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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弦歌雅意     星空倒影txt下载     星空倒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重逢之刻

    “玛利安你怎么在这里?”一个仆人告诉我玛利安找我有些要紧事正在总督府门口等着。我穿过回廊远远看见满面焦急地面包房姑娘正向里张望着。看见我她用力地挥动手臂。我一溜小跑到她身边有些疑惑地问:“这时候找我有什么事么?”

    “是这样的杰夫……”玛利安拉着我的手就向后走边走边说“今天一早爸爸妈妈出城进货了。他们刚走没多久几个男人就走进面包房说是想要见你让我来找你……”她的小手冰凉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也不告诉我只说是你老朋友可是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我对他们说这个时候来找你不好殿下可能需要你可是他们坚持要立刻见到你……他们还……还……”

    “怎么他们对你怎么样了?”看见玛利安惊慌的样子好像是受到了惊吓这让我不由心头火起。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来找我但是倘若他们伤害了我钟爱的姑娘我就绝不放过他们。

    “不是杰夫他们始终对我很客气没有对我怎么样。他们还给了我这个……”说着玛利安摊开了始终紧握着的左手手掌。一个镶嵌着淡紫色玛瑙的头花平躺在她的手心。稀有的秘银被雕琢成浪花的模样层层叠起在月亮形状的玛瑙下构成了一幅月下海湾的精美图案。尽管我对珠宝没有什么专业的鉴赏能力但是我仍然看得出这个小小的装饰品无论是材质还是手工都无疑是上上之选。

    “他们把这个送给我说是朋友的馈赠。我吓坏了。我从没见过这么珍贵的头花就算是城里的贵族夫人也没有这样的东西。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很害怕觉得这事不寻常就把他们带到了客厅然后赶忙来找你了。”如果是一个虚荣的女人在得到这样的礼物之后只怕会欢喜得合不拢嘴了可是她却说她害怕害怕这份珍贵得过了头的馈赠这也恰恰是这个姑娘聪明的一面。

    带着疑惑我们赶到了面包房的门口。玛利安推开房门领着我穿过面包房走进客厅。站在客厅门口她轻呼了一声:“先生们?”然后就愣住了。越过她的肩头我看见客厅中并没有多少客人。

    “在这里小姐。”忽然客厅中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黑暗的角落中露出一个高挑瘦弱的身影。房间中的光线并不是很好这个客人的面容我看不太真切可是我看见了一团黑色——那是客人的色。那是一道闪电般亮丽的色彩它几乎比暗淡无光的阴影都要黑却又似乎并太阳还要明亮夺目在昏暗的客厅中熠熠生辉。

    “我的朋友们还有些要紧事要办……咳咳……所以暂时离开了。”他静静地解释着话语中夹杂着少许咳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我忽然觉得自己在做梦。

    那是个熟悉的声音。这半年多来这个声音不时出现在我的梦境中让我的心情与幸福和骄傲为伴。我曾经无数次地设想着当我再次听到这个声音时会是怎样的情景。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我却不敢相信。我害怕这又是个突如其来让我抓不住摸不着的梦境若我一开口回应它这个美梦就会醒来。

    那个身影觉察到了我的存在他略略抬高了声调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杰夫是你么?你来了?”

    我来了我就在这里。巨大的喜悦冲击着我的新房让我快活得几乎要高叫起来。

    “是……是我。”我听见了自己扭曲的声音“我来了。”

    我轻轻推开玛利安慢慢走到那个身影前紧紧地攥住他的胳膊。他的双手也搭上了我的肩膀用力地拍打着似乎也在证实着我的存在。一些微小的刺痛感随着他的拍打刺激着我的感官让我感到分外的真实。如果这真的是个梦境的话只怕我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弗……”我刚一开口忽然猛醒转身对玛利安说道:“玛利安不必担心这是我以前当兵时的朋友我们好久都没有见面了。你能不能让我单独和他说两句话?”

    对于我前所未有的慎重严肃玛利安可能感到有些奇怪但她还是体贴地点了点头:

    “面包店还要有人照应呐。”她乖巧地回答“我这就到前面去。如果有人来了我会让你们知道的。你们慢慢聊吧我的父母要等到傍晚才能回来呢。”

    我感激地看了玛利安一眼在她离去后缓缓关上房门。然后才重新走到那个人的跟前拼命压抑着我冲动的情感小声唤道:“弗莱德你……你怎么回在这里?”

    没错现在正站在我面前的就是弗莱德-古德里安我多年的挚友、黑的年轻王者、我愿将我毕生的忠诚和敬仰奉献给他的那个人。

    自从商人宾克得到我仍生存的消息之后我料想过朋友们会设法与我取得联系但我原以为那只是一封信件或是最多不过一个信史而已。让我绝想不到的是年轻的国王会冒天大的风险亲自深入到温斯顿占领区腹地只是为了见我一面。此时此刻他应该正亲临南线战场率领大军与克里特人战斗才对。

    “你不该来这里这里太危险了!”我小声责怪着他手里却在做着相反的事情。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谁也不愿想将对方放开。

    “危险?”弗莱德眼圈红红的动情地对我说:“不一点也不!对于我来说这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在你——杰夫里茨-基德——的身边。再没有什么地方比朋友的怀抱中更安全的了!我还记得你当初是怎样挡在我的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为我抵挡致命的刀剑。如果说在这里还不安全的话我真不知道哪里还有更安全的地方!”

    这句话就像是一记重拳捶在了我的鼻子上在我的鼻腔里留下一阵强烈的酸楚。我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激动地收缩着心底涌起一阵既骄傲又惭愧的感情。泪水如同喜悦的春雨般跃出眼眶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只觉得这是我毕生接受过的最大的赞誉了这并非是来自一位国王的褒扬而是一个友人对我自内心的信任。

    “而且……”弗莱德忽然紧抓住我的衣领恨恨地接着说道:“我来这里也是为了亲口告诉你你是个混蛋是个大混蛋!”

    “是谁让你这么干的!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做……”

    他抓着我衣领的手渐渐松弛了下来整个人几乎扑到了我的肩膀上软弱的啜泣声从他的鼻腔里传出来。此刻他已不再是那个庄重勇敢的国君而像个孤独自责的孩子。

    “……你怎么能这么干是谁命令你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永远失去了你。汤米是这样、卡尔森是这样、雷利也是这样你们以为你们都是些什么人?你们以为只有你们才有权利为朋友牺牲吗?……我宁愿死也不愿这样活着你这个混蛋你希望我怎么样如果你真的……真的……你知道这些日子纠缠在我心里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那是比死还要痛苦的懊悔你这个混蛋啊……”

    他紧紧地抱住了我两条清晰的水线沿着我的肩头流入了我的脊背。我从弗莱德的拥抱中感受到了他心跳的热度。一道澎湃的急流从我的胸间窜上咽喉让我的心因激动而炽热。

    “不用担心我还活着。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轻拍着弗莱德的肩膀轻声地安慰他一边说一边擦拭着自己的眼泪……

    就在我们为这次珍贵的重逢又哭又笑的时候忽然间弗莱德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很厉害几乎要把自己的喉管掏了出来。他的脸因为窒息而浮起一层深重的红晕泛出一道病态的红润光泽看上去很让人担心。

    我忙倒了一杯温水送到他手里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一直过了好半天才止住他的咳嗽。

    “你这是怎么了?”我手忙脚乱地忙碌着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大概是刚才太激动了。”弗莱德抱歉地看着泼洒在我身上的水渍尴尬地笑笑说:“有时候是会这样的。米莉娅说可能是那次受伤后并的高烧烧坏了我的气管。这很讨厌可是没什么问题。”

    “你得照顾好你自己……”我担忧地看着朋友的惨白的面孔“……你看上去可比以前瘦多了。”

    弗莱德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杰夫不要老是和米莉娅说一样的话。我好极了尤其是在见到你之后。这半年来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让我感觉更棒的了。说起这个……”他友善地指了指门外开起了我的玩笑:“你看上去可是比以前胖了不少哦这应该是桑塔小姐的功劳吧。”

    我的脸上立刻起烧来扭捏地低下头去。

    看见我害羞的样子弗莱德轻快地笑了起来。他扬着手按耐不住快活的心情低声对我说:“你尽快收拾一下行李然后到宾克先生的商店里来我们马上离开这里。罗迪克他们见到你一定会高兴得狂原本他们都嚷着要来见你尤其是普瓦洛。在你离开的这些日子里一直是他在做后勤调度工作。说实话他干得糟透了如果不是休恩有时在收集情报的间隙帮帮他我们一定已经变得一团糟了。出前普瓦洛还一再地叮嘱我一定要把你早点带回去好救他脱离苦海呢……”弗莱德自顾自地说着已经将心情放飞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土地上憧憬着与朋友们重逢的美好时光全没现正站在他身边的我一脸犹豫的神色。

    “弗莱德先等等。我……我可能暂时不能跟你离开……”我艰涩地说道。

    “为什么?”弗莱德吃了一惊微微一愣神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调侃地笑道:“是为了桑塔小姐吧?不要紧宾克先生会安置好她和她的家人用不了多久你们就能再见面。你们现在还不至于一天不见就会死掉吧。”他善意地讽刺着我出嘿嘿的笑声。在他的喉管间不时出气流紊乱的尖啸声让人很为他担心。

    “不是和她没关系。”我连忙否认道。想起路易斯殿下的处境和我的另一份责任我觉得非常为难。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对我的朋友说起这件事:我对他此生最强劲的敌手产生了几乎与他相当的敬仰并将尽全力保护他的安全当成了我的义务。

    弗莱德疑惑地看着我让我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尽管我誓绝没有背叛我的朋友和我的国家但我仍然觉得十分愧疚。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更不知道当弗莱德了解这一切之后会如何看待我。

    “我得对你说些事情弗莱德。”过了好半天我才艰难地张开了口。我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不自信就连我自己也不敢保证究竟如何决定才是正确的。

    “在此之前我向你誓……”我语无伦次却又无比诚恳地说道“……我从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和大家的事情也绝没有做过一件有违正义的事。希望你能相信我。”

    “你怎么了杰夫?”对于我的态度弗莱德觉得很意外。他牵强地笑了起来试图以此来安慰我“我从来没有哪怕一刻钟地怀疑你杰夫我相信你甚于相信我自己。”

    得到他的保证我觉得心里稍稍安定了些。我仔细想了想把离开他们之后的事情详细地向弗莱德叙述了一遍包括与佩克拉上校的偶遇和上校的选择。我着重强调了路易斯殿下的为人和他现在的处境并没有隐瞒自己对殿下的爱戴。那是一种越了种族和国家的尊敬。这个既兼任豁达又柔弱善良的年轻王子有足够的理由让人敬爱、让人追随正如我身边的友人一样。我觉得若是现在就要我舍弃其中的一个而去追随另一个那会是一件让我感到苦恼的事。

    “如果他与你为敌弗莱德如果他将刀兵指向我的同胞和战友我愿第一个站在他身前毫不迟疑地与他战斗、直至死亡。但是现在我无法在他面对阴谋陷害的时候背弃他离他而去。你知道我……我很苦恼我不是想要背叛你只是……只是他……”我混乱地说道根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字眼来表达我心中的矛盾。

    直到我停止讲述才现我的朋友已经陷入了沉思。弗莱德坐在桌子旁边皱紧了眉头习惯性地撑起右手用两根手指轻敲着自己的额头看起来好像根本没有看见我窘迫艰难的模样。我低着头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一点声音也不敢出仿佛像是一个有罪的囚徒在友情的法庭上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我以为我已经对一切的结果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弗莱德开口对我说话的时候我还是被吓了一跳。

    “杰夫你的事情我从宾克先生那里也听说了一些。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同样为路易斯王子的处境担心。不过现在我们要担心的恐怕是另外一件事情了……”我的朋友苦笑着对我说“……看来我们都不能急着回去了。我想我得去见见路易斯王子。”

    “你疯了!”我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刚刚说完这句话就现自己的声音太过响亮忙压低嗓门说:“你在想什么弗莱德?”

    弗莱德坚定地摇摇头:“我们不能让温斯顿与克里特重新结成同盟别看我们刚刚打了两场胜仗可是新生的德兰麦亚依旧十分脆弱。圣狐高地的农耕和贸易刚刚起步即便是针对一方的战争已经是在勉力维系。我们经受不住来自两线的全面战斗。”

    “我们得破坏他们的同盟杰夫或许这很危险但我必须要试一试。幸亏你及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要不当温斯顿大军全线进攻时我们恐怕就只有面临覆灭的结局了。”

    “你打算怎么办?”我担心地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弗莱德低着头沉思着“这一切都得等到见过路易斯王子再说。如果他真的是如你所说的那样的人杰夫我们或许可以帮助他夺取王位起码可以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如果他不是你所说的那样的人……”弗莱德想了想而后向我露出了一个敞亮的笑容“怎么会呢如果是那样他是绝不会赢得你的尊敬和信任的。”

    “我不允许你这样做弗莱德这很危险。就算是有这个必要也应当由更合适的人选来做这件事。而且就算路易斯王子不会把你怎么样达伦第尔的密探也会现你的。”我竭力反对着这个疯狂的念头。

    “不要再说了杰夫。”弗莱德否定了我的言语。他的声音很温和可他目光中流露出的坚决却是难以动摇的。

    “这场战争已经打了太久了无论是士兵还是人民都已经很疲惫了。现在或许正是这样的一个机会可以让我们一起把这些恼人的战乱全部结束掉。我想这值得我们去冒一冒风险……”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初会,双星之辩

    这是一个普通的清晨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一如往日。温斯顿帝国王太子、德兰麦亚占领区总督路易斯殿下刚刚用完了他的早餐缓步走向他的书房。按照常例他总是要在这里呆上整整一个上午用以处理日常的政务接见求见的宾客或是阅读些从各地传来的消息等等。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的工作清闲了许多:一些重要政令并没有获得他的许可就已经得以实施求见他的客人也很少。尽管距离温斯顿帝国的王都烈鬃城有着千里之遥可人们却感受到帝国二王子达伦第尔殿下的力量正越来越强烈地左右着里德城的大小事务而总督大人则越来越像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被打碎的可怜的花瓶。一些敏感的人们开始有意识地疏远甚至躲避路易斯殿下转而将社交的主要目标转向达伦第尔殿下的心腹、里德城防卫军总指挥姆拉克将军和他的“朋友”们。

    尽管如此殿下长久以来养成的工作习惯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在没有任何工作要做的时候殿下总是在他的书房中阅读一些精彩的冒险小说或是用弹奏乐器和轻声吟唱来打时间。有些时候这个仁厚睿智的青年还会伏在桌子上静静地呆不时露出几分微笑或是苦恼的神色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知道殿下又陷入了某些让人忧虑的回忆之中。

    很快房门被打开了。殿下走近房中反身随手掩上房门正要向他的书桌走去忽然顿住了脚步。

    一个修长的人影正坐在本属于殿下的椅子上低着头安静地翻看着一本书籍。清晨的日光从他背后的窗户上映射过来给书房中留下一个让人微微有些眩晕的漂亮的剪影。看见殿下走进房中坐着的人影掩上书籍向殿下轻轻地点头致意说:

    “很抱歉我没有敲门就进来了路易斯殿下。”

    面对突然出现在自己书房中的不之客路易斯殿下的反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既没有高声斥责也没有像我所担心的那样做出任何敌意的举动而只是稍稍愣了愣神仔细端详了一下正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年轻访客而后露出了一个似乎一切都了然于心的明亮微笑。

    “不想喝一杯么?”殿下走向酒柜用一种有些奇怪的声音问道。他的脸色有些红仿佛是因为某种激动和特别的喜悦“我这里有些好年份的泰迪辛诺。”说着他取出两个精美的珐琅酒杯倒上了两杯美酒将一杯送到客人的面前自己则端着另一杯坐到了书桌对面的椅子上。他的举动轻松随意就好像弗莱德的到来早就在他预料之中似的。

    弗莱德并没有拒绝殿下的邀请他端起酒杯轻啜了一口辛辣的味道让不擅饮酒的年轻王者微微皱了皱眉头而后他有些羞赧地向着殿下笑了笑。

    “这种酒很烈像您那样小口品尝只会喝到苦味和辣味大口喝才能品到酒香而且反而没那么刺激。”殿下温和地解释着。按照他的指点弗莱德再次尝了尝杯中的酒浆而后舒展开紧锁的眉头向殿下报以感激的微笑。

    在这之后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品味着美酒醇厚的滋味静默地相互注视。语言在这里似乎成了多余的东西这两个原本应该是完全陌生的男人似乎只用一个眼神就可以沟通甚至传递许多就连语言也无法表达的信息。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得仿佛就连一张纸掉落的声音都会显得嘈杂可我却仿佛听到了两个声音正在大声交谈。

    我得说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奇妙的一次会面。

    这两个或许是当世最杰出的年轻统帅生平第一次见面可给我的感觉就好像他们是相知多年的朋友没有丝毫的隔阂和陌生感甚至连对待别人的最后一丝防备都彻底褪去以彻底的坦荡真诚来面对对方。尽管他们素未谋面但路易斯殿下的目光让我丝毫也不怀疑他已经认出了弗莱德的身份而弗莱德也对殿下的反应也丝毫不感到奇怪。我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种事情这或许可以归结为一种共鸣灵魂的共鸣只有具备同样伟大的灵魂的智者才能感受到这种灵魂的鸣奏那是一种像我这样的人无法想像的美妙声音。

    微妙的默契凝聚成沉默的空气酒香四溢沁人心脾。

    “我很好奇……”将杯中的美酒喝完之后弗莱德轻轻放下酒杯先打破了沉默:“……殿下您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是基德先生告诉我的。”路易斯王子的回答让我和弗莱德同时一愣看见我们困惑的表情殿下微笑着稍稍停顿了一下之后才继续解释道:

    “我想不出还有谁能让基德先生在我进入房间之后立刻反锁房门手握利剑站在门口堵住我唯一的去路。他是我最称职的侍卫长能够让他违背军人职责的只有更坚定的忠诚而有这个幸运的人并不是很多。本来我也不会那么确定但我在战场上曾见过陛下您的英姿尽管我看得不是很真切但也已经足以坚定我的信心了。”

    殿下的话让我觉得有些惭愧。我向殿下道歉说:“对不起殿下我不想冒犯您但是我必须这样做。”

    “您没什么好抱歉的基德先生那是您的义务如果是我恐怕也会这么做的。”殿下回过头来向我宽厚地微笑道而后他站起身来恭谨而诚挚地向面前的不之客行礼致意。

    “见到您是我毕生的荣幸古德里安陛下。尽管身处不同的立场但您一直是我最敬重的人之一。”

    “这同样也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之一我很抱歉……”弗莱德以同样尊敬和诚恳的态度回答道“……我也不希望与您的第一次会面会是这样的唐突但是情非得以请您见谅。”

    两个人再次落坐我走到窗前警觉地向总督府外望了一眼。门外那些让人厌恶的窥视的眼睛已经一个也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批悠闲的行人。他们的任务不是窥伺总督府的私密而是保护正在府中作客的年轻王者的安全。尽管如此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拉上了窗帘然后侍立在门口小心地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我这次拜会殿下最主要的目的是要想您致谢殿下。”弗莱德开口说道。

    “致谢?”弗莱德的话让王子有些意外。

    “是的。”弗莱德肯定地回答“直到不久前我才知道是您拯救了我朋友的生命安然地将他保护至今。您或许不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我简直不知该如何表达对您的谢意。”

    “您的朋友?”路易斯殿下有些不解地一愣神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看我:“哦当然基德先生我早该知道的。我真笨我只想到像您这样出众的勇士在陛下身边是绝不会被埋没的可还是没想到您居然……不过您隐瞒得可真严实啊我一直以为您只是一个普通的军官而已。”虽然殿下口头上似乎是在埋怨我可从他的口吻中我一点也听不出责备的语气反而带着深深的赞许。

    殿下的评价让我的脸有些烧我连忙低下头回答道:“您的信任与陛下的友谊一样都是我此生最可珍惜的宝物尽管我是一名德兰麦亚军人但我仍然为能在您的麾下短暂效力而倍觉荣幸。”

    “您太谦虚了先生。”殿下温和地笑着转而对弗莱德说道:“事实上并非如您所说的陛下并不是我救了基德先生的命而是他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欠他一份很大的人情。我向您保证陛下基德先生绝没有辜负您的友谊和信任他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军人之一我真羡慕您能够得到他的忠诚和友谊。不能将他挽留在我身边这或许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了。”

    “是的他确实是。”在回应殿下的话语时弗莱德热忱地望着我。他的目光让我心中一阵温暖。

    “如果您是来接他离开的随时都可以。我愿尽我的所有力量为你们的归途提供便利——尽管我能为您效劳的地方十分有限。”看得出尽管彼此相互由衷地钦服但路易斯殿下对弗莱德的来访仍然有些不适。对生平强劲敌手的尊敬和优雅高尚的贵族品质让他无法作出拘捕弗莱德的行为但敌对的立场和他目前的尴尬处境也让他不愿与弗莱德做更深入的交谈。这句话事实上已经是在友好地请弗莱德和我离开了。

    弗莱德对殿下的友好表示视而不见他微微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殿下在我们离开之后您将何去何从呢?”

    “何去何从?什么意思?”路易斯王子皱了皱眉头反问道此时他的目光中开始露出一些掩饰的痕迹。

    “我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但您的弟弟达伦第尔殿下近年来对您所作出的一些别有用心的行为并不是什么秘密。您的处境很危险殿下而且从我得到的消息来看我们面临着同样的危险。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可以算得上是天然的盟友……”

    “请您住口吧古德里安陛下我不希望您失去我的尊敬。”路易斯殿下大声打断了弗莱德的话语他的眼睛直盯着弗莱德一层深红的颜色涨满了他俊俏的面庞。

    “您是在暗示一个阴谋陛下出卖自己的祖国和亲人用以换取一顶鲜血淋漓的残酷冠冕的阴谋。确实我并不认同我弟弟的某些做法但如果我这样做了只会比他更糟。我忠实于我的血脉和亲情无论生了什么我都永远不会背叛它。而我也已经为我所做的决定产生的一切后果做好了一切准备。”

    “够了就这样吧陛下我会派可靠的人送你们出城请您离开吧。如果您还要劝说我做那些无耻的事情那我就真的要叫我的卫兵送您出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殿下的情绪如此失控他紧握着双拳胸口随着激烈的呼吸大幅地起伏着声音略显嘶哑目光中流露出一阵失望和悲切。

    那是一道孤独的目光在它表面那层愤怒的火焰之后的是一片孤寂的绝望。

    或许在殿下的心目中弗莱德是这世间唯一一个能够真正理解他、支持他的人尽管他们的选择截然相反但他们的灵魂却可以相通。在战场上他们可以通过一切细微的表象来阅读沙场彼端的高傲心灵如同透过一面镜子来审视自身并籍此结下难于言表的敌对的友情。这番话出自任何人的口中都不会比出自弗莱德的口中那么让殿下厌烦对于殿下来说这已经不仅仅是一种侮辱更象征着一个心目中的完美形象顷刻间的倒塌。

    弗莱德用一句话就把殿下的怒火冻成了冰霜。

    “或许您还不知道殿下普里福克特伯爵您的朋友和在宫廷中最坚定的支持着几天前遭刺身亡了。”

    路易斯王子全身一僵而后颓然地座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他的右手掩住了自己的双眼豆大的泪珠顺着他的面颊无声地滑落。

    看着殿下痛苦的表情弗莱德继续说道:“阿瑟-登戈特您的歌唱教师歌唱您的战功和美德的著名吟游诗人因叛国罪被捕入狱;美丽的索玛小姐梅伯上校的独生女儿您童年的玩伴遭到了绑架并被人凌辱受到了极度的惊吓神智不清已经命在旦夕老上校在得到噩耗之后中风作下肢瘫痪……”弗莱德每说一个名字殿下的身躯就要痛苦地抽*动一下。这些消息都已经被达伦第尔王子全面封锁通过正常途径根本不可能被路易斯殿下所得知。现在他已经无法再保持庄重的仪态喉咙间出沉痛的啜泣声如同受伤的小野兽般脆弱地蜷缩在作椅上几乎是在乞求地低声嘶喊着:“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可是弗莱德不为所动依旧面无表情地讲述着一桩桩正生在温斯顿都城的惊天惨案。此刻他的一切善良和慈悲仿佛都被地狱里的魔鬼抽干了残酷地将事件变成一把把尖刀在殿下的心灵上留下永难愈合的创口。

    直到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弗莱德的讲述这场对殿下痛苦的精神刑罚在告一段落。一时间弗莱德的咳嗽声和殿下的啜泣声充盈了整间书房。我忙给我的朋友递上一杯温水。他缓了一口气用变得略显有些嘶哑的嗓音对路易斯殿下说:“在烈鬃城已经有不下两百名贵族官员和高级军官和他们的家人受到各种威胁、诬蔑、侮辱和刑罚外省各地同样有很多而且这个数字仍在不断增加。他们唯一的罪名就是拥护你爱戴你在你的荣誉和安全受损时坚定不移地为你辩解就像那已经死去的克劳福将军一样。你还记得你最得力的将军是怎么死的吗?他不惜一死来维护你的名誉留下了年轻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可是你又为他做了些什么呢?是在他的妻子被你弟弟的爪牙侮辱时给了她公道的援助还是在他的财产被侵占吞没时惩戒了罪犯?”

    “他们怎么能这么干怎么能这么干……”心灵上的痛苦几乎抽干了殿下身上所有的力量他瘫倒在椅子上痛苦地呻吟着:“……我愿意交出国王的宝座我根本不在乎这个他知道的他从来都知道的……他要对付的人只是我而已只是我而已……罪孽啊为什么要这么干……”

    弗莱德看着殿下毫不留情地斥责道:“那些人们那些高贵诚实的人们因为信任你而拥护你因为爱戴你而站在你这一方支持你、鼓励你希望你能成为他们的国王让千千万万所有国民获得幸福即便为此获罪身死也没有片刻改变过对你的忠诚。而你呢?在他们为你牺牲的时刻却躲藏在距离他们万里之遥的地方沾沾自喜地宣称你忠诚于自己的姓氏、热爱自己的家人。你很骄傲吧?放弃了本属于你的荣誉和权利博得了贤明谦忍的美名即便死去也将被人传颂百年。可是他们呢?谁来为他们洗雪冤屈?谁来为他们讨回公道。他们终将被历史遗忘永远掩埋在你的美名和你弟弟的恶名之下。你重视自己的亲情难道他们就不热爱自己的家人?你有什么权利让他们为了你去牺牲自己所钟爱的亲人?难道说这就是你的正义、你的真理吗?”

    “国王?那不一位着掌握权利的暴虐者也不是将所有利益抓牢在手心里的贪婪之徒。那是一种责任背负着千万人福祉的沉重责任只有真正伟大的人才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去承当这一切!否则的话为此蒙难的将会是整个国家和所有的人民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怯懦!”

    “不要再自以为是了!”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也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

    “我真对你感到失望殿下!”弗莱德恨恨地吐出了最后一个字。

    “你说得太过分了弗莱德!”看着路易斯殿下苍白失神有如死人一般的面孔我忍不住大声责备起弗莱德来。激动中我甚至当着路易斯殿下的面直呼他的名字。

    “一点也不过分!”弗莱德严肃地对我说道“如果路易斯殿下是那个曾经在两军阵前与我交手的伟大战士如果他是那个以智慧和仁爱赢得了你的尊敬的杰出领袖那他就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陛下说的对基德先生……”路易斯殿下终于开口说话了亲密友人和忠诚追随者们的惨剧让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他的眼中布满血丝目光因为悲伤和愤怒显得有些茫然。现在的殿下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矛盾体一方面他似乎已经被愧疚击倒在地没有丝毫的反抗余地只能任由自责的痛楚宰割自己的精神;但与此相对的他又似乎变得更加顽强犹如一团静默的火油在等待着一点火星将自己点燃而后爆出冲天的巨焰。尽管他看起来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我知道在这个高贵的人心中有些脆弱的东西正在变得坚强起来。

    “曾经我以为我的忍让是一种美德我以为只要我保持恭谦和退让什么事情都不会生。其实这是欺骗既欺骗了别人也欺骗了我自己。现在我才知道从一开始我就陷入了自己的骗局。我自始至终追求着的不过是自我虚荣心的满足我用自己的牺牲让我感到自己很崇高用别人的赞美来掩盖我的怯懦躲藏在自我的仁爱躯壳里做梦。我以为那是一种牺牲和无私现在我才知道那是比攫取权利和财富更可耻的自私。只考虑自己的心情得意于自我感觉的良好把自己当成一个受难的圣徒全不顾虑别人的心情和处境……”路易斯殿下悔恨地说道。他缓缓闭起双眼湿润的眼睑溢出晶莹的泪迹。

    “痛苦么殿下?”终于弗莱德终止了残酷的言词满怀同情地望着矛盾的王子“当梦想和责任相冲突时最先被牺牲的总是些最美好最善良的事物。我热切地希望您能做出正确的判断这很艰难也很残酷但这是您的责任也是我的责任殿下我恳求您为了那些信任您和依靠您的人们和我一起携手终结这场战争。这是唯一的机会我们都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您不必再说了陛下……”殿下没有睁开眼睛他紧咬着牙关从喉咙和唇齿的缝隙间痛苦地吐出自己的决定:“……您已经说服了我现在确实到了让我负起责任来的时候了。我确实需要您的帮助并愿意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只是希望您不要提出更有损于温斯顿国家利益的要求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对我的国家负责……”

第一百八十三章 熟悉的陌生人

    五天前一个神秘的访客敲开了路易斯殿下的得力臂助、以高的剑术和不屈的斗志著称的卡莱尔将军的府邸大门骄傲地向将军提出挑战。在一场势均力敌的比斗中卡莱尔将军重创了对手但自己也身负重伤不得不在自己的家中接受治疗无法接见任何访客。据路易斯殿下为他请的御医透露将军的左肋几乎被刺穿了险些伤着心肺情形十分危险。

    真是祸不单行三天前路易斯殿下的忠实部下和可靠的战友少年时的军略教师里贝拉伯爵在一次出行时马车轮轴意外脱落整辆马车翻落在一个足有两米深的壕沟中。有人看见受人尊敬的伯爵阁下是被人拖出马车的当时他满脸是血面色苍白而且无法行走可能摔伤了骨头。尽管医生一再宣称伯爵阁下只是受到了严重的震荡并没有生命危险但从伯爵府邸的混乱劲和路易斯殿下表现出的忧伤来看伯爵阁下的伤势恐怕不容乐观。

    这两件事犹如倒如滚油中的凉水使里德城的舆论引起了轩然大波目光敏锐的人们似乎从路易斯殿下两位忠实部下先后重伤中看出了潜藏在里德城平静外表下的汹涌暗流。一时间各种版本的猜测充斥在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中无论这些消息被篡改得多么不可思议有一点是相通的:两位贵族的受伤并不是偶然这是远在烈鬃城的达伦第尔王子给自己的亲生哥哥传递的一个危险信号也为一场手足相残的王位争夺战拉开了序幕。而最有可能直接导演这两桩悲剧的正是达伦第尔殿下在里德城的代理人手握城防军权的姆拉克将军。

    我猜姆拉克将军最近这几天正在为这两件事纳闷呢。这两件事情生的那么突然而又如此紧凑带着一层咄咄逼人强烈杀气仅仅用“巧合”来形容实在让人难以信服恐怕就连他自己也会认为这是达伦第尔王子一手策划的阴谋。可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王子殿下并没有给予他完全的信任除了他之外在兄长身边还隐藏有其他的心腹因为他确实对这两件事毫不知情。这几天在社交场合看见姆拉克将军时他总是显得心事重重当别人问起达伦第尔王子的近况时看起来有些尴尬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其实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偷偷溜进两位贵族的府邸掀开他们传说中的“病榻”只会惊奇地现两个身材、色和脸形与他们有些相似的仆人。当里德城为他们的“意外”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的时候传闻中的两个主角早已经潜出了城去分别赶往位于龙脊峡谷和晨曦河南岸的温斯顿帝**第六、第十三军团的驻地了。那是温斯顿军中最忠于路易斯王子的两个军团也曾是卡莱尔将军和里贝拉伯爵的直属军队。尽管在达伦第尔王子的授意下这两个军团的指挥官已经换作他人但军团中绝大部分中高层军官仍旧忠于路易斯殿下。对于这些从一开始就跟随在殿下身边出入生死沙场的战士们来说殿下的亲笔信和旧日长官的威望远比国王陛下的权杖和两个无能的傀儡更有说服力。

    在秘密遣出将军和伯爵的同时路易斯殿下也给克里特帝国王储迪安索斯王子写了一封亲笔信并交由弗莱德亲自带走。在信中殿下将自己与弗莱德结成同盟的事情向迪安索斯王子说明并艰涩地表明了希望王子支持自己争夺王位的愿望。这封信很短却让殿下写了整整一天。他一边写一边撕有时只是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词就叹息着把它撕碎了扔到废纸篓里。我觉得与其说殿下是在斟酌信件的修辞到不如说他是在一次次推翻自己曾经坚持的愿望。

    当殿下将信交到弗莱德手中时他明显犹豫了一下。我们都知道这封信一旦出无论迪安索斯王子如何决定殿下都已经完全走上了与自己的兄弟敌对的一方。尽管达伦第尔王子对他早就不再心存兄弟情谊但对于殿下来说要抛弃这一份难以割舍的手足之情仍然是一件痛苦的事。

    尽管路易斯殿下最终终于迈出了争夺王位的步伐但与他图谋已久的兄弟相比他的动作已经远远落在了后面。无论是在温斯顿宫廷中还是各地的显赫贵族殿下的支持者都受到了相当严重的打压很少有人能够为他提供可靠的支持。而当卡莱尔将军和里贝拉伯爵离开之后殿下的身边甚至连一个可信任的助手都很难找到了。因此我作为弗莱德与路易斯殿下的联络官留在了殿下的身边同时弗莱德也命令我接管里德城中所有德兰麦亚反抗力量的指挥权不惜一切代价在殿下能够控制自己的军队之前保护他的安全。这很危险但我知道除了我之外再没有任何人能够承当这件事了。

    “我誓就算是抛却自己的性命不要我也会保住殿下的安全!”在弗莱德临行前我坚定地向他保证。

    听了我的话弗莱德皱紧了眉头。他并没有对我的保证做出什么表示而是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许久仿佛是在探询我说这话的真假。忽然他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红焰告诉我你打算舍命救我时说德兰麦亚只有一个国王所以我不能死是么?”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这是我的真心话。对于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来说弗莱德都是不可或缺的王者。他是这个国家的希望只有他绝不能死我深信这一点。

    弗莱德忽然拉过我的双手用力地握着仿佛要把自己的话语深深烙在我的手心、让我永远记得似的:

    “那么我现在要告诉你你是德兰麦亚国王终生的挚友是德兰麦亚最重要的国民。倘若没有你德兰麦亚就不是一个完整的王国而我也永远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国王。所以我的朋友……”

    他松开手走向马车背对着我轻轻拉开车门。

    “……不要死啊杰夫我想让你看见一个完整的国家一个没有战争也没有饥饿的国家。保护好殿下但在这之前更要保护好你自己这是命令也是我最大的请求。如果你看不见这一切那么我们的努力就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马车夫用力地挥了一下鞭子四匹高大的骏马一声长嘶向着总督府大门的方向奔跑起来。车轮碾过青石铺就的道路留下一道道乳白色的印记伴随着朋友离去时留下的最后的叮咛萦绕在我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

    “所以……千万……不要死啊……”

    弗莱德安全离开的当晚我按照他的指示立刻前往交易所区找到了商人宾克先生要求与城中抵抗组织的脑见面。作为里德城德兰麦亚王国信息情报网络的负责人宾克一早就已经与里德城及附近地区的反温斯顿民间抵抗组织取得了联系。他将我领到一间堆放着货物的密室中让我等待城中抵抗组织的领导人。

    等待总是让人感到焦虑的尤其是在这样心烦意乱的时刻。我只有将注意力投诸在悬挂于墙壁上的各色刀剑籍此打无聊的时间。过了不知多久我听见门外传来了琐碎脚步声和几个人轻声低语的声音随即宾克先生一边推开房门一边向着身边的两个黑影轻声说道:

    “这位先生就是陛下的特使他召见你们有非常紧急的事情。”

    那两个人影连忙向我走近他们中走在后面的一个身材矮小蓬松的长袍掩藏不住柔和的曲线出乎我的意料抵抗组织的领之一居然是个女人。她的头上裹着一顶宽大的斗篷在昏暗的灯光中看不清她的面孔。

    另一个则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看得出他是个急脾气听完宾克先生的介绍就三两步跨到我的面前忙不迭地向我行礼然后粗声大气地对我说道:“我们一直在盼望着您呢尊敬的……”

    “……臭小子是你!”当他抬起头来时微弱的灯光就亮起在我们两个人中间。他看清了我的脸面忽然就像是一只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刺耳地大叫起来。他硕大的身体猛地向后跳了一步一不留神踩在了宾克先生的脚上然后滑倒在地。他并没有爬起身来的意思就那样失礼地坐在地上颤抖着指着我的脸“你……你……”地乱叫着。

    正当我还没从“尊敬的臭小子”这一奇怪称谓带来的疑惑中解脱出来时斗篷从这个人的头上翻落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一刹那间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只觉得下巴差点脱臼直到口水失态地流出来都没有合拢。我觉得自己的脸一会儿热一会儿凉过了好半天才极度尴尬地说道:

    “桑塔先生真……巧啊……”

    你可以想像我是多么的惊讶:桑塔面包房的老板玛利安的父亲那个每次见到我都要用白眼和讥讽问候我恨不能用笤帚疙瘩狠抽我一顿、让我离他女儿远点的讨厌的老家伙居然是我此行的目标受人尊敬的里德城地下反抗组织领袖。

    这可真是一次值得纪念的会面啊。

    “嗨宾克先生您确定这个臭小子就是陛下的特使?”老桑塔根本没有理会我刚刚清醒了一点他就坐在地上一把抓住了宾克先生的裤腿气急败坏地大声嚷嚷着。

    “没错桑塔先生。基德先生是陛下最忠实可靠的朋友之一他甚至救过陛下的性命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怎么了?你们……认识?”对于我们的“第一次”会面居然出现如此景象宾克先生显然也有些准备不足。他狐疑地打量着我们不知道我们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尽管宾克先生不止一次地见过玛利安可是他恐怕从来也没有想到娇憨可人的玛利安和粗豪暴躁的面包房老板居然会是父女关系——说实话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认识?当然!可是这个臭小子是……”

    “住口布鲁尔你冒犯了基德先生了快点向他道歉。”这时候蒙着斗篷的女人也从震惊中回过了神来。她略显局促地制止了老桑塔指着我大叫“臭小子”的举动口气听起来既亲昵又严厉就像是家长在呵斥自己的孩子。她走到我的身前端庄有礼地对我说道:

    “对不起基德先生我们并不知道您就是陛下的特使这次见面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我为布鲁尔的冒犯向您致歉……”

    自从她把斗篷摘下来之后她说的话我就一个字也没有听见。我就那样惊愕地站在那里像个傻瓜一样一动不动脑海中一片空白唯一的意识就是:我的下巴真的脱臼了。

    那个正站在我面前向我致上崇高歉意的女人如果不是桑塔夫人桑塔面包房的老板娘我所钟爱的少女玛利安-桑塔的亲生母亲那还会是谁?

    这个世界真是小啊……

    从桑塔夫人的言辞举动以及宾克先生和老桑塔对待她的态度来看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抵抗组织中似乎她的身份地位都要高于自己的丈夫这才是最让人惊讶的。你得具有多么惊人的想像力才能够相信一个整日坐在家中烧火做饭扫地洗衣、有时还得八面玲珑地招呼客人的家庭主妇居然在背后领导着一支企图颠覆占领军政权的抵抗力量。我们应该如何面对这件事?意外?震惊?抑或是难以平息的……恐怖?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在我小时候被母亲训斥的父亲背地里时常教训我们的一句话:“永远都不要小瞧女人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她们到底能干得出什么样的事情。”

    现在我由衷地感觉到如果这世上只有一句至理名言的话那就是它了。

    “看来……我不用再为你们相互介绍了。”受到冷落的宾克先生耸了耸肩自嘲地对我们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走出密室将房门轻轻带上。

    “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只是刚才我实在是太惊讶了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臭……啊那个……基德……先生。”这时候老桑塔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面颊憋得通红立在我面前连连躬身致歉。看得出让他改口称呼我的姓名确实有些困难远不如那声“臭小子”来得淋漓畅快。

    “您不必向我道歉桑塔先生这次见面确实让人意想不到。而且您还是向往常那样称呼我就好听您叫我‘先生’我还真是有点不习惯……”我尴尬地回答道。我说的是实话老桑塔的恭谨拘束让我感到脸上烧背后就像是被许多细小的针扎着一样全身都感到不自在。

    “啊你也是这么感觉的?那真是太好了。老实说要我一直像刚才那样对你可真是别扭死人了。你小子的脾气很好很对我的胃口。以前我还以为你是……你是……啊误会哈哈一场误会哈哈哈……”听了我的话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爽朗地大笑起来。

    “布鲁尔基德先生是陛下的特使你不能那么放肆……”看见丈夫坦诚但缺乏礼仪的表现桑塔夫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看见妻子的目光面包房老板立刻收起了笑容委屈地站到一边口里还小声嘀咕着:

    “我哪里放肆了明明是他自己说不习惯的……”

    猛地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如果说老桑塔夫妇是抵抗组织的脑那玛利安呢?她是否也是抵抗组织的成员?如果是这样那么她接近路易斯殿下和我是否又有着其他的目的呢?这个念头让我害怕:她是那么纯真可爱的姑娘清澈的目光完全不似作伪的模样看上去对父母所做的高尚事业全不知情。但谁又能保证呢?我真不敢想像倘若她和我相处是出于别的什么特殊的目的而不是她自己的感情那我会多么痛心。

    “夫人玛利安她是否知道……”我急切地问道两眼焦急地询问着老板娘嘴里只觉得口干舌燥生怕她说出让我无法接受的话来。

    桑塔夫人立刻就明白了我想要问些什么她耐人寻味地看了我的一眼让我不由得心跳加。不过让我喜出望外的是没过多久她就给了我最想得到的答案:

    “玛利安对我们的事全不知情先生我们只想让她过普通人的生活。她只是个孩子我们不想让她过多地为这些事烦恼。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们可着实为了您和她的相处烦恼了很长时间呢。”

    我脸上一红顿时觉得无比尴尬。幸亏屋子里的灯光并不是那么明亮掩住了我羞怯的面孔。说真的这并不是说起这件事的好时间和好地点尤其当谈话的对象既是我爱人的父母同时又可以算得上是我的部下的时候。

    “基德先生……”这次意外相见引起的小小波澜逐渐平息桑塔夫人将言谈引入了正题:“……这次您召集我们前来有什么吩咐?”

    “我是代表陛下来向你们寻求帮助的夫人。先我想要了解如果要与里德城的温斯顿守军正面冲突你们在短时间内最大能召集多少人?”

    老板娘低头盘算了片刻然后肯定地回答道:“一天之内我们最多能凑齐大约两千名经过简单武装的战士如果给我们三天时间联络附近村镇的人手应该能够聚集三千人。如果算上忠于陛下的老人、孩子和妇女数量应该更多。”

    尽管与姆拉克将军麾下的一万五千城防军相比三千简陋的民兵并不是一支多么强大的力量但对于此时身处窘境的路易斯殿下来说这已经是一个让人振奋的数字了。

    “非常好夫人。请您尽快与我们城外的人取得联系让他们随时做好准备。战斗即将开始我们会想办法让他们进入总督府……”

    “嗨我们要攻打总督府吗这简直太好了。我早就想把路易斯王子这个杂碎碎尸万段了。当初在西线作战的时候这家伙……”没等我的话说完老桑塔就拍着大腿兴奋地大叫起来。

    “不先生……”我连忙打断了老战士的战斗狂热和对往昔不那么美好的战斗回忆“我们要做的不是攻打总督府而是守卫总督府保护总督路易斯殿下。”

    “什么?我没听错吧?哈你这个臭小子果然还是温斯顿人的走狗……”老桑塔的眼睛瞪的滚圆激动的红色血气从他的额头一直染红到脖子。他的声音大得要命简直恨不得让寻夜的士兵都听见。我吓了一跳差一点就跳起来找块抹布堵住他的嘴。

    “布鲁尔住口听基德先生把话说完。”桑塔夫人狠狠地向自己的丈夫瞪了一眼冲动的面包房老板顿时像抽干了水分的茄子一样蔫坐下去。我实在想不通这位威严睿智的女性是用什么办法让暴躁的丈夫如此服从的。

    “是这样的几天前陛下亲自来到了里德城……”

    “啊……”老桑塔再次大叫起来这一次就连桑塔夫人自己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撼简直不啻于一场地震。

    “哦对了……”我想起了一件事“陛下还光临过你们的面包房那一天你们出去进货了是玛利安接待的陛下。”

    “天啊……”无论如何坚强智慧桑塔夫人终究还是个女人。她的面色白的吓人眼里流露出既幸福又懊悔的神色。老桑塔更是懊恼得要命他一边用脑袋撞墙一边大叫:“我早就说面粉还能再用一天你非催着我那个时候去进货。早知道那天我宁愿被你打耳光打成猪头也绝不踏出家门一步。不行回去我得问问玛利安陛下坐的是哪张椅子。我要把它放在客厅的正中央谁也不许坐……”

    尽管我已经在皮埃尔那里领教过了这些温斯顿占领区的人们对于弗莱德的崇拜和爱戴但桑塔夫妇的表现还是吓了我一跳。如果早知道是这个样子我绝不会把这个无关紧要的消息告诉他们。

    “咳咳……”我干咳了两声打断了他们懊恼的表现将话题重新引入正规“陛下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与路易斯王子秘密接洽并签订了一份秘密协议……”其实弗莱德来的主要目的是寻找我的行踪只是这一点还是不要告诉他们的好。

    我将协议的主要内容和当前德兰麦亚和温斯顿的局势告诉了他们其中还加入了克里特帝国王储迪安索斯殿下的一些情况。桑塔夫人听得很仔细脸上的表情愈加凝重起来。

    “也就是说眼下路易斯殿下的生死已经成了这场战争走势的关键与今后德兰麦亚复国的成败有密切的关系是这样的么?”听完我的讲述桑塔夫人恰当地理解了我们的处境。

    “是这样的。”我点头答道“所以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路易斯殿下直到卡莱尔将军和里贝拉伯爵的军队来到殿下身边为止。如果我们运气好或许在姆拉克将军动手之前殿下就已经掌握住了军权那我们就不会有任何牺牲。但在那之前我们还是要做好与城防军硬拼一场的准备。”

    “还有……”我想了想又补充道“最近这几天一定要设法打听城防军的动向有任何蛛丝马迹请立刻通知我或者路易斯殿下。我必须守在殿下身边那里是信息最为闭塞的地方这只能拜托你们了。”

    “放心我已经在城防军中安插了眼线有任何异动我都会立即向您报告。”桑塔夫人说道。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麻烦您夫人。”想起最头疼的难题我胀红了脸。说起这件事情我的舌头和牙齿就好像被黏稠的蜂蜜粘住了一样既觉得甜蜜幸福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听您的吩咐先生。”桑塔夫人并没有现我的异状依旧谨慎严肃地答道。

    “是……是这样的。最近一段时间……您……能不能……让玛利安别每天都来找我。您知道我必须呆在殿下身边……却又……却又不知该怎么跟她说。我真的没有勇气拒绝她的要求……如果有可能的话……能不能……能不能让她在最近几天……离开里德城如果真的生战斗我怕她……会受伤害这很危险。而且……如果我死在战斗中——这很有可能……她不在我身边或许……或许会更好些。”

    当我说完这些话时桑塔夫人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就连粗豪的桑塔先生也温柔地微笑着与妻子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将满含笑意的目光投向我看得我心里直毛只有将头深埋下去躲避着他们的目光连她的影子都不敢看一眼。

    “这可不好办呐基德先生我们的小玛利安现在一回到家就为你说好话布鲁尔要说你半点不好两个人都要吵上半天。现在你不能开口却让我们赶她离开这不是给我们出难题么?”

    可她终究是你们的女儿啊你们总不能会眼看着她身陷危险之中吧。我心里这样想着可嘴上却不知为什么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会让她到佐普克城的姨妈家住些日子基德先生……”桑塔夫人轻快地说道她的语气中带着稍许打趣的腔调。

    “那样就好那样就好……”我真是后悔为什么要提这样的要求。

    “……可是让我的女儿离家远行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您说呢先生?”

    我只能低头不语生怕说错了什么话招人笑话。现在坐在这间密室里的已经不再是国王的特使和两个地下抵抗组织的领导人而更像是一个满怀爱意和不安的傻瓜正面对着自己挚爱情侣的父母接受他们的刑讯和审判。

    “如果我说……”桑塔夫人的声音俏皮得有些诡异让我不由得心慌意乱“让作裁缝的姨妈给她缝制一件合适的婚纱再顺便置办些嫁妆过一两个月就回来您看这样的理由合不合适呢先生……”

    那一晚用“逃窜”来形容我离开宾克先生商店时的惊惶动作真的一点也不过分。

第一百八十四章 惊变与送别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时间”这个概念是我们永远的死敌。当你慨叹年华易逝期望时间之河流淌得稍微缓慢一些的时候却现在你身边咫尺之处他奔流如泻让你遮挽不及。而偶尔当你焦躁万分地期待它稍许加快流逝的度时它却又像冰冻的溪水一样忽然停滞在某个惊人的梗点在你面前树起一道冲天巨浪让这一个时间点成为你一生、甚至整个历史都为之凝滞的转捩点。

    按照路易斯殿下的估算最多只要有大约半个月时间卡莱尔将军就会带领着原本直属于他的温斯顿第六军团靠近里德城然后在五天时间内里贝拉伯爵的第十三军团也将在里德城下与我们会合。只要与忠诚于他的军队相连殿下就仍然还是那个兵锋沙场上不败的军神那时无论达伦第尔王子还有什么阴谋诡计都很难再直接对殿下构成威胁了。

    我焦急地盼望着这半个月的时间快些过去在这段日子里每一个瞬间都像一年那么难熬。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真希望能把时光变成折页的书本让我把这十余天的时光一并撕掉消除中间生任何意外的微小可能。不知为什么尽管从宾克先生和抵抗组织那里传来的消息都风平浪静可我老是觉得心绪不宁似乎能够感觉到在这世上我所无法洞悉的某个角落正生着翻天覆地的大事情它将给我们的计划带来措手不及的毁灭性打击。

    这一次时间梗塞在弗莱德离开里德城的第九天黄昏。那是大6公历1463年的7月17日一个注定生转折的日子。从在此之前的时光中涌来的滚滚历史沿着这一天已经编排好的轨道转过一道激荡的折线而后向着命运的中途汇聚流淌。

    那天下午商人宾克给我送来了一套我定制的连身皮甲。他再三向我道歉告诉我因为裁缝的疏忽在铠甲左胸内衬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瑕疵因此只收我半价。如果我感到这点瑕疵对我的行动有影响的话可以宽限他几天时日让裁缝重新给我缝制。

    我谢过了他的好意捧着皮甲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一关上门我就立刻拉上窗帘转身撕开铠甲的内衬在里面摸索着。很快我从那里摸出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小字:“赫诺尔陛下驾崩消息两天后传到里德”。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吓得我几乎我拿捏不住这张轻飘飘的纸条。尽管我们一早就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但它比我们的预计提前了差不多整整二十天我们的许多部署还没有就位。我们都清楚的是两天后当这个消息传到姆拉克将军的耳中我们最后了断的时辰也就到了。

    我将这张纸条贴身藏好又喝了口酒定了定神尽可能不露声色地走出房门走进殿下的书房。

    殿下红着眼睛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字条就像是要透过它看亲生父亲的最后一面似的。他拼命克制住悲伤的情绪狠狠地咬住嘴唇将痛楚的哭泣声咽回喉咙中。晶莹的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却又始终无法突破眼睑的堤防。

    我失去过自己的父母我能够明了这是一种怎样的悲痛。虽说我们总能在市井传说中听闻帝王世家的亲情寡薄但起码对于路易斯殿下来说每一个亲人都牵动着他最敏感脆弱的神经甚至包括一直阴谋迫害他、想要取代他王位继承权地位的弟弟。看着他难过的样子我几乎想要跪下恳求他求他大声号哭痛快地把自己的伤心宣泄出来而不是用这种摧残灵魂的沉默折磨自己。

    在这个时候最好的方式是让他一个人安静地呆着直到疲惫淡薄了他的哀思直到时间麻木了他的忧愁让他能够平静地接受这样的事实。这时候无论用什么样的尘世杂务来搅扰他都是残酷的。

    而我却必须硬下心肠做这样一个冷酷的人。

    “殿下请您节哀。比起……”我想说对他说比起为死去的亲人悲伤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可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抛却一切沉重的义务和责任从纯粹个人的角度来说我感觉再没有什么比让一个儿子追忆自己刚刚去世的父亲更重要的事了。

    “……事情有了这样的变化我们是不是应该提早做好应对的准备了殿下?”我改口说道。

    殿下木讷无神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中毫无往日温柔智慧的光彩就犹如一个半死的婴儿在乞求我的怜悯。我犹豫了片刻终究责任感占了同情心的上风硬起心肠继续催促道:

    “我们只有两天时间了殿下情况紧急请您即刻下令。”

    终于殿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默然点了点头:“按照我们的计划提前作好准备吧基德先生。对不起请让我一个人呆会我只想一个人……”他的声音干涩得紧就好像胸口淤塞着一大团东西似的让人不忍闻听。

    我轻轻点了点头恭谦地退出书房。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把联络的暗号塞回到皮甲的内衬中差人即刻召来宾克先生告诉他我的铠甲需要立刻整修。很快宾克先生就亲自来取走了皮甲信誓旦旦地告诉我“铠甲的整修工作”最迟将于“明天午饭前完成”。

    我满意地点点头目送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心里稍许安定了些。

    经过这些天来的秘密安排里德城在姆拉克将军的眼皮子底下已经悄无声息地生了变化。这些天来几条通往总督府的道路特别的拥挤一些“远来的商人”和“外地来探亲的游客”纷纷在这些地方觅到了住处还有的店铺则在一夜之间改换了门庭而出城探亲的女人和孩子也逐渐多了起来。如果足够细心的话里德城的巡逻兵不难现这一阵子不少里德城的市民忽然爱上了晒太阳他们天天把家中的书橱、被箱抬到路边让原本就不太宽敞的道路变得更加拥塞不堪。

    在整个准备过程中桑塔夫人显露出了她让人叹服的组织和调度能力。在她的安排下足足有三千五百名以上能够战斗的成年男子牢牢把守住了几条通往总督府的咽喉要道而且这个数字每天还在不断增加。最让人佩服的是数量如此巨大的人口聚集居然没有让城防军现丝毫的异常之处。在那几条事实上已经在我们控制之下的街道中对即将到来的战乱并不知情的寻常百姓们依旧像往常那样过着他们清寒而平静的生活仿佛任何事都不曾生。

    每天傍晚时分宾克先生和其他忠于德兰麦亚的商人们借着给各家店铺送货的机会把成捆的武器送到抵抗组织的战士们手中。最妙的是在总督府西侧的洛斯特街角正好有一家老字号的武器商店每天我们都当着城市巡逻队的面把明晃晃的制式武器交给我们的战士们而巡逻的士兵们对此不闻不问全不知道不久之后这些致命的武器将要贯穿的正是自己咽喉和胸腹。

    这样一来再加上直接听命于殿下、由一千名绝对忠于殿下的精英战士组成的近卫军我们就有大约五千名战士随时准备投入战斗。尽管与在有利的地形和充分的准备下这样的力量也算勉强有了与姆拉克将军周旋一番的本钱但与过两万名训练有素的温斯顿城防军相比这支主要由临时拼凑起来的民兵武装组成的军队实在算不上什么强大的对手。

    现在路易斯殿下正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中不能自拔这关系到两个国家和无数人命运的巨大变数就等于完全由我一个人来掌控任何一点偏差都有可能产生无可挽回的损失。巨大的重压让我难以自持的恐惧我紧抱住自己的双肩一个人蜷缩在椅子上抖。这一刻我甚至产生了自暴自弃的想法忍不住希望战斗立刻就开始是死是活都给我一个痛快。我宁愿在最近的距离与残暴的敌人抵死相拼也不想独自一人为那不可预见的将来担惊受怕。

    我所缺乏的正是如路易斯殿下和弗莱德那样真正伟大的人物所具备的。那是一种真正的勇气衡量它们的标准已经不再是看你敢于与什么样的敌人正面战斗而是看你有多大的勇气去承当多么重大的责任和义务。

    我强行压下几近崩溃的纷烦心情在脑海中一遍遍推演着可能出现的战局任何细节都不敢放过。即便是许多已经确定的问题我也近乎偏执地将它们一一列在纸上生怕有什么遗漏。我就像一台算账用的计数器一样疯狂地思考着狠不能用一根木棒搅动自己的脑浆。不仅仅是因为责任我不敢停止思考。如果这疯狂的思考一旦停止我害怕自己会被心头沉重的负担彻底摧垮。

    但是无论怎样敌我力量的差距是无法通过计算消弭的。在这个时候任何一个能够战斗的士兵对于我来说都是莫大的财富。尽管我已经想尽办法尽可能节省地分配可以动用的战力可能够用来迎敌的战士仍然捉襟见肘。

    正当我对眼前的困境感到有些绝望的时候忽然间好像是晴空中的一道闪电劈中了我让我在阴霾中看见了一道闪亮的希望。

    对即便失去了路易斯殿下的指挥我也并不是独自一人在战斗。在这个我出生长大的城市中起码还有一个人值得我去依靠。在这紧要的关头我怎么会把他忘记了呢?

    “皮埃尔!”片刻之后我猛地推开“马蹄铁酒馆”的大门向着里面大叫着。在柜台后面我亲爱的兄长和他的妻子露出了自己的头脸。大概是我惊慌的表情把他们吓坏了皮埃尔连忙跑过来掩上店门。

    “怎么了杰夫?你看起来很糟。”他关切地向我问道。

    我向虚掩着的店门小心地望了一眼没有在大堂里停留拉着他就往楼上走。见多识广的皮埃尔看了出事态的严重尽管现在还远不是酒馆开张的时候酒馆里一个外人也没有他仍然谨慎地对妻子珍妮叮嘱了一句“不要让任何人上楼”。

    “究竟是什么事我从没见过你担心成这个……”关上房门皮埃尔有些急不可待地问我。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粗暴地打断了。

    “听我说皮埃尔尽管你是我哥哥但你还是得向我誓无论你能否帮助我都绝不会把我要告诉你的话泄露出去。”这是此生第一次用这样严肃、甚至是命令的口吻对我的兄长说话或许也会是最后一次。

    我的话让皮埃尔非常意外他问询地望了我一眼仿佛要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似的。我冲着他坚定地点了点头表示这没有商量的余地。

    “好的。”终于我的兄长认可了我的冒犯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这一定是件很大的事情。我誓无论生什么我都绝不泄露半句。”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对他说起了我的来意并且将此前我向他隐瞒的一些事实都如实地告诉了他。尽管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可是当皮埃尔听完了我的讲述之后还是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你是说……你是说战争?就在后天?就在这里?”他压低了嗓门问到。

    “准确地说明天晚上开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我现在迫切地需要人手能够战斗的、值得信任的人手。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哥哥只能来找你。”我上身前倾紧紧抓住皮埃尔的手腕恳求地对他说。

    “我……”一瞬间皮埃尔冲动地站起身来将他的腰杆挺得笔直。他的双目炯炯有神带着往昔他还是英武游侠时的奕奕神采脸上写满了对战斗和荣耀的向往和追求。尽管这几年来他的双手每天举起的都是酒桶而不是豪迈的双手巨剑但他淹没在安定生活中的战士的心却仿佛在这一刹那复苏了。

    可是片刻之后皮埃尔低垂下了他的头颅默默地坐回到床沿双眼畏缩着躲避我的注视。他的双拳紧握着床单两条手臂上结起盘错坚硬的筋骨。

    我的心里一凉。

    就算是拒绝了我的请求皮埃尔也没有什么可道歉的。恰恰相反应该道歉的是我。他已经过上了平静幸福的生活有了一个必须用一生去保护和珍惜的女人为伴。无论我有多么崇高的理由在这个时候拆散我的兄嫂把我的兄长退上随时可能会送命的战列前沿这都是一桩恶行。如果还有一点选择我都宁愿死也不想将这可怕的消息硬塞入他们的生活。

    可是我必须如此皮埃尔拒绝我是一回事而我不来尝试则是另外一回事。我身后背负着的是一个王者的生死和两个王国的命运我已走投无路皮埃尔是我最后的依靠。

    “是因为……珍妮姐姐么?”我有些虚弱地问道。

    皮埃尔没有答话只无力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尽管感到极度地失望但我真的一点也不怪皮埃尔。我只责怪自己的无能。

    没有人有权力要求别人放弃自己的幸福无论你的目标是多么崇高别人总还是有选择命运的权利。

    我选择了追逐更崇高的脚步而皮埃尔选择了保护自己的家人这本身没有对错的区别只是我们在这样一个时间里扮演了身份不同的角色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如此而已。

    “对不起杰夫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和你一起……可是……可是……”皮埃尔双手捂住脑袋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自己的声音。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哥哥。”我站起身感觉既疲惫又轻松。终究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去面对这道不可逆转的历史洪流可或许我因此保全了亲人的幸福这也是值得安慰的。

    “如果是这样……”我向门口的方向走去。既然皮埃尔无法为我提供帮助那我就已经没有时间在这里共叙亲情了。

    “……你们就抓紧时间离开。记得你的誓言哥哥任何人都不要惊动包括珍妮姐姐的家人。你必须严守秘密这不是你我两个人的事。”我咬了咬牙强忍着打消了回头再恳求皮埃尔的念头猛地拉开了门……

    “珍妮姐姐?”我全身僵硬地愣在了门口。珍妮-基德老铁匠霍夫曼的女儿皮埃尔的妻子我的嫂子此时正端着茶盘站在门口。从他的表情和来看她并不是刚刚上楼。

    “我……我并不是有意要偷听你们的谈话。”珍妮也没有想到我那么快就打开了房门慌慌张张地辩解道“我只是想给你们送壶茶……”

    我和皮埃尔就好像中了石化的魔法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坐在床沿眼看着她缓缓走进房中将手中的茶盘放在桌上。然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用我们几乎无法听闻的声音小声说道:“你应该和杰夫一起去的皮埃尔。”

    皮埃尔全身一震忽地大声说道:“不我要和你一起离开马上离开。现在你就去收拾行李只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带上就好。”他站起身也向门口走来。不过他的目光空荡荡的不知道在看哪里声音也显得特别空虚。

    “你应该留下。”珍妮一动也没有动。

    “你这个女人懂得些什么!”猛地皮埃尔转过身大声吼叫起来他的手臂微微颤抖着脖子上的青筋都从皮肤下绽了出来。他的表情痛苦得让人吃惊眼眶中还隐约含着一层泪光。

    “我说马上离开马上!”

    珍妮一点也没有被皮埃尔的吼叫吓倒她平静地看着我的兄长眼中饱含温柔:

    “我知道你为我牺牲了很多皮埃尔……”她的声音很轻可每一个音节都好像重锤一样敲打着皮埃尔的心“……你原本有机会成为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呢可是你把这一切都放弃了为了我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酒馆老板就这样守在我的身边……我们这样多久了?哦已经快要六年了呢。我感激你真的很感激你。你给了我想要的生活甚至比我希望的还要多……”

    “不……不是的……不是因为你……”皮埃尔轻轻拥住自己的妻子亲吻着她的面颊梦呓般小声说着:“是我自己喜欢我喜欢做个酒馆老板我厌倦了冒险生活只想在你身边……是我自己不是你不是……”

    “如果是这样……”珍妮坚定地推开皮埃尔的拥抱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你为什么要把你的剑藏在酒窖里经常把它取出来打磨捧着它坐在那里又是哭又是笑的?”

    皮埃尔的脸色大变:“你……你怎么知道……”

    “还有什么能瞒得住和你一起睡了六年觉的女人呢皮埃尔?”珍妮因为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抚上皮埃尔的面颊轻轻摩娑着:

    “我知道这些年来你过得并不开心。你装作喜欢现在这样生活的样子可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你。你瞒不了我很多次你在笑的时候眼神却很寂寞……”

    “去做你想做的那个人干你想干的事情。从很小的时候你就告诉我你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英雄去搭救一个受难的王子当他询问你的姓名时你只会骄傲地走开让那个王子去崇拜你的背影。你把这叫做什么来着?哦酷得一塌糊涂。现在正是这样一个机会不是么?去吧让别人知道你的心还是滚热的你的剑还是闪亮的。只这一次我允许你我的丈夫去做一个酷得一塌糊涂的男人让你的家人为你骄傲。”

    我听到的是一个童年骄傲的梦想和一个妻子温柔的祝福这本该是这世上让人感到最美好幸福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我却只想哭泣?

    “但是……无论生了什么答应我……”珍妮拼命地摒住自己的呼吸鼻子因忍泣而变得红大颗的泪珠终于不受控制地总她的面颊上滑落“……活着回来一定要活着回来和杰夫一起平平安安的……不管有多危险要记住你有一个家要撑有一个妻子要保护……”

第一百八十五章 冒险者们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皮埃尔留给我的印象总是与礼物相伴的。

    每当他完成一次危险的旅程回到家中小住时总会给我带些味道甜美的小玩意。他总喜欢把那些散着诱人香气的食物放到我的手抓不到的地方引逗着我焦急地大喊大叫。但无论是什么时候他的礼物从来也没有让我失望。

    这一次也是一样。

    尽管我知道在里德城皮埃尔是一个相当出色的冒险家可我原本也只以为他会找到十几个值得信赖的旧日伙伴作为临时的前线军官帮助我指挥战斗。在这人员紧缺、尤其是下层战斗指挥员分外缺乏的时刻这些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冒险家们能给我提供的帮助绝不止一星半点。

    可当他带领着一支过三百人的军队带到我面前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乍看上去这是一支杂乱无章的队伍男女老幼、高矮胖瘦、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还有些精灵、矮人和地底侏儒这样的异族。他们队列零散、缺乏纪律有的人高声喧哗有的人窃窃私语有的人相互之间似乎还有些瞧不顺眼装备也是千差万别似乎和临时组建起来的民兵完全没有两样。

    可是只要你对上这些人的眼睛就会知道他们是群真正的战士。他们都是群曾经直面过死亡的人对于他们身上散出来的那种随时都会豁出性命拼杀一场的、危险而狂烈的气息身为一名军人的我一点也不感到陌生。

    “杰夫……”他在人群中看见了我走过来把战马的缰绳放还到我的手中“这真是匹好马杰夫我骑着它跑了几乎整整一天你看它还是这么精神。多亏了有它我才能把附近七个镇子跑了一遍。如果能再给我一天时间我简直真的能给你带来一个军团呢。哦对了拉瑟镇和西顿河镇还有大概五十个人正往这里赶大概天黑以后就能到领头的人名叫费力克斯要是他们来的时候我不在你就帮我把他们安顿好吧。我怕你等得着急就先赶回来把他们带来了。”

    “你……”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份意料之外的强大援军脑袋里之感到一阵眩晕的幸福感“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多人他们……他们都是谁?”

    “不要小瞧了你的哥哥杰夫。”我的兄长昂了昂头以为那专属于豪勇战士皮埃尔-基德的骄傲自信的声音对我说“对于聚集于附近城镇的冒险者来说‘阔齿虎’皮埃尔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呢。这些人都是仰慕我的勇名愿意追随我战斗的战士。”

    “愿谎言的毒蛇能亲手拔了你的舌头皮埃尔。”一个皮肤白皙、衣着绚烂看上去非常时髦的俊俏男子从一旁冒了出来。他褐色的头微微卷曲低垂下来的部分遮住了半边面孔“仰慕你的勇名?要不是我那一箭把你从地底蜘蛛的爪子下救出来现在我们就只能追悼你的勇名了。”说罢这个俊俏的男子以不逊色于任何贵族的优雅仪态向我深施一礼:

    “我是与乐弦和诗歌相伴的旅人很荣幸能为您效力阁下尽管我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究竟要与谁战斗。我从没见过‘大嘴’皮埃尔的嘴巴向这一次那么能严守秘密。我的名字叫做……”一阵凉风吹过拂起他脸上的卷。在原本被头覆盖着的额角上蓦然探出一道丑陋的伤疤。这道可怕的疤痕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左颊伤口中的皮肤结成了一层薄膜一道道血管在薄膜下惊悸地收缩着使他的整张脸顿时显露出一种让人畏惧的妖异。据我对伤口仅有的认识来看这道伤口距离致命仅有毫厘之差。因为这道伤口我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甚至有些娇媚的男子立刻变成了最危险的杀手。

    “你叫他弗朗索瓦就可以了……”皮埃尔热情地为我介绍着“他是你能找到的最出色的射手他的弓箭技艺就算是精灵也要由衷叹服。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我说的实话。我曾经和他一起在一个地底精灵的国度里冒险当我们被现的时候他甚至在什么都无法看见的地下只靠来箭的风声就射死了不下十个黑暗精灵。不过他最让人佩服的可不是这个……”

    “我是一个音乐家……”不知道为什么弗朗索瓦看上去有些窘急着想要抢过皮埃尔的话头可是皮埃尔用更大的声音压过了他:

    “对一个最蹩脚的音乐家。他弹了二十年的竖琴可从来没有人听出来他弹的到底是什么。如果说一般人跑调还可以听出来是从哪支曲子中跑出去的那么他出神入化的跑调技艺简直让人不知所踪。他最擅长的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降b小调夜曲!”人群中有人吃吃笑着说看来弗朗索瓦的“精湛技艺”已经名声在外了。

    “对极了就是这个从来没有人听他弹过两遍完全一样的曲子不过听过许多遍完全不一样的倒是有很多人。”

    弗朗索瓦看似恶狠狠地瞪了皮埃尔一眼看上去这两个人马上就要在这里狠狠地打一架似的。可我知道不会的只有真正能够以性命相依的朋友间才会以相互揭短的方式表达各自的友情。

    “你好先生用你们的语言来说可以称我为瑞德尔卡撒诺-瑞德尔……”一个身材矮小的地底侏儒开口向我询问道。他的身体斜撑在一支和他身体差不多高的火铳上只有这种天生心灵手巧的种族才能使用精妙的工具用钢铁铸件和火药制作出这种射程和威力堪比魔法弓箭的强大武器。

    “……皮埃尔向我们保证我们这次有机会为他们的祖国——也就是德兰麦亚——尽一点绵薄之力当然这是这家伙的事……”他白了身旁的弗朗索瓦一眼然后继续说道“……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他还许诺说这次的任务既能够获得丰厚的报酬说不定还能得到额外的奖励。我只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虽然他在口头上主要只对报酬表示出了特别的兴趣但他的眸子里闪耀着一种热忱的光彩不时瞥向身边的弗朗索瓦。皮埃尔告诉我他们俩是一对最好的搭档也是生死与共的朋友。虽然在见面的时候总是相互争吵但彼此间却存在着惊人的默契。

    “我代表古德里安陛下向您保证瑞德尔先生皮埃尔的许诺都会得到兑现。”我已经猜到了皮埃尔能够如此迅地召集这些人的方法。雇佣一支佣兵我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但是先要找到一支合适的佣兵队伍必须先找到一个联系人交代清楚任务、谈妥价钱。钱是小问题可我实在找不到一个值得信赖的、能够保守秘密的联系人。

    “古德里安陛下……”我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倏地我的背后一热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把全身头脸都包裹在一件黑色紧身衣里的男人出现在我身边。他的身材称得上高大但就在刚才我还一直没有看见他。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片阴影在大多数时候你总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而当你现他的时候才会心中一凛这时他已经离你那么近了。

    “……你是说我们是在接受古德里安陛下的委托?”他的声音带着冰芒的寒冷刺痛可隐藏在他冰凉的声调之后的是难以遏制的激动心情。

    看来皮埃尔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我感激地向兄长望了一眼:

    “可以这样理解但是很抱歉我无法向你们透露更多的消息了。我只能告诉你们的是你们要面对的敌人非常强大数量众多你们要面对前所未有的危险所以现在你们还有退出的权利。”

    “退出?绝不!”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从人群中响了起来继而一个身材娇小、年纪不大却全身披挂着沉重铠甲的女战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与她看似柔弱的身躯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她手中的武器。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一种武器有着和长矛一样细长的把手在顶端则一面是锋利的钢刃似乎可以称它为刀;而另一面则是比普通的战斧稍薄的刀背。她窜过的地方许多身材魁梧的大汉都是一阵前仰后合而那些身材稍显瘦弱的人则干脆一个趔趄让开了路。

    “能够接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如明月般照亮无数少女心扉的古德里安陛下的委托这是我终生的幸福。”她兴奋地冲着我嚷道两只眼睛里满是幸福的憧憬“先生如果工作完成得顺利你说陛下会亲手给我们颁一枚勋章吗?有这个可能吗?要能亲手从他手里接过一枚勋章的话我连这次的报酬都不要了……”她拉住我的手大声问着全没在意我的手骨都快要给她捏碎了。我真不知道在她纤细的身体里怎么会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恐怕就连我的好友、出身于石匠世家的大理石达克拉和她相比也会有所不及。

    “嗨梅丽尔不许胡闹!”皮埃尔忙呵止住这个满身怪力的女战士“我可没说过有这个。”

    这个被称做梅丽尔的女战士不甘心地撇撇嘴提着她的长刀委屈地站到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头轻声嘟囔着:“人家只是随便问问嘛……”

    我感到背上凉飕飕的:皮埃尔的伙伴们还真是……好特别啊。果然尽管同样是勇敢的战士职业军人和冒险者们仍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呢。

    很快我带着雇佣军们进入到路易斯殿下近卫军的驻地。在一早得知自己将为德兰麦亚王国战斗之后这样的安排让冒险者们多少有些意外但他们表现出了良好的职业操守尽管许多人满腹狐疑但却没有一个人找我的麻烦。到了黄昏时分最后一支数十人的雇佣军也赶到了。与他们几乎同时达到的还有宾克先生的心腹。他传来消息说:就在片刻之前达伦第尔王子的信使已经进入了姆拉克将军的府邸宾克先生的眼线正在严密地监视着城防军的动向。

    直到这时我才向雇佣战士们说明了这次任务的具体内容现在再有任何泄密的行为都不会给整个局势带来决定性的改变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在驻地的大门安排了不下一百名擅战的重装步兵生怕雇佣军中有人因为胆怯而逃走:当听到了任务的内容之后他们就只有两个选择了要么帮助我战斗要么作为一个能够永远保守秘密的沉默躯壳安静地离开。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对国家的热爱和对弗莱德的崇敬让这些热血的汉子和女人们坚定地留了下来即便是那些异族的人们也没有稍许动摇。这或许应当归功于弗莱德承认一切种族作为德兰麦亚合法公民的政策或许与弗莱德巨大的人格魅力和传奇般的英雄里程也有密切的关系但我觉得更主要的是这些冒险战士之间深厚的情谊。那些勇敢的人们绝不会在这样的时刻抛下与自己生死与共多年的战友畏避这场危险的战斗。

    没过多久收到了消息的桑塔夫人也来到了营地。我把她介绍给了那些战士们。当她看见我身边这群形色各异的勇武战士时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目光瞬间变得到锐利起来。在这刹那间她整个人都变得与刚才不同起来连时常与她相处的我都感受到了这明显的变化。如果说刚才的桑塔夫人就像一块坚固的磐石那么现在她就是一团泛着青灰色光泽冷静燃烧着的火焰。尽管看起来很宁静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身上有些东西变得炽热起来。

    对着这些比她年轻许多的冒险勇士们她先是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又轻轻摇了摇头仿佛是在惋惜着什么。

    而那些雇佣军们看到她的神色则各不相同。一些年轻的冒险者有些不屑地望着这个衣着普通的中年妇女似乎觉得让自己接受这样一个平庸女人的领导有损于他们尊严。但年纪稍长一些、经验比较丰富的人则都收敛起他们放肆的目光仿佛从桑塔夫人身上感到了莫名的迫力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制约。只有一些介于成年和老年之间的战士似乎认出了她来纷纷敬畏地站起身来十分恭谦地向她表示敬意。

    皮埃尔并不认得桑塔夫人他忙抓过那个名叫卡撒诺的底地侏儒低声询问着。忽然当他得知答案之后几乎是呻吟着叹了一口气然后嘴角泛着白沫气急败坏地揪着我的衣领低声吼着:“哦我的神明啊居然是卡萝琳小姐。杰夫你究竟受到了哪位神明的眷顾像这样我们一辈子都见不到几次的人居然天天都围着你转。”

    “她是谁?为什么那些人的态度如此恭谨?”那些最年长最受尊敬的雇佣兵们所表现的举动与其说是出于尊敬到不如说是出于畏惧。

    “她是谁?你认识她那么久都不知道她是什么人?”皮埃尔看上去快要昏厥了“‘舞火之花’卡萝琳-瑞恩传说能够直接与火焰精灵对话的魔女二十年前无数勇士心中最美的偶像和最可怕的噩梦。她曾经为了剿除流窜于西北高原的一伙强盗把一座巨大的森林烧成了焦土而这还只是她著名的九场大火中排在最后的一场。我的老师曾经亲眼目睹她把一群打劫的地精强盗熔成了灰烬吓得他整整三个月不敢吃烤肉。后来……后来有人听说她了神经嫁给了一个又丑又笨脾气又差根本没什么本事的家伙就此销声匿迹了谁想得到她居然跟我在同一个座城市里…………买面包?!早知道我就……咳你怎么了?看起来你的脸色不太好。”

    “呃……我只是觉得……我或许应该对一个人更好一些。”我可不想因为和玛利安生小小的争执就被这个“焰之心”的丈母娘烧成骨灰。现在我知道老桑塔为什么从来都不敢违背妻子的愿望了。

    片刻之后这个有着传奇背景的女人走到了我们身边。

    “基德先生……”她说“……有了这些战士的加入我们的胜算又大了几分。我觉得现在就可以把他们带到我们布防的街道让他们事先熟悉一下环境顺便选出合适的人选指挥战斗。我怕今天晚上姆拉克就要开始行动了。”

    “听凭您的安排夫人。”我完全赞同她的想法……

    很快沉沉的夜幕将里德城笼罩了起来日间喧闹的一切此时失去了声响天地万物回归一片宁静。

    谁也不知道在这夜幕笼罩之下我们脚下的这座城市将会生什么。

    这会是一个继续沉默的夜晚?抑或是一个被血色染红的夜晚?

    我只知道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注定是个不眠的夜晚。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夜之歌,亡之曲

    夜。

    沉重的黑暗仿佛敲不碎的铁凝固了空气。即便是自由无踪的晚风也像是缀上了沉重的铅块如可见的流体般迟缓地游动着几乎淤塞了人们的呼吸。

    在某个我不能看见的角落中传出一道杂乱无章的竖琴声那是弗朗索瓦正在以万变应不变地弹奏他的“降b小调夜曲”。皮埃尔他们说得不错他的琴声真是糟透了竖琴银子般轻灵脱俗的声音在他的弹奏下变得非常可怕那铮铮的声响仿佛一只残忍的大手把整个夜幕都蹂躏得要扭曲变形。不过他或许真的是个我们永远也无法理解的音乐天才也说不定琴弦从他指尖出的裂帛般的嘶鸣像极了眼前的黑暗仿佛只要再稍稍多用一点力就会把这已经绷到了尽头的紧张夜晚拉断。

    忽然琴声在一个高亢的音节上突然休止四周一下变得空荡荡的犹如一个巨大的真空正在把人的心往身外抽离。这汹涌而来的宁静就像是一个巨浪淹没了我们正身处的街道。

    街道的入口处出现了一串火把的光芒。

    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悄然进入了街道。他们的行进迅又安静没有出任何声响。在这个连星月都已经沉沉睡去的夜晚火把的光焰反倒好像是一团不祥的阴影预示了一个可怕的结局。

    当他们尽数行入街道之后街角忽然有人大声打了个呼哨哨声尖锐凄厉带着摄人心魄的恐怖。这声呼哨让街上的温斯顿士兵们稍稍一愣顿住了自己的脚步。

    然后他们就永远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无数细小的阴影携着撕裂空气的声音从街道两旁的房屋中涌出弓箭、弩箭、飞刀……尽管他们的形状大小全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的都是些最致命的武器。两旁的阁楼中不时有许多颜色的光芒或快或慢地飘落然后在人群中一个接一个地炸裂开来。奔腾的火焰和锐利的闪电从一具人体扑上另一具人体将明艳动人的生命从一具具惨不忍睹的躯体中掠夺出来。

    这大概是正规的军队第一次受到攻击性魔法的大规模袭击地形的优势和充足的准备打破了魔法师难以参与战斗的定律在拥塞的街道中可怜的温斯顿士兵们根本无处躲闪魔法的巨大威力只能忍由他们将死亡的色彩涂抹上自己的面孔。

    这已称不上是一场战斗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这些已经在死亡边缘挣扎不了多久的可怜人根本没有作出任何有效的抵抗。这不是他们的错原本他们的任务应该只是趁夜闯进只有几十名卫兵和一些老弱仆人的总督府谋杀或是绑架路易斯殿下。遇到任何反抗行为都是在他们预料之外的更何况迎接他们的是一次灭绝希望的绞杀。

    一些机灵的士兵比较早地现了情况不对他们最先放弃了抵抗抛下战友的尸身冒着寒光四溢的箭雨向街道的两头跑去。

    但是已经太晚了几十名手持重武器的雇佣兵已经将街道两端堵得水泻不通。在他们的铁棒重斧面前温斯顿人的短剑长矛犹如枯草般不堪一击。尽管求生的**榨出了温斯顿人最后一丝战斗的狂热但很快这股狂热就被淹没在他们从未见到过的强大力量之下。

    当箭雨止息后更多的战士跃出街道杀戮幸存的对手。事实上留给他们的工作已经不多了。

    只在几个喘息之间所有的哀号都归于死寂沉默重新降临到这条街道。鲜血潮湿的味道在空气中一点点弥散开来有些腥有些咸不可思议的是似乎还带着几分盛开的春花般令人陶醉的芳香。

    所有的大门一齐打开数千名民兵走出了各自藏身的房中——刚才的屠杀根本就没有他们插手的余地。尽管他们有不少上过战场的老兵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制造数量如此惊人的鲜血对于他们来说也是足可以震惊的。那些四处游荡、日夜与危险和死亡为伴的战士们用与职业军人完全不同的方式诠释着“强大”的概念那不是铺天盖地的威势和战无不胜的骄傲而是一击必中的血腥杀戮。

    强壮的民兵们在他们临时指挥官的带领下迅将早已准备好的、装满土石的麻袋和箱子堆积成可以抵御相当冲击力的掩体。原本他们想要把这些东西堆在巷口可在雇佣兵们的呵斥下他们不得不不情愿地将掩体推后了大约一百步的距离。其余的人趁着这个时间不停地翻着堆满了街道的死尸将插在尸体上的武器一一回收——我们不知道这场战斗会打多久任何一点节约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必要的——这并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任务因为气力不足被指派从事这项工作的多半是些还很年轻的孩子死者的惨状无情地挤压着这些小家伙们的神经许多人当场哭了出来更多人一边呕吐一边强撑着完成自己的任务。

    忽然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惊骇地大叫起来而后一边狂吼着一边将刚拔下来的弩箭一下下刺进面前尸体头上。

    “他动了他活过来了他活过来了……”他恐惧地高叫着手中一刻也没有停息。那具尸体的头颅已经快被他扎烂了一只眼球从眼眶里滚落出来掉到地上黑色的眸子正对准了惊骇中的年轻人。

    我知道生了什么那些见惯了死亡的战士们也都知道。许多人都以为已经人在死了之后就再也不会动了事实并非如此。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死去的尸体会由柔软变得僵硬在这个过程中尸体会轻轻颤抖仿佛要活转过来一样。他遇到的正是这样一件看起来很可怕的事情。

    “他不会活过来的这才是真正的死了……”一个魁梧的雇佣兵走到他身旁懒洋洋地说道似乎说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对于他来说或许本来就是这样。可已经吓得崩溃了的年轻人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依旧一边惊叫着“活过来了活过来了”一边机械地刺着尸体看起来好像打算把整具尸体都捣成肉沫才肯罢休。他手中的弩箭早已折断了可他并没有觉。

    佣兵皱了皱眉头忽然不耐烦地揪着脖子一把把年轻人提了起来在他的小腹上重重来了一拳用让人昏厥的剧痛取代了他的恐惧。而后他耸了耸肩转脸对身后的伙伴们大声说了句:“该死的这小家伙尿裤子了。”

    一阵哄笑声从雇佣兵中爆出来那些曾经上过战场的老兵们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年轻的民兵们有些窘红着脸用更卖力地工作掩饰着自己的羞愧。也许是错觉吧刚才笼罩在我们头上的那点恐惧的阴影似乎正在笑声中逐渐散去。

    那个佣兵扛着年轻人走到路边然后轻轻把他放到地上。临离开前他忽然抚摸了一下年轻人的头满是疤痕和横肉的脸上居然挤出一丝笑容。

    那不是嘲讽的笑容而是带着怜惜和理解的友善笑容就好像每天早上你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时的表情一样。

    “给殿下和桑塔夫人信号吧。”我对身旁的皮埃尔说道。他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魔法装置向天上弹出一个紫色的光球。没过多久老桑塔夫妇把守方向也出现了一个同样的光球——他们也已经解决了来犯的第一批温斯顿人。

    剩余的夜晚我们是在等待中度过的。我猜姆拉克将军根本想不到偷袭的队伍会遭遇意外反击所以并没有准备好第二支军队和我们交战。在无人幸存的情况下他恐怕甚至都还不知道这里生了什么只能焦躁地在他的居所中等待消息吧。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个难熬的夜晚。

    安置好岗哨老练的战士们立刻靠在墙角和掩体后面沉沉睡去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充足的睡眠和清醒的头脑对于他们的生存有多么重大的意义。那些初上战阵的年轻人们并非不懂得这个道理但当他们抱着刀剑横躺在街头时空气中的血腥气和刚刚亲眼目睹的死亡杀场却总是使他们全身抖难以入眠。

    当东方的天空蒙蒙亮起早起的市民推开门窗、打算像往日一样安顿家什、开始一天生活的时候他们才现自己的家园一夜之间全变了模样。全副武装的温斯顿守备军源源不断地从他们的驻地开进城中明晃晃的铠甲和武器堵满了每一条街道。战争这是战争这个曾经给他们带来无边恐惧和苦难的词汇再次降临到他们头上将他们平静的生活击成血色的碎片。最要命的是以往的战争还一直被厚重的城墙挡在城外当温斯顿人进城之后战斗就已经结束了;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离得那么近每一条街道、每一间房屋都变成了潜在的战场稍不留神就会变成死在利器下的无辜生灵。

    早餐之后守备军开始在我们面前集结。与旷野中的会战不同城市中错综复杂的道路和狭窄的空间让他们的阵列看上去有些混乱。

    在一声响亮的号角声之后大群的士兵开闸的潮水般向路口倒灌进来。手持短剑轻盾的守备军们虽然气势汹汹但看上去并没有做好迎接一场艰苦战斗的准备。经过之前的几次试探他们已经现我们中并没有衣甲鲜明的正规军人这个现使得他们对我们多少有些心存轻视。

    这时候雇佣兵们坚持将掩体后退到街道中央的作用体现了出来。

    从十字路口涌入的三道钢铁洪流在进入街道之前开始汇聚道路的宽窄注定无法容纳那么多人同时进入。勇敢而鲁莽的士兵们为了争夺第一个杀死敌人的荣誉而争先恐后——你无法要求他们在这个时候还能保持阵列的齐整。他们狂吼着向我们接近迫不及待地想要用我们的鲜血证明自己的荣誉。

    “五个金币这次我一定比你多。”地底侏儒瑞德尔舔了舔嘴唇对弗朗索瓦说到。

    “嗨你还欠着我十个金币呢。”弗朗索瓦从背后取下雕琢得堪称艺术品的组合弓向着侏儒撇了撇嘴。

    “胡说明明是五个我誓风原沙漠盗贼那次是平手鬼才知道那具该死的尸体掉到哪个流沙坑里去了!”侏儒端着火铳爬上一个可以藏身的高台将铳口对着正在迫近的守备军。

    “就算是这样也是十个因为这次你输定了。”弗朗索瓦自信的微笑着还没等瑞德尔动手已经将一支狼牙箭射入了一个对手的咽喉。

    “我还没喊开始呢这一个不算!”侏儒暴躁地大叫起来然后形迹无赖地大喊了一声“开始”火铳同时出一声巨响喇叭形的铳口喷出一道狂烈的火光。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守备军应声倒下前面的一个胸口破开了一个恐怖的大洞后面一个的小腹冒出汩汩的鲜血看起来也受到了同样致命的伤害。

    “这才是第一个和第二个!”

    “防御防御!”我拔出长剑下达了命令。一牌盾牌手和两排长矛手早已在掩体前排好了队列森然的矛尖不友好地朝向扑来的守备军如同期待食物的毒蛇。

    在守备军的冲锋接近之前一阵密集的箭雨划着弧线当空袭来。如果是在开阔的平原地带长弓强劲的抛射会给衣甲不齐的敌军阵列造成巨大的伤亡但这样的事情在这里并没有生:这条街道原本就不是很宽再加上房屋阁楼的建造大都向外伸延几乎成了我们头上的天然盾牌。正因为如此所以这拨箭雨给我们造成的损失小的连我自己都无法想像。

    而与不习巷战的敌人相比冒险者们对于地形的掌握和利用则大大优胜。绝大部分的远程攻击手都登上了阁楼居高临下向着密集的守备军队列射击。其实他们就连瞄准也是多余的守备军密集的阵列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就连正常的战斗都很难做到更不用说有效地防御和躲闪。普通战场上难以见效的魔法现在展现出了强大的杀伤力温斯顿战士们也许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在战斗中遭遇这种无法理解的奇异技巧纷纷哀叫着一头栽倒。只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温斯顿人就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在这群远程射手中侏儒瑞德尔和名不副实的音乐家弗朗索瓦无疑是最杰出的两个。凭心而论弗朗索瓦的弓箭技艺比起月溪森林传奇的射手“银手指”艾斯特拉和她同样出众的妻子“星眸”菲西兰仍然颇有不如但也已经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优秀的精灵战士。他常常一手抽出四、五支箭来然后连续地拉动弓弦闪电般将羽箭连珠射出。他射击的度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一个面带稚气的孩子不得不提着几支满载的箭袋跟在他的身后以便他随时取用。与他的竖琴声相比弓弦出的声响更加柔韧和谐在他白皙又稳健的手中弹奏出如泣的行板。

    在他的轻灵优雅相比侏儒瑞德尔的声势则要浩大得多。他手中的火铳是我平生仅见的精妙利器。以往我见到的火铳都是些笨重的家伙。每射击一次之前你都必须从铳口往里装填火药然后把它们压实再放如制造杀伤的圆珠射击的度非常缓慢。而瑞德尔火铳的中部有一个卡口他总是把一个铁制的匣子嵌入这个卡口再拉一下火铳上端的一个门栓一样的把手就可以连续不断地扣动板机一次大概可以射击六到八的样子。

    尽管经过了这样的改进火铳射击的度比起弗朗索瓦的弓箭仍然显得缓慢但巨大的威力弥补了度上的差距。我猜他的火铳射出的弹药都是经过特殊加工的它们不像普通的圆珠弹那样停留在一个人的体内每一次射击它带走的都是两个以上的不幸生命。第一个中弹的倒霉鬼死相往往很惨他们的尸身都不可能完整地保全下来。在给他们的身体上留下一个不可弥合的大洞之后强劲的弹药又会射进第二个、甚至第三个人的体内。对于杀伤力如此巨大的武器来说准确与否已经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即便是打在盾牌上瑞德尔也能毫无保留地制造杀伤任何厚重的防御在他的火铳面前都并不比一张白纸更可靠。

    看着瑞德尔手中的杀人利器一阵和眼前的战斗无关的恐慌涌上了我的心头。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容易操作、也是威力最大的一种武器即便是一个毫无战斗经验的新手拿着它也能挥出不逊于任何一个强大魔法师或者弓箭手的作用甚至比他们做得更好。众所周知侏儒的弱小和他们精妙的手艺同样著名但瑞德尔就依靠这样的武器成为了冒险战士中顶尖的那一群中的一个。

    如果有一天这样的东西能够大量地制造每个人都有权利得到一支的话那样的世界会变成什么?

    所有精湛的武技都变成了徒劳?一切的勇气和力量都成了任人宰割的笑话?勇士和懦夫之间的距离不再那么明显?最卑微的人也能终结传世英雄的生命?

    像现在这样当你用刀剑和枪矛杀死敌人时你还可以看见他们的脸触摸到他们的肌肤和鲜血还可以觉得你所杀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当所有的士兵都用这样的武器去战斗、去厮杀的时候生命是不是就会沦落到廉价的极至?

    我第一次觉得侏儒所热衷的所谓“科技”是一件非常伟大同时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物它甚至有着改变历史轨迹、颠覆整个世界的力量。

    幸亏我想幸亏这件东西只有一件幸亏它制作起来十分复杂、价格更加高昂也幸亏侏儒的保守和骄傲让他们不会把制造这种武器的技巧流传于世。

    又一个生命倒在了火铳喷射的烈焰下。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这是一场巷战

    如果是在开阔地即便是相同数量的温斯顿士兵即便我们中数百名冒险者的武艺和经验要远远出他们我们也绝对抵御不了队列整齐、训练有素的温斯顿职业军人。冒险战士们凶狠但却凌乱的阵形和缺乏训练的民兵在以纪律为绳索、将士兵捆绑成军团的对手面前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如果是在开阔地即便只有五百轻骑温斯顿人也完全有能力将我们这支数千衣甲不整的杂牌军冲得七零八落他们可以策马扬鞭在平原上追得我们连头也不敢回只希望自己能跑得比倒霉的同伴更快一些。

    如果是在开阔地甚至温斯顿人连照面都不用跟我们打只要几轮齐射就可以用锋利的羽箭把我们所有人都攒成刺猬。

    这一切都必须以一个假设为前提:如果是在开阔地。

    毫无疑问温斯顿的战士们是强大的他们强健的体魄和悍不畏死的精神让他们成为天生的勇者。他们武艺精熟、久历沙场一次次用自己的勇武将试图冒犯他们威严的敌人踩在脚下。

    但他们从未经历过眼前这样的战斗。

    无法让过十个人并排行走的街道每走两步就会拌上一具战友的尸体左面是墙壁右面也是墙壁这个世界变得那么小身边的一切都深刻地反映出让他们深恶痛绝的一个词:狭窄!狭窄!!狭窄!!!狭窄得让他们无法向往日那样放手挥动武器狭窄得让他们无法抵挡敌人的屠杀狭窄得让他们的灵魂无法在这个温暖的世界呼吸舒展而不得不去到另外一个永远都那么空旷的地方去。

    那些以自由和冒险为名的战士们正用最残酷的方式教育着对手什么才叫一场“巷战”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对于敌人来说每一个无用的角落和碍事的墙壁都是他们最亲密的战友。再没有谁比这些无数次在幽暗的地下城和长满蔓藤和乔木的丛林沼泽中探索的战士们更懂得在狭小的空间中进行破坏了即便是沉重巨大的武器在他们手中施展开来也丝毫不显得淤塞。在这狭长的空间中温斯顿守备军最可倚仗的数量优势一点也体现不出来能够与我们交手的永远只是最前排的那几十个人他们的下场总是可以预见。

    和那些坚守岗位的民兵们不同冒险战士们并不拘泥于将敌人阻挡在掩体之外。有些时候他们甚至跃出掩体直接杀入敌群以自己引以为豪的卓越身手将沮丧和无力的感觉投射到敌人心头。

    “影牙”崔德——那个总是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曾经与我交谈过的刺客——常常会出现在敌阵中。这个黑暗和鲜血的嗜好者手中并没有拿着与战场相配的武器他两手分别握着一柄匕。在匕开刃的地方并没有闪着明亮的光芒正相反两支精致但狠毒的武器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就像是两团幽暗的阴影透不出一丝光亮。

    就算你一直盯着这个阴影中的杀手也很有可能会失去他的行踪。这个行走于黑暗世界的勇士仿佛天生就带有一种特质让人非常容易就忽略他的存在即便是在纷扰沸腾的战场上也是如此。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好像从不曾在敌人面前出现过。他的目光总是在对手的身后亮起带着残忍幽暗的神色。对于他来说杀死对手似乎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手持沉重的刀剑与对手厮杀的情景从来不会出现在他身上他的匕似乎总是轻飘飘地一抹然后你就会现一个温斯顿人最致命的地方多出了一道浅紫色的剧毒伤口同样是紫色的毒血从伤口中流出犹如一道妖媚的死亡彩虹。这个时候崔德已经迈着他狐狸一般诡异的步伐脱离出温斯顿人的战阵然后消失在某个极易被人忽视的背光角落。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叫做梅丽尔的年轻女战士我一直怀疑在她娇弱人类女性外表下隐藏着的其实一个变种的食人魔。她绝对是温斯顿人遇到过的最美丽的噩梦总是喜欢扛着她看起来似乎是斧子——其实也还是一把斧子我从没见过一把刀的刀背会有两指厚它和斧子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它的刃面几乎有两把斧子拼起来那么长这使得它比斧子更像是斧子——的长柄战刀单身一人冲到温斯顿人最密集的地方舞出一道混杂着血肉和残肢的死亡刀环而后出像百灵鸟般动听却偏偏又比虎咆狮吼还要洪亮的畅快呼声。尽管还非常年轻但天生的怪力使得战刀在她手中毫不费力地旋转就像是被大风催动的风车。尽管刀杆足有一人多长但丝毫也没有受到这狭窄街道的阻碍连一点路边的墙皮都没有蹭到。仅从这一点你就可以看得出梅丽尔并非只凭借天生的蛮力战斗她一点也不缺少精湛的战斗技艺。

    冒险者和民兵们英勇的抵抗打了温斯顿人一个措手不及经过并不算漫长的对垒他们第一拨攻势的冲击力达到了尽头。在守备军指挥官的命令下他们逐渐向后退却直至退出了街口。

    直到温斯顿人的攻击撤出之后我们才看得见眼前的街道变成了什么样子:众多的尸体堆积起来他们大多属于那些不走运的温斯顿军人。尸体几乎将整条街道垫高了一层铁与血在重伤将死者的哀号中慢慢融合、锈蚀为温斯顿人呈上一条散着刺鼻气息的死亡之路。

    “真正的战斗这才刚刚开始啊。”皮埃尔在我耳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刚才那次短暂的交锋已经有不下一千名最勇敢的生命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众多的死亡刺激着人们的神经即便是最麻木的人对着这样的场景也难免会觉得触目惊心。而现在皮埃尔却说这一切不过“刚刚开始”。

    可是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对于我们来说这一回合的胜利来的太过轻易。这场胜利是建立在敌人对我们极度轻视的基础上的绝对不能反映出敌我之间的真实力量差距。

    我们打败他们了打痛他们了让他们感受到了我们的强大。或许这可以让我们勇气倍增但双方力量的差距来看却未必是件好事。

    惨痛的代价让守备军收起了对我们的轻视但随之而来的或许就是出我们能力范围之外的重视。我猜下一拨攻势将会比这一次强出很多这并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结局。

    “或许我们要用到那个东西了吧希望它能管用……”我低头沉思了片刻小声嘱咐着。

    “相信冒险者的智慧吧杰夫它肯定比你见过的任何陷阱都要管用!”皮埃尔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温斯顿人并没有急着展开下一拨攻势他们派出了一小队士兵顶着厚重的盾牌将淤塞在街道中央的尸体推向两旁。他们的行动十分缓慢好像披了不止一层铠甲而且并没有向我们攻击的意思。刚开始时我们的弓箭手还想瞄准他们射击可是当弓箭射穿了最外面一层之后居然就这样钉在了铠甲上无法给他们造成一点损伤于是也就放弃了。

    “记住无论生了什么绝对不要离开自己的岗位绝对不要明白吗?”这时候我正对着站在掩体前的民兵们大声吼叫。在刚才的战斗中他们表现的非常不尽人意还没等温斯顿人靠近就已经显得有些混乱。这是我最担心的。当下一拨攻击到来的时候他们倘若仍旧无法做得更好迎接我们的或许就是败亡的结果了。

    直到天近正午温斯顿人才开始重新集结。一时间鼓角争鸣犹如晴天霹雳般压向我们身处的这条街道。

    很快我们就知道了这一次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对手。

    一串战马的嘶鸣吵醒了午休的死神她或许已经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们等待着将我们的亡灵引入她所掌握的国度之中。

    骑兵温斯顿人居然遣上了他们引以为豪的骑兵用来对付我们这些连装备都不曾统一的临时军队。

    民兵的阵列里产生了巨大的骚乱一阵沉默的绝望笼罩在人们心头。尽管不是温斯顿军中最可怕的重装骑兵但眼前这些骠悍的骑手同样不是凭借我们简陋的掩体能够应付的了的。他们身着厚重的铠甲手中高举刺目的长矛跨下战马带着难以驯服的野性堪比丛林中最迅猛的野兽。我们简陋的防御在马背民族最骄傲的面孔前仿佛是一个任人嘲弄的笑柄就连那些战马看待我们的眼神都有些讽刺的意味给人感觉仿佛只要它们愿意随时都可以踏碎我们的防御似的。

    我向皮埃尔做了个准备的手势他会意地点点头转身去布置了。

    短促的鼓点突然中止最前列的两匹战马同时昂嘶鸣并辔向我们冲来。温斯顿骑手为我们展示了他们娴熟的马术两匹战马正好填满街道的空隙并给战友留下足够的战斗空间。看起来温斯顿人已经从刚才的失利中汲取了教训。

    没有可能阻挡他们战马奔跑的巨大冲力足以摧垮我们松散的掩体笔直的街道让我们根本没有四散逃窜的可能。用松散的民兵正面对抗以勇武豪强著称的温斯顿骑兵?这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而倘若我们躲进路旁的民宅中则正好让跟在骑兵身后一拥而上的温斯顿人称心如意。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必死的战局。或许当实力差距太过悬殊时一切反抗的努力和挣扎的希望都不过是让强者证明自己无可争议的强大的机会。

    骁勇的温斯顿骑手将长矛低垂指向我们的头颅。锋锐的矛尖闪着危险的毫光刺的人两眼生疼。他们戴着能够覆盖头脸的钢盔只在眼睛的部分露出一个开口。已经冲得如此近了我甚至能够透过头盔看见他们圆睁的怒目。他们来得如此之快让人感觉也许就在下一次喘息间长矛就会刺穿我们的身躯把一切都来个了断。

    就在这时候路边几幢房屋的屋顶上忽然传来金属敲打的声音继而一些形状奇特的金属制品从那里落下在道路上铺散开来。

    那是一种棱刺由四个尖角按照一定的角度铸造而成。这种精致的小玩意最妙的一点是一旦它落在地上无论怎么翻滚最终都会有一根锐利的尖刺朝上直立着。

    这原本是冒险者摆脱追赶的敌人或是应付警觉的猎犬时惯用的招数。当有人追赶时他们可以在一些狭窄的道路上任意撒下这些阴险的工具倘若敌人没有察觉一脚踩了上去就不免要吃些大苦头。更多的时候对手是会现这些明显的陷阱但为了将它们扫到一边总要花些手脚使用者则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落荒而逃。如果要对付猎犬则可以在棱刺上涂抹毒药扔到猎犬面前。这些警醒的畜生会忍不住伸出爪子去拨弄这个新鲜的小玩意当棱刺划破爪子它们丧命的时候也就到了。

    现在狭小的空间让这些普普通通的小玩意挥了巨大的功效:奔驰的战马根本无法绕过这条荆棘之旅的四蹄受伤的他们痛苦得又踢又咬了狂一样甩动着自己的身躯把背上的骑手摔到地上。它们越是挣扎踩到的棱刺就越多受到的伤害就越大。很快有一匹战马再也无法忍受着椎心的刺痛哀叫着伏倒在地上。更多的棱刺插入了它的身躯让它痛苦地再次站起身……如此反复几次刺伤终于压倒了痛觉把它按倒在地上。它还没有死却只能伸长了脖子出粗重的喘息偶尔轻微地挣扎一下也只能任由歹毒的暗器在它的皮肉间越刺越深……

    被摔下马来的骑士面临着更凄惨的结局。对于人类单薄的身体来说棱刺的效果更加致命。一个不走运的骑士不幸地仰面朝天地平落在一片钢铁地毯上当场就被扎成了筛子。一根棱刺贯穿了他的后脑穿透了他的左眼从他的眼眶中探出头来顶端还扎着他的眼球。乳白色和红色的浆液相互搅拌着毫无节制地肆意流淌。

    事实上他是幸运的。当棱刺贯穿他大脑的一刻他就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任何知觉。更多的骑手因为同样的原因受到了致命的伤害只是死亡暂时还没有降临到他们头上。他们的双手徒劳地挥动着仿佛要将身受的巨大苦痛全部抛出身体之外似的。他们挣扎的表情和凄厉的叫喊犹如来自地狱最恶劣的刑场让人不由得心惊胆寒。

    温斯顿人惊呆了他们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或许他们每个人都毫无疑意地确信这场战斗将以为马背勇士们的压倒性胜利而告终眼前生的这一切仿佛一场最深沉的噩梦让他们迟迟无法相信。

    过了好半天终于有一队士兵想要冲上来拯救他们的勇士。这完全是徒劳的尝试我们没费什么就用弓弩和魔法把他们压制住了。在层层重盾的保护下他们也曾尝试着接近但自从踏入布满棱刺的荆棘地段之后情形变得对他们愈加不利起来。温斯顿人很难同时防御来自头顶、前方和脚下的多重暗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出色的勇士们躺在这片可怕的钢铁地毯中痛苦挣扎。当他们终于接近散落着骑兵的地点时看见的大多是些绝望的尸体而已。

    这一次交锋我们并没有给对手带来太大的损伤栽倒在棱刺下的最多不过一百名普通的骑兵。但这不是重点原本我们就从没想过能正面击败兵强甲壮、数倍于我们的敌人。更重要的是我们成功地拖住了敌人的脚步当着他们的面把他们最强大的武装轻易地击败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甚至没有损失一个人。如果说第一次攻击失利会让敌人掀起更疯狂的报复的话那么这一次的挫折应该会让他们更审慎地对待与我们的战斗了吧。这对只希望拖延时间的我们来说是非常有利的。

    胜利将一种异样的气氛凝聚在空气中那些曾经是军人的民兵逐渐找到了战斗的节奏他们的目光开始变得自信挥动短剑的动作也逐渐熟练起来不再像开始时拙劣得像是挥动菜刀。那些战场新手们逐渐熟悉了流血了死亡他们仍然恐惧但也已经有了拿起武器、面对敌人的勇气在必要的时候给我们提供帮助。对于我们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昨日有事外出没能及时更新非常抱歉。)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未尽的赌约

    当太阳再一次落下又升起的时候战斗的激烈呈胶着状不断攀升。温斯顿战士不愧为整个大6最强大的武装他们在与我们的交战中几乎是以肉眼可辨的度不断进化着。经过一天一夜的缠斗温斯顿守备军从一次次惨痛的教训中逐渐学到了如何应对一场巷战的窍门他们开始尝试着用我们一度用来对付他们的手段来对付我们。

    一些奋勇的士兵卸下沉重的铠甲试图翻过房顶和墙垣绕到我们背后突袭有时他们甚至不惜炸毁一座建筑只为了使军队得到更大的施展空间。我们料到了会有这样的事情生一早控制了几个视野良好的置高点观察敌人的行踪指挥队伍挡住来自各个方向的奇袭。尽管直到目前为止所有危险都在它刚刚露出萌芽时就被我们斩断但敌人的攻击也确实让我们疲于奔命、精神紧张。

    即便是在正面战场我们也遇到了一些麻烦。温斯顿弓箭手放弃了大规模的抛射袭击他们学会了从房顶和阁楼上向我们射击。尽管无论是准确度还是杀伤力都无法与冒险团队中的精英们相比但数量上的优势也让他们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在敌人的反扑下我们遭受了不小的损失。在我指挥的两千多名战士中阵亡者大约占到了四分之一另有两百多人彻底丧失了战斗能力余下的人多多少少身上都带着伤。桑塔夫人那边的情况还要更糟糕一些因为她要正面迎击姆拉克将军亲率的守备军主力。唯一还算值得欣慰的是我们失去的大都是些未经战阵的新兵最精锐的冒险战士们和值得信赖的老兵们的损失并不是很严重。我知道这样说对于那些死去的年轻人来说很不公平但事实就是如此在这个我们需要更多勇气和力量的时刻别人的命确实比他们更值钱。

    最让人绝望的是温斯顿人的数量人数上的差距让他们的攻势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断。从今天早上开始他们的攻击就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每当一拨攻势被我们击溃他们就撤下失败的军队换上另外一支重新开始。就算是神眷的勇士也难以经受整整半天的不停的厮杀就算是最卓越的勇者在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感受到自己力量的底限。冒险者们在开始战斗时肆意杀戮高呼狂叫的景象消失了他们开始把每一分空闲的时间都用来休息。经验最丰富的那些老战士们甚至可以趁着温斯顿人转换队列的短暂时间闭上眼打个盹。尽管已经疲惫得快要到了崩溃的边缘但一旦敌人邻近这些出入在死亡边缘的勇者们仍然会毫不吝惜地挥霍自己的力量用无可抗拒的迫力摧残对手的生命。

    蹩脚音乐家和地底侏儒的比赛仍在继续着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已经杀了多少人。因为火药不停爆炸产生的热量瑞德尔的火铳管微微红。许多次他不得不终止自己的射击往火铳上泼凉水降温而且这种情况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低声咒骂着埋怨自己的武器不中用给了弗朗索瓦过他的机会。

    事实上弗朗索瓦的情况更糟糕。与侏儒不同他是在用自己本身的力量在射击。频繁地拉动弓弦让他右臂的动作越来越僵硬尽管有指套的保护他的拇指和食指上仍然摩出了血花。在暂停战斗的时候他的手臂总是无力地低垂着就好像它们根本没有长在他身上似的。他的样子让每个人都怀疑他是否还能战斗每次拉动弓弦时他的眉头都痛苦地紧皱着眼角也在微微颤抖但神奇的是即便如此他也仍然是我们中最好的射手甚至做得比战斗刚开始时更让人惊叹。他的目标已经不再是正面涌来的士兵们而是那些隐藏在道路两旁的敌军弓箭手。如果说温斯顿弓箭手从我们这里学到了在巷战中狙杀敌人的话那他就是专门拔除狙击手的狙击手。

    “嗨弗朗索瓦你干掉多少个了?”在这个当口地底侏儒瑞德尔还念念不忘他那价值五个金币的赌约。他蜷缩在角落中向他的音乐家朋友开口问道。

    “七十三个、七十四个……”弗朗索瓦紧咬住嘴唇一边沉稳地射击一边回答。或许他觉得这个数字还不足以彰显出自己的功绩连忙又补充了一句:“……外加三只右手和五条腿。”

    “哈哈这次你可要输给我啦。”瑞德尔的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他稳稳端起火铳一声巨响之后又有一个温斯顿人应声倒下。他指着那具尸体骄傲地宣称:“这可是第七十八个。”

    “哼……”弗朗索瓦不服气地摇摇头。他有些恼火地看着这一拨温斯顿人逐渐退却再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战斗还没结束呢。”

    “看看你的样子连手都抬不起来了还能继续下去吗?”瑞德尔不失时机地奚落着自己的对手

    “还是小心你的小宝贝吧它今天用得太过火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轰’!”弗朗索瓦做了一个爆炸的动作一边轻轻活动着肩膀一边针锋相对地回答……

    或许是付出了那么高昂的代价也没能把我们拖垮的事实让温斯顿人不得不重新判断我们的实力在又一拨攻势被终结、我们已经准备好迎接下一道攻击浪潮的时候守备军忽然停止了他们的动作远远地在街口集结起来不再向我们动袭击。

    被狂热绝望的喊杀声笼罩了几乎整整一天的街道忽然静默下来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就像是有一种恐怖的力量突然把过量的空气强行塞入了你的肺叶再捏住了你的口鼻让你无法喘息从而产生了一种让人疯狂的压抑感。连伤痛和死亡都已经不再畏惧了的战士们在着短暂而突然的和平面前反而觉得不安起来他们瞪大了眼睛警惕地四下张望着被杀戮的疯狂染红的双眼掩饰不住那层对未知的恐慌。

    无论这意外的宁静带着这么浓重的阴谋气息它总算给了我们一个喘息的机会。奋战了一天的战士们纷纷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有的则干脆找到一个角落躺了下来。不少人大嚼起事先准备好的干粮为了后面的战斗积蓄力量。

    正当我们诧异着擅战的温斯顿人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候留给我们如此宝贵的休息时间时忽然几个塔楼上负责了望的卫兵们齐声出了绝望的叫喊:

    “离开那里快离开那里!”

    还没等我们完全理解他们喊声的意思街口最前列的几排守备军忽然闪向两旁几架原本用于城头防御的巨大弩车从他们身后露了出来如同巨龙的牙齿般虎视眈眈地朝向我们的方向。

    粗如儿臂的巨大弩箭犹如雷霆霹雳裹挟着锋利金属破开空气的死亡之音直扑向我们的掩体。“嗵”的一声一个上好的胡桃木箱子在一瞬间分崩离析原本堆放在里面的沙石飞溅出一蓬迷雾箱子上堆放的沙石袋立刻崩塌了一片。如果说我们简陋的掩体对于温斯顿人的弓箭和刀枪还有些作用的话那么在这些纯为战争制造的破坏机器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数层掩体如同蛇蜕般从自己原有的位置上被剥离下来木屑、泥土、沙石和尸体飞溅起的血肉立刻撒满了整个街道。

    直到所有的掩体被破坏殆劲温斯顿人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拆除了所有障碍之后这些威力巨大的杀人工具开始拆除人体。没错我说的是“拆除人体”没有人能奢望在这样的距离被弩箭击中后还能留下全尸它造成的伤口完全不是被贯穿那么简单弩箭高飞射产生的巨大震动足以将整个人体撕成两半即便只是被它贴身轻轻擦过你也会被它刮掉一大片血肉这样的伤口足以让你失去求生的勇气。

    “撤退快撤退!贴着道路两边不要站在中间不要回头跑给我快跑!”我声嘶力竭地高喊着根本没想过掩盖自己的绝望和恐惧。这一次温斯顿人选对了法子在这狭窄的街道中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抵御这种足以摧城拔寨的威力。当你知道有些东西可以在距离五百步甚至更远的地方一就彻底粉碎一架坚固的投石车时绝不会希望用正面面对它的方法去证明自己的勇敢更何况它现在距离我还不到两百步。

    尽管我竭力呐喊着可是已经彻底吓傻了民兵们并没有听从我的指挥。此前战斗中冒险战士们的出色表现掩盖了这样的一个事实那就是不止我们的敌人不擅长巷战我们的民兵们同样不擅长。如果说曾经上过战场的他们起码还知道在兵败时四散奔逃的话那么在这个狭窄的街道中就唯有向后一条退路。这群慌了神的笨蛋就像是一窝堵在路中央的马蜂为弩车提供了上好的靶子。几乎每一枚弩箭都会在人群中炸起一蓬血雨随着这道恐怖烟雨同时散去的是三、四个绝望的生命。

    慌乱中不知怎么搞的一种非常糟糕的感觉忽然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只觉得头皮炸全身的汗毛都要直立起来了。我誓我并没有多想只是完全听任肢体的感觉非常怪异地向左迈了一步。感谢我的守护神席勒姆多亚他让我在最后一刻躲过了死亡的结局。一道如刀的利风擦着我的右耳飞了出去凄厉的风声震得我一阵耳鸣。一枚粗大的弩箭像惊雷一般瞬间越过了我的身躯一头撞在前方的立柱上。即便是砖石结构的立柱也经受不起这样巨大的冲击刹那间断成两截。立柱支撑着的那片屋顶顿时崩塌下来看上去就像是遭遇了一场地震。即便是撞断了立柱那枚弩箭仍然继续飞出了很长一段路程才栽倒在地上。

    直到这时我才觉得自己的右耳一阵火燎般的疼痛。我边跑边伸出手去抚摸只感觉到一片温暖潮湿的液体正在滴落。

    转过街角我从怀中取出一个魔法装置向天上出了一个红色的魔法光球。这是我们与桑塔夫人事先约好的信号当有一方撤退时必须立刻通知另外一方以防不知情的那一侧被温斯顿人前后夹击。

    桑塔夫人没有立刻回应我的信号这让我非常焦虑。在奔逃的过程中我频频回头望象他们的方向生怕他们出了什么意外更担心他们因为无序的紧急后撤带来更大的伤亡。过了好一阵桑塔夫人回应的信号终于也升上了天空与信号同时腾空而起的还有一片冲天的火光和粗重的黑色浓烟。

    温斯顿人没有放过溃败的我们很快弩车停止了射击。守备军狂热地叫喊着手持利器兜住我们身后亡命地冲来。他们已经在这个街口被我们压制了一天多的时间现在满腔的怒火和被羞辱的心情有了宣泄的渠道他们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向我们倾轧过来。

    一些落单的战士很快就被淹没在追兵的潮水之中失去了掩体的依凭我们的战士终于见识到了温斯顿军人的威力。即便是强大的冒险战士很无法在这个时候正面抵挡这怒涛般的冲击力一切精妙的武艺都只能任由这道由千万人汇流而成的狂潮吞噬殆尽。

    原本身材矮小的地底侏儒瑞德尔应该是最先遭遇不幸的那一部分人他幼童一样的短小双腿注定了无法逃脱温斯顿人的追赶。可是就在我们开始逃亡的一刹那弗朗索瓦并没有忘记他的朋友。他一把揪住瑞德尔的领子伸手把他挟在腋下就像是夹着一个大号的包裹看上去很滑稽。

    慌乱中瑞德尔并没有把他的宝贝火铳抓在手里而只是抓住了捆绑在火铳上的皮带。精美的武器随着弗朗索瓦的奔跑在地上拖拉着不时碰撞着凹凸不平的地面。

    “嗨小心点那是个石头别碰……哦天呐你还是碰上了……”看着自己的宝贝遭受这样的虐待恐怕瑞德尔的心都要碎了。他很清楚现在的处境乖乖地缩在弗朗索瓦的胳膊下不敢动弹生怕给自己的朋友带来多余的麻烦可是口中却在不住地大声抱怨着。

    弗朗索瓦对他的抱怨置之不理。他的面色苍白紧咬住嘴唇埋着头往前猛冲一点也看不出一个“音乐家”的优雅气质。或许是因为在战斗中右臂用力过度他夹着侏儒的右手总显得有些虚弱。尽管地底侏儒并不比一个普通的八岁男孩更重但他每跑一段路程就要努力把侏儒的身体往上提一提。

    “快一点!”我回头大喊着“拐过前面那道弯在总督府有我们的援军!”

    也许我的话真的起到了某些作用溃败的逃亡者们跑得更快了。当我们转过最后一个街角贴上总督府的外墙时如泼的箭雨及时地向我们身后射去。缺乏准备的追兵们被射住了脚步只能任由我们气喘吁吁地进入总督府大门。

    这时候我才有机会清点一下人数:经过刚才那场短暂而残酷的屠杀我手中剩余的战士已经不足千人了。

    最后一个进入总督府的是弗朗索瓦地底侏儒额外的体重让他落在了我们后面。幸运的是他们总算逃脱了追赶。

    “扑通!”刚迈进大门弗朗索瓦就一松手把腋下的瑞德尔平平抛在地上。瑞德尔痛叫了一声来不及爬起身就紧抓住皮带把自己的火铳拖到手中眼里满是痛惜的神色。

    火铳的喇叭口磕出了不少凹痕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托架也磨花了不少这样的惨重损失简直比要了侏儒的命还要让他伤心。他恼火地轻推了弗朗索瓦一把抱怨地说道:“看看你干的好事你让我的宝贝儿破相啦!”

    任谁都看得出瑞德尔并不是真的生气这只是生死与共的朋友对救命之恩的一种特别亲昵的表示罢了。

    可是弗朗索瓦居然没有经受得住这样轻轻的一推。他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要不是及时扶住了大门也许真的会一头栽倒下去。

    这时候人们才现弗朗索瓦的面色已经不是一般的苍白了。

    瑞德尔立刻现情形不对他连忙凑过去身手扶住朋友的腰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弗朗索瓦?你怎么……”

    弗朗索瓦慢慢地瘫倒下去直到这时候我们才看见他的背上正插着一支利箭。这是狠毒的一箭几乎有小指那么长的箭杆已经深深没入了他的脊背中。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谁也不知道他正承受着的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我们只知道他拖着这样的伤势跑了那么远只是为了救下瑞德尔——他终生的对手和朋友。

    忽然瑞德尔疯一样大叫起来他呼喊着朋友的名字告诉他坚持住双手颤抖着从口袋中拿出一把匕和一瓶止血的药物想要把箭从弗朗索瓦体内取出来。

    “别忙了瑞德尔我不想在最后的时候……还要……还要被你这样折磨……”弗朗索瓦摇摇头拼命抬起手来制止了侏儒的动作。一道纤细的血线从他的嘴角斜斜划落瞬间就流成了一条恐怖的溪流。

    “我是用箭的我知道……我知道自己的伤。真该死居然是死在……死在我最擅长的……咳咳……”他忽然咳嗽起来原先的血线瞬间变成了一道瀑布从他的口中倾泻出来。

    “胡说胡说八道你这家伙从来都没有老老实实地说过话。你的话我不信……我一句也不信……”瑞德尔面色青把嘴唇都要咬出血来依旧执拗地撕开朋友的外套。但当他看清弗朗索瓦可怕的伤势之后所有的动作都在一瞬间僵了下来眼泪和鼻涕一齐滚落粘在他细长的胡须上。

    这是无可救药的致命伤。

    “这一次……我是输给你啦最后五个金币我们……两清了……”弗朗索瓦竭力露出微笑的申请既像是遗憾又像是解脱似的轻声说道。

    “没有……我欠你的……我欠你一辈子的!我说我说实话风原沙漠盗贼那一次我多数了一个我说谎了你知道的对不对?你心里很清楚就是不愿揭穿我。我还欠着你的你不能就这么死了。我们还没有两清在我还清这笔仗之前你不能就这么不负责任的说死就死了……”瑞德尔疯一样大嚷着、哭泣着、哀求着死死抓住朋友的手臂:

    “……你不能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

    忽然弗朗索瓦全身挣扎起来。刚才就连动一动嘴唇都觉得艰难而现在他用力地挥动着手臂眼中灰蒙蒙一片口中大声说道:“琴呢?我的琴呢?我看不见了!我的琴……”

    “在这里!在这里!”瑞德尔慌忙回答着哆嗦着双手连忙用小刀割断弗朗索瓦背后箭袋上的绳索取下了挂在箭袋外面的银色竖琴轻轻放到他四处摸索着的手中。

    弗朗索瓦轻抚着他的竖琴脸上的神情立刻变得满足安详。

    “其实我应该是一个音乐家的……”他喃喃自语。

    手指划过琴弦落下最后一串温柔的音符仿佛月色流淌。

第一百八十九章 总督府危局

    不久之后桑塔夫人和她带领的战士们也进入了总督府。

    “基德先生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你们怎么……怎么那么快就……”我们狼狈的样子让桑塔夫人吃了一惊她拉住我急切地问到。可能是忽然觉得这样的问题似乎隐隐含着责备的意思她话没说完就立刻收住了声音。

    我没有责怪她的意思用最快的时间将我们遭遇的情况告诉了她。听了我们的讲述桑塔夫人庆幸地拍了拍胸口:“我也正奇怪他们为什么忽然就停止攻击了原来是这样。如果你再晚一点出撤退的信号恐怕我们也要遭受同样的打击了。”

    “夫人……”我指着他们的来路飘扬的火焰和烟雾问道:“……那应该是您的杰作吧?”

    一看见火桑塔夫人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已经略显胖的脸也焕出异样的神采让我感受到一阵灼热的气息。即使她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我的猜测没有错。

    “从一开始我就在街道上和每一栋房子里都撒上了易燃的火油一接到你的消息我们立刻做出溃散的样子把温斯顿的追兵引进了街道之中然后只要一个普普通通的火球……”一道让人畏缩的凶光忽然从她的眼底闪过让我心里不由得一凛。

    守卫着总督府的是路易斯殿下的一千近卫军这也是我们最后能够倚靠的力量。在这两天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把这偌大的总督府变成了一座坚实的堡垒:院墙下架起了一层木台立刻就变成了一道防卫的壁障让他们能居高临下迎击对手;一待我们全部进入的院中士兵们立刻用沉重的沙袋堵住大门;院子里临时搭建起了一层层掩体一直铺到殿下居住的三层楼下。在楼顶的高台上负责观察敌情的士兵警觉地望着四周。尽管并不参与战斗但他们的职责却比与敌人展开肉搏的战友们更重要。一旦战斗打响他们手中的旗帜和火把将会成为传递信息的工具为我们指示温斯顿人运动的方向。

    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崎岖的道路阻住了射击角度守备军的弩车不可能对我们造成直接的威胁。想到我们不必在这样的距离内面对这种可怕的武器我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不少。

    很快跟在桑塔夫人他们身后的追兵也赶到了。没过多久姆拉克将军在一队侍卫的保护下靠近了总督府。他穿着厚重的骑士铠甲瘦长阴枭的脸上带着既得意又焦躁的神色。即便是在铁甲重盾的护卫下他也没有勇气过分靠近院墙只走到街道一半的地方就停住了脚步开始大声呼喊:

    “经查路易斯-弗拉维尔-德-赫诺尔任德兰麦亚总督期间勾结叛逆拥兵自重违旨逆行图谋不轨犯下叛国罪证据确凿。现在我们奉国王陛下圣旨前来捉拿叛国者。立刻打开大门交出叛逆路易斯陛下仁爱知道你们受到蒙蔽对你们此前的所作所为既往不咎。倘若一意孤行继续与我们抵抗国王陛下有旨一切包庇、收容叛国贼着同样以叛国罪论处格杀勿论!”

    无论是多么不义的战争那些善于玩弄权利的阴谋家们总能编造出堂皇的说辞用冠冕的理由去掩饰自己卑劣的目的。我们甚至不能说他们不诚实因为他们不仅用这样的借口去欺骗别人同样也在欺骗他们自己。当这无端的诬蔑中伤无数次地从他们肮脏的口齿中喷射出来时连他们自己都会相信自己编造的谎言。

    “叛国”这一次他们竟然将这样的罪名扣在了路易斯殿下头上。我不知道除了他们那些富有想像力的头脑谁还能把这样的罪名与一个国家的继承者联系起来。

    “胡说八道陛下已经晏驾你是奉了哪一个国王的‘圣旨’?”我的副官、也是近卫军真正的指挥官桑德勒中校被这无耻的诬蔑气得暴跳如雷他大声驳斥着语气中一点也看不出对军衔远高于自己的姆拉克将军的尊敬。

    “按照先王遗旨虢夺长子路易斯王位继承权由次子达伦第尔陛下继承王权。我正是奉了达伦第尔陛下的圣旨。”姆拉克将军兀自在那里高声叫嚷着我甚至都奇怪当他说出这样的无耻谰言时脸皮居然连红都不红一下。

    “我只知道先王晏驾王太子路易斯殿下立刻以第一顺序继承人的身份成为国王。我们永远忠诚于路易斯陛下绝不承认除他之外的任何伪王!”桑德勒中校义正词严地高呼着他的话语感染着近卫军英勇忠诚的将士们他们齐声高呼“誓死保卫路易斯陛下!”“勇气!光荣!胜利!”的口号转眼间就将姆拉克将军的叫嚷声淹没了。

    而对于抵抗组织的民兵和冒险者们来说两个敌对的温斯顿军官的争论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并不具备对于任何一个温斯顿王子的忠诚心。他们完全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参与到这场厮杀之前的口舌之争中去的。

    “看呐这家伙没长胡子!”一个跟在桑塔夫人身后的冒险者指着姆拉克将军的脸大声地嘲笑着。姆拉克的胡须应该是在追击桑塔夫人的时候被烧掉的事实上他的胡子只是被火焰燎短了许多但下巴和唇边仍然还存留着烧焦的胡茬说他“没长胡子”确实有些冤枉。

    这句话立刻引得众多冒险者们哄堂大笑起来立刻有人大声附和道:“说的没错他是娘娘腔!”

    “回家给孩子喂奶去吧!”

    ……

    在这些层出不穷的嘲讽和辱骂声中一个清脆动听却又非常响亮的的年轻女声特别引人注目:

    “扒了他的裤子看看他下面那玩意还在不在!”手持长刀的漂亮女战士梅丽尔高喊着声音大得几乎能够传到城外去。她的喊声来得如此突兀以至于就连粗鲁惯了的冒险者们都忍不住一阵愕然。以保护王子为责任的近卫军官大都是些出身良好的年轻人何曾听过一个少女毫不惭愧地喊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纷纷侧目。

    下一个瞬间粗犷的战士们立刻沸腾起来许多更恶毒的揣测和不堪入耳的嘲笑源源不断地向敌人的指挥官倾泻过去仿佛正在进行的是一场贬损对手的竞赛。而他们中的冠军无疑就是那个语出惊人的女战士梅丽尔。

    站在墙头我看见姆拉克将军面色酱紫胸口急促地大幅度起伏就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就要爆炸开来似的。无论是大意中伏的经历还是耳中这恶毒的嘲笑大概都是这个贵族军官无法忍受的耻辱吧。他恶毒地向总督府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刻快步向后走去。

    在接近本阵的时候一个守备军士兵忍不住看了将军光秃秃的下巴一眼然后露出了一丝不自然的微笑。姆拉克满腔的怒火立刻找到了宣泄的途径他恼羞成怒地反手狠狠一巴掌把那个倒霉的士兵打翻在地然后抽出马鞭子把他抽打得满地打滚。直到那个士兵连痛苦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之后将军才气喘吁吁地指着他对身边的侍卫愤怒地咆哮着:“把这个白痴给我扔到监牢里去!看他以后还能不能再笑得出来!”

    在战场上激怒敌人、让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做出不够缜密的判断和决定从中寻找有利于自己的战机会在一般情况下这都是个不错的主意。

    可是现在我们遇到的情况完全不同。

    从一开始姆拉克将军就没打算用所谓的“战术”来与我们交锋兵力上的悬殊差距让一切巧妙的计策都成了华而不实的幻影。数倍于我们的里德城守备军只凭借自己单纯的勇气和力量就能给我们带来不小的麻烦而姆拉克将军的怒火只会让疯狂的攻势来得更暴虐也更持久。

    近卫军从刚始进入战斗起就不得不面对空前巨大的压力。尽管他们都是温斯顿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最优秀的武士非常勇武也足够坚强但在守备军毫无道理可讲的野蛮进攻下他们的防线看上去仍然脆弱得让人担忧就好像是一道老旧的堤坝十分勉强地挡在突然爆的巨大洪潮面前时刻都有全线崩溃的危险。

    退入总督府的民兵和冒险战士们只稍稍休息了一小会就再一次地投入到了战斗中去。尽管他们中有不少人已经连喘息都觉得十分疲惫但求生的信念让他们不得不榨尽自己体内最后一丝力量。每个人都知道当你与手持利刃的对手做性命相搏时终会有一个会伴随着巨大的疼痛悲惨地倒下成为毫无知觉的失败者。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残忍一点、再残忍一点不要让自己成为那个不走运的倒霉鬼。

    在这时候我才第一次看见玛利安的母亲、曾经以“舞火之花”的名声在冒险勇士中享有盛誉的桑塔夫人是如何战斗的。

    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是个贤淑稳重的冷静妇人即便是在斥责别人的时候她也总能控制住自己的神态把愤怒、恼火、失望这些负面的情绪全部隐藏在一副典雅的表情之后。

    我几乎不认识面前的这个女人。

    她的目光锐利得让人生畏仿佛是一团等待熔炼钢铁的熔炉让与她对视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阵灼热的惧意。她身穿黑褐色的衣裙头上扎着一块蓝白相间的头巾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惹人注意的鲜明颜色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就是一团在战场上狂烈焚烧着的火焰就连她身周的空气也在随着她的行动而蒸腾带着一种让人窒息的迫力。

    火焰那无形的、炽烈的、却偏偏又如梦似幻不可触摸的暴戾元素在桑塔夫人的手中却仿佛是实在的固体神奇地幻化出一柄艳红色的长剑如同落日夕霞映射着对手丑陋畏缩的面容。飘红过处血与火交融成一道红色的光晕没有任何生命能在这道恐怖的风景之下骄傲地存活。

    不仅如此在右手挥动着魔法火焰长剑的时候面包房老板娘的口中还不时低声吟唱着繁复拗口的咒语。那些炽烈暴躁的元素随着她的咒语声一点点聚集在她的左掌中逐渐凝结成一团团大小不等的火球。当这些火球看似无力地飘落到站满了温斯顿士兵的街道中时立刻爆出惊人的能量将致命的温度撒向全无防备的脆弱生命。

    老桑塔面包房的老板玛利安的父亲手持一把重剑紧紧守护在妻子身前。他的神态和举动不像是个丈夫而更像是一名最忠诚的仆人和追随者。每当有敌人袭近这个年过半百的年长战士总会第一个正面迎上前去竭尽全力把他们挡在尽可能远的地方给妻子留下施法的空间。

    坦率地说他的武艺并不出众战斗的技巧也很粗糙只比最普通的战士强上那么一点。或许他在年轻时凭借勇力能够战胜我但现在我有八分的把握能在一对一的交战中击败他。正如皮埃尔所形容的他是个“又丑又笨脾气又差”的家伙单就战斗而言完全不能与他杰出的妻子相提并论。

    但是在我看来其他任何一个战士在他的位置上都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

    每一次出手老桑塔都全力以赴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余地。他所有的念头都是希望让眼前的敌人离自己的妻子远一点、再远一点为了这个目的他不惜一次次将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仿佛全然不知道害怕又像是完全信任自己的妻子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生命托付给她。

    而每当他遭遇危机时桑塔夫人从来没有让他失望。她的魔法援助总能及时出现在丈夫身边为他剔除可能危及他生命的猛烈袭击。整个战斗过程中他们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相互看上一眼可是却又仿佛心灵相通似的总能在第一时间明白对方的心意。

    我忽然很想知道他们的过去那是一个强大的魔法师和一个蹩脚战士结伴冒险的爱情故事。不知道在那段被面包房的烟火和烤炉埋没了的岁月中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相知相信直到现在也没有抛下这经受过岁月磨砺的默契。

    ……

    无论近卫军士兵们如何的尽职、冒险战士们是如何的搏命、抵抗组织成员们是如何的奋勇力量上的巨大差距仍然在让我们的防线不可避免地一点点被蚕食。在姆拉克将军的命令下守备军将燃着火把的利箭大片地射入府中。那源源不断的火光在空中连成了一片犹如铺天盖地的红云遮蔽了我们的天空将毁灭的力量送到我们身边。燃着猛油的箭支即便深深扎入泥土中也不会熄灭原本种植在院中的花草和乔木一旦被射中就会立刻燃烧起来。在战火的烧燎之下那些美丽姣妍的东西越显得无比脆弱。

    守备军已经登上了几处院墙有几次他们甚至冲入院中向着路易斯王子的居所逼近。房顶的了望手们不住地挥动着旗帜向我们传递着来自各个方向的危急的信号我已经聚集起了所有的力量就像一支救火的队伍一样一次次将眼看就要得手的敌人逐下的院墙。就连忠诚于殿下的仆从和役者都操起了简陋了武器和战士们并肩战斗我已经力竭于此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可以想了。

    或许一切都将终结于此了看着狼烟四起的总督府我颓然地想着。尽管站在总督府的台阶上我仍然在粗暴又坚定地大声命令着仿佛一个胸有成竹的将军一点也没有把慌乱的神色表露出来。可我的心里却像是飓风肆虐的天空只有绝望的黑暗而透不出一丝让人心生希望的光明。

    正当胜利的天平即将垂落到对手的一方、我们的败亡看起来似乎无可逆转时随着一声轻响我背后的房门忽然打开了。

    我诧异地转过头去仿佛看见了光明。

    路易斯王子我们此战所要保护的对象一步步走出大厅。他身穿着那件标志性的亮银色甲胄腰中悬挂着闪亮的配剑没有佩带头盔。如太阳般金色的光芒从他的梢间泄露出来照亮了我的眼睛。

    在此之前殿下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走出过房门。温斯顿国王去世的噩耗几乎击垮了这个善良的年轻人在他生死攸关的时刻掀开了他性格中最脆弱的一面让他几乎放弃了抵抗的愿望让所有的重责全部压到了我的肩头。

    他是个受人景仰的强者在战场上凭借自己的坚韧和勇毅创造辉煌战绩的伟大将领可是在亲人的噩耗面前他表现出的软弱甚至尤甚于一个普通人。

    可是现在他终于走出来了。尽管他面色苍白看起来还有些虚弱悲伤的戚容还未从他的脸上完全褪去可他的脚步缓慢而稳健湛蓝的双眸流露出明亮智慧的颜色带着一种天生的骄傲。即便是当他们仰望天空的时候你也不免会生出这样一种错觉:这双眼睛从来没有在任何事物之下的位置去仰视过什么无论什么时候它们仿佛都一直在俯视着大地苍穹。

    “殿下您……”我迟疑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对不起基德先生让您担心了。”殿下温和地对我说着微微向我点了点头。他的神态平静祥和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眼前着危急的战局。

    “您……您没事就好那我就……我就放心了。”不知为什么从看到殿下的第一眼起我的心里忽然一阵平静刚才的绝望和焦急瞬时间一扫而空就好像从充斥着亡命杀戮的战场上抽离出来了似的。

    “您干得很出色先生辛苦您了……”殿下将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转而望向已经沦为战场的总督府院落目光沉静如常。

    “……现在就请您先休息一下剩下的事情就请让我来解决吧。”

第一百九十章 以噩梦告终

    即便是最骁勇的斗士也不能在数倍于自己的敌人面前支撑太久更何况我们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缺乏系统训练的老兵——尽管他们都曾是些称职的军人但毕竟这些年来他们已经远离了战场的厮杀习惯了手中不染血腥的生活。

    在经过半天的狂野攻击之后温斯顿守备军们看见了胜利女神微笑的面容。他们眼前的对手分明地已经衰败下去不能再像刚开始那样给予他们迎头痛击。尽管他们还没有开辟出一条通入总督府的道路但在总督府的许多角落已经呈现出胶着混乱的局面倘若任由这个局面展下去他们的胜利只是预料之中的事。

    很快这一时刻就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到来了。

    在守备军连番蓄意的破坏下由沉重的铁条焊接而成的府第大门轰然倒地。准确地说大门不是被“打开”的而是承受不住巨大的拉里被袭击者硬生生从门柱上拆了下来。失却了坚固的依凭临时搭建起的掩体很难挥出它们的作用在温斯顿守备军的攻击下一点点坍塌下来。守卫府门的近卫军将士们突然要直接面对远远强盛于自己的敌手顿时慌了手脚。他们的抵抗不再那么有力脚步也接连不断地向身后退却。

    就连我们的对手也没有料到最先陷落的居然会是大门这样一来我们的对手就控制了直接进入总督府的最佳通道。我们的敌人被这忽然降临的好运激起了更大的勇气整个战场都要沸腾了。亲手打开大门的那队士兵狂热地呐喊着第一批冲入总督府中任由杀戮的冲动支配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多的守备军士兵门从大门涌入更多的人则正在向大门涌来。他们手中贪婪地握紧了武器就好像紧握住了胜利女神纤细优美的腰肢。

    然后最先进入总督府的敌人遭到了意料之外的迎头痛击。

    一排排早有预谋的箭矢阴险地扑向正不断涌入的温斯顿人把这些最勇敢的敌人送到了无尽的黑暗之中。各各方向都有长枪手严阵以待无情地对待着靠近了的温斯顿人。倘若有人能够从高处看看总督府内的情形就可以现看似零散堆积起来的一些临时掩体围着大门口排成了一条隐藏的圆弧像一只口袋一样把正在涌入的温斯顿人套了进去。在这个圆弧中聚集了我们中最强大也是数量最多的优秀战士。尽管对于出入的行人来说大门已经足够宽阔可它仍然限制住了温斯顿人的通行数量让他们在这个阴险的埋伏圈中成为了少数。锐利的弓弩和枪矛准确无误地在他们身上找到了最合适的归所即便是最贪婪的毒蛇也不曾像它们这样毫无节制地吮吸鲜血。

    更重要的是高大的门墙和密集的人群挡住了后来者的视线让他们根本看不清前面的战友是如何倒下的。他们义无返顾地将前面的袍泽送到了死神面前而当现自己也身处同样不妙的境地时他们已经没有了回头的机会。而他们的指挥官、远在街道的那一端号施令的姆拉克将军同样对正在总督府中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或许他已经将守备军们的惨叫理解成了我们的哀号正坚定不移地传达着继续攻击的命令等待着胜利的喜讯呢。

    我们的敌人不得不面对着这样一个窘迫的境地:他们明明打开了进入总督府的入口却现自己反而因此陷入了被动蒙受着比刚才还要巨大的损失……

    “你说什么?”在刚接到路易斯王子的命令时皮埃尔惊讶地尖叫起来。不止是他就连我和常年跟随在殿下身边的近卫军军官桑德勒中校也吓了一大跳:“弃守大门?你昏头了吗?如果你想死办法有的是请不要随随便便把我们的性命也拖累进来!”我的兄长才不管面前的王子是一个多么天才的指挥艺术家他几乎是在叱骂路易斯殿下。

    “您听我说先生……”路易斯殿下一点也没有为自己受到斥责而觉得生气他平静地反问道:“您认为如果我们继续这样下去还能支持多久?”

    “……”皮埃尔扫视了一眼四周的局面他的眼睛如实地反映出现在的危局但显然他并不愿放弃抵抗的希望只有低沉着面孔有些倔强地回答道:“能支持多久算多久!”

    “您说的很对。可是如果我们被这样击破让整个战场四面开花敌人可以从任何方向涌进来像餐刀切割面包一样把我们切成零星的小块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就连最后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了!”殿下恳切地说着。他俊美的面容掩不住苍白虚弱的神色可一对碧蓝色的眼睛里却闪耀着智慧和自信的光芒。

    “与其这样丑陋地失败……”殿下继续解释道“倒不如我们先露出一个大破绽把他们的兵力全部吸引过来让我们把大部分力量都集中在这里和他们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说不定反到可以坚持得更长久些!”

    殿下的构想让我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在敌人这样的压力面前自己露出致命的破绽这甚至比自杀还要危险。可是殿下所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地敲打在我们心头让我们不得不信服。既然我们无论怎样都注定无法与强大的敌人相抗衡那么置之死地、放手一搏用我们最后残存的力量去争取一点点宝贵的时间这未尝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可是……”刚从战场上赶到的桑塔夫人置疑问道“……如果他们并不放松来四面围墙的攻势我们又该怎么办?”

    “这不可能。”路易斯殿下自信地微笑着“无论是谁当他正面打开一个缺口的时候绝不会在其他地方花费更大的力气。如果是您在指挥夫人那么当你可以从大门直接冲击我们的本阵时还会不会在四面围墙的进攻上多费功夫呢?而且……”殿下顿了一顿用无可辩驳的语气说道“除了冒一冒风险我们还能再干些什么呢?现在我们可以做出的选择毕竟已经不多了。如果这个方法没有奏效那就让我为我的愚蠢付出代价吧。”

    说着殿下目光炯炯地望向大门的方向。虽然口中谈论着自己败亡的结局可殿下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一点颓唐的神态。他高傲地昂着头看向我们犹如一个胜券在握的将军在等待着他命中注定的胜利。

    “好如果说就连殿下你都不怕死我们这群亡命徒难道还怕冒一冒风险了?”皮埃尔用力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舔了舔粘在嘴唇上的斑驳血迹扛起他的双手阔剑奔向他的同伴。我们也各自散开忠实地执行起殿下的计划来。

    以自己的生命为饵抛弃了保护自己的最后一丝壁障将生死全部交付给自己的勇气以自己的蛮力和斗志去争取命运的垂青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头脑简单狂热的蛮人作出的冲动选择。可是现在这样的选择反而代表着一种绝高的智慧和巨大的魄力让即便是那些最杰出的战术家们也不得不钦服赞叹。

    一切都如殿下所料想的那样当大门洞开时几乎所有的敌人一得到消息就都涌向这个远不如他们想像中巨大的缺口希图从贪功的友军手中抢得一份值得夸耀的军功。四周院墙的争夺压力顿时小了许多一些只差毫厘就要崩溃陷落的角落立刻恢复了平静。交战的双方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诸于那扇被拆毁的大门前将自己最强大的一面向对手显露与敌人交换着鲜血和死亡。

    每个人都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时刻。没有人知道殿下的援军何时到达他们可能下一个瞬间就出现在敌人的背后也可能永远都无法到达、或者根本就不存在。但我们无比确定的是多坚持一会儿就多了一分希望;倘若就这样悲惨地死去即便援军在你刚刚倒地时就杀退了敌人那对于死去的人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看着血肉横飞的景象殿下缓缓擎出了他的佩剑迈步走向战斗最惨烈的战场中央。

    “殿下您想干什么?”我一把把他拉住想要将他拖到身后“您不能冒这个险!我们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全倘若您在这时候出了什么意外那我们所有的努力岂不是就白费了么?”

    “保护我?”殿下把我拉住他的手轻轻移开“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这一仗的结局只有两个:要么我和你们一起死在这里要么我们一起活下来。我不能看着我的士兵们为了我拼命而什么都不做。这一仗……可是为我而打的呢。”

    殿下重新迈开脚步将我抛在身后。他骄傲的声音轻轻回荡在我的耳边却又像是飘摇在整个战场上:

    “倘若一个国王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那他又凭什么去保护自己的国人呢?”

    他说的是“国王”。

    他说的是他自己。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把“国王”这个词加诸到自己的头上还是在战场上为了这个理由去战斗。

    倘若一个王者有了这样的觉悟就再没有谁能阻止他了。那些忠诚于他的人们所能做的唯有紧紧跟随着他的脚步为了他一个人的信念而战。

    我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所谓“王者之气”这种东西我的眼睛所告诉我的事实是起码在这个战场上没有一个人对手能够直面觉醒的君王。面对着他们曾经的统帅和英雄几乎所有的袭击者都在下意识地躲闪。尽管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杀死面前这个金的男子是他们此战唯一的目的可好像每个人都在期待着别人去做这件事。路易斯殿下——不现在我想已经可以称他为陛下了——他手挥长剑的模样犹如史书上那些深入人心的英雄从那些让人感动的光辉事迹大踏步走出不但令我们这些追随者想要顶礼膜拜就连我们的对手也不免为之心折。

    鲜血染上了王子的剑染上了王子的甲染上了王子的脸……

    那些污秽的颜色并没有丝毫降低路易斯殿下的神采他正如一团朝阳升起在人群中散着搀杂血红和金黄色的灿烂光辉。

    我牢记着自己的责任紧紧跟随在殿下身后竭尽所能地抵挡袭向殿下的武器。我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对于王子来说是不是一种多余他矫健的身手足以让冒险战士中最出色的武士汗颜。即便抛却他王子的尊荣只用战士的标准来衡量殿下也依然属于这世上最出类拔萃的那一群人中的一个。

    猛然间一个高大威猛的温斯顿士兵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比周围的士兵们明显要高大许多、也强壮许多他手中硕大的战斧正向我证明着这一点。他在周身所有战士之中选择了我作他的敌手高声叫喊着向我扑来眼中书写着杀戮的疯狂热望。

    就在这个时候我犯了一个错误。

    我错误地认为这个对手高大魁梧得有些过分他的动作必然会相应变得迟缓。

    他一点也不迟缓。

    恰恰相反他的动作很快快得出乎我的想像。只在眨眼间巨大的战斧就向我当头袭来裹挟着隆隆风雷之声直奔向我的眉心。

    我已不及躲闪唯一能做的就举剑挡格。

    这不是我能够独力化解的重击。

    一声刺耳的巨响之后我觉得右手一阵麻木数道碎裂的剑刃闪着明亮的金属光泽从我的手中四射开去。眼前的事物忽然变得暗淡起来身体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感觉不到。片刻之后一阵拥堵的血气瞬间涌上我的胸口直冲入口腔让我尝到了一丝甜甜的味道。

    恍惚中我看见那把巨大的斧子再次扬起飚出一道狂裂的风暴。心里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呼唤:“躲开!快躲开!你马上就要死了!”

    我明知道自己应该听从那个声音的指示躲开这要命的猛击可是酸麻瘫软的身体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的指挥连动一动小指都觉得困难只能昏沉地看见一片交错的光影。一切仿佛都凝滞在这一刻除了模糊的一团我什么也看清楚、什么也听不清楚。

    准确地说我一点也不害怕。刚才那一记猛击让我头脑有些昏不太能够清楚地分辨眼前的景象。我的心里只隐约觉得有些可怕的事情要降临到我的头上某些事情或许会在这里得到结局。

    接着似乎有一道巨大的力量撞上了我身躯。我觉得自己在向一旁扑倒……扑倒……扑倒……在扑倒的过程中麻木的感觉一点点消退清醒的神智又被强塞回到我的头脑里。刀光、剑影、喊杀声、自己摔倒在地上产生的震动和声响以及来自臂膀和胸口的疼痛……这一切的东西在同一个瞬间向我铺天盖地地涌来压迫着我脆弱的神经让我忍不住低声呻吟。

    然后我听见了一声痛叫。

    那是我所熟悉的、最亲近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来望向自己刚才身处的地方。

    一瞥之间我看见了让我永远自责无法摆脱的景象。它注定成为困扰我一生的噩梦让愧疚哀痛的心情一刻也不曾远离过我的身边。

    在那把巨斧落下的地方皮埃尔下半身血肉模糊地拼命挣扎着。他小腹以下的部分几乎已经全部变成了紫红的颜色从他体内倾泻出来的血液仍在不停奔流着在他的身下汇聚成了一片红色的湖泊。

    我不知道他伤在哪里但我知道能够让鲜血那样流淌的重上已经足以让最强壮的汉子丧命。即便如此我的兄长仍然没有放过反击的机会。那把巨大的双手阔剑犹如猛虎的利齿自下而上向对手撩去瞬间撕开了那个士兵的咽喉。

    在解决完最后的敌人之后皮埃尔抛下了他的阔剑在地上痛苦地哀叫着。他的身体轻微痉挛着显示着他正遭受常人无法抵抗的巨大痛楚。

    “皮埃尔!”我什么也不顾了惨叫着扑上前去惊悸地移动着他的身躯托着他的后背和小腿想要把他抱到远离战场的地方。

    在我刚要站起身来的时候我的右手一轻皮埃尔又一次摔回到地上。

    只是一瞬间却又仿佛好久我愣在那里看着刚刚挽救了我的性命现在正躺在地上挣扎着的我的兄长。

    我的右手紧握着一条腿一条自膝盖断裂了的、露出了骨茬和肌肉的小腿。

    那曾是皮埃尔身体的一部分。

    一种极大的恐惧崩溃了我的世界我害怕我恐慌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生的这件事。

    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欢呼有人在绝望地尖叫有很多很多人从更远的地方向我们奔来他们好像很快就能来到这里却又好像永远都无法到达。

    这一切似乎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皮埃尔……皮埃尔……”这个名字就像是拯救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反复地念着生怕一但停口就什么都再也说不出来了。我像个孩子一样软弱地哭泣着任凭一切事物在我眼前变得模糊扭曲。我蹲坐在那里手里拿着那截断腿一遍遍地将它对准皮埃尔恐怖的伤口接上去希望这是个恐怖的梦境。当伤口的两端重新接合在一起时这个梦就会醒来我依旧可以看见皮埃尔矫健奔跑的样子。皮埃尔怎么会失去一条腿?他怎么能够失去一条腿?他难道不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喜欢把我扛在肩头在城市的小巷中穿行奔跑的吗?他跑得像风一样……像风一样快啊。

    他怎么会失去一条腿呢?

    这是个梦这一定是的。我忽然兴奋起来好像现了天大的秘密。我紧闭上双眼然后猛然睁开希望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是皮埃尔促狭的笑脸。他会喊我懒虫掀开我的被子把我扛在肩上在我的尖叫声中哈哈大笑。

    我不想再睡下去了让我醒来叫醒我!快救救我谁来叫醒我啊……

    断腿一次次从断裂的茬口上滚落下来它上面的肌肉已经失去了弹性在我的手中变得冰凉、僵硬。腿上的毛孔开始紧密地收缩肌肉泛出一层青灰欲死的颜色。

    天呐这真的不是一个梦吗?

    恍惚中似乎有另外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我看不清他的脸。事实上除了那半截断腿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看见我这个样子连忙一脚把我踹倒在一旁蹲下身子慌乱地对皮埃尔做着些什么。他好像大声说了些什么话还用沾满了鲜血的手拍了拍我的脸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当他站到一旁的时候我已经看不见皮埃尔膝盖上的伤口了。一条白色的绷带把他的伤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鲜血不时地渗出来可是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肆意流淌了。

    我颤抖着一种不知什么样的心情让我偏执欲狂地将手中那条断腿伸出来凑到那被包裹好的伤口处小心地对准……对准……

    它还可以长回去的不是么?求求你告诉我它还可以长回去长回去就像它之前生长在这个人身上一样就像这一切没有真的生过。它可以的……

    求……求……你……

第一百九十一章 手足之痛

    “长官您该吃午饭了。”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然后我依稀听到了敲门的声音。我躺在床上没有去答理这个声音双目僵直地望向天花板一动也不想动。

    两天前在总督府防卫战最紧要的关头卡莱尔将军终于率领着他麾下的第十三军团的将士们抵达里德城。为了尽快救援路易斯王子这支三万余人的大军拿出了惊人的毅力连续十余天日夜兼程地急行军用最快的时间到达了里德城下。城中冒出的烟火和喊杀声让卡莱尔将军立刻就猜到了正在生的事情他立刻命令全军正面强行攻城不计代价地占领里底城。

    对于骁勇的战士们来说这场攻城战简直毫无悬念。为了围攻总督府姆拉克将军已经将绝大部分的守备军将士聚集到了城中外城的防卫薄弱得根本一击连一次冲锋都没有支撑下来就完全陷落了。一旦控制城门卡莱尔将军根本就不去理睬躲在角落中负隅顽抗的残敌率领大军直扑总督府抄住姆拉克将军的后阵冲杀进去。

    我们的敌人从来都不知道这卡莱尔将军这支军队的存在甚至就算是当城门失守的时候他们也浑然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身陷重围。当这支无论数量、素质还是战斗意志都远胜于自己的精锐之师向他们起猛攻时守备军们的心情立刻就从即将获得胜利荣耀的巅峰跌落到绝望的谷底。

    正站在前列与我们交战的士兵们很快就现了身后的骚乱尽管他们还没有亲眼看见袭击自己的对手但却看见了飘扬在他们头顶的、绣着银色飞马的湛蓝色旗帜。任何一个温斯顿士兵都不会忘记这面骄傲的战旗意味着什么:他们是践踏勇士尊严的强者战神眷顾的斗士一次次吹响毁灭的号角、将败亡的绝望预兆投向敌人心中的精锐之师被称为“战神的骏骥”的温斯顿第十三兵团。

    就连漂流的清风也献媚地拉起战旗的一角将它在空中铺展开来仿佛正讲述着属于这面旗帜的无尽荣耀。这面旗帜似乎在刹那间唤醒了这些温斯顿守备军的记忆让他们无比清醒地想到自己正在和什么样的对手战斗而就在不久之前这些威武的军人又是在谁的带领下建立了不世功勋。

    卡莱尔将军只遭遇了很小的抵抗就杀到了总督府门前绝大多数守备军士兵根本就没有进行抵抗就选择了投降。事实上当第十三军团的旗帜出现在敌人身后时这场战斗就已经结束了:每个人都知道这支强大的军队是为了什么才出现在这里如果说在殿下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他们还不得不受到长官的胁迫去进行战斗那么当着这些忠诚士兵的面袭击殿下就等于彻底断绝了自己生存的希望。

    只有姆拉克将军和他的死党直到最后还在挣扎反抗他们显然并不奢望殿下会宽恕自己的罪孽但这已经无关大局了。混战之后人们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姆拉克将军的尸体据说他的身上带着数十道创伤看上去既疯狂又绝望就好像直接掉到了地狱恶魔的熔炉中去了一样可怕。

    就在片刻之前他还有机会登上自己生命的巅峰得到前所未有的尊荣和富贵。他距离那至高的一点是那么接近几乎马上就要成功了。

    忽然之间一切都改变了现实在眨眼间彻底翻转了他的世界把他由高贵的顶点掀入了命运的万丈深渊用一个如此丑陋的失败终结了他的人生。

    他的心里应该满是不甘吧只是没有人能够证明它了。

    可是这一切和我又有什么相干?

    这几天来我的心一直被沉痛负疚的情绪所包围着。只要一闭上眼我就会看见那犀利的斧影、皮埃尔苍白痛楚的面容和他截断了的右腿他凄厉的哀号一直回荡在我的耳边犹如一个诅咒让我不得安眠。

    胜利?荣誉?或许吧我在这场战斗中得到了这些东西受到了别人的尊敬。可那又有什么可骄傲的呢?我将我无辜的兄长拖入了这场战争让他受到了永难愈合的创伤。他是个天生的勇士有着一颗澎湃激昂的武者之心可是现在他残废了因为我的缘故再也不是那个手舞阔剑豪迈英勇的游侠战士了……

    没有什么能让我逃脱这心灵的责罚我这无用的生命又一次地牵累了我的家人夺走了他完整的身体和骄傲的心。

    皮埃尔受伤很重一直都处于昏迷之中医生说他只是太过虚弱并没有生命危险。这些天来我一直都不敢去看他甚至不敢走出我这狭小的房间。我不知道该去如何面对这样的一个景象:当他醒来现自己失去了一条右腿永远都不能像他希望的那样成为一个骄傲的勇士的时候我该如何去安慰他。

    事实上即便他什么都不说我也无力面对他空荡荡的右腿。

    战斗结束后我执拗地抓着皮埃尔的断腿既不哭泣也不说话只是木讷地看着那条腿时而喃喃自语时而把它立在地上就好像只要我一放手它就能自由活动似的。有人想要把他的断腿从我手中拿开却被我疯一样痛打了一顿。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条残肢被人拿走了我就觉得心慌胸膛中空荡荡的。我掀翻了面前的一切障碍打开每个我能打开的箱子和柜子。我的举动把别人都吓坏了他们都以为我疯了其实也差不多。我不能很准确地告诉你自己那时是糊涂的还是清醒的其实我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在找那条断腿但却又不知道在寻找些什么。

    或许我只想找到一点依凭一个能减轻我罪孽感的东西一个能让我抓在手里觉得安全踏实的东西……

    “长官……长官……您又什么都没吃这样可不行……您总得吃点什么……”刚才的那个侍卫的声音又在敲打着房门一声声迫切地呼唤着。他的声音关切和善是个很礼貌的青年。可是此刻他的喊声对于我来说简直是一种要命的折磨。

    我将头深埋在被子里拒绝外界的一切光明和声音。我愧对我的亲人甚至害怕看见任何人。我只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永远沉寂、永远黑暗的角落把自己深深地藏进去让愧疚心无休止地折磨我、惩罚我或许这样我才会觉得好过些。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了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那个侍卫试探地冲我叫着:“长官……长官?您……您还好吧?”

    “是谁让你打开门的?我说过让我一个人呆着你给我出去!出去!!出……”一阵莫名的烦躁让我暴跳起来站起身冲着那个士兵大声叱骂。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软弱又慌张暗哑得像是一头陷阱中的野兽。

    忽然我停止了咆哮惭愧小声说道:“殿……殿下我不知道是您来我……对不起我……”

    “很抱歉打扰了您基德先生。”路易斯王子从那个侍卫身后走了出来。他轻轻叹了口气既痛惜又像是责备地对我说道:“我知道您很难过先生可是无论生了什么您都不应该这样对待自己。”

    “劳您关心殿下我很好。”我冰冷生硬地回答道“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仅此而已。”

    “很好?”殿下立刻戳穿了我的谎言“您的侍卫告诉我您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我不觉得这样也能够被称为‘很好’。”

    “殿下那是我的事!”我心烦意乱几乎是粗暴地对待着这个我崇敬的人。他的目光清澈锐利让我忍不住想要立刻逃开。

    “那不是您一个人的事!”殿下丝毫也没有因为我的失礼而责怪我。他坚持着没有离开以一种朋友之间才有的严肃口气对我说道“起码据我所知还有一个人有权力决定你应当受到什么样的对待。”他不由分说拉住我的手臂拖着我向屋外走去。

    “就算你不想见任何人最起码你也应该见见她。”殿下一路把我拉到他的书房他看上去真的很焦虑连步态都失去了原先优雅的仪态。仆从们大概是第一次看见殿下做出这样的举动既惊讶又好奇地目送我们的背影。

    “她今天早上找到我求我想办法让她和你见一面。我不能拒绝她也没有权利拒绝她。没有人有这个权利包括你。”说着殿下一把推开书房的大门:

    “她就在里面。”

    大门敞开我看见了正焦灼地望着我们的那个人。

    坐在书房中的不是别人正是珍妮-基德皮埃尔的妻子我的嫂子。

    是的我曾经直面过狂暴凶残的对手曾经徒步与强大的温斯顿重装骑兵正面交锋曾经数次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与死神结伴而行。在那些时候我都没有感到丝毫的犹豫我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害怕的感觉永远都不会对某个人心生畏惧。

    可是现在面对着那个娇小、平凡、手无寸铁的女人我感到非常的害怕。这一刻我甚至想要立刻掉头跑开有多远就跑多远永远都不要见到她。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珍妮姐姐。

    路易斯殿下没有给我逃跑的机会他拽住我的胳膊用力把我向书房中一推然后向着珍妮姐姐说了句:“我把他安全带到了夫人如果还有什么吩咐请您尽管开口。”

    在对珍妮的谢意表示谦让之后殿下就走出书房反手关上了大门只把我们两个人留在房中。

    我低着头连珍妮姐姐的影子都不敢看一眼。巨大悲伤、痛苦和歉疚在我胸中翻腾着争抢着向要冲出我的喉咙可是我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低着头站在那里等待着珍妮姐姐的责骂和处罚。

    她走近了我轻轻抬起了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

    “太好了杰夫你们都没事你们都还活着……”她声音颤抖地对我说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们从我出城那天起就一直在为你们祈祷乞求万能的至高神不要把你们带走让你们留在我身边。他听见了我的祷告他听见了太好了……你们……你们都还活着。”

    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比这些话更让我无地自容。她居然为我——那个差一点害死了她丈夫的人那个本该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换一个健康的皮埃尔的蠢材——祈祷为我的安全生还而感到高兴。

    我怎么配得到这样善良的祝福哟!

    “对不起珍妮姐姐……对不起……”酸涩的感觉瞬间涌向我几乎已经麻木的鼻腔经过几天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我终于有了想要大哭一场的愿望。我的心不再是绝望麻木的那针扎一样的痛楚让我有了些许活着的感觉。

    “是我害了皮埃尔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他绝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该死我应该那个时候就去死啊……珍妮姐姐对不起……”我跪倒在珍妮姐姐面前抱住她的双膝嚎啕大哭起来。我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像这样放肆地哭泣了珍妮姐姐的怀抱就像是母亲一样的温暖安全让我能够卸去一切坚强的伪装露出最软弱的自我让我毫不遮掩地倾诉着自己的愧疚和悲伤。这些天来我已经把这些话在自己的心头说了千百万遍我直想把心中沉甸甸的罪孽感告诉给每一个人把我的心情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我知道倘若不这样做一次这些话会把我的灵魂压垮会让我真的疯。

    “那不是你的错……”珍妮姐姐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殿下把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我那才是皮埃尔会做的事。如果他眼睁睁看着你死去而什么都不做那他就不是我们的皮埃尔了不是吗?”珍妮的声音哽咽湿润眼圈红肿得厉害——还有谁会比他对皮埃尔不幸的消息更悲伤呢?可是同样掩饰不住的是她语气中坚强的骄傲。

    “别这样对待你自己……”她把放声哭泣的我搂在怀中吻了吻我的额头“……皮埃尔也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这个时候房外传来敲门的声。我站起身胡乱抹了抹沾满泪水的面颊用力摇了摇头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很抱歉打扰你们……”殿下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他看见我满脸泪痕的样子微微一愣然后继续对我们说道:

    “刚才我的医生告诉我皮埃尔-基德先生已经醒了他现在就想见见你们。当然……”他担忧地看了我一眼体贴地问道:“……如果您现在还不想去基德先生我也会把您的情况转告他。”

    “我要去!”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大声回答不顾礼节地大踏步走出房门。自从皮埃尔受伤以后我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我已经准备好了直面我的罪过当着他的面表达我深深的感激和歉意。

    皮埃尔的脸苍白得吓人嘴唇也隐隐泛出虚弱的青灰色。他半撑着身体坐在床上在那原本应该是他右腿的地方只有一个干瘪的裤腿空荡荡地挂在那里。

    看见他这副模样我站在门口涩着嗓子哑哑地喊了一声:“哥哥。”

    他转过头来看见了我脸上露出慈爱兴奋的表情。他无力地向我挥动着手臂身体险些因此失去平衡而倒下。

    我连忙跑过去扶住他的身体又在他的身旁多加了一靠垫。看着曾经用宽厚的肩膀把我高举过头的兄长变成了现在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的心里像是刀割一样难过。

    “哦我可真没用连坐都坐不稳当啦。”让我吃惊的是皮埃尔一点也不因为自己的残疾而难过。他咧开嘴自嘲地对我大笑着尽管身体很虚弱可他的眼睛中依然流露出我所熟悉的坚毅。

    “嗨别做出那副表情来杰夫你这个臭小子。你怎么啦?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我只是少了一条腿而已这又怎么了?还记得吗?爸爸不就是这样的吗?你以前还说他走路噔噔地响看上去很威风呢。我也会是那个样子的。把眼泪擦掉哦还有鼻涕你的样子可真难看……”

    他越是说得轻松我哭得越厉害。这伤害对于皮埃尔来说绝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的轻松这彻底断绝了他实现自己梦想的希望甚至把他变成了一个还不及普通健全人的残疾。而他本来是一个那么出众的战士啊。

    “对不起哥哥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你才……”我啜泣着说不出话来。

    “不要说对不起傻瓜。”皮埃尔微笑着轻声打断我他伸出手想要摸摸我的头顶可是手伸到一半又无力地低垂了下去。

    “知道吗杰夫我以前做过许多自以为英勇的事情:寻找失落的秘宝、惩戒违法的凶徒、驱逐食人的魔兽……其实回想起来我都干了些什么呢?炫耀自己勇力夸耀自己的经历只帮助了很有限的几个人却自以为是地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英雄。”

    “如果不是你杰夫我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把我的力量和那么多最勇敢的人结合在一起为了千百万人的福祉。你知道吗?在和他们并肩战斗的那一刻我真的感到了自己的伟大。是伟大啊那是在此之前我从未有过的自豪感就好像亲手扶上了历史的车轮把它推向更明亮的地方。我们已经改变了历史对么?”

    “我已经达到了人生的顶峰了杰夫以后无论生什么都无法再越这一刻的荣耀。就算我没有受伤也一定会真正退休放弃我的冒险生涯。你看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作一个独腿的老板向每个客人吹嘘自己年轻时的勇行对于一个战士来说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更重要的是在这场战斗中一直站在我们身后指挥着我们、让我们立下这越了自己能力的功绩的并不是别人而是你我的亲生弟弟。还有比这更棒的事情吗?我的弟弟已经长大了他冷静、勇敢即便面对着不可战胜的敌人也毫不犹豫地担起了这份沉重的责任丝毫没有退缩。你已经过我了成了一个让我仰视的战士。”

    “那是我最骄傲的一刻杰夫不是因为我救下了一个王子不是因为我战胜了强大的对手也不是因为我干出了让别人尊敬的功绩。”

    “那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为你我的弟弟而感到骄傲。我有一个了不起的亲兄弟这是无论什么都无法比得上的绝高荣誉啊……”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双赢和议

    虽然时光奔逝的脚步从来不曾停歇它甚至是从众神诞生之前的混沌一路奔涌过来但是对于我们这些暂时生存于这个世界上的碌碌众生来说历史并不是一条从未中断过的连续实线而是由许多个闪光的亮点连接而成的、充满了似真如幻般传奇色彩的一条烂漫的虚线就像是夏日星空上的一链银河撒满苍穹。这些亮点或许是某位伟人的足迹或许是某件惊人的创举它们将会被后世的人们永远铭刻在心成为这一段岁月的代表永远被载入史册。

    大6公历1463年9月9日这一天注定会作为一颗明亮的星辰缀入那条灿烂的银河之中即便是史书上染满的灰尘也无法掩去这个非凡日子的光辉。在这一天里新德兰麦亚邦联合众王国的开国君主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与法尔维北方大6温斯顿帝国王位的第十二代继承者路易斯-弗拉维尔-德-赫诺尔在里德城签订了和平协议。协议规定:温斯顿国王路易斯二世陛下承认新德兰麦亚政权的合法性承认新德兰麦亚王国这一新生邻国的独立地位;新德兰麦亚王国将与温斯顿帝国全面结为同盟;两国将在科技、贸易、军事等方面紧密合作;温斯顿帝国占领军将全面撤出原德兰麦亚领土并有计划地赔偿因近年来的战争给德兰麦亚造成的损失。这就后来为两国带来了近四十年宝贵和平的“里德协议”又被称为“九九和议”或是“双贤王和议”。

    当然更多的人会把这个协议看做一场潜在的权利交易:尽管在条款中未曾写明但既然新德兰麦亚王国的所有者弗雷德里克一世陛下愿意同路易斯陛下签署这份影响重大的协议这就说明他认可对方为强大的邻邦温斯顿帝国的唯一合法继承者并愿意为帮助他扫清通往王者玉座的所有障碍。

    对于广泛流传于世的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散性合理想像我只能嗤之以鼻。

    不过即便是再怎么心怀恶意揣测两位年轻君主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以节制、平等著称的和平协议它让饱受战乱之苦的两国人民看到了这场长达七年的残酷战争的尽头让人们觉得和平安静的日子有了希望。可以说除了大战争横财的军火贩子和渴望在战争中崭露头角的战争狂人之外每一个人都从这个协议中受益无论他是贵族还是平民是温斯顿人还是德兰麦亚人。在此之前流传于世的所有和平协议和停战协定中每一个字都显露出战争的胜利者对失败者盛气凌人的压榨和欺凌像这样一个能够兼顾双方利益和接受能力的协议是史无前例的。

    人们甚至为这个协议明了一个词汇:双赢。在此之后这个词汇在大6各国的政治和经济界运用的十分广泛一度红极一时甚至连一些没有接受过什么教育的家庭主妇在市场上讨价还价时也能够熟练运用。因此这个协议又被人称为“双赢和议”。

    只有当双方自内心地想要终结这场让人憎恨的战争时这样的协议才会有可能产生。

    签订协议的仪式是在原温斯顿驻德兰麦亚总督府前庭中举行的仪式现场只采取了一些必要的安全防范措施并没有禁止外界的参观。一时间原先安静高贵的贵族社区挤满了来自里德城和附近市镇的市民和农夫。那些穿着粗布衣裳、身上打着补丁、有些还赤着双脚的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所谓“泥腿子”们有机会亲眼见证两位君主在协议上携手写下将会改变历史走向的重要一笔这还是有史以来的头一次。尽管他们并不懂得高雅的礼仪不知道以庄严的沉默来对待这严肃的时刻以至于仪式现场略显得有些嘈杂但我觉得这个仪式因为他们诚实、淳朴的目光而变得更神圣、更有意义。

    几乎被摧毁的总督府只经过了简单的清洁和整修我们刻意保留了那些被战火熏得黑的破瓦残垣、破损的雕塑、支离破碎的回廊和那些只剩一截木炭一样的残根插在土壤中的曾经的花朵。如果有机会我希望它可以像这样永远地保存在这座城市中让那些我们之后的人们能够看到让他们了解战争并不完全是史诗中的传奇英雄和被后世景仰的光辉荣耀在更多的时候那更意味着一场残酷的毁灭。

    那是他们所能想到的最丑陋的东西!

    在协议书上签下最后一个名字之后书记官把两份文件收起来分别放在两位国王身后的匣子中。然后两位君主站起身来双手紧握在一起。

    “感谢您陛下您为我们打开了通往和平的大门您的睿智和仁慈是我们永远的榜样。”弗莱德我了不起的朋友诚恳地对路易斯陛下说道。和上一次我见到他相比他的面色更加苍白。伤及呼吸道的重创使得恼人的咳嗽一刻不停地纠缠着他。可是他的目光却始终明亮、坚强犹如两团燃烧不熄的火焰。

    “应该感谢的人是我才对陛下。”在前几天的一个简单但正式的加冕仪式中刚刚成为国王的路易斯王子连忙说道他的脸有些红一点也不掩饰对自己面前这个贤明君主的尊敬:

    “是您的宽容和慷慨使我们的和平成了可能感谢您对温斯顿给德兰麦亚造成的伤害表示的理解和宽恕。您让我认识到自己的浅见和懦弱更救了我的性命倘若不是您恐怕我现在已经背着叛逆的罪名死去多时了。”

    “那是战神庇佑他所钟爱的勇士我可不敢居功啊……”弗莱德微笑着开着玩笑转而又看向正侍立在一旁的我“……如果说一定要感谢什么人的话陛下杰夫才有这个资格得到您的谢意。”

    没想到他们在这个时候还会提到我的名字我的脸立刻羞赧又骄傲地红了起来。在路易斯陛下感激的注视下我手忙脚乱地推托了他的谢意。

    “现在陛下……”过了片刻弗莱德敛起了他友善的笑容意味深长地对路易斯陛下说道:“……在通往和平的大道上只剩下最后一个阻碍了。”

    提到这件事路易斯陛下的目光不由得立刻暗淡下去。他转过身望着温斯顿都城的方向既坚决又不免留恋和痛苦地回答说:“是啊陛下现在到了让我们把道路铲平的时候了……”

    签署完协议之后曾经在总督府保卫战中建立了卓越功勋的战士们受到了两位君主的表彰。这同样是史无前例的:两位国王亲手给参加了那场战斗的战士们——无论他们是温斯顿人还是德兰麦亚人是职业军人还是雇佣兵是名声显赫的勇者还是默默无闻的市民——佩上象征着勇气、仁爱和和平的橄榄剑勋章并一个个当面表达了自己的感激和尊敬之情。在此之前以雇佣兵身份出席战争的战士们从来没有机会与正规军队分享胜利的荣誉——他们的功绩总是被战争的操纵者们有意无意地淡化最终被归入某一个著名将领的名下。

    这是他们应得的荣誉在那场惨淡的胜利中四千多个勇敢的生命永远地倒下了他们中有不少人连姓名都被失落在痛苦的长吟之中永远被我们遗忘了幸存下来的人只有不足一千他们中有许多还因为战斗留下了永难磨灭的伤痕如我的哥哥皮埃尔一样成了残疾。

    我们必须记住他们不但是我们自己而且要让历史永远记住他们。他们有权利让别人知道在最严酷的灾难生的时候是谁拼死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对抗强大得难以想像的敌人并最终创造了奇迹让在战火中挣扎的人们看见了希望。他们证明了当历史大潮凶狠地涌来时即便是那些最普通的人也并不是只能等待被淹没的命运。只要胸中还有勇气心里还有希望即便是平凡无奇的普通人也有创造历史、改变命运的力量。

    当最后一个幸存的战士也接受了他应得的奖赏退入到人群中时我看见地底侏儒瑞德尔面带感伤将镶嵌着橄榄石的银质勋章从胸口小心地取下用一条白色的布细细包裹好紧紧攥在手里。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独自一人悄悄走出人群转过残破的院墙向着墓地的方向走去。

    所有牺牲在这场战斗中的人都被埋葬在里德城的公墓里其中也包括瑞德尔的朋友、以神射和蹩脚的琴声著称的弗朗索瓦……

    这时候里贝拉伯爵的身影从后院闪了出来径直向路易斯陛下走去。古板的礼仪让这个年长的贵族走得并不迅但他僵硬的表情却总让我感到他正在竭力掩饰着自己心中的震惊。很快他走到陛下面前俯在他的耳边轻声说着些什么。

    伯爵的消息让路易斯陛下微微一愣神。他立刻转过头去同弗莱德低声密语起来很快弗莱德的眼睛也亮了一亮。紧接着路易斯陛下就叫过自己的侍卫长叮嘱了几句就和弗莱德一起带着我们向后院走去。

    在后院的一栋两层小楼前一辆轻快地四轮马车正停靠在那里。这辆马车制造得考究精细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雕细琢每个轮子都被三根弹性很好的螺旋状钢管固定着以减轻马车行驶过程中的颠簸仅这一个细小的设计就能看出制作这辆马车的不但是技艺最出色的工匠而且是最具想像力的设计师。

    很显然这辆不平凡的坐架应当属于一个地位高贵、身份显赫的主人。但奇怪的是马车上看不见任何彰显主人身份的家族徽章就连一些普通的装饰品都似乎被临时拆除了。一个身披斗篷的车夫一动不动地坐在车辕上右手拄着马鞭静静地看着车前的两匹骏马对于四周的一切变化都无动于衷仿佛天生就是为了驾驭这辆马车而生的。

    几个穿着佣兵盔甲的战士骑在马上立在马车之后。尽管身上的铠甲和装备并不统一但他们整齐的队列和一致的沉默出卖了他们。你无论拿出多么可靠的证据我都不相信他们会是临时雇佣的保镖那种无论何时都会显露出来的严密的纪律感和警惕性无一不在向我们揭示着他们的身份:

    他们是士兵职业军人而且属于所有军人中最出色的那一群。

    一个衣着简朴、略显佝偻、打扮得像个秘书或是教师的文弱中年人正站在小楼门口有些不安地张望着。当看见弗莱德出现时他忍不住激动地向着我们走了两步。忽然好像又记起了什么迟疑着停住了脚步惭愧地低下头去。

    弗莱德急步迎上的度并没有因为他的迟疑而稍慢正相反他走得更快了。他激动地伸出双臂苍白的脸上因为兴奋而透出一层漂亮的红晕来:

    “佩克拉上校真高兴还能见到您。”弗莱德大声说着即便是当着路易斯陛下和众多仆从、士兵的面也没有丝毫掩饰自己的喜悦。

    正如他所说的那个正守在房前的中年男子正是我们往昔的良师挚友在完全尽到自己职责之后誓效忠于克里特帝国王储迪安索斯殿下的约瑟芬尼亚-卡-佩克拉。我一度以为他终将离我们远去注定成为我们的敌人却没想到这么快又能在这里见到他。

    同行而来的达克拉、罗尔等人也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纷纷上前向佩克拉上校表达自己的情谊。当初在离开翁伯利安山谷、进入圣狐高地后不久我们就向大家说明了上校的行为这使得所有在那时曾经斥责上校愚昧僵化的人都追悔莫及。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向上校表达自己的愧疚和感激。

    不必多做说明上校的出现已经为我们揭示了正在房中等待的人的身份。尽管仍在为投降克里特人的事情感到惭愧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弗莱德但佩克拉上校很快就记起了自己的责任谨慎地向四周看了看推开房门把我们请入了房间。

    果然正在房中等待的正是路易斯陛下少年时的好友、克里特帝国王储迪安索斯-卡尔及奥-封-蒙特罗殿下。

    与上次相比克里特王储看上去精神好了很多。尽管旅途的劳顿让他非常疲惫但他显然已经摆脱了与旧友为敌的挣扎心情。

    “路易斯!”一见到刚刚加冕的温斯顿国王迪安索斯王子就走过来热情地拥抱了他。与上次见面时正式、疏远的外交用词不同这一次克里特王子亲切地用名字直接称呼着旧友。一丝经过了修饰的激动神情替代了他一贯的沉着稳重让人感觉到他身上浓浓的人情味。

    “迪安索斯你怎么会来这里?”路易斯陛下同样热情地回应着朋友的拥抱。

    “还不是因为你我的陛下……”迪安索斯松开了手轻松地耸了耸肩膀说道“……我从不知道你原来也是个擅变的家伙古德里安陛下的使者把你的信送到时我又惊讶又高兴既担心这是德兰麦亚人的阴谋又害怕你遭遇什么不幸就打定主意亲自来一趟找你问个究竟。没想到走到半路就收到了你的消息这才知道你真的有了争夺王位的打算又听说古德里安陛下就在这里所以就连夜赶来了。”

    说着他把脸转向一旁的弗莱德不失仪态地躬身行礼道:“很抱歉这样冒昧地打扰您陛下我太失礼了。”

    “我们一直十分期待与您会面殿下能在这里见到您是我的荣幸。”弗莱德同样得体地对应道。

    “对于我来说第一次与您见面会是在这里这已经不是荣幸而是幸运了。”迪安索斯王子半开玩笑地恭维道“倘若是在战场上与您相见恐怕我就不得不做好成为您阶下囚徒的准备了。”

    对于王子的恭维弗莱德并没有一笑了之正相反他异常严肃地回答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殿下我希望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出现。”

    弗莱德的异常反应让克里特王储微微一愣随即会心地答道:“那一天是否会出现将取决于陛下您是否能够理解克里特王国的立场。”

    “是取决于我们双方是否能够正确理解对方的立场殿下。”弗莱德友好地更正道“取决于两国之间的相互谅解取决于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对当前的局势达成共识。”

    “我相信只要我们双方都有足够的诚意和愿望去终结这场战争那么和平终将会在我们手中诞生。对于这一点我确信无疑。”

第一百九十三章 秘约,和平序曲

    “和你们相比达伦第尔的许诺可真的大方太多了陛下。”迪安索斯王子看着列出的停战条件苦笑着对弗莱德说道“他甚至愿意将现在温斯顿帝国控制的、直到晨曦河北岸蕴藏着丰富矿藏的山地区域都划归到克里特的版图中。”

    “那并不是因为他的慷慨他许诺给您的东西都是些连他自己也未曾得到的这是在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而我们所承诺的都是原本就属于德兰麦亚的领土。这样的条件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殿下。”休恩面带微笑地说道“而且殿下我们并不像达伦第尔那样向您提出了诸多要求在我们的协议中您什么责任都不必承当。对于您和您的国家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没有损失、不劳而获的和平。这本身就足够说明陛下对于您和克里特王国的谅解和友谊了。”

    “您凭什么会那么确定我会接受这个建议呢陛下休恩先生?”迪安索斯王子皱紧了眉头缓缓地说道:“按照这个协议我们不但一无所获还要将现在拥有的大部分德兰麦亚领土交还。我完全可以拒绝你们接受达伦第尔的提议在圣狐高地动全面战争在一定时间内将你们的主力完全拖住。别忘了路易斯现在所有的兵力也不过只有区区两个兵团并且他势单力孤缺乏必要的补给在国内的绝大部分支持者又都已经失势被严密控制起来不能给予他任何帮助;而达伦第尔已经成为温斯顿帝国事实上的统治者能够调动的兵力过八个兵团无论怎么看路易斯的胜面都不大啊……”克里特王储神色凝重地瞪着我们语气中隐隐包含着威胁的味道。

    尽管正当着路易斯陛下的面迪安索斯仍旧毫不避讳地当面指出了他实力不足的状况一点也没有因为有损朋友的颜面而觉得尴尬。事实上从刚才开始协商双方停战条件的时候起他就立刻变得强硬和固执起来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将个人的一切情感都抛在了一旁。尽管他的坚决态度让我们的谈判迟迟没有进展但必须承认的是当某些问题牵涉到国家利益时他表现出来的执着甚至是斤斤计较的态度让人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事实上他的话也并不算是在夸大其词尽管克里特未必有能力战胜德兰麦亚但双方打成两败俱伤的可能性却非常大。如果这个时候达伦第尔赢得了王位争夺的战斗重兵围攻圣狐高地那我们的处境就真的非常危险了。

    佩克拉上校无比尴尬地看着正在争论的双方他的微妙身份使得他在这场谈判中失去立场。在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些什么似乎都意味着一种背叛;而如果他什么都不说却又好像会让人产生同样的感觉。尽管自始至终他都一言不但他却是我们中最疲惫的一个。当弗莱德、休恩在和迪安索斯王子针锋相对但又神情自若地进行磋商的时候可怜的上校已经窘迫得满脸通红大颗的汗珠沿着额头点滴落下。

    “殿下……”当迪安索斯王子最终忍不住说出这些威胁的话语时年长的上校终于忍不住虚弱地叫了一声可是片刻之后又立刻住了口痛苦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既羞怯又期盼地看着我们。

    “您这样想是不明智的殿下。”休恩并没有对王子威胁的话语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克里特的王储会这样说早就在他预料之中似的“当然我们并不否认您可以把我们拖入危险的境地甚至是万劫不复的灭亡深渊。但您真的认为这样值得吗?”

    “相信您也很清楚如果您这样做了克里特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不得不指出您的这笔投资成本是非常巨大的而比这更为巨大的是风险。我想您应该已经注意到了达伦第尔王子向您承诺的利益是建立在连续三个假设上的。第一:他必须在与路易斯陛下争夺王位的过程中胜出正如您所说路易斯陛下的实力现在还远谈不上强大但请您不要忘记陛下卓越的用兵能力和他在温斯顿军队中无可比拟的巨大声望尽管这两者很难进行衡量但在许多时候越是难以衡量的变数越能够决定生意的成败。”

    “其次他一定会信守自己的诺言。我不知道您凭什么那么确信达伦第尔王子会信守诺言据我所知他在各国上流社会中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口碑。就目前路易斯陛下的遭遇来看玩弄阴谋诡计他到算是个中高手。我不得不冒昧地替您指出当我们两国在争战中两败俱伤时他想要攻取的未必会是土地贫瘠、地形复杂的德兰麦亚而说不定是土地丰饶物产富裕的克里特。”

    “第三即便路易斯陛下在争战中失利并且达伦第尔王子也十分让人意外地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您又凭什么那么确定他有足够的力量帮助您攻打我们?我已经说过了路易斯陛下的军事天才是没有人可以忽视的说不定到了那时候温斯顿帝国也身处崩溃的边缘。如果是这样的话您又能得什么呢?三个同样疲弱而又相互仇恨的国家。要知道法尔维大6可并不只有我们三个国家如果您还有足够的记忆力就应该还记得在风车平原的那一侧曾经在信仰战争中被克里特击败的亚塔王国他们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洗雪自己的耻辱而西南方夜枭丛林中的蛮族人也一直希望能够踏上大6美丽的平原之地。您有足够的信心在国力憔悴的时候还能去面对这些旧日的敌人吗?”

    “如果您执意要战争殿下……”说到这里休恩稍稍停顿了一下以一种更坚决的口气说道:“……我们只能遗憾地接受这个事实。我们没有选择唯有拼死去保卫自己的家园即便明知道最后终究难逃劫难也要把我们的敌人一起拖入地狱。而您不同您是有选择余地的完全可以追求一个对您、对克里特都更好的结果。”

    说到这里休恩微笑起来露出了他熟悉的商人笑容:“一个是和平、人民的拥戴、两大邻国兄弟般的友好感情和毫无风险的领土投资少见效快几乎毫无风险;一个是永无止息的战争、人民的苦难和痛恨、四面用心险恶的敌人和空中楼阁般的允诺投入高昂、回报缓慢而且时刻都有蚀本的可能。即使是最蹩脚的商人也不会作出错误的选择更何况殿下您是最睿智的政治家。我看不出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休恩左一个“成本”、右一个“回报”把高贵的克里特王储说得目瞪口呆。把决定国家命运的谈判当成一笔投资生意来做这也确是只有休恩才干得出来的事情。不过休恩的分析入情入理即便是全不相干的人听了也只有点头赞同的份。

    迪安索斯殿下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眉头紧锁迟迟不肯说话。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看着殿下其中也包括休恩。尽管他在谈判时侃侃而谈看起来胸有成竹可做出这最终决定的毕竟还是迪安索斯王子谁也不可能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克里特的王储终于抬起头来。他忽然望向路易斯异常严肃地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必须保证成为温斯顿的国王绝不能给达伦第尔任何翻身的机会。”

    王子的担心是完全必要的。倘若他愿意接受我们的提议就意味着对违背了自己对达伦第尔的允诺倘若最终获得王位的仍旧是达伦第尔那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军事上克里特王国就都会陷入十分被动的局面。

    “这个请您放心殿下如果能得到我们陛下全力支持的话路易斯陛下……”

    “我要听到他亲口告诉我!”休恩刚一开口就被王子打断了。克里特的王储显然十分了解自己的旧友难免担心他在最后关头屈服于自己的善良。

    “我……”路易斯干涩地张了张嘴眼底流过一道柔弱的光彩。但他很快就克服了犹豫的心情坚定地点了点头看着迪安索斯王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到:

    “我保证成为温斯顿帝国的君主并信守自己的诺言与克里特和德兰麦亚结成友好邻邦让战争的阴影永远远离我们的国土!”

    直到这时迪安索斯王子才赞许地点了点头露出些许轻松的表情。

    “我愿接受您的条件陛下。”他握紧了弗莱德的手恳切地说道“愿我们两国曾经的不快都随着这一次的握手成为过去;愿我们这一次会面能够成为两国人民世代友好开端。”

    “请您相信您作出了对您的国家和人民最有利的抉择。”弗莱德微笑回应着王子的友好表示。

    在和休恩握手时克里特的王储坦诚地说道:“在谈判桌上您是我所遇见的最强大的对手休恩先生。但是请恕我冒犯我之所以愿意接受这个和平协定并不是被您所说服的。”

    “倘若对手是别人我或许真的会冒一冒风险去寻求更大的利益。但这一次我的对手是路易斯和古德里安陛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我有能力击败的人而现在他们结成了盟友肩并着肩站在我的面前。”

    “如果他们联起手来或许无论创造出任何惊人的奇迹都不会太让人意外吧。和他们去赌一场战争说实话我一点信心也没有。”

    “我是被他们吓退的呢不过承认这一点并不会让我觉得羞耻。与其愚蠢地与强者为敌我觉得还是和战神为友更明智些。”

    “而且路易斯……”说到这里王子再次看了身旁地位尊崇的朋友一眼:“……能够不必与你为敌真好啊……”

    ……

    几天之后同样是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小屋中一份由弗莱德和迪安索斯王子共同签署、路易斯陛下作为见证人的停战争协议正式产生了。协议规定克里特王国全面停止对德兰麦亚王国的军事行动并交还花语平原中北部地区和整个乌齐格山脉。花语平原南部大约三分之一的土地则正式并入克里特王国。考虑到两国曾经长年交战为避免可能存在的边境冲突双方决定整个花语平原为军事真空带双方都不得在平原内驻扎军队以示友好。同时在休恩的极力推动下两国商定在边境进行贸易互通在六座边境城市**有十三大类一百三十五小种商品作为特殊商品免除进出口税务。除此之外由迪安索斯王子和路易斯陛下签署的关于克里特王国和温斯顿帝国的相关协议也以补充协议的形式出现在协议书中一待路易斯陛下完全统一温斯顿王国之后就立刻生效。

    如果说双赢和议让这场断断续续先后长达九年的战争看见了和平的曙光那么这份后来被称做“和平基石”、“密室之约”的协议真正铺就了通往和平的道路。它是第一份由参战三方面联合签署的和平协议不但将正笼罩着三个国家的战争乌云彻底驱散更指明了和平到来之后参战国如何携手进行战后重建、休养生息、交流沟通以及长久保留和平的方法。现在看来这份协议大概集中了以贪婪攫取利益为基础的国家关系中仅有的一点道义。直到今天签署协议的三位统治者和他们的继任者都还在忠实履行着协议中的相关内容这起码给三个国家之间带来了长达近五十年的和平。这在以欺骗和背叛著称的人类社会——尤其是国家政治——中已经算是非常罕见的了。

    对于这项协议的签订最高兴的人要属佩克拉上校了。当迪安索斯王子在文件上签上自己名字的一刻他多年来一直受到责任感和忠诚意志折磨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解脱忍不住搂着我又哭又笑。

    达成协议之后迪安索斯王子立刻踏上了归国的旅途。尽管从多年前开始他就已经是克里特事实上的统治者但从法律程序上来说这份协议仍然需要得到他的父亲、克里特国君科勒尔三世的肯。在王子离开之后弗莱德立刻给留守在圣狐高地的罗迪克送去一封信函讲明了这里的情况但也仍然谨慎地提醒他加紧对克里特人的提防——尽管已经达成协议但我们仍然没有权利放松对克里特人的警惕心。

    很快我们就投入到了远征温斯顿、协助路易斯陛下平息叛乱的准备之中。如果是在半年之前、甚至只是一两个月以前你还无法想像这样的景象:曾经势不两立、结有血海深仇的两**人现在正聚集在一起为着同样的目的而携手做着同样的事情。我不能说他们之间是亲密无间的——他们中不乏在战乱中失去了亲友的人而且在许多时候夺去亲人和战友生命的正是对面这些与自己同样因为荣耀的战绩而名声显赫的强大战士。但是一个更高尚、也更美好的词汇正在更高的层面上消弭着两群勇士的仇恨。这个词汇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能够让他们吞下失去亲人的痛苦、按耐住心头仇恨的火焰和那些曾经在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上留下惨痛伤口的人们携手合作。

    这个词就是“和平”。它曾经被数不清的虚伪野心家们侮辱和亵渎以至于让人听起来有些虚伪可耻。唯有饱受战火摧残的人们才能真正现这个再普通也没有的字眼象征着一种怎样的美好甚至当人们说起这个词的时候连声音都忍不住变得温柔起来。

    这些天来路易斯陛下唯一的工作就是坐在书房里写信。一封封言辞恳切的书信饱蘸着他诚挚的希望从鹅毛笔管中流淌出来而后通过各种渠道送到那些仍然忠诚于他和那些不得不屈服于达伦第尔威压之下的温斯顿贵族手中。在信中陛下毫无保留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激和歉疚之情将他们的屈服归咎于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一再申明绝不追究追随达伦第尔的贵族的罪名。

    他并没有要求这些人为他做些什么只是安慰他们让他们静候战争结束不要为自己的处境担心。他越是这样说就越让人感到他的自信和强大。很快陛下的辛劳就有了回报除了那些矢志忠诚于陛下的人们之外许多动摇中的贵族也有了回复。他们中大部分是邻近德兰麦亚领土的外省官员也是在最担心受到内战波及的人。还有一些内廷的官员尽管不敢做什么明显的表示但在措词间也隐讳地表示自己对陛下的亲近之情。

    与路易斯陛下极力争取和平相对应的是卡莱尔将军和里贝拉伯爵正为战争做着最后的准备。不止是他们更多的德兰麦亚军队也从圣狐高地开赴里德城随军而来的还有大批的战争物资。来自温斯顿各地的秘报如同雪片一样飞入休恩的手中无论是作为商人还是情报官他无疑都是非常合格的。很快我们就得到了关于温斯顿国内兵力的分布情况而且很有可能我们知道的比达伦第尔王子本人还要清楚。

    弗莱德在指挥室中和我们一起商讨着一个又一个作战计划我很少看见他那么亢奋简直是要把一生的战争天才一次性全部倾泻出来以后再也用不着了似的。

    我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期盼着一场战争。或许这不会是最后的战争或许在此之后仍有无数的战争和死亡与人们相伴但对于我们来说这场战争意味着希望也意味着某些悲伤和可怕的事情的终点……

    (小弦子周末时有时临时外出没有及时更新希望大家见谅。今天放出两章另外为《兽血沸腾》的静官大人拉一张月票。)

第一百九十四章 让一切重新开始

    血战之后的夜晚总是格外宁静甚至因为太过宁静而让人难以入眠。我循着山石砌成的阶梯登上城墙将目光投向东侧的那道峡谷之中。夜晚的幽暗吞噬了我的视线整个峡谷就好像一条硕大无比的巨蛇正张大了贪婪吮吸生命的嘴巴。

    一种别样的惶惑立刻抓紧了我让我忍不住心生畏惧。我竭力想要转过头去不再去看它可那可怕的山谷却仿佛带有某种魔力将我的目光一点点吸入深邃的幽冥之中与它一同被吸引的还有我永远也摆脱不了的那个残酷的记忆。

    一道冰冷刺骨的触觉沿着脊椎骨爬上了我的脖子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我不知道这层凉意是因为秋夜的霜风还是自内心的恐惧它们给人的感觉总是很相像——在许多时候它们其实是一回事:寒冷是因为肢体肌肤的怯懦而恐惧则是灵魂在绝望的冰川中冻结。

    隐藏于黑暗之中的的山谷与我记忆里的景象相互重叠呼啸的山风犹如多年前那场屠杀中亡者的哀号带着凛冽的血腥气息。我只觉得手脚冰凉嘴唇也在微微颤抖。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也许很奇怪吧:在白日的战场厮杀间还满怀勇气残忍地一次次将长剑刺入对手胸膛的军人在赢取胜利之后在这个安详空旷的夜晚居然会害怕面对一段战斗的回忆。

    正当我沉沦于往事难以自拔的时候一只手臂忽然搭上了我的肩头。

    “又想起那时的事了吧杰夫?”弗莱德低沉着嗓子对我说道。我转过脸去看见我高贵的朋友身着便服披着一件深黑色的斗篷正站在我的身前。晚风拨撩着他的梢露出了一张疲惫而苍白的面容。直到现在我才忽然现夜色中的弗莱德看上去格外柔弱让人很难把他与日间那个挥舞着战刀带领我们赢得胜利的英勇统帅的形象重叠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有些惊讶地问道。

    “我……”他刚想回答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身体都咳弯曲起来苍白的面色因为呼吸受阻而显露出一层粉红。

    我连忙拉紧他的斗篷轻轻拍打他的后背过了好半天他才平息下来。

    “你现在不该来着的。”我责备地说“这里晚上的风很大你的身体最近又不大好小心着凉。”

    弗莱德安慰地对我笑了笑摆了摆手:“不要紧只是被风呛着了。”说着他缓缓直起腰来和我一起看着山谷的入口。

    “还记得吗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他轻轻叹息着把我们的记忆拉回到那个让人不愿去想念的时间……

    大6公历1456年秋龙脊峡谷。

    一场残酷的歼灭战使这个荒僻的山谷得到了“血谷”的凶名德兰麦亚第七军团近两万名士兵被全歼于山谷中他们中大多数是初上战场的新兵。在那之前死亡对于这些生机勃勃的年轻人而言还只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而已。

    血、残肢、灰白无生机的眼睛、野兽般濒死的呼号、卷曲的刀剑……这一切就如一支盛大的乐队在你的面前演奏着绝望恐怖的死亡乐章。生命那本是神创的奇迹、这世上最奇妙也最宝贵的东西此刻在这冷酷音符的变奏间变得格外脆弱卑贱。

    那场屠杀把山谷中的岩石和人们的回忆都变成了红色。

    只有不足一千德兰麦亚人从战斗中逃生其中就包括了我们。这些人暂时逃脱了死亡的追逐但成了那深沉恐惧永远的俘虏了。直到今天在我已经熟悉了战斗和死亡的之后回想起那时的景象仍然让我不寒而栗。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对死亡感到畏惧这种畏惧似乎比死亡本身更有力量犹如烙铁般在我的灵魂深处打下了可怕的印记。对这种恐惧而言勇气并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

    在那场灭绝生命的歼灭战之后德兰麦亚的西北大门、有着“龙峰之壁障”称号的坚城提特洛随即落入了温斯顿人的手中。自此这场长达七年之久、大6中部三个国家牵涉在内的侵略战争完全拉开了序幕。对于我们来说这也是改变了我们一生的战争的起点。

    现在我们正站在提特洛城的城墙上面对着那条曾经洒满我们鲜血和恐惧的龙脊峡谷。

    一个月前我们肃清了龙脊山脉以南残余的温斯顿占领军把达伦第尔王子的势力彻底赶出了德兰麦亚占领区腹地。事实上这个过程并不十分困难。在卡莱尔将军和里贝拉伯爵完全控制了德兰麦亚占领区两支实力最雄厚的温斯顿军团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我们收复失地的脚步。大部分进退两难的贵族领主选择了投降:无论他们是旧日德兰麦亚王国的降臣还是温斯顿帝国的占领军在我们这里都能够找到投降的对象。

    尽管还有一些达伦第尔王子的死党妄图聚集力量进行反扑可我们无论在军队的数量、士兵的质量还是指挥者的素质上都远远强于他们。在经过几次毫无悬念的交锋之后他们就被扫荡一空。幸存的少数残部也不敢多做停留纷纷向大6北方退去。

    稍做整顿之后我们制定了出兵温斯顿的计划。按照这个计划我们将兵分两路一路由路易斯陛下率领他的部属穿越东部坎森平原进入温斯顿境内同时帮助我们驱除达伦第尔王子的残余势力;而我们则沿西侧兵出龙脊峡谷在夺回提特洛城之后继续向北挺进与路易斯陛下成犄角之势杀入温斯顿国境。

    为了避免外交方面的纷争消除路易斯陛下有可能遭受的质疑在进入温斯顿境内之后我们就会立刻改换旗帜和服饰以温斯顿帝国第二十三军团的名义协同作战。如果把这个旗号计入历史那我们一定是温斯顿帝国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一支军团:近三万名曾经经历过战场洗礼的英勇士兵是这支军团的主要组成部分这些久经战阵的将士们有着旁人难以比拟的辉煌战绩。他们曾经战胜了以骁勇彪悍著称的温斯顿铁甲战士也羞辱过以缜密周延的用兵闻名于世的克里特大军。无论是强壮的体魄还是战斗的技巧他们都不会逊色于法尔维大6上的任何一支强大的军队而说到战斗的勇气和求胜的**他们只会比对手更胜一筹。

    在他们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近一万名重装步兵。这些粗鲁的汉子们每一个都像是一座移动的城池“强壮”这个形容词似乎天生就是为他们而创造的。而他们中最强壮的一个就是他们的指挥官我们生死与共的朋友跛足的巨人达克拉。每逢战斗时这个暴躁的战士总是第一个冲杀在队列前方硕大沉重的战锤就是他鼓舞人心的旗帜。每当战锤落下时总会有什么东西碎裂有时候是坚硬的铠甲有时候是厚重的盾牌更多的时候碎裂在锤下的是某个倒霉鬼的脑袋。他的锤子正如同他麾下的部队用“无坚不摧”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但是在军队中最让人敬畏、甚至连友军都会自内心感到恐惧的却是一群看似普通、瘦弱沉默的战士。如果说重装步兵的战斗象征着一种力量和勇气那么罗尔的“亡灵匕”则意味着对生命的绝望和歇斯底里。恐惧和仁慈的神经仿佛都从这些杀戮者的身体里被抽离出来剩下的就只有对鲜血的嗜好。短剑在手他们就像是死神座前的使者总是在最近的距离上给你一个死亡的拥抱。而当他们手中的武器变成匕时连死神都会畏惧他们的疯狂。

    除此之外巨牛部落酋长艾克丁率领着两万名掷矛手也加入到了这支军队中。这些来自于圣狐高地的土著战士已经不再是只知逞凶斗狠的一盘散沙严酷的训练将严明的纪律性深深铭刻在了这些悍勇的武士心中而他们对战斗和胜利的渴望却没有丝毫减弱。你大概从未见过像他们这样能远能近的全能战士在二十步的距离内他们掷出的短矛可以穿透两具以上的人体而在近身肉搏中在山林狩猎时锻炼出来的矫健身手也会让对手吃足苦头。

    如果说如泼的箭雨是所有对手难以忘却的恶梦那么精灵射手的神箭则连你做梦的权利都剥夺得一干二净。精灵族天生的优雅将杀戮变成了一种死亡的艺术在战场上更快捷地杀死敌人、减少亡者的痛苦成了他们表现自己仁慈的唯一手段。而那些威力巨大的各色魔法箭支则将死亡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精致华丽姿态带到了人间。

    仅仅是这些军队也已经足以让法尔维大6上那些最杰出的用兵家羡慕得眼红了而这些却还不是全部。

    在这支军队中还存在着这样一群人:他们与光辉为伴以胜利为友以剑与魔法为武器用星空之名续写着无敌的战场传奇成为了军中的灵魂。他们挑战的不仅是人类破坏力和杀伤力的极限还包括语言学的极限。任何一个文学家在他们面前都会觉得尴尬因为他们找不到一个贴切的字眼来形容他们的强大。自这支军队诞生之日起就一直在延续着以少胜多的奇迹。在他们的铁蹄下似乎没有什么力量是不能征服、不能战胜的。

    他们的名字叫做星空骑士他们追随的是红眇目的双刀游侠、月溪森林的精灵咏者红焰他们身后是智慧仁慈的亡灵术士、黑暗女神在世间的眼睛、亡者的道标普瓦洛-乔纳斯。他们辉煌的战绩堪称神话甚至改变了历史使魔法成为了一种受人尊敬的力量。

    尽管只有五千人但他们的力量却足以粉碎一切阻拦于我们身前的敌人彻底摧毁对手的信心。更何况普瓦洛还尝试着将使用魔法箭支的精灵射手融入他们之中更大大增强了魔法骑兵的战斗方式和灵活性。

    罗迪克和凯尔茜并没有随军出征他们留在了圣狐高地与奔狼部落的罗提斯酋长和勇敢的精灵战士艾斯特拉一同守卫着边境的安全。在弗莱德出征的时间里伦布理族年轻的大祭祀依芙利娜代替他处理政务。她的聪慧好学和无可替代的责任感让她做得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出色。

    尽管拥有最强大的战士和最杰出的统帅但提特洛城的城门并没有因此而向我们打开。早在多年以前提特洛城就已经因为易守难攻而成为大6屈一指的坚城要塞险要的地势和高大的城墙对于任何敌人来说都是不小的阻碍对我们也是一样。

    二十天之前弗莱德和我率领着骑兵和一队轻装的步兵用最快的度穿越龙脊峡谷来到了提特洛城前。我们并没有急于攻城而是在城头的远程武器射程之外的地方建驻扎下来并且大张旗鼓地地向城堡四周派出哨兵和斥候封锁了提特洛城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同时也断绝了温斯顿人像七年前那样伏击我们的可能性。

    紧接着我们的主力部队源源不断地到达这里和他们一起的来到的是大量的辎重物资。与此同时我们开始在提特洛城下搭建营地。在敌人看来我们所搭建的可不是一座临时性的住所:无论是四周的栅栏、拒马还是了望的高台、士兵们居住的帐篷都没有丝毫的偷工减料。我们甚至还在营地四周开挖壕沟。从我们工程的目标来看这个壕沟将会有两人宽一人多高完全不逊色于一座小型城堡的防护措施。

    不久之后休恩为我们送来了十几辆笨重的投石车。要把这些威力和身材一样巨大的战争机器从峡谷中运送过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运送这些东西的开销花费甚至比他们本身的价格还要高昂。

    在提特洛城稳固的城防面前这些笨重的家伙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在次日的攻城战中双方的重型远程武器刚一接触就有三台投石车被砸成了碎片。架设在城头的巨大弩车和投石机无论是射击距离还是精确度都要过投石车更何况它们的数量起码是我们的五倍。

    那是一场丑陋的战斗在温斯顿人严密的防守下起攻击的德兰麦亚大军甚至连接近城头的勇气都没有就迅向后退去了。当我们离开战场的时候投石车只剩下了可怜的九辆死伤大约三百人。我们唯一的战绩就是把一堆石头扔进坚固的城墙中然后眼看着温斯顿人再把它们当成威力巨大武器扔还给我们。随着这些一同投向我们的还有温斯顿人肆无忌惮的嘲笑和讥讽。

    在那之后我们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建设营地上。营地的规模很大与提特洛城遥遥相对。营地分主仓和副仓两个仓库都建得非常醒目每天都会有车队送来大量的物资。

    几天后那样的战斗又生了一次。在再次抛下三辆投石车的残骸和上百具尸体之后我们又一次退回到了营地中。

    三天前休恩又运来了二十辆投石车还有为数众多的轻型弩车。温斯顿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或许是对我们的打击力量增强有所担心他们提高了对我们的警惕。

    第三次的攻击生在夜晚。

    当上一个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趁着夜色靠近了城头将运载着破坏和死亡的货物送到敌人的手中。

    在夜色的笼罩下城防器械的命中率大大降低了而由于城头一直燃烧着火把所以目标依旧非常明显。大群的士兵在城外大声鼓噪呐喊着似乎正在做着正面攻击城堡的准备。看起来好像德兰麦亚的指挥官觉得围困城堡的策略并没有什么效果因此打算正面强攻了。

    现了这次袭击的不同温斯顿人提高了警惕。更多的士兵涌上城头或是躲藏在箭楼和掩体中做好了正面痛击我们的准备。

    很快第一批德兰麦亚士兵带着云梯接近了城下。他们是勇敢的但也是孤独的在这种攻城战中我们最可骄傲的魔法骑兵挥不了任何作用精准的精灵射手也受到射程的制约无法给予他们有效的援助。这些无畏的战士以血肉之躯承受着来自城头的擂石和箭雨几乎是在用自己的尸体去丈量城墙的高度。

    刚一接触攻城的德兰麦亚人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大量的鲜血从人体内压榨出来喷洒在提特洛的城下将城墙突成一道红色。

    即便如此德兰麦亚人依旧前仆后继地冲向城墙。他们疯了一样急不可待地将自己的生命投向死亡的深渊用自己的血唤起战友更大的斗志。尽管一直占据着优势但在这样的攻势面前温斯顿人还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支又一支后备队被送上了城头将疲惫的战友换下战场。

    这种以生命为代价的强势攻潮毕竟不能持久在抛下近三千具尸体和为数众多的伤员之后我们的攻击势头开始放缓。长时间的厮杀不但让温斯顿人觉得疲惫同样也剥夺了德兰麦亚战士的气力。照着这个势头展下去我们攻城的军队很快就会达到崩溃的边缘。不需要更多的才华即便是稍有些经验的指挥官也会在这个时候召回攻城的军队整休或是换上另外一个梯队攻城。

    而弗莱德却没有这样做。在这一刻他的心肠就像是铁做的没有丝毫的同情和惋惜。他坚定不移地向这些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可怜人下达着继续进攻的命令这几乎相当于亲手将他们推向死亡的深渊。

    就在攻城的部队即将崩溃的前夕异变陡生。

    提特洛城中冒出了一道道冲天的火光随之传来的还有嘈杂的呐喊和厮杀声。这声音越传越近很快从内城中央传到了外城。这突如其来的喊杀声让城头的守军阵脚大乱许多战士仓皇地向着城内张望厮杀的动作也开始变得散乱慌张。

    弗莱德立刻抓住了这等待已久的战机。他立刻撤回了疲弱的攻城部队以另一群更强大也准备得更充分的战士取代了他们。这些等待了良久的士兵们就像是出栅的猛虎般扑向提特洛城继续着他们的战友没能完成的战斗。

    此消彼长温斯顿人彻底被压垮了。没过多久这支刚投入战场的生力军就夺取了一段城墙在温斯顿守军的防线上撕开了一个缺口。一旦打开一个缺口温斯顿人的溃败就是不可逆转的了。更多的德兰麦亚人登上城墙为战友分担起战斗的责任将温斯顿人向城墙的两侧倾轧过去。

    当城头的德兰麦亚士兵数量过温斯顿人时这场战斗的结局就已经确定了。城门被打开更加强大有力的战士们涌入城堡。当我们杀到第二道城墙时站在城头的成了轻衣便服的德兰麦亚战士而在城下慌乱攻城的却成了从外城溃逃进去的温斯顿人。

    就这样战斗顺理成章地结束了。

    温斯顿人的失败源于这样一个事实:提特洛城自建成之日起就是抵御北来之敌的坚固城池城堡背靠着的龙脊山脉一道悬崖就像是一个天然的屏障让他基本不用担心南来的敌人。

    但是龙脊山脉是可以攀爬的悬崖也并非是不可跨越的天险尤其我们还拥有许多深受矫健的圣狐高地土著战士这些从小就生长在山林中的天才猎手们非常清楚如何征服一道悬崖。

    从一开始艾克丁就率领着土著战士们在龙脊山脉中用蔓藤编织合适的绳索而我们则封锁提特洛城通往山林中的道路并且极力吸引着温斯顿人的注意力。当艾克丁准备妥当之后我们在夜间起攻击将温斯顿人的兵力尽可能全部吸引到城墙一侧来使他们无暇顾及南侧的悬崖而土著战士们则在这时借助夜幕的掩护从山顶降入城中。

    从这样高的距离中滑落总是要冒些风险的有五名土著战士就在降到一半时因为绳索断裂摔成了肉饼但幸运的是除了他们之外其他将近两千人都顺利地进入了城内。这时候的内城防守非常薄弱他们很轻松地夺取了内城的两层城墙并及时向我们出了消息。正如弗莱德所期望的那样我们内外夹击胜利地夺回了提特洛城……

    “你不觉得很奇妙么杰夫?”弗莱德双手扶住城墙垛口微微出神地注视着前方。他的斗篷被吹得向后飘扬起来荡出了一层风的形象。

    “那时候路易斯陛下是我们的敌人现在成了我们的盟友;那时候我们想要守卫提特洛而现在我们夺回了它;那时候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开始一场战争而现在则是为了想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他缓了一口气叹息着说道“……一切都变了杰夫都变了。我们好像掉到了一个螺旋里去无论是否愿意它终会把我们重新带回到起点让我们亲手了结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或许……”他以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落寞语气对我说:“……这就是命运吧。当有那么一天我们将自己所有曾经做过的事情颠倒重来完全取消掉就完成了在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可以安心地死去了。”

    “那么……我们所做的一切又都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感慨来得非常突然还带着深深的感伤和绝望让我一时觉得有些无法接受。我不知道他正被什么样的情绪所困扰着但我还是想要安慰我的朋友。

    “不是那样的弗莱德。”我努力挤出一副轻松的微笑反驳道:“那时候我们是朋友现在也是就算是三十年、四十年以后我们再次来到这里相见也依然还是朋友。你看我们都不能取消掉这件事还有许多的事情也是这样。我们所做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你做的更是如此。你不是还曾答应过我要给我看一个完整安定的国家、一个美丽的新德兰麦亚么?这件事你也不能轻易地偷懒赖掉哟。”

    听了我的话弗莱德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他拉住我的手热忱地对我说:“你说的对杰夫我不该这样想那是种懒惰呢。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会这样胡思乱想。我向你保证绝不会让我的诺言落空。”说着他的手又用力紧了紧再次强调地说:“绝不会!”

    东方已经露出了一层红白相间的光亮龙脊峡谷被映上了一层淡薄的红色——那不是鲜血的颜色。

    它曾经是战争开始的地方但现在它迎来了新的一天——告别了战争的崭新的一个起点。

    太阳的光辉洒落在弗莱德的面颊在他的脸上泛起一层温暖的色泽。

    可是为什么他的手心却是那么的凉?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尽在不言中

    大6北方的冬季总是来得格外张扬。狂野的朔风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中凌空抖动着犹如有形的实体般猎猎作响。风过处枯草的梗叶褪去了秋日留下的最后一层闪亮金黄彻底衰败下去。整个大地似乎都变成了灰白的颜色只有偶尔几株常绿乔木孤零零地站立在山坡上。那原本温润柔软的绿色此时变得格外扎眼笔直尖锐的树冠犹如长矛般刺入人们的眼中。

    进入温斯顿境内已经接近两个月的时间了我们的足迹穿过了温斯顿南部山区进入了中西部高原地带。在我们的东北方路易斯陛下刚刚攻克了门采尔城取得了进入扬风平原的钥匙与我们遥相呼应将兵锋直指温斯顿的王都烈鬃城。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弗莱德和路易斯陛下将广大的温斯顿疆土变成了展示自己战争才华的绝佳舞台为世人奉上了一场盛大华美的战争表演。

    通常来说一支联军中总会有一个主帅即便是兵分数路也可以通过各种联络方式指挥作战。如果由两位地位相当的统帅各自为战那么就会因为双方的战斗理念和思维方式的不同给整个战局带来不可避免的毁灭性灾难。

    可是这一尝试现在被打破了。两位同样杰出的年轻用兵家此时正从一个全新的角度为世人诠释着“各自为战”这个略含贬义的概念。他们彼此的指挥权完全独立只以信使传递各自的信息。这种安排并没有给战局带来混乱。恰恰相反这使得两位统帅能够最大限度地挥自己的才能并且大大缩短了信息流通的度使彼此间的配合更加紧密流畅。

    我相信你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战斗:两个相距百里的统帅仿佛灵魂相通般相互了解对于对于的每一个细微的战术意图都能够准确无误地把握。信使在他们之间似乎变成了多余的东西当信件到达的时候他们早已先人一步作出了反应犹如具有预言能力的神明。

    据说这世上有些人具有一种叫做“心灵感应”的怪异能力具有这种能力的两个人能够明白彼此的心思即便不开口说话也能够相互交流。如果这种情形出现在他们两人之间反而更容易被人接受。可事实上他们之间神奇的默契是建立在对整个战局的把握、对一切局部细小变化的敏锐和对彼此用兵特征的了解之上的。他们用远于当代其他最优秀的将领的眼光阅读着这场战争这洋溢着澎湃漏*点的战争才华远比那些传说中的特异功能还要匪夷所思。

    战争这个沾染着无穷血腥和残酷杀戮的字眼在这两个不世天才的手中变得精致到了极点以至于让人不由得产生“死亡也可以成为一件艺术品”的错觉。

    在弗莱德和路易斯陛下的指挥下两支军队如同一对有力的拳头灵活而迅猛地向着温斯顿腹地打出了一轮漂亮的组合拳:在我们刚刚完成对菲米特城的包围时路易斯陛下已经在银鞍谷地击溃了敌人的第一批援军;而当卡莱尔将军将敌人的两个兵团引入扬鬃平原时我们的埋伏圈早在两天前就已经完成了……当你可以用“细腻”这样的词汇来形容数以万计的兵力调动时战争就不再是简单的生死交锋而已经被升华到了艺术的高度。兵团与兵团之间协同作战的极限被轻而易举地被打破了我们就像是两条汹涌的江河毫无滞碍地在大地上奔泄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拦住我们的去路。

    对于法尔维大6上其他优秀的军事家而言与这两个人生在同一时代无疑是他们最大的荣耀也是最大的悲哀。他们亲眼见证了两个都有资格将名姓写在史册最前列的的伟大统帅携手创造的战争奇迹但同时他们的荣耀也注定被埋没在这两个人日月昭华般璀璨的功绩之下只能寂寞地存身于同一页历史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落之中。

    不过现在一个小小的意外似乎打破了这种奇妙的默契……

    “他们真是这样说的?”弗莱德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焦急地点点头:“我审问了不下二十个俘虏包括军官、士兵和随军的杂役他们的回答都是同样的。这不像是圈套。而且用五千人传递一个这样的假消息似乎也没有必要。”

    今天上午我们刚刚遭遇了一支五千多人的温斯顿军队。他们的出现让我们感到非常意外:这些士兵就是我们西北方撒勒姆城的守军他们的出现意味着撒勒姆已经成为我们大军面前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我对抓获的俘虏进行了审问想要搞清楚他们为什么在现在这个紧要关头居然会弃城不顾而在旷野中急行军。

    得到的消息令人震惊。

    所有的俘虏都众口一词:路易斯陛下于数日前在达苏卡山被温斯顿帝国第三、第六、第七、第十和第十二军团包围他们奉命前去增援。而且接到这个命令的不止是他们温斯顿中部许多城市的驻军都接到紧急命令于东部战线集结。

    路易斯陛下被包围了?这怎么可能!就在五天前陛下还来信与我们联络和我们约定三天后在扬风平原西北部与达伦第尔的主力军进行决战。在数量占优的敌军之间往复穿插制造战机、以疑兵和快运动让对手疲于奔命这是路易斯陛下最擅长的机动战术在这方面即便是弗莱德与他相比也颇有不如。更何况现在他所面对的是他熟悉的温斯顿帝**以陛下的才略又怎么会让敌军找到他主力所在将他重重围困呢?

    事关重大我立刻慌张地将这个信息报告给弗莱德希望他能尽快采取措施拯救路易斯陛下。

    “弗莱德我们得马上出去救他!”听到这个消息达克拉第一个坐不住了。魁梧暴躁的重装步兵指挥官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声嚷嚷着。

    “对晚了就来不及了。”红焰随声附和着。不一会儿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表明了态度要求尽快兵援救路易斯陛下。

    弗莱德皱了皱眉头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对走到了挂在墙上的羊皮地图前面一会儿轻微点着头一会儿又摇了摇头满脸慎重地思考着什么。

    “不要再耽误时间了!”我焦急地催促着恨不能立刻就领军出将路易斯陛下从敌军的包围中拯救出来。尽管在对外的名义上路易斯陛下是我们进攻的主力可事实上陛下的兵力并不是很强大。除了卡莱尔将军和里贝拉伯爵率领的两支嫡系部队之外就只还有一些效忠于陛下的贵族的私人武装。在近乎三倍敌人的包围下我恐怕陛下坚持不了很长时间。

    “对你说的对杰夫!”忽然弗莱德眼睛一亮转过身来大声命令到:“全军立刻整顿出目标:撒勒姆城!”

    “你说什么?”我惊讶地大叫起来“撒勒姆城你疯了?路易斯陛下还在敌军的围困之中呢!”

    不止是我房中其他的将领也对这个命令感到莫名其妙。放弃受难的友军只顾自己建立功业这不是弗莱德应当做的事情。更何况如果路易斯陛下灭亡了我们就要面对在敌国腹地孤军作战的尴尬境况。从更大的方面来讲甚至于克里特王国都有可能因为陛下的败亡而重新生起瓜分德兰麦亚的野心。无论从个人的感情还是国家利益来考虑我们都不能置路易斯陛下的生死于不顾。

    “杰夫不要激动弗莱德这样说必然有他的道理。”普瓦洛劝慰我说。他将目光投向墙上的地图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放心吧杰夫我们的国王朋友不会有危险的。事实上我要做的正是他所希望的。”弗莱德看见我激动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了体谅的笑容。

    “在解释我的命令之前我先问一个问题:你们认为用五个军团的兵力与不足半数的敌人交锋是否足够?温斯顿人有没有个必要将镇守交通要地的守军都去增援包围圈甚至连我们这些近在眼前的敌人都顾不上了?”

    弗莱德这一问我才觉得有些古怪:撒勒姆城就在我们面前岌岌可危温斯顿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放弃城池去增援优势非常明显的东路战场啊。

    “看起来你们都现问题了。”弗莱德耐心地继续解释道“在东线战场温斯顿人已经有足够的实力与路易斯陛下决战。但现在他们依然还在源源不断地向那里增兵恨不得把全国的兵力都集中起来那么他们应该是另有目标……”

    “你是说……”普瓦洛恍然大悟地大叫起来。

    “对我相信现在在达苏卡山温斯顿人正在编制着一个等待我们自投罗网的大口袋呢。”弗莱德肯定地说道。

    弗莱德的话非常有道理以路易斯陛下为饵将我们的主力部队一网打尽这确实是我们很有可能会遭遇到的圈套。

    “敌人之所以敢如此大规模地集中兵力甚至敢于将我们前方城镇的守军都抽调一空完全是基于这样一个认识:我们是路易斯陛下麾下的军队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会立刻赶往达苏卡山绝不会再有攻城掠地的念头。所以……”弗莱德的眼中滑过一道狡黠的光彩“我们怎么能让他们如愿以偿?”

    “可是……”我忽然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们的力量如此强大如果说路易斯陛下不幸……”

    “你的顾虑很正确我的朋友可你应该看看地图。”弗莱德有些揶揄地看了我一眼把我们带到地图前面。

    “五天前路易斯陛下的军队还在红驹城堡也就是这里……”他拿着一根细木棍在地图上轻点了一下然后沿着地图标出的道路画过一条弯曲的折线“……我们约定三天后在这里会师与敌军主力决战。而现在他却在达苏卡山也就是这里……”木棍跳过地图上的一座高山来到与刚才那条道路背道而驰的方向。

    “……按照我们的约定路易斯陛下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且他遇到的正是我们本应在那里交战的温斯顿主力……”木棍随着弗莱德的讲解在地图上飞快地跳跃着将路易斯陛下的行军路线、敌军的包围圈和我们所处的位置清晰地指示出来“这本身很不寻常我能想到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路易斯陛下在给我们出信件之后不久就在相反的方向现了敌军主力而且很有可能他们正在计划抄截我们的补给线路。所以陛下出现在他们面前以自己为饵将他们的兵力吸引在达苏卡山为我们争取了时间。”

    “而达苏卡山……”看见我们频频点头弗莱德继续解释道:“两面绝壁、一面环水只有一条小路直通山顶地势陡峭、易守难攻可以层层设防。即便敌军数量众多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攻破路易斯陛下的防线。我敢和你们打赌绝不是敌军把路易斯陛下追赶到了山上而是陛下在这里布置完毕后将敌军引过来的。在这场战斗中陛下绝不是引诱我们上钩的饵料而是撒网捕捉敌军主力的垂钓者呢……”

    弗莱德说得有些兴奋起来一层不健康的红晕又通过血管涌入他苍白的面颊。他的呼吸有些不畅气管里出了一些尖锐的杂音。正在这时候米莉娅推门走进房中将一杯黑色的药剂放到他的手中既有些担忧有有些责备地看着他:

    “没有人提醒你就不知道吃药啦!”米莉娅说道。

    弗莱德抱歉地看了看自己的爱侣端起杯子把药剂倒入口中。看起来那药物并不是什么美味的东西就连我们勇敢过人的领袖也花了好一阵子才鼓足勇气把它们咽下喉咙。最倒霉的是为了表达对爱侣劳动的肯定他还得竭力挤出一脸感激的笑容。看着他抽搐的嘴角我忽然觉得那呼吸系统的疾病也不是什么十分痛苦的事情了。

    再三叮嘱弗莱德要好好休息、按时服药之后米莉娅才把房间的控制权交还给年轻的统帅。此时房中的将领们都低头不语我想他们在心里都和我一样窃笑不止吧。

    “嗯……那个……我说道哪里了?”弗莱德的脸更红了不是因为疾病而是因为尴尬。

    “路易斯陛下是垂钓者……”罗尔小声提醒着。冷酷的战场杀手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可是的古怪的语气向我们透露了“亡灵匕”的拥有者此刻的心情非常愉快。

    “啊……垂钓者……对了……”弗莱德轻轻干咳了几声镇静了一下情绪努力想要摆脱刚才的尴尬继续对我们说道:

    “……所以我们目前应当做的并不是急着去为路易斯陛下解围但是任由敌军像现在这样集结向他轮番进攻也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我们应该……”说着弗莱德又拿起了木棍用力戳在地图中心最大的那个城市上:

    “……我们应该趁着敌人城防空虚的机会加快推进度尽早抵达温斯顿都烈鬃城!”

    “为什么?”达克拉对这个计划感到非常不解他大声说道:“其实这就算是个阴谋又怎么样?既然我们已经清楚了敌军的行动完全可以随机应变杀到达苏卡山脚下让温斯顿人尝尝我们的厉害。凭我们现在的力量只要做好防备就不用怕温斯顿人的圈套。”说着豪勇的石匠之子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什么阴谋诡计都不如我的锤子好使!”

    重装步兵指挥官粗暴而单纯的话语让我们不禁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尽管多年战争的锤炼已经让达克拉成长了许多在战场上也不失为一个尽职的将领但他的急脾气和一根筋的思维方式却还和以前一样。

    弗莱德仿佛一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立刻友善地说道:“不用那么着急达克拉我的朋友我保证你有的是机会证明自己的勇敢但是这一次可不能像你说的这样干。”

    “和路易斯陛下之于我们相同……”他继续向我们解释道“……王都对于敌人来说也是必救的死穴。如果我们的攻势足够猛烈能够直接对烈鬃城构成威胁围困路易斯陛下的敌军就无法持久肯定要赶来救援那么路易斯陛下的围自然也就解除了。不仅如此那时我们已经占领了温斯顿境内的交通要道完全掐断了敌军的后勤补给。趁这个机会我们可以与路易斯陛下两面夹击将敌军主力全歼于扬风平原!”

    “其实这个计策和敌人的是一样的:威胁敌军的重要人物然后将赶来增援的部队一网打尽。既然他们那么喜欢用这个方法那就让他们自己尝尝它的威力吧!”弗莱德淡淡地轻声说道就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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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倒影介绍:
在历史的苍穹中,被选中的人会成为星辰,照亮整整一个时代,接受后世万代的景仰。
我们称他们为“英雄”。
我不是英雄,我这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不过是在英雄的身侧,看他们亲手擦亮历史的夜空。
或许我可以说,我是在那片星光闪烁的苍穹下,真实而微不足道的……
一个倒影……星空倒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星空倒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星空倒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