刁钻古怪了。”孙临叹了口气,只能回过头来找俞国振的麻烦。
他们循迹奔行了足有三十余里,终于见到前方尘土飞扬,俞国振微微皱眉,很快斥侯也奔了过来:“前方是官兵,看模样是吃了败仗,不过人数还是不少。”
“避开路,让他们过去,做好战斗准备。”
俞国振一声令下,顿时家卫们下马列阵,而跟着孙临一起出来的庐`州府内骑兵却还有些茫然。孙临也道:“莫非是怕贼人追击?贼人应是没有这般大胆吧?”
“怕的不是贼人,是官兵。”俞国振嘴角微微一撇。
他的情报网如今已是撒到了南直隶和各个周边地区,因此回来不久,他就得知卢象升麾下借来的关宁军军纪极差的消息。贼过的地方,经常是流寇祸乱一遍后又被这些关宁军祸乱一遍,杀掳奸淫之类的事情,他们绝无少做。现在若是不戒备,这些败回的家伙,没准顺手便拿他们做一票。
至于双方都属官兵,这点孙临会考虑,可是败下来的官兵却未必会考虑。
“这未免有些……”
“先不要问,按我的命令行事即可。”俞国振道。
如今俞国振的威名,在安庐一带谁不知晓!孙临身后千骑官兵,敢于出来追击,也就是因为俞国振的统辖!听得他这样说,孙临传下令去,那些官兵也下马的下马,精于骑术的分于两翼,而俞国振的两百家卫,却在左右各摆一百,架起了火枪。
阵列才成,败军已至,俞国振最初还想看看,能不能收拢这批败军,毕竟他们虽败,却也有不弱的战斗力,但当看到他们败而不乱,特别是旗帜之类的都未曾伏倒,他便知道,这队败军的将领尚在,根本不可能将之收拢了。
祖全口中骂骂咧咧的,当看到眼前的阵列时,目光中闪过一掠贪婪。他这一阵折损了几十人,损失并不大,但毫无斩获,回去之后少不得要被骂,心中正在愁着该拿什么东西充作战功去搪塞,便看到这边同样是千余骑人马。
虽然这边人马稍多些,祖全却是不惧,在他看来,整个中原到南直隶的官兵,没有一支堪战的,他只要五百骑,不,三百骑,就可以击溃眼前的这些“友军”了。
但很快他意识到不对,这群“友军”并不象他见过的其余地方官兵那样散乱,相反,他们隐隐透着一股凌厉的杀意,只有那种打老了仗见惯了血的百战雄师,才有这种气势。
其中两翼的火枪兵,更是纹丝不动,仿佛人人为铁铸一般。
“当心了,都给爷儿们列好阵!”他心生警兆,嘶声大喝。
关宁军不愧是与东虏厮杀惯了的,他一声令下,原本散乱的队伍顿时放缓了速度,各骑也开始聚拢。祖全扬了扬下巴,示意手下一人上前:“去问问,他们是在做什么勾当,另外,他们的马不错,让他们献出一百匹来,给爷儿们换换脚力!”
那骑纵马直前,猛地向着这边阵列冲了过来,他胆子也大,直冲到火枪阵之前,才猛然止马,那马长嘶人立而起。俞国振看他如此骄狂模样,微微摇了摇头,看到家卫的脸几乎就在马蹄之下,却仍是面不改色,又点了点头。
那骑见竟然没有吓着这些地方官兵,多少有些失了面子,他猛的一鞭抽向一个家卫,那家卫躲闪不急,顿时脸上多了一条血迹。
俞国振脸猛然沉下,孙临刚想劝他,但为时已晚。
“擒了。”只听得俞国振道。
旁边的齐牛顿时催马而出,但还有比他更快的,一骑少年纵马如电,猛地冲了出去。那关宁军抽了一鞭子,心中稍觉快意,正大笑间,听得身侧马蹄响,却见着一骑乌稚狂奔而来。
他愣了下,这乌稚马上怎么没有人?
然后马与他错身而过,他猛地意识到不对,那马腹之下已经飞出一根绳索,直接套着他的脖子,猛然拉扯之下,将他从自己的马上扯了下来。
祖全在己阵这边看得清楚,瞳孔也是猛然收缩。
他看到了那飞出的一骑,也看到那骑上的人缩入马腹的动作,让他吃惊的是,那一骑……分明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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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五、船头孰女着红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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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终于又还了一篇的债,还是欠四篇了。)
在俞国振身边,骑术第一,当数王启年。
这个孩子年纪不大,可大约天生是有马的,与马的关系极好,虽然因为头部曾经受击的缘故,人显得有些憨傻,但骑术当真不亚于那些在马上生活的游牧民族。石敬岩自京城回来之后,因为救钱谦益的缘故,那个微末的把总官衔也被革了,于是寓居于襄安,见这小子天赋极佳,除了气力比不过齐牛之外,灵活敏捷更有胜之,当下倾心传授,因此这个才十四岁的小子,就已经有一身好功夫。
再加上有心算无心,他猛地突骑而出,竟然真一举见功,将祖全派来的那一骑擒了下来。
孙临见到这一幕,惊得忍不住看向俞国振。
他当真觉得奇怪,近一年前,他就曾见过王启年,这是个总闯祸闹事的小子,而且对糖水煮鸡蛋有着异样的爱好。这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在俞国振手中,竟然就成了一员骁将!
俞济民究竟有什么仙家妙法,能做到这个!
他心中想想觉得惭愧,自己上任半年,却是一员可战之将都没有发掘出来,而俞国振身边,就是一个傻子,也能锻炼成才!
王启年拖着那人,呵呵傻笑着奔到俞国振这边来。俞国振瞪了他一眼,旁边的田伯光嘿然笑道:“好小子,回去糖水煮鸡蛋,少不得你的!”
王启年大喜,见那人正要爬起,用力又是一抽,将他拖倒在地,然后把套人的绳头递给了齐牛,仿佛是知道自己抢了齐牛表现的机会一般。齐牛哼了一声,只觉得没趣,不肯接过来。
也就是他这憨人,才会和王启年这孩子计较。
俞国振将那绳头接过来,旁边早有家卫上前,将那关宁兵按住,那厮倒是悍勇,口中兀自大骂,一名家卫听得厌了,直接从地上抓了一团马粪塞到他嘴中,顺手还在他身上擦了擦。
祖全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可怕,这队官兵的反应与能力,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自己上前过来,沉声喝道:“我等乃是奉命来剿贼的关宁铁骑,尔等何人,胆敢阻碍王命,擒我军士!”
俞国振没有理他,而是招手示意方才被抽了一鞭子的那名家卫出来,那家卫脸上兀自流血,俞国振将马鞭递给他。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抽十鞭。”他吩咐道,然后抬起脸,看着祖全:“胆敢惹我者,必十倍还之。”
祖全没有想到对方这么不给面子,闻得此语大怒,手不由得抬起,正待下令冲锋,却看到对方阵列整齐,特别是两端的火枪,已经架了起来,甚至连火绳都已经引燃,显然,只要他们一有动作,那么便是一场火拼!
他原本觉得自己是可以将这队地方官兵全灭的,可现在,却隐约觉得,这群地方官兵,完全有与自己相抗衡的实力。
即使胜,也要付出巨大代价,而对于祖全来说,这是极愚蠢的事情。
因此,他眼睁睁看着那名家卫,带着一脸快意,在自己派出的亲信头脸上抽了十鞭,然后那亲信被赶了回来。
“阁下是什么人物?”祖全沉声喝问道。
“俞国振。”俞国振淡淡地回应。
说完之后,祖全也没有多问,而是又看了他一眼,狞笑了一下,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去了。
“济民,你这是……何必!”孙临虽是年少气盛,却也知道,关宁军不是好得罪的,三千官宁军,足以充当三万普通官兵,俞国振得罪了他们,当真是和自己的性命过意不去!
俞国振却不怕,他冷笑了一声:“克咸姐夫,我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除非他当场杀了我,否则就等着我的报复。”
说完之后,他昂起头:“上马,前进,接下来让这群败北的关宁军瞧瞧,咱们安庐男儿的本领!”
随他而来的官兵,自然不将关宁军放在眼中,他们是没有见识过关宁军的厉害,却是不只一次看到俞国振创造的奇迹。而俞国振方才的报复,虽然略嫌不够隐忍,却是极解气,因此一群人都欢呼着冲向东方。
此际高迎祥刚击退了关宁军袭击,也正全速向着滁州进发。
他的神情有些不豫,旁边的曹操罗汝才同样如此。倒不是二人起了争执,在流寇诸家头目当中,他们二人算是比较有头脑的,战局到此,对他们是极大的不利!
“却是没有想到,这庐`州竟然如此难攻!”罗汝才终于忍不住叹息道:“无怪乎张献忠在这边也吃了亏,庐`州府史可法倒也是个人物。”
“当初张献忠能克庐`州,不过是借着咱们把官兵大队引走罢了。”革里眼有些不服气:“若非如此,就凭他,哪里能破庐`州。”
“这是我大意了,张献忠既然破过一次庐`州,官兵如何会不加强防备?城中竟然有八千兵马,没有想到,没有想到!”高迎祥叹了口气:“卢象升也奸猾,只派了千骑来攻,我原本设伏伏击他,却被他逃走……若是能重挫卢象升,那么咱们也后顾无忧了。”
“闯王为何不南下?”横天王问道。
“南下便是巢`县,如庐`州一般,也是被张献忠破过的,必有防备,况且听闻那边近无为,离那个什么无为幼虎的虎穴甚近,我们虽是不惧,却也不必去硬碰硬。”高迎祥听得这个问,才收拾收情,笑了一声道:“况且,咱老子在庐`州已经见识过了,张献忠这驴日的过的地方,当真是寸草不生,便是捉着几个百姓,也都是苦哈哈的。既是如此,咱们就冲张献忠未曾去过的地方去,象是滁`州!”
“闯王这是好计,滁`州富庶,人口众多,又未经兵灾,存粮定然不少。况且压了滁州之后,东可去扬`州,南可过江窥金陵。啧啧,若是方才咱们能击败卢象升,破了他的大军,倒真可以据此为基业,与朱家皇帝争一争天下!”
他一边说,一边眼睛却是在狡猾地转动,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在诸家流寇中,罗汝才怕是最贪也最奢的一个了,因此,对于财富,他有一种永难满足的追求。庐`州左近,他们虽然也破了霍`丘、六`安两地,但这两处地界年初都是已经被弄过一次的,根本没有捞着油水,这让罗汝才异常难过。
所以,他对于滁`州之行就更为渴望,即使打不下金陵,只要能在其外围劫掠一番,对于罗汝才来说就是不虚此行了。
“咱们得快,须得赶在官兵做出防备之前就到滁`州城下,卢象升方才败退之后,必会暂时休整,咱们会有三五日时间!”高迎祥一边说,一边张望四周:“横天王殿后,咱老子亲为前锋,曹操,革里眼,你二人助我,混十万居中接应,争取一两日就破滁`州,然后便是吃他娘喝他娘睡他娘!”
听得他如此大声,周围顿时一片欢呼,原本因为十余日攻城毫无收获的流寇士气,为之又是一振。
高迎祥说得隐晦,可是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进了滁`州之城后,再无纪律约束,大伙爱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们一路滚滚而过,沿途之地,当真是被祸害得不成模样。得到消息早逃走的倒还罢了,最多是被他们放火烧了屋子,可也有些村民固执不肯离家的,少不得被杀戮奸淫,勉强留得一条性命,也被驱赶着行在队伍之中,成为了贼人一员。
他们行得极速,这是流寇的看家本领,因此每每官兵追击,他们都能逃脱。但到十二月二十八日之时,他们行过柘皋河,此时因为是冬季,水势不大,但得到寇来的消息,河上几无船只,便只有搭架浮桥。
为了节约时间,高迎祥等精骑先行,过河之后他们也不停留,直奔滁`州方向而去,而留着横天王王子顺一部殿后。
横天王王子顺也是积年惯贼,只是在众寇之中实力较弱,故此被安排这个差使。他看着慢慢吞吞过河的老弱妇孺,心中甚是不喜,回头对着被令来随他的另两名寇渠混世王与开山虎道:“闯王也恁地小心,为何还要让我等殿后,大伙连营而去,散开就食,才是正理!”
混世王与开山虎虽然不是十三家那样的大寇,但也算是自领一支的头目,他们时而依附于大寇,时而自行其事。听得王子顺这话,两人深有同感,都是连连点头。
“要不咱们就顺路让兄弟们发发利市?”混世王敢称王,自然是个胆大的,他提议道。
“这却不可,若是闯王知晓,咱们罪过不小。”王子顺发牢骚归发牢骚,却不敢有违闯王的命令:“好在闯王不是吃独食的,若只是曹操在前,我是说什么都不肯殿后。”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身后浮槎山一支之上,俞国振举着望远镜,观察他们的情形。
“你们都瞧着了,觉得这一仗,该怎么打?”观察了一会儿之后,他笑着回头问道。
跟他来的是田伯光、齐牛和孙临等人,听得他问,孙临抢先道:“让老牛说,听听老牛有什么主意!”
他就是想看看老牛这憨人会不会打仗,田伯光也知道,便笑了笑没有出声。齐牛紧紧抿着嘴,他不善奇计,但认准一件事情,那就是一力降十会。
“追上去,半渡,打!”
他说得很简单,孙临噗的一笑:“自然是追上去,乘着半渡之时打,但你还有没有别的想法?”
齐牛摇了摇头,他实在想不到,这种情形之下,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不仅是他,就是提出这个问题的孙临,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因此,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又回到了俞国振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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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六、船头孰女着红衣(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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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寇当中,一向是谁势力大,谁说话的声音也就大。 全文字无广告 高迎祥实力强,故此能支使横天王王子顺,而在殿后的三人当中,王子顺实力最强,因此又能支使混世王与开山虎。
他在河这边见大队人马过得太慢,等得便有些不耐烦,吩咐混世王留在后边,自己带开山虎抢先过河了。
留在最后的混世王自然是心中不喜,连着鞭笞了几个磨蹭的流贼,也没有让他心情好起来。
流寇共是十五万人,其中精锐约是六万,大多先过了河,而拖到现在的,则很多是被裹挟来的百姓,也正是他们,使得过河的速度变慢了。
“该死,若是有个村子让咱老子乐乐就好……实在不成,有些送死的官兵来,让弟兄们杀杀出气,也是好的。”
他身旁一亲信看到他的烦躁,笑着说道。
混世王连连点头,觉得深有同感。就在此时,那亲信又“咦”了一声:“那边,那边有艘船!”
却是一艘破烂不堪的木船,看起来是河畔百姓用来捕鱼或采莲的,混世王瞥了一眼过去,然后神情一振。
那船上划桨的,是一个身材婀娜的红衣女子!
她背对着众人,顺流而来,隐约还有歌声,似乎完全不知这边的事情。混世王嘴角浮起一丝狞笑,他并不认为这是个什么陷阱,官兵已经被击退了,必无胆再来。
这女子可是送上门来的开心货啊……
红衣女子船行到距离他们约百五十丈处,终于回头来望了一眼。因为隔得还远,所以混世王看不太清楚她的脸,只是觉得她脸上白白的一片。脸都这么白,那身上还用说,一念至此,混世王便觉得火在翻涌,指着那女子道:“擒来,咱老子用过后,大伙都可上!”
顿时他身边诸贼大呼小叫,催马就追过去,那红衣女子慌忙折向,但逆流不快,她划了好一会儿,绕过一片山林,混世王等已经追近,她见情形不妙,顿时弃船登岸,直接向林子里钻去。
毕竟隔着较远,而且又是一片丘陵,因此当追者赶到时,那红衣女子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混世王也催马到此,他皱了皱眉,心中没有失望,反倒生出异样的兴奋。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这让他有一种捕猎的感觉,那女子力弱,想来是逃不远的,只要散开去寻,很快就能找到。
“都照子放亮些,休让那小娘子走脱了。”他高声喝道:“散开来找找,散开来找找!”
他原本带着两千自己的人守着桥这头,来追那女子时带了几百人来,还留了一千多人在原地,倒不虞桥头那儿会出什么状况。听得他的命令,诸贼都是哄声大笑,四散开始寻找。
不过那红衣小娘或许是熟悉周围,找了好一会儿,竟然都没有看到,只是寻着两块红衣上撕下的布片。混世王拿在手中嗅了嗅,却是一股脂粉气儿。
“啧啧,可惜……”他心中火烧火燎地想。
就这时,他看到前方山洼处,腾起了青烟。他哈哈大笑:“造化,造化来了,原来在这地方还有个村子,若不是拐过来,当真看不到它!”
有村子,也就意味着可以找乐子,或屠戮杀人,或淫掠抢劫,这些流寇就是靠着这个取乐的。混世王原本觉得这附近就是有人家,闻得大军动静也应该跑了,现在看来,此处山洼幽僻,他们如果不是追踪那红衣女子,也根本不可能到这里,也正是因此,山洼中的村子里依然有人。
不等他下令,诸贼便向着那山洼冲了过去,路上又拾着两片红衣女子身上的碎布,这证明那女子也是向此处逃来的,诸贼便又是一阵欢呼。
他们顺着山谷便向上爬去,原本清澈的山溪,如今也变得污浊不堪了。混世王见骑马反而不快,便弃了马,将之交给几个属下看顾,自己也步行。
离着那冒烟处还有十余丈时,混世王突然觉得似乎有些不对,便有人家,怎么会建在这半山洼中,看模样,这条溪流顺洼而下,春夏多雨时节,水流极大,若是住家于此,只怕多有不便!
这个疑团一起,心中的邪火便熄了,他大声喝斥,正待下令退后,然而就在他们头上的山脊处,已经有至少三十杆火铳瞄准了他。
“这贼人当真是胆大。”田伯光喃喃地说了一声,他还穿着女装,一身红衣站在俞国振身边。
俞国振翻了他一眼:“今日做得不错啊。”
田伯光顿时忸怩起来:“小官人,以后这等事情,可千万莫再抓着我了,回去不用说,我定然要被笑话的!”
“你扮得最象啊,那声音都与一位小娘别无二致。”旁边的齐牛瓮声道。
俞国振没有理睬他们,他猛地挥手:“射!”
除了三十杆火铳之外,尚有孙临的神射,山脊之上顿时枪声连绵响起,而三十枝瞄着混世王的火铳,至少有十发弹丸击中了他,孙临的箭矢,也一举贯入其喉,让混世王的身体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入了溪水之中。
俞国振知道此时的火枪准头相当不足,因此每每要狙击贼酋时,都是不惜多浪费弹丸,用数十枝枪瞄准射击。这种情形之下,便是只有十分之一的命中率,也足以狙杀目标了。
他此次来,带的可是两百惯用了火铳的家卫,三十杆枪冲着头戴银盔的混世王,其余也是各寻目标,一排轰下,顿时在山洼子里的贼人倒下一片。
孙临射中了混世王,心尚不足,又弯弓抽箭,扣弦连发,接连数箭都无虚发,这才觉得畅快,大笑道:“前些时日被这些狗贼困在城中,这一口气,如今才算出了。”
贼人不愧是惯匪,遇袭之后,特别是失去了贼首,还没有立刻溃乱,竟然张牙舞爪,循声向着山脊反扑过来。但是爬山不易,双方距离又足有十五丈,因此当他们扑到一半时,第二轮射击也开始了。
又是一阵烟起,贼人倒下一片。
跟着混世王来的贼人也就是三百多,这两轮伏击,已经倒下数十,其余之人,却仍不退,而是借着树木石头掩护,想法子继续上来。俞国振见时机已至,便又下令:“冲!”
尖锐的锁呐声顿时响起,随孙临而来的官兵虽不知这锁呐声的意思,但见着家卫们放下火铳,开始执矛下冲,当即明白,便也跟了下去。家卫们的外衣是绿色的,俞国振在高处看到,仿佛是一道绿色的瀑布,向着洼地倾泻而下,而跟着这绿色的,则是灰色甚至杂色的官兵。这道激流所冲之处,如果有流寇胆敢阻拦,那必然激起血红色的浪花。
齐牛有些无趣地看着自己的兄弟们在下厮杀,在他看来,这是一场根本没有什么悬念的战斗。失去指挥、失去斗志的流寇,虽然还有个别人依旧悍勇,但在武备齐全的家卫面前,应该不会有什么机会。但看了片刻,他突然咦了一声,那些流寇猝不及防之下被杀了小半,剩余之人,竟然又聚在一起,各执兵刃列阵而战,他们虽然败了,却败而不乱!
俞国振也是目光凝动,这还只是与高迎祥所统流寇一部交手,对方的战斗力与顽强程度,都超过了他的预计。
这是他思虑不周之处,拿张进嘉、老回回等人的部下,来衡量这些对手。
“老牛,去吧!”
见流寇被压缩在一起,但依然凶悍,一边缓缓后退,一边还试图反击,官兵中已经有十余人在这种激战中战死,而家卫也颇有数人受伤,俞国振指着流寇中最为凶悍的一人下令道。
这人大约是寇渠心腹,方才他就是站在被击毙的寇渠身侧,当时周围十余人或死或伤,就是此人命大,竟然只是受了轻伤!
齐牛的目光早就盯着这个家伙,闻言大喜,也不管地势陡峭,一屁股顺着山上的落叶就滑了下去。
“真是胡闹!”俞国振忍不住骂了一声,却没有多少恼意。
“若是觉得他胡闹,便将老牛给我算了,在你身边,总是耽搁了前途。”孙临半是认真地道。
何止是孙临,便是史可法,也不只一次提到对齐牛的垂涎,作为俞国振帐下头号猛将,老牛憨实而勇猛,加之力大无穷武艺超群,在史可法看来,那可就是一块璞玉!这样的好材料,不能跟着他为国效力,实在是一种浪费!
“此话怎讲?”俞国振翻了他一眼。
“跟着我,迟早一天他能当上总兵。”孙临颇为自负地道。
“胡扯,一个总兵算得了什么?”俞国振不屑地撇了撇嘴。
若是他愿意,在海外建国的话,以齐牛的功勋,还少得了一个大将,甚至元帅都有可能!
齐牛冲到了乱战群中,他连着推开两个官兵,大步走到了贼寇之前。被推开的人也不着恼,只要看得他那庞大的身躯,众人便知道是俞国振手中第一悍将到了。
“大力牛魔王到了!”
“这下好了,嘿嘿!”
官兵们的小声议论,倒让战场上的杀气少了些,只有齐牛自己例外。齐牛听得“大力牛魔王”五个字时,额头便已经是青筋直跳,他迈步上前,手中长槊一指:“纳命来吧!”
那名悍贼看到他的身量,便知道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对手,目光更加凌厉:“咱老子的头,你这傻大个儿拿不去!”
但话未落,就看齐牛微一猫腰,身体象利箭般突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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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七、船头孰女着红衣(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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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牛的身高,按后世计算,足有一米九四左右,在这个时代,当真是个巨人。而且他饭量大,俞国振提供的营养充足,因此并不是光长个头,同时块头也大。若是单从外表来看,谁都会以为他行动笨拙,但实际上,他的速度极快。
一突之间,便冲入贼寇之中,贼寇也是战贯了,数枝枪向他穿来,却被他横槊一舞,将枪尽数挑起。
然后,他便已经欺身到那悍贼面前。那悍贼也不惧他,挥刀劈砍,齐牛微一侧身,刀臂在他肩上,发出铮然的鸣声!
镶片钢甲架住了对方这一刀,而齐牛侧身偏肩,又卸下了部分力道,因此虽然他肩膀上一痛,却并未真正受伤。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便已伸了出去,抓住了对方握刀的手,转腕一拧,便将对方的肘关节拧了下来!
那悍贼才闷哼出声,便被齐牛从贼群中扯出,如同拖着小狗一般,便拖离了本阵。齐牛又是转身旋槊,那些试图来救的贼人,被这一扫全部逼退。
踢翻之后,一脚踏在那悍匪背上,齐牛冷笑道:“土鸡瓦狗,插标卖首!”
说话间,他手中的槊毫不留情地狠狠扎了下去,铁槊穿透那贼人之甲,直接贯入后心,那贼人连还口的机会都没有,就四肢猛颤登时毙命!
齐牛起槊举手,血自槊尖上滴落下来,他脸上挂着冷笑,槊尖所指,那贼人忍不住就后退。
虽然这些贼人转战南北经历过无数阵仗,见识过无数勇将,但象齐牛这样的,却并不多。他闯入百余贼人中,将那悍匪擒出,当真有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得不能再轻松!
孙临再次叹了一声:“济民,真不知为何你运气恁好,捡着老牛这宝贝了。”
俞国振微微一笑,这一半是运气好,一半也是他有心运作吧。齐牛为何会对他忠心耿耿,可不仅仅是因为在他练出一身武艺之后的重视。四年前齐牛还是个瘦矮的穷小子时,他就没少照顾,不但每日里的衣食关怀,还想方设法为他延请名师,这才让齐牛有了一身的本领!
“跪倒弃械,饶尔性命!”齐牛瓮声道。
“杀……”
贼人当中还有一个兀自不服,大叫了一声杀,但才向齐牛这冲了两步,叫声便嘎然而止,因为齐牛已经一槊刺来,贯入他喉中!
再次拔槊之后,齐牛又道:“谁还不服,尽管来死!”
他说了二十四字,夺了两条性命,都是这些残寇中最为凶悍者,见他这般模样,流寇面面相觑。 全文字无广告
他们可是跟着混世王闯惯了的,投降……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可能事情,事实上,此际流寇惯用的两大绝招,一是诈降,二是逃窜!
“愿降,愿受招安!”有人顿时叫了起来。
“好了,大功告成了。”孙临见到这一幕道。
俞国振站在山脊之上,却是冷笑:“这是想把我当成陈奇瑜耍啊,想受招安……噗!”
“你要杀俘?”孙临讶然问道。
“我自然不会杀。”俞国振嘴角微微撇了撇:“我又不是官兵,接受投降可以,却没有资格招安。先将这些贼人都绑起来吧,咱们还有一仗要打呢。”
官兵做其余事情不太行,但绑贼还是挺利落的,但他们很快发现,家卫不仅打仗胜过他们,就是捆人,也比他们迅速。三百余残贼,也就是两三分钟时间,就全部被捆成一团,嘴里也塞上了破布,一个个被绑在那儿。
他们被堆成一堆,那些死尸也被弄了起来,特别是混世王,直接绑在了树上,在混世王身前,几个家卫兴高采烈地开始刨坑,不一会儿刨好之后,还将两口箱子埋在其身后地下。紧接着,田伯光穿着衣裳过来,从那两口箱子中抽出一根长长的引信,绕着绑着混世王的树转了十余圈。
有混世王尸体的掩护,从正面是看不到这引信的。
孙临啧了两声:“济民,当你的敌人,当真是生不如死啊。”
“你说错了,当我的敌人,应该是生死一样。”俞国振微笑道。
这一战全歼混世王及其亲卫,哪有不惊动渡口贼人的,渡口千余贼人闻声过来,但等他们赶到时,混世王已经死了,而他最精锐的亲卫不是战亡就是被缚着,混世王自己的尸体也被钉在一棵树上,而在周围,虽然一片狼籍,可却看不到别的敌人,只有方才那红衣女子身影闪了闪,似乎从混世王身前逃脱。
这种诡异的情形,让诸贼都是愣了愣。他们推了一人前来查看,那人小心翼翼来到混世王身前,唤了一声,发觉混世王已经死透,回头便哭道:“大王死了!”
“什么?”
其余人见没有什么异样,这些流贼虽然个人骁勇,但毕竟没有什么军纪规矩,因此便拥了上来。他们才到混世王身前,然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周围的山林都震得发出轰鸣,而在山脊上的俞国振眼里,也升起一团浓烟,无数砂石尘土扬起,遮住了他的视线。
虽然只是黑火`药,可是超过五十斤的颗粒化黑火`药埋在地下,它的爆炸效果也是相当惊人,群贼又都是围过来查看,因此死伤狼籍,少说也有几十人当场炸成齑粉,另外冲击波又震伤了百余人。
“好狠!”孙临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喃喃地说道。
俞国振却觉得,自己或许该考虑建立化学工业了,若是改进了火`药配方,这一下,就可以去掉一小半贼人。
虽然对一千七百贼人来说,炸死炸伤的只是少数,可他们本来就是群蛇无首人心惶惶,猛然遇袭之后,震得七昏八素,就在这时,俞国振又下令:“射击!”
爆破掀起的尘土才散去,连绵不绝的火枪声便又响了起来。家卫依旧是居高临下,一排排的弹丸射了下去,那些晕头转向的贼人顿时更乱,转眼之间,贼人已经溃了。
见到这伙贼人四散逃开,俞国振微松了口气,这战算是真正胜了。
此战至此,混世王自己战死,忠心的亲卫或死或擒,其余附庸,则散乱逃亡,已经不足为虑。对于田伯光来说,看着自家小官人一次次获胜,已经不算什么惊奇的事情,而对于孙临来说,虽然每次都觉得俞国振奇计百出,可象这次这般,将贼人诱使分兵,然后再连战连捷,仍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贼人仿佛就象是棋子,而俞国振就是棋盘外的棋手,调动贼人,让贼人自己步入了死路之中。
论年纪,自己比他要长,论读书,自己比他要多,论武艺,自己箭术他拍着马也赶不上,但他只脑子好使一样,就将自己所有的长处都比了下去!
想到这,孙临虽是不嫉妒,却多少有些沮丧。
俞国振没有想那么多,他已经在思考下一步该如何了。他举起望远镜,又向渡口处看去,渡口那边已经乱了,他向着孙临笑道:“克咸兄长,你领着官兵,是去杀贼还是去救百姓?”
孙临刚想说要去救百姓,忽然心中一动,俞国振年初之时招徕人口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因此话到嘴边便又改了口:“我们追贼去!”
他手下的官兵自然更愿追贼,追亡逐北,有首绩可砍,有功劳可拿,解救百姓却是件麻烦事情,况且这些百姓既然落入贼人之后,必是被收刮一空的,辛苦半天,却没有多少好处。
见他如此选择,俞国振叮嘱了一声小心贼人狗急跳墙,便带着家卫下了山,在山谷中寻回马后,便向着渡口处狂奔而来。
“小官人,这收容百姓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田伯光跟在他身边抱怨道:“咱们随身带的粮食可不多,若是百姓多了,咱们只怕反受其累。”
“是倒是这个理,但既然咱们将断后之敌击溃了,总不能让百姓被余贼带走。”俞国振笑道:“而且,新襄还要人呢。”
“新襄还要人?”田伯光有些惊讶:“小官人不是说,如今新襄已经不是寨,而是一座镇子么?繁华都胜过钦`州了,若是再进人口,只怕朝廷会聒噪!”
“还有会安,还有更广阔之地。”田伯光因为留在襄安,因此对于俞国振的一些战略,吃得并不透,俞国振也不怪他:“伯光,天下广阔,只守着大明的这些疆域,如何能成!你也与我去过钦`州,往常你以为那是蛮荒之地,可到了那边就知道,那边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如今在钦`州之南,南海之外,还有的是这般水土肥美的土地,那些白皮洋夷为何万里迢迢劈波斩浪来咱们这边,不就是来占地盘的么?我们若不乘着如今把占住,必然会遗患未来祸害子孙!”
田伯光闭口不说了,俞国振的心情却依然激荡,说服一个田伯光,那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但要想让整个华夏都意识到这一点,却极不容易。东南的那些岛屿小国,原本就是向华夏称臣纳贡的藩屏,身为其宗主之国,在欧洲殖民者蜂拥而来之时,维护自己的宗主权利,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在东亚建立以华夏为宗主的政经秩序,乃是身为华夏之民的天职!
不履天职,必遗后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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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八、筑尸为堰塞柘皋(一)
全文字无广告 二六八、筑尸为堰塞柘皋(一)
“想来战报该来了吧,也不知折损了多少?那个什么无为幼虎死了便死了,伤了朝廷的兵,可就是大过,若是再折了史巡抚的爱将,那个据说箭术不错的孙什么的小子,那可就更惨了。”
祖宽斜着眼睛,看着与卢象升一起坐在上首的史可法,见史可法一直笑语吟吟,他心中甚为不快,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卢象升脸色沉了沉,心中一阵烦躁,这祖宽也太没有眼色了些。可惜,自己因为轻骑追寇,故此所辖的亲卫“天雄军”并未跟来,只带了祖宽的三千关宁铁骑,而大队人马尚在后头。
这也是他在到了庐`州之后不能继续再追的原因,他只有这三千关宁军可恃,若是能在庐`州城下咬住流寇,还可以拖住敌人等待大队人马上来,否则的话,就只有再等了。
史可法看了卢象升一眼,他与俞国振向来不对付,连俞国振那尖牙利齿都受过,哪里怕祖宽这粗人。因此他只是一笑,一副不与你武人一般见识的云淡风清,而是向着卢象升劝酒。
倒是史可法这边的副将潘可大,品秩与祖宽相差不多,两人又互不统属,对于关宁军的骄横早有不满,因此歪嘴笑道:“祖总兵只管放心,孙克咸英勇善战,俞济民多谋能断,两人此去,必奏奇功,绝不会象祖总兵麾下那位大将一般狼狈而回。”
祖宽大怒,祖全奉他之命追贼失利,其实并未大败,只是见流寇有所准备,不愿意己军伤亡过大而小挫即回,回途也整肃军队,根本没有出现潘可大所说的“狼狈而回”场面,潘可大这般说,分明是当众打脸。他性了暴躁,家奴出身,最恨就是有人瞧不起,因此一跳起来:“你这狗贼,莫非是想要老爷我杀你不成?”
潘可大同样按剑而起:“只你关宁兵的刀能杀人,我潘某腰下之剑就杀不得人?”
两人剑拔弩张,卢象升再也沉默不下去了,他厉声喝道:“天子赐尔等荣华富贵,简拔尔等于草莽之中,莫非就是让尔等自相残杀不成?有这个心气,为何不用在杀贼之上,却在自己人内斗上!朝廷的事情,便是被尔等武人所坏,若是再如此纠缠,莫怪本官手下无情了!”
他如今的实职是总理五省军务,但还挂着兵部侍郎的职司,赐尚方宝剑。理论上说,他是有先斩后奏的权力,不过实际上除了袁崇焕那倔头外,很少有文官真的这样做。听得他真怒了,祖宽面上虽然犹有不豫之色,却不得不坐回了原位,而潘可大则无声冷笑了一下,也坐了下来。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道邻,让你笑话了。”卢象升向着史可法道。
史可法摆了摆手,虽然对于祖宽这厮,他也是瞧不起的,但毕竟要给卢象升面子,因此他道:“总理何出此言,祖总兵性子直率,也是常事,倒是我这下属,冲撞了总理,还请恕罪。”
二人虽然如此,心中究竟有些不痛快,这酒吃得就有些闷闷。两三杯尽后,史可法便要告辞,就在这时,突然一骑来到军营之前,被旗牌官领来见二人。
来的是孙临的一个家丁,他见了二人,便跪下行礼:“孙副使遣小人来报,已败贼军!”
“什么?”祖宽登时又站了起来,大声恐吓道:“你可知谎报军功,乃是死罪!”
卢象升与史可法却是相视一笑,卢象升要借史可法的部下敲打祖宽,而史可法也有意借俞国振之力扬扬威,惩治一下祖宽这样的武人。因此便没有阻止祖宽喝问,而那个来报信的原本不是官兵,是孙临的家丁,随孙临一起跟俞国振打仗打了也不只一次,颇有些胆气,当即昂首道:“我们安庐兵虽是不强,却也不会做那种以败为胜谎报军功的事情!”
说到这,他想起那日路上遇着祖宽部下之事,又冷笑了一声:“我们浴血奋战,方获胜绩,靠的不过是不怕死不敢败罢了!”
史可法心中暗笑,仿佛凡是跟着俞国振身边的人,都染上了几分他的毒舌了,不过见祖宽一张黑脸已经紫里发亮,知道不能再撩,否则这厮当真可能做出拔刀伤人之事,当下咳了一声:“只报战果即可,休要胡言乱语!”
“是,上承巡抚之命,此战大胜,破贼一万,斩首六百绩,俘虏一千一百人,另解救为贼所裹挟的百姓一万三千余人!”
“咦!”
周围一片冷气倒吸之声,或许只有史可法,已经见惯了俞国振的战绩,犹自镇定自若,点了点头道:“倒是一场大胜。”
卢象升的脸色却有些难看了。
他根本不相信这个战果,他与流寇是打惯了的,深知流寇狡猾。虽然他判断俞国振此次出去,应该能获胜,但在他料想中,获得的应该是一场小胜,能斩首数十绩,那就不错了。
可报回来的却是斩首六百绩,俘虏一千一百人,这就意味着连杀带擒消灭了两千贼人,他卢象升四处转战追袭,都没有出现过几次这样的战果!
在他想来,这唯有一个可能,诬良为寇,杀良冒功!
他给了史可法一个眼色,可是史可法却并未意识到他心中想的是什么,还很兴奋地道:“如今孙副使在哪?”
“因为怕贼人回头来夺俘虏百姓,故此孙副使据河而守,正待巡抚老爷遣人去交接战获。”说到这,那家丁又一拍脑袋:“啊呀,小人险些忘了,我家老爷亲手射死一寇,据俘虏称,其人便是寇渠混世王!”
“混世王被射死了?”卢象升脸色沉得更深,而祖宽更是恨恨向地面吐了口唾沫。
若说卢象升只是怀疑这个战果,那么祖宽就是完全不相信!
他们与混世王交手也不只一次,此人奸猾悍勇,虽然不算是十三家大头目,却也是贼寇中的一个巨寇,射死此人,功劳非小!
既然前面已经杀良冒功,那么再弄颗人头来冒充贼渠,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好,好,好,本官……总理与本官必将联名上奏,为你家副使请功!”听得射杀一名贼渠,而且是孙临亲自射死,史可法更是兴奋,他连声说道。
卢象升见他这模样,心中暗暗叹息了声。
早闻史道邻气节刚直不逊于其师,但眼光智慧,却逊其师不只一筹,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竟然给一刁民和一庸官耍得团团转,将对方谎报之绩当真!
他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批评史可法,因此只能咳嗽一声:“道邻,待我们验看过之后,若是属实,自当禀报天子,论功行赏。”
他说得委婉,史可法却没有听出来,连连点头道:“是,是,咱们这就前去验看!”
“还用验看?自是杀良冒功!”祖宽早就忍不住,咆哮着道:“好大的狗胆,竟然杀戮无辜,假充军功,这等鼠辈,当斩,当斩!”
史可法仍旧没有出声,潘可大却不干了,他原本是一游击,如今升到副将,靠的就是年初与张献忠战时,俞国振让出的军功。他心中明白,俞国振对升官不感兴趣,对发财才有兴趣,而他潘可大还指望着这一次,俞国振仍然分润些功劳给他!
因此他冷笑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说谁是小人!”
“自然不是孙副使,他乃名家之后,他之兄长孙明卿,乃是工部给事中,他之岳丈方潜夫,乃是南都尚宝卿,岂是那种谎报军功的小人?”史可法终于忍不住,他为文官,对着武将有着天生的心理优势,因此捻须道:“只因他喜好武事,又有志报国,我才将他请来,屈就监军副使之职。”
他说这话,却是对着卢象升。卢象升一听就明白,这位监军副使孙克咸,竟然是他们东林一脉,原来也是文人!
卢象升心中,向来以东林自居,在他看来,东林的正人君子们显然是高于一切的。因此,他眉头竖起,手抚腰间之剑,对着祖宽喝斥道:“祖宽,你若是再敢胡言乱语,便回关外去!”
祖宽虽然不是非常惧怕他,但比起去关外苦寒之地与凶残无比的东虏交战,在这边打打流寇简直就是轻松无比的活儿,他哪里舍得!当下嘿嘿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只是脸上不服气的神情,却比什么都清楚。
虽然喝斥了祖宽,卢象升却还是觉得,孙临可能在谎报军功。他心中已经在想,当如何为孙临转圜,想到与孙临一起去的,还有一个和东林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的俞国振,他心中一动。
或许……可以将事情扣在俞国振头上,反正他只是一介百姓,最多就是训斥一番,不至于要军法从事。
他打着这样的主意,自然是要与史可法商议的,但如今酒宴之上,当着这么多人,却是没法子说话。因此他道:“既然前方传来战报,道邻,咱们就一起去看看,也接应一下这位孙副使,你觉得如何?”
“正当如此。”史可法见他喝斥祖宽,心里已经极是欢喜,忙不迭地道。
“我也去,末将也愿同往!”祖宽闻言道。
“你要去做什么?”卢象升当然知道他的心思:“留守大营!”
“贼未远遁,末将要去护卫总理!”祖宽理直气壮地道。
史可法再迟钝,此时也明白祖宽的意思了,他嘴角噙起一丝冷笑,若是别人,他倒还真怕谎报军功,可是俞国振,他一向只有少报甚至推让军功的,用得着谎报么?
“既是祖总兵一番好意,那就来吧。”史可法淡淡地道。
他仿佛看到,俞国振曾经抽在他脸上无数次的巴掌,这一次要狠狠抽在祖宽的脸上,将这个令人生恶的骄悍武将,打得抬不起头来!
才子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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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九、筑尸为堰塞柘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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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又多欠一章了……)
柘皋河是流入巢湖的一条支河,此时冬季,水势尚平,因此绕道循水浅处过河,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风从水面拂过来时,还是带着股冷意。
贾甄用随身带的毛巾将腿上的水擦干,再套上棉袜子,穿好长裤,用绑腿将裤腿绑好来。
在他旁边,刘翎啧啧了两声:“你们倒是会保养。”
说这话的时候,刘翎脸上满是羡慕。
他自然要羡慕的,贾甄作为俞国振的家卫,他是第四期中的一员,因此已经被提拔为棚正。但在俞国振的家卫中,无论是身有职守的,还是普通白身,装备都是极齐全。比如说,每个人随身的五件套:水壶、毛巾、绑腿、跨包、搪瓷碗,极为方便,其余四样倒还罢了,那搪瓷碗是特制的,除了可以用来饮水之外,还可以用来煮水和熬粥。
搪瓷的发明,倒是一个偶然,为俞国振研究玻璃制造工艺的工匠中,有一位原先学过制造景泰蓝,他有一次出于好玩儿,在坩锅炉中放入了他自己做的一个小玩意,只不过景泰蓝原先用的是铜胎,而他在新襄能弄到的只是铸铁成而的铁胎。最后烧出的东西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却因为有了一层玻璃瓷釉的原故不易生锈。在潮湿高温的新襄,这可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发明,因此很快在窑匠中便流行起来。俞国振回新襄后发现了这个,当时真是大喜,便重赏了那名工匠,而新襄的物产中,便多了搪瓷器。
首先装备的,就是家卫,原先家卫们使用的葫芦和铁碗,全部被搪瓷水壶与搪瓷碗代替。这搪瓷碗底部还有铁片做的活动把手,既方便家卫将之架上火堆加温煮热,又可以防止温度太高烫着人手。
贾甄笑着道:“我们小官人说了,还望着我们为他效力一辈子,当然都得活长些。刚趟的水可真冷,若是不擦干了,今后便是风湿。”
架在火上的搪瓷碗里传来水开的沸腾声,一股香味传来,让刘翎忍不住深吸了一口。贾甄见他这模样,爽快地将那搪瓷碗拿下来,推到他面前:“吃吧。”
“这如何好意思?”刘翎有些窘。
“有何不好意思的,不过是一餐之食罢了,我们虎卫,随身都带有五日之粮,若是到无法补给之处,也不惧会饿肚子。 全文字无广告 ”贾甄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肩上斜套着的粮袋,颇有些自豪地说道。
随意折了两根树枝充作筷子,刘翎接过了搪瓷碗,打开之后,喷香的米饭味传来,除了米饭之外,里面还有大约七八块咸鱼干。刘翎只吃米饭,小去碰那咸鱼,贾甄见了笑道:“你只管吃就是,我都说了,我们身上可是带了五日的储粮。”
闻得此语,刘翎这才去吃咸鱼,一尝便觉味道不一样:“这是什么鱼?”
“谁知道,反正是海里捞起来的,腌渍好来,再用冲压机压出水,就变成这玩意儿,若不煮开,简直就是树皮,咬都咬不动!”
“有鱼吃就是极好了,你还抱怨……啧啧,俞公子当真是仁主,待你们这般好,若是我有这运气,能为俞公子效力就好了!”
刘翎不是在瞎恭维,他说的是心理话。他不过是应募而来的官兵,今年也只是十九岁,与贾甄是一般的年纪,可是贾甄的身上什么都有,而他身上却是什么都没有!
俞国振身边,只有五百人,两百家卫,再加上孙临分给他的三百官兵。过河之后,他便让众人先择地休息,吃了一顿饱饭,又小睡一觉。
他自己却举在望远镜,在高处向渡河过来的地方张望。
“小官人,为何要在此停留?”田伯光有些不解。
“咱们击破了那个什么乱世王,夺了被裹挟的百姓,但贼人并未全部擒住,还有一些人逃过了河。他们是知道咱们人数并不多,必然会禀报给河那边的贼渠。”俞国振道:“方才审贼时你也听到了,这边殿后的贼渠是横天王王子顺,此人凶残狡诈,性喜杀戮,他奉高闯之命来殿后,原本就是极不情愿,现在还出了事情,裹挟的百姓被我夺来,你说他会如何选择?”
“若我是他,有两个,一是立刻脱离,与闯贼会合,二是伺机反扑,重新夺回人口。”
“对,故此我在这查看,他现在应当知道,我可不是那些蠢人,而且他人力比我多。因此,他最有可能还是夜袭,在那边我没有断浮桥,表面上是为了方便我军渡河,其实是方便他夜袭呢。”
“可我们到这里……”
“吃过一次亏,我想王子顺会谨慎一些,他要夜袭,应当会兵分两路,一路自浮桥杀回,另一路则是择地趟水过河。”俞国振指了指自己过河之处:“既然要趟水,自然也要派人来探察,看哪里河浅水缓,你看,他的人来了。”
田伯光也举起了望远镜,这东西即使是新襄也是稀罕物什,但田伯光如今已经是团副,配有一架望远镜。
一小队,大约是十三四名流寇正牵马来到这里,此地离浮桥已经是十余里远,而且俞国振他们过河时留下的痕迹也已经被处理干净了,因此那些流寇并未生起疑心。
他们小心翼翼地趟过河,然后又迅速回来,从他们的神情来看,都变得轻松起来。在河边上又不知说了什么话,然后转身离去,一个人都没有留下。
田伯光咽了一下口水,他也是心机灵动的:“小官人如何知道他们必然从下游过河?”
“从上游的话,必要污水,浑水下流,便会泄密啊。”俞国振道:“当然,如果贼渠没有这么聪明,想不到这一点,也无所谓,我来时已经叮嘱过克咸,小心戒备。营垒扎得也不错,能守一时,这样我们再自后袭击,何惧之有?”
他说得有些散,因为他的心思不在这件事情上,而是考虑高迎祥会有什么应对。在他看来,这一战是必胜的,流寇的举动到现在都没有出乎他意料。但是,他面对的并不是高迎祥,而是横天王王子顺,无论是王子顺自己,还是他手中的兵,都不足以与高迎祥相提并论。
这一战即使大获全胜,也只能说断了高迎祥一指,还不能说是断高迎祥一臂。自己手中只有两百堪用之人,其余官兵,守守城尚可,方才一战已经证明,他们还不足以同流寇野战。
刚才那战中,俞国振带领的家卫,因为有嵌甲护体,虽然有些轻伤,却无一人伤亡,而官兵只是追亡逐北打顺风仗,竟然还被贼人杀了数十,伤者更是近百。这样的折损,在俞国振看来是难以接受的。
田伯光却听得仔细,他琢磨了一下:“那么,贼人会乘夜过河?”
“对,到时你觉得该如何做?”
“小官人将我们拉到这里,自然是准备突袭贼人过河的部队了。”
“呵呵,你这厮又取巧,我为何会挑过河偷袭的贼人突袭,而不是攻击贼人的本部?”
“那是因为……本部贼人会多些,而且他们要过浮桥袭击,更好防守,而这边的贼人则不然,他们人数会少,又可以从任何一方向偷袭孙副使,所以咱们要打掉这边。”
俞国振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派人回渡口,让孙副使做出遇袭假象,诱桥这边的贼人袭击……”说到这,田伯光的眼中闪亮起来。
贾甄又煮了一碗米饭咸鱼,嗷呜嗷呜地吃着,或许是因为看到刘翎吃得香甜,他也觉得今日的饭非常好吃,便是那平时他不喜欢的咸鱼块,现在也分外鲜美。扒完饭之后,他又将自己的搪瓷碗洗了洗,见刘翎一脸羡慕的模样,失笑道:“有啥好羡慕的,你若知道这搪瓷碗的另一个用处,保证就不羡慕了。”
刘翎奇道:“这碗还有什么用处?”
只见贾甄将那碗翻了过来,扣在自己的头上,再用一根带子系起,又把开始充当把手的铁片拉下,顿时,那搪瓷碗变成了一只头盔,甚至还带着面甲,除了样式丑了些外,倒象模象样。
只是想到方才是个锅、充当碗,现在就变成了头盔,刘翎感觉多少有些怪怪的。
“这玩意儿……是哪位心有九窍的想出来的啊!”他有些哭笑不得地道。
“可不是,奶奶`的,据说他们还在研究,是否可以将头盔边缘磨出刃来,必要时可以当小铲子刨土。我们私底下玩笑,说终有一日,吃喝拉撒都靠着这头盔了,没准还可以用它来生个孩儿什么的。”贾甄低声忍着笑道,又指了指那边的田伯光:“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呐,是田团副说的。”
刘翎也大笑起来,不过想头这可以当头盔的碗,或者说可以当碗的头盔,他心中还是颇为羡慕:“啧啧,你帮我问一下你们官长,这玩意儿卖不卖,我倒是想买一个。”
他知道俞国振家卫的东西都是制式,每人一样,损坏了才能拿去换新的,因此倒不好意思向贾甄索要。
贾甄点了点头,正要答应,突然间身边传来了一声呼声,他顿时闭嘴抬头,向着俞国振那里望去,神态也变得严肃专注起来。
俞国振做了一个家卫们都很熟悉的手势,那是让他们在一分钟之内整理好装备,进入战备状态。
便是官兵们,如今也跟着俞国振打了一仗,算是熟悉他的风格了,也没有谁敢怠慢,一个个爬起,用不着军官的喝斥,便自觉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有些人就有这种感染力,如司马迁评李广一般,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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