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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者晨雷     明末风暴txt下载     明末风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八一、千秋一道统(一)

    第二卷]一八一、千秋一道统(一)——

    一八一、千秋一道统(一)

    史可法放下笔,沉重地叹了口气。

    天色已经渐晚了,但手中的公务却还没办完,他推开窗子,烈烈的北方顿时扑面而来,吹得他身体剧烈地抖了抖,瞌睡也因此飞走了。

    这里的寒风,让他想起京畿外那无名古寺来,那一日风大雪狂,可恩师左忠毅公覆在自己身上的貂裘,却是那么温暖。

    或者象京城之中厂狱之内的刻骨寒风,冻得人从骨头里往外冷——或许只有恩师那样肝胆心肺皆为铁石者,才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凛冽寒气吧。

    他今年虚岁三十五,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也是励志有为之际。从受张国维所荐来安庐起,他便兢兢业业,几乎没有休沐过。

    但越是如此,他便越觉得心中不安,安庆、庐州,这是江左重镇,可这两府之中,竟然没有可守之兵!

    若不是年初桐城民乱,让他被调到了这一带来,他几乎就想不到,如此靠近应天府的心腹之地,守备竟然如此松懈,不仅兵额完全不满员,就是勉强凑出来的那些兵,也一个个东倒西歪,如同没有吃饱饭的饥民一般。

    甚至连年初击败了桐城民变的襄安巡检司,派来供他检选的兵员,也就是四十个老弱病残,哪里有传说中的精锐模样!

    史可法有些弄不明白,自己上任数月以来,一直都是忙,忙得不可开交,可是为何就是没有一支足堪使用的官兵。

    “道邻兄,还在忙啊?”

    他正思索间,门被推开,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人走了进来。

    张溥。

    在钱谦益被捕之后,张溥就惊得连夜离开了南京城,他自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特别是那两万多两黄金被“吴三桂”黑吃黑掳走之后,他甚至连家乡都不敢回,只能来托庇于史可法,在史可法帐下充任幕僚。

    史可法并不知道他谋划贿赂内朝赶走温体仁的事情,只以为他是怕被钱谦益牵连,同为东林一脉,史可法又一向深慕老师左光斗胆气的,当然毫不犹豫地接纳了这位名闻天下的复社领袖。

    在史可法这边呆了两个月,发觉钱谦益并没有将自己供出来,吴三桂回关外时在山~东又遇“贼寇”袭扰,身受重伤几乎是只身逃回,因此张溥悬着的心渐渐放下,又开始谋划如何实现平生志向来。

    “天如贤弟,比不得你悠闲啊。”史可法看着张溥,颇有些无奈:“身荷国恩,分守一方,如今却连三千可战之兵都凑不出来,难道我只是在尸餐素位?”

    “道邻兄何出此言,你如今正是有为之时,不可以有此消沉之语!”张溥正色道:“左忠毅公泉下有知,见你这模样,必然再啐而骂之!”

    “是,多谢天如兄教诲。”史可法悚然动容,向着张溥一揖。

    “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张溥坦然受了他这一礼,然后开口又道。

    “岂与夫庸儒末学,文过饰非,使夫问者缄辞社口,怀疑不展,若斯而已哉?”

    两人各调了一句书袋,然后相视一笑,史可法振作起精神,回到了座位之上:“天如兄,你此次去桐城,收获如何?”

    “还是老样子,一听闻筹饷,一个个就哭丧着脸,说年初为贼人所破,家家户户都损失巨大。”张溥苦笑着摇头:“休提,休提,这些个吝啬村夫!”

    “鼠目寸光之辈终究是多啊,今日塘报,陕晋流贼,已经窜入河南,若是他们东来,咱们手中几无可御敌之兵,到那是贼人过境,他们还有几分家当得剩!”

    对这个消息,张溥不想去深究,虽然流贼日炽,但是在张溥看来,那还是癣疥之患,动摇不了大明的根本,真正威胁到大明根基的,仍然是朝堂之上的奸臣。而要与奸臣斗,必须发动民意,掌控舆论。

    他是知道舆论的威力的,旧年温体仁之弟温育仁欲入复社而不得,便指使人写了个剧本《绿牡丹》四处传唱,将复社诸人中少数不学无术沽名钓誉者着实讥讽了一番,让张溥、张采好生难堪。这件事情,让一直掌握着舆论力量的张溥意识到了危机,舆论是双刃剑,掌握在他手中,自然是辅助君子正人清除奸佞小人的利器,可是掌握在别人手里,就算不成为助纣为虐的工具,总也是明珠暗投。

    故此,俞家的全套活字印刷术,必须交由他来掌控,至少,要让俞家所出的《风暴集》、《民生杂记》只有东林和复社的声音,而不要去弄些什么杂学。

    “襄安俞氏之事……可有结果了?”张溥问道。

    “那个俞宜轩,一口咬定毫不知情,只有俞国振才知晓,而俞国振外出远游,不知所至。”史可法叹了口气:“这些劣绅恶霸,为祸乡里,横行不法,只恨未有把柄,而且……我以军法责其军棍尚可,真要砍他……”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张溥听到这里,脸色微微变了,他连连摆手,苦笑道:“我向道邻兄进言,只是想请俞家交出活字印刷之术,却不是想害了俞家人性命。若真做到那一步,今后俞济民回来了,我如何与之相见?”

    “天如兄与俞济民有交情,为何不直接去找他?”

    “这个俞济民,才能是有的,本领也是有的,但有些顾私利而忘公益,贪小道而弃大道。”张溥苦笑道:“咱们将这当成宏道教化的重器,他却当成为自己牟利的私器,而且他这人……你若是见过就知道了,最是狡猾,说不动他。若是能乘着他不在,将此事办好了,那倒还罢了,等他回到襄安,再想办成此事,除非真的与他反目。”

    “哼,不过是一个豪强,这等人,最是国之蛀虫!”史可法冷冷哼了声:“他年初时能带人剿灭黄文鼎之辈,如今要他将巡检兵丁交出,他却拿些老弱来搪塞,不解君父之居,其心可诛!”

    史可法科途出身,而且科举之上比较顺利,师友又是东林名士,对于俞国振这样不读书的人,天生就有所轻视。张溥劝了两句,转着念头又道:“或者可以让方密之来劝说俞家之人,他们二家联姻。”

    他口中这样说,实际上是希望史可法出面招方以智来,他自家知道,为了俞国振的事情,方以智已经和他发生过几次争执,若是再想借方以智之手迫俞国振交出活字印刷术,只怕方以智首先就要与他割席。

    但史可法不同,史可法代表的是左光斗——虽然左忠毅公已经归天多年,但其影响,仍然存在。史可法不会直接找方以智,他会给方孔炤去信件,然后方孔炤再让方以智出面。

    张溥自己觉得,这是最佳的方式,那个改进后的活字印刷术,还包括那印刷所用的墨汁,自然是交由他来掌控。他可以充当《风暴集》主编,只不过到时要将这《风暴集》改个名字,就叫《复社集》。

    想到这里,张溥的心更加迫切起来。

    他经历这么多的政坛风波,如今对于在仕途上磨磨蹭蹭地熬资历已经完全没有兴趣,他最迫切的,还是身前身后之名。当然,再过十年之后,朝中奸人退散,君子满堂,那时他负天下之望,如晋之谢安石、宋之王介甫,再由天子再三拜请,他负书背笈,慨然应募,由布衣直至首辅,那也是一桩名垂千古的美谈。

    “此事还须赶紧,我料想,俞济民总要回来过年的,他回来时,方密之正好来,既可化解此前误会,又能让他为国效力。”张溥笑道:“我面子不够大,方密之那边倒是可以说上话,但仁植先生那里就不成了,还得道邻兄出面。”

    史可法嘿然一声,没有说什么,目光投向了书架上的一排书籍。在这排书籍之中,《风暴集》因其印刷精美,最为引人注意。

    就在这时,一个差役出现在门外,他肃容行礼:“小人窦顺求见大老爷。”

    “进来。”史可法道。

    “禀大老爷,安庆来的消息,无为俞国振,乘船顺江而下,在安庆盘桓了一日,如今应该已经是到了襄安。”

    “他终于……回来了?”史可法闻言双眉一动。

    “国振,你可算回来了!”得到通禀的俞宜勤来到码头上,看着黑瘦了些的俞国振,他心中满是感慨。

    俞国振点了点头:“五叔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二伯只管放心,这口气,我定然替五叔出了。”

    俞宜勤闻言之后摇了摇头:“我们不放心的,就是你非得出这口气……他史可法奉命分守安庐池太,咱们无为正归其管,论职司,你五叔也确实是在辖下,国振,这口气,咱们得咽下去!”

    俞国振笑了起来,笑容分外自信,他向着俞宜勤长揖行礼,自从他隐隐为俞家之主之后,这样的大礼已经很少了。

    “国振?”

    “二伯辛苦了,只管放心就是,咱们受人压制的时间,不会太久了。”俞国振抬起眼。

    俞宜勤只觉得他目光深沉,宛若汪洋大海,若说在这次南下之前,俞国振就给他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那么现在,俞国振就象是正在酝酿风暴的汪洋,似乎只要他发怒,什么力量也都会在他面前粉碎。

    “国振,此次……南行尚好吧?”俞宜勤决定还是茬开话题,将俞国振的注意力转到南方去。

    “很好,可惜二伯不在,若是二伯在那边,看到那里的模样,定然欢喜!”俞国振道。

    ……

一八二、千秋一道统(二)

    “当真……我们俞家在钦州有万亩良田?”

    在俞宜轩的病榻之前,听到俞国振说起钦州的万亩良田,俞宜勤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侄儿向无虚言,这次时隔半年回到襄安,人虽然黑瘦了,说话却更带着一股气势。

    “只可惜人手不足,否则何止良田万亩,两万亩三万亩都有。事实上,我们将水田、旱田、山林、河泽都算起来,我们新襄周围近三百倾,都可以说是我们的。”俞国振笑道:“二伯,五叔,你们是没有亲去钦州看,那里天气比咱们这热,故此水稻可以一年三熟,稻米产量,更胜过我们襄安!”

    “一年三熟……谢天谢地,若是如此,那就不畏饥荒了。”俞宜勤叹道。

    俞宜轩也是眼中闪光发亮,中华人物,只要血脉不变,就离不得这个“土”字。便是后世都市的钢铁丛林中,中华后裔也总是想法子弄一小块土地,养养花种种菜,若是连这小块土地都没有,那就是坛坛钵钵之类,装上一半土,架在自家那小小的阳台上,也能种些葱啊韭菜什么的,做面条时掐上两根放进去。

    “钦州人力不足,确实是一大问题,咱们在襄安人手倒是充足,整个襄安有几百户好几千口,加上孩童,没准上万。”他低声道:“若是能将这边的人力,迁到钦州就好了——钦州都不是瘴疬之地?”

    “自然不是,此次去时,我们做足了准备,就连在应天城招募的雷翁,都六十余岁的老人了,在钦州照样好好的。只要注意平日里饮食,根本无须担心瘴疠。”俞国振又笑了起来:“说到饮食,咱们平日里常说山珍海味山珍海味,我这次在钦州,倒真是吃厌了山珍海味,啊,对了,腌虎肉和虎鞭泡酒,我可是给二位伯叔带来了。”

    “虎鞭……泡酒?”

    两位伯叔都是脸sè大窘,不过又同时目lù兴奋,虎鞭泡酒,那可是好东西!

    “咳咳,难得你还记着伯叔……”俞宜轩咳了两声:“也不枉五叔替你挨的这顿板子了。”

    提到这顿板子,俞宜轩自知失言,马上又转过去:“才半年时间,那几万亩的田,都开出来了?”

    “二两银子一亩,当地的官兵都出了死力,自然是开出来了。来之前,我已经吩咐他们,种上油菜籽,等来年春上,再种水稻、玉米、蕃薯,另外还有花生……”

    此时蕃薯之类已经传入大明,但种植尚不普遍,玉米、花生同样如此。故此,俞宜勤听得双眼mí茫,虽然不是十分清楚那些究竟是什么,但油菜花他却是知道的。

    “待来年三月,春风初临,漫山遍野,万亩田地,尽是金灿灿的油菜花,风吹如浪,远香袭人……哈哈,便是桃源,也不过如此了。”俞国振又继续说道。

    “叭!”

    俞宜勤猛然一拍桌子,俞宜轩与俞国振都愕然望着他,他握着拳头:“过完年……我要去钦州,我定要去钦州看看!”

    然后俞国振和俞宜轩都大笑起来。

    “二哥,你上国振的当了,他便是要把你拐到钦州去。”俞宜轩笑道。

    “不错,不唯二伯我要拐去,大伯、五叔,我也要拐去。”俞国振愉快地道:“钦州那边有的是荒地,我一大摊子事在那边铺开,国威堂哥顾得了一头顾不了另一头啊。”

    “我老了,没那么多精力替你管事,不过若是真有那么多田,管几个田庄倒是不错。”俞宜勤一脸向往。

    “定不让二伯失望。”俞国振说完这个,脸sè开始严肃起来:“不过,先得将襄安这边的情形处置好……我在庐州便接到了二柱传去的消息,只是这消息不甚详细,二位伯叔,说一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俞宜轩与俞宜勤对望一眼,终究还是绕不过这事情啊。

    “国振,我还是那句话,有些事情,咱们必须忍。”俞宜勤道:“你不能让你五叔这顿板子白挨了。”

    “放心,我不会冲动,这可是史可法,不是随意的阿猫阿狗。”俞国振道。

    当初在庐州,他接到高二柱传递来的消息时,也是很吃了一惊,他行事得罪了不少势力,但却绝对没有想到,真正向俞家动手的,竟然是史可法,这位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大名的人物!

    能力姑且不评论,但因为《梅花岭记》一文,史可法忠名,几与文天祥共表。而且,以俞国振对其人的了解,他在为官与sī德上,也没有太多值得诟病之处。

    若是太平时节,他会是一个不错的官员,但可惜的是,他生在末世。

    “事情是这样的,这位史大人是六月底到任,他上任之后,有意整顿军务,但发现整个安庐道,竟然只有三百官兵可用,便yù编练精兵,只是朝廷并无钱粮,他又不愿加征赋税,便向治下四府大户要钱要粮,咱们俞家,也奉上了一千两银子和三百石米。”

    对于俞家这样的家族来说,一千两银子与三百石米,真不算什么,但是史可法相求的各大豪族,多数就是拿个百两银子打发他的,甚至有人背地里已经在说他收刮民膏侵夺民财,南北两京的御史们,也有攻讦他的声音传出了。

    “既然我们奉上的银粮比别家都多,他为何还要找我们的麻烦?”

    “此后,他又发文,要治下诸巡检司挑选精壮齐聚庐州,供他选兵,发文到我们襄安,点明要我们出两百人……朝廷给咱们新襄巡检司的兵额,就是弓手四十人,而且至今一文钱的粮饷都未拨来,这分时就是打着咱们家家卫的主意。我便带了镇上四十名充为弓手的民壮前往,他一见之后,便大发雷霆,说我搪塞敷衍,便yù以军法责我,后来又得知我是举人出身,这才免了当堂褪衣之辱,隔衣抽了十棍。”

    俞国振皱着眉,这与二柱传来的消息差不多,但是,五叔还漏了一件事情。

    “我听闻史可法派往咱们家传令的,不是差役,而是一个幕僚,那幕僚还说了咱们家印书之事?”

    “确有此事,那幕僚说……咱们家活字,远胜应天与苏杭的书商,所印字迹油亮清楚,这样的好物什,理应用于印圣人教化之言,君子正义之论,不应用于蝇营狗苟铢锱求利。”

    “呵。”

    俞国振笑了一声,但俞宜勤、俞宜轩熟悉这个侄子,都知道这一声意味着什么。

    他怒了,而且是那种真怒,会长久记住的怒气。

    自己这个侄儿,若是惹得他骂两声或者翻个白眼儿,那虽然是让他怒了,但怒不过夜,隔个三两天他就会忘怀。但他若是不予置评地冷笑,那便是真怒,而且,是牢记在心的真怒!

    “国振,你不必发怒,以史道邻的官誉,想来不是为了这活字印刷术为难我们俞家,定然另有原因。”俞宜轩道。

    俞国振点了点头,此时也有用活字印刷的,但因为活字铸造的成本比雕版都不逊sè,而且金属活字的油墨不好,印出的字迹模糊不清,固此未能大行于世。不过世上有的是聪明人,他们从《风暴集》、《民生杂记》和《民生速报》的出版速度上,便判断出这是由活字印出的,否则仅雕一个版,就需要大半年的时光,哪里来得及!

    至于另外的原因是什么,俞国振也不急于知道,在又宽慰了俞宜轩一会儿之后,他便起身告辞。

    回襄安到现在,他还没有回到自己的细柳别院去呢。

    襄安镇里如今是显得比以往更繁华了,不过那砂子路,让已经渐渐习惯了水泥路的俞国振有些不适,他嘟囔了一声:“也不知何时能将这砂子路都铺成水泥啊。”

    “小官人若是愿意,在这里也建一座水泥窑就是。”随shì在旁的齐牛道。

    “我倒是愿意,但是这里……有人不乐意我们安安份份地种田啊。”俞国振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柳如是。

    柳如是提着裙袂,慢慢地向着镇子里走来,她微微显得瘦削了些,昂着脸,满面都是喜忧交织的神情。

    俞国振也快跑了几步,齐牛想要跟上去,却被田伯光一把拉着:“你这头蠢牛,上去凑什么热闹!”

    齐牛这才恍然,重重地拍了自己脑袋一下。

    是啊,小官人与柳姑娘都大半年未曾见面了,自家跑去……凑啥子热闹!

    “小官人!”见俞国振到了自己跟前,柳如是拍着xiōng脯,喘着气道。

    她如今,可也十六,正是蔓妙年华,身体也已长足,这拍着xiōng脯的模样,说不出yòu人。俞国振几乎也想将手拍上去,但还是强忍着住了。

    “如是,你瘦了些啊。”上下打量了一番柳如是,俞国振道。

    这么简单的一句问候,顿时将柳如是眼睛弄红了。自然是瘦了,一分别就是半年,日日夜夜都想着念着,如何能不瘦,人家李易安不是说了么,“莫道不销hún,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小官人做的是大事,还有时间关心我这小女子啊?”她颇为委屈地道。

    “如是做的也是大事,没有如是在这里,我哪里能放心去做大事?”俞国振微笑道。

    最初收容柳如是,一半是因为对于历史中这位传奇女子的敬仰,另一半则是俞国振收集历史名人的恶趣味,严格来说,直到将柳如是带回襄安,俞国振对她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但是,后来她舍身救下蒋佑中之事,她面对闻香教徒的英烈,都让俞国振怦然心动。

    “回去再说,我要先洗漱一番,旅途太累了。”俞国振正容道。

    柳如是的脸sè顿时飞红。!。

一八三、千秋一道统(三)

    浴桶里蒸腾起来的水汽,模糊了人的视线,jī烈的水huā摆动声略略停息下来,好一会儿之后,柳如是近乎瘫软的声音传来:“奴……奴服shì小官人沐浴……”

    “你且歇歇吧,我不在的时候,定是没有继续锻炼,故此就这一丁点气力。”

    “哪里……哪里有,分明是小官人太折腾人儿……奴便是在那种……那种下贱的地方,也不曾听闻,有这许多折腾人的方法。”

    “不许提那个,你总是记在心里!”

    “奴蒲柳之姿,得郎简拔,虽然如今……如今这样了,却总不可忘了,当初奴是多么凄凉。”

    “既是如此……那么,你就再拿身体来感jī我吧。”

    又是一番折腾,俞国振这才神清气爽,虽然这种活儿也tǐng消耗体力,但对于俞国振来说,他缺的不是体力,而是压力过大,这种活,对于释放身体中过大的压力,是有极大帮助的。

    当余bō终歇,柳如是紧紧将脸贴着俞国振的xiōng膛上,听着他心脏有力地跳动,满脸未褪的红晕中,她双眼能滴出水来。

    “小官人,这半年来,奴操持三刊,做得还不错哟。”她低声说道。

    俞国振把她留在襄安而没有带去钦州,主要考虑有二,其一是她身体相对较弱,在钦州所有的基建都没有完成的情形下,她到那里,可能会有水土不服;其二是因为《风暴集》、《民生杂记》与《民生速报》,都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来担任主编。

    这个人非柳如是莫属,论起学习的天份来,柳如是非常强,博闻强记,分析能力也不差,俞国振将自己对于文章的筛选标准交给她,她就能近乎完美地挑选出俞国振喜欢的文章来。

    “是要表功了么,呵呵,说与我听听,让我瞧瞧我家如是儿在我离开之际做了多大的事业!”

    “如今《风暴集》三刊,已经不需咱们去推销了,自有专门店铺找上门来求订,应天城中,《风暴集》销量最多,足有三千份,苏杭扬诸州,也有一千份左右,便是京城里,也能卖出两千份……”

    俞国振策办的三种刊物,在柳如是的努力之下,已经流行起来。象《风暴集》,它是三种刊物中销量最少的,出版的频率也最低,是双月刊,两个月才有一期,但因为它是面向读书人中较高端的,所以定价较贵,每册是一百文。就是这样,《风暴集》如今的销量,也达到了万册之多,每期的营业收入,近千贯铜钱。

    《风暴集》给予的稿费也是极优厚,象方以智,因为连接着在《风暴集》上刊发他的《物理小识》,如今仅润笔就收到了超过三百贯,以字数来算,他总共也就是发了三万余字,每万字便是百贯,这使得他在应天城过得甚为阔绰。

    因此,俞国振并不指望《风暴集》能赚什么钱,关键是要能在上层读书人中树立起品牌,同时不断地潜移默化他们,让他们更容易接受种种新生事物。

    “《民生杂记》亦是极受欢迎,仅应天城中,便能卖出六千册,长江沿岸富庶诸府,《民生杂记》远比《风暴集》要好用,其中连载的故事,极是受人欢迎……小官人,你可知道《民生杂记》在哪儿卖得最多么,竟然是青楼烟huā之地!”

    听得这个消息,俞国振也是一愣,然后笑了,这既在他意料之外,也在他意料之中,青楼烟huā之地,正是各方文人士子流连之所,另外那些识文断字的商贾,稍稍有些余钱的贩夫走卒,也都是喜欢在这样的地方。那些心伤身世不幸的歌伎舞女,那些感叹怀才不遇的文人士子,对于各种才子佳人金凤玉lù的最是感兴趣。

    故此,《民生杂记》的售量,高达三万份,而每月一期的《民生杂记》售价也比《风暴集》便宜,五十文一册,这样每期的账面收益就是一千五百贯。

    但这两者实际上都不赚钱,真正赚钱的,还是《民生速报》,每十日就有一期的《民生速报》,售价才是五文,大开的纸两张,一共是八个版面。第一版是朝廷邸报里的一些消息,这算是为了应付官府,第二版则是里巷奇谈,第三版则是各地物产,最后四版,更是无奇不有,甚至还有店铺的广告。

    《民生速报》的售量是七万份,在这个缺乏娱乐的时代里,《民生速报》可以说是最大众化的娱乐工具,从官场上的变动,到各种小道消息,应有尽有。巨大的销量,再加上广告收益,这份报刊每月竟然能净赚到三百贯左右的钱财,再用这笔收益,弥补另两种刊物的亏空。

    “《民生速报》竟然被你经营成这规模了?”俞国振也为柳如是的成就感到惊讶:“你是如何做到的,别的不说,仅那些稿子……便准备不过来吧?”

    不象《风暴集》主要由如今读书人中精英分子供稿,也不象《民生杂记》那样俞国振早就准备好了稿子,《民生速报》的稿子应该是柳如是一手搜集的。她再聪明黠智,也不可能一个人将记者采编编辑校对的所有活儿都做完。

    “这可不是奴一人的功劳,小官人莫非忘了你的三位红颜知己?”

    俞国振愣了愣:“谁?”

    “自是那三位huā魁娘子,小官人可是秦淮河畔第一风流人,将她们送到奴这来,奴又不好支使她们做别的事情,自然就只有这个了。”

    话语里多少有些醋意,以柳如是受过的教育和身份,嫉妒俞国振的正牌夫人方子仪,她没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可嫉妒一下这三位huā魁娘子,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俞国振拍了拍脑袋,自己倒真将这三位给忘了。

    “她们做事如何?”

    “初时有些不适,但后来都好了,然后由婉容姐出面,邀各处青楼里的姐妹们撰稿,里巷奇谭逸闻趣事,这不就来了么,那些姐妹们也可用这个,赚丝子脂粉钱。”

    俞国振哈哈笑了起来,他却没有想到这一点,确实,王微bō与顾横bō倒还罢了,那马婉容在这欢场多年,人脉极广,召些青楼娘子执笔,既有润笔又有雅名,那些青楼翘楚哪个不踊跃?

    而她们执笔写的文章,逐香之客又如何能不捧场?

    只不过,这就当真是“妓者”为记者了,但此时的“妓者”可比后世某些专以造谣生事为业的同行,可要干净有操守得多了。

    “如是好心窍,这种法子你都想得出来。”俞国振夸奖道:“我在钦州,每三十天有一船自广州来,在广州都买到了《民生杂记》。”

    “小官人去了钦州许久,也不知那钦州是什么模样!”柳如是颇为好奇地道。

    “是倒是好地方,不过,如是要去的话,每日里可都得戴着头巾,免得日头暴烈,将你晒黑了……哈哈。”

    “小莲晒黑了么?”

    “她在那边带着几十个孩童,每日晨昏才出来活动,倒是未曾晒黑。”

    “小官人果然将家学开到了钦州啊。”柳如是抿嘴笑道:“便是朝廷,也没有小官人这般注重教化的。”

    “朝廷只管能不能写八股,却不管能不能当好官,还有更多当不了官的读书人如何安置,这些人除了读书,一无用处,便只有寄身于百姓身上,为非作歹欺压良善……”

    “好了好了,知道小官人见识广,奴是一女子,却不晓得那么多呢。”柳如是轻轻白了俞国振一眼。

    她其实是有大志向的,常恨此身非男子,但在今天,是她极喜庆的日子,只想说些喜庆的事情,而不愿讨论那些纠结无比的国家大事。

    “是是,这不是怕求田问舍,让如是小瞧了我么?”俞国振哈哈一笑:“说实在的,我huā钱如流水,在钦州已经huā掉了十几万两银子,如今囊中空空,就等着如是这女陶朱来替我分忧呢——家中有多少钱财可以动用?”

    “女陶朱却不是奴,是那位李家的大小姐吧。”柳如是又是一个轻轻白眼。

    “李家大小姐,那是谁?”俞国振这一次是一下子就想到了,无非是李广堰,在应天城中,得了他几句提点,还专门要将成衣工坊开到襄安来的那一位。只不过当时俞国振拒绝了,不曾料想,这点小事,柳如是却还记在心上。

    不过记起归记起,当着柳如是的面,是绝对不能承认的。这并不是畏女如虎,相反,这是懂得如何哄女人,须知再大方的女人,也不爱自己所喜之人在面前赞别的女人。

    他的反应让柳如是果然高兴,抿嘴笑道:“小官人佯装呢……那位李大小姐倒是个能人,小官人提点她几句,加之huā魁八艳大会评比,她如今声名在外,衣裳都卖到了成都府。不过此人倒是厚道,前些日她才让人在应天城中与我们交割了一批铜钱,足有三千贯,说是今年的分红。”

    看起来这李广堰果然有经营头脑,成衣制造竟然真给她做起来了。

    说完李广堰,柳如是才将家底告诉俞国振,在俞国振离开时,细柳别院可支取的钱财,折成银两共是两万五千余两。这大半年时间过去,几处收益,特别是棉布的收益上来,细柳别院织的布如今在应天极为有名,甚至还销到了松江,被称为“细柳布”每匹价值,几与绢同。再加上珠场的收益,俞国振手中,已经又有六万九千两银子了。

    放在别家,不到一年赚得四万四千两银子,那是相当会赚钱了,可在俞国振看来,这钱还是不够!!。

一八四、千秋一道统(四)

    原本这个冬季,夏安笼罩在湿笼的yīn云之中,但俞国振回来之后,天空难得地晴了,在抱怨了好些时日之后,襄安镇里的百姓纷纷将自家潮濡的被服拿出来赶日头。

    托俞国振的福,因为细柳别院要养这么一大批家卫,所以也带得襄安左右的百姓生计变得好起来。象是杀猪的雷九,以往只是走村过户,哪家要杀猪便去帮忙,换些猪下水罢了,可自从俞国振练家卫以来,每日里都从土桥运猪来杀,那猪下水也被他卤制起来,到附近的镇子码头去贩卖,家财据说也已经在数千金了。

    因此,家家户户收入到了,生计自然也更好。冬日里的棉被里塞的不是芦花,而是棉絮,六斤的九斤的,盖得身上一冬天也不会伤风感冒。

    雷九腆着肚子,慢慢地行在襄安镇的街上,周围时不时会有人向他招呼:“雷大官人。”

    “哈哈。”

    他确实是升格了,家里有了些钱,原本镇上称他为小九的邻舍们,如今改口称他雷大官人,就是他自家婆姨,现在在chuáng上也是心肝啊肉啊的扭得欢,生怕他多了些钱后去娶个小妾。

    不过……娶个小妾似于不错,镇上稍有家当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这年头,大姑娘不值钱,弄一白nènnèn的养在别宅里……

    璐!”

    就在雷九想入非非之际,迎头却撞着一个什么东西,还不等他清楚过来,又是一瓢冷水当头洗落:“兀那小九,敢来讨老娘的便宜,莫非是发达了便瞧不起老娘?”

    正眼一瞧,却是镇子里的宋妈妈,雷九方才一头撞着的,她手里拿着一个扁担,正气呼呼地望着雷九。

    “什么小九,本官人大号奔霄,雷奔霄!”雷九恼怒地道。

    “切,你那点底细,老娘还不知晓,打小就是个蠢人,故此小名便是一个笨儿,只不过这两年托了俞小官人的福,有了点身家,便改笨为奔,又添了个霄字……可在老娘眼里,你还是当初的那雷小九雷笨儿!”

    雷九苦笑,这宋妈妈可是个泼辣人,往常爱贪些小便宜,喜欢小偷小mō,整个襄安镇上,她可谓吵遍诸fù无敌手。只是这两年为细柳别院做些浆洗缝补之事,生计渐好,少与人吵了,只是偶尔还拿他这样的大老爷们练练嗓子,免得丢了当年的本领。争是争不过的,可被撞了一下,又被浇了一头冷水,不说一句又对不住自己。

    “宋妈妈,若不是吃了我的卤杂,你如今还缩在灶堂前发扒呢,哪有精神在这里与我吵架?”

    “你这憨货,若不是小官人指点,你那猪脑子能想到把自己的下水弄去做卤杂?”

    他二人吵步嚷嚷,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一辆马车上,某人放下了帘子。

    “济民倒是人如其名,当初老大人给他取这个字,当真是对了。”方以智笑着对坐在面前的孙临道。

    “济民有实才,非你我能比。”孙临声音低沉,看上去有些沉寂:“不过他玩心,也不比你我姜啊。”

    “哈哈,游玩大半年,据说在钦州还与巅寇交过手。”

    俞国振在钦州的事情,方以智也有所耳闻,但仅限于知道他在钦州引来了海寇,与海寇交过手,其余的就一无所知了。

    “也不知如今他是不是回来了,若是没有回来,咱们怎么办,去钦州寻他?”

    “还是回桐城看看吧,既然出来,总得散散心。”

    然后就是沉默,两人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从镇子到细柳别院,不过是一会儿的事情,在别院门口,他们的马车被拦住,待得知是舅老爷方以智与连襟孙临来了,这才放行。

    “你们小官人回来了么?”

    “昨日刚巧回来,两位先生来的正是时候。”

    得到这个回复,方以卑大喜,回头看孙临道:“行了行了,不过就是一个花魁娘子,济民这边有三个,你过会儿请出来相见就是,莫要弄得这样一个模样!”

    “却是让密之见笑了。”孙临也有些尴尬。

    他娶的是方以智妹妹,却在应天城中纵意花丛,甚至mí恋上了一位名姬,但只可惜这位名姬被势大显贵所横刀夺爱,至使孙临闷闷不乐。

    方以智便是带他出来散心的。

    “密之哥哥,克咸兄长,你们两位来得可真巧,早一日的话,我尚未回来,晚几日的话,我就要动身去应天寻你们了,咱们几乎就要错过!”

    俞国振听说这二人来了,笑着出来相迎,他们一别也是大半载,好友相见,少不得打趣一番,不过看孙临的模样,象是hún不守舍,多问了一句,才得知他喜欢的青楼女子,竟然被应天诚意伯府给横刀夺爱了。

    “克咸兄这就不对了,男儿志在天下,岂可因一女子而颓唐至此!况且,你娶的是密之兄之妹,容德兼备,岂不远胜不知何处来的一妹,在手中的你不知珍惜,却去……

    俞国振正慷慨而谈,就在这时,柳如走出来奉茶,她颜sè如玉眉目似黛,双眸盈盈如水,方以智与孙临也是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她,所谓女大十八变,只能从眉宇中依稀找到当初的身影。她奉茶完毕之后,方以智与孙临都是盯着俞国振,于是俞国振到嘴的话说不下去了。

    “哈哈。”孙临冷笑。

    “哈哈。”方以智也冷笑。

    “似乎济民你与子仪的婚事,眼看着就近了。”

    “似乎济民你在金陵城中,得了个秦淮河上第一风流人物的绰号。”

    “似乎方才那小娘,便是你从苏州带回的如是姑娘。”

    “似乎你上半年,还拐走了秦谁八艳中的三位花魁。”

    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将俞国振说得抬不起头,然后三人齐声大笑,俞国振慨然长叹:“这正人君子装不得啊。”

    “正是,正是,我辈英雄少年,正当纵意轻狂,岂效冬烘腐儒,闭目空谈心xìng?”

    无论如何,经俞国振这一番做作,孙临失美的惘怅,多少消了一些。

    “说起纵意轻狂,小弟新近得了一篇奇文,二位兄长可以提点一番。”

    俞国振对于方以智、孙临的到来,是举双手欢迎的,他正要方以智有用。这大半年时间以来,方以智在《风暴集》上撰文颇多,在士林之中名声更胜,与徐霞客有些默默无闻不同,他可谓是儒林新锐。

    而且,方以智家学渊源,在《易》上造诣极深,如果能得到他的帮助,那么俞国振这次准备挖东林、复社根本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小半。

    “哦,连济民都说是奇文,一定很有趣。”方以智初时并不以为意。

    如是,如是,将我箱子底下,那份署了霞老名字的文章拿出来。”俞国振道。

    不一会儿,柳如是将文章拿了过来,文章呈于方以智面前,方以智看完之后,默然无语,孙临觉得好奇,也接过来一看。

    正题写的是“进化天演论”五个字,孙临不由得神情一变:“进化天演论,好大的口气,莫非sī学天文?”

    一边说,他一边看下去,结果这文章却是谈物和变化的,以自然之演进,与人类之变化相应证,最终得到“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世道必进后胜于今……”这两个结论来。

    “当真是……当真儿……”

    看完之后,孙临也哑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评价好。

    明代儒林,特别是明末儒林,正值大jīdàng之际,而且因为商品经济活跃,外来文化的启发,再度出现了百家争鸣的迹象,几乎可以说有华夏文艺复兴的趋势。

    若看外力打断,一个思想昌明文华繁荣的时代,就在眼前。

    所以,孙临并不古板,对于新思维的接收,他丝毫不柢触,可这《进化天演论》中的观点,还是让他觉得不对。

    他学问不及方以智,觉得不对,可究竟是哪里不对,怎么样的不对,一时半会却想不出来,思忖了好一会儿,决定向方以智求教,结果拉了方以智一把,却发现自巳这位舅哥仍在发怔。

    “密之,密之!”

    “啊呀!”

    方以智这才回过神来,他握着双拳,jī动万分地看着俞国振:“这位霞老……究竟是何人?”

    “江yīn徐弘祖,与钱牧斋交好,因为喜好出游,无意于功名,我在钦州时,他随石电到钦州寻我。”俞国振笑道:“然后为峒贼所掳,困于贼寨之中,忽然大悟,得此奇论……”密之兄觉得有理否?”

    “有理,太有理了,我此前一直在想,为何北地树木多针叶,南方乔木多阔叶,此理便可证之了,北地苦寒,为适应其境,叶为针型,南方温热,为适应其境,叶子便宽人……”

    “与我说这些没有用,霞老周游天下,二位兄台可要一见?”

    “要见,当然要见,如此奇文,若是不见其人一面,岂不终甚至憾!”方以智兴垩奋地道。

    徐霞客倒就在襄安,但他也是个闲不住的xìng子,到处去游玩了,当俞国振遣人将他寻回来后,方以智恭恭敬敬向他请教,他也是见了方以智《物理小识》的,对这今年轻后辈极是赞赏,便将自己未写在文中的一些东西,也拿出分享。

    俞国振对此极是满意,很明显,方以智是被徐霞客的理论说服了,徐霞客写游记很好,但笔战对骂,则未必是其所长,另外他在学术界中的地位也有限,可若多了方以智,接下来一期的《风暴集》,就很有些味道了。

    “不是想要我的活字印刷术和油墨么,既然如此,让就先尝尝这两者的厉害吧。”俞国振心中暗想。!。

一八五、千秋一道统(五)

    “《进化天演论》?”

    “俞济民在搞什么名堂?”

    “还有方密之,他为何也参了进来?”

    眼见着就要过年了,新一期的《风暴集》终于出现在张溥的面前,当张溥看到封面上与此前都不同的印刷,忍不住笑骂起来。书是史可法给他的,史可法脸sè非常难看:“天如,你先看看吧。”

    张溥拍了拍《风暴集》的封面,不以为然地道:“俞济民会有什么名堂弄出来,无非就是一些游记,而且大多闲散,语极荒诞,不值细究。密之也是,为这个徐霞客作荐……咦,霞客,徐霞客,我似乎听过此人?”

    “你先看了文再说吧。”史可法催促道。

    张溥看了看目录,《进化天演论》被排在了第一面,他翻到页码,又笑道:“道邻兄你何必急,俞济民印这《风暴集》,字皆横排,不伦不类,看得人直摇头啊。”

    他是在玩笑,史可法却是个认真之人:“在《风暴集》第一册中曾提及此事,古人竖书,是因为在竹木简上刻字,竖书方便,蔡侯造纸,今人书写,自是不用因循旧例……先是之时,我还只道这是少年人标新立异之举,可今日见了他这《进化天演论》,才知道这竖子竟然是刻意为之!”

    “何至于此!”张溥漫不经心地道。

    他对史可法,甚至史可法身后已经去世多年的左光斗,都是只敬其人品却不屑其才能,他觉得,要想斥小人正君子,除了一腔正义一身气节之外,还得通权谋机变。

    “天如,你看看吧,你看完之后,只会比我更气愤!”

    史可法几乎捶xiōng顿足,张溥笑笑看完全文,与方以智一般,看完之后,他愣住了。

    他虽是愣,却没有象史可法想象的那样,怒发冲冠。

    “徐霞客……原来是他,江yīn徐弘祖,他竟然能做得这般文章!对了,对了,也只有他能做得这般文章!”

    许久之后,他捶手大叫,tǐng身跳起,反应之jī烈,让史可法都为之讶然。

    “天如,你这是……”

    “妙论,妙论,果然……不愧是俞济民,去了一趟外地,竟然带来了这等妙论。”

    “为文者乃是徐霞客,为序者乃是方密之,而且只怕不是妙论,而是谬论,谬种流传,国将不国,我必向朝廷上奏,请求禁止此书!”史可法冷冷地道。

    他没有想到,张溥的反应竟然会是这样!

    在史可法看来,他们东林一脉,传承理学,得了儒家道统,自是最正不过的。至于其余学说,都是枝节末梢,为绿叶以衬大道,这种器量他有,也能容忍,可是若是胆敢窥测道统,甚至以妖言huò众……孔子能诛少正卯,那么自己当然也可以诛某些jiān人!

    张溥却与他不同,他是徐光启名义上的弟子,并不排斥实学,也不食古不化。徐光启去世之后,俞国振专门将徐光启的《农政全书》印制成册,定价极廉,几乎是赔本卖出,原本张溥想要为《农政全书》写序,但这个活却被陈子龙抢去,再序也交给了方以智,他仍然什么都没捞到。

    “这是妙论啊,世道必进,后胜于今,故此祖宗之法,当因时而变,不可拘泥于古……”张溥原本是想和史可法辩上一辩的,但说到这,然后便大笑起来:“难怪道邻兄如此愤怒,此文分明是于道邻兄姓名有大碍,此文之意,不就是史不可法么?”

    史可法恼怒至极,忍不住吼道:“张天如,事关道统,岂可听任,你再这般等闲视之,休怪某与汝割席了!”

    张溥愣了愣,脑中飞转,想来想去,他现在一来托庇于张国维、史可法,二来他心中也确实有嫉妒之念,那样的妙论,原本不该是由默默无闻的徐弘祖所撰写,也不应该由方以智点评,更不该是俞国振主编!

    他望着史可法,脑子里百般挣扎,虽然只是片刻的事情,可就是这片刻,他的脸sè忽喜忽忧忽怒忽憎,几乎是百sè杂集,万紫千红。

    然后他下定了决心。

    “道邻,何必动怒至此,我不是在玩笑么。”他叹息着道:“现在,道邻兄可知道为何我想要俞家的活字印刷术与油墨了么?我便是怕有一日如此,俞济民虽有小是小非之心,却无大是大非之辨,为人所huò,草率成文……只恨我一语成谶,这种先见之明,我真不想有啊。”

    史可法默然,君子可欺之以方,他确实是个君子,因此并没有想到张溥在一瞬间心里千转百回,而是回忆起当初张溥劝他想法了让俞家交出活字印刷术与油墨时的对话。当时张溥便道,这是对jiān邪之利器,有这等既便宜又质优的印刷技艺,对如今窃居相位的温体仁发动攻击,然后再扫dàng阉党余孽,天下太平可至!

    这也是他的最大梦想。

    “天如贤弟,你果然有先见之明,初时我还心中不以为然,觉得你有些小题大做,如今看来,你是对的。”想到这,他眉头一振:“既是如此,我便再试一次,这次……我亲自去襄安!”

    “你自去襄安?”

    “正是,既然天如兄说那个俞国振俞济民确有几分才华,他所结交的,也是天如这般正人君子,有方密之、陈子龙这样的后起之秀,有钱牧斋这样的前辈巨宿,此前于国家也有功劳。我总得再给他一点机会,让他幡然悔悟,知道自己已经谬之千里!”

    听他的话,张溥很想笑,别人不了解俞国振,他却是极了解的,两人在盛泽初遇,之后无论是书信往来还是直接打交道,都有过不只一回,若是史可法以为,凭借他三寸不烂之舌就可以劝动俞国振,那就大错特错了。

    不过,他没有劝解,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印刷术、油墨,还有那已经拥有相当大影响的《风暴集》,至于俞国振,自己只要从中驾御得当,莫让他与东林彻底决裂就好。

    等到自己负笈北上宰执天下之时,安知俞国振不能成为自己的戚继光!

    “不过,对这俞济民,道邻兄还是以礼相待,他虽说没有功名,却总有功绩。”

    “放心,我自然知晓,我会先遣人送信,做足礼仪。”

    “小弟也随贤兄一起去吧,有小弟在,有些话贤兄不方便说,小弟也可以居中传达。”

    “史笔,这次信件,便由你送去,让俞国振在他的细柳别院等着,我在……十二月上旬,会抽空去他那儿一晤。”史可法召来一个家仆道。

    那家仆跟着史可法也有些年头,得了这个命令不敢怠慢,立刻赶往襄安。从庐~州到襄安,兼程而行,一日可至,但当他到襄安细柳别院递书时,却吃了个闭门羹。

    “什么,不见,你是如何对他说的?”

    史玉传回的消息,让史可**住了,他分守诸州,地位在知州之上,他派出的使者,俞国振竟然敢让他吃闭文羹?

    便是有意不见,措辞也应该婉转,而不应该是直接拒绝相见吧?

    “小人说,右参议分守安、庐、池、太史公有令……只说得这一句,那边就将小人哄了出来,还说什么……还说什么‘山野闲人不受爵禄不欠国税不听官名’。”

    听得此语,史可法面sè大窘,就是张溥,也颇有些尴尬。

    他们都向来以名士自居,东林名士,才高气华,但如今却被狠狠打脸了。

    很显然,那句“山野闲人不受爵禄不欠国税不听官名”,是俞国振教给家丁的,而这句与其说是拒绝史玉,倒不如说是在打史可法的脸:你无非就是仗着名爵来欺负百姓罢了,但我是隐士,我不是你的属下,也没有欠官府捐税,你少仗着官威对我呼来喝去!

    不过史可法这点雅量倒有,他向张溥道:“倒是本官……我失礼了,无怪乎天如贤弟也视这位俞济民非同一般,仅此一语,傲骨已经有了……罢罢罢,既然我失礼在前,就全他的名声,史玉,你再去一趟,这一次别持我名刺,只说史可法十二月十八前往拜晤。”

    史玉再次到襄安细柳别院,这次他吸取了教训,不敢再抬出老爷亲随的架子,恭敬地向着别院前的家卫施礼:“小管家,请入内通禀一声,说史公讳可法遣人来拜。”

    “史公讳可法?”家卫喃喃说了一声:“此人未听说过……你请稍候。”

    史玉心中不快,但脸上不敢表lù出来,他是知道史可法脾气的,若是这次再办差了,那么史可法有可能就将他赶回原籍。

    没有多久,一个穿着与家卫不同的人出来相迎,史玉最初时以为这人就是别院主人俞国振,结果一通名,却只是别院里的管事高二柱。

    二柱与史玉说了几句,发现这只是一个庸人,便不以为意,引着他走进了细柳别院。

    在别院之外,并不觉得什么,可入内之后,史玉便看到一队少年正在列队站立。此时正是严冬,寒风凛冽,可这些少年立于风中,却没有一人袖手取暖,个个都站得笔直,双眼平视,他从众人面前经过,也没有一人目光随着他移动。

    史玉便再是平庸,也知道这些少年绝非一般。

    他没有来得及细看,便被引进了别院正中的屋中,屋子倒是简朴,进门之后,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大高个,然后才注意到这大高个身前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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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千秋一道统(六)

    “史参议遣汝来,有何交待?”

    不等史玉看清楚这大高个儿,那少年便已经开口了,神情很有些不豫。

    史玉当然知道,就在不到一个月前,自家主人还寻了借口,用鞭子抽了俞国振的堂叔。再加上史可法此前的交待,因此他回应得甚为恭谨:“参议老爷说,他此际公务繁忙,将于十二月十八日,来襄安拜会俞公子。”

    若是懂道理的,这个时候应该立刻掠讶起身,遥遥行礼:“小子哪里敢当参议大人此语,应是小子前去拜望参议大人。”

    但显然,俞国振不是个懂道理的,或者说,他不准备讲这种道理。

    “十二月十八日,也就是再过五日?”他皱着眉:“我年前正准备去应天府办年货,十二月十八日未必能见到我。”

    “这个……”

    史玉觉得很无奈,这小子不是有无为幼虎的绰号么,难道无为幼虎竟然是无为幼猪?

    “那么俞公子何时有空?”略一犹豫之后,史玉又问道。

    俞国振其实在犹豫,是否要与史可法见这一面。

    他对史可法的能力并不认可,但对于其人品还是有一定信心,因此也很奇怪,他为何会凯觎俞家的印刷术。这原因,可不是高二柱用些贩夫走牟流浪乞丐能够打探得到的。

    但他也不得不思考,史可法见他后立刻提出要他的人、要他的技术,他该如何拒绝。

    史可法的脾气性格,绝对会做这种事情在史可法这类官员看来为朝廷捐出家财、献出家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么谁是朝廷?他们这些正人君子就是朝廷。

    是朝廷,不是国家。

    不能说他的想法错误,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在俞国振看来史可法连朝廷都代表不了,遑论国家。

    “十二月二十六日吧衙门已经封印……”想来史参议到时也有更多的空余时间。”俞国振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

    “十二月二十六日?”史玉重复了一遍这个时间,这时间离过年太近了,他不知道回报回去之后自家主人会是个什么反应。

    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太高兴。

    “那就如此吧……”……小人告退。”他施礼道。

    同样如果是一个讲礼的人家这个时候就应该留客,但俞国振仍然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打赏都没有。

    所以史玉一出了细柳别院,便回头啐了一口:“恁的小气这家子人,活该……””

    说到这,他便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在他面前,两个人抱着胳膊,正怪笑着看他。其一是高二柱,方才弓他入别院者,另一个说话的则是成年人他并不认识。

    “你是什么人?”史玉喝道:“我是官拜右参议分守安庐池大四州史公讳可法之家人……”

    “原来是史可法的家人,却不是史可法本人……”那你在此嚣张个什么?”

    说话的是贾太基,他依旧是无为捕头,虽然依律史可法可以管着他,但他还真不怕史可法。胥吏对官员当面恭敬背地里怪话,可真没少说,莫说史玉不认识他的身份,就算认识,跑去寻史可法告状,史可法也不好越过无为知州来找他的麻烦,这是完全违背官场潜规则的。

    “你是何人?”史玉可是听说过,俞国振在襄安肆无忌惮的事情,他与此前被史可法派来的幕僚,为何到了襄安虽然有些傲慢,却不敢作威作福,桑因就在这,若是将俞家的火气jī出来,先砍了再报一个“为水贼所害”,就算史可法为他们复仇,那又有什么意义?

    “你可以走了。”在贾太基身边,高二柱冷冷地道。

    与半年前的二柱相比,现在的高二柱显得更加yīn柔,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让史玉觉得毛骨悚然,这个少年就象是一只毒蛇,潜伏在yīn暗之中,当你看到他时,也是他暴起噬人之际。

    所以史玉一句话都不敢说,直接就加快了脚步。

    “小官人待人太厚,故此什么样的东西都敢来襄安sāo扰。依我说,巢湖那么大,沉几个人下去,根本无人知晓。”贾太基低声嘟囔,可声音却恰好能被史玉听清。史玉hún飞魄散,又加快了脚步,然后听到贾太基肆无忌惮的笑声。

    “好狗胆!”史玉心中暗道。

    “老贾,别玩过了,未得小官人命令,咱们还不知该如何应付那位史参议呢。”见他走远了,高二柱淡然道。

    他话声落下,贾太基的狂笑也停了下来,脸上lù出讪讪的神情。贾太基是想着在俞国振面前表现一下,却忘了他现在所做的事情,最忌就是自作主张。

    史玉回到了庐州,这次史可法问他襄安情形时,他就有话可说了。

    “果然有一支强军?”史可法第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他有一种预感,觉得次年可能会出现某种大事,他手中没有一支堪战之军,如何应对这种大事!

    “小人估算了一下,大约有一百人左右,小人去时,正在看他们操演,朔风刺骨,他们未着甲,站在风中,纹丝不动。小人进去时如此,出来时依旧如此。这些时日来,小人随着老爷也见过各地卫所军士,没有一支,能与之相比。”

    “百人左右……”……”……”史可法对这个数字很是满意,在他看来,有一百多人的精锐家丁,再加上两三百人的辅助部队,就可以组成一支相当精锐的部队了。

    而再以此部认为核心,操演个三五千人出来,那么他分守的安庐池庆诸州,就有一支真正可以作战的部队,却不是现在这两千七拼八凑出来的丘八。

    不过他却不知道……”史玉看到的那百人左右……”乃是家卫第五期,这些人来到襄安才不过两个月,训练的时间并不长。

    俞国振基本上保持每六个月增加一期家卫的速度,每期的人数都是五十至一百人,通过以老带新的方式让家卫人数扩充的同时……”仍然保持着较强的战斗力。当然,这批新家卫未曾真正上过战场,甚至连剿贼都没有做过一一如今襄安方圆两百里内已经无贼可剿了。

    “这些家丁可有甲胄,持何等武器?”张漆问道。

    他与史可法商议中,若是俞国振的家丁有甲胄,那就是逾制,可以以此为借。”让俞国振将家丁交出来。

    “都着绿sè布袄,无甲胄,所执武器,也是腰刀长矛。”

    张漆与史可法对望一眼,想从逾制这一点向俞国振施压是不可能的了。

    “除去这些家丁之外还有什么惹眼的……”你见到了?”

    “小人在襄安,也与当地百姓有过交谈,当地百姓都是异口同声,说俞国振待人和气,造福乡樟,一姓雷的屠户还说,若非有俞国振,他也难得有如今生计……“”

    史玉是熟悉自己主人脾气的,虽然被襄安冷落,却不敢隐瞒事实,将自己在镇子里的见闻都说了出来。

    “能造福乡粹,使野无恶言,这个俞济民,倒也不算太坏,尚有些忠义之心。”史可法听完之后,对自己的襄安之行开始有了一点信心。

    “不过小人回来时,却遇到两人,言语殊为不敬让小人颇为……”……”史玉又说他遇到高二柱与贾太基的事情,不过这里他就耍了个小滑头,将贾太基所说沉巢湖的对象,巧妙嫁到了史可法身上。

    象他这样的家奴,与胥吏一般,都是惯会jiān猾的,他此前处处都是说俞国振的好处,这让他显得极为公正,最后补一个俞国振的恶处,从而形成逆转,此前半天说的就都被这最后的取代了。

    “竟然“竟然如此胆大!”

    史可法算是有些养气功夫了,可听到俞国振的手下公开说要将他这右参议扔进巢湖之中,仍然气得浑身发抖。他身边的张涛也无法替俞国振说什么,在张漆看来,俞国振确实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天如,看来我们错了这个俞济民……”丝毫没有将国法放在心上,这等无视法纪之人,如何能对他寄予厚望?”

    “只是俞济民的下属之语……”……”

    “从史玉此前所说来看,俞国振御下极严,若非他授意,那些下属哪敢如此大放厥辞!”史可法怒道:“那《风暴集》中,他竟然试图动摇我儒家道统,这等人物,不诛之不足以安天下!”

    “道邻兄,道邻兄息怒!”张涛听到他怒成这模样,心里也是大急,俞国振若是真被史可法寻借口杀了,那么惹起的事端可就真大了,别的不说,方家与史可法必然反目,到时候,他这个史可法幕僚,在方家面前也抬不起头来。更何况,还有一个还在牢里的钱牧斋,他与俞国振的关系也不简单,别的不说,那个徐弘祖,自己就在钱牧斋那里听说过。

    史可法在东林中虽然有名气,不过更大的原因是借了他座师左光斗的悲壮,钱牧斋才是如今东林的真正领柚。

    以复社和东林的密切关系,若是东林因此分裂,复社也势必跟着分裂,那对于张漆扶正祜邪的计划,是极为不利的。

    “道邻兄,如今你与张东阳是东林砥柱,朝中君子退散,温某这样的jiān人窃位,钱牧斋都因之下狱,我们的大敌在朝堂之上,而不是乡野之中!”他想起左光斗:“此时你不保护自己的有用之身,为一介百姓的俞济民而动怒,给予温某攻汗你与张东阳的机会,你忘了左忠毅公对你的教诲了吗?”

    语毕,史可法浑身一颤,怒气缓缓收了回来“既是如此……十二月二十六日,让我见见这个俞国振再说。”他缓缓道。!。

一八七、千秋一道统(七)

    一大早,襄安如同往常一般从沉睡中醒来,宋妈妈将昨夜忙着洗好的衣裳搭上竹竿,要借难得的晴日来晒,虽然她的手指因为冻疮而破裂,但她脸上的气sè却是极好。雷九雇请的伙计,推着小车,沿街叫卖,给那些懒得早起烧菜、家里又有几个余钱的人充为早菜。各种呦喝声此起彼伏,间或有孩童的啼哭声,或者是鸡鸣犬吠之声。

    史可法眯着眼,人有些忡忡。

    他对俞国振不顾国法的恣意妄为是极为愤怒的,但当昨夜他悄悄乘船来到襄安,并在镇子里的客栈住过一夜之后,这种愤怒,变成了一种犹豫。

    若真是妄顾国法之辈,这座小镇,为何会如此祥和,又如此生机勃勃?

    张国维到应天任上,做得最多的是两件事,一是兴修水利,二是打击豪强。他将史可法推荐到分守四州的位置上来,史可法当然不能让他失望,除了练兵,另一件事同样是打击豪强。

    当然,张国维与史可法打击的豪强,多是游离于朝廷党争之外、被他们看成首尾两端的家伙,象已经致仕的前首辅周延儒,再象俞家这样的小地方豪强。真正有靠山有门路的,他们一般不会轻易动手,因为一动手,牵连起来就可能演变成不同势力之间的大决战。

    所以,史可法没有少见过被豪强摧凌的乡村小镇,民间有“兔子不食窝边草”的俗语,可是对有些地方豪强来说,他们根本没有这种忌讳,为了将自家的田地连成一片,为了一块山岭上的坟地,为了河沟里的水源分配,他们都可以不顾人命。

    但襄安不同,这座小镇,不仅没有因为俞家的强势崛起而凋零,相反,似乎小镇上绝大多数人家,都因为俞家而受益。

    “襄安俞氏卤杂呐……这位官人,要不要来碟襄安俞氏卤杂,热上酒,再配上一叠卤杂,可是狗肉都不换的好口味!”

    史可法听到有人在召呼他,他看着那推小车的小贩,又看了看身边的早餐铺子,招了招手,那小贩顿时眉开眼笑地过来。

    “与我烫一壶酒,再上一碗面汤,来一碟俞氏卤杂……说起来,你这卤杂为何称为俞氏卤杂,莫非是镇上俞家的产业?”

    “正是,正是……”小贩得意洋洋地道。

    但早点铺的伙计奉上酒,却打破了他的谎言:“官人莫听他瞎说,这襄安俞氏卤杂,只是借了俞家的名头,实际上是雷九的产业,那雷九也是好命,得了俞小官人的指点,从一个破落户儿杀猪的,到如今的雷奔霄雷大爷……若不是俞小官人,他就跟小人没什么区别!”

    “我呸,为何这么多人都得了小官人指点,家里都生出财来,就是宋妈妈,如今也雇了两个婆姨替细柳别院浆洗缝补,一天也有几百文入手,你却还只是一烧饼铺子的伙计?”那小贩不干了:“换了你,便是俞小官人给你指点,你能成得了气候?”

    “我如何不能,俞小官人手指头可点铁成金,他指着那个蚌贝,哪个蚌贝中便有珍珠。只要指点我一下,我便立刻浑身金银……”

    “于今总算知道你为何发不了家了,人家俞小官人早说过,他才不会什么点铁成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只教人如何发家,至于具体去做,他才不管。”

    听得这话,史可法大奇,又在那小贩处点了碟卤杂,然后问道:“俞小官人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道理我懂,除此之外呢?”

    “俞小官人还说,求人不如求己,求别人施舍来的,永不是自己的,要想发家,尽在勤俭诚智四字之上。只要能做得这四字,便是挑粪肥地,也能使家业兴旺,做不到这四个字,便是给一座金山银山,也会被败光来。”

    “这话,倒是有理。”史可法点头。

    “那是自然,咱们俞小官人说的话,自是有理。”

    “虽是有巧颜令sè之嫌,但是……总算结果还不坏,劝人勤俭诚智,近乎善矣。”史可法心中如此想。

    “比如说这卤杂,便是俞小官人指点我们东家制的,我们东家再拿出来卖,最初时他可是和他婆姨两人,起早贪黑,如今置下了家当,便请我们三个伙计相助,终有一日,我们也能置下家当。不象是这厮,总是懒,想着点铁成金,故此到现在还需自己亲自动手。”

    “我呸呸呸,我只是不贪利罢了,哪里懒了,这些时日,哪天我不是一早起来开门做生意?”那汤饼铺的叫了起来。

    卖卤杂的伙计哈哈一笑,也不与他争执,带着韵腔又喊了起来:“襄安俞家卤杂——”

    史可法伸出筷子,拈了一块卤杂,放入嘴中之后,果然甚香。即使他心中颇有忧虑,也不禁胃口大开,招呼几个随从,也跟着一起开吃。

    吃得一半的时候,听得远处纷纷传来“小官人早”、“小官人安好”的声音,他抬起眼,便看到两个少年小跑过来,其中一个身材高大气魄雄健,极为惹眼,史可法一看就忍不住喜欢:“好一条汉子。”

    他又看另一个少年,眉清目朗,面带微笑,看起来倒是不显山lù水,周围的人与他打着招呼,都是带着敬意,而他也随和地回礼,看上去,倒不象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而象是一个四十余岁事业有成心志成熟的中年人。

    史可法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想起一句话来: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

    这是孔子诛杀少正卯的五大理由。

    俞国振小跑着过来,眼看就要从这汤饼店经过,可到了门口时,他突然停住脚步,目光投入汤饼店中,与史可法的目光相遇。

    史可法身边的随从都手按兵刃,他们感觉得了紧张,而史可法自己,倒是坦然不惧。

    俞国振在外向史可法点了点头,然后大步走了进来,齐牛跟在他的身后,一双眼睛凶芒四射,恶狠狠地盯着史可法的随从。史可法的那些随从,为他气势所夺,竟然忍不住站了起来。

    仍然只有史可法,危坐不惧。

    汤饼铺子里只有三张桌子,但现在很空,唯有史可法这张桌子上坐了人,俞国振来到这张桌子前,微微半揖,然后坐了下来:“三伢叔,给我来碗云吞,给老牛来碗大的。”

    “来了!”

    汤饼铺子的老板也意识到不大对劲,不过他对俞国振有着信心,因此毫不畏惧。应了一声,开始往煮沸了的汤锅里加水,再倒进半锅云吞。

    在等着云吞的时候,史可法平静自若地吃着碗里的食物,俞国振则一脸好奇地望着他。

    过了会儿,俞国振有些忍不住,先开口道:“史参议来得何其早也!”

    此语一出,史可法的随从都变了颜sè,他们微服提前而来,为的就是掩人耳目,可是他们此行的目标俞国振,竟然早就知道了他们的到来!

    他们哪里知晓,襄安已经被高二柱经营得铁桶一般,而贾太基也将手脚伸向了庐州,他们才出庐州城,贾太基便已经得到消息,而当他们抵达襄安时,有关他们行踪的报告已经在俞国振的书案上摆了多时!

    “若不早来,如何能见识到俞幼虎的威风?”史可法还是不动声sè。

    俞国振暗暗也有些佩服他,不愧是在历史上留下若大名声的,至少这养气功夫,就已经在他之上。

    “不知史参议见了,有何感想?”

    “孔子果有诛少正卯之事。”史可法抬起眉,双眸突然间变得闪亮:“俞国振,你以为,当今无人能诛你么?”

    齐牛浓眉顿时竖起,他如今已经发育,略留了短须,因此瞪目怒视时,倒颇有几分话本里说的张翼德风采,只是这一竖眉,史可法伴当中,便有两人忍不住后退,可他们又坐在桌边,顿时将长凳也一起带倒了。

    这一幕让史可法鼓足的气势消了,而俞国振则笑道:“史参议,你是孔子?”

    这话问得让史可**住了,他再狂,也不敢说自己就是孔子。

    见他愣住不答,俞国振又道:“就算你是孔子,大明是鲁国还是东周?”

    这又是一个不能回答的问题,孔子之时春秋之末,鲁国也好东周也好,都走到了衰亡之际,故此孔子诛少正卯以正人心。难道说史可法也认定大明如此走到了衰亡末世,所以才要诛俞国振以正人心?

    一个合格的官员,当着皇帝的面可以这样说,但背地里坚决不能这样说!

    “就算大明是鲁国东周,我俞国振难道担任了少正之职么?”

    三个问题,都让史可法无法回答。俞国振如今根本没有任何官职在身,往大里说,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乡下豪强劣绅,往小里说,他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白身少年,他的影响与少正卯不可同日而语,杀了他,难道就能正人心于末世?

    “史参议人品我是佩服的,但是能力么……”俞国振冷笑起来:“正是因为史参议没有能力,所以才学着孟尝君,用鸡鸣狗盗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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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千秋一道统(八)

    全文字无广告一八八、千秋一道统(八)

    古人多以孟尝君能养士,尊之为战国四公子之首,但王安石在《读孟尝君传》中,却以寥寥八十余字,直指孟尝君无能之本质,因为无能,所以士不能用,无法制强秦,只能以鸡鸣狗盗的伎俩,从秦国脱困。(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史可法当然饱读史书,俞国振意思所指,他一清二楚。

    他分明约好了十二月二十六日来的,结果却在十二月二十五日提前来了,不但提前来,还微服私访,做得极不光明正大,俞国振以“鸡鸣狗盗”相讥讽,这让他大窘。

    他是朝廷命官,襄安是他治下,他若不是无能,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跑来微服私访?

    果然是巧言善辩的名家公孙之流!

    史可法脸色沉郁下去,俞国振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他没有反思是自己向俞国振挑衅、鞭笞俞宜轩引得这个结果,他只是觉得,俞国振耍来耍去,都是异端。

    攻乎异端,其害也已!

    就在他想着该如何教训这个狂悖小子时,俞国振的云吞上来了,俞国振慢慢地吃,而齐牛则是狼吞虎咽。史可法才一开口,旁边的齐牛就含着一嘴的云吞嗡声嗡气地道:“食不言,寝不语。”

    于是史可法又臊了一个大红脸。

    方才他就应该用这一手对付俞国振的,任他口尖牙利,只要自己不理他,他能怎么样?

    俞国振将云吞吃完,齐牛吃得更快,几乎是三口两口就扒完了。然后,俞国振便站起身来:“史参议,何不随我一行?”

    “老爷!”那几个随从都慌了。

    “无妨,你们在此候着。”史可法嘴角弯了弯,起身坦然向俞国振走去。

    从镇子出来,一路上仍是不停有人同俞国振打招呼,俞国振一一回应。史可法渐渐有些不耐,忍不住道:“沽名钓誉!”

    俞国振笑了起来:“史参议,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不,是你和你同类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君子可欺之以方。”

    “错,错,史参议你或者是君子,但你身边的人……别人不说,张天如为何不敢和你一起来见我?”

    俞国振这一句,让史可法顿时先惊后怒:“大胆,你竟然窥察朝廷命官!”

    “我总得知道,官声一向不错的史参议,为何会看中我们俞家的印刷之术吧?”俞国振带着讥讽之色:“后来稍一查,原来我的好友,张天如竟然在史参议身边为幕僚,据说温阁老寻他寻得挺辛苦的啊。”

    史可法停住脚步,厉声道:“汝欲卖友求荣乎?”

    “张天如以友待我乎?张天如卖我求荣乎?”

    说这话时,俞国振是真心生气了,虽然他对张溥的那一套不感兴趣,但两人相遇之初,还算是比较投契的。这个张溥比较开明,思维活跃,反应敏捷,又有志向,与方以智一向,都是他在初期觉得可以争取的盟友。但后来渐渐发觉,此人心胸较狭,为人固执,只认为自己是对的,而且喜欢强迫别人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便是俞国振,知道未来数百年历史趋势,也只是诱导别人发展的方向,不至于强迫别人,但张溥却这样做。

    而且,他实际上治政的才能相当缺乏,却自学帝王术,去搞权谋,俞国振对他这一套,实在是不喜。同样,张溥对俞国振,只是想拉进复社之中成为金主,以壮复社之声势,但发觉俞国振有主见,不受他控制之后,两人的关系淡了下来,甚至俞国振请他为《风暴集》写稿时,他也寻了借口推托。

    到了秦淮八艳评比时,张溥对俞国振,更是只有利用之心了,想借着他搞秦淮八艳评议的声势,掩盖自己整合各方势力的行动。但没有料想,俞国振将计就计,在他的支持下,扩大了《风暴集》、《民生杂记》等三刊的影响,使得舆论的大权,自东林复社手中,渐渐转到了这新兴的三刊之上!

    所以,俞国振质问史可法,张溥有没有以友待他,有没有出卖他以向史可法邀功。

    这个问题真让史可法又觉得无法回答。他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道:“大义可灭亲。”

    俞国振哈哈大笑起来:“史公,我敬你是君子,你且说说,我俞国振所作所为,哪里不合大义了?”

    “你横行乡里为非作歹!”史可法几乎脱口而出,但旋即脸红了。

    这确实是大多数豪强们的劣绩,可用这种罪名来说俞国振,实在是让他脸红。他可是亲眼见到,襄安附近的人是如何钦佩俞国振,而俞国振为他们生活带来的变化,也是他亲耳所闻。

    “杀戮太甚?”他想到另一个罪名,但没有说出来就又将之否决,俞国振确实噬杀,但所杀者皆师出有名,哪怕是那些被认为死在他的阴谋之下者,在史可法看来,或者有值得商榷之处,但硬要说不合大义……俞国振绝对有借口可辩。

    “你身荷国恩,却不思报国。”想来想去,史可法还只能翻出这个罪名:“本官征调治下各巡检司兵丁,你却以四十民夫搪塞……”

    “等一下,我身荷国恩不思报国?这罪名我可消受不了,莫非你是指朝廷?”俞国振在史可法点头之后,冷笑了起来:“还是那句话,我未受朝廷爵禄,未欠朝廷税捐,史参议,你凭什么说我身荷国恩不思报国?至于巡检……家叔为襄安巡检,在下可未曾听说过,叔父的巡检一职,侄儿能够继承的。在下千辛百苦,积累些家当,用以供家丁衣食,使之不至冻馁饥寒,在下还领着他们为国杀寇,所有伤亡抚恤,一概由在下自承。他们未食朝廷半升粮食,未领朝廷半文饷银,我就不知道,史参议你面皮要有多厚,才会觉得他们就是襄安巡检司的弓手!”

    他一番话说出来,史可法再度无语。

    确实,俞国振说的都是事实,在襄安巡检司名册上登记的,可没有俞家家丁的名字,只不过每次打着襄安巡检司的名号行事罢了。

    “如此说来,你私练精兵,图谋不轨,大逆不道……”

    俞国振叹了口气,看来,那些嘴炮党最擅长的就是扣帽子,无论是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都是一模一样。

    “史参议,我只是乡野一介少年,只凭一家之力,只教出这百十个家丁。国家耗饷巨万,加征无数,却养出一批酒囊饭袋,致使地方不靖,我唯有蓄家丁以自保,你说这能怪我?”既然扣帽子,俞国振也不客气地反扣回去:“你史参议身受国恩,手绾大权,举荐你的张国维张东阳久负人望,封疆一方,你们二位上任超过半年,却仍是四方不靖。这天下之事,不是你们的责任,反倒是我这乡野少年的责任了?”

    史可法觉得没办法辩了,无论他拿出什么来,俞国振总能狠狠地将脸打回来。

    而且,他心中隐约也觉得,俞国振所言,颇有几分道理。

    难道这天下板荡,不是他们这些读圣贤书的读书之人的责任,反倒是俞国振这样乡野豪强的责任?

    史可法吸了口气,他们一路争辩下来,已经到了细柳别院的门前,他决定要掏出自己最后一个理由了。

    “你手绾活印之术,不为圣人立言,不传儒家正道,却去传播什么‘进化天演’论,这,难道说不是以邪说异端害人,至使缪种流传么?”

    这是俞国振意料之中的攻讦,事实上,在诱导徐霞客提出进化论之初,俞国振就有过这种考虑,现在就拿出进化论来,是不是太早了些。

    他完全可以等更好的时机,比如说,在他真正掌握了巨大权利,可以利用自己手中权利去推广这套理论之时。

    就是徐霞客自己,也意识到这理论真正印诸书册上传播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但最后,俞国振还是决定,将这套理论在第一时间通过《风暴集》传播出去。

    他可以等,徐霞客也可以等,但是中华不能等!

    另外,俞国振也对此时的读书人,确切地说,是对真正继承了中华文明精髓读书人,抱有一定的信心。

    他们不是后世的犬儒,唯唯喏喏,只为主子而吠——至于这主子是洋主子还是土主子,他们都不在乎。

    他们也不是盲目自大者,他们已经睁开眼睛看世界,不会为蕃人的膝盖是正长的还是弯长的而疑惑。

    只不过俞国振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的,竟然是史可法。

    “史参议觉得《进化天演论》是谬?”俞国振闭了一会儿眼,然后向史可法问道。

    “自是大谬!”

    俞国振还没有说话,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身边的咳嗽声。

    咳嗽的是一个家卫,原来他们谈得过于投入,以至于俞国振甚至没有注意到,细柳别院外的小码头上,一艘官船已经靠岸。

    船头站着的,是张溥,他一脸焦急,看到俞国振与史可法站在那边,这焦急总算稍淡。

    “道邻兄,济民贤弟!”焦急稍淡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欢欣,不等船停稳,他便跳了下来,三步两两,冲到二人面前。

    他手中抓着一本书,俞国振看了看那书的封面,脸上露出了淡淡的讥笑。

    《风暴集》,崇祯七年年终特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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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千秋一道统(九)

    “天如,你如何来了?”史可法一脸惊讶。

    他们此前有约,史可法正面批笞俞国振之妄为,而张溥则借着他与俞国振曾经有的交情从侧面迂回。但方才与俞国振的对话,让史可法明白,张溥的侧面迂回之策已经不可行。

    此时他正斥责俞国振,自觉俞国振无言可辩,终于占了一回上风之际,张溥却突然出现了。

    他颇有些担心,张溥的出现不但于事无补,反而jī起俞国振的怒火。

    但是,俞国振对张溥的出现,似乎并无什么愤意,他笑吟吟看着史可法与张溥对话。

    “道邻兄,我是在庐州新见《风暴集》特刊,只觉其中妙语连珠,深得我心,故此忍不住,前来拜会济民贤弟。”张溥向史可法使了个眼sè,然后将手中的手册递了过去。

    史可**了。

    他此前就与张溥说了,《风暴集》十一月的那刊中所载《进化天演论》,实在是对礼法纲常的极大破坏,甚至可以说,直指儒家之根本,让人怀疑古代圣贤。

    此前儒学之中,就是张载这般志向远大之辈,也只是说“为往圣续绝学”,而没有谁敢自称自己必然超越古之圣贤的,唯《进化天演论》,几乎就是指着鼻子说,你孔老夫子言必称周礼的观点已经过时了,尧舜禹时代和今天相比就是渣渣!

    正是虑及这一点,身为东林党人、读书种子,史可法敏锐地意识到,《进化天演论》看似只在讨论自然与社会的演化,实际上攻击的却是儒家的两大支柱之一:礼。

    克己复礼,是为仁也。孔夫子所说要复的,是周礼,后世托古改制者,也动辄就拿周礼说事,从王莽到王安石,概莫如是。托言于古,几乎是朝廷政治的一大默契,但现在,《进化天演论》直接掀了桌子,让这个默契游戏玩不得了。既然礼都被玩坏了,那么仁又何以为凭?

    史可法觉得,张溥应该深明此事才对。

    他茫然地接过《风暴集》年终特刊,然后翻开书页,很快就翻到了目录。

    《风暴集》年终特刊的书页,比起正常时要少了多,大约只有正常时的三分之二左右。史可法的目光顺着目录往下,目录第一,便是方孔炤所撰之文,《周易天演考据》。

    然后史可法的脸就火辣辣地疼痛,方家是易学大师,而《易》为百经之首,甚至可以说,儒道二家,皆传自易!

    何况据说《易》乃是文王被拘于羑里而演著,文王、周公,这可是孔子之前的圣人,他们的言行,就是孔子的理论依据,甚至连“周礼”都是他们制定的,否定他们,就是否定孔子本身!

    在《周易天演考据》之中,方孔炤由《易》第一段“乾道变化各正xìng命保合大和乃利贞”,引出天道变化不息、万物应天道变化而变化的道理,并在《易》中寻章摘句步步考据,生生将《易》与《进化天演论》连结在一起,虽然史可法觉得他这考据几乎是对过去《易》学的一种颠覆,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另辟蹊径,将《易》学推上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紧接着第二篇的作者名字,又让史可法的脸火辣辣的痛。

    黄道周。

    这又是一位《易》学大师,同时是东林巨擘,史可法虽然师从左光斗,但那只是政治名声,在学术之上,离黄道周相差甚远。可以说,史可法为东林之将,而黄道周却是东林之旗。

    《天演进化,移孝为忠》,这是黄道周的文章标题,他却不是从《易》的角度去谈天演进化论,而是从儒家十三经中《孝经》的角度谈,正是因为天演进化,先者必老,后者须孝,而事亲只是孝之先,忠国方为孝之进化。

    史可法觉得自己xiōng中气血翻滚,嘴里憋着一口腥气。

    再看目录第三个名字,陈继儒。

    “陈眉公!”史可法吸着冷气。

    陈继儒号眉公,乃文坛领袖,其名声,甚至比黄道周还大!

    史可法干脆不去翻内容,只看名单,便又看到了方以智、孙临、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归庄……

    那口腥气,再也忍不住,喷了出来。史可法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惨然面对俞国振:“好手段,好手段……当是掘我东林根基矣!”

    俞国振淡然一笑,史可法想多了。

    虽然这些名字,可以说都是此时俊彦,但俞国振只是抢先一步,打了一个插边球。这些人或与方以智关系亲密,或与徐霞客为挚友,很多都是却不过情面,没有细思之下的作品。

    象方孔炤,自不必说,那是他名义上的长辈,又有方以智参赞,知道这是文坛一盛事,自然会尽力。但象黄宗周、陈继儒,那可都是徐霞客的面子。黄宗周与徐霞客为交心挚友,两人多年的交情,而陈继儒,更是徐霞客这个“霞客”的取号者,关系远非一般!

    俞国振打的就是时间差,在上一期《风暴集》之后,立刻请这些著名的学者书生,为徐霞客的理论张目,紧接着《风暴集》年终特刊出来,那些原本反对天演进化论的人,此时或许正在绞尽脑汁如何反驳这种理论,结果一看到这一串名字,特别是出现了方孔炤、黄道周、陈继儒这样海内文宗的名字,顿时都只有闭嘴的份。

    象史可法,他在东林中有名气,在文人中有名气,可让他挑起大旗,与黄道周、陈继儒公开唱对台戏,他有这个胆么?

    除非他想自绝于东林!

    但可以肯定,接下来史可法少不得要与这些文宗后秀书信往来,进行劝说,想法子把他们拉回自己的阵营。所以俞国振决定,再加一把火,让史可法自己,主动去分裂东林。

    “史参议莫非觉得,霞翁的‘天演进化论’有不妥之处?”俞国振又看了看张溥:“天如兄觉得呢?”

    “或者有之……”张溥也觉得xiōng口发闷,俞国振这可又是逼他做选择啊。当着史可法的面,他如何能选黄道周他们那边?

    “我当初办《风暴集》,便是因为欣见这数十年来,文坛英杰辈出,故以此为台,供诸家争鸣议论。若是史参议与天如兄觉得不妥,也可引经据典撰写成文,在下于年后推出《风暴集》新年特刊,那时必将二位的大作印上,以供争鸣之用。”

    “什么?”

    俞国振这话让史可法和张溥呆住了,两人对望了一眼,史可法很尴尬,而张溥则试探着问道:“济民,莫非你不赞成徐弘祖之论?”

    “倒不是不赞成,我觉得他之论甚有道理,但是,理愈辨愈明,或许霞翁之论中,有不足之处,而两位所发之言,正中其误。”俞国振拱手道:“《风暴集》原本就是学术之集,兼取诸家之所长,扬真弃伪,只要二位能及时将稿子递来,小弟保证,一月底之前可以将《风暴集》新年特刊办出。”

    史可法一听,顿时jī动起来,也就是说,俞国振虽然略有些偏向于徐弘祖的“谬论”,但还是可以挽救的,况且如今《风暴集》影响如此之大,确实可以借助这个平台,达到祛邪扬正的目的!

    “此乃道统之争,不可以后退。”他奋然道:“天如,你为复社领袖,当广邀群英,某不才,愿抛砖引玉!”

    话说完,他就发觉,俞国振笑了。

    虽然是很短暂的笑,但那一刻,史可法觉得俞国振的笑容显得非常真诚,似乎对他的应战,举双手欢迎。

    史可法不了解俞国振,因此不明白俞国振为何会笑,但张溥相对更了解一些,他指了指俞国振:“好你个俞济民,借着我们,帮你将《风暴集》声势造起来!”

    俞国振哈哈大笑,他这个目的,原本就瞒不住张溥,上次秦淮八艳大会,不就是施展过一次这伎俩,那次张溥很积极地帮他运作,结果让《民生杂记》与《民生速报》迅速成为市井间最有影响的sī抄。

    史可法并不在乎这个,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道统之争。现在他总算明白,为何张溥匆匆赶来,有这么多人对徐霞客的观点表示支持,那么他们的目标就不再是俞国振了。

    此际的史可法,仕途并未遇太大挫折,他与张溥二人的目光有限,因此暂时尚未看出,俞国振将他们拉进《风暴集》争论的另一个重要目标。

    既然东林喜欢玩党争,那么就让东林自己内部争得不可开交直至分裂好了。

    “二位既然有意,何必迁处时日,我看……二位都是援笔立就的,何不在我这细柳别院里就写出来,根本无须待到年后。”俞国振道:“而且,这些时日我也收到了一些驳文,正可结集齐出,二位以为如何?”

    史可法与张溥越发揣测不了俞国振在想什么了,他竟然准备好了反驳徐霞客的文章!

    没有经过未来论坛口水战的史可法与张溥,并不知道一粉胜十黑的道理,更不知道,猪一样的队友,能够让你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相反,因为俞国振准备的“充足”,而略略改变了一点对俞国振的看法。

    “或许只是标新立异哗众取宠,好多卖几本书吧……若是如此,这个俞国振,倒还是可以一用。”史可法心中想。

    (感谢甲子缘的打赏。)!。

一九零、风雨忽如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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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子仪捻香,为自己的亡父母默祷一番之后,又为俞国振默祷,小子柠学着她的模样,如今小子柠已经有九岁,脸上的婴儿肥已经长开,眉宇之间,露出了和方子仪相同的秀气。

    将香插好之后,方子仪笑眯眯地对小子柠道:“子柠,今日咱们到后园一游,你觉得可好?”

    “不好,大冬天里,后园又没有什么好看的!”小子柠立刻回应:“啊呀,我知道了,今天密之哥哥要在后园宴客……莫非小先生姐夫要来?”

    以往子柠称俞国振为小先生哥哥,不过现在早就改了口,称之小先生姐夫了。听她这样说,方子仪脸色微红:“有这等事,我为何不知?”

    “姐姐还有不知道的,无非是装不知罢了。”小子柠撇了一下嘴:“既是为了见小先生姐夫,那咱们就去……”

    “不去了。”方子仪生气地道。

    自家这个妹妹,还真是口没遮拦,她只是心中不安,想确实问俞国振几个问题,但到她嘴中就是想见小先生姐夫!

    哪怕只是为了给这个妹妹做个榜样,这次也不能再见俞国振了。

    方子柠有些急,拉着她的胳膊不停地摇晃:“好姐姐,我错了,我错啦还不成?”

    方子仪依旧不理她,端坐于窗前,拿起那本《风暴集》新年特别版。

    见她拿起了书,方子柠不敢再吵,眼珠转了转,悄悄下了绣楼。

    这本《风暴集》新年特别版的封面印刷,是一个巨大的太极阴阳鱼图,在阳的那半边,罗列着一串人的名字与文章标题。

    这些名字都很熟悉,平时听伯父与密之兄长谈话,总提到这些名字,每次提到的时候,密之兄长就眉采飞扬,以结交这些人为荣。

    另半边黑色的里面,同样镂印着一串人的名字与文章标题,自从与俞国振的婚事定下之后,方子仪对于各方人士的名字也相当关注,因此,排在最上的“史可法”身份,她很清楚。目前正作为应天巡抚张国维的助手,分守安庐池大,若不是她们搬到了应天府城中,正是他治下之民。

    第二个名字,也同样熟悉,张溥。

    在几年前,方以智回家提得最多的名字,就是这个张溥,每次提起来,都说他是了不得的人物,当代魏征之类的赞誉没有少过。只是在俞国振出现之后,俞国振的名字才取代了张溥。

    这两个名字不是重点,重点在下一个名字。

    方子仪叹了口气,上回方以智回来时曾和她略微提及过,俞国振似乎与如今的右参议分守安庐池大世州的史可法有些不对,现在看来,这不仅仅是不对,干脆就是要翻脸了。

    只不过,不知道张溥为何也会卷进来。

    一个是封疆大吏,一个是士林领袖,俞国振同时得罪了这两个人……这样做,其实就是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之上啊。

    慢慢摩挲了一下《风暴集》的封面,方子仪微闭起眼,设想自己要是俞国振,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史可法与张溥名声再大,那也都是别人,而俞国振,不是别人,无论是非如何,方子仪的心都偏向于俞国振。

    “姐姐,姐姐!”沉吟许久,方子仪也找不到答案,但就在这时,她听到子柠小跑回来的声音,紧接着,密之堂哥带笑的声音也传了来。

    “济民,子柠的顽皮,有一半可是你惯出来的。”

    “哪里顽皮了,姑娘家,就要娇养。”

    后面说话的声音比较低,一听就很沉稳,让人安心。方子仪的脸顿时红了起来,用手捂着胸口,生怕心脏会跳出来。

    是俞国振……他怎么来了?

    小子柠登登上了楼,一把拉住她:“姐姐,你不是说要见一下济民哥哥么,现在我将济民哥哥请来了。”

    方子仪没好气地看了子柠一眼,原来是这小丫头耍的主意,按照计划,二人今年就要成亲,原本成亲前是不能相见的啊!

    “妹妹只管出来,有愚兄在此。”方以智的声音传了上来。

    方子仪站起身,向楼下走了几步,然后在门口放下帘子:“密之哥哥,请俞公子上楼说话。”

    一边说,一边示意小子柠将两只椅子搬到帘外去。方子柠嘟了一下嘴,但还是依着她的意思去做了。

    咯登咯登的上楼声响了起来,方以智的脚步声方子仪很熟悉,是那种轻快的,跟在他后面的俞国振脚步声显得稳重得多。

    听到这脚步声,方子仪突然间觉得心安了,原本横于心底的担忧,瞬间化为乌有。

    这是个比密之哥哥还要沉稳可靠的男人,是她的天地,是她一辈子的依靠,他无论做什么,她都应该全身心地去相信。

    因此,她站起身,在帘子里,向帘子外有些模糊的身影行礼。

    “小妹见过密之哥哥、俞公子。”

    与此同时,在苏州,张溥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又斟了一杯茶。依着规矩,正月里史可法要来向主官张国维诉职,十府巡抚治所在苏州,因此,张溥先一步到了这里。

    一身便服的史可法坐在他面前,看他这模样,脸上露出了笑:“偷得浮生半日闲,没曾料想,都过年了,还有这么多杂事……练兵不易啊,让天如久等了。”

    “哈哈,道邻兄何出此言,道邻兄为国辛苦,小弟钦佩还来不及。”

    “唉,自己练兵,方知俞济民为何对他那些家丁如此看重,无论我如何劝说,都不愿意放手了,当真精兵为主官心血,如自家子女一般,如何愿意交与别人!”

    “诚哉斯言,此前小弟虽然多次见过俞济民,知他善练兵,却不知他兵竟然是这般练成的!”

    两人的记忆又回到了年前,他们在细柳别院与俞国振讨论了下一期《风暴集》的问题,然后俞国振很通情达理地把他们邀进了细柳别院参观。无论是史可法还是张溥,都是第一次进细柳别院,进去之后所见,让他们极大吃惊。

    首先他们看到的是二十名伤残,即使是伤残人员,他们身上仍然有一股剽悍之味,俞国振告诉他们,这是数次大战之后受伤无法痊愈的家丁,而他们询问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这些人受伤之后,俞国振并没有舍弃他们,不但有足够家人衣食的定期补助,而且只要他们自己愿意,便可以在别院里找到可以承担的工作。

    然后俞国振带他们参观了家卫的早餐场景,白面的肉馅馒头,炸得松软的油条,下饭的咸鱼,大铁锅中的蛋花菜叶汤,让史可法与张溥都目瞪口呆。

    便是中等人家的早餐,也不会有这么丰富。

    大明的人口实在太多了,大明的土地实在太少了,没有足够的土地,就没有足够的营养,故此大明百姓的伙食,特别是肉食方面很是不足。而且,这一不足在后来的满清显得更为严重,致使中华人种身高体质,不断地下降。

    而这个时候,无数适宜耕种的土地,要么荒无人烟,要么就还被只会刀耕火种的土人占据。

    “太奢侈了。”回忆起那早餐,史可法与张溥异口同声地道。

    “其余队列行伍,倒都见诸于各种兵书,唯有这三餐伙食,当真不是朝廷所能承担。便是各镇军将所养精锐家丁,只怕也没有这等伙食。”张溥苦笑道:“道邻,也只有俞济民这土豪才有这等财力。”

    “你只见着他的财力,我见着的却是他的魄力……两淮盐商浙东丝商川蜀茶商,其中身家巨万者并不少,可他们有钱要么是购田置宅奢侈无度,要么是窖藏放贷,他们也有多蓄家丁的,但有谁会用如此多的钱来改善家丁的伙食?”

    俞国振最初时给家卫是每人每天各一斤鱼、肉的标准,但后来发觉,这样的标准太高,倒不是财力受不了,而是在最初的饥饿期过去之后,很快食物就出现了大量的剩余。所以他调整了结构,将之变得更为合理。

    然后他们又见到了家卫们的操演,主要是体能训练,俞国振意识到,即使到了后世的机械化时代,体能训练在士兵的训练中依然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份量,这并非没有原因。更何况现在这个冷兵器向火器的过度时期,体能,就是一切的基础。

    那些训练体能的器械与方式,虽然让史可法、张溥也产生了一定兴趣,可远没有那伙食让他们二人震憾。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些操演,他们也能编出来。

    “当时不觉操演有何难处,如今才知道,仅一个队列,就非易事,我也操演了这些兵痞足有六日,可到现在,他们连左右脚都分不清楚,当真让人着恼。”史可法又道。

    “说起来,如今已经是正月十二,俞济民说的《风暴集》新年特刊,总该出来吧?”

    “为何还没有送至?”

    “或许……何人在外?”

    “禀参议老爷,《风暴集》已经送到了。”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哈哈,既是如此,拿进来吧。”

    史可法与张溥相视而笑,他二人可都是初在《风暴集》上发文,对于一个文人来说,能将自己的文章印成泛着墨香的书册,那可是一大成就,立德立功立言,这便是立言了。

    很快新一期的《风暴集》呈上了二人的手中,史可法目光一溜,当先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很是满意,而张溥看到自己名字排在第二位时,略略有些遗憾。

    再接着,他们看到了第三位的名字。

    “竖子敢尔!”一向谦谦君子的史可法一脚将书案踹倒,咬牙切齿,恨不得择人欲噬!

    而张溥则面色青白交替,眼睛空洞无神!

    二人同时又抓住了《风暴集》书册,再次确认了那第三人的名字,就是张溥这时,也顾不得形象,破口大骂:“俞济民,你欺人太甚!”

    (感谢顺顺666、书友110316013712667、王传胪、长风01打赏,继续求月票中,顺便……请大伙猜猜,新一期的《风暴集》中张溥名字之后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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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风雨忽如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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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济民,你这次怕是要捅马蜂窝了,张天如只怕要和你反目。(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张天如不会与我反目,相反,他会想方设法再与我化解,他这个人的性子,密之兄比我还清楚啊。”俞国振的回应很平静。

    “史道邻必与你誓不两立。”

    “史可法徒有其名,一诸葛恪罢了,看似聪明,每临大事必糊涂。”俞国振更是噗之以鼻。

    方以智也只能叹气,他虽然有心为俞国振和张溥、史可法化解怨仇,但是,这一次确实是张溥与史可法做过了。

    他知道俞国振父母双亡,虽然说以前叔伯待他不算好,可在他显露才华之后,俞家的二伯五叔可谓将全部心血都寄托在了俞国振身上,因此,哪怕只看俞家与他方家联姻的份上,史可法也不该凌迫俞宜轩,更不该试图逼俞国振交人交技。

    否则,这与一向被东林所不耻的矿监、税监,有什么区别!

    但史可法与张溥既然这样做了,就莫怪俞国振戏耍他们,狠狠地报复他二人。

    听得兄长与俞国振的对话,方子仪笑着让子柠奉上自己泡的茶,目光又移到了《风暴集》上。

    在史可法与张溥的名字之后,排在反对进化论一方第三位的,是阮大铖。

    这位阮大铖,方子仪也记得,当初阮家与方家交好,双方都是诗书世家缨冠门第,而阮大铖与方孔炤也同列于东林,阮大铖甚至是阉党的东林“点将录”中的“没遮拦”——一百零八将之一。在东林早期的党争中,他是冲锋陷阵的悍将。

    但后来东林内讧,左光斗与**星、高攀龙等在吏部都给事中一职的任人上意见相左,左光斗希望将同乡阮大铖放到这个位置,而赵、高则属意魏大中,若以资历而排,原该是阮大铖,但最后却是魏大中任吏部都给事中。

    阮大铖在羞怒之中,找到了阉党,魏忠贤出手,让他如愿以偿,但也让他自此从东林骨干,变成了阉党巨奸。而魏大中次子魏学濂一直指责,后来魏忠贤杀害东林六君子之一的魏大中与其长子魏学洢,便是阮大铖暗中进言而至。

    对左光斗来说,曾经举荐阮大铖成为他在东林中的一大污点,而现在,将左光斗弟子史可法的名字与阮大铖并列一处,必然会让人产生联想:东林烈士左光斗的弟子,又与阉党余孽阮大铖合流?

    “济民,难怪你当初给这书集取名《风暴集》,这天演进化论是风暴之一,而史道邻与阮大铖则是风暴之二了。”方以智也透过帘子隐约看到妹妹书桌上的那本书,他猜出妹妹的担心,因此与俞国振提这个问题,也是为了让方子仪能够宽心。

    方子仪透过珠帘,看着俞国振的身影。

    与上回相见时比,俞国振身材似乎又高了些,至少现在,他比年长于他几岁的方以智都要高出半个头了。而且他不是文弱书生的那种瘦高,身体非常均称,记得听密之兄长说过,他每日都有运动锻炼。

    “密之兄担忧我因此事惹来祸端?”俞国振问道。

    “正是,此二者影响极大,若是应对不好,不仅会污济民之声誉,只怕史道邻还要为难你。”

    “如今史道邻最重要的是与阮大铖划清界限,而不是来寻我麻烦,至于《风暴集》刊载阉党文章之事……别人也得先找史道邻张天如与阉党并名的麻烦,然后再来寻我吧?”俞国振哈哈大笑,心中畅怀,这一次,就算没有让史可法和张溥身败名裂,也足以让他们惹上一身臊气了。

    “当真有趣,当真有趣!”

    此时看着《风暴集》的人很多,正低调地隐居于故乡的周延儒手中,同样是一本《风暴集》新年特刊。看到上面的名字时,他最初是极惊讶,现在则是一脸幸灾乐祸。

    上次张溥为他奔走起复的事情失败之后,他也曾经担心受怕过一段时间,甚至连乡民烧了他的祖宅、扒了他的祖坟,他都不敢大声吱声。怕的就是温体仁注意他,让他去京城牢里与钱谦益作伴。

    他比钱谦益更了解温体仁的手段,这家伙绝对不会心慈手软,因为他,如今在大牢里的东林人物绝对不比阉党在时少。

    若不是当初东林拒绝与他合作,哪里轮得到温体仁在首辅位置上作威作福,东林,这是自作孽!

    “史可法……毛头小儿,也分守四州,当真是大明无人了啊。不过,张天如发觉自己的名字会与阮大铖在一起,那神情定然十分精彩,我倒是真想看看,他这个敢和阉党勾通,收受阉党银子的东林新秀复社领袖,究竟会是如何反应!”

    对于张溥,周延儒心中是相当顾忌,这是一柄利刃,他要借助这柄利刃来缓和自己与东林的关系,争取得到东林的支持,甚至要借助于他来募集银两,向内宫妃子与太监大铛行贿,好早日起复。但同时,他也知道张溥有极强的掌控**,就算自己因他而起复,只怕他还想将自己当作提线木偶。

    原本以为这厮后生可畏,现在看来,还是被俞国振耍了一回!

    “老爷,有信使来了,是京城里的。”他正暗自高兴的时候,家仆却来禀报。

    周延儒听到“京城”两个字,身体猛然一抖,高兴的神情荡然无存。

    “让他进来,门窗看好。”他回了八个字。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厚袄的来到了他的面前,那人一声不吭,呈上了一封信件。周延儒面无表情地看完信,对着那人道:“你回去说一声,我知道了。”

    “是。”来人应声退下,竟然未再有一语。

    “吴来之……和张天如一样,都是不安生的……”将那封信放在炭火之中,周延儒哼了一声,只觉得因《风暴集》新年特刊而来的高兴,随着这封信荡然无存了。

    “我是……当真……是飞来横祸!”南京城里,阮大铖愁眉不展,他的面前,同样放着一本《风暴集》。

    他被视为阉党,自崇祯即位以来,几乎一直隐居于桐~城乡里,去年此时,桐~城民变虽然未冲击到他隐居的山庄,可他还是借这个机会,寓居于南京。仗着诗词歌赋上的功夫,他在金陵城中交游甚阔,仿佛又回到了年青之时,那些青歌美伎,也对他曲意奉承,他自家办的曲班,更是高朋满座。

    但他自己心中明白,自己并未得到金陵的主流文人真正的认同。他家曲班闻名于金陵,不少人都借他家曲班去唱,一边听他精心编排的曲目,一边大骂他这个阉党。

    所以,当一位名伎说有门路可以与《风暴集》印书局相通,向他邀约一篇批判“天演进化论”的文稿时,他当真是大喜过望。

    他可是目睹《风暴集》的影响力如何从默默无闻变成哄动士林,现在这本书集,几乎成了士林中人人谈论的对象。他也搜集了全部分期的《风暴集》,在上面发表文章的,不是儒学大师,就是崭露头角的新秀。

    能在上面发文,就意味着被士林主流的认可。因此虽然阮大铖心中是赞同“天演进化论”的,却还是不得不违心,做了一篇驳文。

    他文辞华美,驳文写得极好,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自己这篇驳文,会与史可法、张溥的驳文列在一起。

    列在阴阳鱼中黑的那一半,而对应的白的那一半,则是东林中一些有名的“正人”。

    连续摔了几个瓷杯,现在的他,就只有发呆了。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尽管他对此毫不情愿。

    “爹爹为何发怒?”

    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每当阮大铖发怒之时,敢来劝解的,唯有他唯一的女儿阮丽珍了。

    阮大铖平生最自负的,除了一身才学,就是这个女儿。才色冠绝于南,原本是与方家自幼订婚,后因为阮、方交恶,婚事终于告罢。

    他作南曲《燕子笺》时,便颇得女儿的助力。想到就是因为自己与东林关系破裂,使得自己这宝贝女儿的婚姻竟然都出现波折,他心中更是愤闷。

    “无意为顽童所捉弄……”说到这,阮大钺叹了口气:“丽珍儿,今日你就回桐城吧。”

    阮大铖很清楚,自己名字与史可法、张溥放在一处,也就意味着一场新的风暴即将形成。他在政坛上争斗多年,如今都没有放弃功名之心,但他不想把自己女儿也卷入其中。

    或者说,不想女儿看到,自己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狼狈的模样。

    正是风暴。

    “爹爹为何要送女儿回去?”阮丽珍却是不解。

    她扬了扬秀气的眉,略微带着一点顽皮,虽然论年纪,她早该出嫁了,可是因为与方家定下的婚事告吹,暂时尚待字闺中。

    “唔……我过段时间,怕是也得回去小住。”阮大铖拍了拍女儿的胳膊:“乖,莫要让老父为难。”

    阮丽珍明白是哪一类事情了,她脸色有些发白,应了一声后退下。在退出之前,她抬眼看着老父,欲言又止。

    当初父亲,就不该为了一个区区官职,与东林反目,以至于如今之境!

    但这种埋怨,别人可以有,唯独她阮丽珍不可有。她的婚事,便是因此发生了变故,老父心中已经甚为歉疚,她若再因此埋怨,岂不更令老父伤心?

    默默退下之后,只余阮大铖在那绞尽脑汁,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当日下进,阮家备船,便将阮丽珍送离了金陵城。但第二日,阮大铖便后悔了,因为一件大事发生,这场风暴,甚至胜过了俞国振掀起的风暴!

    (感谢江湖不老客、顺顺666的打赏!好吧,谜底揭开了,year!兄猜中了啊啊,接下来,发生的风暴会是什么?求月票风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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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风雨忽如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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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孔炤神色灰败,全身颤抖,如丧考妣。(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他研究《易》多年,养气功夫极深,但这个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神情怆惶不安。

    他这个模样回到家宅之中,方以智见了,不由得神情也是大变:“老大人,出何事了?”

    尽管在金陵城中也有产业,但是俞国振昨夜还是暂宿于方宅,他上前几步,将方孔炤扶住。

    方孔炤挥了挥手,示意他放开,目光在自己的几个晚辈和兄弟面上一一看过去。

    “出大事了。”他低声道:“进屋再说。”

    南~京尚宝卿是个闲职,但方孔炤的消息却不慢,所以大事才传入南~京,他就在第一时间听到。

    进屋之后,方孔炤没有急着将消息说出来,而是看着俞国振:“济民,你可知何处出事了?”

    “流贼。”俞国振毫不犹豫地回答:“颖州?”

    他不怕在方孔炤面前展露自己的先见之明,俞家与方家现在的关系已经相当紧密,而且他的计划也需要得到方家的配合。

    “你如何……罢了罢了,老夫都能想得到,何况是你?”

    方孔炤长叹一声,他对俞国振展露出来的眼光才华,当真是十分信服。隐约之中,他甚至觉得,俞国振比他这个浮沉了几十年的政坛老手,考虑问题还要更为周全。

    他将军情一一说了出来,原来自去年起,流贼们便纠合在一处,形成了大股,挟众达十余万之多。他们肆虐中原,忽东忽西,调动官军,疲于奔命。致使封疆大吏陈奇瑜、练国事等纷纷罢免,朝廷不得不以洪承畴为总督四省军务,调集各省之军,四面围追堵截,准备会战于陕~西。但流贼却利用官兵各军间的间隙,跳出重围,进入河~南,到了年底,形成十三家七十二营,二三十万众,屯聚于伊~阳、嵩~县、南~阳、洛~阳之间。

    到了崇祯八年正月初六,流贼会合于荥~阳,破荥~阳城,在荥~阳会聚之后,流贼以高迎祥、张献忠为核心的主力,便挥师东向,经河~南汝~宁南下,攻下固~始、霍丘,而扫地王张一川部,也突然间攻破了颖州。

    颖州被破,整个皖境,就完全曝露在流贼面前。

    “中都危矣。”俞国振又道。

    他不怕说穿将要发生的历史,因为就算京城中的崇祯现在下令,都改变不了中都凤~阳即将面临的命运。(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正是,中都只有两千守陵官兵,而且去年末方兵变杀了皇陵卫指挥使侯定国。”方孔炤捶手慨叹:“巡抚杨一鹏人在淮安,只怕救之不及了!”

    “漕运危矣!”方以智与孙临也道。

    大明原本定都金陵,后明成祖迁至北~京,京城中聚集了数十万大小官吏,再加上拱卫京师的军士,还有他们的家人族属,全部加起来数百万人,几乎大半供给仰赖漕运。

    还有关外,数十万军民,也需要依靠漕运转至登莱进行补给。

    现在流贼攻下凤阳,必然要断运河漕运,京城与关外,很快就要陷入窘境。

    可以说,流贼自河南突入颖州之事,使得天下局势为之巨变,流贼再也不是藓疥之患,已经成为可比后金东虏的心腹之患了。

    “陈奇瑜该死,洪承畴无能!”孙临拍案而起。

    陈奇瑜在车厢峡之战中了流贼之计,致使原本已经走入绝境的流贼脱身坐大,而取代他的洪承畴,督四省之兵,却给流贼耍得团团转。

    “此言休说!”方孔炤瞪了他一眼,孙临顿时垂下头去,不再说什么。

    “济民,你以为国事……当如何?”

    “流贼一时得志,声势虽盛,但只待朝廷反应过来,合大兵击之,贼必遁走。”俞国振叹了口气:“旧岁黄文鼎、汪国华举事,必有贼人操控,试探我江淮虚实,故此今岁乘虚而来。东南富庶,贼人急于抄掠,只怕会兵临南都城下……安庐必遭兵灾,就看他张国维、史可法能否应对了。”

    提到史可法,孙临的神情有些异样,方孔炤也同样如此。

    方孔炤咳了一声,慢慢道:“济民,有一事你或许不知,史可法能分守安庐池大,虽是张东阳所荐,但克咸之兄名卿,也参赞其事。若是史可法败,名卿只怕也会受责。”

    俞国振顿时愣住了。

    他知道孙临少怙,依靠于兄长孙晋,如今孙晋正在朝中任给事中,却并不知道,在史可法分守安庐池大一事上,孙晋竟然也出了气力!

    那么……

    他看了看孙临,只见自己的这位连襟一脸苦笑。

    “此前你算计史道邻,我不拦你,因为此事是他有过在先。”方孔炤又道。

    方孔炤确实也有些恼怒,与他和东林一脉的关系,以孙晋对史可法的举荐,史可法就算想要动俞国振,也总得给他们留些颜面。至少,要先书信向他们解释一番,征询他们的意见。

    故此,俞国振借他们之力,狠狠恶心一下史可法,方孔炤只装不知,而且暗中配合。

    但现在不同,现在可能会牵连到孙临的兄长。

    俞国振笑了起来:“晚辈岂能坐视,总不至于令贼人兵临金陵城下。”

    方孔炤点了点头,只要俞国振愿意出份力气就好,他也不指望,凭着俞国振两三百家丁,就可以击败啸聚数十万的流贼。

    史可法现在在苏州述职,他应该还未得到消息,若是得到消息,只怕星夜兼程要赶回庐州。贼人既临颖川,距离庐州就不远了。

    “晚辈这就回襄安。”俞国振又道。

    “你去吧,多加小心。”方孔炤道。

    俞国振才出门,身后孙临便跟了来:“济民,我与你同去!”

    “还有我!”方以智也飞奔而来。

    俞国振哈哈一笑,猛然双手齐张,重重拍着两人的肩膀:“克咸兄就随我去,至于密之兄,留在此地,除我后顾之忧吧。”

    “为何让我留在金陵?”方以智闻言大怒:“济民,你是瞧不起我?”

    “贼人若是攻金陵,我还指望着你照顾好子仪。”俞国振停住脚步,正容道:“还有老大人在此,家中又有如此多的亲眷,你如何能跟我去?”

    方以智看了孙临一眼,孙临摊开手,慨然道:“济民说得不错,终得有人守在家中。”

    “便是克咸兄,要想跟我一起去,也须得应承我一个条件。”俞国振又向孙临道。

    “别说一个条件,只要能为国杀贼,就是十个百个条件,我也答应!”

    “须得听我号令,不可擅自行事,军中无情,必要时,我会打你板子以震慑全军!”

    “放心放心!”就这样一个条件,孙临有什么拒绝的!

    此时消息已经随着各种渠道传遍金陵,他们出来看到人人的脸上,都带着惶急之色。

    稍有见识的人都意识到,贼人若真破了凤~阳,那么金陵便是他们下一个目标,毕竟凤~阳虽然号称中都,实际上哪有金陵周围繁华!

    俞国振纵马而行,很快便到了自己的住处。

    “小官人!”

    同样得了消息的高二柱,已经在等着他了,俞国振与孙咸径直入屋,齐牛则留在了屋外。

    “除了颖州被攻破之外,还有什么新消息?”俞国振也不瞒着孙临,直接问高二柱道。

    “城中人心已乱,至少有数十骑已经动身外出,各店铺开始打烊歇业。”高二柱低声道:“米价、盐价已经开始上涨,就是柴薪,也开始有人在抢。”

    “消息传得倒是快。”俞国振噗笑了一声:“千疮百孔!”

    这个朝廷确实千疮百孔,原本这么大的事情,应该暂时封锁,免得百姓知道后产生恐慌,可是现在看来,高二柱得到消息的速度,丝毫不比方孔炤慢,这只证明朝廷的掌控能力越发弱了。

    “凤`阳那边可有消息传来?”俞国振又问道。

    这个问题,让孙临悚然而惊,他瞪着眼睛看俞国振,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之色。

    “信使刚到,凤`阳守备太监极是贪鄙,大肆搜刮民财,年前被杀的皇陵指挥使侯定国,正是他的心腹。当地百姓于巡按御史吴振缨处申告,振缨不敢受理,反责百姓。”

    “糟!”孙临听到这里,顾不得疑心为何俞国振会派人打探凤`阳的消息,顿足叹息:“凤`阳不守矣!”

    “另外,因为时近元宵,凤`阳为中都,依例不禁三天。”高二柱说到这,脸上也是苦笑。

    “粉饰太平有何用处,反给流贼可乘之机,不行,不行,必须遣人连夜前往凤阳示警!”孙临大叫道:“济民,我去,给我一匹快马,我去凤凰示警!”

    俞国振一把拉住他,瞪着他道:“你以为凤`阳便没有聪明人,看不出流贼要来么?莫说此时已是正月十三,自此距中都,即使是驿马也要一日夜功夫,你去之际,为时已晚了!”

    孙临虽然心忧中都满城士民,但不得不承认,俞国振说的是对的。他就算是快马加鞭,也不可能赶在流贼之前抵达中都。

    “济民……你,你早就知道贼人会攻颖`州、凤`阳?”冷静下来之后,开始的疑惑又浮了出来,孙临看向俞国振:“故此,遣人在凤`阳打探?”

    “贼人到了河`南,我便判断他们进军的方向可能是南直隶或者是山`东,山`东甫经登莱之乱,尚有重兵,贼人不敢去,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咱们南直隶了。此前贼人在河`南反复折腾,都不过是造成声势,将周围官兵吸引过去罢了。”俞国振叹了口气:“贼中有智者,不可小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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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风雨忽如晦(四)

    一九三、风雨忽如晦(四)

    苏州城的夜晚来临了。

    因为是正月十三,已经离元宵不远,虽然明夜才开始试灯,可早有耐不住性子的人家,将花灯先挂了出来。

    唯有史可法的寓所,还是一片漆黑。

    一来他自标清正,无意用千奇百怪的花灯去哗众取宠,二来他的治所在庐州,三来么,他也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赏玩了。

    整整一天一夜,他脑子里都盘旋着“阉党”两个字,对于东林来说,这是他们既恨又怕且蔑的两个字。

    “俞国振……竖子小儿,竟然敢如此戏弄我!”

    紧咬着牙,史可法能听到自己牙齿的咯吱咯吱声,如果不是他正值壮年,与阮大铖同列名于一处之事,就足以让他活活气死。

    就在这时,仆人史玉进来道:“老爷,巡抚老爷有请。”

    巡抚老爷就是张国维,史可法的荐主,都御史江南十府巡抚,大明朝最重要的封疆大吏之一。

    张国维与史可法的关系向来亲近,史可法知道他是个想做实事的上司,因此并没有象其余同僚那样,赶在大年初一来向张国维述职、拜年,而是到了十二才来,这期间他就忙着操练新兵。原本他以为,只要到了苏州府,递上名刺,道述叙职来意,很快张国维就会见他。

    但是他却碰壁了,张国维的门吏将他挡住,只是推说张国维身体不适。

    史可法初时还不明白为什么,但当《风暴集》新年特刊到手之后,他就明白了,张国维是在避嫌,是在与他拉开距离,同时也是给他的警告!

    如果他不能给张国维一个合理的解释,张国维甚至会与他划清界限,到那时,他的荐主,就要成为头号弹劾他的上司!

    史可法并不怕丢官罢职,这种事情,他们东林人没少遭遇过,甚至廷杖都不怕——那将成为今后起复的资本。但史可法深深恐惧的是,他的名字从此被与阉党并列于一处。

    昨晚整整一夜,他都被恶梦所困扰,他的恩师左光斗,就如他在厂狱中见到的最后一面一样,披发跣足,双眼是血,指着他大骂:“阉党!”

    不,不,我不是阉党,我是东林清流,正人君子!

    将拳头捏得紧紧的,史可法甚至咬破了下唇,此时的他,还只是三十余岁,年纪尚不算太大,也未曾真正独当一面,因此,他有刚烈,却缺了些手段——事实上,直到他死去,他也没有学会太多的手段。

    “张巡抚要见我?”史可法从自己的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他振作了一下精神,张国维这个时候要见他,证明事情还未到最坏地步。

    “张天如呢?”想到这,他问道。

    如何应对张国维,需要张溥在旁边为他参赞,但是,史玉的回答让他有些失望:“西铭先生不知去了何处,从昨日起就不见了。”

    “那好……打水来,我洗把脸,更衣,再去见巡抚。”

    张国维时年刚过四十,生得眉宇清朗,一看便是书生气质。不过,他如今也很有些烦躁,他对自己的官声非常看中,所以虽然与东林关系密切,甚至可以算是东林一员,但是当他初任十府巡抚时,还是借着民变的机会,上奏弹劾了桐城几位在乡里横行不法的东林、复社成员。

    他所擅长的是兴修水利,他也将自己的很多精力花费在这方面,为了弥补自己在军务上的不足,他举荐史可法,但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个史可法,惹出如此大的麻烦来!

    即使时任首辅的温体仁心中颇想为阉党翻案,可每次也都是才一动手便被骂得不得不收手,可想而知,与阉党联系在一起,会是个什么结果。

    仆人来报史可法到了门前,他没有象以前那样出门迎接,而是吩咐将史可法带到自己的书房之中。

    “下官史可法拜见巡抚!”史可法也没有象平时那样不拘于礼,而是施足了下属的礼节。拜毕起身,他一眼,就看到了张国维手中抓着的书,血顿时上涌,一张脸胀得通红。

    《风暴集》新年特刊。

    “道邻,我知道你不可能与阉党同流合污,但这件事情,你总得给我一个解释。”张国维冷淡地道。

    “下官……下官……”

    史可法心中那个憋屈,这可是他的伤疤,但现在他却非得亲自把揭开来!

    听得他是被俞国振算计,在交稿之前,并不知道俞国振也邀了阮大铖等隐居阉党写稿,故此才会如此,张国维叹了口气。

    俞国振的名字,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很多人和他提过这个名字。只不过,他没有想到,俞国振竟然有这样手段,将一位朝廷大员玩弄于鼓掌之间,险些至之身败名裂!

    对东林人士来说,一死还能全名,可是声望要是毁了,那就真全毁了。

    “你是如何与这个刁民起了冲突?”俞国振不会无缘无故地得罪一位朝廷官员,其中必有内情。

    史可法又不得不将自己想调俞国振的家丁充为官军之事,还有张溥唆使他获取俞国振活字印刷与油墨之事,都说了出来。原先他觉得这两件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可是现在,他意识到,自己做这两件事情太过草率了。

    “道邻,糊涂!”听完之后,张国维忍不住顿足。

    这个史道邻,连继被人耍了,那张溥将他当枪使唤,他竟然也傻乎乎地凑上去。

    张国维对张溥,原先是颇有好感,可经此一事,这好感就变淡了,有的只是失望。他原本就认为,张溥办复社,虽然所图为正,可招收太多,竟然达两千余人,其中良莠不齐,颇多鸡鸣狗盗之辈,如今就更觉得,张溥成事不足。

    “是。”史可法唯唯。

    “俞国振的身后是谁,你可曾打听过?”

    “略知一二,他自家为无为豪强,以勇名闻于乡里,与桐城方氏结姻,为方孔炤族侄女婿。”

    “方孔炤有一女,许与孙临,孙临之兄孙晋,便是与本官一起举荐你的工科给事中孙明卿!孙明卿之妻,是汝师左忠毅公之侄女,故此,这俞国振原本是我辈之人!”

    史可法顿时愣了。

    他知道孙晋曾经举荐过他,也知道孙晋与他恩师之间的亲缘,但是,他却没有想到的是,孙晋之弟与俞国振竟然是连襟!

    “此事别人不知,张溥与孙临、方以智、俞国振还有你都交好,他岂有不知之理。他瞒下此事,唆使你去对付俞国振,不外乎是借你之力扬己之名。”张国维叹了口气:“道邻,你身负重责,临事不可不三思!”

    史可法猛然想起,俞国振曾经质问过他张溥的事情,难道说,名满天下,向来以忠义正气自诩的张溥张天如,竟然真是伪君子?

    “张天如岂是这等人物?”他惊疑地道。

    “张溥即便不是伪君子,但也算不得光明累落大丈夫。”张国维哼了一声:“此事你准备如何处置?”

    “那俞国振借用奇术散布妖言坏我道统,总不能坐视之。”史可法沉吟了好一会儿,毅然说道:“便是事先知晓他与东林关系非浅,下官也不会袖手看他如此恣意妄为!”

    这个时候,他昂着头,直视着张国维,他仿佛觉得,自己的老师左光斗,就站在他的身后,支撑着他,给他力量……

    张国维慢慢点头:“道统之争。”

    他也不赞成徐霞客的“天演进化论”主张,不过徐霞客的主张毕竟还没有涉及到具体的政治伦常,并不象李贽所论,自然也不必象李卓吾那样要被扔进牢笼之中,相反,可以学习前辈鹅湖之会,辩论砥砺。

    但是史可法虽然表露出坚持自己理念之意,如何去坚持,他却未有一词。张国维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先得将你与阉党关系撇清来,你去向俞国振……罢了,我想法子请人出面,为你二人居中调停,由俞国振替你解释清楚,你与阮大铖并无关联。”

    说到这的时候,张国维也深深无奈。俞国振是什么人,乡野一少年罢了,就算向有勇名,最多也不过是被他拍着肩膀赞一声壮士的后生晚辈,可现在,就因为他手中掌握着《风暴集》这个在读书人当中最有影响的书集,所以竟然隐隐有了与他们这些读书人中翘楚平起平坐的地位!

    这感觉,让他很不愉快。

    就在他琢磨着该找谁出面时,书房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之声。张国维一扬眉,紧接着听到有人跪倒在外:“老爷,不好了,塘报急报,流寇破颖`州了!”

    “什么!”张国维与史可法都是跳起。

    “进来,进来!”张国维急切地道:“究竟怎么一回事情,说清楚来!”

    “禀老爷,高迎祥、张献忠、扫地王等联兵,连破固`始、霍`丘,入颖`州,颖`州城已失陷!”家人将刚收到的塘报递了上来。

    张四维手剧烈颤抖,那塘报甚至从他指间滑落了两次,直到史可法替他拾起,他才拿稳住。

    拆开塘报看了一会儿,张四维捶胸顿足:“中都祖陵……休矣!”

    顾不得避嫌,史可法拿过塘报,三两眼看完,也和张四维一般失魂落魄。他们二人虽然在军事上不算太擅长,可这点眼光还是有的,贼人连克凤`阳府外两城,虽然此时距离凤`阳还有四百里,可是江淮之地道路平坦,又无兵马,还有什么可以阻止流寇侵入?

    “不好,巡抚,贼破中都之后,便是庐州!”史可**了一会儿,猛然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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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风雨忽如晦(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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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蹄声急。(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俞国振的骑术,实在算不上太好,这是他的一个短处。好在高不胖在世时,他下苦功夫学了一番,因此现在从金陵回襄安,几百里跑下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对于俞国振在金陵与襄安之间安排了换马的事情,孙临已经见怪不怪了。

    “克咸,你的功夫,可弱了。”

    与俞国振的神泰自若相比,孙临的模样就有些难看了。这大半年时间里,因为手中宽裕,所以他沉迷于秦淮河的酒色之中,本来练得相当好的身体,变得有些松散。

    俞国振愿意带他出来,就是因为见他太过沉迷于酒色。

    “唉……济民,你知道我和密之在背后说你什么吗,妖孽啊……你就是妖孽。”孙临哀声叹气,摸着磨破了的大腿,缓缓从马上下来。

    “妖孽?”

    “对啊,你说你做的事情,除了妖孽之外,谁会象你这般年纪去想。咱们读书之人,文武双全或者有之,却有几个象你这般打熬身体的。”孙临有些羡慕地捏了一下俞国振的胳膊,隔着袄子,仍然能感觉到那紧绷结实的肌肉,他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髀里肉生矣!”

    “却是你自找的,国家正是有事之时,大丈夫志在扫荡不平激浊扬清,终日沉迷于红粉……”

    “好了好了,不要教训我了,我已知过。”孙临抱头哀叹。

    俞国振笑了一笑,将马交给上来的马夫。这两年来,细柳别院买了不少好马,数量足有数十匹,为了照顾这些马,便雇有专门的马夫。俞国振正要招呼孙临进院子,突然间,听得马厩那边传来喧哗之声,紧接着,便看到一个少年双手伸直,站在一匹无鞍马马背上冲了过来。

    俞国振一扬眉,不等他说话,高大柱就已经过来:“王启年!”

    闻声出来迎候的高大柱是真的一脸怒气,原本以为小官人在金陵会多呆一些时间,又值元宵佳节,所以他让这伙小子松泛一下,却没有想到小官人提前来了。

    俞国振停下脚步,孙临以为他要责怪那少年,便在背后道:“这厮骑术甚佳,正堪使用,济民不必苟责。”

    俞国振一笑,他怎么会苟责,这个王启年,可是五期里最被他看好的少年之一。

    “啊呀!”王启年见着俞国振,身体晃了晃,从马身上跳了下来,直接摔了个大跟头。

    俞国振上前要扶起他,他却是一咕碌自己爬起,满脸都是泥污,还有擦破的伤口,冲着俞国振傻笑起来:“小官人,没事,没事!”

    “断了骨头,你这厮也会说没事没事!”俞国振喝斥了一声:“习骑术就习骑术,却玩这样的勾当,莫非你是天竺人不成,练兵时不练正道,只练杂耍?”

    孙临听得这句,心中暗自佩服,俞济民果然博学多识,天竺人练兵只练杂耍都知晓。(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只不过,俞济民这事情,是从哪本古本书籍中看到的?《大唐西域记》?还是其余什么书?

    “真没事……”王启年傻笑。

    “大柱,把他带去医务室,看看断了骨头没有,没断的话带去抽三鞭子,让他长长记性,总是傻不拉叽的,做这等蠢事。”俞国振吩咐道。

    听得要抽鞭子,王启年不但没有惧意,反倒脸上傻笑更甚,高大柱也是无奈,自家练的家卫也不少了,象这厮一般的,还是头一个见到。

    不怕痛,不怕摔,明明人傻傻的,却还爱出风头。

    “听得挨鞭子,你还高兴?”孙临见了奇怪,落后了一步,向正要被带走的王启年问道。

    “高兴。”王启年仍然是傻笑。

    “为何?”

    “不告诉你。”

    “果然是个憨货!”孙临闻言道。

    旁边随着王启年的一少年陪笑着道:“官人莫与他一般见识,他真是一憨货,他是说,挨过打之后,别院会给他煮糖水鸡蛋补身子,故此高兴。”

    孙临愕然,然后大笑:“济民,你从哪儿找来的这小子,当真有趣,有趣!”

    “小人兄弟二人,都是流落金陵城被小官人寻来的,小人祖上,也出过大人物,建安伯王守仁。”

    “王阳明。”那一直傻笑的王启年补了一句。

    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孙临也知道,时人喜欢牵附,找一位名人为祖先。他笑着拱手:“原是阳明先生之后,实在失敬失敬……”

    “你们两个小子,还不回自己伙去,莫非想连吃七天的糖水鸡蛋?”高大柱从旁边一少年手中夺过军棍,一棍子便敲了过去。

    顿时鸡飞狗跳,那两王姓少年就被赶到了一边。

    “别赶走啊,这两人我觉得挺有趣,一个奸猾十足,一个却憨憨傻傻。”孙临道。

    “孙先生,这两小子是堂兄弟,流落于金陵,那从马上摔下来的叫王启年,在金陵城中被豪奴打伤,碰着了脑子,自此便有些不大对劲了。跟着他的叫王瑞,是堂弟,王启年便是为了护他被撞着的,这小子倒也是有良心,带着一半傻不傻的堂兄熬了几个月,去年四月,小官人在金陵城中发现他们,便带回金陵,将养了几个月才恢复元气,这两小子最是顽皮,特别是这王瑞,诡计多端,每日里支使着他堂哥做这做那,弄得咱们别院里乱七八糟。”

    高大柱已经成了亲,他这样的人家,可没有什么守孝三年的讲究。或许是婚后娇妻调教是当,他如今话也多了,见孙临对这两人感兴趣,便细细说与他听:“不过,王瑞这厮的脑子好使,以前也读过几日书,竟然认得千八百个字,如今在家学中已经是孩子王了。听他说原本王启年也和他一般,可惜被打傻了,如今在家卫中充马夫——这厮被马撞傻的,但却最喜欢马,通马性,小官人说他是一撞的时候被马夺舍了……”

    “咳咳!”

    俞国振回头横了高大柱一眼:“还不去做正事,何时变得这般唠叨了!”

    高大柱笑嘻嘻的没说什么,跟着凑热闹的王瑞笑道:“小官人,大柱嫂有了,这两日大柱哥可是走到哪唱到哪!”

    这个王瑞,确实是个读书的料,只是半年时间,留在细柳别院的人中,便只有柳如是才能教他,就是大柱二柱,跟着俞国振这么久,学的东西也被他掏空了。但王启年就是另一个极端,简直差到极致,半点读书的天赋都没有,到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怎么写。

    “好了,都少唠叨,如今已是正月十五,北边还不知成什么样子,大柱,你立刻下令,半小时内进入二等战备!”

    “是!”高大柱神色一凛。

    细柳别院的规矩,战备状态分为四等,第四等即是平日里一般战备;三等则要求一切非必要请假都停止,所有人都必须宿入营中,取消每十日一次的假期;二等则要求所有人在岗待命,若是听到命令之声,必须能在西洋时间十分钟内出动;至于一等,那则是已经进入战争状态,武器分发完毕,每人身上携带可支持三日作战的口粮。

    “济民,我们当如何去做?”孙临跟着俞国振进了屋子,屋外已经传来尖锐的锁呐声,这种曲调,就是通知整个细柳别院进入二等战备了。

    “不可存侥幸心理,我首先要做的事情,是将所有人物,都撤入金陵城。”俞国振道。

    “什么,你要放弃襄安?”孙临惊呼。

    这个问题,俞国振没有回答,他推开向北的窗子,朔风扑面而来,阴晦刺骨,似乎带着血腥气味。

    “流贼……非去年乱民可比啊。”俞国振说道。

    “凤阳也非桐城可比,没有那么容易被攻破吧?”孙临道。

    “凤阳必破。”俞国振缓缓说。

    此时凤阳,已经陷入一片阴晦之中。

    冬日天色原本就暗得早,加之天空中阴云密布,一丝一点星光都未透出来。

    中都留守太监杨泽却拍着手叫好:“好,好,天空无月,正好只看花灯……”

    知府颜容暄也笑了起来:“公公倒是好雅兴,听闻贼人破了颖州,赏灯之余,咱们还是得谨慎一些。”

    “那不是咱家的事情,是你这知府颜大人之事,是巡抚杨大人之事,是总兵朱国相之事,咱家只知道,颖州距咱们这还有好几百里,途中数个州县……为防万一,朱国相不是领兵去迎敌了么?”

    杨泽的话让颜容暄的笑容有些苦涩,这几日忙着应酬,每日里都是醉熏熏的,如今好不容易醒了些,想要认真办事,但这位中官大铛却还是一副醉模样。

    也罢,这老阉虽说贪财了些,却说得没错,从颖州到中都,还有几百里路,先乐和了这几日再说吧。

    他的这个念头才浮起,突然之间,便听得快马声响,街头的游人仕女纷纷闪避,紧接着,一名急报兵丁出现在他的面前。

    “怎么回事?”颜容暄心一凛,沉声问道。

    他认出了这名兵丁,就是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兵士。

    “启禀老爷,贼人,贼人已至中都境内,总兵朱大人在窑山兵败自尽!”

    这个消息,象是隆冬的一声惊雷,震得众人都是头眼发花。太监杨泽双足一软,身上臊气更重了。

    在凤阳城外,人称八大王、黄虎的张献忠咧着嘴,冷笑看着这座没有城廓的中都。

    “如何,我说了这边守备空虚,这可是大明中都,若是破了城,有的是金帛女子。”说这话的时候,张献忠脸上的那些麻子都似乎要闪闪发光,他看着自己左右众将,最后目光停在其中一人身上:“可望!”

    那人挺胸而出,双眸瞪起:“父王!”

    “攻取中都之事,交与你了,莫让扫地王张一川那厮拔了头筹。”张献忠下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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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碧血染巢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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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都皇陵的大火,象是崇祯八年最大的元宵灯会,而会聚于此的流贼,则在这大火前狂欢。全文字无广告

    张可望抱着胳膊,眯着眼睛,看着皇陵处的余火。据说皇陵共有三十万株蟠松,如今都被烧成了焦炭。

    “少将军,你在此发什么呆?”

    绰号二大王的张进嘉笑着来到他身侧,虽然此时流贼相互之间统属关系还不明确,张进嘉实际上是半独立状态,在大多数情形下都与张献忠平起平坐,但对张献忠的这个义子,张进嘉相当看重。

    大前天攻破中都,张可望领着张献忠的亲兵大七星旗兵,生生抢在扫地王张一川前破关而入。虽然这与中都并无城廓,守军也不多有关,可这一战中张可望绰刀突入,勇冠三军,让张进嘉也极为钦佩。

    他自己原本就是一名勇将,对同样勇猛的张可望,自然另眼相看。

    “原来是二大王,小侄只是在想……如今这里边会是什么模样罢了。”

    张可望向身边的神祠歪了歪嘴,张进嘉也笑了起来。

    神祠里闹哄哄的,丝毫没有神圣肃穆,进入神祠的各家反王头目,正在里面商议下一步当如何行事。

    “还会什么模样,不就是吵呗,这几日,哪一日不是吵过来的。聚会便吵,吵完回去便大吃大喝干娘儿们,或者再杀几个人解解闷儿……倒是你家义父,就他聪明,竟然抢了一班子吹拉太监,如今倒是快活得连这大会都不来了。”

    张进嘉说这话时满脸都是快活的神情,确实如他所说,大约是被官兵追剿弄得久了,整个流贼当中,都笼罩着一股暴虐,攻下中都之后,这股暴虐就变成了邪火发泄出来。杀人、放心、强`暴、抢劫,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原本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帜,也换成了“古元真龙皇帝”。

    张献忠也是如此,每日里都是狂淫滥醉,听着掳来的小太监们吹拉弹唱,看起来对如今的处境甚为满足。

    “听闻闯将向八大王讨要那些个小太监,八大王没准?”张进嘉又低声问道。

    “他李自成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向义父讨要人手?”张可望扬起下巴,一脸傲气。

    “哈哈,说的是,李自成算是什么东西!”

    张进嘉对李自成多少有些嫉妒,以在义军中的资历来说,李自成比他要晚,可这两年李自成的实力增长很快。(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算了,看来他们也争不出什么名堂,我先回去了。”张可望转身道。

    他回到了张献忠处,正在笙歌弦舞的张献忠醉熏熏地瞧了他一眼,然后挥手道:“下去吧,下去吧,老子听厌了,要歇上一会儿。”

    那些早就唇开舌燥的小太监们如蒙大赦,一个个瑟缩而退,当他们都退下后,侧卧着的张献忠猛然翻身而起,双眼中醉意半点全无。

    “我儿,可打探到什么消息?”

    张可望原本不姓张,而是姓孙,自张献忠起事,便追随于他,因此张献忠视之如子,曾不只一次流露出要让张可望成为自己继承人的意思。正是因此,张献忠的部下,对张可望极是敬重,就连张献忠的亲兵大七星旗兵,也乐意听他的号令。

    他如今才十七岁,手中杀戮过的已经超过几百条人命,睡过的娘儿们也超过十个,这让他眸子里带着一股与同龄人完全不同的狂野与狡猾。

    “还能商议出什么,一盘散沙,据说要向神灵求计……就凭他们将神祠弄成那模样,神灵会给他们好结果?”

    “说的是……”张献忠嘿嘿冷笑:“神灵会保佑我们?”

    “父亲,我们真不和他们一起了?”

    “那是自然,如今已经跳出了官兵包围,完全没有必要合在一处了。闯王名声最大,就由他拖着官军主力去奔命,李自成那厮,还敢对老子不敬,想向老子抢人!”

    虽然同属义军,可是张献忠天生就瞧李自成不顺眼,觉得这厮令人生厌。偏偏这厮狡猾,义军数次关键之时,都是靠这厮献计而转危为安。

    “我继续在此醉卧,以掩人耳目,可望,你去暗中调集大七星旗兵,准备好动身。只等闯王和李自成一走,我们便也出发。”

    “向南?”

    “对,闯王此人,只念着米脂的婆姨,必然是回头向河`南,咱们向南,逼应天府,若是得成,老子也到南`京城里去当两天子洪武皇帝!”说到这,张献忠眼睛里全是贪婪与淫秽:“早就听闻江淮的娘儿们水润,到时候,有的是咱们爷俩玩的!”

    “是。”张可望也是极兴奋,张献忠的意思,就是让他为先锋,替老营打出一条道路来。他行了礼,正要退出去,张献忠却又把他叫住。

    “去年此时的事情,你还记得吧?”张献忠问道。

    张可望眉头拧起:“张儒、汪国华、黄文鼎?”

    “正是,当初我让你派人去与这几人联络,试探南直隶虚实,但这三人虽然闹出一番事情,却被人旋踵而灭……那人叫什么名字来着,俺老张最近忘性大些。”

    “俞国振。”

    “就是此人,此后,你有没有盯着此人?”

    张可望慢慢点了点头,他当然有盯着。在张献忠帐下,第一次由他一个人专门负责事情,便是负责在南直隶联络当地英雄。当时正值张献忠面临困难之际,他一来想探探东南面朝廷的守备如何,二来也想借此转移一下官兵的注意力。

    但这一计划,还是大半失败了,虽然张可望联络上了闻香教的余党,也让他们在桐`城发起了暴动,可只是短短几天功夫,这暴动就被扑灭,除了让张献忠判断出中都、南直隶一带也都民怨沸腾外,并没能减轻他们的压力。

    这件事情,一直是张可望心中的遗憾,义父交给他办的第一件事,便没有办圆来。而让他未能全功的,就是一个叫俞国振的家伙,绰号是……无为幼虎。

    “我记得那厮年纪也轻,才是十六七岁?”张献忠道。

    “今年十八,长儿一岁。”

    “杀了他。”八大王说这话时口气很平淡,往常他要杀人,脸上的麻子总会象活过来一般,而现在却无。

    在他心里,真的觉得这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有几百家丁的豪强,他一路征战,没有杀过上百,也杀过几十了,如果这个俞国振不是恰好坏过他的事情,名字根本不会传入他耳中,其人也根本不会被他记在心上。

    “是。”张可望嘿嘿笑了起来。

    “天气可有些冷。”孙临抬头望了望阴晦的天空,这几年的冬天分外冷,虽然没有下雨,但下来的冻雨,让人更难受。

    俞国振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这么冷的天气,确实让人难熬,特别是对于那些背井离乡的人来说,更是难到了极致。

    “还要继续劝说?”孙临又问道。

    “那是自然,自己乡邻,若不努力,以后会后悔的。”俞国振吸了口气。

    接下来这户人家,就是雷九家,因为这两年发了小财,攒下了千两银子的家当,所以雷九把他的破屋子拆了,年前才起了前后三进的院子,至少值当三四百两银子。

    不等俞国振扣响门环,门已经打开,一脸阴郁的雷九走了出来,见到俞国振,他施了一礼,然后问道:“小官人,当真……当真要搬走?”

    俞国振点了点头:“若是贼人南下,咱们襄安必为所害,愿意迁走,可以随我的人去钦州,那边冬日里还可穿单衣,水稻一年三熟……”

    “小官人不必与小人说这个,小人只问一句……便是小官人,也守不住襄安?”

    俞国振摇了摇头:“我如今只有三百人,若给我三千精兵,我可以试着守一守襄安,只有这三百人……唯有避实就虚才可。”

    俞国振手中家卫的总数,到现在也不超过五百名,其中有五十名转入渔政局,又有四期的五十名和三期的二十名,留在了新襄。因此,俞国振目前手中能用的,就只有刚过三百人。其中,还有一百余名,是第五期的未曾上过战场的雏儿。

    就算五百人齐全,俞国振也不何保证在流寇成千上万的蚁附猪突之中获胜,就算这样能胜,自身的伤亡过大,对他也没有半点好处。

    相反,借助流贼的威胁,将襄安镇相识的人手都迁到新襄去,这原本就是他计划之中的事情。

    雷九还没有答话,他后边的媳妇伸出头来:“小官人守不得,官兵总守得,官兵……”

    “叭!”雷九回过头去,便给了这娘儿们一耳光,抽得娘儿们的话语直接堵了回去。

    “小官人守不住,那么就是来三万官兵也守不住!”雷九厉声道:“搬就搬吧,你这娘儿们,将家里细软收拾,咱们受了小官人大恩,小官人不会弃咱们不顾!”

    他有着小市民的狡猾,言语里将自己与俞国振绑定在一起。俞国振笑了笑:“雷九,总不会亏待你们。”

    这还是第一家愿意搬的,雷九又道:“小官人劝他们躲一躲,他们怎么说?”

    “都说要看看。”

    “嘿嘿,小官人这事情便比不得小人了,小人去帮你劝!”雷九说完,回头又冲自己婆娘吼了一嗓子:“让你去收拾还杵着做什么?”

    俞国振得了他这一句,心中更是欢喜,他忍不住抬头北望。

    他有一种感觉,南下的流贼,必然会攻襄安,而将襄安的人撤走,他也可以凭依这里,与流贼大战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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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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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风暴介绍:
崇祯五年,穿越明朝的俞国振放眼华夏大地,东林的伪君子们鼠目寸光只顾私利,阉党奸宦的余孽隐而不发准备死灰复燃,外是奴酋的虎视眈眈,内是流贼的风起云涌,欧洲殖民者的脚步已经逼近,而俞国振所深爱的土地似乎注定要沉沦。他是在时代的大潮中随波逐流,还是不再蛰伏挑起鲜血与烈火的战旗力挽狂澜?明末风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风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风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