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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者晨雷     明末风暴txt下载     明末风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九六、碧血染巢湖(二)

    全文字无广告一九六、碧血染巢湖(二)

    如同张献忠所料,高迎祥、李自成并不能完全约束诸家流贼,当得知朝廷大兵云集后,他们见凤`阳无险可守,而且经过他们的屠戮之后,已经无人无粮,便弃中都不顾,转身又杀回河南。(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李自成嫉恨张献忠不给他那些吹弹太监,因此唆动高迎祥抢先离开,并未通知张献忠。他本意是将张献忠扔下,牵制前来围剿的官兵,但早有准备的张献忠在他们离开的次日,便放弃装醉,以张可望为先锋,大军南下,直指庐州。

    随他南下的,还有老回回、混天王等流贼。

    庐州知府,乃是吴大朴。原本庐州属凤阳巡抚管辖,因张国维奏设安庐池大分守,便改归史可法治下,史可法去了苏州述职,吴大朴一人在此,得知颖州失守之后,他立刻下令戒备,张献忠与依附张献忠的老回回、混天王、二大王张进嘉猛攻五日,却都未能破城。

    这座坚城,让张献忠也有些无可奈何了。

    “父王,不能再打了,如今老回回、混天王与二大王的人手,折损得相当厉害,三人已经颇有怨言。”第五日夜,张可望向张献忠进言道:“况且,已经得到消息,官兵诸军已然逼近,山`东巡抚朱大典麾下,可是有关宁军!”

    “依你之意,当如何是好?”

    张献忠心中有些恼怒,他没有想到,自己南下遇到的第一座坚城,便是如此难啃的骨头。

    “绕过庐`州,逼巢`县。”

    “巢`县?”

    张献忠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点头,他们原本就是流贼,避实就虚,才是正道,正面攻城,实是不该。

    “若是巢`县也难攻呢?”

    “那就再绕巢`县,或攻滁州,或取无为,进逼金陵,若有隙,便攻之,若无法,便挥师顺江`西上,入湖广!”

    张可望这连番的建议,正合了张献忠的心思,张献忠正犹豫时,突然间,外头又有人禀道:“大王,混天王不肯攻城了!”

    “可望,你去跟他们说,咱们乘夜南下,他们先走,我垫后。”张献忠道。

    张可望大喜,他快步出了门,忍不住又向南看了一眼。

    巢`县古称襄安`县,无为便在巢`县之南,那只无为幼虎……看来很快就能与他相遇了!打庐州有什么味道,庐州知州吴大朴倚仗着高墙厚城坚守罢了,还是与年纪相若的无为幼虎交手,那才有意思!

    他正想着,身后窜出两少年来:“可望大哥!”

    “一纯,云枝,你们怎么来了?”看到这两个小子,张可望嘿嘿笑了起来,在他们二人肩膀上重重拍着:“来了也好,赶紧去父王那里,没准这一次,父王也要交些差使给你们!”

    和张可望一样,张一纯、张云枝,同样是少年时便投靠了张献忠的义军老人,被张献忠收为义子。(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如今他们一个十五,一个十四,对于张可望能独当一面,二人都是满心的羡慕。

    张一纯本姓李,他在以后,有一个名字为李定国。张云枝本姓艾,后改名为艾能奇。

    “咱们是要怎么着?”

    “南下,去找那个无为幼虎的麻烦。”张可望双眉抖了抖,露出森然的笑意。

    对于张献忠的部队来说,夜遁乃是常事,他也不怕手下跑散,散了再裹胁一批就是。

    就在张献忠南下的同时,一支由数百人组成的部队,进入了巢县。

    史可法便在这数百人当中,他在得到颖州失守的消息之后,便恨不得立刻北上,但是张国维知道,若是贼人攻庐`州,他单身去救只能送死,因此便让他等了三日,调苏州卫世袭千户王定国、指挥包文达等将两千兵相随,这才登舟北上。

    他心中忧急,故此带着三百精锐亲为先锋,希望能尽早赶到庐`州。

    “包行甫,你为何愀然不乐,莫非是畏敌不敢战?”他侧目回首,恰恰看到在身边的世袭指挥使包文达一脑忧色,大明以文御武,史可法虽然不至于轻视武人,却很厌恶那些吃着国家粮饷却不能成事的败类,因此喝问道。

    在包文达身边,一持马槊银须老者猛然掀眉,眼中宛若电光闪动,史可法见了微微一愣,这老人气势极强,分明是沙场宿将!

    “回禀参议,非是职下畏敌,只是此次发兵之际,职下见甲朽戈钝,不足为用,心中有所感。只盼庐`州城中,兵甲不是这般,若还有余,请给职下属兵换了甲兵。”

    史可法听到这话,神情便有些尴尬:“这个……”

    “莫非?”

    史可法叹了口气,正如包文达所料想,在庐州府,同样也没有精铸的甲兵武器。武库里收藏的都已经放置多年,有的甚至长达百年以上,这样漫长的时间,早就朽烂不堪了。史可法虽然多方筹措,得了几百件兵器,但都用于装备他自己编练的新兵,不可能有余物来武装包文达。

    “唉,国事如此,为将者唯有死战,以报君恩了。”包文达又叹了一声。

    史可法没有接这个让他觉得万分尴尬的话题,他看着包文达身后之人:“此老为谁,颇有黄忠颜严之威啊!”

    “此乃应天府百户石电石敬岩,原是赋闲闲居,此次回乡探亲,为职下相邀,特来助战。石翁勇壮,为我等之胆,参议莫看他年迈,前年擒香教王传贤,去年破桐乱,无为幼虎皆颇仰赖石翁之力也。”

    “原来如此!”史可法大惊,顿时肃然:“来人,奉酒,为石翁壮饮一杯!”

    石敬岩却扬声道:“某不饮史参议酒,某为国而来,非为你史参议而来!”

    此语一出,史可**了愣,包文达同样尴尬,他将石敬岩介绍给史可法,是想着借史可法之力,能让石敬岩立功升职,没有料想,石敬岩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咳……石翁说的是,我等都是为国而来,为国而来……石翁,本官必向张公荐汝,汝当勉力杀敌。”

    “某虽不才,百户之职已经足够,不敢要史参议之荐。”石敬岩为人憨直,说到这,实在忍不住,将憋在心中的话也吐了出来:“某平生最敬者有二,一是东林钱公牧斋先生,二是无为幼虎俞公济民。史参议先是无故寻衅于俞济民处,后又与阉党阮大铖同列名于书册。石某粗鄙之人,亦为左忠毅公不齿。”

    此语一出,史可法的脸上仿佛是被人左右各抽了一记耳光,脸色顿时黑里透红,红里透紫。

    他瞠目结舌,而周围诸属下,也都是满脸尴尬,就是包文达,这个时候也后悔无比,自己怎么就将石翁这憨直的脾气忘了!

    “本官……本官……”史可法深吸了几口气,吭噗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本官绝未与阉党同流合污!”

    说完之后,他带头登岸,径直进入了巢`县城。

    巢`县知县为严宽,他已经听到史可法来的消息,巢县也属庐州管辖,故此他立刻赶来城外迎接,虽然他的逢迎作态,让史可法心中有些不满,但比之刚才被石敬岩喝斥,终归是要好。

    天色此时渐晚,史可法也希望从严宽这里得到前线的最新消息,便随之入了城。

    “下官已经略备酒宴,为参议洗尘,请。”

    “酒宴不须急,严知县可知道流贼的消息?”

    “下官派人去打听过了,流贼还在攻庐`州,庐`州吴知州督战有方,流贼并无寸进。”

    还是在南`京城时,史可法就得到贼人攻破中都的消息,当时他心中就极为担忧,贼人会南下攻打庐州。现在在严宽这里得到证实,他心中的担忧反而平静下来。

    “我有三千兵马,如今这只是先锋,巢`县里可以凑出多少兵马?”史可法问道。

    “下官清点过了,能凑出两百正兵与五百民壮与史参议。”

    史可法心中暗叹,巢县也算不小,可是竟然只有两百正兵和五百民壮,便是全部给他,又能有什么用?

    “你速派人向周边告急,让援军来巢县,巢县可有存粮?”

    “有粮两千五百石。”

    “那好,那好。”这点粮食虽是不多,但暂时够用了。史可法顿时觉得这个知县还不错,他点了点头:“退贼之后,本官必定向朝廷为你奏功。”

    “是……”

    严宽话才说完,就见一个皂役过来,低声道:“老爷,老爷!”

    “有何事?”严宽看到史可法已经注意到那皂役,不好隐瞒,便开口问道。

    “三十鞭已经笞过,请老爷处断。”

    听到“三十鞭”,史可法微一皱眉,他向来自诩爱民,这三十鞭若是抽在百姓身上,未免太过了。

    此时正是展示他清官本色的时候,免得那石敬岩等粗鄙武人,还以为他真与阉党同流合污。

    因此,他开口问道:“严知县,是何事?”

    “说来好笑,一个刁民前来告急,说是贼人入了巢`县。下官遣去的探子探得分明,贼人尚未破庐州,庐州城上仍旧挂着大明旗帜,他却说贼人到了巢县,必是贪功谎报。下官觉得,此时人心惶惶,不重治其罪不足安民,故此……”

    “够了,将那人提来,本官要问问。”史可法心中却掠过一丝不祥之感。

    很快,那个被鞭了三十鞭的百姓被提了来,他背上被打得血肉模糊,严宽一见他,便喝道:“休要再胡言乱语,史参议有话问你,你若是再敢谎报,莫怪本县以军法处置!”

    “不敢了,不敢了。”那百姓满脸都是压抑的怒气。

    史可法开口正要问,突然之间,城北之处,闻听到一片哗然之声,紧接着,仿佛山崩海啸一般,都是狂呼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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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碧血染巢湖(三)

    一九七、碧血染巢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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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贼来了!”

    “流贼进城了!”

    几乎一瞬之间,原本平静中的巢州县,顿时化成了一片惊怖。

    恐惧的呼嚎声,形成乱流,迅速从街道上传到各处。严觉双膝一软,直接栽倒在地上,史可法则脸色大变。

    他想的不是自身安危,身为疆臣,守土有责,安危早被他置之度外,他想到的是庐州,贼人出现在这里,那庐州如何了?

    城北接连数处火起,天色隐晦,这火与烟显得更为苍凉,史可**愣地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不仅是他,在场所有人都不知所措,他们原是去救庐州,结果却在巢`县与贼人相遇!即使是其中有几人心中知道如何处置,可在此地官职最大的二人,史可府与严觉都没有开口,他们哪个好说话?

    唯有石敬岩此时慨然道:“本是来杀贼的,在庐州杀贼,与在巢`县杀贼,有何区别!”

    他一边说,一边自顾绰槊上了战马,那马是俞国振所赠送的好马,随他乘船自苏`州回来,力都是养得十足。石敬岩回头一看,众人还在愣着,他怒喝道:“史参议,你还发什么呆,我带人去阻贼一阻,你速速出城回船上……此处距离无为不远,遣人向无为幼虎求救!”

    “他会来?”史可法忍不住问道。

    “小官人心胸之阔,非汝能比!”这个时候,石敬岩也顾不得尊重他了,他转向随他而来的包文达二人:“包行甫,赵人杰,你可有胆与我一起逆击贼人?”

    人杰乃是赵英之字,此人向来与石敬岩交好,如同石敬岩以前一样,他也是游侠儿一流的人物。听了石敬岩的话,奋臂大呼:“敢不随公而行?”

    包文达此时也挟枪上马:“诸位护着参议暂退,我等断后!”

    他们三人带着包文达本部百余人马,径直迎着狂呼奔逃的民众而去,史可法一跺脚,冷冷看了严觉一眼:“严令,你就等着本官参劾吧!诸位,随我出城……史玉,你快马去襄安,向俞济民赔罪,只说国事当先,求他念在……念在千万百姓份上,前来相救!”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自己的面子,说出这样低三下四的哀求来。紧接着,他又一一吩咐,让手下数骑去各方求援,这才自己上了马,在百姓人流之中,仓皇出了巢`县城。

    甫一出城,就听到背后又是一声惊天的大响。

    “贼人竟然有炮!”史可法闻声大惊,贼人有炮,攻城极易,何况其细作已经混入城中,石敬岩等人前去阻拦,岂不是自寻死路?

    石敬岩座下的战马,在炮声响后,却速度不减,相反兴奋地长嘶了一声。就是石敬岩自己,在新襄的那段时间里,几乎天天听着水师的炮手练炮的声音,对此也无甚畏惧。

    他的马好,可包文达与赵英的马就比不上了,因此闻炮声有些逡巡。而城中百姓,更是乱成一团,哭爹喊娘者四处皆是。

    石敬岩纵马顺街往北,迎面就看到两骑贼人,一手执旗,另一手持刀,狂笑着纵骑逼近。凡其所过之处,有避之不及者,必然劈刀剁下,身首顿时异处。两处所过处,血染长街,这一幕看得石敬岩睚眦俱裂,他叫道:“常`熟石电在此,狗贼授死!”

    他的马快,迎面突过,长槊左右各晃一下,那两名贼人身体几乎同时翻起,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在空中已然毙命!

    不等石敬岩缓一口气,就听得迎面又是马蹄声响,紧接着又是五骑出现在他面前!

    这五骑手中各执刀兵,迎着石敬岩奔突而来,口中怪叫纷纷,石敬岩仍是不惧,夹紧马腹,那马又加快了几分速度。当石敬岩与敌交会之时,他猛然藏身于马腹,避开左边一贼人的长枪,同时挑起右边贼人。马交错之后,他又迅速坐起,回手一槊,将左边那贼人的后脑击得粉碎。

    他连击杀四人,贼人另三骑见状,不由向两边散开,避他锋芒,冲向了他之后。石敬岩转马回追,恰与包文达、赵英合击,将这三骑又刺死于马下。

    但这几贼才灭,在他们面前,又是五骑贼人出现了,而且这五骑身边,大队贼人的步卒跟随,一眼望去,竟然数不出有多少流贼!

    包文达略有些紧张,石敬岩却笑道:“诸位且看我杀贼!”

    话说完,他足尖轻踢马腹,那马打了声响鼻,向着贼众冲了过去。街道原本不宽,贼人五骑并排而驰,已经将街道占了大半,石敬岩如风掠至,长槊左挑右扫,转眼之间,便又是两敌落马,而其余贼人,一时胆怯,竟然止步不敢向前!

    石敬岩大感痛快,他心中知道,若不是俞国振赠他好马、好槊,靠着张国维、史可法发的那些朽甲烂戈,哪里有这等战果!就是他腰间的刀,也是俞国振所赠,是自海寇手中夺来的上好倭刀!

    “朝中衮衮诸公,眼光能力,尚不及俞小官人十分之一,便是在东林中有清名的张国维、史可法,也不过如是,若是他们有俞小官人一半能力,国事如何败坏如是!”石敬岩心中暗想:“只可惜,小官人屡立功劳,却被这些当官的吞没,如今还是个白身!”

    这念头电转而过,他挺槊再刺,又刺落一人,见后边的流寇已经反应过来,而且开始嚷嚷着弯弓搭箭,他一拨马头,马槊在几个贼人头上敲过,吓得那些流贼惨叫后退,挤成了一团。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大呼:“石翁,助我!”

    他回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两边巷子里冲出数百人,他们看打扮,不是贩商挑夫,就是医卜僧道,各执兵刃,正向众人围攻。而跟随他们来的苏州卫官兵,久疏阵战,向少训练,被敌一袭,顿时乱成一团。赵英骑着苏州卫提供的一匹驽马,虽然他的身手也是极佳,只是稍逊石敬岩,可奈何那马不争气,甫一交兵,那马竟然自己仆倒在地,赵英仗着身手敏捷才未曾被马压住,但也已经陷入重围之中。

    他背抵一墙,左支右撑,已经身被十余创。张国维发的那破甲,根本无法对他形成有效保护,这个时候,他才绝望,大呼向石敬岩求救。

    石敬岩调头催马,那马是俞国振精心挑出的,在襄安别院也是数一数二,石敬岩虽是六十岁的老翁,却仍然勇不可当,大喝一声,如同炮声响起,然后纵马泼辣一下突击,马槊所过之处,化妆潜入城中的流寇顿时如波浪般翻滚。

    他突至赵英处,马猛然回旋,马蹄将一贼人踏倒,石敬岩长槊也因之一旋,便将围攻赵英的贼人尽数驱开!

    “那老儿好生英勇!”贼人已经大举入城,但见石敬岩往来突击,如入无人之境,一时之间,都是惊骇欲绝,纷纷避让。

    “贼人势众,包指挥,你带队突围,我们且战且退!”

    这样往来突击,石敬岩体力消耗也是极大,他终究是六十岁的老人,因此喘着气道。

    “石翁中箭了?”被他护着回到己方阵中的赵杰看到石敬岩身后插着数枝箭,惊问道。

    石敬岩掀起自己的外袍,在外衣之下,是一套锁甲,那箭虽然穿甲而入,但却入肉不深。他慨然笑道:“若非俞小官人赠我甲兵战马,今日必是凶多吉少!”

    他们且战且退,贼人入城之后一心劫掠,又畏于石敬岩勇武,因此追得不是很急,偶尔有胆壮的冲上来,石敬岩便回头突击,将之斩杀,他们一行便如此退出了巢`县城。

    饶是如此,原本有百人的队伍,如今也折损得只余五十余人。

    巢`县城在他们背后,已经化成了一片火海。

    贼人来速奇快,而且不仅是陆路,水路上竟然也有,他们沿途劫掠渔船充为战船,竟也纠集了百只,舟轻速快,又乘着北风,竟然在离巢`县城南濡须口处追上了史可法一行。

    史可法身边,只有两百余人,见贼势大,不得不弃舟登岸。此时天色已渐黑,他回头看着濡须水,只见江面上星星点点,尽是贼人渔船上的灯火之光,四周一片,都是喊杀之声。

    史可法一声长叹,不禁泪如雨下:“可法无能,损兵折将,竟至于此!”

    在他想来,贼人既然追到这里,那么前去阻拦的包文达、石敬岩必然已经兵败殉国了。

    “史参议,快走啊,贼人势众,非战之罪!”巢县知县严觉竟然奇迹般跟着他逃了过来,见史可法驻足回望,忍不住大叫道。

    “此为何地?”史可法问道。

    “此处为西关,前面之山岭,名为七宝山,这边江水,即是濡须水。”严觉急道:“史参议,此处距无为不过三十里,还请速行!”

    史可法听到“濡须水”,悚然而惊:“三国之际,儒须口之战便是在此?”

    他此际还有闲情关心这个,别的人却已经忍不住,众人已经听到,江面上的贼船里传来呼喊:“休要走了史可法!”

    因此,几将簇拥而上,夹着史可法便向南奔逃。但夜色之中,他们哪里逃得快,史可法虽是有马,却也不敢在这黑暗中纵驰,故此才逃出四五里,便被追敌赶上!

    “史可法是谁,史可法是谁?”

    原本史可法还想死战一场,可发觉自己带来的苏州府兵丁纷纷跪降,几个稍有胆气的,也被砍倒在地,众贼纷纷叫嚷,向着史可法这边奔来!

    史可法长叹一声:“史可法在此,我不受贼辱,诸位谁杀我以全我为臣之节?”

    !@#

一九八、碧血染巢湖(四)

    如今已经是退无可退了,不仅如此,史可法带来的原是苏州府的援军精锐,便是号称精锐,也如此不堪一战,这让史可法心中满是绝望。

    他为大臣,自不肯从贼,也不愿意落入贼手中受辱,故此向左右求死。

    左右惶惶然,依言而行也不是,不依言而行同样不是!

    就在这时,他们身侧又是一阵大喊,史可法回声望去,只见数艘大船,正好靠上了岸,不等它们停稳,已经有人手擎火把跳上岸来。

    而且岸边上,也有一道火把的长龙,蜿蜒而来,看数量,也不知有多少。

    “襄安俞国振在此!”

    一声大喝,震得史可法耳畔有如雷鸣。方才的绝望,顿时变成了兴奋,他几乎痛哭流涕。而不等他做出反应,他身边的官兵已经大喜,尖声叫道:“史参议在此,史参议在此,速来救援!”

    船上下来的人顿时聚拢,排成一条线向这围了过来,而原本充械yù降的官兵,也拾起了武器,将史可法护在中间。

    贼人知道,不击退援军,一时半会奈何不了重拾斗志的官兵,因此绕过史可法诸人,分出两百多与船上来的援者交战。在贼人看来,他们自南下之后,除在庐州攻坚城小挫之外,几乎都是战无不胜,官兵根本不敢与他们正面接斗。故此,贼焰高炽,山呼海啸般冲向援军。

    双方原是相距有两百余步,片刻便至,但当贼众近至百步时,那边的援军突然速度放缓,至五十步时,援军中亮起了数十个忽明忽灭的火点。

    “鸟铳,当心!”

    贼人与官兵交战久了,自然知道这是什么,贼兵中也有使用火铳的,只不过象眼前这样,突然出现数十杆鸟铳密集使用,却是不多见!

    当贼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是轰的响声一片,贼人的呼喊声被火铳的射击声压住,暗夜之中,只看到一排火光腾起,然后流贼冲锋的势头便因此一遏。

    紧接着,便是一片流贼栽倒,这个时候,惨呼声、shēn吟声才充盈入耳。

    排队枪毙!

    史可法突然脑子里想起这个词,这个词是他与张溥在参观俞国振练兵时,俞国振曾经提到过的。当时他听不懂这个词是何意,如今,却总算明白了。

    细柳别院家卫使用的特殊哨子的声音响了起来,然后史可法看到那些家卫的身影似乎开始前进,大约前进七步之后,他们又止住,然后,又是一排忽明忽暗的火点。

    第二排枪的声音,并没有第一排时那么响亮,但收割的xìng命,丝毫不比第二排枪时少。贼人原本被第一排枪打得乱了,勇猛者还yù向前,胆怯者却要后退,而这一排,正是将那些少数勇猛者击倒。

    流贼惯打顺风仗,稍有不顺,顿时气沮。此际便是如此,这两排火枪射击,枪声响在一处,慌乱中,流贼几乎没办法判断,援兵手中究竟是多少杆火枪。然后当他们看到火枪队的两侧冲出两队枪兵,而这两队枪兵冲锋时竟然是一声不发,接着便恶狠狠贯入他们的队伍之中时,整个流贼队伍顿时崩溃了。

    “点子扎手!”

    “快逃,是关宁兵!”

    如是喊声,从不只一处传来,流贼形成的浪潮顿时倒卷,然后散开、四溅,在短短的片刻功夫里,就漫山遍野都是。

    史可法身边的护兵此时也有了勇气,这些失去斗志的贼人是什么,那可是军功!

    而且这些贼人从皇陵一直劫掠至此,身上还不知有多少金银!

    因此护兵们兴奋起来,他们嗷嗷叫着,爆发出此前史可法从未见到过的勇气,同样四散追逃。有成功者,也有为流寇反噬者,史可法顾不得在乎他们,他转过脸,看着拥上来的援军。

    因为天sè暗,所以看不大清人脸,他能看到的,只有一个巨大的身影,看到这身影,史可法便知道,无为幼虎必在不远。

    “史参议何在?”果然,他听到了这个声音。

    此前史可法想过很多次,当自己再听到这个声音时,会如何发作。是声然俱厉地斥责此人jiān诈狡猾,还是愤怒至极地大骂其人坏自己声名,但从来没有想到过,两人再次见面,竟然是此等模样。

    “史参议在哪,史参议在哪?”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竟然是……张溥张天如!

    史可法这个时候完全糊涂了,俞国振来救他,倒可以说是此人心xiōng广大,不以sī怨坏国事,可张溥在苏`州突然失踪,此际怎么又与俞国振搅在了一起?

    他没有答话,旁边的知县严觉却喝道:“史参议在此,尔等何人,还不速速来拜见?”

    张溥的声音顿时喜极而泣:“道邻兄,道邻兄可曾受伤?”

    史可法勉强道:“还好,还好,张天如,你如何在此?”

    不等张溥答话,俞国振的声音又响起:“史参议,听闻石敬岩殿后,他人在何处?”

    史可法顿时又尴尬起来,他们出城之后便是一路奔逃,先是上了船,然后弃船登岸,谁知道石敬岩人在何处?

    “大约……可能……或许……尚在巢`县城中吧。”他只能如此回答。

    “这个石翁!”俞国振埋怨了一声,然后大声道:“大柱!”

    “在!”俞国振身后的另一个高大身影应道。

    “咱们突击巢县,贼人乍破县城,自以为胜,必不防备,咱们一击溃敌,立刻回转,你传令下去,叫大伙注意一下,看看能否问到石翁的消息!”

    “是!”

    “嘘——嘘!”那哨声又响了起来,紧接着,是哒哒嘀的锁呐声,俞国振也不与史可法相见,他的人很快聚在一处,紧接着又上了船。

    眼见俞国振等人上船要离开,严觉顿时慌了:“大胆,尔等如何敢擅自行事,史参议在此,速来护卫!”

    “贼众已散,史参议收拢好护卫,我给你们留下两艘船,你们往无为退去或者入江皆可。”俞国振的声音从船上传来:“我们走,小心些,莫搁浅了!”

    “好大的胆子,竟然弃史参议于不顾,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他嚷成一片的时候,旁边张溥不耐了:“方才未听清楚么,他便是无为幼虎俞国振……道邻,此为何人?”

    “这便是玩忽职守失了巢`县的巢`县知县严觉。”史可法也冷涩地道:“天如,你……如何与俞国振又在一处了。”

    “那日见到《风暴集》新一期之后,我便立刻动身,赶回襄安,向俞济民赔罪了。”张溥回应道:“此事是小弟之错,累及道邻兄,故此小弟不敢与道邻兄相商,想着先争得俞济民恕过。幸得俞济民大度,答应再在下一期中,为我二人辩解。”

    “分明是他……终得还须我二人低头。”史可法闻此语忍不住长叹:“此人狡黠,实非我辈之友,天如,小心小心!”

    “小弟知道。”张溥也是甚有感慨地叹了口气。

    俞国振的船队继续前行,此时周围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也不知是贼人,还是逃难的难民。俞国振在船上四顾,微微叹了口气,从今以后,巢湖之地,也将陷入战火之中了。

    他并不知道,历史已经为他所改变,因为急着与他交手,所以张可望并未狂攻庐`州七日,二大王张进嘉也就没有在庐`州被炮炸死,他与混天王为先,老回回为中军,张献忠自己为后,正在迅速逼近巢`县。

    从追击史可法的流贼形态,俞国振判断,流贼战力并不强,只是倚仗人多,而且几无军纪,因此给了他可乘之机。他原本是想接应到石敬岩后便回无为踞城而守,现在却改了主意,要乘着贼人立足未稳,先给贼人迎头一击,迫使其不敢立刻南下。

    此时天sè已近凌晨,船队正在接近巢`县,俞国振虽是一夜未歇,却不觉半点疲倦,船行之中,见水边一队流贼正在汲水,俞国振指着道:“靠岸,抓着他们,问问如今情形!”

    这队流贼见船靠岸,船上的人穿的不是官兵服饰,只道是自己人,还向他们挥手笑骂。齐牛带着教导队一个冲锋,便将他们杀灭一半,剩余一半,见逃无可逃,顿时举手投降了。

    “大柱,你去问问,情形如何。”俞国振听得这些人中有关陕一带腔调,便向高大柱道。

    流寇可没有什么军纪,三两下子,便将自己所知都吐了出来,高大柱很快回报:“小官人,这伙流寇是贼首二大王张进嘉部下,听他们说,昨夜张进嘉入巢`县城,在城中为人所阻,伤亡甚大,张进嘉得到消息大怒,故此连夜追击,将阻击者困在前方那座山上。因为被困者凶猛,武艺高强,又有快马好甲,夜间不好上攻,故此迁延至今,准备日出后再攻!”

    “好,石翁尚在,太好了!”听得这个消息,俞国振心中既是欢喜又是庆幸,沿途他们抓了好几拨贼人,如今终于问到了消息。他远眺那座小山,那山约是一百五六十米高,周围尽是平地,距离水岸有近三里,正位于巢`县东南郊。

    他并不知道,这座小山名为旗山,只是看这形势,知道石敬岩退出县城之后,因为追兵甚急,来不及撤走,只能往高处且战且退,最后据山而守。天sè暗晚,贼不好仰攻,这才支撑到了现在。

    “大柱,你带五个伙自西南,老牛,你带五个伙自东北,我自带本部自正南,同时击敌,广造声势,务必一举破之,逼贼自相裹胁退走!”俞国振观察完毕之后下令道。

    因为天sè还没有大明,所以看不清有多少贼人旗帜,也就无法判断流贼数量,但俞国振想来,流贼能将这座小山围住,人数不会少于两千,他这里只有两百余人,想要尽可能减少自身伤亡,就必须杀敌不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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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碧血染巢湖(五)

    石敬岩chún上已经泛起了血泡,双眼布满了血丝。

    他们进巢`县城时已经天sè渐晚,众人腹中饥渴,但还没有来得及进食,贼人便破城。自那时起jī战至今,他已有足足八个时辰未曾吃喝。

    而且贼人狡猾,围着这旗山之后,虽然没有大举进攻,却屡屡佯攻,害得他们一夜无法休息,如今当真是人困马乏饥寒交迫。

    “石翁,是我害了你。”包文达惭愧地道。

    “是我害了石翁。”赵英也道。

    当初张国维调他来援,他心中并无把握,便让赵英宴请回乡探亲的石敬岩,请求石敬岩相助。石敬岩回应道:“吾老矣,不食军门升斗粟,何而往?”

    赵英当时以壮语jī励石敬岩道:“我辈之人,平时都唯汝是瞻,汝不往,我辈是无帅也!”

    石敬岩闻语哂然一笑,白眉挑起道:“石电一介匹夫,得诸公看重,能为国而死,何害之有?”

    说完之后,他又道:“某一生只敬二人,只恨受钱牧斋、俞幼虎之恩,尚未报达,若说有憾,唯此而矣!”

    正说着之间,山下包围的流贼突然躁动起来,石敬岩提槊便yù再战,只觉双臂无力,那槊似乎重逾千斤。他这两年随着俞国振,虽然吃好喝好,可终究是年过六旬的老人,jī斗一夜,既未吃喝,又未休息,自然力竭!

    他心中有些想念跟随俞国振作战之时的情形了,那时凡出战,身上必带粮袋,粮袋中是炒熟的米粒,只需就水一泡,便可充饥。除此之外,尚有熟腌肉,虽然咸得难以下嘴,但却能保证三日不坏。

    “俞幼虎当真人杰也,可惜我老矣,若非如此,追随于他,必能成就一番事业。”石敬岩心中暗道。

    他无奈地扔下长槊,拔出腰间倭刀,至此,便只有以刀杀敌,且看看流寇之中,是谁有本事取了他石敬岩的头颅!

    石敬岩看到的流贼异动,乃是流贼首领二大王张进嘉到了。他昨夜让人追击,自己却是进了县衙,县令严觉妻与二十岁的长子俱在乱中身死,十二岁的次子与九岁幼子,则为忠仆背着翻墙逃脱,尚有二女,落于贼中,颇有姿sè,为张进嘉所获,不从被害。憋着一肚子邪火的张进嘉,犹不解恨,早晨天sè方有亮意,便率众来攻旗山,定要将昨夜让他丢了脸面的几十人杀尽。

    “山上有多少官兵?”他向围着山下的小头目问道。

    “禀二大王,有几十个,那老家伙也在,弟兄们实在不是他的对手。”

    “不知道用箭么?”

    “夜中不好射箭。”

    “***,尽是不中用的家伙,看老子来。”张进嘉在流寇中就是勇将,身手也极强,因此愤愤骂了一声,便亲自带队准备攻山。

    这山虽然不高,但南面较峭,要攻只有北面和东西两端适合,张进嘉虽然勇猛,却不愚笨,他将己兵分为三部,南面只留两百余人围着,防止山上人逃走,自己亲从北面攻击。

    但就在他下令攻击的同时,就听到东西两侧各是一阵狂呼乱叫,那两侧准备攻山的流寇完全乱成一团。张进嘉以为是山上之人冲下,骂骂咧咧地派了两个亲信带人前去支援整队。

    但东西两端的混乱迅速扩大,紧接着,他听到部下们在大喊:“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官兵有何可惧,咱们杀的官兵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他正说着,突然间便听到火枪轰响,这火枪的声音响得极整齐,以他经惯阵战的,竟然也听不出,是多少枝火枪!

    “果然是官兵,恁多火器,来得正好,没想到我张进嘉今日也小发一笔!”

    张进嘉大喜,立刻顾不得山上的人了,他流寇习xìng,贪心而不知足,下令兵分两路分往左右,想要将两边出现的官兵都一网打尽。但这命令才下,就听到东西两边的流寇哭爹喊娘,开始漫山遍野地乱跑起来。

    这些时日,一直只有他张进嘉追得官兵哭爹喊娘的,几曾遇到这种事情,他大怒之下,亲领近卫,向着最乱的东面就扑了过去。

    但他的这两百人,被潮水般退下的己方人马所阻,他连砍杀了三人,也制止不住败势。

    “究竟是怎么了,有多少官兵?”这个时候,他心中也惴惴不安地问道。

    若官兵数量真的多,莫说有万人,只要有两三千人,那么他就要考虑先退回巢县,等大股流寇聚齐再说了。

    “不知道,不知道!”退下的流寇回答却让他暴跳如雷。

    原来“官兵”隐在树林之中,人数多少,根本算不清,只见东侧林间树影摇动,似乎有数百人。

    张进嘉问清楚之后,立刻判断,“官兵”只是虚张声势!

    他在真实的历史当中,原本就以悍勇著称,每攻城陷阵,都是亲至一线,因此在断定“官兵”数量并不多后,也不顾大队人马,带着自己的亲卫二百余人,再加上沿途喝斥尾随而来的,不过四百人,向着东边过去。

    在他看来,杀散这伙“官兵”,他的部下自然就会来聚,然后再追杀山上那数十人也不迟。

    旗山走势是东北至西南,他进入东北角时,迎头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虽然张进嘉自己也高大,骑的又是好马,可见到那身影时,仍情不自禁吸了口气。

    齐牛双手各执一槊,带着自己的伙从树林中冲走,按照俞国振的布置,他在惊乱了流寇之后,一定要衔尾追击,让流寇无法停下调整。齐牛在战阵之上应变能力略有不足,但对于忠实执行俞国振命令上,他丝毫不打折扣。

    因此,他带的这五个伙五十人,便与张进嘉的四百人迎头相遇!

    张进嘉发觉所谓“官兵”并未穿鸳鸯战袄时,这才明白,自己遇到的并不是官兵,应该是附近的民壮弓手,这让他更为羞愧,自己的部下,竟然被一群泥tuǐ子的乡勇吓跑了。

    然后他就看到,布成一条线的对手中,前方有二十人开始调整步伐,站成一排,每人手中,竟然都是一杆火铳!

    “咦?”他心中也觉得奇怪,这南直隶竟然富庶至此,连乡勇都能装备这许多火铳?

    双方相互迅速接近,先是六十步,齐牛下令调整步伐,然后是五十步时,他的队列已成,在四十步时,火铳已经点着,三十步之际,火铳轰然射出愤怒的火焰!

    细碎的铁子,在双方阵前织成一道网,张进嘉部前锋,顿时倒下一步。紧接着,齐牛按着操典大喝:“换!”

    手执火枪的家卫毫不犹豫将手中的火枪扔下,取而代之的是腰间长刀,而原本在他们身后的三十人,各自抢先,从他们之间上前,举起了盾与缨枪。

    “笃笃笃!”

    自张进嘉左右射出的数十枝箭,大多都不知偏到了何处,真正射到齐牛这边的,又被木盾所阻,只有少数漏网之鱼,才侥幸射中了家卫的身躯。

    不过如今冬天,家卫身上都穿着厚厚的棉袄,这些箭矢能让他们受伤,却还不至要了xìng命。而且齐牛所带,尽数是教导队成员,都是经惯了战阵的,伤者不哼一声拔出箭,甚至这个动作没有影响到他们继续保持阵型前进!

    相反,张进嘉手下在火枪轰击中倒下近十人,其余伤者,哭爹喊娘,军心顿时一乱。

    “杀!”

    张进嘉怒喊,他见敌人已经弃了火枪,便纵马长驱,他身边护卫的二十余骑,跟着冲了过来。

    流寇骑兵甚为精练,而与之相比,官兵骑兵反倒差之不只一筹,往常,张进嘉靠着带亲卫冲击,不知破了多少官兵的兵阵。这一次他看到来人只有一骑,其余五十人尽是步卒,觉得自己这一突击,必然能驱散敌阵,然后便可以分割歼灭了。

    他这二十余骑,都是万人里挑出来的,不仅能骑,还能射,若不是如今双方距离太近,来不及弯弓,他们先得给这边一阵箭雨。

    然后他就看到,对方中的那个大个子脸上似乎挂起了笑,他所骑之马,开始小跑加速。

    “以一人冲我二十人?”张进嘉狞笑了:“找死!”

    “死!”

    两人齐声大喝,就这么一喝之间,双方马力已经加足,相距也从二十步到了不足十步!

    齐牛双臂举起,两只马槊在他巨力之下,竟然都平端起来,张进嘉心中猛地闪过“好大气力”这个念头,但到这时,他还是对自己有信心。

    双马交错,张进嘉猛地伏身,人藏在马腹之侧,要避开对方的马槊。马槊之沉重,他是很清楚的,对方就算力气再大,也不可能将马槊当牙签来挥舞,因此只要避开之后,他的马刀便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肋下拉开一道口子……

    但这个念头一转即灭,因为他惊恐地发觉,齐牛右手所擎的马槊狠狠砸了下来,正砸在他的马脖子上!

    竟然真有人能将马槊象牙签一般轻易舞动!

    那一槊,根本就不是冲他而来的,而是砸马!

    他的战马吃痛顿时立起,张进嘉骑术高明,可这一来也不免失去平衡,他的马刀原本是要借着马的冲劲,划开对方衣甲肋下,现在也失去了准头,被齐牛稍侧身避过。

    齐牛自入家卫起,便跟着高不胖习马术、箭术和武技,石敬岩来后,又跟着石翁习枪槊和刀法,石敬岩被后人称为天下枪法第一,可现在却自陈,单论枪法,已不是齐牛对手!

    齐牛并不只是要避开张进嘉那一刀,他在马槊砸中对方战马的同时,已经松开手,避让之际,手也猛然劈下,正抓住了侧身藏镫的张进嘉后脖,手一紧,便将张进嘉生生提了起来!

    二大王张进嘉,生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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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碧血染巢湖(六)

    当齐牛的手掌搭在张进嘉后脖上时,他便意识到不妙,但因为战马直立的缘故,他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几乎要倒栽下马,根本借不着力气,被齐牛顺势一扯,便提了起来。

    齐牛手的握力极大,几乎要将张进嘉脖骨拧断,他手中的马刀,也不由自主脱了手,手舞足蹈地飞上天空。

    齐牛知道他是一个头目,但并不知道,他就是这大队流贼的首领。而且,他要应对的,还不只一个张进嘉,因此,在擒获之后,他并没有在意手中这人的价值,而是将他充分利用起来。

    左手的槊突刺,穿透了一个贼人的xiōng膛,他左手力气稍弱,因此并未将贼人挑起,只是借着马匹冲锋的惯xìng,将那贼人甩落。然后,右手一挥,手中的张进嘉成了他的武器,狠狠砸向另一个贼人。

    那贼人所执的也是马刀,他正举刀要向齐牛劈来,然后就看到自家二大王张牙舞爪地飞来,口水与鼻涕齐飞,叫骂与怒吼共鸣,他顿时有些犹豫,这一刀过去,没准可就要了自家二大王的xìng命。

    这一犹豫,便结结实实被张进嘉砸下了马。

    张进嘉身体倒也结实,不愧是在历史上要被一炮才轰死的悍将,这样迎头一撞,竟然没有让他昏过去,他嗷叫着发现,自己又被抡起,不过这一次可不是砸人,而是挡一柄长矛。

    “郑老虎,你个驴日的敢刺咱老子……啊!”

    那个匪号郑老虎的贼人,是眼见着一个同伴被砸下马的,哪里敢收手,这一矛径直贯入张进嘉大tuǐ,张进嘉大叫了一声。矛贯入很深,郑老虎还没有来得及拔出,齐牛右手一扯,张进嘉带着那矛,将郑老虎身体扯歪,然后齐牛一槊挑出,郑老虎只觉喉间一冷,他还带着满腔不愤,从马上栽了下来。

    “老子连二大王都敢刺,为何还是被那厮杀了?”

    齐牛一旋手中的张进嘉,连着挡了几样兵器,张进嘉原本还叫骂,他身体强健,一时半会死不了,而攻击的又是他亲卫,故此一个个点着诸人之名。几乎他点一个,不片刻那人就被齐牛一槊刺死,如此情形,让剩余的十余骑神sè惶然,纷纷拨马遁走。

    连头目都被擒了,而且那敌人又强得不象是人,眼见对方五十步卒也跟了上来,再不走,只怕永远走不脱了!

    齐牛将手中的张进嘉往地上一扔:“这厮是个头目,绑了献与小官人。”

    有家卫上前去绑张进嘉,却发现这个方才替齐牛挡了不少攻击的家伙被他这一摔,竟然伤迸而死!

    “老牛队正,他死了。”

    “死了?枭首,擒个活的问一下,这厮是谁,若是个大头目,那么咱们就捞大便宜了。”

    齐牛xìng子憨直,没有那么多花样,只想着自己擒了个头目要拿去见俞国振献功,因此这样道。便有家卫挥刀劈下张进嘉头,解了发髻系在齐牛马颈之下,齐牛一举手:“半个伙收拾战场,其余随我追!”

    追了没有多久,便看到一个小子骑马奔来,却是王启年。齐牛知道,高大柱把这小子带在身边,也不知这家伙从哪儿抢了匹马,得意地纵马往来,竟然也给他击杀了两个落后的贼人。

    “王启年!”齐牛知道这家伙才十五岁,而且加入家卫受训的时间也只是半年多点,虽然天生就精通马xìng,但终究还不是个真正的家卫,所以喝了一声。

    “啊呀,老牛大哥!”王启年憨笑着催马过来:“我抢了匹马,我的,我的!”

    “交待你一件事情,这颗头,你带去献给小官人。”齐牛可没闲功夫给小孩子当保姆,他摘下张进嘉的首绩,交给王启年。

    王启年憨憨傻傻,完全不知什么是恐惧,抓着张进嘉头,看了看,然后呸了一口:“好丑,好丑!”

    “快去,若是晚了,今天回去罚你看着别人吃肉!”齐牛吼道。

    他是憨人,却不是傻子,更不是没有心计,只是想问题没有罗九河、叶武崖那般七拐八弯,所以他对付人的方法最为直接,若是对别人或者没用,可是对王启年这半傻不傻的,却是最好不过。

    王启年知道这位“老牛哥哥”确实有权力罚他只能看着别人吃饭,顿时紧紧拎着那颗人头向回跑去。他傻是傻了点,却也知道寻人相问,找了两位家卫,知道小官人已经上了山顶,便也爬上山顶。

    俞国振见仅凭着高大柱与齐牛二人便驱散了流贼,便让叶武崖带他的中军跟上接应,自己只带着一个伙上了山顶。早发觉山下变故的石敬岩一见着他,远远地便单膝跪下:“小官人,老朽……老朽……”

    “石翁,你这是做什么!”俞国振忙过来将他扶起。

    “如何,我说了,来救我等者,必是我家小官人!”石敬岩笑着起身,他知道俞国振并不喜这样的虚礼,回头向着围上来的包文达与赵英道。

    包文达与赵英都向俞国振施礼,谢他的救命之恩,石敬岩也将他们介绍给俞国振。俞国振见众人这模样,问明他们都是饥渴,便让随着那伙拿出自己的干粮与水囊。

    他们还余二十余人,五人所带的三天干粮与水囊,倒是够他们吃的。肚子里面有了些东西,石敬岩猛然想到史可法,霍然又站了起来:“小官人,可曾见到史参议?”

    “石翁只管放心,见到了,已经让他们去无为了。”俞国振心里也暗暗佩服,这石敬岩确实是个热心肠的人,他与史可法完全没有交情,却仍然关注对方的安危。

    他却不知道,石敬岩甚至为了他,还对史可法颇为不敬。

    “那就好,石某此次,算是全功了。”石敬岩闻言大喜,坐下再吃喝,他悬着的心事放下,吃了两口炒米,竟然就鼾声如雷,坐着就睡着了。

    就在这时,王启年牵着他的马爬上了山顶,一见着俞国振,便举起手中的头颅:“小官人,小官人,老牛哥哥让我给你送来的!”

    俞国振微微一愣:“他有说是谁的么?”

    “没,好丑,好丑。”

    “这个老牛又发憨了,送颗头来,却不曾说是谁……走吧,我们去寻个伤了的贼兵,问问这是什么人。”

    俞国振不知这是齐牛憨人想出的憨法,要把王启年打发到他这里来,只道这颗头是什么贼人中的重要人物,因此便又带队下了山。流寇败退溃散之际,对死伤同伴一向是不管不顾,因此那些伤着tuǐ脚行动不便的,或者重伤无力逃走的,遗弃得四处皆是,不一会儿,便被俞国振寻到一个。

    “二大王张进嘉?”听得这颗首绩的名字,俞国振先是一愣,紧接着大喜!

    此前他就追问过口供,这个二大王张进嘉乃是流寇前锋,他攻庐`州未下,心中憋着火,便抢先来攻巢`县,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被齐牛阵斩!

    “这是个机会!”俞国振顿时想到这一点,他起身招来王启年:“你回山上,他们问起,就说我们追贼去了!”

    王启年依言而去,俞国振带着自己的近卫伙,这五人都和他一样,是有马的,他们循迹向前,不一会儿,便看到叶武崖脸带喜sè匆匆回来。

    “武崖,怎么了?”

    “小官人,得到重要口供,将那厮带来!”叶武崖喝道。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文士袍的人被推了过来,那人一见俞国振,立刻跪了下来:“大老爷,学生不是贼,学生是被贼人裹胁……”

    “住嘴,只说重点!”

    “是,是。二大王张进嘉,在中都皇陵曾逼问守监太监杨泽,榨出了黄金两万两,他怕为人所知,都带在军中,昨夜送入巢`县知县衙门里……学生为其裹胁,替他管账,故此知道得一清二楚!”

    二万两黄金!

    俞国振听到这个数字时,也不禁眼前一亮,他花银钱的地方极多,别的不说,就是武装家卫的火铳,莫看他带来的只是六十杆,实际上却是想方设法收了一百五十杆,才挑出这六十杆堪用的。加上留在新襄的六十杆,这二百余杆杆火铳,就花掉他两万多两银子。

    而且接下来要向新襄迁民,无论是路途之中,还是到后安置,都需要花费银钱。另外,他在新襄的那一大摊子事情,特别是还想着造船,这些,都是极耗钱的。

    “不愧是武崖,竟然连这个消息都被你审出来了。”俞国振向着叶武崖竖了一下大拇指,叶武崖抿着嘴嘿嘿一笑,眼睛歪歪地看着那个文士,那文士浑身一抖,象是筛糠一般。

    “只怕是这厮想yòu我们入城呢,张进嘉毕竟号称二大王。”叶武崖又道。

    “无妨,这位二大王已经被老牛杀了。”俞国振向身后招手,一个家卫笑嘻嘻地将张进嘉的头拎过来,在那文士面前晃了晃,那文士一见,眼睛发直,失声道:“真是二大王,二大王死了?”

    “叶武崖!”俞国振下令道:“你带着五个伙,立刻跟进,这颗头颅给你,该如何做,你心中有数,注意自己人的安危,去吧!”

    叶武崖大喜,他最喜欢的就是收刮战利品,或许打仗的大局观他比不上罗九河,沉稳比不上高大柱,勇猛比不上齐牛,但在抢夺战利品上,那三人绑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至于总与他不太对的张正……叶武崖直接就忽视了这厮。!。

二零一、乌云聚危城(一)

    张献忠一脚踢翻跪在前面的家伙,拔出腰刀,首接便将他砍翻。

    他又气又恼,在庐州城碰了铁板,没有想到在这小小的巢‘县’同样撞了钉子,而且比起在庐州,更折损了二大王张进嘉!

    溃逃回来的诸人大气都不敢喘,这位喜怒无常的八大王,生xìng嗜杀,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活菩萨!

    “老回回、混天王,倒是狡猾,直接将这些人打发与咱老子,自己却逡巡不前,分明是知道又遇上硬茬,想要保存实力!”

    张献忠心里暗想,偏偏这些家伙只是闻风而溃,连击杀张进嘉的官兵是何人所帅数量多少都不知晓!

    “可望,你去收拢一下张进嘉的人马,那些人自此就归你统领了!”他沉吟了一下,看着自巳的义子:“寻几个能说人话的来,问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可望心中一动,压抑住满心的欢喜,应声便出去了。

    这可是张献忠给他的机会!

    虽然此前,他总是统领张献忠亲兵大七星旗兵出阵,但那些精锐终究归属于张献忠,未得义父的命令,他根本指挥不动。但现在不同,张献忠之意,就是让他独领一军!

    以前张进嘉名义上是张献忠的部将,实际上自主xìng很强,比如说,他攻入中都皇陵之后,迫使镇守太监杨泽拿出二万两黄金买命,这二万两便被他自巳sī吞了,并无交给张献忠而张献忠也奈何不了他。

    所以,张献忠虽然恼怒张进嘉被杀,却也将此视为一个机会可以完全吞并张进嘉所部的机会。

    他的大军很快便与老回回、扫地王会合,不一会儿,张可望带着数人来,这数人都是张进嘉亲骑,知道事情详细经过的。

    “你们进城之时,正好四府分守史可法也进了城险些被你们生擒?”听得这个消息,张献忠双睛转个不停,若是能擒住史可法,以他迫诸城开城,岂不少了许多麻烦。就算是官兵不开城,至少控制了史可法,安庐池大四府就缺乏统一调度,自己的攻击会顺利得多!

    可这个机会,竟然没有被抓住!

    “是小人等分水陆两路追击史可法,在濡须口追上,但然后就遇上了一人……”一支乡勇民壮,为其击散。”

    “被乡勇民壮击散?那是谁?”

    “来敌自称无为俞国振……川……”

    “嘶!”

    张献忠吸了口气,双眸杀意大威这个名字他本来记得不是很牢,但就在前几天,张可望还提到过一次,因此他顿时想起,就是此人,破坏了他去年搅乱东南局势狗大计!

    “然后默……”

    “二大王便也是被这俞国振麾下骁将击杀……”

    这一次张献忠没有动怒,他细细听着这些败寇诉说战事经过,然后缓缓点头。张可望见他没有什么问的,便将这些人打发了然后道:“父王,孩儿愿为先锋,去替父王攻下无为,顺便取下那个俞国振的头颅!”

    “你有把握?”张献忠哼了一声:“张进嘉虽是莽撞,但勇力非常他都折在了那姓俞的手中‘川……你还nèn着!”

    张可望大怒,tǐng起xiōng膛道:“军中论及最熟悉那姓俞的非孩儿莫属,一年之前孩儿便开始盯着那姓俞的动静,若说诸将中谁能胜姓俞的,非也是非孩儿莫属!”

    “好,吾儿有如此气魄,你便统领本部,我另给你五千人,你再去找老回回和混天王,让他们也借些兵马给你,凑足一万人,去攻无为!”张献忠笑着道。

    张可望转身带人离去,走远了才想起,方才是张献忠在用jī将法了张可望去点兵准备攻无为时,俞国振的船队已经回到濡须口,船队并未急着回无为,而是暂时停泊下来。

    “大柱,我方损失如何?”小睡醒来,俞国振问高大柱道。

    “我方阵亡十六人,伤十九人,其中有十一人怕是不能再战了。”高大柱禀报道:“献贼部下,比此前我们所遇之敌都要难应付。”

    俞国振也有些心忧,他总共就只有三百余人,这一战就损伤了十分之一,而且这一战还是比较顺利!

    “敌方伤亡情形可有计算?”

    “流寇死伤无法完全统计,只能估算,击杀者超过五百,伤者过二千,溃逃数怕有近五千。”

    也就是说,他们以三十余人的伤亡代价,击溃流寇近万人,而且这还只是保守的估算。这样的战果,算是大捷了,只不过想到自己的这些家卫,每个都是经过训练的专门人员,就算是第五期的,也个个都练了三个多月,一时之间,根本得不到补充,俞国振心中还是有些不快。

    “可惜,咱们人手不足,若是有足够的人手,俘获的流寇,便可进行勘别,或许能将其中被裹挟的良家纳入家卫之中。”俞国振喃喃地道。

    “小官人,便是纳入,也得防着他们阵前倒戈。”是国振哑然,自己又没有后世的政委大能,哪里能够将流寇转眼间就变成己方的坚强战士!不过,衡可以尝试一下,就算不能让他们成为战兵,至少可以使之成为辅兵吧?

    “俘虏数量可曾计算?”

    “如小官人所言,咱们人手不足,俘虏的全绑在后边的船上,小人估算,大概有一千四五百。”

    他们突入巢、县城,不仅将张进嘉的残余赶出了城,还夺了贼人原先准备的船只,虽然只是些小船,但数量众多,足有数十艘。这些船当然不能便宜了贼人,俞国振下令将巢,县城自贼人处的缴获搬上船,驱使这些俘虏为苦力一切倒是极为顺利。事后这些俘虏,也被绑上船带了回来。

    “武崖,你清点出结果来了么?”想到在巢,县城中的缴获俞国振又向叶武崖问道。

    “小官人,这次算是发财了,张进嘉这厮在贼人当中,不仅打仗勇猛,抢掠也极擅,属下初步清点仅黄金就有二万八千余两,银有七万三千余两,钱三万二千贯,各和器物,更是不计其数。另外,还有粮一百五十石,绢绸六百匹……”

    “果然是发了一笔斯。”俞国振也微lù喜sè,这些全部加起来,相当于二十多万两近三十万两银子张进嘉一路收舌,却晃便宜他了……他正好可以用这些银钱,去执行他的下一步计划!

    “缴获的军资呢?”他又问道。

    “火铳一百五十杆,目前尚未试火,不知堪用者有多少火药一千一百斤另外,还缴获了四门佛朗机,将它们弄上船,颇费了一番气力。”

    “有佛朗机炮?”

    俞国振听到这更加欢喜,银钱虽好,却不能立刻变成战力,而佛朗机炮则不同,无论是守城还是野战,这些大家伙都能派上用场。

    “属下特意查看过了四门佛朗机都没有什么问题。”叶武崖知道他的意思。

    “咱们伤亡的抚恤事情,大柱,交由你去办了。”俞国振下令道。

    大柱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伤亡抚恤,在细柳别院都有相应的规矩,不过这次伤亡主要还是出现在新到的第五期,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没有家人的孤儿,少数便是有家人,也早失去了联系,故此真正用于抚恤的钱财并不多。

    “另外,既然有如此多的缴获,我们手头上也宽松了些,你立即回镇子上宣布,凡是随迁往新襄的,每户补一百两银子。”

    “啊?”高大柱愣了愣,然后问道:“周围村镇之人,若是想跟着走呢?”

    “只要愿意服从咱们别院规矩,不拘是何方人物。”俞国振抿着嘴道。

    他过切需要大量人力,只有充足的人力,他才会有足够的兵源与劳动力。

    “武崖,你安排人手,将那些金银送去金陵,只留一部分在此。”俞国振道:“留一万两吧,我有用处。”

    武崖也得令而去。

    安排好这些,船队才继续前进,不过两个时辰,便到了无为。此际无、为县城已经四门紧闭,城上站着满脸紧张的兵丁,俞国振这船队才一靠近,城头上顿时紧张万分。

    史可法便在城中,闻说有一支船队过来,他也匆匆上了城头,当发现对方的旗号是“俞”字时,心中当真是百味杂陈。

    俞国振的家卫泊在城外,紧接着,一个又一个人下了船,张浮跟在史可法身边笑道:“看来俞济民并未受到什么伤亡,果然不愧是无为幼虎啊!”

    史可法没有作声,只是看着俞国振的人下完船,然后是后面船上下来的俘虏,那些俘虏缚着手串成串,就被赶到了城外,然后有人不知从哪儿搬出了一张桌子,叫那些俘虏一个个前去问话,一边问答,一边记录着什么。

    “俞济民这不知是在耍什么……道邻兄,安庐池大yù守,不得不借助俞济民之力,些许芥蒂,就此揭过吧。”见史可法半晌不回应,张薄有些不快了,他直接说道。

    史可法看了他一眼,仍然没有回应,对于张浮,史可法心中已经有些意见,他与俞国振冲突之初,完全是张浮挑起的,然后随着《风暴集》上徐霞客的那篇文章尖锐化,史可法至今仍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即使俞国振救了他一条xìng命,他也心怀感jī,可在他看来,大义当前,这点sī人恩情也不算什么。

    至少,他做不到象张浮一样,当发生过的事情不存在,又凑上去讨好俞国振。

    就在这时,他看到俞国振那边几人向城门这里走了过来,史可法眼尖,看出正是包文达与石敬岩等人,他不由得大喜:“包指挥也安然无恙!”!。

二零二、乌云聚危城(二)

    包文达到了无为城下,原本是要喊话的,但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却不知该喊什么。

    从昨日傍晚开始,到现在正是一日,这一日里,他从生死之间走过一遭,只觉得自己仿佛在梦境中一般。

    但那些殷红的血,并不是梦,来时他甚至看到,儒须水都被血染红了。

    “包指挥!”旁边的赵英催促道。

    “唔……史参议可在,职下包文达,求见史参议!”

    史可法扶着城垛,向下探出头来:“本官在此,包指挥,见你无恙,实是大幸,巢县如何了?”

    “回禀参议,职部退出巢县之后,被贼渠二大王张进嘉困于旗山,后为俞公子所救。俞公子大破流贼,诛其渠首张进嘉,复夺巢,县城,斩获无数。后因贼人势大,只能暂退,这里有贼渠张进嘉首绩,还有俘虏数名,献与史参议!”

    史可法愕然。

    巢,县的消息严未传来,而史可法自己避入无为县城后,一直在迫切地等待那边的消息,可奔逃而来的难民,带来的消息都是极混乱的,往往前后矛盾。一时说俞国振击败了贼人,一时说俞国振被围住,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消息。

    现在好,确切的消息来了,俞国振不仅收复了巢‘县’甚至还诛杀了贼首二大王张进嘉!

    史可法知道这个二大王张进嘉,张浮却不知道,他在旁边忍不住问:“道邻,这二大王张进嘉是何人?”

    “献贼部属,向以悍勇敢战著名,先前来人不是说了么,他便是献贼先锋。”史可法吸了口气,然后下令城上放下吊篮,将包文达诸人拉上城墙。

    石敬岩见此,叹了口气:“包指挥且入城吧,我与小官人在一起。”

    史可法此举,分明还在将信将疑,对于这位清名远播的官长军阵能力,石敬岩实在有些瞧不起了。

    昨夜进退失据不知应变,还可以说是贼人猝然发难的原因,现在来看,这位史参议,当真是徒有虚名。他这种用吊篮吊人的行为,分明是信不过俞国振,怕下边的人都降了流寇!

    “石翁这是何意?”包文达有些愕然。

    “昨夜百余勇士,只余二十余人,其他人都死得冤啊。”石敬岩摇了摇头,也不答话,自己拨转马头,便回到了俞国振身边。

    包文达明白他之意,心中也有些气,他们百人留下断后,怎么可能被贼人裹挟!不过,他与石敬岩不同「职司在身,只能忍气吞声,上了吊篮。

    “当真是贼渠张进嘉?”史可法见到那颗人头,颤声发问。

    “夹参议可问这几个贼人俘虏。”

    被带上来的还有几个流贼中的俘虏,不等史可法问,他们就嚷嚷出声,不但证实了张进嘉的身份,而且还说出,俞国振已经击破了张进嘉全军。这样一来,俞国振的功勋,便是怎么也假不了的,史可法顿时兴奋起来,无论如何,这一战他也有参与,虽然只是被人追可是论及功劳时,他这个在场的最大官员,哪里会没有一份?

    功不功的,他倒不是太在意,可在流寇屡胜之下,能重挫贼势,对于提振士气,意义极大!

    “道邻,赶紧开门,将俞济民请进来吧,无为守城,还须借助他的智勇!”旁边的张涛凑来道。

    “哦,对了,开门,开门,请他们进来……不,不,我亲自去请!”

    无论史可法对俞国振有这般那般的不满意,此时却不得不承认一点,俞国振能打仗,而且能打胜仗!他虽是刚直,却不是丝毫不知变通,一旦意识到这一点,自然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

    无为城墙高二丈二尺有余,在南门护城河上有一座桥,名为九华桥,史可法亲出城门,到了九华桥上。

    原本他以为俞国振会上前来见他,但他发觉,俞国振却将那些俘虏中大约五百余名驱在一处,自巳登上稍高的坡地,正在大声训话。而其余一千多名俘虏,则依旧被绑着。

    无为知州罗之梅(注,此前所说张化枢为误,多谢王孙武阳指正)见状,心中颇为不满,当初因为州判之事,他与俞国振打过交道,知道此人难以应付,因此倒没有轻易上前,只走向史可法道:“史参议,是否让下官先过去?”

    “自然是要有劳贵县,让那俞国振前来迎接。”不等史可法说话,巢县知县严觉道。

    他如今是待罪在身,身为知县,守土有责,可他不但因为大意让贼人几无柢抗进城,还险些令上官史可法陷入寇手,如今又贪生怕死逃离。他自知必将受罚,于今之计,只有拼命拍史可法马屁,好让自巳受到的惩罚轻一些。

    能只是戴罪立功就好了,实在不行,免职一年半载,然后再复出他任,也是不错。

    史可法却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这个严县令,当真是个大蠢货!

    “休要惊扰着他办正事,我们过去,且听听俞济民说什么。”史可法道。

    他们缓缓靠近俞国振正在说话的缓坡,但距离十丈时,便被家卫示意止住。严觉这次算是有了眼sè,没有再说什么,而向来觉得俞国振狂妄的罗之梅,此际也不由得再度咋舌:便是面对分守四府的史可法,俞国振竟然仍是这样狂妄!

    史可法没有理睬这二人挤眉弄眼,而是注意听俞国振在说什么,听见俞国振挥着手道:“尔等原本尽是良善,都为安份之民,可流寇一来,焚汝家园,yín汝妻女,戮汝兄弟子侄,裹胁尔等从贼为乱,数代积蓄,化成粪土,祖先清誉,门楣尽污……如今自己也就擒被俘,将遭显戮,xìng命无存,hún魄无依,便是为鬼,亦为孤苦。诸位!”

    说到这,俞国振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他略一停,目光严厉地从众人面前转过:“是谁令诸位从善良百姓,变成国之寇贼?”

    众人都是沉默,俞国振说的是大白话,他们都听得懂,但不知道俞国振问的是什么意思。不少人听到他所说的话语,不是呜咽失声,就是面有惭sè。

    俞国振看到他们当中这样的反应,心中微喜,他又问道:“是谁?”

    得他示意,围着诸人的家卫齐声喝问:“是谁!”

    几十人突然喝问,惊得被逼坐在地上的俘虏都是心惊肉跳,便有机灵点的大叫道:“是献贼,是张献忠!”

    “还有闯贼!”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了起来,初时还稀稀落落,接着喊的人多了,声音也杂了起来。

    俞国振目光一转,见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虽然不说话,却抱头痛哭起来,他便向那汉子一指:“你,出来!”

    那汉子初时不知是指自巳,周围人也不知俞国振何意,两个家卫过来,将那汉子一夹,直接带到了俞国振面前。

    “你姓何名谁,哪里人士?”俞国振问道。

    “小人、小人颖‘州王家店人’姓王,贱名有辱祖宗……”

    “说吧,没有关系,在这里的,哪个不同你一般,曾被迫从贼?”俞国振和气地道:“说说你为何哭。”

    那人见俞国振说话还算和气,心中虽然惊恐,却还是说出来:“小人叫王保宗,在王家店,原是家中有几亩薄田,上有老母,下有发妻,育有二子一女,虽是穷困,终日操劳,却也和美。可流贼破颖洲之后,过王家店,焚了小人新起的屋子,小人妻女,小人妻女……竟然被yín辱,二子不愤,与贼相急,尽为贼人所害,老母亦不巅所终,想必冻饿……冻饿而死……如今我已是孤苦伶仃,方才官人说起,小人自感身事,不禁泪下,还请官人恕罪……”

    他一边说,一边放声而哭,这一哭,周围顿时哭声一片。

    俞国振狗了拍这王保宗肩膀:“说的是,若非流寇,我等便是贫苦,终能与家人一起撑下去,自己再勤快些,或许还能接下一笔家当,逢年过节,祖宗坟前,总有些冷饭残酒,不至于断了香人……”

    一听他提“断了香火……”那王保宗哭声顿时变成了嚎淘,而周围原本就觉戚然者,不少人也开始落泪。

    这些人都是家破人亡,很有可能只剩自巳一身的,对着王保宗经历,又听得俞国振那番话语,一个个都不禁伤心。须知俞国振方才让人对他们进行甄别,从口音里将凤、阳府和南直隶的人挑出来,这些人大多都不是惯寇,只是流寇攻入之后被裹胁而来,不得不从,每个人心中对流寇,都有一部血债!

    俞国振又点了哭得极哀的数人,这数人一个个都将自己家中遭遇说出,当真都是句句血泪,有两人说得呼天抢地,恐惧与悲愤交织在一起,几yù令其晕厥。

    俞国振指了指那些并非凤、阳府和南直隶的俘虏,又向诸人问道:“毁尔之家,yín汝妻女,残汝父兄者,这其中可有?”

    那王保宗第一个跳出来,指着其中之一道:“有,有,此人,此人便杀我儿,我原想跟在贼后,杀之复仇,却尚未得手,便为官人所俘。”

    “锒!”

    一柄刀掷在他的身前,那是俞国振的腰刀。

    “去,杀了他,为汝子复仇!”俞国振喝令道。

    王保宗一把抓起腰刀,看着那人,那人浑身发颤,连声说“不是我不是我”,可他有口音却是典型的陕腔,王保宗一步步走了过去,那人想要起身闪逃,却被两个家卫死死按住。

    王保宗来到他的面前,举刀,猛然剁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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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三、乌云聚危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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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官人……令小人得报大仇,小人此生无憾,甘愿为官人正法!”王保宗拎着那颗头,扔了刀,跪在血泊之中,向着俞国振叩首行礼。全文字无广告

    俞国振走了过去,一脚将他踢倒:“胡说!”

    王保宗愕然,他不知道俞国振为何会如此反应。

    “此人杀你子,可淫汝妻女者是谁?驱使此人与淫汝妻女者,又是谁?”俞国振冷笑:“你只杀了一小卒,却不敢与真凶斗,怎么算是得报大仇?”

    王保宗闻言浑身一颤,一脸不敢置信。

    “汝等说,谁是汝等真正大仇?”

    “闯逆!回逆!献贼!”

    一片高呼之声中,群情激愤,旁边站着的史可法,也不觉悚然动容。

    “既然汝等皆知献贼为汝等大仇,我给汝等一个复仇机会,献贼必来攻无为,汝等可敢依城与战?”

    “愿,愿,愿!”

    “那好,来人解了他们的绳索!”

    “啊?”无为知州罗之梅闻得此言,顿时心中一惊,他看了史可法一眼,史可法没有说什么,旁边的张溥却是顿足抚掌。

    “好,好,好,不愧是俞济民,不愧是无为幼虎……道邻兄,恭喜,恭喜,朝廷之中,一直有人议论剿抚之策,但如何剿抚,莫衷一是,如今我却知道,剿抚之策,尽在俞济民手中!”

    史可法微微点了一下头,心中也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

    原本这些流寇俘虏,根本不值信任,自流寇举事以来,不知弄过多少次一降即叛的勾当,便是去年,流寇在车厢峡一战中穷途末路,还是靠这假受抚的招数,躲过一劫,害得当得负责剿寇的陈奇瑜最终因此免职。

    而俞国振则成功分别了惯寇与新附,再激起被裹胁的新附与惯寇的仇恨,这样一来,那些新附就转化成了民壮,而且比起一般民壮,他们与惯寇有着血海深仇,正是不死不休!

    史可法默然许久,只是默默观察俞国振的手段,只见俞国振又让这些新附指认惯寇,凡被指出者,立刻被挟出,由新附中指认者将之处死,转眼之间,无为城下,便已是有四百余寇伏尸于地!

    那血渐渐汇于一处,顺着沟壑,流入河中,将河都染得鲜红。

    流寇原本就是如此,由惯寇督新附,待新附也变成惯寇之后,再去又督新附,如此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所到之处,残害百姓,并将受害者也变成他们的同伙。俞国振俘获的,正是留在巢`县城中的贼寇一部,因此相互之间,认识得极多。

    这一轮杀下,还剩余九百贼寇,他们战战兢兢,只恐也有人来指证自己。俞国振见无人出来指认,便对他们又道:“你们不是惯寇,想必为祸不多……”

    听得这一句,这九百余人顿时松了口气,不少人都失声哭出。

    “但是,既是从贼,便是有罪……汝等之中,想必都曾有杀掠奸淫之事,只是如今并无苦主在侧罢了!”

    俞国振这话说出,那些人心又再度悬起。

    “故此,死罪得脱,活罪难免,汝等想要无事,唯有一策,就是老实听命,为守城输送砖石箭矢,若是汝等还能立功,那么便可与他们一般,过往不究!”

    他这话说出,等于是又给了众人希望!

    正象他分析的那样,这剩余的九百余人中,绝大多数都是盲目从贼的,虽然也随贼为恶,但还不足以称惯寇。如果有一条活路,谁愿意跟着贼人去死?

    “官人……官人所言,可是当真?”人群中有人怯怯地问道。

    这就显出俞国振身份尴尬来,他只是民壮首领,可不是能有权判定众人罪否的大官。不过这难不住俞国振,他向史可法这边一笑:“我所说,虽未必为真,但这位就是奉命分守四府的史可法史史参议,史参议,请上前来。”

    史可法不由自主地听从了俞国振所语,上前来到他身边。

    “贼人势大,若不能分贼之势,化贼众为我用,无为定然不守。”俞国振在他耳边低声道:“史参议,如何取舍,尽在于君了。”

    史可法看着他,然后抱拳,拱手,一揖,头垂至膝。

    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上前一步,面对众人,再次拱手:“本官便是史可法。”

    这群俘虏自然知道,他们追了许久险些抓到手的朝廷大官,便叫史可法。现在一见,果然是一个有威仪的人物,而且说话谈吐,颇为亲善,对他们并无太大的恶意。

    “方才俞壮士所言,便是下官之所想,汝等原是良善,都为朝廷赤子,是贼渠献逆等,迫汝等从贼,今日若能幡然悔悟,反戈一击,朝廷必恕前过,若能破敌立功,本官也不吝为汝等奏赏!”

    俞国振退了两步,让史可法站在众人的中心,看到史可法在俘虏中侃侃而谈,他心中也承认,这位东林清流虽然能力不怎么样,但至少嘴炮的功夫还是极强的。一通讲演,他大约也知道这些从贼的百姓大多没读过太多书,没有怎么引经据典,只是说恕其前过赏其后功,说到动情之处,他声泪俱下,陪着众人哭泣,顿时惹来一片赞声。

    “史参议是好官!”

    “自然是好官,要不方才那无为幼虎为何都听他的!”

    这样的窃窃声自然也传到了俞国振耳中,周围的家卫多有不愤者,却被俞国振一个手势就压制住了。

    “济民休怪,名不正则言不顺,史道邻为朝廷分守四府,若不如此,这些从贼的百姓也不会信服。”身后张溥迈步上前道。

    俞国振一笑:“天如兄不必解释,我只想做事,至于功名爵禄,却是半点都不在意。”

    一个行将灭亡的王朝,它的功名爵禄有什么意义?俞国振将史可法推上前去,自己隐于后面,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自保。他现在只有这三百人,若是朝廷真因为他的功劳,给他一个什么武职,受那些文官的支使和肮脏气儿,那才是最不合算之事。

    张溥闻得此言,不觉面有愧色,以他的心性,自然体会不到俞国振的想法,却也不禁觉得,朝廷薄待了俞国振。

    而且俞国振越是显得人格伟大,他就越发自惭形秽。

    “俞济民真君子。”他挑起大拇指,真心赞道:“我不如也。”

    张溥一向自视甚高,他在崇祯四年辛未科中的进士,当时只是三甲头名,可是却敢为书商点评一甲的试卷,弄得他们的考师极为不满。他纠合同道,办复社以壮声势,走的就是后世炒作造势然后入主中枢执掌权柄的道路。因此,他真心实意地当面称赞俞国振,倒是极难得的事情。

    俞国振一笑,没有说什么。史可法也好,张溥也好,与他终究不会是一路人,如今相互利用,今后总归是要分道扬镳。

    张溥见他也不谦逊,心中又有些着恼,只是现在他可是有求于俞国振,因此也不好多说什么。

    俞国振抬起头,开始打量无为城。

    在很早之前,甚至在流寇破颖`州城之前,俞国振就想过,若是他来守无为,应该如何守法。

    无为城高二丈二尺有余,周长一千四百九十一丈三尺有余,这个数字,早被他记在心中。这是一座小城,城中人口过万,不过战时,附近乡镇百姓纷纷逃入城中,人口可能达到三至四万。

    这么多人,吃就是一个问题,好在无为还有些存粮,根据贾太基传来的情报,城中有粮一千四百石,足够支撑一段时间。流寇不可能长时间攻无为,俞国振算了一下时间,他们最多能在无为城下呆七到九天,超过这个时间,一来流寇所携粮食未必足用,二来官府调集的援兵也会到达。那时流贼背腹受敌,只怕要作鸟兽攻。

    张献忠是极狡猾的,他不会让自己走到这种绝路。

    所以,只要坚守七日,最多不超过九日即可!

    城中有佛朗机炮六门,只是未必堪用,好在自己缴自贼人中的四门,叶武崖已经检查过,完好无损可以轰击。城中武库里也有些鸟枪,只不过其中能用的,早就被俞国振狸猫换太子换到了自己手中,因此完全不能指望。

    城中目前聚集的官兵和民壮,不算自己的家卫,共是六百余人,加上可以征发的城中青壮,能有三千人守城,又新得这一千多俘虏,守城者便是近五千……对于无为这样的一座小城来说,有五千人守城,基本够用,唯一值得担忧的是,城中无论是官兵还是民壮,都没有多少实战经验,而官长也不擅于兵事,守城调度,只怕还得依靠自己。

    因此,还得想办法控制住守城的指挥权。好在自己在无为声望足够,便是知州,此际也不得不听从,再加上史可法如今应该也会配合,调度之上,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流寇数量,也已经审问侦知,流寇主要是三股,张献忠、老回回、混天王,张献忠实力最强,拥众有七万,老回回混天王合起也有五六万人,因此,共是十三四万。

    五千对十四万,虽然贼人中大半是老弱,但俞国振也知道,守城一方堪用者,可能也只有他的三百人。

    俞国振正沉吟之间,史可法已经演说完毕,他径直走到俞国振面前,长揖为礼,沉声道:“无为数万百姓,便托与公了。”

    “无为是我乡梓之地,便无嘱托,敢不效力?”俞国振道:“只是不知,史参议可愿将调度之权尽数付我?”

    史可法闻言双眉微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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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四、乌云聚危城(四)

    二零四、乌云聚危城(四)

    王保宗喝了口热水,冻得发僵的身体,开始觉得有些暖和了。

    他看了看四周,与他一般被俘然后反正的,大约有二十余人,被一个少年领着,围着一口大锅。锅中散发出来的米饭香味让他禁不住深深呼吸,虽然墙头寒风凛冽,可王保宗却觉得,心里头热乎乎的。

    原本他只是僵硬地随着贼人,现在不同,现在他觉得自己有了奔头。

    奔头就是……杀贼!

    一想到自己可以在城上杀贼,王保宗就觉得心里热乎。他闭上眼,合什向着自家遇难的亲人在天之灵默祷,不一会儿,就听得带着他们的少年喝道:“饭好了,准备吃饭……咸菜米饭,吃饱了有气力杀贼!”

    王保宗跟着众人去打饭,象他们这样,二十五人一小队,每队中都有一名来自细柳别院的家卫充当头目,整个城头足足有四十余队,其中既有如同王保宗一般的反正过来的流寇,也有城中的百姓。

    每人都发了一只木碗,还有竹筷,这就是他们的餐具。虽然没有菜,但咸菜够咸,还是很下饭的,王保宗一边吃,一边从城头上向下张望。

    他很奇怪,为何除了西门,无为城的其余三门都是洞开,按理说这时就应该紧闭城门,等待流寇逼近才是。

    不仅洞开,还不禁人员入内,来自四乡的难民,有拖家契口的,也有孤身的,纷纷涌了进来。王保宗初时只是愣愣地看着,但没过多久,他意识到不对:流贼破城,惯用细作,这些进入无为城中的人,少说也有几百上千,而且越来越多,安知其中没有流贼细作?

    一念及此,他怯生生地伸出手,这是他刚学到的规矩:“棚长!”

    他们每二十五人被编为一棚,而那个来自细柳别院的家卫少年,就是棚长。

    “何事?”带着他们的那少年问道。

    “那些进城之人中……会不会有奸细?”王保宗指着城下涌来的人群。

    少年歪头看了看王保宗,脸色微微变了变,然后小跑着到了城墙上一处窝棚,拉着另一个少年说了几句什么。那个少年匆匆走了过来,他看着王保宗:“你认出献贼部属了?”

    “不曾,只是,只是献贼攻城,惯用奸细,他们的奸细都是惯寇,一入城中,便混迹于街巷,只待信号,便骤起发难!”

    “很好,很好,你叫王保宗对不?”那少年咧开嘴笑了,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极锐利:“我叫叶武崖,你记住了,有什么事情,便报我的名字。你说的事情,我会转告我们小官人,好生守城。”

    叶武崖又赞许地向他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离去了。

    王保宗惴惴不安的心平静下来,他回到自己那队人的大锅前。

    叶武崖并没有去向俞国振禀报此事,因为王保宗所担忧的,原本就是俞国振计划之中。

    也有人将相同的担忧传到了史可法那儿,史可法忙唤来张溥商议,张溥听了道:“俞济民必有安排,贼计必不得逞!”

    那些入城的难民入城之后,便被兵丁引入城中演武场,初时众人还想分辩,但见引入的官兵都是穷凶极恶模样,一个个都老实了。紧接着,城中让他们自己开口说话,在城内有亲戚熟人的,报亲戚熟人姓名,然后派人去寻来认走。如此这般,渐渐人数便变少,最后便只剩余六百多人。

    这六百多人面面相觑,紧接着便是分辨口音,凡不是当地口音者,尽数绑起,也有数人试图反抗,结果自然是被剁死,首绩也被挂起示众。

    紧接着便是分割审讯,高二柱尖刻的笑声与上刑时的惨叫声混在一起,没有多久,一颗颗人头便被砍落,足足砍了四百余颗,这才暂时停住。

    而剩余的百多人,虽然没有审出尽是奸细,可城中也拒绝收容,直接将他们驱出了城。

    史可法一直在关注俞国振如何处置,闻说砍了四百多人,他不禁心中愀然,张溥却劝慰道:“贼在巢`县杀戮数千,此前所破城镇,都是鸡犬不留,俞济民虽是杀戮过甚,却正是破贼之举……况且,若是有俞济民如此本领,再爱民如子,只怕朝廷要担心的就不是流贼,而是俞济民了。”

    史可法默然。

    就在这时,警锣声响起,而且不是来自一门,四门尽数如此。撕心裂肺的警锣,让史可法瞬间忘记了被杀的贼寇细作,他慌慌张张出了衙门,听闻东门贼势大,便直接赶到了东门。

    大明崇祯八年正月二十一未时一刻,贼兵至无为城外。

    带队的正是张可望,离城尚有两里,他便望去城头挂着的首绩,那全部是他派出的细作。这些首绩仿佛是城中俞国振对他的嘲笑,让他心中怒火沸腾。

    不过想到义父对自己的期待,张可望还是忍住了。

    “少将军,这便是无为城!”

    “我看到了,用不着你罗嗦!”张可望略微有些烦躁,他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暴虐,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

    等他破了城,将那个屡次坏了父王和他大事的俞国振擒住,定要好生折磨,让他生不如死!

    “来人,将那狗官押上去,令他劝降。”他冷冷道。

    不一会儿,一个官员被押了过来,却是被俘的巢`县赵主事,俞国振复巢`县时,他被贼人掳走,故此未被解脱。

    贼寇将他连踢带打,推到无`为县城之下,相距护城河约有四十丈便停下来。巢`县令严觉也上了墙,遥望是赵主事,顿时兔死狐悲,又想起自己家人尽数或遇难或生死不知,更是泪如雨下。

    “喊话喊话!”押解的流寇拿枪杆抽打着赵主事。

    赵主事扑通跪倒,回望了一眼贼寇,然后放声大叫:“史参议,流寇暴虐,尽是禽兽,宁死勿降啊……”

    喊话声到此便嘎然而止,身后贼寇一刀劈下了他的头。

    那贼寇还不解气,拎起赵主事之头,冲着城中大叫:“史可法之头在此,哈哈哈哈!”

    贼寇如此凶恶,城头诸人都是气沮,史可法虽是不惧,却也不禁为赵主事而难过。

    俞国振也来到了此处城上,见这模样,冷冷一笑,向着叶武崖道:“武崖,轮着你去了。”

    叶武崖最是尖刻,一笑向前,招了招手,立刻有人递来一根长竹竿,长竹竿上悬着一条竖幅,如今卷着看不到是什么字。叶武崖又令人将张进嘉的头颅取来,挂在长竹竿之上,然后在城头一摇,那竖幅便直接垂落,露出上面一排字。

    “献贼,张进嘉候汝久矣!”

    九个大字,寒风中飘于无为城头,每个字都大如斗,不但城下,城中人也遥望得见,顿时齐齐欢呼。城上原本气势稍沮的守军,也立刻想起,击杀了贼渠二大王张进嘉的俞国振,便在城中!

    “该死!”城下张可望见着这一幕,顿时又是暴怒,而他麾下,多为张进嘉旧部,见故主首绩,更是神情惶惶。张可望咬牙切齿,他原是要打击城中守军士气,结果适得其反!

    一念至此,他嘴唇微翻,然后下令:“带上来吧!”

    城上诸人原是欢声连连,士气复振,见着城下流贼阵型散开,张溥笑着对史可法道:“道邻兄,这等事情,也确实只有俞济民才……”

    话说到这,他目光突然变得呆滞了。

    不仅是他,史可法、城上所有的人,目光都变得呆滞了。

    因为贼军两边散开之后,从其后被驱赶出来的,竟然全是光着身子的妇人女子!

    嚎淘大哭之中,这些妇人女子,被兵刃与殴打,驱赶着一步步向城池逼近!

    史可法气得全身发颤,他重重拍打着墙垛,厉声喝道:“妇人何辜,妇人何辜!”

    如此寒冷天气,驱使这些体弱妇人,赤着身体,来到城墙前,除了令城中士气大沮之外,还有何等用意?

    城上前来助守的百姓中,突然有人嚎淘而哭,径直从墙上跳下去,这墙只高二丈,那百姓跳下未死,一瘸一拐便向妇人冲去,才冲到近前,贼人中一箭射来,将他射死。而妇人中,也跑出一老妇,将他倒下的尸体一把抱住,儿啊儿啊哭骂不休,便也被身后一贼一枪刺倒。那贼尚不甘休,竟剖了这老妇肚子,将她儿子头颅砍下塞入,还狂笑不止。

    俞国振在城墙上也气得全身发抖。

    他知道,在后世被某种缘故而特意抬高、尊为农民起义的流寇,其初期所作所为极是凶残,但知道是一回事,目睹却是另一回事!

    那贼人得意洋洋,又驱诸妇人上前,那些妇人接近护城河,而护城河上吊桥早就被提起,那些妇人赤着身体,在河畔寒风中颤抖哭泣,而贼人没有丝毫恻隐之心,竟然就这样把她赶入护城河中!

    贼人不仅要用这些妇人来羞辱守城者,还要用她们的尸体来填壕!

    “无为病猫,你不是狂么,若是有种,为何不出来解救这些妇人,却只敢缩在城中当乌龟?”贼人开始叫骂起来。

    “史可法,你不是一向自诩忠君爱民么,几个妇人都护不住,你还爱个啥?”

    接二连三的辱骂,将俞国振与史可法二人骂得猪狗不如,城上也有回骂,可看到那数百民妇的凄凉模样,城上的人哪里骂得过城下?

    “城中人听着,只须交出史可法与俞国振二人,我等便不攻城!”紧接着,流寇中的新一阵呼喊,让城上起了骚动。

    俞国振紧紧抿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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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五、战守有奇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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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中的木匠被集中在一处,正在赶制抛石器。

    俞国振从史可法那儿得到无为的防守指挥权之后,便下令将所有木匠聚于一处,赶制这种简易抛石器。这玩意儿显然是没有什么精确度的,俞国振也不需要它们有什么精确度。

    贾太基匆匆赶了过来,还没站定,便喝问道:“好了么,好了么?”

    工匠头目愁眉苦脸:“禀贾捕头,只制了八架,而且……未必堪用。”

    “有八架够了,来,快将它们弄到城下去!”贾太基听说有了八架,大喜道:“你们再快些,俞公子说了,每成一架,便有一百两银子的赏,你们可是八百两银子到手了!”

    听得赏银,那些木匠都是喜笑颜开,唯有工匠头目还是那模样,小声嘀咕了一句:“有命没命花,还不知呢……”

    贾太基命令随他来的差役驱使俘虏,将那八架抛石器推到了城下,城外的呼喊叫骂声传入他耳中,他呸地吐了口口水:“这些流寇,还真当自己是回事了,***,过会儿便给他们好看……叶队正,抛石器都来了,八架!”

    “很好,将这些无头尸体抛出去,我不求砸中什么,只要它们飞出去!”叶武崖道。

    那些无头尸体,就是被俞国振下令斩首的浑入城中的细作。八具抛石器一字排开,然后开始向城外抛弹。

    贼人仍在驱那些妇人填沟壑,不过他们不急,让这些妇人多活一会儿,对他们来说反而更合算,能够更大地打击城中士气。

    然而就在这时,那笑得最猖狂的贼人,突然间看到城后,一个什么东西飞了出来。

    他们并不怕城中射箭放炮,一来他们是在箭射程之外,二来面前有那些妇人挡着,要死,也是那些妇人先死。

    这些人都是惯寇,原本就悍不畏死,也没有了哪怕点滴人性。

    因此,当空中飞出的那东西显露之后,他们第一个念头不是畏惧,而是兴奋——城中终于忍耐不住,要自己动手杀死这些妇人了,这样做,同样是对守城者士气的打击,甚至会诱发内讧。

    然后,空中落下的东西,狠狠摔在他身前,化成一滩血肉,飞溅起的碎块,粘乎了他一脸。

    “啊啊啊!”

    就算悍不畏死,发觉城里抛出的是无头尸体时,这惯寇也不禁惨叫出来。

    就在这时,俞国振在城头侧望:“克咸兄,如今看你的了。全文字无广告”

    孙克咸早就忍不住了,前夜大战,他被抛在一边,今天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能开三石弓,又是神射,对着那大叫的贼人弯弓,放弦,箭如闪电,直贯入那贼人大张的口中,其余势未绝,带着尸体后仰,退了数步,才倒了下来。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被抛了出来,最初时贼人愕然,不知城中是何意,而城上孙临也是连发三箭,箭无虚发,击杀三贼。后来贼人醒悟过来,这些尸体,可不就是混入城中的奸细么?

    “献贼,这便是尔等下场!”

    城上人齐声大喊,甚至压住了那些妇人的哭声。随着一具具无头尸体从空而落,也有砸入那些妇人当中的,一个老妇人冻得嘴唇青紫,她神情原本惶恐,但现在却慢慢坚毅起来。

    “贼人先是辱我,如今又欲以我等为前驱,助其攻城。受贼人所辱,已是无颜再活,助贼攻良,更是令祖先家人蒙羞。”她尖声道:“史参议,俞幼虎,为我等报仇,当生剐献贼,以祭我等!”

    她一人大叫,有若疯狂,但渐渐的,她周围的妇人也都大叫起来,然后,她们转过身,不顾刀剑皮鞭,径直向胁迫她们的流寇扑去!

    那些流寇先是被城中抛出的尸体弄得愣住了,他们没有想到城中的反应会是如此,紧接着孙临的神射让他们退缩,而当这些妇人不顾性命扑了来,他们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况且他们终究人少,便是砍杀了几个,却转眼间被几十个、上百个妇人吞没。

    这些妇人初时没有武器,于是便用爪用牙,用一切可以用的东西去撕碎对方,当她将这二十余个驱赶的贼人尽数撕碎之后,便开始以贼人的武器,向着更多的贼人杀去。

    她们的冲锋是徒劳的,贼人当中一阵乱箭,便将她们尽数射死在阵前,但她们的行动,却让无为城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痛哭。

    这哭声,不再是无助的软弱的哭声,而是悲愤欲绝不畏死亡的哭声!

    妇人们的行动,让守城者的战意已然高涨至极,无论贼寇再施展什么手段,都只能激起城上的仇恨,而不会打击他们的士气了。

    俞国振也脸色铁青,他目光在贼寇中来回逡巡,希望能找到贼人渠首之所在,但张可望虽然气盛,却也狡猾,俞国振搜寻良久,也不曾看到他人。

    “俞济民!”

    一个身音在他身侧响起,他回过头去,只见史可法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后。

    史可法双眼噙泪,睚眦俱裂,他到了俞国振身后,然后抱拳拱手,深深一揖到地。

    “城下皆是烈女,她们之事,史某必上书朝廷,请陛下下旨旌表。但她们的血海深仇……就拜托你了。”

    俞国振缓缓点头:“公即不语,吾岂能置身事外?”

    史可法又吸了口气,今日所见,给他的冲击与震憾,实在超过此前任何事情,甚至他前夜被困于濡须口,都没有给他带来这样的震动!

    他不知道,俞国振的内心也同样震动。

    以往,俞国振只是在史书中看到这样烈性行为的记载,在那个人们已经不再相信崇高存在的时代里,这种记载有时反而成为某些人嘲弄的对象。而只有亲眼见到这一幕发生,才能体会得到,这其中蕴含着多少的悲愤!

    不过,他还必须等,现在城中士气虽然上来了,依托着城墙,这种士气会化为巨大的杀伤力,但若是出了城,面对数量上占了绝对优势的贼寇,仅有勇气,是不够的。

    城下,张可望喃喃咒骂了一声。

    “少将军说什么?”旁有一贼凑近前问道。

    “随父王征战南北,也算经过不少恶战,象这无为一般性烈的,倒是少见,不是说东南女子柔媚么?”张可望吐了口口水:“驴日的,喂,你们几个,确实见到东南北三门,都没有什么防备?”

    “回少将军,我们进出时,确实见那三门并无防备,只须攻破城门,便是大街。”

    张可望冷笑了一下:“俞国振欺我太甚,以为我和张进嘉一般蠢么?”

    “少将军这是何意?”

    “他杀了数百人,如何舍不得再杀这两百人?放他们一条生路,不过是想让他们给我传个消息罢了,让我以为北东南三门尽无防备,而西门处他们没有看到,故此不知虚实。他之意思我明白,就是想诱我去攻北东南三门……”

    张可望抿了一下嘴,俞国振既然有这个意思,那么就让他如愿吧。

    “驴日的,给咱老子上吧,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他挥手下令道。

    顿时,流寇欢呼起来,三日不封刀,也就意味着这三天中他们可以尽情杀戮奸`淫抢掠!

    “杀啊!”

    一片乱烘烘的喊声中,攻城开始了。

    此时的张献忠流寇,还不象后来那样精擅攻城,他们攻城最主要的方式,还是靠着人力强突。俞国振在城头之下,看到贼寇以麻袋负土,意欲填埋护城河,摇了摇头:“大柱,升起旗号,以弩箭射贼!”

    “嘿嘿,看我神射!”孙临此时也是义愤填膺,见贼人负土而来,他冷笑着拉弓,当真是箭无虚发,连珠三箭,便又射倒三贼。在高大柱的指挥之下,城上弓箭并不是散漫而无节奏的射击,所有好点的弓手,都被聚集在一起,贼人接近哪段河段,他们便向哪边弯弓。

    流贼也不是干看着城上射箭,他们弓手与铳手也猛烈向城头反击,只是城头有居高临下之优,故此贼人虽众,却也只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张可望纵马逡巡,现在的攻击,只是试探,他想知道城上哪个方向防守薄弱,哪一片守军较为软弱。绕了半圈,他微微皱起了眉:“这俞幼虎,果然是有些真才实料。”

    “少将军何必长他人威风?”身边一寇渠有些不耐:“咱们尚未正式攻城罢了,若是真开始攻城,不过半日功夫,咱们便可以在城中大块喝酒大碗吃肉,哪需要在此喝西北风!”

    跟随张可望的,并不都是他自己的部下,张献忠拨来相助的、老回回和混天王派来助战的,总共有近两万人,而这发话的,正是混天王的部下。

    他原本对听从张可望这一个毛头小伙的便有些不服,见张可望还要试来试去,心中更是鄙夷,只觉得还不如换了自己。

    “牙白水,你心里可是对我不服?”张可望歪过头去,目光如刀,逼视着这个寇渠。

    “哪有,哪有,哈哈。”牙白水打了个哈哈,脸上表情却分明是说,正是如此。

    张可望哼了一声:“你跟着扫地王久了,莫非未曾听说过这无为幼虎俞国振的名声?”

    “谁耐烦听这个乡下土豪的名头。”牙白水忍不住道:“少将军若是觉得此人不好对付,不防交与咱老子我!”

    张可望听得此语,慢慢点了一下头:“好,那便交与你!”

    牙白水顿时大喜:“我先破城,我可得分得最多!”

    “你若能破城,我替父王作主,这城里一半金帛美女,都归你了!”

    牙白水几乎双目能喷火,他此前也从细作口中得知,城里可是聚拢了两三万人,这许多人带的都是细软,若能劫了来,他牙白水甚至可以有钱有粮独建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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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六、战守有奇策(二)

    “贼人分兵了。,史可法一直都在城头关注,虽然他将事情交给了俞国振,但终究是有些不放心,当发觉贼人的一支开始分开,大约有三四千人的模样,渐渐向着北城转移时,他立刻遣人来通知俞国振。

    “我知道,你回报史参议,他若是闲着无事,不妨去写几首诗,点评一下国朝人物。”俞国振举起手,旁边的使女给他的杯子里倒满了热水,他慢慢呷了一口:“城上风大,不宜多呆。”

    说这话的时候,俞国振确实已经不在城头,他在城下的一处背风处,看着泥瓦匠们正赶着封城门。

    所谓的封城门,并不是将城门洞堵起,而是顺着城门洞两侧,砌一座小型瓮城。这瓮城甚狭,一马转身都不易,而且大至在齐xiōng高处,还留下一排排碗口大的洞眼,到时若是贼人破城而入,那么便可以通过这些洞眼,用长矛缨枪向里刺杀。

    不独是俞国振现在在的东门,其余四门,也都在做同样的工程。

    史可法的使者带回了俞国振的话,史可**住了,旁边的张溥也只有苦笑。

    “俞济民这人,倒是有古名将风范,惜哉,非科途出身,也不知何等人物,才可以用之。”张溥在旁笑着道。

    “他在坐什么?就是坐在那边喝茶?”“除了喝茶,便是看前面工匠修墙。”史可法在城墙上转悠了两下,还没有等他想清楚,就听得北城处喊声如雷。

    原来牙白水已经带着自己部下到了北门,他稍稍休整,便开始分四处负土填壕。这一次可不是试探攻击,他一出便调动了两千余人,因此声势极大。

    “去北城,去北城!”史可法心乱如麻,立刻下令道。

    他带着他的亲卫去了北城,他一去,那知州罗之梅自然跟着,转眼间,原本在东城城头的一大群人,便向西城蜂拥而去。

    城下的张可望看到这一幕,tiǎn了tiǎnchún角,脸上浮起一丝戾气。

    “少将军,看起来城头这些人,并无多少经验,莫非那个俞国振不擅守城?”身后有人道。

    要知道守城之时,应该做的是安定人手分守四方,再留一支预备队在危机时刻用。若是有需,可以抽调别处有余力者部分守军,但唯独不能象现在这般,牙白水在北城攻击,那么整个东城城头便都空了下来。

    “只怕不是俞国振不擅守城,而是那个分守四府的史可法愚笨。”张可望冷笑道:“能让二大王都吃亏丧命,怎么会是一般货sè,恐怕又是曹文诏之流啊。”一听“曹文诏”这个名字,身后的贼将缩了缩脖子,脸上lù出惊惧之sè。

    “怕什么,那厮已经死了。”张可望不满地哼了一声。

    这曹文诏为大明一员悍将,洪承畴转战陕豫,大半功劳倒都是他挣来的。但在洪承畴手中,他不仅功劳不得上奏,甚至因为洪承畴的指挥失误,而在去年六月丢了xìng命。张可望在张献忠军中,没少听过曹文诏的威名,但他内心里,却隐隐觉得,那是自家未曾独当一面的缘故。

    此时张可望,正年少气盛,大有天下英雄唯己一人之感,唯服义父张献忠。

    “小人哪会怕曹文诏那个死鬼!”那贼将讪讪笑了起来:“不过,少将军,如今东面这边守兵明显少了,咱们要不要乘机拔了牙白水的头筹?”“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你以为有那么容易,俞国振会lù出这样的破绽来?”见部下还不服气,张可望又撇了撇嘴:“不信,你且去试试。”那贼将当真领着本部一千人马准备攻城,张可望目光闪动,看着城头,那个让他父王都觉得有些难对付的俞国振,究竟会将防守的重点放在哪儿?

    “城北那边如何了?”俞国振小憩一觉,醒来后觉得异常香甜,听到城北喊声一片,便向身前的齐牛问道。

    “史可法带人去了,据说厮杀得甚为凶猛,北城壕沟已经被填起,贼人三次上城,三次都被赶了下去。”

    “这个史可法,说了让他回去写写诗评评人,去凑什么热闹,若是武崖指挥,如何会出现这等事情!”俞国振听了之后甚为不满:“孙克咸也跟在他身边凑热闹吧?”

    国振安排的守城人选,北城为叶武崖,南城为高大柱,他自己兼顾东、西二城。他皱着眉,叶武崖终究是有些畏惧史可法这样的朝廷大员,才会给史可法拿走了指挥权。另外,孙临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只怕也在旁替史可法出谋划策了。

    他们倒未必是有意夺权,但他们的存在,确实也破坏了俞国振原本尽可能减少自己伤亡的计划。

    “咱们自己人伤亡如何?”“这一点武崖拿捏得还tǐng准,主要是史可法自己的那些人手,他指挥得到城中的官兵和反正的俘虏,却指挥不动咱们的人。武崖故意将咱们的人编为一棚,最关键时才出击…因此避免了一尽伤亡。,

    替叶武崖说话的是田伯光,齐牛可说不出这么利落的话来。俞国振看了田伯光一眼,叶武崖在家卫少年中人缘不是太好,田伯光能为他说话,倒也是件难得的事情。

    “我要知道具体……”

    就在这时,南城处突然传来警钟之声,紧接着便是连成一片的呐喊,分明是贼人又开始攻南城了。

    “声东击西?”田伯光好奇地问道。

    他倒是不担心贼人能破坡,毕竟南城之上,可是高大柱在亲自镇守。

    “仍然只是试探。”俞固振冷笑了一下:“献贼在流寇当中,最是狡猾jiān诈,唯有闯贼堪与并论。此次来攻城的,无论是不是他本人,都不会这么轻易全力攻击,毕竟我们击杀张进嘉之事,已经足以让他们认识到我们的厉害。”

    “那依小字人之见,贼人主力,究竟会如何攻城?”

    “今日只是试探,明日才见真章。、,俞国振笑道:“且养足精神吧。”正如俞国振所说,一下午的攻城,只是试探,从未时三刻攻城开始,到百时二刻贼人收兵造饭,当史可法喜气扬扬回到城中,俞国振却连城墙都未再上去。

    “俞济民,今日之战,当真惨烈。”击退了牙白水,史可法自觉也算懂了些守城之术,他特意来到俞国振这边:“汝之家丁,出力颇多,本官自会为汝上书请功。”

    俞国振却是一笑,没有说什么,史可法旁边的严觉受不住了,他心中对俞国振颇有怨恨,特别是在知道自己的家人几乎全部被贼人害死,他更是迁怒于俞国振,当下便喝道:“俞国振,休要以为这无为城离了你就不行,今日我们在城上浴血奋战,就连史参议都亲冒矢石,你这厮却躲在城下睡懒觉……”“今夜我在城上值守,克咸,你先去睡,待后半夜时来换我。”

    俞国振懒得理他:“你记着,我让你换我,不是让你替我去指挥我的人,也不是让你将将士拿去送死的。”

    孙咸脸sè顿时红了起来,他瞪圆了眼睛,不知道一向对他甚为敬重的俞国振,这时为何会如此不留情面。

    “济民有什么话便直说吧,史参议不是听不进雅言者。”还是张溥,算是在俞国振这里吃多了苦头,总算了解他的脾气,苦笑着道。

    “我不知道史参议亲冒矢石,杀死了几个流寇,是不是起到了最关键作用。”俞国振见张溥直问,他也便直答:“是不是敌我双方都已经力竭,史参议上前即可一锤定音?”

    史可法顿时脸红了。

    “调过头来再想一想,矢石无眼,若是史参议方才为贼寇击杀,那么无为还要不要守?”俞国振又笑问道:“或者史参议是觉得,前线战士杀敌立功很好玩,你也要去玩一玩?”“你!”史可法修养再好,这时也忍不住:“俞济民,你当本官是如此贪功小人?”

    “我当然知道你史参议不是,但今日你在北城守,高大柱在南城守,北城伤贼多少,可有统计?”

    “杀敌足有五百,伤敌过千。”“史参议调动多少人手在北城守卫?”“两、两千人。”

    “可曾动用佛朗机炮?、,无为城中堪用的佛朗机炮,除去俞国振他们缴获未拿出来的四门,还有六门。听到俞国振问起此事,史可法有些郁闷:“六门。”“自身伤亡几何?”

    “伤亡过子百……”

    “是啊,我家卫总管高大柱在南城督守,自己只有五百余人,杀敌数也有三百,杀敌过千,没有佛朗机炮,只是凭着箭矢滚木,自身伤亡是二十七人。”说到这,俞国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着史可法,没有再说什么。史可法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俞国振的意思。

    同是守城,他史可法上的墙,动用的守军人数是南城的四倍,使用的武器是向来以犀利著称的火炮,但战果也只是略强于南城,而且自己的伤亡损失还如此之重!

    “北城贼悍,南城贼,南城贼”严觉还待为史可法分辩,可是被俞国振笑吟吟的目光盯着,终于闭紧了嘴。

    终究是读书人,终究还是要些颜面。

    “或者要说,南城贼不如北城贼悍勇,事实上呢,若是主将无能,贼人自然悍勇,我曾听人说过一句话,觉得甚有道理,一只狮子带领一百只绵羊,可以击败一只绵羊带领的一百只狮子。”

    这就是指着鼻子大骂“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了,史可法原本还想在俞国振面前炫炫自己的战绩,此刻也羞愧至极,人家俞国振还未上城,只派了一个管家,就已经比他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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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七、战守有奇策(三)

    次日晨,史可法再上城头时,眼睛里全是血丝,嘴角边也起了泡。

    倒不仅是因为昨夜被俞国振讥讽了一番,他回去后好生反省,自己确实欠稳重了。身为四府分守,一身安危干系到朝廷剿贼大局,偶尔在关键时刻亲冒矢石一次,可以振奋士气,可贼寇甫一攻城,自己就耐不住xìng子往上冲,往好里说是将才不是帅才,往差里说便是个愣头青!

    枉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却还不如一今年纪只有自巳一半的俞国振!

    真正让史可法一夜睡不安稳的,还是贼寇。昨夜间贼寇几乎是每隔半个时辰就要闹腾一次,每次都是敲锣打鼓,弄得整个无为城都吵得无眠。

    在城头看到孙咸正卷着一个窝铺睡得香甜,史可法心中都有些嫉妒,恨不得将他赶起来自巳睡过去。

    严觉同样是满眼通红,见他与罗之梅上城,凑过来道:“昨夜贼人都是佯宽,罪员守了一夜,幸好未曾出事。”

    “罢了罢了,严令你先去休息……”

    史可法摆了摆手,有心去俞国振那边再探探口风,可是终究还是没有这个脸面。

    好在这时,张浮一摇一摆地走了过来,史可法突然觉得此人可爱起来,他反正是没脸没皮的,正好和俞济民那尖酸刻薄的人打交道。

    “道邻兄,昨夜可是被折腾苦了。”张浮笑着道:“好在我宿在俞济民那边,跟他学着一个法子,你看。”

    他伸出手,手中两个棉花球,他用那两棉花球将耳朵一塞,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张薄心中极是明白,整个无为城里,就是俞国振身边最为安全,因此他谢绝知州罗之梅的招待,死活要睡在俞国振的宿处,说是要与俞国振夜学兵法,实际上打的主意是,若是无为真有什么危险,俞国振要逃走,总得带上他。饶是史可法觉得他这人面皮厚,却也绝对没有想到他打的竟然是这般如意算盘。

    “天如,俞济民今日可有什么说法?”

    “哦,他说了,让我劝道邻兄去下棋,只等小儿辈破贼即可。”

    史可法听了这句话,心中一愣,这可是借用了渡水之战中谢安的典故,只不过俞国振那狗嘴里如何会吐出象牙来,他说的话什么时候这样好听过?

    再一看张浮的面sè,史可法顿时明白,这番话,明显是经过张浮改了的。

    他苦笑着道:“好吧好吧,今日我就不在城上惹人生厌,恰好昨夜未曾睡好,我还是回去补一觉去川……”

    他当真回去补觉了,思考了一夜,他算是真正想开,这守城之事,还是交给俞国振吧,反正若是俞国振守不住,他史可法肯定更守不住。

    他这一觉睡得好,醒来后摘开棉团,听得南北二门喊杀声正急,搜肠舌肚了好一会儿,也没挤出一首诗,终于放弃了这雅xìng,遣人招来张涛,二人真的开始手谈。

    外头的厮杀声时断时歇,二人一边下棋一边倾听,一局罢后,张浮笑道:“难得,道邻你对外真的不关心了?”

    “哪有不关心的,只是军略非我所长,还是不去自取其辱的好。”史可法叹了口气。

    “史参议,流贼狡诈,从昨日起就猛攻南北二门,今日又是如此。”巢‘县知县严觉此时又出现了:“罪员以为,其中必定有诈,东西二门才是流贼真正yù攻之所!”

    他出现时的面容,比起早上更为枯槁,史可法看他这模样,心中微有些不忍,毕竟都是读书和子,虽然大意失了巢‘县确实有过’但此后他一直在努力试图补救。

    “严令,你一直未歇?”

    “罪员失了巢‘县’幸得史参议未曾治罪,如何敢不戴罪立功?”严觉道:“罪员方才自城头下来。”

    “那依你之见,流寇会从哪里攻城?”

    “东西二门,必有其一。”

    史可法扔下棋子,背手起身,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然后向张涛道:“天如,此事只怕又要劳烦于你。”

    “愿为道邻效劳。”张浮明白他的意思,起身笑着拱手而去。

    没有多久,他便又回了来,脸sè依旧是云淡风清,一副名士作派:“幸不辱使命。”

    “他如何说?”

    “他说承méng指点,险些有所疏漏,实在感jī不尽。”

    史可法哈哈大笑,指着张薄道:“天如,天如,你就欺我,俞济民会这般说?让我想想,他一定是脸上挂着那种笑,然后冷嘲热讽……“张浮也笑了起来,这件事情,大伙心知肚明即可,史道邻将之揭破,终究还是城府不深啊。

    若是周延儒与钱谦益,必不会如此……史可法身为东林中坚,与这些前辈们相比,差距甚大,甚至连方以智的父亲方方孔悟都比不上啊。

    张薄回来时已经是正午,他们吃了一顿并不丰威的午餐,下午便又接着下棋,然后听得人说,借着流寇攻城间细,俞国振让城上守军都轮休了一遍。听得俞国振的布置井井有条,史可法不得不再称赞道:“行阵之间,俞济民可谓谨细了。”

    一个下午,贼寇依然是自南北两城进攻,他们攻了三四次,一日间又扔下了千余具尸体,而城上的伤亡却不足百人。两日jī战,灭敌过两千,己方伤亡则只是敌人的八分之一,这让史可法等对守住无为城有了极大的信心。

    上半夜时,贼人又佯攻了两次,见城上始终戒备森严,他们终于沉寂下来不再攻城。史可法也学了张浮的法子,用棉团堵着耳朵,因此睡得还算香甜。

    但到了下半夜时,史可法突然被剧烈的摇晃惊醒。他睁开眼,四周已经是火把通时,火把照射下,一张宛若鬼魅的脸,带着恐惧惶急,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那是巢‘县令严觉。

    史可法初时还有些恍惚,只看到严觉的嘴巴在飞快地张合,象是水里的鱼,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很快他意识到问题之所在,掏出了耳中的棉球。

    这一下,不用严觉说明,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一声惊雷般的炮响,从东方传入耳中,贼寇又开始攻城了。

    东方?

    他猛地想起严觉白天的警告,心中顿时凛然。

    “严令,贼寇攻城了?、。

    “贼寇攻城了,贼寇果然是从东城主攻,他们先是狂攻南北二城,守城兵丁以为又是佯攻但发觉贼寇是真攻城……”隙忙上阵,但贼寇还是声东击西,竟然将炮偷偷运到了东门之前,如今东门壤沟已经被填住,贼寇以炮轰门,这城,这城……守不住了!”

    严觉说到这的时候,芦音甚是凄惶,若是他能在守无为城对立下功劳,或许可以将功赎罪,可若是无为也破了,他可就真完了。

    “快去……罢了,来人,服shì我穿衣。,、史可法情急之下就要向外奔去,但赤着脚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要朝服。”

    “史参议!”严觉急了。

    “严令,你也换上朝服,无非一死,何惧之有?”史可法此时束手无策,能做的就只有等死,他叹了口气:“身为朝廷官吏,总得有官吏的体统,你这般惶急,实在有失士人本sè。”

    不等严觉回话,史可法又向旁边shì候着的史玉道:“史玉,你对我最忠,若是贼人入了衙门,你先杀了我,休教我落入贼首,受贼人之辱,此事最为紧要,切记,切记!”

    他这话说得虽然气节凛然,可是却将个人的气节放在了满城的安危之上,以为个人的气节比这城池的存亡还要紧要。史玉却不曾往这边想,只是觉得自家老爷的形象瞬间无比高大,简直可以同前朝岳武穆、文天祥相同并论。他跪了下来,连连叩头:“老爷何至于此,如今城中尚有官兵精锐,不是还有俞国振么,他失了城,总得亲率精锐护着老爷脱身,老爷又不是无为知州,又不曾有守土之责,还请留待有用之身!”

    史可法却叹息摇头:“朝廷养着我等官员,我等总不能都在贼寇面前落荒而逃,好歹得为朝廷存一分忠义正气……我意已决……王定国、包文达呢?”

    “那二位早不知身在何处,老爷又不是武人,为何要与城相殉?”

    周围一片哭声,史可法倒还从容,他神sè不变:“可惜,张天如不在此,严令,你换好衣裳,来与我手谈一局吧。”

    严觉一跺脚,他从巢‘县逃出来’身上就一套官服,哪里还有什么衣裳换,倒是不一会儿,无为州知州罗之梅也气急败坏地跑了来:“城破了,东门已破!”

    “罗知州,你来陪我手谈,朝廷待你我不薄,此时不可失了朝廷体面。”史可法安然道。

    罗之梅无法,只能陪他坐在桌前,两人下起了围棋。史可法下子从容,罗之梅却连棋子都拿不住,手不住地发求,不停侧耳倾听,只听得东门处喊杀声震天响,却不知那边情形究竟如何。

    终于,贾太基手下的一个差役跑了进来,这差役是罗之梅听得消息后派去打探详情的,回来时脸sè倒是欢喜,他一进来之后便跪倒:“禀诸位老爷,贼人破了东门,但被阻在瓮城,俞官人之策果然玄妙,瓮城狭窄,贼人不得回旋,前不得进,后不得退,如今死伤无数!”!。

二零八、战守有奇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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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城城门被破,在俞国振的意料之中。(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连着两日,贼人攻城,都未使用火炮,那个时候,俞国振就意识到,流寇是要将火炮出奇不意地使用。

    而最合适的时机,莫过于当守军因为不断骚扰疲惫不堪时,将火炮推近,突然轰击城门。远距离时,如今的火炮做不到精确射击,可是若相距只是十几丈呢?

    所以,让史可法他们惊骇欲绝的东门被破,对于俞国振来说,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罢了。负责在夜里镇守东门的高大柱并未因此而有丝毫慌乱,该守卫城墙的仍然在城墙上坚守,滚水、擂石、火油等不停地向城下倾泻,阻试贼寇试图攀上城墙的企图。

    而贼人见城门被轰碎,大多数几乎是本能地向着门口涌来,抢先入城的贼人想到张可望三日不封城的命令,嗷叫着顺门洞就往城中冲去,在他们身后的贼人,则生怕自己晚到一步好的东西都被抢光,拼命也向前挤。

    偏偏门洞中越来越窄,暗夜里又看不大清楚,因此后面挤前面,前面意识到不对想要折转时,已经晚了。

    等待他们的,是高达一丈的两道围墙,他们象是被夹在小巷之中,而齐胸的孔道里不停伸入的缨枪长矛,则让他们避无可避。几乎是多少人冲入小巷中,便有多少人被刺死!

    王保宗手握长矛,一次又一次地从自己的位置上将长矛刺进去,只要看到自己位置所对着的洞口出现了人影,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此为我老娘的,此为我发妻的,此为我儿子的,此为我女儿的!”

    每刺一次,他就要大喝一声,然后听着洞口对面传出来的惨叫或呻吟,每次他心中都有一种异样的快乐。不仅是他,和他一样,在狭墙两侧的足有三百余名反正过来的民壮,每一个都是与流寇有着血海深仇,他们下手,甚至比起俞国振的家卫还要果断,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每刺中一个敌人,都意味着替自己的亲人多复了一分仇。

    顺着被大炮轰破的城门进入城中的贼人,总共也就是五百余人,这狭长的巷道再也塞不下更多的人,因此当王保宗刺出第七次之后,他耳畔已经听不到对方的惨叫了。

    倒是东门之外,传来了败退下去的贼寇们的哭嚎,紧接着,是东门上两门佛朗机炮的怒吼。使用子母铳的佛朗机炮,在城头上形成了轰击夹角,带着火焰的炮子,不仅收割了侥幸逃走的流贼性命,还对推到了吊桥对面的贼人火炮造成了致命伤害。贼人堆在火炮附近的火药,被炮子引燃,发生剧烈的殉爆,将贼人发炮的炮兵炸死大半!

    “万胜,万胜!”

    “大明万岁!”

    城头上的官兵们,原本已经动摇,只觉得这种情形之下,无为城必破无疑,不少人甚至准备好要想法子逃命。但身边的细柳别院家卫却依然坚定,这让他们不得不暂缓逃走,再观望一下胜负。当发现己方的布置果然有奇效,他们顿时转忧为喜,齐声欢呼起来。

    这齐声欢呼,从东城城头,一直传到民居,百姓最初时人心惶惶,城头的呼声最初被他们认为是城门彻底失守,但当听到“大明万岁”之时,他们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不少人也情不自禁喊道:“万岁,大明万胜!”

    呼声传到衙门之外,在门口做最后准备的衙役听得这声音,一个个喜形于色,纷纷跑回衙内向史可法等人报喜。

    “什么,大胜?”史可法听得他们这样说,兀自不相信:“不是说贼人用炮轰开了城门,怎么……又变成了大胜?”

    包文达比起他来要通军事,皱了皱眉:“唉呀,我想起来了,俞公子这两日勒令城中泥水匠与民工全力施工,在东、南、北三门处都砌起了瓮城,想必这瓮城阻住了贼人,故此才能反败为胜!”

    “这么说来……来开始俞济民便知道,贼人能够攻破城门?”史可法咽了口口水,他花费了好大气力,才制止自己流露出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神情。

    俞国振若是连这一点都算到了,那么,整个战场的双方,无论是我是敌,岂不都是他随意摆弄的棋子?当今时新的评书话本里,也只有诸葛孔明与刘伯温,才有这等可怕的智慧!

    “快,快去打探,看看是不是真如此!”罗之梅大叫道。

    他话声刚落,突然之间,在城的西方,再次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

    史可法与罗之梅、包文达等人面上的笑容,还僵在那儿,这声巨响,让他们几乎觉得堕入梦中一般!

    贼人分明是攻击南北二城,以此掩护对东城的攻击,为何……现在西城也传来的这样的巨响?

    难道说……贼人对东城的攻击,才是真正的声东击西,其目的,是为了掩饰在西城的行动?

    就在西城外,张可望看着火光照耀下城头惊惶失措的官兵,看着那已经彻底洞开,并且并无瓮城守护的城门,得意地笑了起来。

    “少将军果然足智多谋,八大王没有看错人,将重任托以少将军算是对了!”旁边一贼将挑着大拇指赞道:“城中狗官,只怕还在东城处得意洋洋,却不曾料想,其实东城也只是调虎离山……啊不,调狗离洞,少将军早就乘着上半夜佯攻的遮掩,将咱们主力调到了西门来!”

    “是极,是极,少将军,说句话不怕您见怪,咱老子初时对少将军还有些不服气,但如今可是服得五体投地!驴日的狗官,怕是被少将军耍得团团转,至今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便是我,也不明白少将军如何知道,这西城城门就一定防备空虚?”

    “这很简单。”

    张可望也是得意洋洋,他初次独当一面,便破一座州城,实在是说得过去的勋绩了,这能让他在八大王张献忠面前地位更重。不过他没有急着解说,而是下令道:“六星营,出击!”

    张献忠的亲卫被称为七星大旗军,他便称自己的亲卫为六星营,只不过现在他的六星营人手并不多,只有五百余人。但张可望对这五百余人的战斗力是极为自信,觉得他们完全可以击破三倍于己的官兵。所以他这次让自己的亲卫六星营为前锋突击,这样就算守城的官兵还有什么花样,他自信还是能够破之。

    在六星营越过濠沟,进入城洞之后,张可望才笑着道:“那俞国振狡猾,他让我们的细作看东南北三门,唯独不给他们看西门,看上去是告诉我们西门有陷阱,实际上却是怕我们知道西门虚实。这城中若是只有他俞国振,想必西门确实会有陷阱,但这城中,他俞国振说话却不算数,说话算数的是史可法,便是知州知县,城里都有两个,他俞国振再如何强悍,又如何能拗得过这些狗官?”

    “少将军,这与西门无陷阱有什么关系?”

    “和狗官们打了这么多年,特别是狗官中的文官,他们是什么德性,你们还不知道?要钱一个比一个厉害,逃命一个比一个厉害,这些狗官如何会让俞国振将四处城门都用瓮城堵住?”张可望冷笑道:“这西门,便是万一城破,俞国振护送狗官逃命的道路,俞国振可敢将之堵住?”

    “说的是,少将军想得周全!”

    周围一片阿谀之声,绝大多数除了拍马屁之外,倒也是真心佩服,因为张可望所说的一点没错,而且群寇也确实突入了城中,并没有受到瓮城的阻拦。

    “走吧,咱们一起进去,那俞国振也算是一个英雄,只可惜跟着朝廷的狗官,就如同曹文诏跟着洪承畴那狗官,便是再悍勇,最终也是死路一条!”

    张可望说完之后,便一催马,向着西城城门便奔去,在他之后,大队的贼寇呼啸而起,足足有近万人。

    张可望一马当先,进了城门,前面只传来零星的厮杀之声,他知道西城不仅没有陷阱,而且守备也相对较松,想必是被东城的佯攻将人吸引过去的缘故。他纵声大笑,马蹄翻飞,便向着前方而去。

    但是并没有多久,他便追上了自己的六星营,而且六星营止步不前,似乎遇着什么麻烦。

    张可望喝道:“还不快攻,在这呆着做什么?”

    “少将军,前方有一件怪事。”有一贼人回禀道:“前方看到了一个大木栅栏,将道路拦住,那木栅栏上尚有字,已经遣人去察看了。”

    原本张可望心中是志得意满极为欢喜的,听到这句话,愣了一愣,心中浮起一缕不祥之感。他跟着张献忠,也熟读过兵书战史,当然知道,上一次埋着木柱的事情,便是孙膑射死庞涓之战!

    一念至此,他脸色变了:“不要走此路,绕道,绕道,派两个人去,将木栅栏劈倒!”

    话声才落,那边察看的贼人已经回来,满脸都是惶然:“少将军,似乎有些不妙,那木栅栏上写的是‘张可望毙命于此’……”

    “俞国振还真当自己是孙膑了,咱老子却不是庞涓!”张可望冷笑了声:“催促后军,速度进城,只要咱们人多,他玩什么花样咱们也不怕!”

    他口中如此说,却没有意识到,他下意识中却是承认,只有在人多的情形下,而且是绝对优势的情形下,他才不怕俞国振玩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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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九、战守有奇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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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究……终究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弄明白贼人其实是从西城攻入之后,包文达顿足长叹。无弹窗豆腐小说www.uu234.com全文字无广告

    此战至今,俞国振的指挥都是可圈可点,应对得也几乎没有任何失误,流寇的种种举动,仿佛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并且他也获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

    但是,他唯一疏忽的地方就是西城,而这个疏忽,也直接导致他此前的所有努力都化为泡影。

    念及此处,方才惊闻大胜的欢喜,顿时又化成了一片悲恸。

    史可法倒还镇定,他端坐于堂:“俞济民屡有翻云覆雨的手段,安知此次他是否仍有后手,况且,贼便入城,他也未必不能巷战获胜……这一次,我无论如何是不会那么急着绝望了。”

    他这话说出,罗之梅与严觉二人是相互对望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

    要知道此前史可法是明显与俞国振关系不睦,而且前次城头屡屡出险,史可法也表现出对俞国振的不信任,不知为何,这一次史可法反而表现出如此坚定。

    见二人一脸疑惑,史可法叹了一声,然后苦笑:“二位,自开战及今,我们……被俞济民打脸的次数还少了么?”

    罗之梅与严觉脸上也露出尴尬之色,确实,自开战到现在,他们被打脸的次数,都无法计算了。

    “打啊打啊,面皮自然就厚了,总得吸取些教训,给俞济民一些信任。”史可法说到这,自己都有些羞惭,因为他发现,就连他这样对俞国振没有什么好感的人,都对他有了一种莫明其妙的信任。

    那个小子,究竟是什么妖孽,会有如此力量,让对他报有敌意者,也会信任于他?

    “且拭目以待……”

    张可望同样在拭目以待,守城者在城西立下的木栅,让他意识到,自己以西城为突破口之事,恐怕仍然是在对方算计之中。

    毫无疑问,能算计到这一点的,唯有俞国振,让张可望觉得不可想象的是,俞国振是如何能说服那些狂妄而怯懦的文官,摆脱他们的掣肘,将西城这唯一的退路,也变成了一个陷阱的。

    现在的情形是,就算明知西城也有陷阱,他还是不得不跳下去,因为张可望已经计穷,他必须赶在张献忠到之前攻下无`为县城,而不可能真用七八天十来天的时间去与俞国振对耗。全文字无广告

    “至少我现在已经有两三千人入了城,身后还有五千余人,只要我这万人入城之后,俞国振便再有什么狡计,也施展不出来了。绝对的实力,可以碾压一切智谋。”

    想到这,他没有被那栅栏上的字激怒,而是决定选择改道,尽可能避开俞国振设下的陷阱。

    入无`为县西门之后的街,名为大安街,若要绕道,可往北走太平街转迎恩街,或可向南走登云街转十字街。无论转哪边,张可望都得先拐弯,就在他呼喝着换道时,突然之间,他背后传来一声巨响。

    黑暗中,他看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巨响传来的方向,就是西城城门处,他心突的一跳,情知不妙,立刻要派人去查看,但就在这时,在他们队伍之南约十七八丈处,突然浮现出两个红点。

    与此同时,在其北,也浮现出两个红点!

    张可望聚于人群之中,但他骑于马上,自然看到了这两个忽明忽暗的红点。他的反应极为迅速,顿时明白那是什么,立刻从马上跳下,同时大叫:“快闪!”

    西城城门处,虽然未象其余四城那般用瓮城封住,但也说不上有多宽敞,三三千余人挤在这门口处,就算是听到了张可望的喊声,并且向左右闪开,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数也绝对不会超过两百个。

    然后在一群人你挤我我挤你之中,四门大炮几乎同时轰响出声。

    俞国振从贼人那里缴获的四门大炮,现在被他用在了对付流寇之上,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了。将佛朗机炮用于巷战之中,他或许不是第一个,但造成的战果,却绝对是开战以来最为辉煌的。

    四门被调至最优的佛朗机炮,装入了它们能承受的最大量的火药——这是经过颗粒化的黑火药,俞国振拥有的数量也不是十分多,然后再在已经计算过不下几十次的位置,射出死亡的弹幕。

    仅仅是一轮齐射,流寇队伍的南北两端,就足足有二百人当场死伤,完全丧失了战斗力,而其余轻伤者,则是不计其数!

    无论是冷兵器时代还是热兵器时代,一支部队所能承受的伤亡,特别是短时间内伤亡是极有限的,当伤亡达到一定比例,士气就会崩溃,即使是那些身经百战的精锐,也避免不了这种结局!

    张可望的六星营,在这一轮轰击之后出现如此高的战损,没有完全崩溃,这已经是一支精兵了。张可望爬了起来,他侥幸毫发未损,因此大叫:“杀,冲上去,在他们换铳之前杀上去!”

    十七八丈距离,不过是眨眼的事情,只要众人冲上去,毫无疑问,对方的佛朗机炮就会失去用场。张可望此时能下出这样的命令,一来是他临机果决,二来也是此刻他仍未气沮,甚至还想着转败为胜。

    在他的呼喝下,流寇中的勇士嗷叫着向着南北两方冲去,但他们人数还是太多,狭窄的街道,不利于他们人多优势的发挥,而且,就在他们冲上的同时,奇怪的口哨声响了起来,紧接着,在他们面前,又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红色光点。

    “火铳,该死,俞国振将他的真正主力,都安插在这里,即使是东城被轰破之时,他都未曾动用!”

    张可望在后方望见这个,顿时明白了一切,他果然是中计了!

    在收拢张进嘉残兵之时,张可望便听说了,俞国振的家丁使用一种奇特的火枪战术,往往由数十名火枪手排成一排,平端枪同时进行射击。他这两日攻城,都没有遇到守城方使用这种战术,却不曾想,竟然是放在这里等着他!

    排队枪毙!

    在黑暗中用弓箭火铳进行反击的流寇,比起早有准备、有过事先演练的家卫,速度自然慢上了不少,因此,短短两息之后,排枪的声音响起,再次从南北两个方向对流寇进行了一次血亡洗礼!

    除去细柳别院自己带着的六十杆火铳之外,无`为县城中所有能用的火铳,几乎都被俞国振调到了这里,总数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一百二十杆之多,在宽不足四丈的街道上,排队枪毙带来的杀伤力极为恐怖,这一轮密集射击之下,虽然没有火炮轰击造成的伤亡多,却也让贼人丢下了数十具尸体。

    更重要的是,这排枪打掉了流寇立刻进行反击的勇气,虽然张可望还是声嘶力竭地在喊“冲冲”,可是一时之间,流寇们都畏缩不前,他们可不是后世那种伤亡达三分之二以上仍然保持强大战斗力的英雄队伍,相反,他们只是一群被蛊惑起来的乌合之众!

    “冲,冲啊,蠢货,冲还有一条生命,不动就是死路一条!”张可望用力踢着身前的部下,大声怒吼。

    “少将军何不带头去冲?”那部下已经破胆,因此说起话也来完全没有动脑子:“咱老子跟着你爹从西打到东,可不是为了来替你送死的!”

    “驴日的,你怕死便去死!”张可望大怒,他拔刀便砍了下去,那流寇也是积年的惯寇,反应倒是迅速,横兵要挡,却还是晚了一步,被张可望一刀砍掉了半个脑袋。

    火把照映下,张可望染了血的脸上满是狰狞,他嚎叫道:“向前生,退后及畏缩不进者,死!”

    他身边总有十余个亲卫,这些人都如同他一般,是张献忠打小收养的孤儿,他们也是张献忠最信任的人。此刻他们都是血气上涌,张可望一句话下,他们同时举起了后刃:“向前生,退后死!”

    一边说,他们便一边排开众人,向着北面冲了过去!

    他们的身影很快投入到了一片隐约的黑暗中去,火把的光亮实在算不得什么,因此流寇只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身影在晃动。他们听到了奇怪的锁呐声,哒嘀哒哒嘀哒的,然后又听到惊天动地的“杀”声,紧接着,兵刃交击的声音、死亡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

    他们的对手,竟然也在同时发动了冲锋!

    众贼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欢呼,觉得对方是没有了别的招数,才会进行冲锋,因此他们稍稍重振了一下士气,想要跟着冲过去,但就在这时,呐喊厮杀声停止了,一个巨大的火堆燃了起来,照亮了战场,让他们一时间觉得有些晃眼。紧接着,一个极具压迫性的身影,背着火光,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

    而冲过去的流贼少年们,无一例外,都已经成了地上的尸体!

    齐牛冷冰的目光在众贼身上扫过,他的身体稍稍让开,在他身后,火炮的炮口,象是地狱之门,对着众贼,而炮手手中用于点燃引线的火把,也再度举了起来。

    借着两端的火堆,贼人现在总算是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他们的南北两头,都是黑压压的人影,不知道有多少家卫和官兵在此将他们堵住,他们的东面,是高大的栅栏,在栅栏另一面,同样是两门一直未放的佛朗机炮。而他们的西面,原本是他们进来的城门,现在却被一个巨大的吊笼阻住,那吊笼里,少说是几万斤的石条,城外之人便是再用炮轰,一时半会,也轰不开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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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零、战守有奇策(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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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码字,终于抽出了几天时间陪家中贤妻,所以前几天都是自动更新,今天开始手动更新了……可惜,手中存稿又消耗光了,没有办法加入月底的月票大战啊~)

    “齐牛如今勇猛,已经远胜于老朽了。//豆腐小说无弹窗www.uu234.com看最新章节//全文字无广告”

    在稍远之处,石敬岩跟在俞国振身侧,捋须大笑道。对于齐牛,他当然不会有半点嫉妒,相反还觉得十分光彩,因为齐牛实际上就是他的弟子。

    “这是个人勇武的最后荣光了,可惜,石翁也瞧着了,火炮、火铳,若是运用得当,迟早会取代长矛大刀,成为战场中的主要武器。到那个时候,老牛这一身气力功夫,只能闲时用来玩玩了。”

    “老朽倒觉得,能少费些气力便杀了敌人,才是武道真谛。”石敬岩笑道:“不过小官人说的是,今后象老朽这般靠刀枪棍棒吃饭的粗人,怕是没了活计,如今乘着还能派上用场,老朽请战!”

    他是个憨实的人,也谈不上有多长远的目光,但即使是这将,只要他用心稍稍公正些,也能判断出火药武器对于今后战争的用处来,不至于象某些披着“圣君”之皮的鞑酋,做出禁止和封存火器的事情。

    听得他请战,俞国振也笑道:“正要借助石翁之力。”

    两人谈笑之间,第二轮火炮轰击再度开始,这一次是六炮齐发,而且因为南北两个大火堆照得通明的缘故,所以血肉横飞的炮击情形,让这条街道完全变成了血池地狱。

    这一次张可望就没有那么幸运,一枚弹子插过他的胳膊,他虽然着甲,可那枚弹子还是在他的肩膀上撕扯出血淋淋的口子。

    “上啊!”

    他环视四周,既是悲愤,又是绝望,对方这一轮炮,便又将他的部下轰杀近百,而且他们再不想出应对办法,对方还会继续用火炮与火枪进行收割!

    “跟我冲啊!”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留在后头,而是当先冲在最前,他看到齐牛的身影,便径直往这边冲来。

    “嘘!”

    齐牛将脖子上的哨子含入口中,然后用力吹出三长两短的声音,在他身后,数十名教导队的家卫立刻结阵,挡在了火炮与火枪队列之前。

    十余丈的距离,张可望转眼冲到,在他背后,流寇也意识到是拼命的时候了,因此纷纷冲来。全文字无广告眼见他们就要逼近,突然间,在火炮之后,又响起了尖锐的锁呐之声。

    “哒嘀哒,哒嘀哒,哒嘀哒哒哒!”

    “杀啊!”

    家卫们条件反射一般,向着贼人进行反冲锋,在锁呐声中,他们的反冲锋显得极为犀利,齐牛一人当先,只不过在巷子里步战,他没有使用马槊,而是长刀,几乎半扇门大小的长刀,原先是用来给马铡草料的,在他手中,却成了掠夺人命的利器。

    一刀扫出,张可望也是悍勇,竖刃格挡,然后整个人都被击飞出去,齐牛这一刀刀势未衰,将他身边的一贼拦腰断成两截,自腹腔里流出的肠子也飞了出来,恰恰砸了另一贼人一脸。

    齐牛狞笑着追向张可望,而贼人也冲了上来,将张可望护住,但那柄大刀在齐牛手中象是包拯的狗头铡,所到之处贼人都是短了半截,眨眼之间,便是十余名流寇被他砍翻在地。

    贼人想绕到侧后来袭击齐牛,可齐牛身侧的教导队,以严密的阵型,将他两翼牢牢护住,任贼人如何突击,都没有丝毫动摇。以齐牛为箭头,教导队组成了一个锥阵,向着贼人最多处狠狠突了进去。

    狭窄的街道,再次限制了贼人的人数众多的优势,而且在他们之南,石敬岩已经上了马,手中的马槊在火光中泛着冷芒。

    “常熟石电在此,授死吧!”

    石敬岩一声怒喝,纵马前突,在他背后,同样是数十名家卫跟着开始突击!

    对于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贼人来说,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遇到的是一枝懂得密集使用火器的精锐,并且这支精锐还拥有近战格斗突击的勇气与能力。这样的一枝部队,在这个时代里几乎就是最先近的,只靠着个人武勇与人多势众的贼人,哪里能够与之抗衡!

    崩溃中的流贼,有的发出绝望的最后呐喊,有的目如死鱼束手待毙,也有的扔了武器抱头下跪。其中跪下者显然居多,反正这些惯贼,下跪受降的次数没有七八次也有三五次,在他们看来,暂时受降,然后再反就象家常便饭一样。

    “大柱,武崖,带着火枪队上城头去支援。”俞国振看着身边跃跃欲试的高大柱下令道。

    叶武崖在对面指挥战斗,因此要用锁呐向他传递命令,高大柱倒是立刻上了城墙。城头原本有部分家卫,正在与城外试图攀城的贼人激战,火枪队的到来,使得他们得到了强援,一排火枪之后,城外的贼人暂时退下,他们原本是要从城门进城的,如今手中并无乘手的工具攀爬城垣,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被城楼上落下的巨石隔绝了与张可望的联系,因此只能回去休整以待组织再战。

    俞国振啧了一声,心中有些惋惜,他这个陷阱,原本是准备给张献忠的。流寇之中,张献忠与李自成二人,为祸最重。虽然俞国振完全不相信所谓张献忠屠川之说——在张献忠死后他的部下还依赖川境与满清激战十载,若是真被张献忠屠尽了哪有这种可能。但是张献忠所到之处都是残民害境,几乎没有什么建设,这种流寇习性是不容否认的。

    不过能抓着张可望也不错,此人就应该是后来留下大名的孙可望。俞国振想到张献忠将十岁出头的孩童收为义子带着转战南北,突然觉得在这一点上他与自己倒是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他收的是义子,而且只教其破坏之策,自己收的是学生,并且在教他们破坏之外,还授之建设之术。

    “俞国振,俞国振,谁是俞国振,出来与我一战!”

    张可望带着人被齐牛步步紧逼,很快就退回到城门口处,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堵住城门口的是一个巨大的吊笼,吊笼里装着数万斤的巨石,被绞盘绞着挂在了城门内侧之上。他们入城之后,虽然也派人去抢城头,但上城头的人并不多,而且紧接着发觉了木栅栏,故此忽视了这个大吊笼。

    看到这个,他便知道,自己选择西门突入是个多大的错误。此时他已至绝境,也还不思投降,而是想着要与俞国振做最后的决斗。

    俞国振听到他的呼喝,微微笑了一下。

    “你们喊,原想捉真獐,误捕一猢狲。”他向旁边的护卫道。

    “原想捉真獐,误捕一猢狲!原想捉真獐,误捕一猢狲!”

    周围的家卫一时不明此言之意,但俞国振有令,自然大喊了起来。张可望听得此言,一愣之后便明白了意思,“真獐”指的是张献忠,“猢狲”指的就是原名孙可望的他!

    暴怒之中,他向着这边冲来,可这个时候,城头又是一阵排枪声响起,那是上了城头的火枪队居高临下,对着贼人最密集处开始射击,原本已经失去了战意的贼人,这个时候连负隅顽抗的意图都没有了,几乎所有人都扔了兵器跪了下来。

    只有张可望,还一个人站着,他环视周围,心中凄凉,不曾料想自己初次独当一面,便是兵败丧命之时。

    “俞国振,我就是变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横刀于颈,猛然一拉,血从刀口狂涌出来,然后尸体仆倒在地。

    “这厮倒是性烈,原本还想生俘……不过也是,若换了献贼这般积年老寇,只怕见势不妙立刻投降了。”俞国振随口说道:“好吧,剩余的人,全捆起来,派人去给史参议他们报平安……唔,顺便跟他们说,若是想要更大功劳,可以出城击敌了。”

    俞国振无意把一切事情都包下来,此次守城到现在,他想达到的目地几乎都实现了,练了兵,立了功,还获得到了足够的声望。

    而且,此战只是消灭了张可望,尚未抓住张献忠。就算是俞国振,对于张献忠接下来的反应,也是猜测不出。他心中隐约有个想法,张献忠可能根本没有将无`为县当成一回事,他的真正目标并不在无`为县。

    对于张献忠来说,一城一地的得失,他从来不放在心上。

    “是。俘虏如何处置?”

    “先押入营中,等待甄别,该杀的杀,该徒的徒。”俞国振嘴角微微弯了弯:“至于张可望的尸体……一起送给史可法,让他看看如何分润功劳吧。”

    俞国振一点都不怕史可法贪占功劳,史可法能力可能不太行,但这点人品还是有的。他到时候肯定是来寻自己,两人商议如何决定功勋分配之事。

    高大柱应了一声,然后吩咐一个家卫前往衙门传信。

    这个时候在衙门当中,史可法倒还是保持了镇定,西城处传来的炮声、铳声和厮杀声里,他危襟正坐,开始写遗表。

    遗表中他回顾自己与流寇交战的经历,总结出数条教训,然后言辞肯切地提出一大堆建议,第一条还是老一套,一定要任用正人君子,至于谁是正人君子,当然就是东林一脉。为了加强自己建议的说服力,史可法还特意回忆了一下当初与阉党争斗时他老师左光斗等人的“功绩”,却全然不提,只是在当今皇帝继位之后,才一举擒杀魏忠贤之事。

    遗表写了一半,却还没有等到流贼上门,史可法觉得这是老天给他机会。而罗之梅与严觉,则坐不稳,已经几次出门去看,又回到史可法身边,将挂在屋梁上的白绫拉了又拉,犹豫着是否现在就将自己吊上去。

    就在这时,门口终于传来喧哗之声,罗之海与严觉以为最后时刻来临,一个个眼含双泪,然后互揖告别,将那白绫套在了脖子之上。

    然后,他们听到外头传来的大叫声:“胜了,胜了,俞公子伏击贼渠张可望得手,我们大胜!”

    两人一激动,不小心便将脚下凳子踢翻,顿时挂在梁上手舞足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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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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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风暴介绍:
崇祯五年,穿越明朝的俞国振放眼华夏大地,东林的伪君子们鼠目寸光只顾私利,阉党奸宦的余孽隐而不发准备死灰复燃,外是奴酋的虎视眈眈,内是流贼的风起云涌,欧洲殖民者的脚步已经逼近,而俞国振所深爱的土地似乎注定要沉沦。他是在时代的大潮中随波逐流,还是不再蛰伏挑起鲜血与烈火的战旗力挽狂澜?明末风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风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风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