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六、破此拘束海天空(五)
一六六、破此拘束海天空(五)
“你是什么人?”俞国振望着这个一身峒人打扮的家伙,微微皱起了眉。圣堂
“我来自如昔峒,前日捕得一过界汉人,自称姓徐,是新襄寨的贵客。”那个峒人披发跣足,见到俞国振的时候大模大样,随手一指:“你便是新襄寨主俞国振?拿五十杆鸟铳来,便可放人。”
“五十杆鸟铳?”俞国振微微一愣。
就在这时,跟着将岸身边的罗宜娘猛地跳了出来:“禤祚,你们如昔峒人,如何跑到我们这边来了!”
“咦,罗宜娘……你竟然真的嫁与了汉人?”
“什么真的嫁与汉人,汉峒原本就是一家人,黄、罗、禤,都是当初伏波将军马援手下!”罗宜娘气鼓鼓地道。
“呵,皇帝老官收金印时却不曾这么想。”禤祚皮笑肉不笑:“不过,宜娘你可是咱们峒人里的一枝花,少峒主对你的心思,你也应该明白,如何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嫁给了汉人?”
“我爱嫁谁,与你们何干!”罗宜娘老大的白眼赏给他:“你们那少峒主,每日里就知道吹嘘,除了说自家有多少头牛、将来能成峒主外,还有什么本领?”
俞国振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同时一阵头痛,那边将岸却是一脸尴尬。
这是历史,不是狗血的言情戏码,更何况,俞国振还不是主角,主角是将岸这小子。
想到这,俞国振决定打断他们的话:“五十枝火铳,可以将徐先生主仆赎回来?”
“对,只要你们拿出五十枝火铳,那就……”
“不要给他,定然是他们见到俞公子给了我们时罗峒三十枝火铳,心生嫉恨,跑到咱们这边境内来掳人!”罗宜娘哼哼叽叽地道:“俞公子,不要上他们的当!”
“你还是别插嘴了……”将岸将她拉到身边。(《)
“怎么了怎么了,我为何不能说话?”
俞国振也拿这个不太通人情世故的峒人小姑娘没有办法,莫看她嫁了将岸,实际年纪也就是十四五岁,与小莲一般大,况且她是好心,也并没有办差什么事情,俞国振只能将她交给将岸去收拾。
不过,看模样……将岸与她,谁收拾谁还很难说啊。
“在何处交换?”俞国振微沉吟了会儿:“我信不过你们,想必你们也信不过我,咱们得择一地进行交换……如昔峒?那么去时罗峒如何?”
“哼,时罗峒现在被你们这些汉人骗了,仗着多了三十杆火铳,竟然到我们面前耀武扬威。”禤祚坚决摇头:“休想在这里,去我们如昔峒交易!”
“你要弄明白一件事情,徐先生是我朋友,但不是那种值得我用性命去交换的朋友。我救他是人情,但如果要我到你们的地盘上去救……你觉得我会蠢到这个地步么?”
俞国振说到这,挥手制止那个禤祚再说什么:“便是这般定了,若是你觉得非得到如昔峒才能交换……那么,官兵会去找你们交换的!”
虽然这些年朝廷遇着不少大麻烦,但对于这西南一隅的峒人来说,大明仍然是极为可怖的庞然大物,大明官兵的骄横对他们仍然有极强的威慑力。故此,当听到俞国振这话之后,他脸色变了一下:“那样的话,你们得到的只有死尸!”
“无妨,我们得到的绝不只是两具死尸。”俞国振冷笑:“便看你们如昔峒愿意拿多少尸体来填了,老牛,带他去码头看看。”
禤祚还未弄明白怎么回事,便见站在俞国振身侧的那个大个子狞笑着走上前来,他目露凶光手就按在了腰刀之上,可那大个子身手极为敏捷,动作猛然加速,然后一把拧住了禤祚的胳膊。(《7*
禤祚觉得胳膊象是被铁箍箍住一样,几乎要断了,刚拔出的腰刀,也掉在水泥地上,发出当锒的声响。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正反阴阳耳光,叭叭叭叭的声音,让胡静水听得头皮发麻。他在这也呆了几天,每日见到那大个子寸步不离地跟在俞国振身边,个头虽大,笑起来却是憨厚老成,就象是家里养惯了的老牛一般。
但今天,胡静水发觉,此老牛非彼老牛,当他展示出暴烈的一面时,完全变成了一只被逼上绝路的巨熊。
那宽大厚重的巴掌,拍在脸上肯定不好受,胡静水看到禤祚已经吐出一口带血的牙齿了。
“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禤祚含含糊糊地说着话,俞国振却因为这句话目光顿时又尖锐起来:“你算什么两国,算什么来使?炎黄之胄,华夏之壤,想和我两国,很简单,人滚,地留!”
齐牛是俞国振手下头号打手,发觉小官人怒了,手中又中两记耳光抽了过去,然后拎着这厮便向码头奔去。
胡静水看着他拎着个人仍然健步如飞,咋舌道:“俞公子,贵介当真是古之恶来、霸王一类的人物,这气力,啧啧,狮虎都比不上!”
俞国振没有理会他的话语,只是静静地等着。齐牛拎着禤祚奔到码头之上,接着将他往地上扔去,禤祚在地上滚了几滚,伸手摸到一个湿漉漉粘乎乎的玩意儿,定眼一看,却是一颗人头!
不只一颗人头,而是由近羏f8桨倏湃送范哑鸬木┕郏?淙挥惺?译缱牛??奔渲站坑行┚昧耍?桓龈龆荚诟?茫?侵种终??刹溃?延醚杂镅员恚?br/>
禤祚敢来与俞国振交涉,在如昔峒中,也是有数的勇士,可看到这近两百颗人头,还是禁不住魂飞魄散。他初来时也曾看到这京观,只是离得远,又只是瞄两眼,哪里比得上现在这么切看得真切!
“啊,啊,啊!”
禤祚惨叫着放开手,连滚带爬向后挪去,眼中尽是恐惧之色。
齐牛嘿然一笑,这厮就这点胆子,也敢在此神气?
禤祚还是一昧地惨叫,就在他的惨叫中,那众多头颅里有一颗,突然抬了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吓得他几乎要翻眼昏过去。
然后,他才注意到,竟然是一个人躺在人头堆之后,那人缓缓坐正,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一眼齐牛:“吵死人了……牛哥,这是……怎么回事?”
“哈,秀才,你还在这看人头?”
齐牛与那人打了个招呼,然后踢了禤祚一脚:“这厮敢到新襄来耀武扬威。”
“哦,然后小官人让他来和这些人头亲热一番……”绰号秀才的自然是司马特了,在上次大战中,他因为懦弱犯了大错,不仅被关了禁闭,还被发配到这里来看守人头,一连几十日,吃住在人头边,免得这京观被野狗之类的叨走了。
最初时他是哭哭啼啼的,但几十天过去了,他也习惯于此。
这些天没有跟着家卫一起训练,自然也就没有家卫的伙食,他吃的与来此帮工的乡民一般,一条鱼、一勺咸菜,米饭管够,如此而矣。
因为对他失望,张正已经明确说了,即使他一个月的惩罚期满,也将拒绝他重回家卫。这个建议也已经得到了俞国振的默认,所以,司马特这几天都在思索,离开了家卫自己能做什么。
结论是什么都不能,至少在新襄这边,他读的那些圣贤书,他写的团团八股,啥用也没有。
这让司马特甚为悲哀,圣人的仁恕道德,在他身上却没有用处!他能想到的出路,就只有一个,求小官人让他去管一个农庄。新开辟的田地越来越多,那些庄子总得要庄头去管。
不过想到自己如今在小官人心目中的形象,这个请求,只怕不会被同意。小官人等人宽厚,但赏罚甚是分明,他有错,却被提拔为庄头管事,如何能让人服气!
除非他能立下功劳来!
一想到这里,司马特斜睨着地上的禤祚,这厮来得倒是好,或许是给自己送功劳来的?
“牛哥,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想要细问。
齐牛虽是憨厚,但他最敬俞国振,司马特所犯之事,干系到家卫大忌,齐牛没对他另眼相看,已经是够和气的了,听他想要继续问,却没有好脾性细细回答,憨憨笑了一下,然后伸手便将禤祚又拎起:“我还得向小官人回复去,先走了。”
司马特望着他拎着已经浑身发软的禤祚离去,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这能怪谁呢,那次大战之后,和他一起的五十余名四期家卫少年,绝大多数都因功升了衔,成为一阶家卫,唯有他不仅没有升,反而要被家卫除名!
他自家也明白,他被发配到这里看守头颅,其实就是一个反面典型,每日里来往的家卫和家人,见着他就知道,不遵守寨子里小官人订下的规矩,就会是个什么下场。
齐牛拎着禤祚回到寨子门口,这个时候禤祚已经完全破胆,他们峒人虽然胆大,可再胆大也是有限度的,刚才与两百颗人头进行了一番亲密接触,如今的他,再没有在俞国振面前充威风的勇气。
罗宜娘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大为快意。
“好了,如今可以说说我们在哪儿交换了……你说吧,五十枝火枪毕竟不是小数目,我就是要运过去也得不少人手,你e50得说一个往来便利的地方,同时又不是你们如昔峒。”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防城江口,往来便利,你们可以乘船去!”禤祚早就在想这个问题,这时嚷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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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破此拘束海天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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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破此拘束海天空(六)
“是防城江口?”
如昔峒的少峒主黄茂,便是曾与徐霞客面谈的那个汉子。他虽说是少峒主,年纪却已经不小了,足有三十出头,但他家父亲老峒主黄峥身体还算康健,短时间内还看不到继承峒主之位的希望。
这让他非常迫切地想要做出些什么事情,毕竟,黄峥的儿子不只他一个。
“是的,少峒主,订的地方就是防城江……少峒主,我被打成这模样,此事可不能罢休!”
“你放心,我必然替你报仇……”黄茂呵呵笑了起来。
若是有了五十杆火铳,他在如昔峒中的地位绝非一般,便是他父亲老峒主也得让他三分,他的继承人的位置才算是真正稳固下来。
“少峒主,有件事情……那俞国振甚为凶恶,少峒主不得不防他。”
“放心,在防城江口,那可是我们的地盘!便是防城营的官兵,也奈何不得我们,况且……咱们不是还有援兵么?”说到这,黄茂面sè有些狰狞。
禤祚听到援兵二字,不但没有放下心来,相反,他眼前顿时浮起了那些可怖的安南人头颅。
“少峒主……这个……他们真能成么?”
“那厮以为在防城江口便没有关系了,如今北京的皇帝老官可是不堪用了……这正是机会。”黄茂不以为意,为自己的部下打气道:“只管放心,莫王说了他将遣少王亲来!”
说完之后,黄茂又大笑起来,笑声猖獗,肆无忌惮。
他们说话的时候,完全不避开徐霞客,不过他们说的是峒语,徐霞客听不明白他们话语中的意思,但从他们的态度可以看出,这位猖狂无比的峒人,正在策划一项yīn谋。
yīn谋的目标不是他徐霞客,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那一定是俞国振。想到这,徐霞客不免苦笑,他在钱谦益那边也得了些对俞国振的印象,知道他是一个惹事生非的麻烦制造者,在无为时,远近的匪类,无论是否得罪于他,他都要前去招惹,甚至连苏州的打行,他都能惹来。
当时徐霞客还觉得钱牧斋越发风趣好谐,现在,他算是亲身领教了俞国振招惹人的能力。他甚至不需要任何行动,只要坐在那儿,麻烦就象扑向火光的飞蛾,自动找上门来。
“这汉人如何处置?”
“现在还得要活着,若是死了,便换不着火枪了,你们好生安置,他可是值五十支火枪。”
那二人又对了一句话,然后黄茂便离开,而禤祚走了过来,狠狠地盯着徐霞客,似乎是要发泄自己在新襄寨中所受的怒火。
徐霞客陪着笑道:“这位好汉……”
“若不是少峒主说了,要善待你们,老子一刀就挖出你的心肝来!”禤祚喝道。
“好汉是去了新襄寨?那个……俞寨主怎么说?”徐霞客倒不怕他威胁,这几天没少挨打,他现在是奇货可居,只要俞国振愿意与这些峒人交易,那么他的安全就不成问题。
“那厮还怎么说,自然是同意了,你这老儿面子倒是tǐng大,竟然值五十枝鸟枪……你莫非是那姓俞的老爹?”
听得俞国振答应用五十枝鸟枪来换自己,徐霞客心中感动,同时也略略心安,他陪笑道:“好汉说笑了,老朽哪里敢当俞寨主的父亲……好汉莫要着恼,俞寨主脾气大,是有些原因的。”
“什么?”
“好汉可知俞寨主出身?”
“不过是汉人,有几百个家人罢了,还有什么出身?”
“看来好汉是不知了,俞寨主乃是南直隶庐州府无为县襄安人,十五岁便手刃水寇,带着家丁横行一方……”
徐霞客将自己所知道的俞国振事迹,夸大十倍之后说了出来,当禤祚听到说俞国振曾带二百家丁奔袭五百里击垮数万乱贼时,脸sè顿时变了。
若只是徐霞客吹嘘,他当然不会相信,但是,在钦州,新襄寨轻易击败大海寇张大疤拉的事情已经传开了。黄茂与禤祚自然也是听说过,只不过他们觉得海寇是海寇,战斗力比不上他们这些峒人,而且俞国振还是得了时罗峒之助才做到这一点的,故此他们才敢于如此行事。
毕竟如昔峒与新襄并不接壤,俞国振就算再有本领,也不可能带着大军翻山越岭去如昔峒找他们的麻烦!
想到这,禤祚心中又稍安,“哼”了一声,他不想再理会徐霞客,可徐霞客却又道:“这位俞公子杀xìng甚重,而且手中又有种种手段……好汉到了新襄寨,可曾见到那边的水泥地?”
禤祚当然见到了水泥地,对这种人工制造的地面,他有极深的印象。
“那是俞公子授与匠人的神术,化泥为石,那些匠人有些秘法,才能造出水泥地来。”徐霞客低声道:“这般的神术,俞公子知晓不少,其中也有千里杀人的秘术!”
峒人最是mí信鬼神,听到这,禤祚面sè顿时有如灰土,他瞪着徐霞客,狂躁地道:“你这汉人老儿,说些什么狗屁,给我老实一些!”
说完之后,禤祚便转身离开,看他模样,确实给气得不轻。
旁边被与徐霞客缚在一处的仆人忍不住埋怨道:“老爷何必惹怒他,若是他怒极动手,老爷岂不是要吃眼前亏?”
“呵呵,你却有所不知,不让他知道俞公子的厉害,咱们才有的是苦头吃。看他模样,分明是在新襄寨受了折辱,回来想要拿咱们出气!”徐霞客道。
他不仅饱读书籍,而且游走四方,自然不是那种平日只知空谈遇事束手无策的无用书生。看人他还是很有一套的,因此方才看出禤祚似乎有找麻烦之意,便通过吹嘘俞国振吓唬他。
看来这吓唬还真有效,俞国振的威名,虽然不能止小儿夜啼,但可以止峒人妄为了。
过了会儿,那禤祚又走了过来,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神情要平静些:“汉人,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那是自然,我都一把年纪,又被你们留在这里,还骗你做甚?”徐霞客看了看四周,又压低声音:“被俞寨主擒下的闻香教主王好贤,那可是修炼千年的狐仙护体,曾经在京城和扬州两次被当众砍下头,却依然脱身的妖孽,但俞公子要他死,他也只有乖乖的死了,因为俞公子法力比他强——你见到俞公子身边有个大壮汉么?”
禤祚猛然一jī淋,想到齐牛的模样,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那壮汉为高生得如此高大,又为何气力出众?那都是俞公子以秘法授之,所以他有搬山开石的气力……啧啧,不过好汉,你且放心,俞公子与我交好,总要卖老朽几分薄面,你们与俞公子也只是些误会,你又是受人之命,老朽替你美言几句,想来俞公子不会为难你的。”
齐牛的气力给禤祚可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被派去新襄为使者,除了会说汉话,也因为他是如昔峒中有名的勇士,可是在齐牛面前,连丝毫反抗之力都没有!
这种力量,早就让禤祚心里没有底气了。
“你哄我,若是那姓俞的有如此本领,为何现在不来救你脱身?”
“唉俞公子施展神通,终究是要耗费法力,我虽然与之交好,可只要没有xìng命之忧,俞公子当然不会浪费法力了。”徐霞客微卡了一下,然后胡诌道:“你在襄安,可曾见俞公子为我的安然担忧过,一切,可是都在俞公子的算计之中!”
禤祚一回思,果然,在襄安俞国振就根本没有lù出丝毫担忧,难道他真知道这汉人老儿现在并无大碍?
他又疑神疑鬼地离开,好一会儿之后,再度出现在徐霞客身边,不过这一次,他只是蠕动了一下嘴chún,却什么都没有说就走了。
与此同时,在时罗峒,俞国振向峒主黄浩拱手行礼:“既然峒主如此仗义,俞某感jī不尽,以后峒主有什么需要俞某相助之处,请尽管吩咐就是。”
黄浩捋须粗豪地笑了起来:“什么话,咱们两家是亲家,亲家自然应该守望相助,俞寨主,好走啊,常来啊,别忘了带礼物啊……”
所有话里,只怕只有最后一句“别忘了带礼物”才是他的真心话,俞国振出了峒寨,微微撇了一下嘴,低骂了声“老狐狸”。
“小官人为何说他是老狐狸?”将岸好奇地问道。
“老将,你还年轻了些……当日徐先生被如昔峒的人弄走,若是说他完全不知,绝对不可能,如昔峒的人跑到他时罗峒的地盘来掠人,换了你是他,你忍得住?”
将岸脸sè一白,俞国振一点破,他顿时明白:“他这是借刀杀人,想借我们的力气去对付如昔峒……我说呢,为何新襄之战后,还有人敢来捋小官人虎须,原是他见了小官人的厉害,故意如此!”
“你说得不差。”俞国振chún角掠过一丝笑意:“老将,你莫要小看他人,今后这种与人交涉之事,我会渐渐交与你,你若是被人耍了,便是我被人耍了。”
“是……小官人既然知道他们的用心,却还是与他商议在换人时如何袭击如昔峒之人……小官人的意思?”
“我的意思当然是将计就计,他想挑得我们与如昔峒去斗,我们却没有那么多的气力,让他们自己去内斗吧。”俞国振冷笑了一声:“想要利用我,也得称称自己的斤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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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破此拘束海天空(七)
“小官人,还是小人带人去,你留在此地便行了。”齐牛伏在地上,脸上神情凝重,他看着俞国振道:“若是小官人再去,回去之后,小人少不得又要挨小莲的骂了。”
“无妨,反正她连我也是一起骂的。”俞国振微微一笑:“况且,你觉得你身手比我如何?”
在齐牛加入少年家卫之前,俞国振便已经开始了艰苦的训练,即使齐牛现在的身手,虽然已经比高大柱要强了,可是与俞国振相比,也只是不相上下。
不过齐牛天赋好,再有个一两年,他的技巧更加纯熟,俞国振便也不是对手了。石敬岩便曾经称赞齐牛,二十岁后天下无敌,这可不只是客套话。
齐牛默不作声了。
俞国振当然明白白龙鱼服的危险,但此次行动,他确实不放心。他在另一世曾经做过这类潜伏入敌人之中突袭解救人质的事情,至少,比起齐牛他们只有平日里的练习,他还算是有过实际经验。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然后做了个手势。
若是有人见着此时的俞国振,必然会觉得极为惊讶,因为他一身染成草绿sè的家卫制服,仅是肩膀上的那一朵星,与周围的教导队队员相区别。
“家卫最精锐,当属教导队,教导第一伙,自是模范伙。”如今家卫当中,sī下里都传着这样的话语,因为若说其余伙每天是操演四个时辰,那么教导队就是操演六个时辰,其余伙的操演水准也只是正常范围之内,那么教导队中的有些操演,简直就是非人。
诸如每隔十天便得放入野外只带一柄短刀生存两日的训练,从来到新襄开始便在进行之中,每天的体能训练里,还加上了诸多攀爬、跳跃、游泳项目。操演得教导队的人个个身上都是杀气凛然,便是罗九河,有时也会和人嘀咕说“教导队的那群怪物”。
教导队中没有一个第四期的少年,最晚的也是第三期,因此每人训练的时间都是超过了一年以上,经历过几乎所有的大仗。
“注意,再检查一遍自己的装备,如果没有问题,咱们……这就出发了!”俞国振下令道。
他们在此已经潜伏有足足半个时辰,二十五个人隐伏于此,忍受着蚊虫叮咬,将眼前这座峒人的寨子情形已经mō得一清二楚。这住峒寨属于如昔峒少峒主黄茂,而徐霞客,正是被关在此寨之中。
众人检查了一遍身上的物什,从飞抓钩绳,到短刀匕首,样样都装备得妥帖,确认之后,俞国振做了个手势,众人便开始匍伏着向后寨移去。
与此同时,寨子当中,黄茂看了看天sè,下令道:“时辰快到了,我们动身……在动身之前,先杀了那两个汉人祭神,当令鬼神佑我们此行顺利。”
几名峒人狼兵顿时冲上来,将徐霞客主仆揪起,徐霞客虽然听不明白这个峒人首领说的是什么,可也意识到不妙,顿时大喊道:“我若出事,俞寨主必然知晓,我若出事,俞寨主必然知晓!”
“嗯?他胡说八道什么?”黄茂愣了愣。
禤祚有些惶恐地道:“据说那个俞寨主会妖术,能知这姓徐的汉人老儿生死,少峒主,咱们还是先不杀他的好……免得那俞寨主发觉徐老儿死了,坏了峒主的大计。”
黄茂闻言哼了一声,对着手下们摆了摆手,那原本要架起徐霞客主仆去杀了的峒人,将这主仆二人松开了。
峒人mí信,听得鬼神之语,最是多疑,因此徐霞客算是暂时逃过一劫。他心狂跳,脸上却还勉强维持镇定之sè:“你们想要如何?”
“将他二人绑了塞在笼子里,等我们回来再处置。”黄茂冷漠地下令道。
他从来就没有准备让这两个汉人活着回去,就象他从来就不准备与俞国振进行一场公平交易一样,他要的只是那五十枝鸟枪。
“少峒主,他们还未到,我们就先去?”
“他们已经到了,方才那个人便是使者,我们先去防城江,几十里地,便是撑伐子,也得好一些时间。”
防城江多湾流急,峒人在其上一般是用木排伐子和拉滩船,黄茂此次可谓倾巢而出,除了必要的留守人员之外,还带了五百余峒人勇士,在他看来,这数量比起俞国振的家丁数量要多出一倍,即使俞国振有火铳,他们也有猎弓鸟铳,实力上仍然是他们占优,况且,他还有援军!
禤祚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感觉心神不宁,骑着矮小的马,满脑子里都是俞国振的脸。
“少峒主,我觉得我们还是带着那徐老儿较好,若是不顺,还可……”
“禤祚,你胡说什么,若是不顺,带着徐老儿,不正好给那姓俞的夺走么?”黄茂却是自信满满:“只要徐老儿在我手中,便是有什么不顺,那姓俞的敢动手?”
“只怕他未必重视这徐老儿。”
“若不重视,时罗峒里那老狐狸,还会眼巴巴将他卖给我?”黄茂笑道。
“什、什么?”此事极为隐密,就是禤祚都是第一次听到:“徐老儿,是黄浩老狐狸卖给少峒主的?”
“虽然不是他直接卖的,但也差不离了,为何我会知道那徐老儿在那里?”黄茂嘿嘿冷笑:“他不过是想挑得姓俞的与我们为敌罢了,借着姓俞的手来对付我们……想来,他也听到了什么消息吧。”
禤祚眨巴着眼睛,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使了。
“少峒主既然知道那老狐狸是利用我们,为何……还要故意中他之计?”
“若我不中他之计,哪能让父亲痛下决心?”黄茂拍着他的肩膀:“父亲对大明……总是还有些畏惧,我却觉得……大明如今,怕是难撑下去了。”
说到这时,他目光变得甚是凶狠,仿佛是一只看到了死尸的豺狗,正准备对着腐尸去大饱口福。
听他这样说,禤祚心放下一半,少峒主去过安南国东京(今河内),又去过广州府,见识在峒人中是数一数二的,他既然说大明难撑下去了,那么大明,就一定难撑下去。
大明若难撑下去,那么他们这边陲势力,便也有了可乘之机!
在树上的陆猴儿学了一声鸟鸣,那是通知众人,黄茂一行已经离开了。他匆匆下地,爬到俞国振面前,低声道:“小官人,果然没有徐先生……小官人如何知道,他们不会带徐先生?”
“想当然罢了,如昔峒曾叛归安南,最无信义,我让将岸在时罗峒中多方打听黄茂为人行事,此人在如昔峒中又是最跋扈狡诈,他这种人,如何能不防着一些?”俞国振对此倒毫不自矜。
“既然确认了,那么咱们开始行动,猴儿,上吧!”
陆猴儿身手最为敏捷,就是齐大牛也有所不如,他们来到的是这座峒寨的后山,陆猴儿拉着那些灌木,便迅速爬了上去。他爬到崖顶,先是伸头看了看,没有人守着,便将背着的绳索扔了下来。
众人一一缒绳而上,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便都上了崖顶,而寨子里对此依然是毫无知觉。
这也难怪,黄茂不在寨子里,守备自然就松懈得多。这座寨子原本也是座千人以上的大寨,只不过现在留在这里的,大多都是老弱。俞国振目光微冷,他摆了摆手:“凡所遇者,不留活口。”
即使是老弱,只要必要,俞国振也不会手软。
将岸跟在俞国振身后,他成亲以来,虽是没有放松锻炼,可毕竟不是教导队的怪物,爬上这悬崖还有些气喘。俞国振扫了他一眼:“给老将抓个活口来,问明白徐先生被关在哪儿!”
齐牛点了三个人,他们小心翼翼地mō进一间木屋,峒人的木屋比起新襄的要简陋得多,在木屋之中,一个峒人老fù正在织着布,而另外一个女子则背对着他们,不知在忙碌什么。齐牛眼中略略闪过一丝迟疑,那老fù感觉到光线不对,抬起头向他这望来,然后便要开口大叫。
但就在这同时,齐牛手中的短匕掷了出去,直接贯入那老fù的咽喉,将她的呼救堵了回去。
这动静惊住了那个峒女,她才要大叫,齐牛身边的两个家卫已经扑到,一人拧住了她的胳膊,另一人直接堵住了她的嘴。
他们看向齐牛,齐牛又微微一迟疑,然后想到了在码头处与那些安南人头呆在一处的司马特。
于是他做了一个手势,捂住嘴的那家卫也是稍一犹豫,然后手掌用力,直接将那峒女的脖骨折断。
俞国振要他们带活口来,但是女人不适合成为活口。
齐牛取回自己的短匕,他又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或许这两个峒女本身都是无辜的,但这种情形之下,齐牛完全没有别的选择。
“自打你们挟持徐先生起,便是向我们小官人宣战了……既然是宣战,那么,你们便都是敌人!”齐牛默默地想,然后退出了这间木屋。
直到第三间木屋,他们才拖着一个男子退回到寨后,齐牛将那峒人男子交给了将岸,自己蹲在了俞国振身边。
“怎么了?”俞国振见他情绪似乎有些低落,诧异地问道。
“小官人……”齐牛嘴巴动了一下,然后还是闭紧了:“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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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破此拘束海天空(八)
防城江到了入海口处,水面总算变得平阔起来,但是水深很浅,仍是不利于大型舟辑,只适合木排与拉滩船。时值九月,风光正好,江风凉爽,温度适宜。峒人撑筏而下,行动甚为迅速,也就是一个多时辰,便抵达了防城江口。
禤祚看到沙滩上的人,算是略微松了口气。
这些人是昨夜就赶到江口的,黄茂知道俞国振诡计多端,虽然他狂妄自大,却并没有蠢到完全放松警惕的地步,事先就派了十多人在江口处等着,如果俞国振有什么埋伏绝对逃不开他们的眼睛。
“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少峒主,我们可是一夜没睡都盯着呢!”
“很好,很好,回去之后,通通有赏!”
黄茂心中再无担忧,他嘿嘿笑着对禤祚道:“看来那姓俞的认命了……不认命也没有办法,他们来自中原,就是再精锐,总不能翻山越岭来找我麻烦,除非黄浩出死气力帮他,但黄浩那老狐狸会如此做么?”
“自然不会,他巴不得咱们打成一团,他在山顶上看热闹……不过,时间眼见就到了,汉人怎么还没有出现?”
禤祚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因此才会问这个问题,黄茂看了看日头,噗笑道:“没事,他们来得太早了反倒不好,我们的援军,不是也没有到么?”
又等了约半个是辰,在海天之际,终于出现了帆影,紧接着,他们看到五艘战船,其有有三艘是四百料的大船,其余两艘也是二百料以上。
这些船在离岸边有十余丈处停了下来,他们放下一支木排,一口口长条型箱子被放在了木排之上。
“人呢?”
船上传来了大喊声,黄茂撇了一下嘴,对禤祚道:“你倒没说错,这姓俞的果然jiān猾,他们乘着大船,我们奈何不了他们……原本想要将姓俞的也掳走的,如今看来,唯有捞一票再说了。”
禤祚点了点头,他上前几步,走到了海滩之上:“你们带来的火枪呢?”
“都在箱子里,只要见着人,便交给你们。”
禤祚看了一下黄茂,见黄茂一脸轻蔑的冷笑,他又大声道:“俞寨主呢,为何俞寨主不出来见我?”
“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与我家寨主相见?”船上之人冷笑道:“一句话,将人带出来!”
禤祚闻言大怒:“我家少峒主在此,姓俞的,快出来!”
“什么狗屁少峒主,便是你们峒主来了,也只配由我出面招呼。”罗九河站在船头,得意洋洋:“咱们寨主丰神俊朗,若是在起出现,你们峒女一个个哭着喊着都要嫁过来。咱们寨主可是公主都不娶的,哪能要你们那些蠢娘儿们……”
他在前头胡说八道,后头两个家卫低声道:“九河乱诌些什么,小官人他也敢拿来胡说!”
“你有所不知,他是被刺jī的,眼见将岸那婆姨每日里那模样,他心中不爽呢。前两天还和老将吵过一回来着,老将见他穿着咱们水师的制服,酸溜溜地说了一句‘不错嘛,花开到了肩膀上了”他便反chún相讥,后来老将受不住,说他虽未升衔,至少找着了一个婆姨,不象某人一般,就只有口头上的功夫……”
听得这话,众家卫都吃吃笑了起来,罗九河回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望了望自己的肩膀。
在他肩膀之上,是一朵红sè的五瓣花。
按照家卫的升衔规矩,他到了四阶衔,肩膀上就不再是四道杠,面是一朵红sè的花。若是升到五阶衔,就是一花一杠,六阶则是一花二杠,如此向上,直到三朵红花。
不过,罗九河也确实郁闷,虽然成为第一批“探花郎”,可是他却没有探得“鲜花”,倒是将岸这耍嘴皮子的先拐着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峒人少女。每次看到将岸与罗宜娘出双入对,罗九河心里便感到嫉妒。
“都别说些废话了。”他回头喝了一句,制止部下的窃窃sī语,然后又扬声喊道:“总之一句话,你们不配见我们寨主,大爷我每个时辰都是几万两银子上下的买卖,没有时间跟你们耽搁,若是再不带人出来,那么咱们可就不奉陪了!”
“这些汉人,果然jiān猾,少峒主,该怎么办?”禤祚向黄茂请示道。
“哼哼,咱们不是有所准备么?将准备的人带出来,让他们瞧瞧便是。”黄茂冷冷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méng着头的汉人被推了出来,身上的衣裳是徐霞客的衣裳。人被带到海边,便给峒人一脚踢倒,跪在沙滩之上。
“如何换人?”罗九河嘴角浮起冷笑:“你们说吧。”
“见到了火枪,那便放人!”禤祚回应。
“给他们看看火枪!”罗九河下令道。
一个水手嘿嘿笑着,顺着绳子滑下了木排,他打开一口箱子,然后从中拿出一条火枪,向沙滩上示意了一下,另一只手又拿出了条火枪,然后将火枪塞回,合上箱盖。
“放人吧!”罗九河高喝道。
“你们到岸上来!”
“你放了人,我们自然是要去岸边接人的,到时将箱子留在江边,这么重的箱子,你还怕我们能装着口袋里背走么?”罗九河大肆嘲笑:“莫非你们如昔峒的少峒主,便是这样的胆小鬼?”
他肆无忌惮地嘲笑,让如昔峒上下都是怒火万丈,不过,如昔峒也确实拿船上的诸人没有办法,况且,从人数来看,船上也有一两百人,真要打起来,不是那么好收拾的。
禤祚又向黄茂请示,黄茂倒沉得住气,他点了点头,于是禤祚喊道:“不如这般,你们将箱子搬上岸,然后我们放这个姓徐的汉人,你们拉人上排子,我们接收鸟枪!”
“看来小官人说的不错,这些峒人,果然是无信之辈,分明是要耍赖……只不过,他们遇上的是小官人啊。”罗九河低声对着属下嘟哝:“都准备好了么,各就各位吧,咱们要给他们一个极深刻的教训!”
众人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之上,俞大海在另一艘船上,他看了看左右,都是自己的老兄弟,便压低声音道:“各位,司局那边可是咱们的学徒,过会儿若是咱们这些当师傅的还比不上那些学徒,丢的可不是我俞大海一人的面子。你们都小心自己的饭碗,莫要被弄得去打渔了,在渔政局海监队里,咱们的收入可比打渔高多了!”
众人哄然应命。
他们各船自己布置的同时,又有几名水手上了木排,他们将木排划上了岸,然后抬起木箱,将之堆在了沙滩上,有一人向着“徐霞客”那边招手:“徐先生,往这边来,我这边!”
头仍然被袋子包着的“徐霞客”向这边走了同步,然后徒然倒地,用发颤的声音道:“我……走不到……”
那几名水手正准备离开箱子处来接应“徐霞客”,正这时,峒人那边却是一声喊,峒人乱糟糟地向着这边就冲了过来。
船上的罗九河看到峒人冲锋的队型,不屑地撇了一下嘴,或许他们个人武勇不在家卫精锐之下,但若是真正双方交战,一百家卫,完全可以击歼灭三百峒人!
那几个水手一看峒人冲了过来,顿时慌了,也顾不得“徐霞客”,转身便来抬箱子,才抬了一个箱子,见峒人已经冲近,他们不得不放弃其余箱子,狼狈回到了木排上,用力撑起木排,迅速离开岸边。
“你们不守信用!”罗九河这时在船上惶急地大叫起来。
“谁说我们不守信用?”禤祚此时也忘了紧张,他大笑道:“是你们自己不管这位徐先生的——若是你们还想要这位徐先生,再拿五十枝鸟枪来换!”
已有峒人把那个“徐霞客”拉住带走,而其余峒人也围在了木箱之边。黄茂此刻也忍不住喜笑颜开,几乎没有花费什么代价,便得到了五十枝火铳,这可是一笔大收入!
上了木排的诸人拼命向回划去,不一会儿便到了船下,望着他们狼狈逃回的身影,黄茂昂然侧目,对着禤祚道:“那位俞寨主好大的名声,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那是少峒主技高一筹,换了别人,怕不是俞寨主对手。”禤祚狂拍马屁道。
“命他们将箱子扛来,莫要坏了我的火铳。”黄茂哈哈大笑,然后下令道。
那箱子倒是不轻,峒人用扁担穿起就向黄茂这边抬了过来,见此行大有收获,其余峒人也是兴高采烈,对着船上的罗九河大声辱骂。然而就在这时,罗九河却向他们挥了挥手:“诸位,请去黄泉一游吧!”
罗九河此语,传入禤祚耳中,那种不祥的感觉突然又浮现出来,他转过脸,对着黄茂想要说出自己的感觉,然而却听到一声“轰”的巨响。
这声音甚至超过了打雷,震得周围都是地动山摇,那些密林当中,也传来了尖锐的兽吼之声,紧接着,三头大象从密林中跑了出来,跟在大象身边的,则是一群披发跣足的安南人。
见到他们,罗九河目光一凝:“果然有埋伏!”
(sos,月票告急,老虎和午后方晴已经逼近了,呼叫援军!)!。
一七零、破此拘束海天空(九)
埋伏在林中的,便是黄茂所说的“援军”,来自安南高平莫氏的象兵。他们的人数虽然也不多,只是区区两三百人,但有数十枝鸟铳,其余持线枪,另外还有三头大象,若是猝然发难,家卫少年初次与大象打交道,倒真有可能吃亏。
但现在,吃亏的不是家卫,而是峒人与莫家的联军。
海边上原本有百余峒人聚在一处对着船嘲骂的,如今那百余峒人一半都变成了碎尸,另一怕则失hún落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地面上是一个大坑,而四处是散乱的碎肢与血迹。不仅如此,巨大的爆炸声,将那隐藏在树林中的三头大象惊吓了,它们从安南人中践踏出来,又踏入了峒人当,几乎是趟出了一条血跑,然后逃入山中不见了。
罗九河嘴角微弯,这一幕让他觉得快意。四口箱子里,唯有抬回来的那一口当中,才真正藏着鸟铳,其余三口,满当当地塞着的都是火药!
而箱子夹层,则是引信,他们在新襄寨里做过数十次测试,这么长的引信,大约西洋时间十分钟后会引到尽头。当他们将箱子搬离木筏时,便将三口箱子上的引信都悄悄点燃,这样即使哪一口出了问题,另外两口也会炸开。
若不是这些黑火药是未经选捡的,爆炸威力尚有些不足,只怕聚在箱子边上的那些峒人,都要被炸得稀烂。
“升旗,开炮!”快意归快意,罗九河并不准备就此收手。
这五艘战船,是俞国振手中能使用佛朗机炮的全部战船。它们停在离岸边只有十丈处,船头上的佛朗机炮装入子母铳,随着罗九河的船上升起了炮旗,各船便先后开火。
隆隆声里,十二门佛朗机炮先后喷出成百上千枚弹丸,在这不过三十余米的距离内,这些弹丸仍然保持着可怕的破坏力。
岸边被开始爆炸吓傻了的几十个峒人,象是被镰刀收割过一圈般,顿时全部矮了一截。
密集使用火炮,哪怕是威力有限的三百斤佛朗机炮进行近距离霰弹轰击,在岸边下了一场死亡的铁火之雨。当这场雨结束之后,整个岸边,已经变成了彻底的血狱。
在三口木箱被引爆之前,岸边原是有百余名峒人,都是峒人中的勇士,但现在,只有一个峒人还站着。
这个峒人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衣裳被铅子撕成了碎片,他愣愣傻傻地站着,向着海中伸出了手。
“妈、妈妈……”他口中发出如此的声音,然后人向后倒下去,倒入一片血肉泥污之中,唯有那只手,还顽强地伸向天空,仿佛是等待他母亲将他拉起。
海风中瞬间就充斥着硝石味与血腥气息,罗九河嘴巴又是弯了弯,他轻蔑地看着岸上完全傻愣的黄茂一眼。
刚才还在张口大笑的黄茂,到现在口还没有合拢,仍然保持着那笑的模样,只是眼里全满是恐惧。
“清膛,换实心弹,准备。”罗九河下令道。
佛朗机炮比起红衣大炮,最大的优势在于它的射速更快,一般每门炮都配有四到五枚子铳,放完一炮之后,稍清炮膛,便可以塞入子铳,再放第二炮。不过数分钟之后,第二轮炮击又开始,不过这一次效果就差得多了,事实上,一枚都没有命中。
最近的一炮,炮弹落在离峒人约七八丈的防城江中,jī起的水花,倒是浇了黄茂一脸。
这水也把黄茂浇醒了,他发出狼嚎一般的声音:“汉狗!”
“jiān诈!”
“无耻!”
骂声响起了一片,罗九河却甚为得意,他回过头,对着身边的家卫道:“小官人过去常跟我们这些第一期的家卫说一句话,敌人的谩骂便是对你的赞誉,敌人的憎恨便是对你的畏惧……看来今天咱们做得不错!”
“司局,咱们要不要上去再给他们来一下,看他们这模样,只要我们一个冲锋,就可以击溃他们了,剩余的,便是抓俘,咱们窑里还少些劳力呢。”一个家卫跃跃yù试。
罗九河心念大动,然后他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情还是算了,若是自己出现伤亡那可就不合算。
他又看了一眼海边的血狱,心情十分平静,与上回新襄寨之战时他曾经出现的动摇不同,这一次,他冷酷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血的历炼,能让人快速成长,能锻去人xìng格中的软弱。
“黄少峒主,今日送你们的礼物,你们还满意吧?”他扬声喊道:“我们寨主还有一句话,让我转告黄少峒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屠人!”
“汉狗,卑鄙的汉狗,我们会报复的,我们必将报复……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会杀了那个姓徐的汉狗……”
“哦,说起此事,小官人还要我转告一句,这几日徐先生就多谢招待了。”罗九河说完之后,便转向身后的家卫:“瞧,你们的准头就这般模样,起锚,升旗,咱们回新襄了!”
船队调头而去,水手们欢声笑语,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众人唱起了歌来。海风将歌声传到了岸上,禤祚汉话最好,听得清清楚楚。
“……汉马援,伏鲸bō,石塘万里今属我,明海疆,有郑和,七下西洋慑万国。孰言中华唯中土,海上亦有好男儿,手把红缨长鲸缚,腰悬龙泉敌舟破……”
歌声渐远渐消,禤祚虽通汉话,却不解汉歌,只觉得这些海上汉人唱得粗犷豪迈,自有一种睥睨一切的气势。
“少峒主……”
“哇!”
黄茂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向后栽倒过去,禤祚慌忙将他扶住,他支撑着站稳,然后将禤祚一把推开。
“回……回寨,回寨!”黄茂下令道,同时,他的眼中有一种难言的恐惧。
他在最得意之时,被人击破,这种打击,让心高气傲的他难以忍受。更重要的是,他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清醒,一件让他揪心的事情,盘绕在他的脑海之中。
汉人的寨主,那个诡计多端的俞国振,他没有出现在这里,他会在哪儿!
这个问题,象只毒蛇,疯狂地咬着他的内心,注入剧毒的汁液,让他无限痛苦。
禤祚也同样想到这个问题,因此他眼中也满是恐惧,就在峒人准备撤走之时,那些安南莫氏的援兵首领却走了过来:“黄茂,你这边是怎么回事,为何会中了计,害得我折损了不少人手,还失了三头战象……这个损失,你得赔我!”
“莫小王只管放心,所有损失,小峒都会赔偿……只不过如今还有一事相求,莫小王请随我回寨,一应赔偿,都到我寨中取就是。”黄茂抹了嘴角的血迹,用沙哑的声音道。
来时可以顺防城江而下,来得速度较快,去时就不成了,不仅木排与船的速度较慢,而且遇着险滩之时,还需要人力拉纤。因此,尽管黄茂归心似箭,可直到半夜,也没有回到自己寨中。这个时候安南莫氏的援兵不干了,他们也是奔行了数日,这才赶来相助,饥累交加之下,一个个嚷着要歇息吃喝。
黄茂也只能下令扎营休息,准备吃喝,扎腾了半宿,次日大早他催促莫氏援兵动身,结果又是遇到了一个大白眼。直到日上三竿,莫氏的小王莫敬耀才慢条斯理地表示,可以动身了。
动身不过十里,莫氏援兵又开始嚷着午饭,这一次黄茂依然忍了。他不忍不行,在海边的经历,让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若他猜想是真的,那么在他的寨子里,可能会有更多的敌人在等他!
他却不知,当他还在途中迁延时,将岸已经回到了时罗峒。
“这是……谢礼?”时罗峒峒主黄浩看着那些金银器物,犹豫着道。
“正是,我家小官人说了,多谢黄峒主相助,我们已经攻破了那黄茂的寨子,夺了些物什,只可惜我们人少,所运有限,要不然,便可以多带些来给黄峒主充作谢礼。不是黄峒主相助,我们也没有那么容易诳黄茂离开……哦,对了,黄峒主上回送我们的一些东西,也被不小心遗漏在黄茂的寨子里了。”
原本黄浩脸上是尴尬的笑的,可将岸最后一句话说出,那尴尬的笑顿时变成了惊愕:“你这话何意?”
“没啥意思,我们穿着时罗峒的衣裳进的峒寨,不小心遗漏了些东西在那里,不过黄峒主只管放心,寨子里人已经被杀尽了,不会留有什么纰漏。”将岸满脸都是笑。
黄浩有心不相信将岸所说,但是他的人已经看到了徐霞客,这证明新襄寨确实是从黄茂手中救出了徐霞客!
“我一直待新襄有如亲族……”黄浩脸sè沉了下来:“你们便是如此回报我的善意?”
“黄峒主待我们有如亲族,我们感jī不尽,故此礼物不断,比如说,我们在黄茂的寨子里见到了黄峒主的人,我们也都是善待的。”将岸皮笑肉不笑:“峒主方才的话,在下不大懂,不过我们寨主肯定懂的,因此他来此之前,叫我对峒主说一声,若是峒主觉得自己这边吵得慌,也可以到我们新襄去小住。”
黄浩眼珠转了转,终于挥手:“此事不再提了……黄茂死了没有?”
“让他侥幸逃了,不过他实力大损。”
“好,这厮胆敢到我时罗峒疆界中扣押我与俞寨主的客人,实在是胆大妄为,我就去将他提来,献与俞寨主陪罪!”黄浩道:“贵使先请回去,我的还礼随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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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破此拘束海天空(十)
一七一、破此拘束海天空(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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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官人,你说真的打得起来么?”新襄寨的书房之中,齐牛挠着头,向俞国振问道。(《)
“黄浩此人,贪财好物,狡诈多智,老将和他说清楚之后,他便知道他利用我们新襄寨替他削弱如昔峒的念头已经被看穿了。”俞国振停下笔:“而我们留在黄茂寨子里的东西,足以让黄茂认定,时罗峒是与我们勾结在一处,黄浩派人告诉他的,是假消息,狠狠地耍了他一把。”
“黄浩意识到如昔峒与他翻脸是必然的,那么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在翻脸之前多占点便宜,多削弱一些如昔峒。黄茂那寨子离得他不远,又刚被我们破过,不就是一个可以捏的软柿子么?”俞国振笑道。
“九河他们说,黄茂那边有安南人,还有战象!”
“那正好,捏软柿子捏到铁柿子,他受了损失,更需要我们相助……怎么,老牛,你今天为何会问这些?”
齐牛沉默了一会儿,他往常一惯是什么都不问,只要小官人一声令下,那便坚决去执行的,但这一次不同,黄茂寨子里的妇孺临死前惊骇的面孔与无助的神情,仍然浮现在他眼前。
“小人……在想着,寨子里的妇孺。”他低声道。
虽然他声如蚊蚋,俞国振却仍然听到了,愣了一下之后,俞国振坐正身躯:“老牛,年底我要回襄安,此次回去之后,可能便要将襄安所有的妇孺都带到新襄来。”
“是。”
“即使不带她们来,如今在新襄寨里的,有高婶,有小莲,有思乙道姑。圣堂你以为……黄茂想不想攻破我们的寨子,若是他破了我们寨子,高婶、小莲和思乙道姑她们,会是个什么结果。”
齐牛悚然动容。
跟着俞国振之后,他们几乎战无不胜,即使有人敢来捋虎须,结果也必是被抽得鼻青脸肿。屡次胜利之后,齐牛几乎忘了,万一他们失败,结果会是什么样。
见齐牛脸色大变,俞国振没有再说什么,这事情,要他自己去想明白才行。
俞国振自己很清楚,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对于中华来说会是一个什么后果,那种黑暗得几乎窒息的梦,就算是到了钦州之后,偶尔也会来纠缠他。他的床头之下,始终藏着一柄刀。
凡是阻碍他改变那悲惨历史的,他只有一刀。
小莲端着杯子走了进来,她见着齐牛,便横了一眼:“老牛,你这次又让小官人亲身涉险,这笔账,我给你记着了!”
齐牛默不作声,俞国振知道他是个性子执拗之人,如今正在想问题,打扰不得,便拉着小莲道:“这事原本怨我,只此一次,以后必不再犯了……对了,那位徐先生如何了?”
“癸泉子道长给徐先生主仆检查了身体,说那位顾仆受惊过度,需要调理一番,徐先生自己倒是无碍……”
正说徐霞客,门外就传来徐霞客的声音:“俞公子,俞公子!”
俞国振书房外,自有模范伙的家卫值守,除了小莲等寥寥数人,其余人要想进入,总得通报。
“请霞老进来吧。”俞国振笑道。
徐霞客一脸兴奋的模样,丝毫没有跋山涉水同时刚经历生死之险的疲惫,他见着俞国振,立刻道:“俞公子,你那个问题,我想明白了!”
“咦?”俞国振愣了愣:“果真?”
“对,我想明白了,为何《山海经》中所述的诸多异兽,如今都已经消失不见,为何孔子还曾见麒麟,如今也是失了踪迹……原因我想明白了!”
“哦,霞老说说,原因到底是什么。圣堂”
“是因为沧海桑田,它们所生存之境发生了变化,而它们自己却不能适应这变化,故此灭绝。”徐霞客兴奋地掏出一个小布包,包里尽是螺壳:“我在峒人寨子里找到了这些,是夹在石缝中的,不是峒人吃剩的……原本峒人所住的群山,应是水下,地面上升,海底变成了山上,故此这些螺类便死了。同样,《山海经》中所载之物,周围生存之境发生了变化,有的能适应,便留存至今,有的却无法适应,终究灭绝。”
俞国振目瞪口呆,这也可以!
“霞老……为何会想到这个?”好一会儿之后,他又问道。
“前几日得俞公子指点,看《钦州志》中所引《杜氏通典》之文,又在峒寨中见过峒寨的风俗。据峒人自言,他们先祖原本是随伏波将军马援南下的将校,后奉命镇守于此,于是世代成为峒主头目。当时老夫便想,原是汉种,奈何蛮习,再一细思,原因无他,所处蛮夷之地,生存之境发生了变化。由此,我再推之……”
俞国振觉得自己下巴有些不稳了。
他重视徐霞客,不仅因为他是大旅行家,更是因为他是如今读书人中的异类,就象已经去世了的徐光启,还有已经成为俞国振挚友的方以智,他们不仅饱读诗书,同时对于探索自然奥秘,有着一种执著的精神。
徐霞客方才提出的观点,简单地说,就是八个字:物竞天择,适者生ff8存!
这也是达尔文进化论的核心,对于自然科学来说,这是划时代的进步,将之扩展到社会学上,便是世道必进,后胜于今!
只不过,欧洲人是从自然界推演到人类社会,而徐霞客却是从人类社会逆推到自然界,这就是两者间传统文化的差异之所在,比起欧洲人,中华更重视人伦与社会!
俞国振还没有回过神来,徐霞客啧啧地道:“原来是如此简单之事……也就是俞公子洞察玄机,能窥此细微。”
“这只是细微?霞老,你这可不是细微,这是天地演化之道,是万世变迁之本!”俞国振深吸了口气:“霞老,你所说因为身处环境变化而有些生存至今有些则灭绝之事,我用八字言就,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不错,不错,果然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只此一语,就道尽天地演化之道了!”徐霞客连连点头,俞国振这八字,确实准确地概括了他的意思。
“霞老,你记得那《杜氏通典》所说,蛮夷之习,类于我中华之上古么?”俞国振又道:“为何我中华得水土膏美之中原、江南,蛮夷则渐僻居于荒山边远之地,无非是我中华圣贤频出,代代有所增进,比起蛮夷,更适应天地之变化罢了。蛮夷不变,我中华能变,故此中华进而蛮夷不进。若是我中华亦不变,则必为后来者所超越,长此而往,便如现今之蛮夷!”
说到这,俞国振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些:“这又是八个字,世道必进,后胜于今!”
他原本以为,就算是徐霞客这般眼光见识的人,也没有那么容易接受他的观点,却不曾想,徐霞客连连点头:“是极,是极,原本就该是如此,上古之时,刀耕火种茹毛饮血,如今只在蛮夷之处才能见到。”
俞国振再次吃惊,还不等他回应,就听到徐霞客又说了一句:“唉,此事我原本早就该想得到,玄扈先生编《崇祯历书》时,便有言道,今之法可更于后,后之人必胜于今者也,这不就是世道必进、后胜于今么!”
“啊……玄扈先生竟然……说过这话?”
玄扈先生,便是已经去世了的徐光启,俞国振虽然与他也有书信往来,徐光启甚至将自己主编的《崇祯历书》也抄送了一份给他,但俞国振并没有翻阅——徐光启已经年迈,而且身居内阁学士之职,根本不可能为他所用。
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看了此时的大明读书人!
徐光启那句话,若不是埋没了两百六十年,哪里还需要严复来概括成“世道必进后胜于今”八字!
俞国振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一些,他知道自己现在在打开一扇门,打开一扇让大明——不,是让中华,不再因循守旧顽固不化的大门,虽然此前,已经有先贤圣哲在用力敲击这门,甚至已经打开了这门,可是却没有惊动门里的人。
他要呼号,要让门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有一座门。
“霞老,玄扈先生之语,与霞老的发现……何不专著一文,发在《风暴集》与《民生杂记》之上?”俞国振道:“晚辈在新襄还得过些时日才会返回,霞老就用这些天功夫,将这篇大作完成,如何?”
徐霞客闻言大喜,他此次来,原本就是两个目的,一是游览钦州山水,二是与俞国振商量是否能将他的游记印刷出版,现在除了这两目的达到之外,还另有所得,而且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个发现对于儒家而言,将打开一个何等广阔的世界观
自阳明心学提出之后,已经有百年儒学未有大的突破了。若是这突破出自他手,哪怕只是他引发这一开端,那也将是了不得的大事情!
但旋即他有些惭愧:“这可不是老夫的发现,分明是俞公子你的发现……”
&e72nbsp;“霞老这是哪里话,在峒人山寨中发现螺壳的是你还是我?探知峒人首领是马援裨将后裔的是你还是我?记得玄扈先生话语的是你还是我?”俞国振哈哈大笑:“况且,能为霞老印此灼见,在下之名已经可以幸附骐尾了,霞老何必太谦!”
一七一、破此拘束海天空(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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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汉家自有霸王道(一)
自古以来,儒家道统之争,都离不开诗书礼易春秋这五经。而所谓道统之争,就是话语权之争,就是世界观、价值观之争,这种争斗,比起一时执政官位之争,影响更为深远。
俞国振知道,自己要从儒家内部攻破儒家,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并不是大儒,虽然也约略看了几遍儒家经典,却远不足以同那些寻章摘句倒背如流的大儒相抗。
既然如此,就将道统之争交给专业的人士就好了,比如说,儒生中那些不得志者,或者是不想只停留在先人的功业之上而想让自己也在道统之争中留有一席之地者。
俞国振仿佛看到,一扇大门打开了,挣脱过往束缚之后,一场新的百家争鸣即将开始。
想到这,他极是愉快,就如何将儒家经典与进化论结合的事情,又向徐霞客请教了好一会儿,其中也有不少是他有意点破某些关键,二人越说越是兴奋,直至夜烛高照,这才兴犹未尽地散了场。
此次夜谈,后来被谑称为“螺壳法会”,意思是从螺壳引起的会谈,这也被认为是继鹅湖之会后,最重要的一次思想讨论。
他们这边高兴不已,在另一边,时罗峒峒主黄浩却满脸狰狞恼怒,看着眼前残破的寨子,还有哀哀shēn吟的手下,他恨恨地顿了顿足。
罗珠歌胳膊上中了一刀,不过他硬气,满脸都是欢喜地跑了过来:“峒主,胜了,大胜啊!”
“大胜个屁!”黄浩忍不住骂道:“被那小狐狸耍了!”
“小狐狸?”
“便是你妹夫的主人,新襄寨的俞寨主……他定是知道,莫家在支持如昔峒,坑得我们与莫家厮杀了一场,如今虽是胜了,可咱们也伤亡不少,而且彻底得罪了莫家,若是莫家来攻,我们当如何是好?”
“汉人有句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莫家现在也大不如前了,有什么可怕,况且咱们时罗峒靠着钦州,莫家再来,莫非就不怕朝廷大军征讨!”
“朝廷……就凭着钦州的那些鸡毛官兵,朝廷怕是靠不住,还得靠着新襄寨……唉。”
黄浩这个时候真是悔之晚矣,若不是他想挑得新襄寨与如昔峒争斗,就根本不会出现徐霞客被掳这件事情,或者事后他不是想坐收渔利,也就不会被俞国振所威胁,结果俞国振破了寨子,却成功地将黄茂的怒火转到了时罗峒来。
想到自己曾与那汉人少年寨主打过几次交道,每次都得意洋洋地觉得自己占了便宜,黄浩便忍不住颤了一下。
“回去吧,这个寨子烧掉,也算是拔了如昔峒的一颗钉子,将寨子建在这,原本就是冲着我们来的。”黄浩又叹了口气,同时对上如昔峒和高平莫家,以时罗峒的实力,肯定是不够看,必须要依靠大明朝廷。但他也清楚,朝廷对于这些峒人之间的内斗,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短时间内能帮上他忙的,唯有新襄寨。
跋涉了一夜,他们回到了时罗峒,正疲惫不堪之际,就听得有人来禀:“新襄寨将管家来求见。”
“他又来做什么?”黄浩哼了一声,不过紧接着还是说道:“让他……请他来相见吧。”
没多久,将岸就出现在他面前,笑着拱手道:“见过峒主……恭贺峒主大获全胜,斩获无数!”
“你昨日为何不告诉我,安平莫氏的人也在!”黄浩见他那笑嘻嘻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几乎是咬着牙,才忍住给他脸上来一记耳光的冲动。
“哦,昨日我也不知有莫氏之人参与,连黄峒主都不知道的事情,我们新襄寨如何知道?”
“你……”黄浩被哽得险些吐血,老脸更是胀成了猪肝sè,将岸这话实际上是在指责他一直与如昔峒暗通消息,他如何不知,而且事实上,他也是一直在与如昔峒暗通消息。
“哈哈。”将岸只是笑。
黄浩将那口气生生咽了下去,脸上也浮起笑:“说的也是,连我都不知道,新襄寨如何知道。将管家,你此来还有其余事情么,若是没有,我可就要去睡了,昨夜一晚没睡,人老了,精力比不得你们少年。”
“倒是有件事情,此次随我来的,还是癸泉子道长与他的一些学徒,我家寨主料想,一番大战之后,贵寨只怕也有不少人受伤,故此遣他们来看病治伤。”
黄浩愣了愣,顿时站起了身。
比起一般峒人,他见识要多些,自然知道,一个好的郎中可比鬼神更为可靠。自从六月初新襄寨立寨以来,至今也有三个多月时间,癸泉子的医术,在峒人中也算是有了些名声。
“老神仙亲自来了?”过了会儿,他问道。
“正是,还带了十名弟子,另外也准备了常用的伤药。”
“这这这……实在是太感谢了。”黄浩此刻心里也有些感动,他脸有惭sè:“这让老夫如何向俞寨主道谢啊……”
“你我两家,本为亲戚,又是近邻,自当守望相助。”将岸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峒主同意,那么就请癸泉子道长与诸弟子一起,为伤患治疗吧。”
癸泉子这老道,除了在俞国振、宋思乙面前原形毕lù之外,在别人面前倒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黄浩虽然累了一夜,却还是亲自来见他,被他三言两语便唬住,立刻令人领着他去给伤患治疗。
但当癸泉子真的到了伤患处时,他却不动了,动手的都是他的那些弟子——或者说,是那些脱下家卫衣裳的少年。
“你们都要试试,这可是难得的机会!”癸泉子端着一壶茶,席地坐着,得意洋洋:“平日里个个不是嚷着没有练手的机会么,现在就是机会了,各种伤患,刀枪疮,火铳伤,棍棒伤,骨科、外科、内科……”
在他的唠叨中,他的那些“弟子”都开始忙碌起来。
癸泉子呼来喝去,“弟子”们手忙脚乱,这一忙就是连接着忙了近七八日。时罗峒受伤的人足足有一百来号,其中重伤的有二十余人,按照过去的经验,这二十余人少说得死掉一半,但在癸泉子和众“弟子”的折腾下,竟然只死了三人,其余人虽然伤势尚未痊愈,却明显脱离了生命危险。
这让黄浩与整个时罗峒对他们一行万分感jī,当他们离开时,送来的礼物,象鹿皮、象牙什么的,足足挑了十担。
除了这些礼物之外,他们还有一个重大收获,就是癸泉子携带的酒成功地推销进了峒寨。钦州别的没有,野果子足够多,果酒蒸馏之后的烈酒,虽然口味不如粮食所酝好,但对于峒人来说,已经是极品佳酿了。
“老神仙,你何时再来我们峒寨?”临别之际,黄浩抓着癸泉子的手,依依不舍地道。
他可是明白癸泉子留在这里的意义,如今如昔峒那边正在做进攻的准备,据说这次,高平莫氏将倾巢而出相助,双方厮杀起来,有癸泉子在这里,就多一分保障。
癸泉子叹了口气:“贫道在新襄也脱不开身也,贫道的道观里,三清祖师的神像都未塑好呢,况且贫道又有这么多弟子要教导操心,或许……每半年能来你这里一次吧。”
“这如何能成!”黄浩情急道,但见癸泉子白眉微扬,他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讪讪地道:“我不是那意思……老神仙,我们寨子里上下,都受老神仙大恩,巴不得朝夕能得老神仙教诲,老神仙半年来一次……这,这,时间太长了些吧?”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岂只有你们峒寨,钦州城左右,多少人等着贫道去探看,贫道实在是分身乏术。”癸泉子捋须一叹:“只可惜贫道这些弟子,还未学得贫道三分本领,否则的话,倒是可由他们来。”
癸泉子之语,让黄浩默然,确实如癸泉子所说,他如今名声远扬,特别是有一手好医术,求着他去的人,不知多少,此次能在峒寨呆上近十日,已经是看在俞国振的面子上了。
“这个……老神仙,你看我们峒寨子弟,能不能给你充作弟子的?”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痛下决心:“若是老神仙觉得我们这的子弟,也可以充为弟子,小人……小人愿在峒寨中为老神仙也建一座道观!”
“嗯?”癸泉子看了他一眼,哂笑道:“贫道不过一身一体,要那么多道观做甚!”
黄浩失望,溢于颜表,见他这模样,癸泉子又道:“不过,既然黄峒主如此诚心,我若是坚拒,倒显得不近人情……这样吧,黄峒主自家挑选十二岁以下峒人男女幼童,到新襄寨去,先跟着俞寨主的家学学汉话汉字,然后再可跟着贫道学医术。”
此语一出,黄浩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们峒人下一代,若是跟着汉人混杂在一处,以后算是峒人还是汉人?
见他如此,癸泉子又是哂笑:“若是黄峒主怕贫道拐了你们峒人子弟,那也罢了。”
“不是,不是,哪敢信不过老神仙,只是……为何要去俞寨主的家学?”
“不懂汉话,莫非要贫道去学峒语?不识汉字,如何能看得明白贫道的医书?”癸泉子道:“不到俞寨主家学之中去,难道说由贫道来发méng,教他们说汉话识汉字?”
这番话,将黄浩的最后一缕顾虑也打消了,他当即道:“便如老神仙所说……只是,俞寨主是否愿意?”!。
一七三、汉家自有霸王道(二)
“俞寨主是否愿意?”小黄川躲在屋子的后边,听着屋子里面的对话,当听到这个问题时,他的呼吸屏了一下。
他太想知道,那位了不起的俞寨主是否愿意接受峒主的请求了。
屋子里面,与黄浩对话的是他的长子黄光,他也很想知道,俞国振是否会同意黄浩的请求。
“那只小狐狸哪有那般轻易同意的他派将岸来了,说什么“教学资源有限”多招一个峒孩,便意味着占了一个汉人孩童的名额,故此,若是我们峒人孩童要去就学,须得缴纳委托培养费!”“什么,汉人不都是装着假大方么,他怎么会这样!”黄光有些急了:“若是不让我们峒人孩童去就学,我们便学不到那老神仙的医术,学不到医术,总得受制于人!”“你当我不知么,但他提出这要的条件,你又能如何?”黄浩叹了口气:“这也不是没有办法么?”“父亲,我有一计,不就是学汉话识汉字么,咱们峒里便有不少人会说汉话,再huā些钱去延请一个汉人书生来教汉字就是。”思付了好一会儿,黄光献计道。
“你啊你,我跟你说过,那俞寨主是个小狐狸,便是为父都在他手中栽了跟头,他怎么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纰漏他在新襄寨中办了医科速成班,便由癸泉子老神仙传授医术,但yù入这医科速成班,就得持家学的高小毕业状!”
“高小毕业状?那又是什么玩意?”
“我也不知,只知道唯有在他的家学中就读五年,方能得此高小
毕业状!”
说到这黄浩苦笑起来:“俞国振还会算账,他说凡在他家学中就读,那么衣食他全部包了,故此费用中要包括这两块”
俞国振给黄浩列出的费用,大致分为三块,第一块便是衣食住宿费用统称之为“生活费”这一块每人每年是二十两银子要知道十两银子就几乎够一户人家衣食,这二十两银子可是一大笔钱!第二块是书本桌椅黑板粉笔费用,统称之为“文具费”每学期收五两银子而一年分两学期,这便是十两。第三块则是所谓的“委托培养费”也就是非汉人的孩童,yù要在家学中上学,便要缴纳委托培养费,每年是二十五两,若是一次xìng交齐五年,那便是一百两,可以省掉二十五两。
也就是说,黄浩要想让峒人孩童去学医,只是获得学医的资格,每委一人便至少要huā费二百五十两银子!
这还只是一个学医的资格还没有正式学医呢!
“他这是抢钱还是穷疯了,莫非以为真只有他们懂医术么?”黄光一算这账,顿时大怒:“咱们huā大价钱去延请汉人名医就是!”“问题是,许多手段倒确实只有他们那边有啊。”黄浩疲倦地道:“况且,俞国振也未曾要我立刻拿现银他说了若是拿不出现银,也有办法,便是为他做工抵数。”
“这厮算来算去,不过就是钻进铜钱眼里了!”听到这,黄光微松了口气。
让他拿出二百五十两银子供一孩童上学,他是有些不舍得的,但让他派几个人给新襄寨干活,这事情现在就有不少峒人自己在做了。
“老爹,你说他这番算计,我们要不要同意?”黄光问道。
“自然要同意,他藏着掖着,无非就是不想让我们去学癸泉子老神仙的医术,想靠着这一手医术挟持我们,哼,我们如何能上他的当!”
黄浩拍着手:“不但要学,而且要多派人手,族中有合适的,你都可以挑出来,让他们去……”“我也要去!”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后面偷听的黄川跳了出来。
他喊出这一嗓子,让黄浩与鼻光都是大吃一惊。见是他,这二人一个眉开眼笑,另一个却是怒曰而视。
“你这小猴崽子,也想去学医术?”黄光三步两步过来,一把拧住了他的胳膊。
“咳咳,光儿,松开你儿子,莫吓着他了想要去学医术也好,也好啊。”黄浩却笑道。
“有什么好的,老爹你莫非糊涂了,黄川将来可是要接着我的!”
“我知道,越是如此,就越好你说,咱们派人去学了医术,这些学了医术的孩童回来之后,在寨中声望会如何?”
“自然深得人心我明白了!”黄光一顿足。
一个医师,在峒寨中地位几乎与巫师祭祀相当,便是峒主对他们都要客气三分。若是黄川自己同时也是医师,那么他在峒寨中的地位就不可动摇,甚至他的影响会超出时罗峒的范围其余七峒,也都会纷纷来向他求助!
“所以,川儿不仅要去学,而且一定要学得好,即便不如汉儿,也不能比其余人差。”黄浩最后决定道。
黄川虽然只有九岁,却是知道,自家祖父最是说一不二,他说让他去,那便一定是让他去了。
故此他猛地一挣,从黄光手中挣脱出去,然后快步跑着出去了:“好,好,我要去学仙术了,学仙术!”
“仙术?”黄浩与黄光面面相觑。
黄川一路跑着,直接到了同寨的东头,一路上少不得闹得到处是鸡飞狗跳。他跑到一户峒人小屋前,高声呼道:“méng吉,méng吉!”
一个与他年纪相当的峒人少东伸出头来,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什么事?”“你这个废物,还在家里?我要去学仙术了,去跟着那个汉人寨主,学仙术!”黄川得意洋洋地炫耀道:“你就留在这里吧,过些时间,我学成了仙术,我把你,还有你阿爸,全部变成石头!”
若是黄浩与黄光知道,黄川想学的根本不是什么医术,而是如何制造水泥,那么他二人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哼,你打不过我,又懒又笨,就算是学仙术,也不是我的对手!”那个被呼为méng吉的峒人少年目光中有些动摇,但嘴巴上却不服输:“我也会去学仙术,你敢再惹我,我就用水把你椐成木柴!”两人争吵的最后,自然是一番打斗,不过小孩子打架,你推我一把我摔你一跤罢了。有大人呼喝,便悻悻散开,黄川离开之时,还指着méng吉得意洋洋地道:“你等着我,我知道你怕了,往常我打不过你,可今天你打不过我!”
“谁打不过你了!”méng吉哼了一声,依旧的口硬。
可他自家知道,自己确实是怕了,学仙术而且是向那位神通广大的俞寨主学仙术!
俞国振的名头,在这峒寨中已经极是响亮,几乎是一夜出现在渔洪江畔的新襄寨,将土灰变成石头,水力带动的诸多机械,这些看在峒人眼中,与传说中的仙术没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俞国振先后大败强敌,先是海寇张大疤拉,此人为祸西海,峒寨也没有少被他劫掠敲诈三接着击破如昔峒与高平莫氏的联军,令如昔峒损失惨重,让他们时罗峒捡到了一个大便宜。
种种事迹,加之这**天来,那些在峒寨中治伤疗病的少年们,一提起俞国振便是一脸崇敬的神情,已经让俞国振成为了峒寨孩童心目中神仙一般的人物!
méng吉忧心忡忡,当他母亲回到家中时,见他一副心思沉重的模样,便开口问道:“怎么了méng吉,为什么这模样?”
“我要学仙术我要去汉人的寨子里学仙术!”méng吉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抬头向他的母亲提出了这一生中第一个要求。
小méng吉提出要求之时,癸泉子老道也到了窑场码头。为了方便峒人到窑场附近卖气力赚些财物,他们特意开辟了一条道路直通窑场,不过今天到时,他们发觉窑场周围已经在开挖地基了。
一座围墙将把窑场保护起来,防止有别有用心之人,轻易混入窑场之中。
“小将,你家小官人当真非同一般,这才是几天功夫,你瞧瞧,窑场便已经又变样了。”癸泉子对于俞国振搞建设的能力当真是配服得五体投地,特别是俞国振的统筹之能,让他实在是惊叹不矣。别人要三天才能完成的事情,在俞国振指挥下,往往只用一天时间便做好,这种效率,让牟泉子极是服气。
“那是自然,高岭土运来之后,小官人便调集人力于此,他说我们现在也得寻一些财源。”将岸说到这,也有些苦恼地道:“我瞧着也是,咱们钱可不多了……”
“你家小官人不是要收峒寨的培养费么,哈哈,他可是出了名的财神,莫非也为这钱财苦恼?说起来,我倒觉得奇了,你家小官人让我想方设法引峒人入彀,为何黄浩分明入了,你家小官人却yù迎还拒,要收什么委托赔养费?”
“这个,道长岂是真不明白,世人之心,无论汉峒,皆是一般,送上门的东西,没有人会珍惜,相反,付出代价的东西,才会视若珍宝。”将岸笑道。
癸泉子捋须领首:“这又是你家小官人说的吧,他倒是洞察人心…黄浩绝对没有想到,他眼巴巴送入新襄寨的,可不仅仅是一群孩童,还是人质!”将岸目光瞬间变得敏锐了,他看了癸泉子一眼,也不瞒他:“以峒人此前行径,若不控制人质在手,我家小官人,哪里能放心北返?”!。
一七四、汉家自有霸王道(三)
俞国振准备北遮,也必须北返虽然随着新襄寨的建立,他的根基重心正式转到了南方,但是,襄安和南直隶,仍然对他有非常重要的作用。他有一半人手,仍然留在了襄安,另外,南直隶是他的主要商品市场,换言之,是他的钱袋子。
但在北返之前,他要扫清后患,至少保证半年的时间里,周围任何一方势力,都无法对新襄寨构成太大的威胁。
“1小官人,广州来的消息,刘香老大败,刘香老、刘金等尽数沉海,李虎三下落不明。”
荀世禄恭敬地站在俞国振身前,将自己刚才收到的消息转呈上去。这是一个极好的消息,他看着俞国振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敬佩。
也唯有他们新襄寨之人,才知道俞国振在郑一官与刘香老之战中判演了什么样的角sè,郑一官与刘香老,这两位纵横大明海疆的大海寇头目,几乎就完全按照俞国振的安排在舞蹈。
“嗯?刘香老也特不禁打了些啊……郑一官损失如何?”
“郑芝虎为刘香老计擒淹死郑一官失一臂矣。”
“郑芝虎……还是是歼了啊。”俞国振开始细细看自广州来的战报。
原本的历史当中,应该是崇祯八年发生的虎门海战,因为俞国振在新襄之战中极大地削弱了刘香老的实力而提前,崇祯七年十月初六,郑芝龙的船队与刘香老的船队会战于虎门。此时刘香老退无可退,完全没有任何战略回旋余地,并且面临三面受敌的窘境:自北而来的是郑芝龙,自西北而来的是大明官兵,再加上自西海来的新襄渔政局水师。
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新襄渔政局水师已经被整合起来成了规模。水师除了向东不停地sāo扰刘香老的海域外,其中绝大多数船只都是在钦州湾、西海沿岸捕渔,以供应新襄寨食用。
但现在出现了问题,此时西海里鱼类资源极为丰富,大量收获来的鱼类,并无冷冻的储藏措施,最后又只能白白倒掉。
为此,在距新襄寨东南处的钦江边,一座新的寨子已经开始建立,这座寨子的作用就是熬鱼脂制香皂。
这是后世高中二年级的化学内容,虽然没有烧碱,但草木灰可以勉强替代,而且此时也已经有了制肥皂球的技术,已经去世了的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对此便有记载。只不过那种工艺需要大量的皂荚,因此成本较大,而现在俞国振使用的只是近乎无成本的鱼脂与草木灰,再加上一些他自己蒸馏出来的酒精、香料,成本甚为低廉。
俞国振估算了一下产量,日产五百块香皂绝无问题,而且既然建起了香皂工坊,牙粉、牙刷、皂盒这一系列产业,也就随之出现了。牙粉古已有之,对于喜好洁净的中华古人而言,不是什么新鲜物什,但俞国振稍稍改了些配方,使之气味更为芬芳,除垢能力也更强。据说世上第一支猪鬃制的牙刷乃是大明孝宗皇帝所制,新襄制造的是木柄牙刷,样式参考了后世牙刷的模样,因此显得精巧可爱。
至于皂盒,与其说是皂盒,倒不如说是脂粉盒。简易木工车chuáng使得新襄在切割木器上速度极快,再加上标准化的生产线,因此,这和装载香皂、牙粉和牙刷三件套的小木盒,被拆分为几个生产步骤,最后再由女工组装于一起便是。
“既然刘香老势力也已经烟消云散,那么我可以提前些时日北上,新襄这边,名义上由国威兄长坐镇,九河,你和张正、将岸三人要好生……辅佐他。”
说这话的时候,荀世禄已经退下,站在俞国振面前的是罗九河。俞国振看了看罗九河,罗九河用力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你手下的那些水师,他们的家人迁来之后,安置之事你要亲自过问,唯有如此,你才能得他们真心拥护,才能替我牢牢抓着这渔政局。俞大海和荀世禄,他们二人才能是有的,你也不要吝惜权力,只要咱们自己人,能够尽快熟悉海战,适当地放权给他们,是必须的。”
“是,1小官人,你只管放心,海上这一块,我决不辜负小官人所托。”
对罗九问,俞国振还是相当信任,他嘴上虽然轻薄,做事却是稳重,这一点上,比起将岸要强。
“好,你出去将张正唤进来。”俞国振道。
不一会儿,张正来到他面前,俞国振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好一会儿之后,张正实在忍不住:“小官人,唤小人来,有事尽管吩咐就是!”
“张正,确实有件事情,只可惜武崖不在此,若是叶武崖在,这事情交与他是最稳妥不过了。”
张正牙齿微微咬了一下,眼中射出不服气的光芒。他虽然是第二期的家卫少年,比起罗九河、叶武崖要晚一期,但他自觉自己的能力,绝对不比这二位差。罗九河如今到了渔政局,与他构不成直接竞争……那么叶武崖就是他想要超越的目标了。
他对叶武崖也是满心不服气,处处都想胜过叶武崖一头。
“唉,我自己准备北返,九河要负责海上,这陆上的一摊子,交由谁来负责好呢?”俞国振自言自语道。
“小官人何必jī我,我难道就比不过武崖?”张正终于忍不住叫道:“我就是比他晚上半年罢了,若非如此,我如何会不如他?”
“噜”
“1小官人北返,新襄陆上的事情,全部交给我就是!”张正已经面红脖子粗了:“等小官人回来之时,有半点不对之处,小官人把我肩膀上的三根框子全摘了,让我从新卫做起!”
“你有这自信?”俞国振一脸讶然“那是自然,我随小官人,也有两年了!”
“那好,我问问你,你觉得我们陆上最大的威胁来自何处?”
“这还用小官人问,自然是炯人与安南人相勾结,如昔炯上回吃了大亏,高平莫氏也损兵折将,据闻他们小王子都受了伤如何会善罢甘休,必然是要来报复的。”
“即使如此,你如何应对——你要注意,你手中只有八十人1三十名咱们教导队的家卫,五十名你带来的新丁,只凭这八十人如何来应对?”
“1小官人已经安排好了,挑得时罗蝈与他们对上,海上有九河,故此他们唯有自时罗炯地界来犯而如今时罗炯根本不敢借道于他们。若是小人来应对便是扶着时罗蝈与他们纠缠,绝不让双方有缓过气来的机会,他们之间打得越频繁,仇怨结得越深,那么我们就越安全。”听得自己手中只有八十人而且大多数还是战斗经验不多的新丁,张正愣了一下,这一次他没有急着回应,思考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才回答。
俞国振原先担心的,点是张正争功冒进,张正的能力确实不错,可是心xiōng稍狭,用jī将法jī他他做事才会更加谨慎。听得他这样道,俞国振连连点头:“这样便好,这样便好……”
“另外,1小官人虽然只给我留下八十人,可我们手中可用之人却不少,那位独孤把总的人手,战斗力尽管不及咱们但他们毕竟是官兵,对付起炯人来,蝈人多少有些顾忌,用得好了,这些官兵比起咱们的人还好用!”张正却不仅仅满足于这一点,他目光闪动道。
“对极……很好既是如此,张正!”
“在!”
“我北返之后,你与九河、将岸,辅佐国威堂哥,保护好新襄!”
“是!”张正tǐng着xiōng,他看到俞国振一脸厚望模样,心中也生出自豪来。自己虽然只是第二期家卫,却丝毫不逊于第一期家卫中最出sè者!
“接下来……你把将岸唤进来吧。”俞国振道。
在将岸之后,俞国振没有再召唤谁,内务方面,他的堂兄俞国威足以守成,只要按着他定下的计划行事即可,不必操之过急。他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心里将自己的安排又反思了一下,推敲哪儿可能还会出现漏洞,在觉得即使出现什么意外,也能够弥补之后,他满意地笑了。
接下来,就是准备回去,这次在新襄呆了足足有四个多月近五个月,收获远胜过他的预期。
就在这时,他听得外头急匆匆的脚步之声,俞国振听得这样的脚步,神情微微有些讶然。
“怎么回事?”齐牛的喝声传了进来。
“齐家小哥,通禀一下,我有要事求见……啊呀,司局你果然在这里!”
说话的人是个大海,俞国振心中一动,这家伙原本应该在雷州半岛以东,去凑郑一官与刘香老大战的热闹,顺带看看能不能捡着一些便宜。
可现在他却回到了钦州,那么只有可能是发生了大事。
“让大海哥进来,你们都进来吧,听听发生了什么事情。”俞国振下令道。
俞大海进屋之后,脸上明显有兴奋之sè,他先是向俞国振行礼,然后沉声道:“公子,两件事情要向您禀报,一是依着公子之意,我们带来了刘香老大半个船场的匠人,如今这些人就在码头之上。”
“啊,做得好!”俞国振心里顿时觉得欢喜,他正缺熟练的船匠!
“另一件事情……李虎三带人来投奔公子了!”俞大海接着的一个消息,让俞国振完全措手不及。
(感谢王传胪打赏,今天第三更完成。感谢各位托举哥,竟然把我托到了第七的位置,虽然第七与第十一的差距只有不到十票,但好歹也是这本书月票上至今的最好成绩了。还有两张月票就一百五十张加更了,大伙……还等什么?)!。
一七五、汉家自有霸王道(四)
李虎三盘坐在石礅之上,脸sè还有些苍白。这石礅是用来拴缆绳的,或许是因为俞国振的恶趣味,希望以此显示新襄寨水泥生产的强大,这个水泥石墩的个头几乎抵得上半个人。盘坐在上边,身后是哗哗的江水,面前是空阔的码头,再远,就是玉带般的水泥路。
李虎三是第一次来此,上回他才到龙门岛,就给俞大海一炮轰走。当时他还受了伤,那伤势至今尚未痊愈,使得他无法参与刘香老与郑一官的大决战。
也正是因为没有参与这次大决战,他才捡得一条xìng命。当刘香老的残余人手跑来寻他拿主意时,他思忖再三,决定来投靠俞国振。
比起主动攻击刘香老的郑一官,李虎三觉得,自己这方与俞国振的仇怨要稍轻,虽然张赋是死在新襄,可那毕竟是自己这方主动挑事。
他的眼睛在水泥路两边打着转儿,那两边已经种上了大树,俞国振是整体从山上移来的成树,将分叉的枝叶锯掉一部分,又用草绳包住根系,然后才整体移植过来。加之钦州湿热,植物生长极快,所以这些树都活了过来,只待经过一番春雨,便可绿树成荫。
就算是现在,也已经隐隐现出几分春光来。
“这个俞寨主,是个讲究的人。”李虎三心中暗想,眼中闪动着凶猛的光芒。
他如今穷途末路,故此来投靠俞国振,但在他内心深处,当然不是很服气。毕竟他也是纵横四海的人物,而俞国振虽有潜龙之名,在西海却只是新近崛起。所以,在李虎三内心深处,也未尝没有寻找机会取而代之的念头。
这是人之常情,一来投靠便死心蹋地的事情,才是极少有的,就连俞大海,若不是自家兄弟的亲人落到了俞国振手中,他也没有如此听话。
“虎哥,你说那俞寨主会如何待我们?”在他身边,一个海寇低声道。
“那还用说,定然是喜出望外,没准还赤着脚出来相迎!”另一个海寇大大咧咧地道:“虎哥说的不错,他千里迢迢到钦州来建这样一处基业,一看而知,是想做大事的,自古以来yù成大事,哪有不招揽人才的道理!你瞧他手下都是些什么人物,俞大海当初在香老手下,也不过是管着一艘二百料船的船头,那荀世禄更是一个水手。若是得知虎哥来了,想来这新襄寨水师头领之位,非虎哥莫属了。”
李虎三瞪了他一眼:“不说话没人会当你作哑巴,也不瞧瞧这是何等地方,到处都是耳目!”
他们一伙,总共也有近百号人,混杂于码头之上,在他们外边,则是五六个在码头巡视的家卫少年,略带紧张地瞪着他们。这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一个个凶悍异常,目光也极为不善。
“真想不明白,张赋怎么会败在这样一群菜鸟手里……香老当初让他来主持此事,而不是让虎哥来,根本就是大错特错。”斜睨了那几句家卫一眼之后,又一个海寇低声嘀咕。
李虎三也制止不了这些人满口胡说八道,他确实在海寇中有威信,若是战时,他要这些海寇去自杀都没有问题,可这时要想封住他们的嘴,实在是比要他们的命还困难。
就在他们窃窃sī语,已经说到将来李虎三当了水师大头目之后,众人要如何吃香喝辣,突然间,新襄寨那边传来了尖锐的哨声。
紧接着,他们看到,一百余名身着统一制服的少年从寨中出来,说是少年,都是十五至十八岁的男子,充足的营养与规律的生活,让他们生长得都比较高大,至少比起这些海寇,在个头上丝毫不差。
他们分为四列,顺着水泥路整齐地走了过来,然后李虎三隐约听到“齐步跑”的命令,四列纵队开始向这边小跑。看起来跑的步子不是很大,速度也不是很快,但整支队伍的移动,却极为顺畅,根本没有一般人成群结伙时的散漫。
“果然,这是列队来欢迎咱们了。”海寇中有人吃吃笑道:“本当如此,听得虎哥威名,那位俞寨主要是个有眼sè的,就该直接让虎哥坐第二把交椅!”
“就是就是,第二把交椅还有些委屈了虎哥,也就瞧着他们这诚意,勉强先坐一段时间吧。”
“我听闻新襄寨中有不少好东西,还有些漂亮娘儿们,虎哥,你坐了第二把交椅,可不能只顾自家受用,有啥好的,咱们这些老兄弟也得能落一些,毕竟也只有咱们这些老兄弟,才会与虎哥一条心!”
诸海寇全然把这当成了一场把戏热闹,看着家卫少年们象条长龙般跑来,一个个谈笑风生。李虎三却皱了皱眉,向着河里看了一下,特别看了看那些船。
随着家卫少年接近,他们的脚步声也越发明显。这些家卫穿的都是牛皮底的靴子,靴底与水泥地面磨擦时,发出刷刷的声音,而一百余人的脚步同时发出这样的声音,听到人耳中自有一种气势。
到这个时候,李虎三手下的海寇们渐渐敛住了笑。
“败在这等人手中,张赋输得不冤!”他们当中不少人心中都如是想。
“看来俞寨主倒是有几分本领,练得一手好兵,这些家丁,算是不差了,虎哥,咱们有这些人手,何惧官兵与郑一官?”
“是极,等虎哥见过俞寨主之后,便向他借人借船,咱们杀回广州去!”
原本这些海寇嘴里都是今后在新襄寨当如何,但此刻却全变成了如何向俞国振借兵杀回广州。李虎三哼了一声,他明白自己这些老兄弟们的心思,他们原本以为在新襄寨里轻易便可以出人投地,可现在看明白了,新襄寨并不是可以任他们呼风唤雨的地方。
就凭着这些家卫少年,他们人便是再多一倍,过会儿见着俞寨主,照样得客客气气的。
家卫少年来到了码头〖广〗场之上,他们这时才散开转为齐步走状态,转眼之间,他们便将李虎三等诸人团团围住。
此时诸海寇也看出不对劲来,这哪里是列队欢迎,分明是将他们当成了入侵之寇!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虎哥,咱们该怎么办?”
“俞大海呢,荀世禄呢,让这二人出来说话!”
众海寇七嘴八舌,而家卫少年虽然隐隐把他们包围,却在一声令后停步不前,李虎三的心并没有因此放下,相反,悬着心的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那位俞寨主……究竟是何意思?”
“哪一位是李虎三?”他正犹豫的时候,家卫少年身后,走出一个白衣人来。
说是白衣人,此人身上的衣裳款式,虽然与那些家卫少年一般,但颜sè不是草绿sè,而是白sè,李虎三很熟悉这款式,俞大海手下的那些以前的海寇们,如今也穿的是这种制服。不过此人有些不同,他的肩章上,绣着的不是杠杠,而是一朵小红huā儿。
“在下便是李虎三,阁下气度不凡,莫非就是西海潜龙俞寨主?”李虎三见这人顾盼之间自有威仪,年纪虽然不大,举止却是极从容,便上前拱手行礼道。
那人却背着手,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好一条汉子,不过眼光却不咋样。”
“阁下此言何意?”李虎三沉声问道。
“我姓罗,名九河,乃是俞公子麾下渔政局司局。”那人噗笑起来:“将我误认为是我家公子,此前又投得那个只知道劫掠却不知营生的刘香,你李虎三的眼光,自然是不咋样!”
“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如此跟我们虎哥说话!”听得罗九河的话之后,海寇顿时炸了,一人冲了出来,指着罗九河喝骂。
然后这人便被两枝缨枪逼住,不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一枝缨枪扫来,将他直接扫倒在地。
“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罗九河上前一脚踏在那海寇身上,脸上带着讥讽之sè,看着怒气〖勃〗发的诸海寇:“李虎三,你的眼光还要犯第三次错么?”
李虎三脸皮剧烈地抽了起来,他开始怀疑,自己来投新襄寨,是不是一个错误。
“你们这些废物,回过头瞧瞧吧。”罗九河又喝道。
他们回过头去,只见码头上停靠的几艘新襄战船上,不知何时推出了佛朗机,炮口正对着他们。李虎三看了一眼,倒没有什么畏惧,因为他知道,对方想要屠杀的话,原本用不着这些佛朗机。
“我要见俞寨主。”他沉声道。
“你觉得……你们这群丧家之犬,有资格见我们寨主么?”罗九河轻蔑地道。
“那我要见俞大海荀世禄,当初他们对我们是信誓旦旦,说新襄水师需要人。”
“新襄水师是需要人,却不需要一群垃圾、饭桶、败类、残渣!”罗九河突然破口大骂道:“你们瞧瞧你们都何待模样,一个个歪瓜裂枣儿!便是披着衣裳,也象是海猴儿跳上了岸!跟着刘香老,你们做得都是什么狗屁事,勾搭红毛蕃鬼,残害我大明同胞!便是最下贱的yín贼,也比你们这些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货sè强上十倍!”
他暴风骤雨一般的怒骂,让诸海寇完全不知所措,这与他们想象中的热烈欢迎,根本不是一回事!而且,似乎也不象只是给他们一顿杀威棒,然后就好吃好喝哄着,倒象是要清算他们过往所犯的罪行!
“我家小官人,懒得见你们这些海上的垃圾,他说了,你们何时象个人了,何时再放你们……都听清楚了,你们从今天起,便是我们的苦力!”罗九河又喝道。!。
一七六、汉家自有霸王道(五)
第二卷]一七六、汉家自有霸王道(五)——
一七六、汉家自有霸王道(五)
“虎哥,这可不是办法,他们可是真将兄弟们充当苦力!”
李虎三横了说话的弟兄一眼,粗犷的脸上,溢满了苦涩的笑。他在来投靠新襄寨之前,曾经想过很多种情形,最差的是当场翻脸火并,可就是没有想到,新襄寨收下了他们,却把他们充当苦力驱使。
新襄寨的建设在提速,从黄牛岭水库拉来的那条水道,沟渠已经完全挖好,只剩用水泥沙石将之硬化了,而寨中的家学已经开始在寨子东南角动工,据说这将建成三层楼的一大片建筑,除了包括十五间教室之外,还有三间教师室、三间活动室、一间图书室、一间医卫室和一间档案室。
地基挖得相当深,虽然雷王成认为用不着这么深的地基,但俞国振还是要求从宽设计。充为筋骨的是竹子,经过窑场高温气流蒸煮之后,这竹子实现了脱水,一般的霉变、虫蚀对它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学校自带一个小型校场,占地有四亩左右,这座校场也要用卵石河沙垫起,然后铺上水泥。
除此之外,整个新襄寨的下水道硬化工程也已经开始,还有窑场的扩建、皂场的扩建,一项又一项的工程,都需要大量的砂石,而这也就成了李虎三他们的工作。
每天无法出海的木筏子去河里捞砂石,然后运到工地之上,十位此前还是和他们一样海寇的家伙是他们的监工,就连李虎三,伤势尚未痊愈,却也被要求在旁做一些协调的活。当初李虎三想要拒绝,却被罗九河一个冷笑吓了回去。
“你不去也简单,你的这些兄弟们必定桀骜不驯,到时我就要杀上几个不长眼的立威了。”
李虎三心中浮起强烈的屈辱感,他是大海的英雄,不是看庄守户的田园犬!更不是背石挑砂的苦力!
他应该是在雪白的锦帆之下,坐在火炮之上,喝着酒,唱着曲,抓着刀,以敌人之血佐酒!
就在他心中的愤怒快要到极限时,他看到了张正。
张正正在对他笑,这些家卫少年的笑容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学着俞国振,那就是露出六颗白晃晃的牙。看在友善的人眼中,这个笑确实真诚,可看在怀有恨意的人眼中,这笑就象是猛兽露出獠牙在示威。
张正快步从李虎三身边经过,看着他一声不吭地站在那,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虎三一侧肩,身手敏捷地躲过了张正的巴掌。
“噗,有什么意义?”张正轻蔑地笑了笑:“你们继续努力干活,用小官人的话说,这就是‘劳动改造’,将你们这些海上的强盗改造成自食其力。辛苦吧?你们要想想,当初被你们抢掠的人,可就是这么辛辛苦苦积攒下一点财富,却被你们劫掠一空,甚至连性命都丢掉!”
“你莫要羞辱我们,你们寨主的那个渔政局里,有不少当初与我们便是一般人物!”
“对,我们寨主手下,不少原先也是寇,但没有你这样的寇首!”张正冷笑:“他们是真正悔改了,故此能为我们寨主效力,你们呢,丧家之犬还敢到我们新襄来摆威风,心里半点悔改之意都没有……懒得与你们废话,反正慢慢做吧,寨子里的基建完成了,还要修从寨子到钦州的路呢。”
张正说完之后,带着两个家卫就从他们身边走开,李虎三暗暗咬牙,就在这时,他看到一艘船靠上了新襄寨的码头。
“这是……郑家的船!”
李虎三的瞳孔猛然收缩,他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那艘船上,挂着郑一官的旗帜,很明显那船属于郑家!
比起俞国振,李虎三心中更担忧的,便是郑家。若不是郑家有意将刘香老的势力赶尽杀绝,他又如何要来投靠俞国振!
张正正是走向码头,他带着那两个家卫少年,似乎就是去迎接郑家人的,看起来,新襄寨是早就得到了消息,郑家的人会来到这里!
李虎三注意到郑家的船,他的那些海寇手下也注意到了,各人的神情不尽相同,有怒发冲冠的,也有胆战心惊的,然后所有人都看着李虎三。
“虎哥,新襄寨将咱们卖了!”有兄弟绝望地喊道。
郑家人来,最大的可能确实是新襄寨将他们卖了,换取郑家的支持。李虎三眼中凶芒毕露,若真是如此,那么他就算死也得拉上一个垫背的!
“都小心了,等我号令。”他恶狠狠地道。
然后“叭”的一声响,一条鞭子重重抽打在他的背上,他怒目回视,迎面看到的却是几十名家卫组成的队伍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们背后。
拿鞭子抽他的,正是荀世禄。
荀世禄嘿嘿笑道:“虎哥,得罪了,总得做些戏给郑家的人看看……不过,若是虎哥真想害死这些兄弟们,那么假戏就要真做了,不知道虎哥让这些只有木锹箩筐的兄弟们,如何去对付我后面这些寨主的家丁亲卫?”
这几天李虎三他们也见过家卫们操演,特别是看到齐牛带着模范伙展示出的战斗力,让他们知道,若是在陆上,他们一百余人也未必是新襄寨五十人的对手。
李虎三看了看那些沉默冷肃的家卫,他们动起手来,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就在这时,郑家船上的人已经下来了,下来的一共是十余人,张正上前行了叉手礼,然后双方似乎是谈笑风生,李虎三目光死死盯着郑家人当中为首的那一个,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郑一官……竟然亲自来了?”
他确实很惊讶,不知道为何郑芝龙亲自到了钦州来,以如今郑芝龙在海中的声势,原本不至于此!
郑芝龙往这边瞄了一眼,同样也看到了李虎三,不过他的目光并未在李虎三身上久留,而是直接又开始与张正说什么。
然后张正侧身,引着郑一官诸人开始向寨子走来,他们经过李虎三等人身边时,郑芝龙停下脚步,看着李虎三道:“这不是香老船上第一猛将虎三么……如何落魄至此?”
李虎三身后两个海寇就要冲上去,立刻被家卫驱了回来,紧接着便是荀世禄的皮鞭,就是李虎三,也没有幸免,被连接抽了两鞭子。
“啧啧,俞寨主这般,倒是委屈了英雄……虎三,你若是愿意,我郑一官愿为你去向俞寨主求情。”郑芝龙笑道:“只要你答应,自此带着兄弟们归顺于我……”
“游击大人便是要招揽他们,也须得在五年之后了,我们寨主有令,这些海寇顽冥不灵,须得服五年苦役,才算是赎尽罪责。”张正淡淡地道。
郑芝龙“啊哟”了一声,然后向李虎三道:“既是如此,虎三,你就安心干活,五年之后来找我吧,哈哈哈哈……”
他虽然笑得提意,但在眼睛深处,却有一丝羞怒。
东海的海上龙王,什么时候吃过这种憋屈!可是此次来钦州,他是奉了顶头上司也是招安他的恩主熊文灿之命,原本他家兄弟郑之虎丧事都未办完,便跑到钦州来了。
扔下李虎三没有管之后,郑芝龙继续前行,很快,便到了新襄寨的门前,俞国振这个时候,已经在门前迎候了。
“公子,郑游击已到了,郑游击,这位便是我家公子。”
郑芝龙看着俞国振,虽然早有所知,可仍然为俞国振的年轻而震惊,如今俞国振还不到十八岁,加之又略有些娃娃脸,因此郑芝龙一愣之后,心中不免生出轻视之意,口中却道:“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郑某早就听说了俞寨主大名,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如此一位少年英雄!”
“郑参将谬赞了。”俞国振微微一笑道:“倒是晚辈,早闻大名,久仰至极,心生向慕,今日能进,实在是大快平生。”
他文绉绉地说话,让郑芝龙有些不适,郑芝龙虽然也读了些书,颇有狡智,可毕竟自小就被赶出家门,往来结交的又都是海上英雄。愣了一下之后,郑芝龙笑道:“俞寨主说笑了,本官只是一介游击,不敢当参将之称……”
“昨日接到京中来文,郑老爷已经因功升为参将,原本朝中有人议升为副总兵的,惜哉为某公所阻,只升了一阶。”俞国振平静地道:“想必朝廷的行文,如今也快到了福建。”
郑芝龙心中憋着的那股郁闷顿时没有了。
他这个人,功名之心甚重,特别是在混出名堂之后,衣锦还乡之念,让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福建巡抚的招安,还出巨资在自己家乡建宅。正是因此,对于能继续向上爬,他也有着一种特别的追求。
与这个相比,发财对他来说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
“不过郑参将也不必失落,我年前会回南直隶一趟,等我再到钦州来时,想必就能给郑参将带来好消息了。”俞国振又道。
“如此,多谢俞寨主,多谢俞寨主……俞寨主有什么吩咐,本官若是有半点敷衍,管教本官不得好死!”郑芝龙道。
他来时得了熊文灿的吩咐,知道熊文灿是得了密旨,要他与俞国振配合,也就是说,俞国振同皇宫大内有着直接联系,一想到这个,郑芝龙的心就更为热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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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七七、岂向腐儒谈周礼(一)
’,你们寨主倒是好胆子,郑一官比起刘香老手段要狠辣得多,他人也比刘香老贪心得多,你们禀主竟然敢将他也引来啧啧,这西海潜龙,看来过不了多久就要象刘香老一般,成为你们口里常挂着的历史名词了!”
李虎三看着荀世禄,满眼都是讥嘲,因为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未来。
“虎哥,罗司局有一句话是没说错的,你就是蠢,没有眼光。”
荀世禄啧了两声:“刘香老也与你一般,故此现在才成了鱼腹里的美食,我们大海哥比你们聪明,眼光要好,所以大海哥如今也有个名头了,龙门巡检司巡检,从九品。”
“什么?你们也投靠了官府?”李虎三瞪大了眼睛。
“什么叫投靠了官府,我们原本就是中华子民。”荀世禄得意洋洋地道:“区区一个从九品的巡检,算得了什么投靠官府,只是让你知道,郑一官是我家寨主唤来的便是郑一官身后的福建巡抚熊文灿,若是我家寨主要,也可以唤来!”
这后边一句就是扯着虎皮当大旗,纯粹吹牛了。李虎三自然半点不信俞国振能使唤得动福建巡抚熊文灿,但俞国振能调动郑一官却是确凿无疑,他神情有些惊疑:这位俞寨主,究竟是什么人物,就连郑一官也得卖他面子?
“行了,热闹也瞧到了,大伙继续干活……念在当初也曾兄弟一把的份的,我就跟你们说一句实话,好生做事,我们寨主向来不埋没人才,便是兄弟我,也能挂着三道杠,充当渔政局副司局,你们好生去做,过个三年五载,少不得也有一个身份。”荀世禄又冷笑了一声:“自然,若是你们不愿意过安生日子,非得给兄弟我找什么麻烦嘿嘿。
他接下来没有说什么,只是抽了一象鞭子,那皮鞭发出响亮的声音,诸多海寇都默然无语。
他们来投靠俞国振之时,是算准了俞国振手中无人,若大的一座西海,只靠着俞国振现在手头的人物,哪里维持得过来。
但现在他们明白,俞国振虽然手头无人,可他只要愿意,随时便可以从郑一官那儿调人来。
“俞寨主将郑一官召来,是为了何事?”李虎三回头看着荀世禄:“荀世禄,你说与我听听!”
“抱歉,虎哥,我只能说我能说的,咱们新襄,规矩多,你们在这吃苦头,多半原因也是因为不愿意守规矩。”荀世禄咧嘴笑了笑:“干起活来吧,莫要误了今日的事情,寨主说了,须得乘着天气凉快,早些将寨子里的大小工程建起来!”
李虎三微微一愣,没有再去逼问,不过他心中,对俞国振的憎怨这时却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当他意识到,俞国振确实有绝对的实力足以压制他时,那点着愤怒就不由自主地消失了。
现在他心中有的就是好奇,俞国振与郑一官,究竟会谈些什么。
“就是这点儿事情?”“对,就是这么点事情,想必郑参将也知道在下的一些底细,在下此次南来,就是为了替天子赚钱来了。、,俞国振盯着满脸诧异的郑芝龙:“海上挂旗收费之事,你郑一官能做,天子却不能做,故此只能想着在下能种出合浦珠来。”
“圣人当真不易。”郑芝龙沉吟了好一会儿,苦笑着道:“便是种出合浦珠,一年能有多少收益,海上才是生财之源啊。”“这道理你懂,我懂,朝中毅毅诸公也都懂,甚至连天子也懂,只不过却无人敢提要不参将大人上个奏折?”
“本官才在陆上安稳了几天,家乡的宅邸还没住厌,暂时还不想回海上飘去。”郑芝龙苦笑道。
他当然明白俞国振说的是什么意思,上个奏折说明海上商贸之利,接下来便是要收海商的商税,或者由朝廷专营海贸。可这意味着要挖东南一带所有大家世族的根基,是要与全东南的当朝大佬为敌,那个时候,恐怕温体仁都得和东林复社停止争斗,转而一起对付他郑芝龙。
他郑芝龙在海上是纵横驰骋,可放在整个大明,又算个什么东西,若是jī得大明朝廷再次围剿他,他便只能抛弃家宅,重新到大员岛上去当土豪了。
“故此,全天下最知道郑参将苦衷的,唯有我啊”俞国振干笑了两声,然后又道:“我也不是没有sī心,南直隶那边,我插不上手,一插手就要得罪一大片人,闽浙一带,有郑参将,我自然不好介入,广州则是刘香老,此人只知劫掠,却无长计,简直是杀鸡取卵,故此我一来便打他的主意。”郑芝龙一听俞国振提到了刘香老,身体便已经坐正,同时眼睛也目光炯炯。最初见他时,俞国振其实是有些奇怪,这位东海龙王看上去倒有几分象是白面书生,并无多少杀气。
但这个时候,俞国振意识到,坐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个一团和所占的书生,而是纵横海上的霸主’枭雄!
比起郑芝龙来,李虎三这样海上的猛将,简直就是一只只晓狂吠的斗犬。
“粤海是我击灭刘香老而得,俞寨主,为了击灭刘香老,我不仅损失数十艘船,就连手足兄弟,也因之阵殒。”郑芝龙说话的声音很和缓,却带着一股坚定的味道:“我手足兄弟之xìng命绝不能白白丢失!”俞国振微微笑了起来,这不出他的意料,郑芝龙是海上大崭,广州已经被他吞入腹中,如何会吐出来!
“刘香老为郑参将所灭不差,但也不能说我没有出力,张赋是我所击杀,刘香老少说有三分之一的实力,是在我新襄被剿灭,就连刘香手下头号猛将李虎三,如今也是在我这里服苦役,若不是我新襄寨浴血奋战,郑参将就是胜过刘香老,也得拖上一年半载,哪有这么好的时机?”俞国振道:“在下以为,咱们双方首先可以达成一个共识,就是我们双方合力灭的刘香老。”
他这一句话,就将官军在剿灭刘香老中所起的作用抹去了,也就等于将官府的势力从瓜分中踢开。
对此,郑芝龙深以为然,但郑芝龙还是补了一句:“破刘香老时是以我郑家为主!”“那么接下来就好办了,整个西海,都是我新襄寨所保护,郑参将以为如何?”
“那整个东海都受我郑家保护。”郑芝龙毫不客气地道。
俞国振笑着摇头:“郑参将,这就不厚道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是大笑起来,他们二人对海域的控制权如此认真,为的就是利益。
“俞寨主是个通情达理的,想必不会使我为难,郑某等着俞寨主的建议。”郑芝龙心中略一盘算,又开口道。
俞国振微微眯着眼:“广州以东海域,尽数郑参将,西海尽归于我,广州至雷州、琼州,归于郑参将,但悬挂我新襄旗帜者,郑参将须得照顾,不得征收非费。”
“不可,若是东海上尽数是俞寨主旗帜,郑某岂不只有去吃西北风,须得有定数!”
“那好,每年五十艘挂着我新襄旗帜之商船,可免收护费。”“五十艘太多,如今广州一年也不过百艘商船往来,如何能五十艘?十艘,十艘便足供俞公子所用了。”“咱们可不能学市井商贩,锅秣必较打个对折,三十艘如何?”“对折也该是二十五艘!”
“好好,二十五艘便二十五艘,不过郑参将须得一视同仁,若是在这片海域遇着同行受了损失,郑参将须得赔偿。”双方讨价还价,听得跟着二人一起参与会谈的手下都是目瞪口呆,俞国振口口声声说不能学镯殊必较的市井商贩,可他们的表现却根本不逊于任何市井商贩。最后的结果,便是双方以雷州半岛、琼州岛为界,只不过新襄每年能有二十五艘船前往广州通商,这二十五艘可以免收护费。
按照郑芝龙如今每艘两千到三千两银子的护费标准,每年俞国振算是节约了五万到七万五千两银子的开支。
郑芝龙对此甚为满意,这意味着他几乎独占了属于刘香老的海域,垄断大明、〖日〗本、吕宋之间的贸易:俞国振所得的,则是与中南半岛的贸易权,这个贸易权原本就不属于任何一方。
“这个俞国振,看上去不蠢,为何会提出这么低的条件,二十五艘船…莫非他真以为,广州府有二十五艘船的货给他不成?”郑芝龙一边大笑,心里却继续盘算。
俞国振要中南半岛的贸易权,无非就是以广州府的丝绸、瓷器,换取中南半岛的香料、贵药,这其中利润虽然极大,可是一来原本就有胡静水这样的散客在经营,二来广州府的丝绸瓷器,绝对不可能装满二十五艘海船,更何况丝绸瓷器,同样也是对日、对吕宋贸易的主要货物,他郑芝龙占着地主之利,难道争货源还争不过新襄寨?
郑芝龙心里盘算来盘算去,他才不相信这样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会是蠢货,因此唯一的可能,便是此人另有计划。
无论他有什么计划…,只要自己在海面的实力能压过他一头,那么他就不敢轻易来犯不过,为了能让今后二人好相见,便是有了什么矛盾,也可以有个缓冲之机,或许,自己还得再提出一个条件了。
想到此处,郑芝龙笑道:“今日得与俞寨主相会,实在是平生幸事,我与俞寨主一见如故,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俞公子赏脸”“请说。”俞国振淡淡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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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岂向腐儒谈周礼(二)
李虎三他们送了三批砂石回寨子里,虽然已经进入了十月,但钦州还是相当热,众人干得汗流浃背,一个人都将外裳敞开,lù出自己的xiōn些子娃儿倒是好命,贼娘的,不仅有学上,主家还包他们的食宿!”
今天的砂石全部是送到学校工地上的,他们现在对于将要建起的学校也有所了解。这是一个可供二百五十名孩童上学的学校,并且学校有专门的食堂、宿舍,若是新襄寨的孩童,所有的费用全免。
“那些峒人小孩的食宿却是不包的。”又一个海寇道。
“不包是自然的,咱们汉人自家的孩子尚且顾不上,却去看顾别人家的孩子,这不是蠢到家了么?”
“理当如此……”
李虎三听得有些着恼,在这之前,他们这些人心里,并没有什么汉夷之辨,否则他们也不会追随与红毛蕃勾结的刘香老了。但这几日来,每天白天是上工,休息时间里便是听新襄寨的人说故事,什么《精忠岳飞李靖扫北》、《薛仁贵征西》之类的评书话本。
说故事的人,乃是柳敬亭的三个弟子,这三人也是俞国振高薪延请而来,平日里新襄寨的娱乐,一小半要靠着他们三人。李虎三一伙听得几回,便也开始知道汉夷之辨了。
这是阳谋,虽然李虎三也猜出俞国振是要潜移默化他们,却对此无可奈何。
“若是我家那小兔崽子,也能在这般学堂里上学,那可就好了。”又一人小声道。
他话刚说到这,便见荀世禄牵着一个**岁的孩童,得意洋洋地从他们面前过,不过这一次荀世禄招呼都没有同他们打一声。
那模样,仿佛生怕是认得他们,丢了自己身份一般。
“荀世禄这厮……已经有儿子了?”有人奇道。
“那不是他儿子,是他侄子,得寨主允许,将在新襄寨学堂里入学。”监督他们的家卫这时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据说那孩儿倒是聪明,荀世禄这厮完全把他当成自家儿子看待。”
“没准就是他自家儿子,哈哈哈,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闭嘴,你想吃鞭子的话,我愿意替你将荀副局喊来。”那家卫少年听得这些海寇开始说荦话,怒喝了一声。
众海寇都大笑起来:“小兄弟,你还nèn,还nèn着,长毛没有?”
那家卫少年顿时挥起鞭子,将闹得最凶的几人结实抽了两鞭,抽得他们嗷嗷直叫,这时李虎三才喝了一句:“都什么时候,还有这劲儿?”
他们说闹之时,便又见到寨子里有了动静,俞国振陪着郑芝龙,从寨子里又走了出来。
李虎三瞪着这一行人,在他想来,郑芝龙贪得无厌,俞国振就算有朝廷里的靠山,两人也必然是不欢而散。但出乎他意料,这一行人个个面上带笑,郑芝龙脸上的笑意更是明显。
“这二人都是面前叫哥哥背后掏刀子的家伙,这笑定然是假的。”李虎三心中暗想。
结果当郑芝龙他们来到众人面前时,郑芝龙又停下步子,回头对俞国振道:“俞兄弟,这李虎三是刘香老手下头号悍将,让其做苦工,未免有些大材小用,若兄弟听我的,便给几艘船与他,西海之上,再无一人敢捋兄弟虎须。”
“如今小弟有俞大海、荀世禄,西海之上已经无人敢触小弟逆鳞了,若是小弟再用上这李虎三,只怕哥哥你就要睡不着了。”俞国振哈哈大笑道:“除非与蕃鬼开战,小弟急切需要猛将,否则我倒是觉得,李虎三与他的手下,还是老实做苦工比较合适。”
李虎三众人顿时对俞国振怒目而视,郑芝龙则哈哈大笑,向着俞国振晃了晃手指:“兄弟,你果然……不愧于潜龙之号。”
他二人勾心斗角,别人是看不明白的,至少李虎三弄不明白。郑芝龙劝止俞国振继续相送,他便这样又回到了自己的船上,然后扬帆而去。
上了船之后,郑芝龙脸上的笑容就收敛起来,身边一人问道:“大哥,你觉得那位俞寨主如何?”
“十年之后,是我海上劲敌。”郑芝龙道:“与其相比,刘香老、李虎三,不过是猪犬罢了。”
“大哥竟然如此赞他?既是如此,为何不了结掉他,反与他结义?”
“我若是与他反目,朝廷和熊巡抚那边不好交待,况且他要成为我海上劲敌,最快也是十年之后的事情。如今我掌控浙闽,又新得粤海,再过十年,我的船人少说可以再增三倍,他就算能到今日刘香老的规模,又能奈我何?”郑芝龙嘿嘿笑道:“咱们且拭目以待,看他究竟是如何想的吧。”
“俞寨主,你究竟是如何想的?”李虎三看到郑芝龙的船已经启航,而俞国振却仍在这边未回,他当然知道,俞国振不是真在此送郑芝龙,而是有话要对他说。
“我与郑一官约定,东海属他,西海属我,我可以去广州办二十五船的货物。”俞国振微微一笑:“李虎三,你纵横海上多年,觉得我这条件如何?”
“蠢,愚不可及。”李虎三毫不犹豫地斥骂,这是他难得的发泄这些时日来xiōng中郁闷的机会:“广州一港,每年进出货物有限,你到哪儿去购二十五船货来?”
俞国振笑了,李虎三的想法,与郑芝龙的想法应当是一样的,觉得他这个条件其实是蠢不可及。
但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俞国振去广州,根本不是去订货,而是去卖货!
棉布、香皂,再加上今后的铁器、玻璃,这些产品,随着新襄规模的扩大,产量会越来越多,其中棉布与铁器,倒是可以往东南亚发卖,但香皂与玻璃,则需要卖向大明自己。
所以,俞国振最看中的,乃是这个!
“哈哈……”他笑了两声,然后转身走了。李虎三在背后莫明其妙地看着他,心中觉得奇怪,俞国振这模样,倒不象是恼羞成怒,反而象是不屑与他一般见识。
莫非自己真的……漏了什么地方?
且不去说李虎三心里胡思乱想,俞国振回到寨内之后,并没有急着回书房,而是绕到了几处工地上。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最多就是十天,他便要动身北上,如今就连郑家也已经被稳住,那么他离开新襄一段时间,就根本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官面上有王传胪这位知州在,自己这边有罗九河、张正、将岸,外援有时罗峒、郑家……
唯一还让俞国振有些担忧的,就是新襄寨的基础建设。寨内的水渠这些不必说了,学校是俞国振最为关注的地方。
俞国振对学校的重视,甚至到了近于偏执的地步,如今新襄可谓百废待兴,象是窑场、皂场,都需要人工与物资,可是俞国振宁可让那两个地方的速度稍放慢,也要加快学校的建设。
故此,学校的工地之上,如今有两百余名劳力,在泥水匠的带领下正在干活,而雷家老爷子雷王成,亲自在场,时不时地用尺子东测西量。见到俞国振来了,他也没有放下手中的活计,而是找了两个泥水匠指着墙又说了几句话,这才慢悠悠地走过来。
他是人老成精了,知道俞国振并不在乎他表面上是否尊敬,更在乎的是他负责的工作是否会出问题。
“小官人,进展极是顺利,人手足,砖石也足,各人做活儿的劲头也大。”他老脸堆着笑:“小官人只管放心!”
“那是自然,有雷翁看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俞国振伸手指着学校的一隅:“待建成之后,我让人在此立个碑子,参与建此学堂的所有工匠之名,都记于其上,雷翁是记在第一位的。词我都想好了,‘新襄初等学堂,总工程师雷王成承建……哈哈哈哈!”
“小官人这样,是要逼得老汉使出十二成的气力啊,若有个什么忽漏之处,后人岂不要指着老汉的名字大骂?”雷王成道。
“雷翁这话说得就过了,若是换了别人,我必然使这种手段,可是对着雷翁,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今后雷家,可是几千年的招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绕学校的工程现场转了一周,遇到部分地方,雷王成会向俞国振讲解一番。俞国振自己不懂建筑,但雷王成确实是此时建筑方面的大家,而且老头儿说话很简洁明透,便是俞国振这个外行,也听得连连点头。
正在这时,一个家卫匆匆找了过来:“小官人,徐、智二位先生回来了。”
“哦……可有什么发现?”俞国振精神顿时一振。
徐先生就是徐霞客,上次被掳并没有让这位富有冒险精神的书生胆怯畏缩,虽然现在俞国振不许他深入峒寨了,他便改了一个方向,跟着胡静水介绍来的那勘矿师在钦州城东厢一带寻找矿脉。
智先生便是胡静水介绍来的那位勘矿师,他的名字有些古怪,便是“一二”,勘矿其实是他的副业,本业是勘舆师,专为人看风水寻龙脉的。俞国振原本以为,他既然曾经在钦州找到过铁矿,那么重回旧地,再寻着那铁矿不会有什么麻烦,结果却出乎意料,直到如今,仍然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
“二位先生带来了许多石头,智先生让我向小官人报喜,说是铁石已经寻着了。”
“寻到了!”俞国振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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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岂向腐儒谈周礼(三)
第二卷]一七九、岂向腐儒谈周礼(三)——
一七九、岂向腐儒谈周礼(三)
智一二外表端正,但若是一笑,便露出几分走江湖的猥琐来。
他四十开外的年纪,为得能显仙风道骨,留着长须,外加长指甲,不过现在他的模样有些狼狈。
不仅衣裳褴褛,就连长须与指甲,都变成了颜色,看上去象是一头倔犟的老山羊。
“智先生,先去洗漱一番吧?”旁边的徐霞客模样比他要周全得多了,徐霞客心里也觉得奇怪,两人登船返回襄安时,智一二的模样还很正常,可就是在船上一会儿的功夫,他的模样就变了。
“不必,俞寨主急着等我的消息。”智一二一脸凛然之色。
然后就看到俞国振匆匆走了过来,智一二立刻迎了上去,向着俞国振深深作揖:“智某见过俞寨主!”
俞国振看到智一二的模样时,也不禁吓了一跳,这模样不象是从荒山野岭里回来,倒象是从火灾现场逃出的。他看了看徐霞客,发觉徐霞客还周整,心中隐约便猜到这厮在演戏。
“智先生何必多礼,这一路上辛苦了。”无论是不是演戏,只要他带来了好消息,那就够了。
“是有些辛苦,一路上老虎遇到两头!”智一二睁着眼睛说起谎来,旁边的徐霞客有些愣了,他难道就不怕自己揭穿么。
“五十两。”俞国振竖起一个巴掌。
智一二精神大振,顿时将自己一路上遇到的种种艰险都抛在了脑后,伸手掏出几块石头:“这便是俞寨主所要的铁石!”
俞国振接过那几块石头,敲了敲,心中的一根弦松了下来。
他认不出铁矿石,但是他手下却是有内行的,因此下令道:“将纪循召来……纪燕,你去!”
纪燕快步跑了出去,他父亲不在寨子里,要召来还得先去窑场。他才跑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俞国振又唤他:“不必了,我们去窑场!”
在码头上忙着运砂石的李虎三,又看到俞国振匆忙经过,这一次俞国振更是瞧都没有瞧他,仿佛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发生。李虎三不认识徐霞客与智一二,便拉着监督他们干活的家卫问道:“那两个人,就是在俞寨主左右的那两个,是什么人,俞寨主这模样,莫非出了什么急事?”
“那是徐先生和智先生,去城东厢寻矿了,看这模样,应该是寻着了。”那家卫早得了俞国振的指令,可以回答的事情,只管回答,因此他也不保密:“铁矿,若是能成,我们新襄自己就可以冶铁了。”
“自己冶铁……哈哈哈哈。”听到这句话,李虎三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
“我只道俞寨主无所不知,原来他也有弄不明白的事情。”李虎三冷笑:“我们在佛山见人家的冶铁炉子,一炉少说得有三四百人,你们如今合寨就这么点人手,建冶铁炉子,哪里、哪里……”
说到这,李虎三自己说不下去了。
“想到了吧,若是建成了冶铁炉子,你们就转到铁场去当苦力去!”那家卫噗的一笑:“况且,你们看码头上的龙门吊!”
码头上的龙门吊,一直是让李虎三等人惊讶的工具,原本要十个人才能搬起的货物,用绞盘带动滑轮,龙门吊只需要三四个人便可以完成,而且更为安全迅捷。
“我们小官人在襄安时便已经在研究水轮,以水轮带动鼓风机,再以绞盘代替人力,钦州多牛,别人要几百人才能成的一个炉子,我们只需要一百人甚至几十人便能成。”那家卫少年极为傲气地道:“李虎三,你那点微末的见识,就不要在我们小官人面前炫了。”
李虎三愕然。
“就象方才你问我们小官人的问题,当真是蠢到极点,你以为我们小官人去广州府是去收货么?咱们新襄寨,用不得半年时间,物产将极大丰富。各种铁器,现在已经有了的棉布、香皂、木器,将来还会有更多物产……我们新襄自有特产,何必去与郑一官抢丝帛瓷器生意?”
被这家卫少年披头盖脑地教训了一顿之后,李虎三愣住了。
郑芝龙与刘香老之争,归根到底就是海上贸易线之争,但他们二位想的,只是已经存在了的贸易内容,丝绸、瓷器,再加上一些杂货,却从来未想到自己开拓新的贸易项目。
家卫少年噗笑着摇头,似乎是在嘲笑李虎三的愚蠢,不过这一次,就连最听从李虎三的海寇也没有谁气愤地争辩。
有什么可以争辩的,虽然他们是苦力,可是该有的待遇,新襄并没有少,一身厚布制服,每日里都被强迫刷牙洗澡……虽然他们还不太习惯这种生活,但却不得不承认,新襄自己产的布、香皂,确实是相当不错的物产。
有这样的物产,俞国振要开辟贸易的新内容,将商品反销到广州去,那算什么奇事?
“好了,继续干活,休要偷懒!”家卫甩了一下鞭子道。
在船上的俞国振,心里虽是发急,面上却越发沉静,他也不理睬智一二,而是向徐霞客与随同保护他们二人的家卫细细发问,得知这十几日,那智一二虽然有些不着调儿,但倒确实是在钦州和廉州往来奔波,爬了数十座山头,淌过几十条溪流,就是海滩,都不忘去挖两桶砂子。
其间当然也有一些艰险,但没有遇着老虎那样夸张。
发现铁矿石的所在,离新襄较远,已经快到了廉州,不过那地方离水边倒是很近,矿山到最近的可以靠船的码头,也不过两里道路。
“以智先生所见,这铁矿含铁量如何,另外,这铁矿易开采否?”俞国振问明了方位,心中在算了一下后又问道。
“俞寨主,单以含铁量而言,这些铁矿,怕是要再行筛选,开采难度也不少,若真要开此矿,不是一两百人可成的。”智一二倒是对此很清楚:“便是两百壮劳力,每日最多也只能开出一万斤矿石来,以老夫愚见,这一万斤矿石,能冶出两三千斤铁便到极限。”
智一二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对这里的铁矿判断,大约就是百分之三十左右的含铁量,实在算不得好铁矿。两三千斤铁,在大明来说,当真不算什么,嘉靖十三年仅广东布政司一地,产铁量便高达三千一百余吨,而直至一百三十年后,欧洲产铁量最多的俄罗斯,在一六七零年的年产量也只不过是二千四百吨!
而且此时大明的冶铁技艺,也是冠绝天下,俞国振在与纪循讨论各种冶炼方法时,发觉大明工匠已经能使用坩锅,已经学会将治铁与炒钢连在一起,而烧瓷器的窑匠们,也已经设计出了原理类似于反射炉的“倒焰炉”。
俞国振现在要做的,就是让纪循反复摸索,制造出最合适的高炉与平炉,高炉冶铁,平炉炼钢。
新襄寨离窑场也只是两里许的水道,片刻就到了,俞国振这个时候赶到窑场来,窑场这边当然知道是有事情,不一会儿,纪循就到了俞国振面前。
当他从智一二那里接过铁矿石后,用舌头舔了舔,咂了咂嘴,又拿锤子敲了敲:“小官人,果然是铁矿石,这等铁矿石可用!”
“这样就好……咱们先试炼一番,我给你……半年时间吧,争取半年之后,能拿出合用的高炉来。”俞国振松了口气。
“半年绝无问题,咱们在襄安时,便已经设计出了图纸,如今一共建了五种高炉,只要矿石供足,甚至只需要三个月,便能摸索出最适用的炉子来。平炉也是如此,最多两三个月便成了。”纪循眼睛闪闪发亮,他是铁匠出身,却有一段时间不得不去纺纱织布,后来被俞国振简拔出来,负责窑场项目,唯一的儿子纪燕,如今也已经升为伙正,并且进入了教导队,明显是为提拔做准备,因此,纪循对俞国振是极为感激,做起事来也极为积极。
“安全第一,你要记着这一点,咱们并没有急到拿人命去填炉子的地步。”俞国振道。
旁边的智一二眼睛眨了眨,不失时机地插嘴:“不用人命,不用人命,我观诸位气血旺盛,若是炉子里有什么不如意之处,将指甲、须发剪下来投入炉中,也可取代人……”
纪循噗笑着看他,智一二泰然自若:“老夫在佛山、梅州等地,也为人看过炉子的风水,故此略知一二。”
“那么这位智先生不防看看我们这炉子的风水?”纪循道。
“罢了,不要逗智先生了,他勘矿也着实辛苦,既然这铁矿可用,那么接下来,便是寻人开矿。将岸,官府那边,你且去寻王知州,请他行个方便,另外开矿人手,可以灵山县招募。”
“是!”
“智先生,若是智先生还想赚上一笔,便请智先生在钦州周边,每寻着一处矿山,在下就奉上五十两白银为礼,如何?”
智一二连连点头,他给人看风水,最多也不过收得一二十两银子,而且还不稳定,一年难得有这样一次。寻矿虽然辛苦些,但只要有俞国振派着的家丁在,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危险。
俞国振吩咐完毕之后,胸怀大畅,有了铁矿,加上原本就有的煤矿,还有已经在廉州海滩上发现的石英矿,他的冶炼制造业已经不再是等米下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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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零、岂向腐儒谈周礼(四)
第二卷]一八零、岂向腐儒谈周礼(四)——
一八零、岂向腐儒谈周礼(四)
大明崇祯七年十一月五日,俞国振难得地没有晨跑。
小莲抹着泪水,嘟着小嘴,一脸都是不高兴。虽然早就知道小官人会北返,也早就知道小官人此次北返不会带自己,可这一天真来临了,她还是觉得极为失落。
这一次回去,也不知道小官人要多久才会再来新襄。虽然小莲已经习惯了南方的气候,也喜欢上这个海边新建起来的村寨,但是,她最喜欢的,还是跟在俞国振身边。
服侍他生活,看他忙碌,听他的呼吸声,在他熟睡时……悄悄亲吻他的脸颊。
“小莲乖啊,莫哭了,再哭下去,眼睛都肿得象水蜜桃。”俞国振拍了拍她的脸:“而且,为了祝我此行一路顺风,你应当笑才是。”
俞小莲勉强笑了一下,然后又嘟着嘴:“小官人,我想与你一起回襄安。”
“来来回回地跑,很累啊。”
“我不怕累!”
“我是说,我带着你跑很累啊……啊啊,别哭别哭,耍你的呢,我也倒是希望你跟着,但这边……你不在不成,学堂的事情,谁来主持?”俞国振神情开始严肃:“小莲,你知晓我对学堂是如何重视的,这事情,除了你之外,交与谁我都不放心!”
这话是真心的,小莲跟着他有六七年时间,可以说,她是俞国振第一个学生。从最初的基础识字,到后来的数学算术、自然课程,甚至还有力学知识和部分化学知识,小莲在这六七年时间里吃了不少苦头,也花了不少精力。有些道理她不能理解,完全是死记硬背下来,因此,她是唯一可以取代俞国振,教授学堂里孩堂相应知识的人。
“是……是。”小莲点着头。
“那就莫掉泪了,帮我检查一下行囊,看看东西是不是都带齐了。”俞国振给小莲找了点事情做。
早上八时正,俞国振来到了门外,眯着眼睛看了看还笼罩在雾霭中的新襄,他满足地叹了口气。
如今最初的木屋,已经开始变形,住起来不再象刚建成时那样舒适了,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在学堂建好之后,砖石混凝土结构的新宿舍,便要开始建起。宿舍会简陋一些,比如说澡堂、厕所是公用的,类似于后世的筒子楼,面积也偏小。在这之后,将建正式的公寓,条件要好得多,不过与如今免费的木屋、准备收极少房租的宿舍相比,公寓的租金会稍高些。
“小官人,此次北返应到人数一百一十七人,实到一百一十七人,请指示!”
俞国振眼前恍惚中,似乎看到大片的建筑拔地而起,然而就在这时,齐牛的声音传了来,俞国振定了定神,看着那边已经整齐列队的家卫,脸上不由露出了笑。
他们如今穿的是普通服饰,毕竟即将开始长途跋涉,家卫的正式制服看上去有些怪异。每个人背后都背着包裹,衣裳之类的和必要的补给,放在包裹之中。
就是徐霞客,也背了一个小包,笑眯眯地站在旁边。
石敬岩见俞国振望过来,忙向他施礼,俞国振点了点头,然后对齐牛下令道:“出发吧!”
此次北上,他们走的是内陆加河运,先是陆路抵横州,再转水路到梧州,在此进入漓江,沿漓江上溯直至桂林,再于此经灵渠,到海阳河进入湘江。水道蜿蜒曲折而又漫长,好在俞国振与徐林早有准备,在沿途都设有自己的转运站,补给之类的不成问题。
从新襄出发到横州,花了他们两天时间,此后一直乘船,前后坐了十二天的船,这才到了灵渠,也就是说,仅离开两广境内,就足足花费了半个月的功夫。俞国振心中分外想念后世的铁路,哪怕只是老式的蒸汽机车,也用不着跑上十四天才离开广西。
不过进入湘江之后,旅途就顺利得多了,沿途都是顺流而下,他们这支由六艘船组成的小船队,只用了四天时间,就进入洞庭湖,然后再由洞庭湖转入长江。
“可惜,可惜。”
徐霞客恋恋不舍地看着洞庭湖与长江接口处,此时正是傍晚,天气晴朗,一轮红日笼罩在江面之上,半江瑟瑟半江红,景色壮美。
“有何可惜的?”俞国振笑道。
“如此壮美山河,不可日日相见,自然觉得可惜了。”徐霞客道:“况且此次钦州之行,原本我还想前往大理看看,西南十万大山,也想去见识一番,只可惜……没有空闲啊。”
他原本是想留在钦州,寻找机会将两广云贵漫游一番,只不过俞国振力邀他回南直隶,他也想看看,俞国振究竟如何翻手为云覆手雨,将身陷囹圄的钱谦益从牢中救出来。
“霞老只要注意保重身体,何愁不能去四处看看?”俞国振微微一沉吟:“莫说是两广云贵,就是海外诸国,过些年,我可以安排船队,带霞老转转,除了南洋那些藩属之国,就是洋和尚来的欧罗巴洲诸国,霞老愿意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啊?”徐霞客闻言大喜,他虽然家境不错,可是四处旅行花费甚大,兼之很多地方往来不便,若是俞国振真替他安排行程,那么他遍游天下的理想,或许真能实现!
“总之,霞老得保重身体。”俞国振又道。
“唉,话是如此,天下不安,只怕我想要周游也难。”徐霞客欢喜了一会儿,然后又叹息起来。
这是他此次钦州之行的经验,去的时候跟着石敬岩这样的技击大师,沿途也逃了几回,来的时候,几乎每隔着百余里,便可以看到鬼鬼祟祟的强人身影,若不是他们这行人多,又都是青壮,少不得要与劫道的英雄好汉打交道。
俞国振也很是感慨:“天下乱象已生,便是南直隶那样朝廷腹心之地,如今都不是很太平啊。”
“正是……”
说到这,徐霞客看了看俞国振,想到钱谦益对于此人的评价,忍不住道:“俞公子有经天纬地之才,为何不走科考之途,若是俞公子能走科考,二十年后,我大明又有一张居正了!”
将俞国振与一代名相张居正相提并论,徐霞客对之也是极看中的了。俞国振却淡淡笑了,他摇了摇头:“不敢当霞老之赞,科考之途,我自家心中有数,若不能进士及第,便是有个举人身份又有何用?更何况……”
说到这,俞国振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与徐霞客沿途以来,讨论自然学问,双方现在交情确实不同,而且因为“进化论”的提出,两人隐约在学术上成为了盟友,但学术上的盟友,并不等于政治上的盟友。
如果说“恐怕天下局势不会给他二十年时间去虚度”,徐霞客会为此大惊失色吧。
进入长江之后,江面平阔,风浪虽有,但对于他们这些经历过海上风浪的人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了。因此从洞庭到庐州,也仅仅是四天的时间,此时,已经是崇祯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了。
自长江转入西河,襄安便在眼前,俞国振心中不免也有些激动,他离开襄安都有大半年了,这大半年时间里,襄安情形如何了?
襄安镇中,俞宜轩脸色灰败,趴在榻上,而俞宜勤则愤怒地背着手,不停地在屋子里打转。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喃喃自语,目中隐隐有泪光。
俞家几兄弟中,宜勤与宜轩是一母同胞,关系向来亲近,自己兄弟的遭遇,确实让他非常难过。
俞宜轩趴在榻上,嘶嘶地吸着冷气,见兄长这般模样,苦笑着道:“兄长,现在知道这官不好做吧……一个区区巡检罢了,竟然就弄得这模样……”
“他史可法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如此待我们,无非就是国振不在……若是国振在,若是国振在!”
俞宜轩却叹了口气:“幸好国振不在。”
兄弟二人对望了一眼,俞宜轩知道,若是俞国振在,史可法这样逼迫他们俞家,必然会导致俞国振的强烈反弹。现在俞家确实是有些势力,甚至可以说,与皇宫大内也有一定联系,但与史可法相比……
他们知道史可法背后是什么,东林。
“国振若是在,他们未必敢这样逼迫咱们俞家吧?”俞宜勤沉吟了好一会儿,皱着眉道:“毕竟,国振与东林党人的关系,向来不差啊。”
“国振与钱牧斋关系不差,但如今钱牧斋下狱,这条线基本就断了。”俞宜轩叹了口气:“正是因为国振与钱牧斋有些关系,所以史可法才觉得,咱们俞家是供他们东林驱使的走狗,才上门来要人要钱要物……别的倒还罢了,要调咱们家卫,还要咱们家的印刷铅字……若是我们应下了,国振回来,首先便要和我们翻脸!”
“当真是……当真是……”
俞宜勤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评价史可法好,史可法官声向来不错,而且在东林不遗余力地宣传鼓吹之下,他颇负民望,而且俞宜勤也承认,这位新近拜为佥都御史、分守安庐池太的史可法,确实不是贪官,到任以来,肃清胥吏,整顿兵防,所作所为,颇有章法。
但清官,特别是想要摧折豪强来树立威信的清官,总是和地方豪绅有着巨大的矛盾。这矛盾爆发起来,更是难以控制!
(感谢江湖不老客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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