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某些事情发生了
马一种灵秀温驯的动物。无论在什么地方你都可以看见它勤勉为人类服务的身影。它们忠诚、善良无论是被人乘骑还是身驮重物甚至于被辱骂、鞭打他们都绝不会背叛自己的主人;而在战场上即便面对带着死亡恐怖的锐利兵锋它们也能够表现出让人叹服的勇气以自己的神骏增添主人勇武的荣光。对于一个骑士来说它们是最值得信赖的伙伴即便说它们是骑士的第二条生命也绝不过分。而与它们无私的奉献相比它们所要求的却只不过是一把微不足道的草料。
忠诚勇敢无私勤劳……这种生物似乎具备这世上的一切美德用任何赞美的语言来形容它们都不算过分。和它们相比人类有时所表现出的贪婪和怯懦简直令人绝望甚至让你不得不自惭形秽地思考:是否马才是受到众神垂怜和爱惜的生命而人类不过是被众神遗弃的一堆肮脏卑微的渣滓。
但是现在我看见了一个例外。
正沿着街道嘶鸣狂奔的是一匹高大的骏马。我敢对任何一个人誓你绝没见过这样一匹马:它全身白得亮没有一点杂色就好像全身的皮毛都是用月光织就的一样刺得人眼睛疼。它雄健的四蹄在青石板上敲打着出冰雹般急促的声响倘若你没有看见也许会以为正有几匹、十几匹骏马在奔跑。每跨出一步它脖颈和腿上的肌肉都会有力地绷紧隆起带着雕塑般古典的美感。它奔行的身姿就像是正驾御着一团飓风既飘逸又狂野。披散的银白色长鬃逆风飘扬就像是一团被吹散的云雾。
最让人吃惊的是它的眼神。那绝不是属于一头驯良的牲口的眼神那两道凶狠的目光中带着绝不妥协的野性将这匹骏骥不可驯服的骄傲显露无余让人忍不住要想起那些呼啸山林的食肉猛兽。它跑得是那么迅以至于在人们的眼中只能留下一道流动的光影而无法捕捉到它明晰的身形。许多做买卖的小摊被它撞翻在地各色小物件撒得满地都是。不少人试图阻拦它却都无力抵挡他健硕的身躯被撞翻在地。在这条大街上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拦这匹马匹中的健者每个人都只能徒劳地看着它胡作非为等待它平息下自己的怒气。
“啊……”一个惊恐的声音从右后方刺入我的耳中我回转头来看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姑娘被忙着躲闪惊马的行人撞倒在了路中央她似乎扭伤了脚踝右手痛苦地抚摸着自己的右脚左手挽着的篮子倾覆下来几个小巧可爱的面包从篮子里滚了出来瞬间沾满了尘土。这个可怜的姑娘眼睁睁地看着那匹高头大马迅地接近却已经无法躲闪。了狂的骏马并没有因为有一个行人阻拦了道路而放缓脚步事实上这个居然敢挡在它面前的小东西更激起了骏马的狂气。惊马看起来更加愤怒了它伸长了脖子两只眼睛直瞪向倒地的姑娘径直向她冲了过来。
那姑娘绝望地睁大了眼睛目光就好像两颗正在陨落的流星般闪亮动人。她害怕得已经忘记了尖叫只是这样张开嘴看着看着那头魔兽般的巨大牲口冲着她仰起蹄子。她的嘴唇馥郁饱满就像是一支刚刚绽放的郁金香。两排牙齿从她的口唇中露了出来尽管它们略有些黄——那与这姑娘的身份是相称的但却排列得很整齐形状也很漂亮。和我见过的许多姑娘相比她绝算不上美丽脸上还带着些灰褐色的雀斑皮肤显得有些粗糙但她的五官和谐小巧皮肤下透露出青春健康的红润色泽。这只是个普通的城市少女或许是某个贵族家中的侍女或是某个规矩的小户人家的闺女。在像里德这样的大城市里这样的姑娘或许有两万个也不止。
可是只有她在这个时候跌倒在那里无助地等待着别人的帮助或是等待着被健马踩踏的可怕命运。
这时候我想某些事情生了。
一瞬间许多东西从我的脑海中淡去:回家的渴望、克劳福将军的嘱托、弗莱德和我亲切战友们的等待……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它们的颜色随着这整条街道一起在我的眼中暗淡下去唯一明亮清晰的是那一双惊恐绝望的大眼睛。我的心头一阵抽搐一种豪迈壮烈的情绪忽然从我心底涌起:
我不愿看见这双美丽的眼睛带着忧伤和痛苦我不要这双明眸的主人受到伤害我希望这张可爱的小脸蛋永远绽放笑容为了这些我愿意去做任何事哪怕那需要我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觉得我在飞。
四周的景色飞一般向我的身后退去我忽然感觉到来自脚底的力量这种力量急促地点击着地面支撑着我的身体以前所未有的度向前飞奔。在我的双腿有力的奔跑之下大地似乎都变的柔软而有弹性起来。
如果你想拦下一匹惊马那就绝不能站在它的面前。骏马奔跑时产生的强大冲击力足以将面前的一切阻碍——当然如果你是只食人魔或是牛头人或许可以尝试一下。最好的作法是:在它向前疾奔时忽然从一旁出现在它面前。本来就神志不清的马匹这时很容易因为再次受到惊吓而扬起前蹄这就是你抓住缰绳驯服它的最有利时机。
我正是这样干的。
我抢在惊马之前跑到了那姑娘身侧忽然丛左侧冲出站在惊马的面前口中还粗豪地大喝了一声。这时候我距离那匹马只有不到一步的距离它从口鼻中呼出的气息直接喷吐在了我的脸上。
即便是健壮如斯的骏马也被我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不之客惊吓得扬起前蹄。这时候我才真正现这匹马究竟有多大:它的身板几乎有两个我宽当它扬起前蹄时我甚至跳起来也摸不着它的鼻子。
幸运的是我不用抓它的鼻子只要抓住它的缰绳就够了。
猛然间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我的右手臂上端传来。我只觉得右肩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好像有两块肌肉被直接从骨头上撕裂了一样。我的胸口一阵堵嗓子眼里甜甜的似乎想吐出些黏稠的东西却又吐不出来。
惊马并没有就此停止脚步尽管放慢了度但它仍然拖着我继续向前踏去。我被踉跄着向后拖了好几步一口气憋在胸口怎么也无法呼吸。那个姑娘傻了一样瘫坐在地上似乎还没反映过来生了什么。
惊马不安地摇动着脑袋似乎是想要甩脱缰绳的束缚。它的眼中好像只能看见那可怜的姑娘即便被我拉住了缰绳仍然拼命地向前迈去。转瞬间它已经来到了那姑娘身边再次高高扬起前蹄迎着那姑娘的脑袋当头踏下。
一阵不知道从哪里涌上来的力量忽然贯穿了我的手臂让我的胸膛热全身的骨骼都在咯咯作响。这时候似乎是某个神附上了我的身体又好像是我借用了哪个魔鬼的力量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要炸裂开来即便是一座高山站立在我的面前我也能将它推倒。
“啊啊啊啊…………!”我听见野兽般狂野的嚎叫声从我的喉咙里出来而后我抓牢了缰绳腰腹猛地力奋力向前一扯……
人最奇妙的地方就在于在一些紧要的时刻他们可以挥出越自己极限的力量和能力干出许多连他们自己都会为之震撼的业绩。
一截缰绳留在我的手中它的一端已经被我扯断了另一端仍系在马嚼子旁边。
骏马横卧在地上口角流血脆弱地嘶鸣着。它的嘴巴不自然地向一边垂着我想它的下巴也许断裂了。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办法治好它:它是匹好马只有第一流的勇士才配乘骑它。在这一刻之前我绝不会相信自己居然有能力制服这样的一匹骏马。
一口急促的气息逼上我的喉咙我觉得嗓子有些痒痒的想要轻轻咳嗽一下。可是没想到这一咳嗽就很难停下来一些已经凝固的细小血块从我的嘴里咳了出来。我只觉得这个右半边身体都是麻木的我知道当这起初的第一阵麻木过去后肌肉撕裂的剧痛会让我也许一个月也起不了床。
尽管如此我的感觉仍然很好!
“让您受到惊吓了小姐。您没伤着吧?”我轻轻擦去嘴边的血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转过身去用我此生最温柔的声音向这个那个倒地的姑娘问道。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过无论是点头还是摇头她的样子都可爱极了。
“我扶您起来吧……”我向她伸出了右手。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当她因为劳动而有些粗糙的手掌拉住我的手臂时我只觉得似乎有一柄大锤正敲打着我右侧的肋骨那拉扯间传出的痛楚感觉几乎要让我大声痛呼起来。我怀疑受伤的不仅仅是我的腹肌也许还有一两根肋骨。
不过我忍住了疼痛只是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始终保持着挺拔严肃的姿态。她的小手也许是我这一生中握住的最柔软的东西初冬的寒风把她的手指吹得冰凉。我怜惜地握紧了手想让她觉得暖和些。
“啊先生您的手……”那姑娘忽然惊讶地叫起来顺着她的目光我才现自己右手的手掌在刚才握住缰绳时被磨掉了一大块皮肉。腥臭的血浆正从伤口中流淌出来。
我真的慌了手脚忙送开右手将左手探进我的衣襟里摸索着想要找一块干净的手帕。真该死我明明记得自己随身带着一块的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对不起小姐实在是对不起……”我面红耳赤满头大汗地道歉“……我没注意到哦真糟糕我弄脏了您的手还有您的袖子。这太糟糕了……真抱歉……”
这时候她从自己的袖口取出一块淡黄色的手帕覆在我的伤口上小心地帮我包扎起来。那手帕带着她的体温似乎还带着一阵陌生而美妙的气味。我相信就在这手帕上有这世上最奇妙的麻药它不但能让人感觉不到痛苦还能让你从自己的伤口处感受到一阵难耐的幸福。
轻快欢乐的乐曲在我的耳边奏起我懵懂的头脑中不知道生了些什么。路上的人很多他们像大团的油彩一样不停地晃动着。他们似乎在对我说些什么我也好像说了些什么。可是这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一双这世界上最温柔的手正抚摸着我的手。那纤细的手指在我的眼中不住地跳动着就像是两朵幸福的小火苗。
我快乐的几乎要爆炸了!我相信这时候倘若再有一匹惊马甚至是疯牛雄狮出现在我面前我也能毫不犹豫地空手制服它。
“还疼吗先生?”多甜美的声音啊……我不疼。
“您没事吧先生?”多温柔的声音啊……我没事。
“这是谁干的?谁弄伤了殿下的马!”多和蔼的声音啊……是我干的……嗯?等等他是谁?
一个气急败坏的温斯顿军官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满脸胡茬酒糟鼻子口里不住地喷出臭气。毫无疑问这是个丑陋粗鲁的家伙而且我觉得这时候的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丑陋。他看了看地上的伤马又看了看我再次大声地向我吼着:“是谁干的?谁弄伤了殿下的马?是你吗你这乡巴佬德兰麦亚猪!”
“对不起先生这匹马受了惊它撞伤了很多人。是这位先生……这位先生他救了我们大家……”那姑娘向着军官急切地申辩道。
“那么说……”军官阴邪地看着我“是你弄伤了殿下的马?”
“对是我可是我并不知道这是殿下的马。”我觉得很愤怒这愤怒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温斯顿军官对德兰麦亚人的鄙视和对我嚣张傲慢的态度更是因为他打断了那姑娘给我包扎伤口。我只想她的手指能在我的手臂上多停留那么一会。
“要叫我长官你这个没有教养的德兰麦亚猪!”我左面的脸颊被抽了一记耳光它并没有激起我的愤怒恰恰相反它让我热情过渡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我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我的生命还有它未竟的义务。我不能反抗倘若就像这样死在这里就没有一点价值了。我的生命固然一钱不值但我不能让克劳福将军白白地死去。
“对不起长官。很抱歉我不知道这殿下的马。或许我应该向殿下道歉尽量赔偿他……”我尽可能低声下气地说道。这是一个机会倘若就此能见到路易斯王子应该是我的幸运。
“面见殿下?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不过在那之前恐怕你得吃点苦头。”那军官轻蔑看了我一眼然后向着身后的士兵们一挥手:“来啊把他抓起来给我关到地牢里去听候殿下的落!”
我没有反抗甚至是有些喜悦地等待着他们来抓我这能让我更便利地接近路易斯王子。可是周围的人群并不知道我的想法。温斯顿人的暴行激怒了围观的德兰麦亚市民他们大声地抱怨着指责着这个军官的行径为我感到不平。
“您不能这样先生!”忽然那个姑娘站到我的面前乞求地摇动着那军官的胳膊“求您了先生这位先生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制止了一场灾难救了许多的人。您不能冤枉他无缘无故地把他抓起来……”
温斯顿军官厌恶地看着那善良的姑娘对她的哀求置若罔闻。他不耐烦地摔开她的双手一脚踢在她的腰间。那可怜的姑娘哭泣着跌倒在地上又重新爬起身来想要上前哀求。她那模样可怜极了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忍不住同情的。可是天知道那个温斯顿军官的心肠是用什么肮脏的东西做的他居然一把抓过她的头毫无廉耻地把这个柔弱的姑娘一巴掌打到一边。红水晶一般的鲜血顺着姑娘的嘴角流出搀着她的泪水落到地上。
我觉得在我的身体里有些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住手你这混蛋!”我挡在那姑娘身前愤怒地大喝道。我的呼吸随着这声怒喝变得急促起来我只觉得右胸一阵酸痛不由得轻声呻吟起来用右手按住那根不规矩的骨头。
那军官先是一愣看了看四周的人群可能是觉得失了颜面。他狞笑起来拔出腰间的短剑狂妄地大叫道:“反了反了!这家伙居然敢伤害国王陛下亲赐的御马还敢当面辱骂占领军。谁还敢大声喧哗以谋反罪论处就地格杀!”
四周的人群听了他的话都没了声息。
继而他仇恨地看了看我狂妄地大声说道:“小子你伤了御马我就要你偿命!”
说着他挥动着短剑向我冲了过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再见军神
直到短剑迫近我的眉心我也没有听到死神的召唤。
我从没在生死搏斗时产生过这样的感觉:我是那样的强大强大到足以蔑视面前一切对手。那个正挥剑冲过来的温斯顿军官弱小得不堪一击根本无力威胁到我的生命。他的动作就像是一幅被风吹起的画卷慢悠悠、轻飘飘地向我靠近我甚至能看清楚他酒糟鼻子上可笑的红色斑点。就在他接近我的这不到十步距离中我居然还有时间回头对那受了惊吓的姑娘微笑一下。
在剑刃即将穿透我前额最后的关头我右腿上前一步托住了他握剑手腕向右侧过身子用左手牵引着他向我的身侧歪歪斜斜地冲过去。
在我们即将擦身而过的刹那我抬起了右肘在那个温斯顿军官的脸上狠狠地来了一下右手顺势夺下了他的短剑。
他像一根僵直的棍子一样应声倒地用双手捂着流血的鼻子出幼兽般呦呦的哀叫声。
我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欢唱为我这漂亮的一击雀跃不已。似乎是出于一种奇怪的炫耀的心理我忍住肋骨的伤痛再次回头冲着那受惊的姑娘微笑了一下。我看见她看着我的目光带着极大的惊讶这正是我希望看见的。她的表情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一起上杀了这混蛋!”那个军官爬起身冲着他的手下们粗暴地大喊。这声喊叫将我飘荡的心思拖回了现实中我这才现自己的处境有多不妙。
我刚殴打了一名占领军军官这就足够治我的重罪了。现在起码有过二十个人正手持利刃逼近我看起来他们并没有活捉我的打算。无论我如何自大也绝不会相信自己能够打得赢。
或许我可以逃走我想里德城是我自小长大的地方我知道起码过二十个藏身之处让温斯顿人再也找不到我而且说到逃跑尽管我现在身体状况很糟糕但也有足够的把握甩脱眼前这些重装的铁皮罐头。
可是那名军官的下一句话彻底打消了我逃跑的念头:
“……把那个小娘们也抓起来他们是一伙的!”
我只觉得全身所有的血液都涌上我的头顶让我彻底丧失了理智。我应该逃走有一些远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事情等待着我去完成这我都知道但我的双腿却无法向后奔逃。我的手中握紧了刚刚从温斯顿军官手中夺下的短剑坚强地与环绕在我周围的温斯顿士兵们对视等待着迎接他们的攻击。
有一个理由让我不得不留下来战斗——那个可爱的、脸上长着些雀斑的小姑娘。或许我终将被温斯顿人当场格杀无法真正地保护她但那并不能阻止我用自己的生命去捍卫她暂时的安全。那怕只要还有一口呼吸我就无法容忍眼看着温斯顿人粗鲁的大手拉扯住她的肩膀和身体。
一个高大的温斯顿士兵挥剑砍向我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压倒我。我把他的剑奋力挡格开然后狠狠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这个家伙捂着肚子哀叫着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另有两把剑从左右两个不同的方向刺向我。我只躲过了其中一把另一把幸运地只是划伤了我的脊背。我听见那姑娘一声惊呼然后觉得背后一片湿漉漉的温暖。
更多的剑光在我面前闪动我只能用短剑拼命抵挡而用空出来的左手和双腿还击。我打倒了几个对手但更多的人涌上来围住了我。我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虽然没有伤到致命的要害但仅仅是疼痛和流血也足以要了我的命了。更糟糕的是我阻拦惊马时所受的暗伤已经作开来腰腹和肋骨的疼痛越来越强让我的动作变得愈加迟缓。
我要死了我想。这大概就是我生命的终点。为了一个女人光荣而愚蠢的死法。我原以为自己会死得更好看一些的不过我并不因此后悔。只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很遗憾:
该死的我还不知道那姑娘叫什么名字呢这让我怎么能死得甘心。
就在我的一只脚已经迈进亡者之境的大门时一个庄严又优雅的声音忽然平地响起在这条大街上:
这个声音似乎带着某种我未知的魔力不仅呵住了那些凶狠的温斯顿士兵同样让在死亡边缘奋力挣扎的我停止了反抗。下意识地我的眼睛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搜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金黄色的头那色骄傲地闪耀着散着辉煌的光晕甚至连太阳的光芒都被它遮掩得暗淡失色。你甚至无法想像这世上还有一张什么样的面孔能够与这样的头相称。
不过很快我就看见了这样的一张面孔。你无法用一个词来形容这张脸:俊美哦当然它无疑英俊极了白皙的皮肤、挺拔的鼻梁、秀美的眉毛……它甚至带有少许女性的柔媚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这张面孔的主人。
但那并不是全部。在这张脸上闪现的更有一个军人的果敢坚毅和一个王者的智慧仁爱。最让我不解的是他的眼眸中隐约包含着一丝忧伤的情感:蓝色的眼眸蓝色的忧伤。许多几乎是相互矛盾的情感汇聚在这张脸上却又融合得那么融洽和谐。
我熟悉这年轻高大的身影:路易斯太子殿下温斯顿帝**曾经的最高统帅德兰麦亚占领区总督有着温斯顿军魂之称的伟大将领。
可这个身影对于我来说又是非常陌生的:我只在两军交战的阵前见过这杰出统帅的身影站在敌对的立场上。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这是一代名将一个注定名垂史册的统帅。而我那时最大的希望就是击败他、打垮他帮助我的挚友胜过他的勇敢和指挥。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这么接近的距离上从这样的角度来看着他。我看见的不再是一个无敌的勇者而是一个美貌忧郁的年轻人一个被自己的亲生手足排挤陷害的无依无助的可怜人一个只有在战场对手那里才能找到一丝被体谅和了解的孤独的人。
路易斯王子皱着眉头看着横卧的惊马、握剑的士兵和凌乱的街道皱了皱眉头问道:“这里生了什么达菲上校?”
达菲上校——那个被我击倒的温斯顿军官——捂着自己的嘴巴指着我大叫:“这家伙和他的同伙弄伤了陛下赐给您的战马殿下还拒捕反抗。他是个叛逆殿下我敢肯定。”我想我的肘击打掉了他的门牙这使得他说话时不时出眼镜蛇般唁唁的气流声听起来有些滑稽。
听了上校的话太子殿下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我。我用右手拄剑勉强地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路易斯殿下赞许地对我点了点头:“您很坚强年轻的先生也很勇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应该是一个军人。”
“我曾在德兰麦亚王**第九军团服役殿下。”我不愿欺瞒眼前的这个英俊的年轻统帅有保留地说出了我的经历。
“第九军团……”路易斯王子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那是支了不起军队我曾两次被你们打败过你们有一个非常伟大的将领……”
要知道他可是当今整个大6上最富盛名的伟大统帅之一我想像不出还有多少人在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成就之后还能够像他这样坦然地当众承认自己的败绩。倘若路易斯殿下不是始终不渝地恪守着诚实信条的话那这就证明了他有足够宽宏的气度去看淡一切的胜负无论是因为哪一个原因我都觉得这个人值得尊敬。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勇敢的军人刚才都生了什么。”王子殿下谦和地对我说道。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刚才生的事情缓缓地说了出来。其实我很想立刻就告诉他和克劳福将军有关的事情可是我不敢。我害怕在殿下的随从和在场的士兵中有他狡诈的兄弟派来的耳目。
听了我的讲述路易斯王子沉下了面孔对达菲上校责问道:“事情是这样的吗?”
上校忿忿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王子殿下又向着四周大声问道:“相信这里的许多人都看见了刚才生的事情有没有人能证明这个年轻人所说的话?”
周围围观的人群沉默着没有人敢开口回答。他们不知道一旦为我作证会遭到什么样的下场。即便王子会秉公办理不追究他们的责任可达菲上校的眼睛一直在恶狠狠地盯住人群。一旦得罪了这个跋扈的温斯顿军官这些百姓的日子也绝不会好过。
“我……我证明殿下……”沉静了片刻我的身后就响起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我救下来的那个姑娘双手抓着自己的衣裙向王子紧张地行了个屈膝礼。
“殿下我誓这位先生说的都是真的。那匹马差点踩死了我是他救了我的命。”那姑娘声音颤抖连头也不敢抬上身几乎都要伏到地上了。看得出为我作证已经拼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那么说来应该道歉的人是我了。”路易斯王子面露惭色“很抱歉我真不知道我的马是怎么跑出马厩的。我向受到惊扰的所有市民们致以我真诚的歉意并赔偿因此受到损失的人。至于你们勇敢的先生和诚实的小姐感谢你们挺身而出阻止我的马犯下更大的罪过。”
“可是殿下这个人伤了您的马……”达菲上校愤怒地指着我说道“您应该惩处他!”
“我应该感谢他上校他挽救了我的声誉。”路易斯王子厌恶地对上校说“幸运的是他还没有被您杀死。”
“那是陛下赏赐给您的马殿下!”那上校大声反驳着王子的言辞他的口气强硬而让人厌恶丝毫也不掩饰用国王来压制王子的意味。
“您说得对极了上校那确实是父王赏赐给我的马!”王子的口音着重强调了“我”提醒着上校那匹马的真正归属权。而且“父王”和“陛下”这两个亲疏关系完全不同的词汇也指明了两者之间身份的差别。王子几乎是在训斥着犯上的上校他身后的侍卫们也纷纷将手搭上了腰间的剑柄。
见到这样的情形上校只有屈服地行了个礼悻悻地站在一边。他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瞪着那道通红的目光几乎要把我彻底燃尽。
“您叫什么名字年轻的先生?”逼退了讨厌的上校路易斯王子转向我问道。
“杰夫里茨杰夫里茨-基德殿下。”我恭谨有礼地回答。
“哦基德先生我为……我的部下对您的无礼表示歉意我希望您能到我的住处接受治疗弥补我的过失。”在王子说到“我的部下”时稍稍有些犹豫而与此同时达菲上校的鼻腔里也轻轻地哼了一声从这里我想我已经了解到足够多的东西了。这个建议与其说是王子表达歉意的方式倒不如说是在保护我。这对于一直想找机会与王子殿下面谈的我来说倒是正中下怀。
“愿意听从您的吩咐殿下。”我连忙回答道。
“哦还有您小姐请问我有这个荣幸知道您的名字吗?”而后路易斯王子彬彬有礼地向着那个姑娘问道。
“我叫玛利安-桑塔殿下我的父亲是桑塔面包房的老板。”
玛利安多美的名字这名字中的每一个字母都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蕾让人忍住去亲吻去赞美。这原本是个极普通的名字有人曾经开玩笑地说倘若你站在门口向外扔石子每砸中四个女人就会有一个叫做玛利安。为什么以前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名字是如此优美动人呢?
“哦是那个桑塔面包房吗?我听说过那里您父亲的手艺很好我一直向尝尝他的手艺。请您告诉他我希望他能够长期为我的府邸供应新鲜的面包达菲上校每天会派人定时去取货这样可以吗?”说完之后殿下遥遥地看了上校一眼暗示道:“上校我想他不会让我饿肚子的是吗?”
和保护我一样殿下同样不着痕迹地保护了玛利安一家。达菲上校应该还不敢正面违抗殿下的命令这就使得他不能对玛利安实施报复。
单纯可爱的女孩一点也看不出殿下的好意她或许真的认为自己家中的面包手艺得到了认可抬起头来喜悦地大声回答说:“这是我们的荣幸殿下我保证您一定会喜欢我们的面包。”
女孩的单纯让路易斯王子有些惊愕而后他忽然忍不住冲着玛利安微笑起来:“我相信会是这样小姐。我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期待明早的佳肴了。”
高贵王子眩目的微笑让面包房老板的女儿有些失神而后我从她清澈的双眼中读出了异样的神采。那是一种亲近、信赖和崇拜的感觉隐藏着难以遏制的冲动和热情。在此之前我只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看见过这种神采。
埃里奥特我只在美丽的黑暗精灵眼中看见过这种神采当她凝望着亡灵术士普瓦洛的时候。
我的喉头有几分苦涩心尖上一阵空荡荡地失落。这是在此之前我从未体会过的心情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的感觉如此不好。
正在我感觉有些心慌的时候玛利安走到我跟前有些拘谨对我说:“基德先生我一直没来得及想您道谢谢谢您救了我……我家就在前面的道上向右一转就到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请您有空一定要来我的家人一定会好好款待您的……万能的至高神祝福您祝您……祝您早日康复……”
她抬着头感激地看着。我想是因为从没有向自己的救命恩人道谢的缘故姑娘的神情有些慌乱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感谢。她的小脸红红的深褐色的雀斑在那上面不住地跳动着看得我的心都有些慌了。
说着她忽然伏在我的身上用她细腻的嘴唇在我的面颊上飞快地一点而后挥着手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回头向我挥着手:“一定要来啊基德先生……”
真的我要死了。
脸上她嘴唇碰触的地方留下了一阵芬芳。我觉得那里好像被烙铁烫了一样炽热难当。我觉得我的脸很涨头晕目眩口干舌躁。我的心跳得很快快得都要挤出我的胸膛当街起舞了。我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感觉比这更美妙刚才的失落感觉就如同风卷残云一样再也找不到半点踪迹。玛利安那个可爱的姑娘亲吻了我。尽管这只是浅浅的、纯粹表达感激和友谊的一吻但这对于我来说已经太过奢侈了。
我右手轻轻抚摸着面颊傻傻地往着玛利安快活奔走的背影。忽然她的背影摇晃起来了哦不是我在摇晃似乎有人在推我还在对我说话:
“先生基德先生您没事吧?需不需要给您找一辆马车来殿下让我领您去他的府邸……”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一个高大健壮的温斯顿士兵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哦……我……我有些头晕……”我慌忙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可能是失血造成的……现在已经没事了。您说什么?马车?哦马车很好……很好谢谢……”
这个士兵忠实地完成了路易斯王子交给他的任务很快我就坐在一辆简陋的双轮马车上进入了总督府。确切地说我并不知道我是怎么上的车又下的车也不记得都看见了什么。
我只记得一路上我右手的拇指不住地摩娑包扎我掌心伤口上的手帕那滑润的触觉就像它主人的手指一样。
(热烈祝贺《星空倒影》收藏一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如酒的伤怀
我见过许多悲伤的表情。
有的人会痛哭流涕有的人则会高声咒骂神明有些人失魂落魄陷入疯癫还有些人则将悲伤化做了仇恨、化做了伤害他自己或是伤害别人的愿望。
但我面前的这个男子不同悲伤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您是说克劳福……他是为了保护我自杀身亡的?”在路易斯王子的会客厅里我诚实地告诉了他我的真实来意。我尽可能不向这个令人仰慕的英雄隐瞒些什么包括我现在仍旧是德兰麦亚抵抗军军官的身份。当然为了保守秘密我并没有告诉王子我与弗莱德之间的友谊和我在德兰麦亚军中所处的地位。不管我多么信赖这个高尚的领袖他毕竟仍然是敌国最杰出的用兵家。
在说起克劳福将军的死讯时路易斯王子的表情很平静就像是一潭水波不兴的秋池。他看上去依然是那样的和蔼可亲就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向你露出阳光般璀璨的微笑似的。
可不知怎么的我只觉得这是我一生之中见过的最悲伤的表情。没有泪水没有号哭也没有失神的目光一切悲伤有可能带来的痛苦表情你都无法在这张脸上的找到。
包括生命的活力。
路易斯殿下生命的一部分就好像已经随着这个惨痛的消息死去了一样。
“这是将军的凭证殿下他委托我亲手把它交给您。”我从怀中取出一个铜质的酒壶那曾是嗜酒的克劳福将军随身携带的爱物壶中盛满了香醇的泰迪辛诺酒。从没有一壶酒在我的怀中存放了那么久还没被我喝完甚至在这一路上我连稍稍品尝一口的念头都没有动过。
如果仅仅是作为面见王子的凭证有这个精巧的酒壶就足够了。但我坚信只有像这样将盛满美酒的酒壶送到王子的手中才是将军所希望的。
那在铜壶中芬芳四溢的并非只是些酒浆而已。
这是那个铁骨铮铮的男人最景仰的怀念和拳拳的心意除了他所希望保护的那个高尚的人之外再没有人配品尝这种豪迈悠长的告别的滋味。
王子殿下接过酒壶。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铭刻在酒壶上的花纹仿佛正抚摸着与将军在一起的每一寸光阴。
他拔出壶塞取过一只精致的酒杯开始缓缓地向杯中倒酒。一开始纤细的酒线擦着杯壁稳稳地落如杯中可是不一会这道细细的流体开始随着殿下的手而颤抖起来。它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把更多的酒水泼洒到桌面上有些溅落在殿下的身上。路易斯殿下仿佛没有看见一样依旧专著地、尽可能轻缓地将酒水倒入杯中。
一壶酒很快就倒完了而杯子却还没有满。殿下的裤子已经湿了。
他举起酒杯幽幽地望着。琥珀色的液体倒映在他幽蓝的目光中泛起一道忧郁的波浪。正如他忠心耿耿的部下一样这个出生王世的高贵年轻人在品尝这种粗犷辛辣的甘蔗酒时也没有添加任何佐味的料酒。
除了喝酒他再没有做任何其他的动作。我不记得那杯酒他喝了多久只知道他刚举起酒杯时时窗外还泛着昏黄的日光可是直到明月初上的时候酒杯还是半满的。
就好像他要将与克劳福将军在一起的日子一起沉浸在这杯酒里一口气喝下去似的。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含蓄但也是最深沉的悲伤刹那间我甚至希望面前这个并不比我年长的高贵青年大声痛哭出来或是砸碎桌椅用暴烈的行径去宣泄自己的感情那样对他来说可能会更好些。
可是他没有。他像个真正的贵族般优雅庄重将噬骨的痛和在酒中一口一口地吞下喉咙。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坚强亦或是一种不为人知的脆弱。只是倘若要我这样沉默着承受这种苦痛我非疯了不可。
“是他教会我喝这种酒。”忽然殿下开口说话了。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手中的酒杯似乎不是在对我而是在对自己说话似的。
“他绑架了我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我是谁只想勒索一笔钱帮他的村子建一座水塔然后远走高飞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和他成了朋友。就是那时候他给我喝的这种酒。他说:‘小伙子只有真正渴望自由的人才会喝这种自由的酒。’酒很辣那一晚我醉了。从此以后我的爱上了这味道。”
“救我的人包围了他的村子直到那时候他才知道我是谁可他对我的态度始终没有变。他鼓励我去实现我的愿望。在我身边的人中他是唯一的一个……”
“我把他从监牢里救了出来赦免了他在他的村庄中建起了水塔。我挽留他做我的侍卫长做我的参谋做我的将军……”
“我不该挽留他的是么?我该放他走让他去寻找他真正的自由。他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不应该的……”殿下的声音变得有些扭曲。
“他还说了些什么基德先生?他有什么话带给我么?”路易斯殿下轻轻抬起头来看着我问道。
“将军说他已经无法再继续跟随在您的身边了请您务必保重。将军希望我转告您退让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无论如何勉强还请您举剑迎敌。”我忠实地转述着将军临终时的遗言。
“举剑……迎敌……”路易斯殿下的双肩微微一颤仿佛这句话让他受了不小的惊吓。我看见这个绝世勇者的眼底竟流过许多复杂的神色困惑、无奈、不忍……甚至还有几分软弱。
“我由衷地感谢您基德先生。您为我们冒了很大的风险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才好。”路易斯王子站起身无比郑重地向我说道。
“像克劳福将军和您这样伟大的人……”我衷心地回答“即便是作为敌人能为你们尽我绵薄的力量也是我的荣幸。”
殿下苦笑了一下:“我无权拘捕您先生更无权释放您。您救过克劳福的命更帮助了我。我无法偿还您的恩情。倘若我能够做主现在就应该放您离开。但是我不想欺瞒您现在所有通往圣狐高地的道路都已经封锁没有专门的通行证件根本无法通过我没有签这种文件的权利。而且经过街上的事情恐怕已经有人注意上您了。我希望您能暂时留下等度过这一阵紧张的时期。我愿尽我所能地保护您的安全。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希望您能暂时成为我的侍卫长。只要是在着里德城内您就应当是安全的。我保证一旦情势有了些许好转您随时都可以离开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明白路易斯王子说的都是真的这样的结局已经好得出了我的预想。我唯有同意殿下的建议。
就这样我成了敌国总督的侍卫长。这很有趣从某个方面来说我成了我自己的敌人。
就在我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厚重的木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了疯一样冲进房间另一个年长的军官跟在他身后。
“殿下听说您救了一个德兰麦亚人曾经是第九军团的德兰麦亚杂种!”当先冲进来的男人目露凶光地大喊着。
这个人我见过。
还是那围攻达沃城时难忘的一战除了慷慨赴死的古铁雷斯还有一个人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他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援助自己的朋友他射出的利箭自始至终都守护在古铁雷斯将军身边伴随着那个勇敢的人一同冲锋陷阵。
那个既忠诚于友谊又忠诚于责任的让人钦佩的男人正站在我的面前两眼红通通地看着我。
他身后那个更为年长的人对我来说更加熟悉乌瑟斯-德-里贝拉公爵弗莱德身为战场指挥官时遭遇的第一个对手那个曾经指挥过坎普纳维亚攻城战并在第二次森图里亚会战时与我们交过手的将领。弗莱德对于他有很高的评价称他为“教科书般的战场指挥官”。这个老派的贵族虽然并不擅长使用奇诡的谋略但他在战场上的每一个判断都严谨缜密绝不会给对手留下任何破绽。几年不见他的头已经白了一大半脸也消瘦了许多。
说起来当他在坎普纳维亚城下劝降弗莱德时我还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他恐怕不会记得我这个平庸的士兵的。
“您好殿下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来打扰您。”里贝拉公爵面色尴尬地向路易斯王子行礼问安“得到消息后卡莱尔将军情绪很激动我怎么拦也拦不住他……”
“你就是那个德兰麦亚军人是吗是你吗?”卡莱尔看起来很冲动他完全不顾及身旁的王子殿下径直迈向我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
“卡莱尔!”殿下厉声喝道“基德先生是我的客人不许你这样无礼。”
“是他们杀了古铁雷斯殿下是他们干的!”卡莱尔并没有放弃自己的粗鲁举动。他的手抓得更紧了强壮有力的大手死命地摇晃着我的身体牵动了我的伤口我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你敢不敢和我决斗胆小鬼懦夫我绝不会像你可耻的长官一样倚多取胜只有你和我一对一。”这个男人对着我的脸咆哮着“我要杀了你我誓我一定会杀了你!”
“卡莱尔放手!”王子殿下大声呵斥着阻止了卡莱尔粗鲁的行为。他柔和地劝慰着在极度愤怒和悲伤中的卡莱尔:
“卡莱尔我的朋友古铁雷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朋友对于他的死我们都感到很难过。可是那是战争我们都知道他的死……他的死不应该责怪任何人包括基德先生。”
“那不一样殿下您没有看见古铁雷斯是怎么死的。他一个人对着几万人每一柄武器都在他身上留下伤口我看见了!他全身是血直到最后都没有放弃战斗。四年了四年来我一闭上眼就看见那可怕的景象四年来我一个安稳觉都没有睡过。我请求您殿下我恳求您哪怕只有一个人哪怕只有一个对手我要为古铁雷斯做点什么我也只能为他做那么多了。”
“这不可能!”路易斯殿下严肃地回答“基德先生是为了……他帮了我的大忙我绝不允许你伤害他这是命令!”看得出殿下不愿告诉卡莱尔我究竟为什么而来这我能够理解。按照卡莱尔现在表现出的冲动的性格倘若让他知道克劳福将军是被人栽赃迫害自杀身亡的恐怕他现在就要去找凶手拼命了。
“不要命令我殿下不要逼迫我违抗您的旨意。您知道我绝不愿对您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违抗。我从来也没有违抗过您可是只有这一次这一次不行。我愿承受任何惩罚殿下我宁愿杀了他然后为他偿命或者就这样被他杀了。我绝不能任由他就这样从我眼前走过而什么都不做!”
我想我能理解这个男人。我明白眼睁睁看着朋友在我身边遭遇危险而我却什么都不能做是什么样的感觉。在卡尔森牺牲之后在雷利牺牲之后很长时间里我甚至感觉不到疼痛。那心里自责愧疚的痛楚已经足以麻痹你的一切神经把你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即便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也认为卡莱尔的要求是正当的。尽管不是我亲手杀死了他的朋友但当时我确实在场我是杀死古铁雷斯将军的成千上万个凶手中的一个。更何况是弗莱德最后杀死了那个可敬的军人我有足够的立场去替代我的挚友承担来自卡莱尔复仇的怒火。
“殿下……”我走上前去对路易斯王子说道。
“基德先生很抱歉卡莱尔将军的情绪有些失控。但是我保证我绝不会让您在这里受到任何伤害。”殿下抱歉地看着我又愧疚地看向卡莱尔。我并不想侮辱卡莱尔将军但他此刻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狂犬或是疯牛死死地盯住我。他的眼睛布满红色的血丝几乎要喷出火来。
“您误会了殿下。”我恭谨地说道“卡莱尔将军的要求是非常正当合理的我想我应该接受他的挑战。”
路易斯殿下吃惊地看着我里贝拉公爵也是甚至卡莱尔也被我的话惊呆了。
“您疯了吗基德先生对于古铁雷斯将军的死您并没有责任没有人应该为在战场上杀死敌人负责。您不应当受到这种不公正的挑战卡莱尔将军……卡莱尔将军没有权利指责您。”里贝拉公爵完全不顾身旁同僚的颜面大声地劝阻我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正直公平。
“卡莱尔将军是温斯顿帝国有名的剑术高手即便放眼整个法尔维大6能够胜过他的人也寥寥无几。我希望您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断送了自己的生命您不必如此的我保证拒绝这次决斗绝不会有损于您的荣誉。”路易斯殿下也急切地劝告我。
听了他们的话我微笑着摇了摇头。
权利?荣誉?我并不是世袭的贵族并不会为了这些理由去和别人决斗。让我接受这次挑战的是一种复杂的心情。一方面我得承认卡莱尔将军对友谊的执着和忠诚确实打动了我让我有种回应他的冲动。但更重要的是我感觉我是在为弗莱德承担这份责任我是在代替他去接受这个挑战。我可以败也可以死但绝不能怯懦地逃避像个没有骨气的懦夫一样。我绝不能让别人因为我的无能而小觑了我高贵的友人即便我无法用像他一样高的身手去赢得别人的敬畏但起码还可以凭借我的勇气去维护他的名字。
卡莱尔盯着我看了好久似乎不知该对我说些什么才好。他走近我仔细打量了一下恶狠狠地说:“就这么说定了等你的伤口痊愈我一定要让你偿命。”
或许是错觉吧我总觉得他的脸上泛起一阵惭愧的红晕。
“没必要费事了将军……”我摇了摇头“……与其连续十几天都要担心如何被你杀死倒不如早点结束的好。而且……”我无奈地说道“对于您来说受伤的我和没受伤的我都是一样容易对付。”
我的诚实在卡莱尔将军看来变成了一种挑衅:“什么?”他怒目圆睁“就这样战斗你是在羞辱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将军。请相信我我绝没有任何轻视您的想法。我说的都是实话想要和您这样的对手交手需要很大的勇气倘若再这样拖延下去只怕我的伤还没好勇气就要先消散了。”我诚恳地回答。
路易斯王子还想劝阻我却被我拦住了。
“殿下既然这是卡莱尔将军和我共同的希望还希望您能够成全。我想在您的官邸里一定有比会客厅更适合决斗的地方吧。”
(今天到现场看了《洪湖赤卫队》的歌剧感觉真的很好。)
第一百六十九章 男儿血,英雄泪
一把长剑紧握在我的手中。这是一把很普通的制式长剑是我从路易斯王子的一个侍卫手中借来的。王子殿下原本想让我从他众多名贵精美的收藏品中挑选武器可是我谢绝了。
一个人应该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知道自己的能力极限明白什么才是与他相称的。倘若一把精雕细刻的、镶嵌着贵重金属和宝石的、有着光辉历史的名剑握在我的手中我会觉得这是件很傻的事情。用我父亲经常说的一句话来形容:永远不要使用比酒还要贵重的瓶子。同样作为一个军人也永远不要使用比你的命更值钱的武器。
而我手中的这把剑简单结实打造的火候刚刚合适也打磨得足够锋利没有多余的装饰来彰显使用者的荣耀我觉得这才是适合我的。
对面是我的对手温斯顿帝国的一名将军勇敢的军人卓的武者卡莱尔。我们站在殿下练习剑术的大厅里四周点燃了明亮的灯火。
“我必须承认这场决斗对你是不公平的。若是在其他任何时候我都绝不会做这种事。可是现在我是为了我的朋友而战我必须要你的命对不起了。”卡莱尔有些惭愧地对我说。为了尽可能地表示公平他也放弃了自己趁手的武器挑选了一把制式的长剑。对于一个熟练的剑手来说这已经极大地限制了他的力量。但在现在这个场合我觉得这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白天被温斯顿士兵们划破的伤口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开始愈合尽管仍然有些疼痛但它们并不会阻碍我的行动。唯一让我担心的是在我拽倒惊马时用力过度受的隐疾。我觉得右侧肋骨间时不时传出一阵酸胀的感觉即便是平稳的呼吸也会让我觉得有些不适。而且我右手的手掌也被缰绳磨掉了好大一块皮尽管已经敷了药、裹上了厚厚的纱布握剑时我仍然感觉得到疼痛。我不知道凭这具残破的身躯能够对手抵挡多久。
我并没有退缩只稍微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我不奢望自己能够战胜对面那个技艺精湛的将军只愿自己不要死得太过难看。这是我必败的一战而我却有不得不战的理由。与卡莱尔将军一样我也是在为了我的朋友而战斗我只求我的失败能够不堕他的威名。
“我来了!”卡莱尔将军一声大呵大踏步向我冲来。他的攻击很简单就是双手握剑向下直劈。可是在我看来这一剑的气势甚至比惊雷还要凌厉。他的动作既干练又准确无论是前冲的步伐还是挥剑的度都配合得天衣无缝没有任何滞涩的感觉。他的每一个动作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可偏偏从心底里升出一种无可躲避的感觉。
躲不开这一剑我绝对躲不开。
躲不开就不躲。
我大呵一声上前一步勇敢地迎向他的剑势。不这不是勇敢。除了与他硬碰硬地对抗没有任何办法抵挡他着刚烈的一击。
“当”的一声脆响我只觉得有根锥子刺进了我的右掌心。这巨大的疼痛几乎让我松开了握剑的手。刹那间我只觉得包裹着手掌的纱布中湿漉漉地一片而后我的神经就再也找不到手指了只是我的眼睛和仅存的僵硬触觉还在告诉我剑还在手中。
双剑一击而过卡莱尔立刻挥剑向我的眼角横扫没有丝毫的停滞。锐利的剑锋在我的眼前越来越亮这一刻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我咬紧了牙将左臂横垫在平板的剑身上再次迎上卡莱尔的剑锋。这一次的双剑相交并没有出清亮的声音卡莱尔的剑锋从我的剑身上斜斜地滑开出难听的摩擦声。我冒险的挡格收到了效果蜷曲的左臂承受了这一剑的力量保护住了我受伤的右手。
卡莱尔的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没有料到我居然会做出这种巧妙的挡格。趁他有些分神的时机我小踏步欺进他的身前抬起右膝重重地顶向他的小腹。就在我以为自己这阴险小巧的偷袭即将得手时……
我向右后方重重倒下去。
我觉得自己的头有些蒙颈骨出了轻微的响声。我不太肯定生了什么似乎是在我的右膝与卡莱尔的小腹相接触的刹那他左手弃剑给了我一记重重的摆拳。这一拳来得很急我还不清楚生了什么就听见了自己呻吟的声音然后我就倒在了地上。
这一记重拳可能让我暂时地昏厥了不过时间并不太久因为蒙胧中我听见卡莱尔对着我大喊:“站起来难道你就这么点本事吗?杀害古铁雷斯的时候你们不都很勇敢吗?难道只有以众凌寡时你们这群杂种才能找到自己的勇气吗?”
我努力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右肋忽然传来一阵让人窒息的剧烈疼痛这剧痛一瞬间把我重新按倒在地上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给我留下。我张大了嘴大口呼吸着。每呼出或者吸进一口气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肋骨在不安分地摇动着。我无力地摇晃着身躯想要站起身来可很快我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随他去吧现在我就连眨一眨眼皮都会牵动全身的肌肉在疼。他想杀了我?很好起码我不必再忍受这种难熬的疼痛了。
如果卡莱尔不说那句话或许我真的就这样爬不起来了。
我听见他说:“就和你们那个亲手谋杀了古铁雷斯的国王一样你也是个卑贱的懦夫!”
这句话冻结了我的痛觉神经。
倘若他只是侮辱我、贬低我说我是无用的败类或者卑鄙的小人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愤怒。事实上说我卑鄙无能并不算是一种羞辱因为我原本就是那样的人:一个贪财的、平庸的、贪图安逸生活的酒馆老板而不是一个有着崇高不可侵犯的荣誉的战士。
可是他的话辱及了弗莱德。
他根本就知道弗莱德是怀着多么尊敬的心情向古铁雷斯刺出的那一剑那是一个伟大的战士在战场上对同样伟大的对手能够给予的对高的评价。
那时弗莱德甚至流泪了为了一个敌人的死。
而在卡莱尔的口中弗莱德的智略成了阴谋他的勇敢成了怯懦他的仁慈成了虚伪。即便亲眼目睹了朋友英勇的战死即便被这痛苦的愧疚折磨了整整四年他也没有权利这样指责我伟大的友人。
我觉得我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些黏稠的液体而是愤怒的火焰。
“不许你再这样说他!”我听见自己狂躁的吼声“你根本没有权利这样评价他!”
直到我扑上前去之后我才现我又站起来了。随着我的迫近卡莱尔惊愕的表情在我的面前不住地放大。长剑在我倒地时已经脱手飞出尽管鲜血已经染透了包裹着我右手的纱布但我一点也没感觉到疼痛。我只觉得我的右手坚硬得像是一块岩石即便面前是一堵城墙我也能把它击碎。
是的我能。无论我面前是谁无论我面前是多么强大的对手此时此刻我都能击倒他。我有不能失败的理由为了一个人一个值得我这样做的人。倘若他这一生注定要为别人而活为了更多人的幸福和生存而活那么我情愿用我的生命去为他活着。
什么样的人最强大?
为了别人而活的人最强大!
当一个人有了这样的觉悟的时候他就能越自己的极限创造出让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奇迹。如果这样的心情会把懦夫变成英雄愚者变成智人那也不妨在现在挥它的力量把一个柔弱无能的酒保变成一个能够压倒一切对手的勇士!
我挥出了我的拳头向着卡莱尔的脑袋!
他来不及躲闪!
我的拳头落在了他的面颊上!
虚弱无力地……
卡莱尔的脸上多出了一片血迹。
那只是我右手伤口渗出来的血。
胸口很疼就好像有根木桩从前胸插进了我的肺里。
那是卡莱尔的拳头。
他根本不必躲闪。
我捂着胸口再次仰面栽倒在地上。
“命不是拿来拼的不要相信你拼命就能击败对手。那些英雄小说中最后反败为胜的致命一击都是些无聊的蠢话倘若对手足够强大你就算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打不过一样是打不过。这个时候就要放聪明点能溜的就溜能跑的就跑……”多明智的教诲啊卡尔森队长总有些强大的对手是你穷尽所有的力量也无法战胜的。我毕竟不是那些无聊的骑士小说中总能反败为胜的主角。
我对天誓这次我是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卡莱尔走到我身边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对准了我的脑袋。
在他的眼睛里似乎看见了一丝欣赏和尊敬这让我觉得满足。
“卡莱尔……”里贝拉公爵大喊“……不要!”
卡莱尔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他僵直地站在我身旁面色犹豫不知在想些什么。锋利的剑尖正对着我的眉心只要他一松手这把武器就会贯穿我的头颅。
我一点也不害怕。不知为什么我相信他不会杀死我。或许在我们刚刚开始决斗的时候他有过这个念头或许就在片刻之前他还打算要了我的命可是就在他举起剑的一刹那他的目光开始变得不那么坚定了。
“卡莱尔放下剑!”路易斯王子也急切地喊到“你这样做不是在为古铁雷斯报仇而是在辱没他的名誉他是在战场上光荣战死的你没有理由报仇!”
听到古铁雷斯的名字猛然间卡莱尔的目光变得疯狂起来。亡友的名字极大地刺激了他的情感他仰头大叫出独狼般孤寂悠长的呼啸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对着我的头脸迎面插下……
“卡莱尔……”
“……你不能……”
死亡的恐惧笼罩着我。或许我真的已经看淡了生死不畏惧死亡但当犀利的剑风接近我的脑袋时我还是害怕得紧闭上了双眼。
“托!”一声轻响传进了我的左耳这好像不是剑刃穿透我头骨的声音。
脸上忽然一阵清凉似乎是一场悲伤的雨水落下了。
长剑插在我脸旁的地板里。
卡莱尔虎目含泪。
“他就这样倒在那里就像个英雄离我那么近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强大的战士喃喃自语他的神色说不出的悲怆幽怨。
“我不要他当个英雄我不要他光荣地死去我只要他活着陪我喝酒和我比剑。他从来都不是个英雄从来都不是……为什么会是他?我宁愿在那里的人是我是我……”
这粗犷的男人放声大哭泪水沿着他的面颊浸透了他脸上的络腮胡子这让他看上去有些好笑不过这时候没有人笑得出来。
男儿血英雄泪我不知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尊敬。
“我不恨任何人我只恨我自己。无数次我在梦里打开城门我冲出去救他一个人我冲到了他的身边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还是温热的。我每次都以为这是真的我拥抱着他兴奋地高声大笑。然后……然后我就醒了……”
“等待我的总是冰冷的夜晚我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抓住。他死了你知道吗他死了。我也许能救他的可是我没有……”
卡莱尔把剑从地板上拔出来强忍着泪水向我行了个持剑礼:
“对不起基德先生我冒犯了您。您是位坚强的战士对古德里安陛下也很忠诚。我一定是疯了我只是……我只是想为我的朋友做些什么。我向您道歉请您原谅。”
我已经连接受他歉意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候路易斯王子走到卡莱尔身边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肩膀:
“你不应该这样自责的卡莱尔。这不是你的错。”王子安慰地说。尽管路易斯殿下远比他的下属要年轻许多可是他对卡莱尔的口气就像是一个长者在劝慰他的后辈。奇怪的是殿下的举动看起来非常自然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突兀。
“只有一个人对古铁雷斯的死负责。如果你要恨就应该恨他。事实上这几年来他也一直受着内疚的折磨。”殿下继续说到。卡莱尔疑惑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是他让古铁雷斯没有后退的余地是他让古铁雷斯为尽到职责而死。倘若他不在达沃城中倘若他没有那么高的地位或者倘若他有与他的责任相称的才智和能力能够预见到这一次突袭能够尽职尽责地保护他的部下那么谁都不会死……”
“没错卡莱尔你应该仇恨的人一直都在你身边那就是我。是我害死了古铁雷斯我还害死了数以十万计勇敢的温斯顿士兵害得上百万家庭妻离子散。不仅如此我刚刚才知道是我害死了克劳福。”
“您不应该这么自责殿下这和您没有关系……”卡莱尔和里贝拉齐声高呼。
“没有关系?”殿下露出惨淡的笑容“倘若一个孩子死了谁能说这和他的父母没有关系?倘若一个国家**谁能说这和国王没有关系?同样的倘若一支军队遭受了失败勇敢的军人失去了生命谁又能说这和他们的将领没有关系?”
“保护您是我们的责任殿下!”卡莱尔含着热泪大声说。
“不是这样的卡莱尔你们完全弄错了保护你们是我的责任才对。”殿下微笑着反驳“居上位者应该保护自己的人民就像父母保护自己的儿女一样。而我都做了些什么呢?牺牲士兵的朋友的生命保住了我的安全。”
“殿下……”两位忠诚的属下低下头沉默不语。
“不过卡莱尔尽管我自责我忏悔我悲伤但我并不绝望。我是个软弱的人是个无能的长官我畏惧战争害怕死亡。但这一切并不因为你害怕就不再来了。我已经害死了许多人许多爱护我、信任我的好人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更有价值只有这样才是对他们最好的纪念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偿还亏欠了他们的生命。”
“擦干你的眼泪卡莱尔擦干它们笑一笑。古铁雷斯希望你活得更好倘若他在亡者之界还有所知觉必然不会希望我们为他悲伤。按照他希望的那样活着这才是对他最好的纪念啊……”
当说到“擦干你的眼泪”这句话时澄澈的泪水正沿着殿下的面庞忧伤地……
第一百七十章 无可返回的归途
我是躺在病床上开始路易斯王子侍卫长的生活的和卡莱尔将军的决斗差点要了我的命。他最后的一记重击让我的一根肋骨错了位当时我感觉他几乎赤手把我的心脏掏了出来。
在养伤的这段时间里将军经常来看我。一旦打开了心中的郁结他是个很爽朗豪放的人非常容易相处只是性格有些冲动。很快我们就成了朋友。
有时候里贝拉公爵也会来哦他已经不是公爵了赫诺尔陛下因为他在战争中的败绩削去了他的爵位现在我们应该称他为里贝拉伯爵。尽管我们都知道他的降级不过是宫廷争斗的结果但这个古板正统的贵族长者却坚持自己应当受到这样的处罚。他曾是路易斯殿下的军略教师很受殿下的尊敬。尽管他是个很好的人但有时候我真不愿见到他:他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接人待物时始终遵循着古朴高雅的规范礼仪这使得我在他面前十分拘束。不止是我即便是贵族出身的卡莱尔也对伯爵的举动有些难以忍受。我猜唯一能容忍他的刻板严谨的也就只有路易斯殿下了吧。
在床上躺了整整十天之后我才能正常走动我右手手掌的皮肤差不多整个揭掉了现在整只手掌覆盖着红嫩的新皮在把握那些分量较重的东西时还是很疼的我想我得有些日子不能自如地使用它了。不止于此现在的我在做类似跑、跳这样的剧烈运动时肋骨和肌肉还有强烈的刺痛感据医生说这样的感觉可能还要持续一个多月。
路易斯殿下谨守着他的诺言他丝毫也没有限制我的自由在他的官邸里除了一些机要的地方大部分都任由我自由出入。事实上我感觉我享受的自由比殿下本人还要大一些因为在殿下的官邸门外无论日夜总会有些不受欢迎的鬼影来回游荡将他们窥探的目光投向殿下而在大多数时间里我则没有这样的顾虑。有时候我真想走出去替殿下教训教训这帮让人厌恶的小人可殿下却一直在阻拦我们:
“算了他们也只是在服从命令而已。既然我们没有什么违逆的举动那就随便他们怎么做吧。”
二十天以后当我觉得身体恢复的很好向殿下提出走出总督府到里德城走走的请求时殿下爽快地同意了。准确地说他并不是同意我做什么而是给了我相当大的权利。
“不要在意侍卫长的身份基德先生那只是让您不受侵害的权宜之计而已。您是我的客人无论您要去哪里都不必得到我的许可哪怕您现在就要离开我也无权阻拦您。只是当您离开的时候请务必告知我好让我不必为您的安全担心。”
四周的那些密探懒洋洋地打量着我并不重视我的出现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从别处接近总督府的人身上。我很清楚他们是在等待着替克劳福将军向殿下报告消息的信使他们不知道面前这个身穿温斯顿军装的军官从官邸中走出来的人正是他们要找的人。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既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也不知道想要去向何处。城市间的景色是我所熟悉的在我的生命最初十八年的岁月中一直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几乎认识这里的每一块砖瓦、每一棵树木。可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里又是那么陌生仿佛异乡。路上的行人有意识地躲避着我他们向我投来畏惧又仇恨的目光这让我既有些欣慰又有些感伤。让我欣慰的是德兰麦亚的人民尚且没有忘记被占领的屈辱异族入侵的仇恨火种一刻也没从他们心底熄灭这让我觉得弗莱德的希望有了支点我们的坚持有了价值。
但是我原本不必承受他们那样的目光的倘若没有战争我本应是他们中的一员在这些嘈杂的街道中过着卑贱却又满足的生活。
恍惚中我仿佛踏入了时光的河流。时间的流水在我脚下淙淙流淌将我一点点摇向我年轻时曾经的影子。
当马蹄铁酒馆的招牌蓦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意识自己走到了人生的起点。回家这个念头忽然之间变得无比强烈。我的心头倏然转过父母的笑脸独腿老基德那个满脸胡茬的老头我的父亲教会了我成为一个男人一切美好的品质:对悲伤豁达对朋友忠诚保守原则常带笑容。该死的我曾经以为他是个那么糟糕的酒鬼老头时时对他的管教感到厌烦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是个多么了不起的男人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或许我这一辈子也无法成为像他那样开朗智慧又勇敢的人。而玛德莲娜我的母亲我简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赞美这个崇高的女人。她教会了我忍让、礼貌和诚实倘若不是她我一定会成为我所蔑视的无耻小人。
我有那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啊!
如果说我初来里德城的时候还有所顾虑怕给我的家人带来麻烦那么现在这最后一点障碍也被扫清了。我大踏步走上前去将双手扶在酒馆虚掩的门上。这熟悉的触觉瞬间就征服了我让我忍不住落下泪来。
我轻轻推开木门撤下了回“家”的最后一道屏障。
屋子里很暗窗上的木板还没有撤下。阳光从墙板的缝隙里安静地漏进来我看得见细腻的灰尘精灵般在光影中起舞。酒馆里一个客人也没有这是自然的现在还只是上午还没有到营业的时候。
我的眼睛还没有适应这突然的黑暗迈步间我被板凳绊了一下。我忙伸出手去扶住一张桌子透过指尖我摸索到了一个熟悉的纹路:
杰-基我名字的缩写。在我十岁生日那天就在这张桌子上我接待了第一个客人从那一天起我成了一个真正的酒保那正是我所向往的职业。那天晚上当客人们散尽时我在这张桌子上刻下了我姓名的缩写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长大了……
“哦长官对不起我们还没开始营业……”柜台后面传出一个年轻而熟悉的声音我的心立刻像百灵鸟一样欢唱起来。皮埃尔我的兄长他居然在家他回来了!
我压低了嗓子粗声粗气地对他说:“一杯科卡加盐加胡椒油。”这是我自创的一种喝法它可以把矮人族的科卡酒变成一杯火药即便是豪饮的矮人的未必能够抵受那么刺激的味道。当年我正是用这种辛辣的饮料把一个壮年矮人灌到桌子底下去的。
“我说了长官我们还没开……您……您说什么?”柜台后面猛然抬起一张方正的面孔那正是我所熟悉的兄长的脸。他的声音颤抖慢慢地站起身来。
“不给我糖我就什么都不告诉你哥哥……”我重复着童年时与兄长打闹时常说的言语缓缓地摘下头盔眼中续满泪水一步步走向我的亲人。
“杰夫你是杰夫!嗨是你吗?你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皮埃尔翻过柜台大步冲到我的身前搂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他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喜悦的泪水沿着面颊流入他的嘴里。
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皮埃尔的两只粗壮的手掌就像是两只翅膀让我在云端飞翔。我口中断断续续大叫着“皮埃尔”、“是我”、“回来了”这些不成句子的话语用同样热情的拥抱回应着我的兄长。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杰夫回来了!”脱离了兄长的双臂我昂起头向着楼上大叫着。巨大的幸福充盈着的心脏我简直要害怕它在我的胸膛中爆炸了。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我的父母我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听到我的喊叫声皮埃尔似乎受了雷击僵直在当场。
他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冰凉。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生了什么用力挥动着手臂想要甩脱他抓住我的手。
这时候我才现他是那么用力地抓住了我。他的手背青筋暴裂微微颤抖着。
我这才看见他的脸。
我从未见过我的兄长如此哀痛的表情。
我的心在往下沉飞地沉下去。大地仿佛裂开了一个口字把我的心脏整个吸了下去让它直坠入幽暗冰冷的最深处。
“怎么了?”我紧抓住他的手“他们在哪里?”
皮埃尔深深地低下头去用力地摇摇头。
“他们呢?爸爸妈妈上那里去了?”我听见了自己虚弱的声音它就像是只蜷缩在墙脚里的猫惊悸地抽*动着。
“他们去阿布格进货了?去桑坦姨妈家了?在乡下杜开尔舅舅家……”我怀着绝望的希望把一个又一个我能够接受的答案说了出来。我知道这不可能可是……可是你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有的是我们能够接受的有的则不能。
对有些事情是我们无法接受的永远都无法接受比如说……比如说我正在想却又不敢去想的这件事。
皮埃尔一直在摇着头。他的牙齿间出凄惨的磨擦声似乎在把什么东西拼命地咽到肚子里。
“除了摇头你还能再干点别的吗!”我彻底丧失了理智大声咆哮着一拳打在皮埃尔的脸上。他仰面倒在了地上撞翻了两三张凳子。他没有尝试着站起身而是就那样大声号哭起来。
我觉得脑海中好像有些什么东西碎了就像是一面镜子被敲成了无数的碎片。那些细小残破但却锋利的碎片在我的思想中飞舞让我头疼欲裂心碎不止。
我的父母不在了。
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么?那给予我生命、抚养我长大用他们全部的爱和关怀包围我让我时刻都能感觉到温暖和安全的两个人不在了。
时隔五年我穿越了整个德兰麦亚沿着这片广阔的疆域转过一个大圈经历了恐惧、死亡、杀戮、暴虐、阴谋由一个怯懦无知的男孩变成了一个军人最终回到这里。我以为我回到了我的起点可以在这里找到五年前的一切。
可是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好像吐了些什么东西出来甜甜的又咸咸的。我看见一片红色和一片黑色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五年前我天天睡着的床上。皮埃尔拿着一瓶嗅盐和一个空酒杯担心地看着我他的脸颊上一片青紫。
我木然地看着他心里空空的除了一把叫痛苦的锥子在拼命地刺那里什么都没有。
皮埃尔看着小声的说着:“四年前也就是战争爆的当年我回了家。没多久家里就收到你们全军覆没的消息我们都以为……都以为你死了。”那是龙脊峡谷歼灭战我生平参加的第一次场战斗。
“从那时起妈妈的精神变得很差爸爸的身体也逐渐衰弱下去。后来妈妈的神志变得不太清楚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要摆四副餐具一定要等小杰夫会来吃饭。我们要劝她早些吃她就默默地流泪。有时候……有时候她捧着我的脸喊我杰夫告诉我不要去参军不要去打仗说战场上很危险很危险……”
“妈妈是被马车撞死的听人说她当时喊着你的名字就冲到马车前面车夫已经来不及停住了……”
“妈妈去世后爸爸的情况变得更糟。他每天都要喝很多酒醉了就哭或者是打人。后来里德沦陷温斯顿人占领了这里很快他就连床都起不来了。他总是跟我说起你说起母亲说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有一次他对我说当个酒馆老板是最好的他曾经跟你说过。他很后悔让你去服役说是当时如果花钱打点一下让你避过兵役你就不会死了。没过多久他也去世了……那是三年前的事。”
三年前那正是我们与路易斯王子在森土里亚平原激战的时候。那时我一直想给家里捎信可是根本没有办法把信送到温斯顿人的占领区。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算当逃兵被送上绞刑架也要回家。我的父母因我而死对于一个儿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罪孽吗?
“我想去看看他们。”我哑着嗓子说。
皮埃尔点了点头。
我们来到了墓地我看见了他们现在的样子。
两块做工简陋的石碑并排站立着上面铭刻着两个我熟悉的名字。枯黄的荒草爬满了坟丘覆盖着泥黄的土地。
看这那两块象征着我最亲近的人的石头我忽然觉得很冷无论再怎么厚实的衣物也无法驱散我身上的寒意。这是一种从心底一直透入骨缝之间的寒冷在这世上只有两双手臂能够用最慈爱的温暖为我驱散他们。而现在我再也无法得到它们了。
无论我曾经做出过什么让自己骄傲的业绩此刻它们都变得失去了意义。我曾以为我长大了成了个真正的大人。可父母的死取消了那一切把我变回那个玻璃一样脆弱的孩子。我觉得无论多久我都永远无法习惯没有父母保护的日子。承认这种软弱我丝毫也不觉得羞耻。
我将两束百合花放在他们的坟墓前和我的哀痛相比这份最后的礼物淡薄得可怕。我真想把我自己也放在那里和他们同去。感谢一切的宗教和神明它们让我相信当一个人死后还可以在另外一个世界继续生活。我不知道那个世界的人们是否能够看见我们如果能我希望我的父母正看着。我只想亲口告诉他们他们最疼爱的小儿子杰夫还活着并没有死他们不必在那边的世界费心寻找早晚有一天我会赶过去寻找他们正像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曾经做过的那样。
“爸爸妈妈杰夫回来了他没有死。我带他来看你们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让他平平安安的……”皮埃尔与我并肩而立口中喃喃地说道。我侧过头来看着他在这短短的几年时间里我的兄长看上去已经苍老了很多。他不再是那个喜欢冒险、腰挎长剑与他的冒险伙伴们张扬欢笑的少年英雄几丝银已经蔓上了他的头顶一些粗糙的皱纹也爬上了他的眼角。
我看着他被我打青的脸孔觉得十分愧疚。我原以为自己是个听话孝顺的人愿意遵循着父亲的愿望去继承他所喜欢的事业。而当父母离去的时候我却远在天边甚至都没大想起过他们。反而是我轻狂的兄长放弃了自己热爱的生活陪伴着父母走到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顺从于他们的安排继承了他们的生活。
“对不起哥哥。”我流着泪着伏在皮埃尔身上。小时候每当我受了欺负就抱着他哭泣那时我还很矮只能抱住他的腰。现在我已经几乎和他一样高了可我仍然觉得兄长的肩膀是那么的有力带着父亲和母亲让人安慰的味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 错位的人生
“杰夫你……你怎么当上了温斯顿人的兵?”再次回到酒馆已经是午后时分了。我和皮埃尔面对面坐着。我接受了父母去世的现实他见我的精神好了一些犹豫着问我。我看得出他对我很失望但又竭力隐藏着这种鄙薄我的情感。
“这些家伙侵占了我们的土地他们欺凌我们压迫我们很多人死在他们手里你怎么能……怎么能……”皮埃尔的情绪有些激动又有些愤怒我很高兴看见他这个样子。
我握住了他的手把我的经历有保留地告诉了他。并非我不信任我的兄长只是我担心让他知道全部的实情会给他带来麻烦。即便如此我的经历也让皮埃尔羡慕地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古德里安陛下?你一直在他身边?”皮埃尔两眼圆睁看上去十分明亮“你小子运气真好。他是什么样子的?他一定很高大、很威武吧?我真希望自己有这个福气亲眼见见他他是我们德兰麦亚人的骄傲有他在我们就还有希望!快点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
尽管我知道我的朋友非常了不起完全有资格当受任何人的敬仰。但当我一向敬爱的兄长像个孩子一样当着我的面毫不掩饰对他崇拜的狂热时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我很清楚弗莱德的光辉战绩对于德兰麦亚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可直到这时弗莱德在德兰麦亚民众心目中的形象才比较直观地被我感知。
“他……他很年轻比我稍大一点……”
“太了不起了他是那么的年轻!”皮埃尔崇拜地大叫着“我还以为他是个年长睿智的将军呢。”
兄长的神情让我有些局促:“他的个子……和我差不多高黑色的头黑色的眼睛很……很英俊。他喜欢看书骑术高对每个人都很友善……”我有些糊涂了不知道究竟还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很奇怪当我想起弗莱德的身影时他英俊的外表和崇高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在敲打着我的心他举手投足之间每一个动作都让我勇气倍增。可当我向皮埃尔讲起他时忽然觉得自己能够讲述的东西贫乏得可怜。我觉得我在讲述的只不过是一个你每天都有可能遇到的年轻人他年轻英俊冷静有时也会冲动。他会喜悦会悲伤聪明机灵但有时候也会干些傻事。
“……这就是古德里安陛下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红着脸点着头就这样结束了我苍白无力的讲述。
“这就完了?”皮埃尔目瞪口呆地看着。
我费力地思索着是否还可以多讲些什么让弗莱德的形象更加出色些可我想不出。
“完了就这些。”我肯定地回答。
“你是说你在一个那么伟大的人身边呆了这么久就只知道他是个黑头黑眼睛白皮肤有些英俊的年轻人?”皮埃尔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就像是在看一个白痴“你知道你有多么幸运吗?有时候我宁愿用我的生命为代价去换取在陛下麾下效力的机会而你居然……居然没有任何感觉?”
他说得不完全对我并非没有感觉正相反我的感觉很多很丰富但很不巧的是它们都是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
“那……你都想知道些什么皮埃尔?”我问道“除了这些。”
“给我讲讲他是多么勇敢多么智慧多么坚毅多么……多么了不起!不要老说他比你这样比你那样的杰夫你不应该总把自己和他相互比较这让我……让我对他没有什么概念满脑子都是你。”皮埃尔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了如果是我说不定也会这样的。
勇敢么?当然无数次我的朋友不顾危险奋战在战线最前沿可是那个时候似乎我也在那里。智慧?他带领我们一次次赢得胜利可是你要我说他是如何带领我们的我却说不出来。
当时我认为这是因为我在弗莱德身边呆得太久的缘故。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出色他的一切行为在我感觉都是理所当然的。我虽然了解他的伟大却已经很难为之惊叹了。正如同一句谚语所说的:亲人的眼中看不见伟人。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这种想法并不完全正确。
很多年以后我才觉得一个伟大的人之所以伟大并不在于他的外表多么惊人甚至不在于他做出过什么样的辉煌业绩而是因为他有一个越了常人的灵魂除去了它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是非常普通的人或许在某些方面比我们强那么一点但也许在许多方面还不如我们。而你当然无法描述别人的灵魂是什么样子的。你只能感受它被它感染成为它的追随者。
“他不是个三头六臂的巨人……”我向皮埃尔辩解着“你知道他也只是个人普通的人而已。他也要吃饭、睡觉、上厕所之类的。有时候他睡觉还会打打呼噜。”
我很抱歉地看着皮埃尔张了张嘴他大概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偶像会做这些事情他大概以为英勇无敌的古德里安陛下是完美得连肚脐眼都没有的完人。
“……我宁愿他是个三头六臂的巨人。”皮埃尔丧气地说然后有些恼怒地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我有些淘气地望着他。四目相交时兄弟俩齐声笑了出来。
“那你呢哥哥?我以为以你的性格肯定忍不住早就跑着去参军杀敌了。”我忍不住问道。
皮埃尔的目光顿时暗淡了下去:“我回家之后妈妈已经病了。我得照顾他们……”
想起父母的去世我的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酸。但我仍然有些好奇:
“后来呢?你不是说爸爸去世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么?这三年你就一直呆在这里?”我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如果你去参军哥哥凭你的身手和勇气我保证你也会成为了不起的勇士。你一向都是那样的人我真想不出还有什么会阻拦你……”
皮埃尔的目光更加暗淡了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羞愧。
“路易斯王子答应过我等过一阵形势不像现在这么紧张的时候他会送我回到陛下那里。如果你愿意哥哥你可以和我一起去。我们俩。我保证古德里安陛下一定会喜欢你的他是你的偶像不是吗?我们可以在他麾下并肩战斗这不是你希望……”我越说越兴奋激动地抓住他的手恨不能立刻就能拉着我勇武过人的兄长去见我的朋友们。在我刚懂事的时候皮埃尔就已经是德兰麦亚小有名气的冒险者了他从小就希望能够在战场上杀敌立功成为受人尊敬的英雄。
出乎我的意料皮埃尔缓缓地抽回了他的手。在我惊讶的目光中他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又有些抱歉地说:“杰夫对不起我不能我……我不能……”
我很吃惊:“你怎么了皮埃尔这不是你一直梦想的吗?你是那么的勇敢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正当我还想劝说我的兄长和我一起离开的时候们忽然被打开了一个身材纤弱、穿着女佣衣裙、头上戴着一顶干净的白色软帽的年轻女人提着篮子走了进来。她低着头边走边整理着篮子里的东西没有看见我。
“亲爱的……”她说“……今天不打算开张了吗?是存酒不够了吧。我早就说过这里你一个人忙不过来裘蒂的儿子正好想学些手艺你可以收他作学徒……”她从篮子里取出两条长面包抬起头来“……今天的面包很新鲜……”然后她看见了我。
“哦你有客人。对不起长官我没看见您。您找我丈夫有事么?该不会是……该不会是他惹了什么麻烦吧……”这个女人有些惊慌地看着我。
丈夫?哦当然除了一个安定温暖的家还有什么能让我狂放不羁的兄长皮埃尔-基德停止战斗呢。我想我明白他犹豫着不愿离去的原因了他现在已经不在是那个逞强斗狠的单身汉了有一个女人需要他照顾。一个男人一旦成了丈夫有些事情就再也不能做了。
我一点也不为我的兄长感到遗憾更不会因此鄙视他。他选择了更好的生活。一个女人一份产业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剑与血的日子已经不再适合这个居家男人了。他为了自己的家庭放弃了自小的理想全心全意给自己心爱的姑娘想要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需要更大的牺牲和责任感。
我畅快地笑起来衷心地祝福着。皮埃尔结婚了这真是这两个多月来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皮埃尔看着我尴尬地笑起来。他大声招呼着:“珍妮来快来看看他是谁?你一定认不出了他是杰夫我们家的小杰夫他还活着。你看他都长那么大了。”
珍妮?铁匠家的女儿?那个假小子?我又惊又喜从板凳上跳起来把我的嫂子拉到点着油灯的桌前。没错真的是她。她小时候总是跟着皮埃尔到处闯祸有一次从墙上跳下来还差点把自己的腿摔断了。他的父亲老铁匠温格一提起她就头疼说不知道这个野丫头今后怎么嫁得出去。不过自从皮埃尔当上了佣兵我就很少见到她了。真想不到这个只比我大三个月的野丫头现在居然出落得那么温柔可亲而且她还成了皮埃尔的妻子。
“杰夫?真的是你?”珍妮亲切地摸着我的脸欢喜地叫嚷着“嗨你看上去真像个将军可不再是以前的你了。还记得吗以前我可老是捏你的脸蛋把你捏哭的。”
我红着脸既尴尬又热情地和她拥抱:“别说了珍妮姐姐小时候的事情我们就别提了好吗?”
“哟还害羞呢。”珍妮大笑着又用力捏了捏我的脸这时候我才找到一些那些小时候经常欺负我的假小子的感觉。
“你们在聊些什么呢?”珍妮亲昵地靠在皮埃尔的肩头微笑着问他。
皮埃尔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掩饰着说道:“没什么在说一些往事。亲爱的能给我们的好弟弟做些好吃的吗?我想他饿了。”
“好的我这就去买些香肠和火腿去。朗斯科今天正好有些新鲜的货色。”珍妮欢快地跳起来用力拍了拍我的手心:“乖乖在这里等着小杰夫看我今天给你露一手。”说着就提着篮子像一阵风一样飘出了门外。
看着珍妮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在皮埃尔的胸口上亲切地打了一拳:“你结婚了你这个家伙居然都不告诉我。真是恭喜你!”
皮埃尔既幸福又害羞地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就在父亲去世后不久。在我还没回来的时候珍妮一直帮着父亲照料母亲后来又帮我照料父亲。她真是个好姑娘勤快聪明要不是她我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父亲去世后我简直要崩溃了是她帮我重新打理的酒馆陪着我让我慢慢好起来……我欠她的我只想给她一个富足、安定的生活。所以杰夫你说的那些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对不起我已经不再是那个皮埃尔了。”我的兄长抱歉地看着我。
“你胡说什么呐?”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结婚了你?”我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表达我的喜悦之情“天啊我真为你高兴!”
皮埃尔茫然地抬起头来:“你不怪我杰夫?”
“你要是跟我走我了我才会怪你我一定帮珍妮姐姐把你捆在门柱上!”我大笑着摇摇手忽然想起了什么促狭地问道:“怎么?你们有孩子了吗?”
皮埃尔一脸幸福得要死的样子:“还没有珍妮现在在格罗德尔男爵夫人身边做侍女她想多攒些钱然后再要孩子。要一个姐姐两个弟弟。”
“恭喜你得了个好老婆老哥来咱们来干一杯。我都不记得我们俩上次在一起喝酒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那真的是一个美妙的夜晚。那一夜马蹄铁酒馆没开张我花了一个银币叫一个孩子帮我去总督府向殿下捎话说我今晚在酒馆喝酒不回去了。珍妮姐姐给我们做了满桌的佳肴。我不知道是心情的缘故还是确实如此总之我觉得菜肴美味极了我吃了整盆的土豆炖火腿用面包把里面的汤汁蘸得干干净净。我几乎要把菜盆吃下去。皮埃尔和珍妮的影子在油灯的火苗里不住地晃动他们相互看着微笑着不住地把菜肴和美酒盛到我的面前。生平第一次我有了些醉的感觉不是因为酒。我的头眼幸福地眩晕着看着我的至亲。我的心头暖暖的失去了父母的哀伤逐渐变得平淡尽管那是一种我永远无法抛弃的伤痛但它已经不会再那样沉痛地伤害到我了。
因为我又找到了家。有亲人有亲情我就有家。有家的人是幸福的……
晚餐后珍妮姐姐勤快地为我打扫房间安排我的住处让我和皮埃尔独自相处。我们搂在一起孩子气地又唱又跳。后来我们从阁楼的窗户爬出房顶去看星星就像我们小时候经常干的那样。
星夜下亲密的兄弟懒洋洋地躺在瓦片上像两个傻瓜一样幸福地微笑着。
“你说好笑不好笑杰夫我原本想做一个英雄在战场上建立功勋而你则一直想当个酒馆老板。可是现在我成了酒馆老板而你当了兵……呵呵人生真是奇妙啊……”皮埃尔叹息着说。
“是啊哥哥。可是我觉得这样挺好。现在如果让我们交换我恐怕都不愿意呢。”星辰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就像战场的武器一样耀眼。我想起了远方正在战斗中的朋友我觉得和他们相比即便放弃自己的愿望也是值得的。
“我也不愿意啊……”皮埃尔长叹了一声。忽然他坐起身忧虑地看着我:
“杰夫你可千万要小心。你得知道你的处境很危险。”他有些歉疚地说“我该跟你一起的我是你哥哥我该保护你。可是……”
我安慰地握了握他的手:“不要紧的哥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你只要好好过你的生活就好了。”
皮埃尔轻轻抚摸着我的头“真的我得为你做点什么。如果你还需要什么帮助一定要尽快告诉我。我虽然已经不是雇佣兵皮埃尔了可毕竟还是你的哥哥!”
“如果还有什么能帮我的哥哥……”想起我未知的前途我未免有些丧气。我也在屋顶上坐了起来对皮埃尔说:
“如果你今后有了儿子给他起个名字叫杰夫里茨让他成为一个最了不起的酒馆老板。如果我死了你们看见他就会想起来我你们的弟弟。让他好好活着快乐地、幸福地活着把我的那一份也活出来。”
“胡说!”皮埃尔轻轻打了一下我的嘴“你不会有事的不要胡思乱想。你会有一个和你同名的侄子的他会成为和你一样了不起的酒馆老板。我保证!”
我猜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年以后皮埃尔连生了六个女儿还意犹未尽的原因——我终究还是没有一个与我同名的侄子。
命运真是奇妙的东西它就像是个巧手的裁缝截断了我和皮埃尔的命运之线然后又相互交换着接到了一起使我们成了彼此希望成为的那个人。在这神奇而不可抗拒的命运面前一个人的梦想和追求变得虚弱无力。我们就好像两个交换了行囊的旅人交错了我们的人生行走在两条逆向而驰的旅途上。
第一百七十二章 请叫我杰夫
我誓当我刚从皮埃尔的家中离开时我是想着直接回到总督府去的。可大概是我中了邪了在一个十字路口时我没有向预想的那样拐到通往总督府的道路上去而是径直地向前而后穿过了几条略显静僻的小巷最终来到了一条名叫“玫瑰街”的街道上。
然后我看见了一家小小的、可爱的面包房。它门面上的黄铜招牌已经被锈蚀的了绿上面堆着不少的尘垢。不过倘若你仔细观察还是能够隐约辨认出那上面刻着的艺术体字样:“桑塔面包房”。
这原本与我毫无关系的普通文字此时让我心跳加一些既酸涩又甜蜜的感觉猛地向我的心头压来让我惊慌失措。我傻乎乎地站在街角呆脑海中闪过一个可爱的身影:她朴素的衣裙有些小雀斑的年轻面孔连惊恐和慌张都无法掩盖住的漂亮的眼睛还有那双虽然因为工作而显得有些粗糙、但仍不失少女娇弱的手。这一切在我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既让我快活得想要叫喊出来又让我有些胆怯。
玛利安-桑塔我记得这是那姑娘的名字。如果没有弄错的话我想我正站在离她家不远的地方。
我又喜又怕一边想要飞奔过去推开那扇虚掩着的小门去看看那可爱的姑娘是不是正站在面包房里一边却又心慌害怕得受不了想要马上离开这里。这两种感觉如此的强烈甚至要把我的身体撕成向相反方向行走的两半了。
她不一定在那里我这么想着她要去给别的客人送面包或许要走很远或许要很久才会回来。怕什么呢杰夫?你不是饿了吗?为什么不去买一个面包?放心你不会遇到她的或许根本就是你搞错了这里原本就不是她的家。一个城市里有两个重名的面包房这不是什么让人感到奇怪的事吧。
我用这愚蠢的借口说服着自己鼓足了勇气向那个小门面走去。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干什么那个面包房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一般吸引着我一步步向前走去。奇怪的是我的信心并没有因为我接近了目标而坚定起来正相反当我缓慢地靠近那里时勇气却飞快地从我的身体里泄漏出去。
万一万一她真的在那里呢?你要对她说些什么?她是不是还记得你是谁?要是不记得怎么办?要是记得又怎么办呢?她的父母好不好相处?而且你好像也不是真的那么饿……
无数纷繁的疑问一个接一个砸在我混乱的脑袋上我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现自己的脚步在这条街上画过了一道诡异的曲线居然绕过了我原本想要靠近的面包房走到了下一个路口。
我迟疑着站住脚心里乱极了。过了一会我又回过头在这条并不太长的街上漫无目的地逡巡起来偶尔斜着眼睛瞄一眼面包房的大门而后又做贼心虚地将目光移向别处。一个大概五十岁左右的妇女走过我的身边不知为什么她忽然看了我一眼而后向我点头微笑。我立刻就慌了神感觉好像自己的心事被看穿了一样低着头仓皇地躲闪却又舍不得真的就这样离开。正当我矛盾着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时候面包房的大门打开了然后我听见一个银子般清脆澄澈的声音在我背后欣喜地喊着:“早上好基德先生是您吗?”
我的心像蜂蜜一样全无抵抗地溶化在这温暖的声音中了。
“是我玛利安-桑塔您救了我的命您还记得吗?”一个活泼的身影跳到我身前那可爱的姑娘在灰褐色的旧衣裙外裹着一条白围裙两手套着厚厚的手套脸上还有些黑色的灰迹。她将两只手背在身后伸长了脖子看向我的脸。
“您换上军装我简直都认不出来您啦!”
即便是让我独自面对上万凶残成性的敌人或者是赤手与成群的食人魔搏斗我也不会向现在这么慌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我的脸我只觉得自己的脸皮快要炸裂开来了似的。我差点就把佩剑抽出来想面前这个可爱的女孩行一个标准的骑士礼幸亏我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右手没有做出这种冒失的行为。
“您怎么了基德先生?”玛利安有些担心地看着我:“您的脸红的厉害还出了很多汗您烧了天啊您的伤很重吧我给总督府送面包时那里的仆人告诉我您伤得很厉害。您快进来坐坐我给您倒杯温水……”善良的姑娘慌忙把我向屋子里拉着一边拉一边大喊着:
“爸爸妈妈基德先生来了。就是我跟你们说起过的那位救了我的命的先生……”
推开门我看见了玛利安的父母。
面包房老板老桑塔正从炉子中取出一盘刚烤好的面包他斜着眼睛看了我的一眼小声哼了一声看起来对我并不友好。老板娘在一旁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满脸堆笑地搬过来一张椅子请我坐下。
“请坐军官先生……”老板娘给我端上一杯热水感激地说道:“玛利安把事情都告诉我们啦。多谢您救了她的命这丫头就是这么冒冒失失的老是给人惹麻烦。”说着嗔怪地看了玛利安一眼。小姑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回头帮着父亲照料炉子去了。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老板娘的热情让我觉得很拘谨我低着头连声回答着。
“哼!”老桑塔又在一旁小声地哼了一声似乎是对我很不满。老板娘急急地瞪了他一眼他才不吭气了。
“听说您受了伤原本我们还想早些去看望您的可是您在总督大人的府上我们就……”老板娘的神情有些抱歉。
“您太客气了。”我绞尽脑汁想要和玛利安的家人多说些什么可是舌头就好像打了结只会吐出一些单调乏味的蠢话。
“你……以前是德兰麦亚的军人?”忽然老桑塔向我问道。
我点头承认了。
“我以前也是!”面包店老板解下了身上的围裙把它揉成一团重重地扔在柜台上。这时候我才现这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虽然有些福但仍然称得上十分魁梧。他双手虎口的地方磨起了厚厚的茧子——这是身经百战的军人才会有的痕迹。
“我曾经在西线和温斯顿人作战我亲手杀死了六个温斯顿人!要不是那些贵族老爷们无能愚蠢我还能杀得更多!”说这句话的时候面包房老板显露出一股与他身份不相称的粗豪气息。他双目圆睁轻蔑地看着我:
“你救了我女儿我应该多谢你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一个投敌叛国的软骨头!”
“爸爸!”玛利安反抗地嚷着“你怎么能这么对基德先生说话。而且……而且路易斯殿下不是坏人。”
“闭嘴!”老桑塔恼怒地对着女儿大喝。玛利安委屈地闭上了嘴晶莹的泪水在眼眶边上打着转。
“布鲁尔你喝多了。”老板娘不动声色地低声劝告着丈夫。
“我才……”我注意到老桑塔刚想反驳却在老板娘的注视下没了声息。他重重地闷哼了一声大踏步向里屋走去。
面包房里的气氛有些尴尬老板娘低着头不安地看着我;玛利安委屈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多余的人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方让别人都很不愉快。
“我该……”“您别介意……”我和老板娘同时开口又同时收住了声音等待着对方把话说完。于是面包房里再次陷入了让人苦恼的沉默。如果有谁在这个时候打破沉默我肯定会感激他的。
“请问桑塔小姐在吗?”一个年轻的温斯顿士兵推门走了进来。他大概没想到房间里还坐着一个军官看见我先愣了一下然后慌忙向我行了个礼。
“我奉命护送桑塔小姐给总督府送面包长官。”他说。
“啊都快要中午了。妈妈我得赶紧走了。”玛利安立刻忘却了刚才的不快飞快地跑向里屋。当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面颊上的炉火灰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身上也换了一件颜色鲜艳、绣着流苏花边的长裙全身上下散着一阵茉莉花的清香。
“我也该告辞了夫人正好我可以顺路把桑塔小姐送到总督府。”我连忙站起身对老板娘说。这个士兵简直救了我的命再让我在这气氛压抑的面包房里多呆一刻钟我也受不了了。
“哦那太遗憾了。我原本还想留您在我们家吃顿饭呢。”老板娘抱歉地说但毫无疑问她也和我一样松了一口气。在我看来她或许巴不得我早些离开。
就这样我从那名士兵的手中迫不及待地抢过了这个任务和可爱的玛利安一起行走在里德城的街道上。
我端着一个蒙着布的面包托盘幸福地跟在玛利安身后一句话也说不出。她蹦蹦跳跳的小脚牵动着我的心让我很矛盾。我真的喜欢看见这姑娘蹦跳欢悦的样子可是却又不想她走得那么快。我希望我们能走得越慢越好这样我就能在这个可爱的姑娘身边多呆一会。我甚至希望这条通往总督府的大道永远也走不到尽头那样我就可以陪伴着我的心上人一直这样走下去永远地走下去……
“您怎么了基德先生?”忽然玛利安回过头问道“您走得很慢是哪里不舒服么?是不是伤口又疼了?那天您救我的时候流了好多血吓坏我了。”
“我已经好多了。”我端着托盘木讷地回答着心里却好像点燃了一根爆竹一样乐开了花。我简直想立刻就把自己的上衣扒光向她展示我结实的肌肉告诉她我有多健康。
“恩那个……我爸爸的话您不要介意。他就是那样的人自从温斯顿人来了之后他总是喜欢生气骂人。您是个好人您不会怪他的是吗?”
我忘记当时我都说了些什么希望我只是点头胡乱地应承着没有说什么失礼的胡话。我只记得当时一阵耳鸣满脑子都是这世间最美丽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您是个好人……您是个好人……您是个好人……”这简单的话语。我真想把手里的面包统统撒到天上去然后在街道上放肆的大喊:“我是个好人!”我不知道这世上居然会有这样一句美好到了极点的话语能够让我幸福得几乎死去。
玛利安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失态她把篮子挎到左手用右手拨撩着被风吹散的头好奇地向我问道:“对了基德先生您今天怎么回到我家里来呢?您是有什么事么?”
“我……”我立时慌了手脚一向很以为豪的口才这会儿半点也表现不出来。其实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会稀里糊涂地走到了玛利安的家中。难道我要说是因为我迷了路把东错当成了西?这借口真蠢。或许我该说是去买面包的太对了我走过十几条街区路过无数的饼干店和酒馆从早上一直走到天将正午只是因为肚子饿了想买一个面包吃。
“我想见您。”这是唯一正确的答案可是就算你把绞刑的绳索套在我的脖子上我也绝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有些话就好像是初春的冰雪一旦说出口就会融化消散不见踪影了。我害怕我的所有思恋和美好的期盼也会变成这样。
“您的手帕小姐我想来把它还给您。”我好不容易想到了借口将面包托盘放在一旁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了半天终于将玛利安给我裹伤口的那块淡黄色的手帕取了出来。自从受伤后我就一直把它藏在身边。每次在无人的地方把它拿出来我都要把她看上好半天仿佛透过它我就能看见她娇小可爱的主人似的。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它皱巴巴的又带着一片很难洗掉的血迹这让我很难堪。
“很抱歉我把它弄脏了……”我惭愧地将手帕放到玛利安的面前。这是这可爱的姑娘放在我这里的唯一的纪念我真舍不得把它还回去。
玛利安奇怪地看着我而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基德先生那只是块普通的手帕不值什么钱的我以为你已经把它扔掉了。”
“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绝不会把它弄丢!”我激动地走上前大声说而后又在玛利安古怪地目光中局促不安地退了回去。
“既然您这么喜欢那我就送给您了基德先生……”玛利安一边揉着面团一边微笑着对我说“……您可真是个怪人。”
“真的?”我喜出望外“送给我?那太谢谢您了桑塔小姐。这真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一份礼物了。”
“没什么的我说真的这只是块再普通没有的手帕了。而且您可别这么称呼我基德先生……听起来就好像我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似的……”玛利安羞红了脸“……就喊我玛利安吧再不喊我玛利也成。从小别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好啊!”我忙不迭地答应着“那我也希望您直呼我的名字叫我杰夫。我的朋友们都这么喊我。”
“那我可不敢……”姑娘犹豫着“您可是个了不起的人这么喊您我一定会被妈妈骂的。她从来都不许我喊那些兵老爷的名字。”
“求您了玛利安……”我诚挚地恳求着“……再没有什么比让您直呼我的名字更让我觉得开心了。我希望您能像对待朋友一样对待我不要把我当成是什么军官老爷。我什么都不是只是杰夫里茨-基德一个酒馆老板的儿子。”
我恳切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就像是两眼清澈的泉水。
玛利安稍稍歪着头看着我急切的样子尝试着小声缓慢地说道:“杰……夫?”
天呐即便是乐神的金弦琴波动也不会出比这更美妙的声音了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名字是那么的美好就像是音乐一样——不是比音乐还要动听。当我的名字从玛利安的口中温柔地吐出来时我觉得它的每一个字母都镶满了宝石。
“对就是这样像这样称呼我。”我快活地叫嚷起来两只手不自觉地抓着她的胳膊“您看我喊您玛利安您喊我杰夫这不是很简单吗?我们是朋友对吗?”
玛利安的脸红红的惊吓得直嚷:“小心点基德先生……杰夫……啊我的面包都快要掉出来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王子与民女
在把面包交给路易斯殿下的厨娘之后我送玛利安走出了总督府接着又把她送到一个路口接着是下一个……走在玛利安身边我的精神有些恍惚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
忽然玛利安站住了脚回过头微笑着对我说:“你该回去啦杰夫你送得可够远的。再往前走只怕你要把我送回到家里去了。”
确实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玫瑰街的路口那个“桑塔面包房”的黄铜招牌已经历历在望了。
我无比痛恨当初建成里德城的那些了不起的人他们居然把这座城建得那么小横穿整座城市居然连一天的时间也用不了。如果现在让我来选择我一定把这座城市的城墙延伸到大6的那一端在路上布满荆棘和猛兽好让我可以在可爱的面包房姑娘的身边走更长的时间。
“护送您回家是我的义务……”我笨拙地解释着“您要当心我……我先告辞了。”我有些惆怅地与玛利安告别。
我几乎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转过身紧咬着牙根向回走去。刚走了没几步我忽然听见了玛利安的召唤:
“杰……杰夫?”、
“您有什么吩咐?”像魔法一样眨眼间我就出现在玛利安的面前再此之前我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走得那么快。
“您说……我们是朋友我有问题都可以请您帮助我对么?”玛利安忽然露出羞怯的表情轻咬着嘴唇微微低垂下头去。
一阵豪迈激昂的情感在我的胸口澎湃起来我肯定地向她保证着:“无论什么事只要您开口我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帮您达成愿望。”
在这一刻我的心欢喜得都要跳出了嗓子眼。我真希望她会嘱托我一件千难万险的事情即便她的要求最终会要了我的命我也觉得快活。她最微小的一个愿望都值得我付出生命而且我觉得这样死去是最最幸福最最荣耀的死法。
一句话之后我的热血被冻成了冰块。
“嗯……您……您能不能想办法让我看见路易斯殿下?我给殿下送过许多次面包可是一次都没有见过我。我不要他能和我说话只要远远地看他一眼……一眼就好!您是殿下的侍卫长您一定有办法的……”一说起路易斯王子玛利安的眼睛里立刻绽放出晶亮的光彩。她的脸上写满了崇拜和爱慕让我的心纠缠在一起。
我的心里有些刺痛的感觉一刹那间我想要拒绝她告诉她这不可能。事实上这确实有些困难。可是看着玛利安期盼的目光我无法把“不”字说出口。
“怎么?不行么?”看见我久久沉默不语玛利安失望地收回了她的目光深深低下头去。
“对不起我知道这要求很过分。殿下那么尊贵而我……我又只是个那么普通的丫头。对不起杰夫……让你为难了。”
玛利安失望的面容把一道沸腾的鲜血压上了我的脑中让我顿时抛却了一切悲苦和顾虑。这时候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绝不能容许自己眼睁睁看着这张俏皮可爱的面庞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
“没问题我有办法!您给我几天时间我来安排!”一定是什么让人失去理智的魔鬼上了我的身这句话冲口而出几乎没有经过我的大脑。这话刚说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我居然帮助我钟情的女孩去接近另外一个显然已经赢得了她的芳心的人。我只觉得这是我一生中说过的最混帐的话语而我自己就是我一生中能够遇见的最混帐的人。
“真的杰夫?”听了我的话玛利安拉住我的手臂欢悦地摇晃着“您真的愿意帮我这个忙?太好了!”她再次用力地拥抱了我一下高兴地转身向面包房跑去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冲着我摇着手喊着:“我等您的消息杰夫谢谢你了。”
我的心好像被泡在一杯浸着青涩梅子的雪拉尔酒中虽然有些酸涩的感觉但也有几分甜意。我知道我的承诺对于大多数自尊心旺盛的人来说是一种愚蠢而且很没有出息但看见玛利安欢笑着离开的模样我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非常有价值的。
在此后的几天时间里我承担起了护送玛利安向总督府送面包的任务从此我每天都有两次短暂却幸福如天堂般的小小旅程。我和活泼单纯的面包房姑娘成了熟稔的朋友我们之间已经不再用“您”来彼此称呼。有几次她甚至主动挽住了我的手一起走我觉得那时就好像的至高神的美丽使者正和我并肩在云端散步一样。
不过我们之间的话题却总是围绕着一个人展开……
“杰夫殿下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蓝色的。”我回答说。
“蓝色多美的颜色。他的眼睛很亮吗?一定很亮是吗?”
“对很明亮很漂亮就像是……就像是……”
“像什么?你快说啊像什么?我喜欢听这个。”
“就像是……蓝宝石一样。”
“又是蓝宝石你这已经是第八次告诉我殿下的眼睛像蓝宝石了……不对蓝宝石的颜色太暗了殿下的眼睛根本不会是那样的它一定会像些更漂亮的东西比如……什么东西是蓝色的呢?”
“大海大海是蓝色的。”
“大海?大海美么?我没有见过……”
“美美极了我见过。阳光下的海面滚动着粼粼的波涛荡漾着悠扬的美色晃的人眼睛亮就像是……”
“像什么?像什么?你快说啊我想听。”
“……就像是好大一块蓝宝石……”
“真美啊对殿下的眼睛一定像大海一样美极了……”
我始终也没搞明白如果路易斯王子眼睛的颜色像大海而大海的颜色又像蓝宝石那么我说路易斯王子眼睛的颜色像蓝宝石一样又有什么错。
我只知道倘若玛利安喜欢听这些我就愿意给她讲这些一直给她讲下去无论是重复十遍还是一百遍我都不会腻烦。
我开始关注起路易斯王子的行踪默默寻找着他每天活动中的规律。我一点也不嫉恨他他出众的身份、相貌、优雅的举止和那些高贵的品质和智慧是我永远也无法比拟的和他相比我简直是一堆毫不起眼的垃圾。尽管如此每当我看见殿下想起亲爱的玛利安谈起殿下时的激动表情心里总是有几分自怨自艾。
终于一天中午玛利安在我的安排下提前了一会把面包送到了总督府。在我们并肩从厨房走出来的刹那间可爱的姑娘看见了正在后花园中散布的路易斯殿下。他独自一人行走在花园的石子路上看上去郁郁寡欢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烦恼着。当我们走近时他居然没有看见。
“殿下。”我退让在路旁为这位府第的主人让路。玛利安在我身边也躬身行礼她低垂着头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哦基德先生你在这里。”殿下友好地跟我打招呼。尽管烦恼依然还在他的额角间纠缠着可当这个出众的人开口说话时他的面容就像日光一样照得人暖洋洋的。
“这位是……”殿下打量着怯生生站在我身旁的玛利安稍稍停顿了片刻然后说道:“……是桑塔小姐面包房的那一位对么?”
“是我玛利安-桑塔殿下。”看见殿下居然还记得自己可爱的姑娘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她把自己的头埋得更低小声地问道:“我们家的面包您还吃得顺口么?”
殿下和善地拉起她的身子示意她不必拘礼。这微小的碰触让玛利安幸福得几乎昏厥。
“您的面包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食品了小姐。我真希望您每天能多送一些来可是又怕吃胖啦。”殿下微笑着回答甚至还开起了玩笑。他的态度很随和言谈也没有什么大贵族的做派可是举手投足间无不闪耀着一种让人迷醉的优雅光辉。
这是个小小的谎言殿下最近的胃口很不好。王位争夺中的阴谋伴随着亲人的敌意环伺着这位杰出的统帅他在这场阴谋角逐中所表现出来的勇气与决断力和他在战场上时判若两人。面对着自己的亲生手足他犹豫、避让表现得非常软弱。克劳福将军的死让他的内心痛苦挣扎着不知道何去何从。每天他只吃很少的东西却要在处理德兰麦亚统治区内所有政务的同时还要察看来自前线各处的军务情报。尽管他已经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权可他依旧关心前线的战况关心曾经紧紧追随他将生命和荣耀托付给他的士兵们。
但即便如此对于身边的人来说他依旧是个和蔼可亲到了极点的主人。他从不大声对别人说话即便是最自己最卑微的奴仆都谦逊有礼。总督府的每一个人都热爱他赞美他为他祈祷而他却似乎把这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好像现在他用一个不会辱没自己名誉的小小谎言让一个对于他来说陌生卑贱的女孩开心对于他来说这一切原本是没有必要的。
“我……”玛利安微张着小嘴双颊泛红崇敬地看着殿下。她应该对殿下的夸赞表示感谢的可是我怀疑她是否真的领会了殿下这个玩笑的意思或者说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听见了殿下的话。她现在看上去傻得可爱表现得也非常失礼。在她身上我看见了自己初见她时的影子那时候或许我也正像她一样为了自己爱慕的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而激动得不知所以。
“尊贵的殿下您好啊。”忽然一个假惺惺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继而我看见一个身穿军装、身材高挑的军官向我们走了过来。他的脸又瘦又长碧绿色的眼珠闪烁着几分让人讨厌的阴光高挑的鹰钩鼻子更为这张脸增添了几分阴险抑郁的神采。
“我不请自来还请您原谅殿下。”这个军官向着殿下远远地行了个夸张的大礼“您的门房告诉我您在花园里。”
路易斯殿下的脸上稍稍露出几分厌烦的神色但仍然不失礼仪地欠身答道:“姆拉克将军您好。”
这个人就是曾经作为温斯顿征讨军总指挥入侵圣狐高地、以残忍的手段对付当地土著和精灵、最终兵败于弗莱德的手中、并阴谋将克劳福将军陷害致死的的罪魁祸阿布格里-卡-姆拉克将军。早在几天前我就听说他因败绩而受到降职的惩罚被遣往里德城出任德兰麦亚占领军副总指挥并兼任温斯顿第五军团军团长“负责里德城防务工作”执掌里德城近五分之四的兵权。只要稍具头脑的人都不难看出这是路易斯殿下的亲弟弟达伦第尔皇子安插在他身边的更有力的一枚棋子只要有了他的存在殿下自由和生命就等于时刻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阴谋家他或许并不缺乏统军的才能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甚至是个颇有能力的将领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曾经对克劳福将军所干的事他把一个如此刚烈又如此正直的人逼上了绝路他的所作所为彻底侮辱了军人的名字。此刻我甚至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和他决斗如果不是顾虑到路易斯殿下的立场我想我一定这么做了。
姆拉克将军看见了屈膝站在一旁的玛利安他厌恶地皱紧了眉头:“她是谁殿下……”
“我叫玛利安-桑塔老爷是给殿下送面包来的。”玛利安胆怯地向着骄傲的将军行礼介绍说。
姆拉克向着玛利安翻了翻白眼根本没有搭理她的话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她似的继续对殿下说道:“殿下和这些下贱的德兰麦亚人并肩交谈这是有失体统的。”
听到他无礼的言语可怜的玛利安立刻两眼含泪委屈得快要哭了。她委屈的模样让人心疼我的胸中怒火万丈我誓倘若不是殿下就站在我们身边我一定会要了这个混蛋的命。
“您这样评价桑塔小姐是不恰当的将军。”殿下面色不愉地回答“倘若不和我的人民交谈、亲近他们、了解他们我又怎么知道他们需要什么呢?这里没有谁是下贱的德兰麦亚人同样是我的人民。”
姆拉克仿佛是嘲笑地看着殿下:“或许您是对的殿下可我真看不出这个丑丫头对您巩固您的统治能有什么帮助。您居然让她供应面包哦一看见她的满脸麻点我就没有胃……”
“将军!”殿下大声大断了姆拉克让人气愤的言论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优雅高贵的年轻人如此严厉地说话:“如果您到这里只是为了侮辱我的客人那么我请您马上离开!”
玛利安低着头她委屈的泪水已经流得满脸都是。但当她看见殿下站在她身前为她说话时似乎哭得不再那么伤心了。
姆拉克微微愣了愣神他大概没想到殿下会为一个普通的德兰麦亚姑娘那么大的火。他识趣地住了口转而说道:“我是来领取您的令谕的殿下。”
“令谕?什么令谕?”殿下惊讶地说“我不记得我有什么令谕要颁。”
姆拉克转动着狡黠的眼珠就像是一只贪婪的狐狸:“您忘记了?就是关于增收德兰麦亚牲畜捐和宰牲捐的令谕啊我前些天曾经来向您请示过。”
“我记得当时我已经否决了。”殿下紧咬着牙齿冷冷地说道。他的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愤怒。
“殿下您爱惜民众的心情令人敬佩可是我得提醒您国王陛下很希望用这笔钱扩充军备。”姆拉克稍稍低下了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殿下的脸色。
他的话让殿下有些动摇但没过多久殿下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坚决地说:“德兰麦亚占领区的赋税已经出了温斯顿国内的一倍还要多没有人能够承受这样高的捐税这条命令我否决。”
“殿下您这样会让我在陛下面前很为难……”姆拉克摆出一副尴尬的样子阴阳怪气地回答道。
“我说过我否决!”殿下猛地抬高了声音看得出这个和蔼青年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父王那里我会另行禀奏。”
尽管碰了个钉子但姆拉克并没有一点受挫的沮丧。他讨厌的目光绕着殿下的面孔打了两个转脸上流露出一丝似乎是得计的阴险笑意。
“那我先告退了殿下。如果您改变了主意请随时告诉我。”他行了个无可挑剔的军礼而后转身离开了。
“谢……谢谢您殿下……”待姆拉克将军走后玛利安啜泣着走到殿下面前道谢。
“这没什么桑塔小姐是我的过错让您蒙受了侮辱。我应该向您道歉。”殿下诚恳地对玛利安说道。
“我说得不是这件事殿下。”玛利安羞怯地小声说“您否决了增加赋税的命令这……这救了很多人的命他们都应该谢谢您的。”
“谢我?”殿下苦笑起来“其实更多的人是在骂我吧……”
“才没有呢。”玛利安慌张地摇头反对着可她涨红的脸出卖了自己我猜她一定想起了老桑塔一提起温斯顿人时那副愤怒的模。她现在的样子诚实地证明了殿下的猜测。
殿下没有气恼只是叹息着摇着头:“谢谢您替我遮丑小姐可是我知道战争的怨恨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消除的。在许多德兰麦亚人眼中我大概是个像恶魔一样的杀人狂吧……”
“其实他们不是恨您殿下。”玛利安鼓足了勇气辩解着“他们不喜欢温斯顿人是因为温斯顿人夺走了他们的财产增加了赋税让他们活得更艰难。其实……”面包房姑娘红着脸犹豫着说道:“其实就在没打仗的时候我们对以前的那些老爷们也是讨厌的他们收很多的税我爸爸也经常在家里骂他们。可是你们比他们收得更多所以我们就更不喜欢你们。他们不了解您殿下我也是刚刚知道有的事……有的事您也不想的。其实对于我们这些普通的百姓来说哪位老爷能让我们过得更好我们就喜欢谁战争……战争的伤害只是一时的可是……可是我们要过的一辈子呀。”
“您心里想着我希望我们过得好所以……所以我觉得您是个好人最好的老爷!”玛利安肯定地点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在殿下面前说完这么长一段完整的话我没想到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居然能说得那么好。长年来的战争让我的心里对占领军充满了仇恨我似乎总是想着如何战胜对手、杀死敌人却没有想过这些更简单却又更深奥的道理。玛利安的话语中显露出的是一道闪亮的智慧这种智慧并非来自高深的书本和严格学习那是一种生活的智慧只有真正生活在平凡而的生活之中而又聪慧、善于思考的人们才能够现它们。
路易斯殿下也愣住了他的目光有些恍惚嘴里反复咀嚼着“战争的伤害是一时的人们要过的是一辈子”这句话。忽然他的脸上露出钦佩的表情郑重地向玛利安——这个普通的面包房老板的女儿——行礼致谢。
“桑塔小姐您说得太好了你的话让我学到了许多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为了向您表示谢意我希望能有这个荣幸请您共进午餐。”
下一个瞬间玛利安幸福得昏倒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个人的公主
玛利安在总督府后花园里表现出的大度和智慧获得了路易斯殿下的好感在随后的日子里由于我的安排他们在总督府“偶遇”的次数越来越多渐渐地相互熟悉起来甚至于成了朋友。他们——哦我想应该说是我们——时常在一起交谈。
和所有出身名门的贵族子弟一样路易斯王子对于平民百姓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而他又固执地认为了解下层民众的生活对于他来说是非常必要的。他曾经想便服巡视一两座城市甚至以普通人的身份在一个小镇上生活一段时间籍此来了解自己的人民。可这不可能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政敌的监视之中任何一个小小的改变都有可能给他带来无穷的麻烦。他甚至就连与自己的臣民交谈的权利都失去了而玛利安就是他了解社会、了解自己辖下人民仅存的一个窗口。
在他耳中玛利安所说的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反映着深刻的哲理足以给人启示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对于痴迷的玛利安来说都不啻于精美的诗篇。两个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中的年轻人就这样相处得越来越融洽。玛利安在殿下面前不再是一副拘谨的模样她经常在殿下面前露出少女娇憨的表情有时还会撒撒娇。
在更多的时候交谈总是生在殿下和玛利安之间而这时我就更像是个多余的听众尴尬地坐在一边。不过这样的时候不会太久每当我逐渐被排斥在交谈之外时路易斯殿下总会体贴地问我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把我拉回到他们的谈话之中。坦率地说我很嫉妒。我嫉妒殿下如此轻易地就吸引了玛利安的注意只用几句简单的话语就让可爱的面包房姑娘一会撅着嘴撒娇一会又快活地哈哈大笑。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嫉妒呢?即便不去理会殿下高贵的身世和英俊的相貌凭着他高的武技、过人的胆魄、广博的学识和仁厚的品德也足以使他毫不惭愧地与这世上一切出色的人中最出色的一群比肩而立。而我只不过时一个默默无闻的士兵、一个偏离了自己生活轨道的酒保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嫉妒呢?
事实上尽管刚开始时殿下与玛利安交谈只是出于高尚的目的可是经过越来越长时间的相处我看得出殿下看待玛利安的目光不再像开始时那么冷静。我想这是因为玛利安的单纯可爱是殿下不曾见过的在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子里你很难找到一个像玛利安这样因为纯粹的崇敬和仰慕去接近殿下的人。她尽管并不十分美貌但全身上下却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待人真诚善良并且不乏有趣的智慧既不阿谀奉承也不因为胆怯害羞而不敢说话。整个单纯得有些过分的年轻女孩就像是对待自己的朋友一样对待殿下这是殿下年轻的生命中绝少有过的。最重要的是她为路易斯殿下打开了观望底层社会普通民众的窗户就像一阵清风吹进了殿下了生活给殿下带来了新鲜的乐趣和改变。
或许是因为在弗莱德身边呆得太久的缘故我从没想过殿下和玛利安之间巨大的身份差异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更何况如果你曾亲眼见过一个黑暗精灵和一个亡灵术士的婚姻并见证过一个精灵咏者与一个女海盗的结合还会认为一个王子与一个平民姑娘的爱情会有什么不妥么?
于是我唯有将这份酸涩的感觉包含在内心深处用我的笑容去面对最心爱的姑娘和敬重的领袖看着他们祝福他们。或许这真的很难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总会觉得有钢针在刺着我的心脏。但我从来也没有动摇过这种信念:我希望玛利安能够得到最好的爱情和幸福倘若我确定那是殿下能够给予她的那我就没有任何权利向她要求更多。
我既为自己的奉献而骄傲却也因为自己的慷慨而痛恨自己:我真***是个好人有时候我倒宁愿自己能够更自私一些……
在我看来殿下真的很喜欢这样和我们交谈只有我们单独相处时他才会露出真正放松的表情不再是那个时刻保持着谨慎姿态的高贵的青年。无论什么时候殿下的表情都总是保持着一丝暖暖的笑意让看见他的人为之倾倒他也确实用自己的温柔和友善去接纳每一个对他报以忠诚的人。但是只有和我们交谈时他的脸上才会卸去那层神圣的光彩。每当这时候他笑起来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男孩甚至还有几分稚气就好像他从出生起就是个举止得体、不苟言笑、目光深远的成年人直到和我们相遇才现自己缺失了的童年似的。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路易斯殿下的博学广见不仅仅体现在他杰出的军事才华上也体现在他对许多骑士和幻想小说的了解上。他出人意料地对形形色色的冒险小说有浓厚的兴趣甚至对许多名不见经传的粗劣作品也了如指掌这就使得我在他们交谈时不至于没有话说。原本我以为像他这样聪慧的人一定会喜欢读些与哲学、军事或者历史相关的文字这种消遣无聊的小说一定会被像他这样的人抛到一边。之所以我会这么认为是因为我的身边有过一个鲜明的例子:弗莱德正是这样做的。
“殿下我真搞不懂您怎么会喜欢这些单调低俗的东西。”在我和殿下兴致勃勃地提起一部讲述伟大的兽人祭祀李察的传记性小说时被排斥在交谈之外的玛利安有些气闷地问道“小说里的那些英雄总能得神的眷顾杀死巨龙夺取公主的欢心然后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哪里有这么多的巨龙等着被英雄杀死呢而且那些英雄们喜欢的永远都是公主而不是其他一些普通的女孩。这些故事千篇一律殿下很小的时候我就不喜欢听啦。”
“你说得对玛利安。”殿下微笑着对年轻的姑娘说道“其实这些故事本身都很寻常一旦你看完了开头就能猜得出结局。有时候甚至你看了一本就不必去看其他的因为它们之间的差别并不大。”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些故事。我喜欢这些故事里的每一个英雄每一个英雄的伙伴。他们勇敢、高尚、乐于奉献有着我所缺少的一切美德。他们是每个人的榜样或许我们永远也成不了像他们一样的人更不可能三天两头去杀掉一条龙但我们可以像他们一样彼此信赖、相互激励并尽自己全部的力量去保护那些需要保护的人们。从文学的角度上讲确实如你所说玛利安这些书没什么看头可让每当我拿起这样一本书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地希望看见那些了不起的战士获得胜利、赢得荣誉。”
殿下的话说得我脸上烧。我看这些书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比较热闹可以满足一个年轻男子好斗的精力。我也喜欢那些小说中英勇不屈的人们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他们对我有什么影响而我又能从他们那里获得什么品质。但是尽管惭愧我也并不打算像殿下所说的那样去做。我宁愿带着放松的心情去看待那些热闹的、有趣的故事让它们松弛我的神经从这小小的不同中或许我们也可以看出一个伟大的人和一个庸凡的人之间的差别吧。
“就算是这样殿下……”玛利安撅着嘴有些胡搅蛮缠地争论着“那些故事也是假的。好人不一定得好报呢我就见过许多好人处境很悲惨。而且就算那些英雄赢得了胜利他们的下场也不一定好。我妈妈跟我说过以前就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元帅取了公主可是他们就没有像故事里说的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你猜怎么啦?他被公主和公主的情人勒死在床上了。哼反正我才不信这些骗人的故事呢……”
当玛利安还在自信满满地贬损那些传奇故事的时候路易斯殿下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黯淡看起来心情并不是很好我想他是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单纯的面包房姑娘当然不知道殿下正因为继承权的问题而被自己的兄弟陷害她只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我想向她使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可是她的眼睛痴痴地盯住了殿下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过了一会殿下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得对玛利安现实并非总是像故事一样美好许多时候它总是让人失望的……”
殿下诚挚地看着玛利安轻轻抓住她的手热情又诚恳地说道:“或许许多糟糕的事情总是生在我们身边勇敢和忠诚得不到回报善良者总被欺凌贫穷的人因为被盘剥而变得更贫穷而一些卑劣的人则得到了善终。可是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因此就绝望、沮丧了。我们都知道这样是错误的。我希望我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我想如果有机会我一定竭尽全力去达到这个目标。那些故事是假的它们或许从来不曾生过但却是美好的它们让我们不放弃希望给我们勇气赞美善良和勇敢的品质如果说它们还有什么高尚的意义的话我想大概就应该是这些了。”
玛利安红着脸把自己的手从殿下的双手中抽了出来看起来她因为这出人意料的接触喜悦得抖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您说的这些我不是很明白殿下不过我知道您远比我这个傻丫头聪明的多您的话一定有您的道理可是……”玛利安还是有些不服地说“我还是不喜欢那些故事。它们总是把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写成怯懦胆小的傻瓜好像生存的意义就是等着那些英雄们来救他们似的。而且……而且……”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说话有些含糊就好像要把自己的舌头吃下去一样。如果不是我们离得近恐怕根本听不到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而且……最后和英雄们在一起的永远都是公主从来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说到这里玛利安有些气闷地拍了拍椅子向着我们看了一眼。
玛利安的话让我心头一紧她之所以这么说也一定是想到什么比如说正坐在她身旁热情地注视着她的路易斯王子。她的目光当然应该是看向殿下的这毫无疑问可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她在看我既有些胆怯又有些感激地看着我。
这是不可能的大概是连日来的痴想让我疯了。我心烦意乱地低下头去强迫自己不去看她那双闪亮的大眼睛。
玛利安的话把殿下逗乐了殿下暂时抛开了那些让他忧虑的事情用右手的食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额头敞亮地笑出声来:“如果你不说玛利安我还真没有现呢。你说得对这确实太不应该了每个人都有机会赢得英雄的爱慕公主也不总是十全十美的。在我看来有不少公主比你可差得远了。基德先生……”殿下转过头来对我说“……看来要想纠正这个错误就非得我们亲自动手不可啦。有机会的话我们一定要写一本书让书里的英雄狂热地爱上一个美丽可爱的面包房姑娘而不是公主。他会单枪匹马攻克每一座出现在他面前的城池然后在城墙上刻下这个姑娘的名字。这个姑娘叫什么呢?我看就叫玛利安吧我觉得这很合适……”
“殿下……”玛利安似乎被说中了心事红着脸站起来娇羞地向门外跑去“你又取笑我这个土丫头啦我不理你们了讨厌!”
在殿下轻松愉快而又带着少许恶作剧的笑声中玛利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殿下的话当然是个玩笑但此时我的心里涌动着一股强烈的愿望:我从没像这一刻一样有如此强烈的冲动要用我握过刀剑和酒瓶的手拿起笔写一个与众不同的传奇故事。
这应当是一个王子和平民姑娘的爱情故事故事里只有幸福和欢笑而没有一个碍手碍脚的年轻军官青涩的忧伤……
“……杰夫殿下真是个有趣的人有时候他的话很深奥让人听不懂有的时候却又像个小孩子淘气得要命。他居然喜欢那些王子和公主的骑士小说我真没想到……杰夫你在听吗?”在我护送玛利安回家的路上玛利安一路蹦蹦跳跳的兴奋得像个刚刚收到了礼物的孩子。
“啊你说的对殿下……殿下真是个有趣的人而且他还是个好人。”我含含糊糊地说。对于路易斯殿下无论我用多么强烈的言辞来给他赞誉都嫌不够。可是在玛利安面前我只觉得每次说路易斯殿下的好话都让我恨不能痛捶自己一顿。
“嗯那个……杰夫你相信殿下的话么?”忽然玛利安的表情有些扭捏起来她面颊轻轻泛出一朵玫瑰色的云彩小声地问我“殿下说普通的女孩子也会赢得勇士的爱慕你相信么?”
“信怎么会不信!”我连忙回答还重重地点了点头“殿下说得很有道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公主普通人家的女孩一样会有人喜欢、有人爱慕甚至有人愿意为她付出一切代价。”
这一刻我真想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的大声告诉她正站在她面前的这个愚笨的青年正是这样的一个人。
“真的?”玛利安甜甜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就像是她亲手烤制的蜂蜜圈简直要沁透到我的心肺里去。
“真的我誓!”我比谁都更加确信这一点。
“你真好杰夫。每次我跟别人说起这些的时候他们都会笑话我说我痴心妄想做白日梦还说我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头。现在我可不是傻丫头啦连你和殿下都是这么想的你们可都比我聪明多了呢。”年轻的姑娘欣喜地说着她两只手抓着我的胳膊高兴地来回摇晃着。她的手是那么细、又那么软我的心都好像被她摇晃起来了。她的目光照耀在我的脸上就像是照亮夜空的明月。
聪明?我?看着她天真的笑容我只觉得舌头下面一阵苦。我并不是真的相信某些话或者某些事我只是像个盲目的土拨鼠一样无条件地相信着你所说的一切。
那些故事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故事的结局是王子和公主相互爱恋着永远幸福地生活着。
只不过在我的故事里王子是所有人的王子而公主却只是我一个人的公主……
第一百七十五章 玫瑰花开
“我说不行就不行!”老桑塔暴跳如雷地大声吼道。他的声音大得几乎要把房顶震到天上去了吓得玛利安全身哆嗦了一下。
“你这个混小子我不管你是不是救过我女儿的命我再也不会让你把玛利安带到该死的温斯顿人那里去了!送面包?别以为我看不出那些温斯顿人安的坏心眼我绝不会让这个死丫头去做败坏门风的事。滚把你这个无耻的小帮凶不要再让我看见你!”老桑塔站在门口冲着我打声嚷着手里挥舞着一根结实的长木棒。他的脸色气得黑胡子一翘一翘的瞪圆了眼睛看着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玛利安在总督府和路易斯殿下交谈的事情在里德城中流传了开来。原本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尽管这两个可爱的年轻人相互爱慕可除了一些友好的交谈他们之间甚至连握手都不经常生。但是对于一些轻佻龌龊的人来说捕风捉影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他们总是喜欢诽谤和诬蔑别人将自己肮脏的思想强加给他人把自己编造的下流故事广为流传并乐此不疲尤其是当这个故事与贵族秘闻和男女情事相关时。
似乎是一夜之间形形色色不堪入耳的流言飞语甚嚣尘上那些思想卑劣的小人们恶语中伤着两个远比他们高贵纯洁的年轻人殿下所谓的“风流韵事”屡屡在餐桌和小巷中被当做谈资遭人嘲笑。尽管我希望不带任何偏见地去看待所有人但有的时候那些普通民众所表现出来的愚蠢确实让人失望。与其说他们不能分辨这些谣言的真伪到不如说他们不愿去分辨。他们满怀恶意地揣测着两个年轻人纯洁美好的感情并且对这些见不得人的故事津津乐道全不去想这一切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伤害。
我没有把些事情告诉殿下:我不希望这个已经被亲情背叛了的可怜的年轻人再为自己的爱情苦恼。但是我却无法阻拦玛利安的家人得知这样的消息这也正是为什么老桑塔怒目圆睁地把我挡在门外的原因。
“爸爸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女儿!”玛利安的眼眶溢出了委屈的泪水她用力地拉着父亲的胳膊想要把愤怒的面包房老板拉进屋来。可老桑塔一把抓过她的手用力把她推进了屋。
“住口你这个不听话的丫头。如果你像个好人家的女孩一样知道廉耻在外面规规矩矩的谁也不会来羞辱你!”老桑塔粗声粗气的骂道。
倘若是其他什么人当着我的面用这样侮辱的话语来对待玛利安我一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和他拼命。可是正在这样做的不是别人而是玛利安的亲生父亲倘若这世界上还有一个男人有权利这样对待玛利安的话那无疑就是他了。我只有既气恼又尴尬地站在一旁听任他无礼地对待我们。旁边的的行人和一些商贩们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我们他们的目光真让人恼火。
“布鲁尔……”面包房的老板娘从里屋走出来玛利安一看见她就啜泣着扑到她的怀中。老板娘责怪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把他拉进房中。身材魁梧的面包房老板起初并不愿听从妻子的召唤可当老板娘表情严肃地对他说:“难道你还想让更多人耻笑吗?”的时候他看了看四周看热闹的人群恼怒地挥了挥大手而后忿忿地走回了房间。我在门口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跟随他们走进了面包房中。
“妈妈你快劝劝爸爸吧。路易斯殿下是个好人他待我们很好我们之间一点也不像你们想像的那样基德先生可以作证。他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女儿呢……”玛利安哭泣着向母亲哭诉着。她看起来是那样的信任的自己的母亲
“玛利安你应该听你爸爸的话。”老板娘慈爱地捧起女儿的脸和蔼地对她说道:“他不应该这样粗暴但是他说的对你的行为确实让我们家蒙羞了。”
玛利安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母亲就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她用力挣脱母亲的怀抱站起身来大声说:“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妈妈你不是也曾经对我说过路易斯殿下是个好人吗。你怎么宁愿相信外面的谣言也不相信自己的女儿?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是那么相信你什么都不对你隐瞒可到头来你居然也向他们一样说我。”
“路易斯殿下是个好人……”老板娘耐心解释着“可他是温斯顿人。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有些事不太明白你这样……这样任性让我们很为难……”
“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玛利安几乎是在尖叫了“你们宁愿相信无耻的传闻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女儿。你们根本就不在乎谁对谁错只在乎别人是如何看待你们的。你们不愿受人嘲讽为此强迫我承认我没有犯过的过错。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如果你们一定要这样认为就随便你们吧。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今天一定要去!”说完玛利安抬腿就向门外走去。
“如果你现在去总督府就别想再回这个家!”老桑塔抖着胡子气愤得大叫。
听到这话玛利安的身形在门口顿住了。就在我以为她要屈服地回头时倔强的女孩忽然头也不回地奔跑起来在她跑过的青石路面上留下了斑驳的泪痕。或许是没想到一向柔弱老实的女孩有这样的勇气老桑塔顿时愣住了。老板娘也不复一贯的沉稳冷静她冲到门口扶着门框向着玛利安的背影大声叫着却叫不回下定了决心的女孩。
忽然间我觉得愤怒愤怒极了。即便是亲生父母也没有任何权利把这不存在的罪名强加到自己的女儿身上即便他们是为了维护女儿的名誉和尊严。
“您不应当这样对待玛利安先生我誓她绝对没有做出过任何有辱您的门楣的事情。”我严肃地向着几乎高我一头的面包房老板大声说道。
“这里没有你的事你这卑鄙的帮凶!”老桑塔粗暴地把我向外推。他看起来有些懊恼——无论是谁都不会真的把自己的亲生骨肉赶出家门。
“住手布鲁尔这就是你要的吗把我们的女儿赶跑?”老板娘用力把丈夫的手推开愤怒地看了他一眼。老桑塔深深地叹了口气嘴里嘟囔着悔恨地坐到了一边。
“我可以信任您吗年轻人?”老板娘理了理自己的头竭力平复下精神走到我面前对我说。她是个沉稳冷静的妇女尽管她平时很少说话但每当老桑塔做出什么不适当的举动时她总能制止这个魁梧的大汉。可是现在她看起来很慌乱。她紧抓住我的手我感觉得到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您可以相信我夫人。”我郑重地回答道。或许我不赞同他们对待玛利安的态度但我必须尊敬一个母亲的心情。
“你能保证玛利安在总督府没有……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么?”老板娘有些紧张地看着我。
“我保证夫人玛利安绝没有做出人何有违她纯洁声誉的事情。”我肯定地点点头。
老板娘看起来松了一口气她随即恳切地对我说:“我们确实不应该这样说她可是请您理解先生我们是规矩的人家我们不想和殿下扯上什么关系。我想我们应该换一种方式让她理解这一点可是无论如何我希望她能够早点回来。这孩子的脾气很拗如果她说她不愿回家我们很难劝说她。我求您我求您把玛利安安全地带回家帮助我们劝说她不要再与殿下往来。”
“我保证尽可能劝她回家夫人而且请您放心玛利安在总督府是非常安全的。”这是我能够作出的最大限度的保证了我觉得我没有权力去阻止这两个年轻人会面而且倘若殿下真心希望给于玛利安毕生的幸福我甚至会鼓励她这样做。没有任何人有权阻止两个相互爱慕的人在一起即便是他们的父母也不成。
总督府殿下的会客厅。
玛利安一冲进门就扑倒在殿下的怀中大哭起来这过分亲昵的举止让殿下不知所措。委屈的女孩哽咽着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殿下先是惊讶而后又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在这个英俊的年轻人脸上最终也是最强烈的情感却是怜惜。他轻轻地抚摸着怀中的女孩既愧疚又温和地安抚她。
“你不应该这样对待你的父母玛利安你应该回去向他们道歉。”当姑娘的的心情渐渐恢复平静王子这样对她说道。
“可是殿下他们这样说您认为您是……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玛利安不是很坚定地争辩着。尽管她在家人面前了很大的脾气可是看上去现在她已经不是很生父母的气了。
“这不是对错的问题。”殿下耐心地劝说着“他们是你的父母他们希望你平安这是为了你好。我们不应当忤逆自己的父母就算他们错了。我们有的是机会劝说他们但如果伤了他们的心就很难有机会弥补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殿下的表情既严肃又有几分无奈。
“您真是个宽厚的人殿下别人这样侮辱您您还这样为别人着想……”玛利安有些担忧地说:“可是我爸爸说再也不让我回家啦他总是那么凶……”
“不会的父母教训孩子的时候总是装出一付很凶的样子可是如果你一天不见他们会很担心的。”殿下轻轻抚摸着玛利安的头温柔地哄着。
“您怎么会知道您又没当过父亲。”玛利安的口气明明已经松了许多可还是争辩着。
“我当然知道。在我还小的时候我经常看见父王斥责我的弟弟可是当弟弟怄气不吃饭的时候他总是最着急的人。我那个弟弟……”当说到“我那个弟弟”的时候殿下有些呆看起来好像触动了某些心事。
谁会想到呢当殿下在为自己的亲生弟弟幼年时的淘气伤怀时他的弟弟正处心积虑地为了争夺王位而迫害他恨不得要了他的命。
“好的殿下我听您的话回去向他们道歉。”玛利安没有现殿下的失态她有些不甘心地答应着而后又有些惋惜地说:“只怕我回去之后就再也不能出来见您啦殿下他们一定会把我关起来的。”
这句话对殿下的触动大得出乎我们的想像他紧皱着眉头既苦恼又爱慕地看着玛利安整张面孔就好像麻绳一样纠缠在一起就好像要下什么艰难地决心似的。他的目光把玛利安吓了一跳。
“您怎么了殿下?您看起来好像很难过是哪里不舒服么?”玛利安关切地问道。
“……我没什么……”殿下有些慌乱地答道忽然毫无征兆地对我说:“基德先生您能帮我倒杯茶来么我大概是有些渴了。”
得到殿下的命令我退出了客厅。说来凑巧正当我打算去殿下的储藏室取酒时一个准备午餐的仆人正好端着一壶热茶和几个茶杯餐厅。我端过了他的托盘很快回到了会客室门口。在我打算推开虚掩的房门时我听见了原本不该听见的话……
“玛利安……”与我在场的时候完全不同殿下的声音微微颤抖着透着难耐的热情。
“你喜欢和我相处么像现在这样?”
“当然殿下和您在一起我很高兴。从来没有人像您和杰夫这样和我说话您让我知道了许多以前连想到没有想过的事情。”玛利安诚恳地回答。
“那……那你愿意像这样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可以公开地、不受人指责地在一起让你的父母也不反对么?”殿下的声音越慌乱了他吞吞吐吐几乎要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了。
“当然啦殿下……”玛利安急切地回答继而有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可是这不可能我的家人……他们不希望我来见您。我爸爸认定了的事除了我妈妈谁也改变不了……看来……看来我再也见不到您啦……”
“你可以我有办法……”殿下几乎是在欢呼继而我听见一声轻响而后房间里传来玛利安的轻呼声。透过门缝我看见殿下单膝盖跪倒在玛利安的面前。
“您这是干什么呐殿下?”玛利安惊讶地叫着“您怎么跪下了?”
“我路易斯-弗拉维尔-德-赫诺尔现在正式像尊敬的玛利安-桑塔小姐求婚。我誓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您护卫您的安全和荣誉给予您相称的崇高地位并在我的有生之年将我所有的热情和忠诚献给您希望您怜悯我接受我最诚挚的感情……”
我只觉得一声闷雷直接劈中了我的头把我的大脑、心脏连同灵魂一起敲得粉碎。我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可是当它真的来临时我却觉得自己无力承受。求婚殿下向玛利安求婚了我所爱慕的人从此就要别属他人成为幸福的新娘了而我注定是她生命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或许有一天的当她在幸福如蜜的生活中偶尔想起我时只会隐约记得我的轮廓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会忘却而另一个男人却从此得到了她所有的爱恋和祝福。
我该为她高兴的不是么?这是她应得的结局也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地冰凉冰凉的就像是被冬天的寒风刮过而我潮湿的眼眶又是怎么回事呢?
“您这都是在胡说些什么呐殿下。您是不是烧了?”玛利安像是只受到了惊吓的小野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过她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幸福得不能自己。
“我在向您求婚玛利安只要您接受做我的妻子没有任何人有权力组织您和我在一起您的父母也不行!”殿下诚恳地说道。
“这不可能……您一定是疯了!”玛利安慌张地说。
“没有什么不可能我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醒了。我爱您尊敬您希望与您共度一生。”
“您怎么会看上我这样一个又丑又蠢的麻脸傻女孩……”
“您太低估了自己的智慧小姐您朴素的话语里透露出的智慧让我汗颜。您更没有什么可以为自己的容貌自卑凡美貌的都该有天生的印痕即便是明彻的月光也会有云雾来遮掩。您已经征服了我从身体到灵魂。您不必有什么顾虑我誓此生绝不让您受到任何委屈。”殿下的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带着无比坚定的决心。我觉得他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我真希望有他这样的勇气和才智能够博得玛利安的芳心。
“我根本就没有什么顾虑我不可能嫁给您我根本就不爱您!”
安静屋里屋外都很安静。窗外传来一阵风声吹得干枯的树枝呀呀作响。
我的脑中不停回荡着一句话:
“我根本就不爱您……不爱您……不爱您……”
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很急促。血液在我的身体里疯似的汩汩流动着仿佛要把我的心脏完全抽空似的。
“您是个好人殿下是我见过最伟大的人……”过了半晌房间里传出玛利安犹豫的声音。
“我觉得您很了不起当初第一次见到您时您的宽厚、您的仁慈、您在马上的姿态都深深吸引了我殿下。您看我一眼对我都是极大的奖赏让我幸福得要死。在和您第一次说话时我几乎要疯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很喜欢和您在一起您是那样的智慧而且这样平易近人地和我交谈维护我我很感激您……”
“可那是崇拜、是仰慕殿下还有我对您的卑微的友情那不是爱。我知道我很傻可我绝不会把这两者搞错。尽管您那么友善地对待我可当我和您在一起的时候仍然觉得拘谨全没有和基德先生在一起时那么放松愉快。”
等等基德先生那是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提到我?
我全身都在抖真正的抖。托盘里的茶壶和茶杯因为震动而出轻微的声响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让它们掉到地上。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放肆地大笑也可以放声大哭那才是我是真正的玛利安-桑塔。我不必因为他而掩饰什么可是我不能这样对您。或许拒绝您的爱慕是我这一生中最愚蠢的事可是我不能欺骗自己我瞒不过自己的心……”
“不必再说了小姐。”我听见了殿下悲切的声音“您不必这样安慰我的自尊心。您拒绝了我爱上了别人就是这么简单。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在您面前我只是个失败者而已。放心吧我能够接受自己的失败我……我能够是的。”
“对不起殿下……”玛利安抱歉地说。
“您没有什么应该向我道歉的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为了我的唐突。我刚才一定吓着您了。我真蠢我早就该看出来的。每次我和您交谈时您总是那么心不在焉现在我明白了。”
心不在焉?或许吧但我从来没有想过那是因为我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殿下。
“或许您愿意经常到我这里来也是希望更多地和基得先生相处吧。这是我做过的最愚蠢的事了每次都喋喋不休地招您讨厌还以为您喜欢这样……”
“不殿下不是这样的。我真的喜欢和您交谈这和基德先生没关系。我是真心地把您当作朋友只怕我没有这个资格。”
“这么说您还愿意来我这里?”殿下的声音有几分振作“您还会来么?我还以为今天的事会把您吓跑呢……”
“我会来的殿下只要您不嫌我又丑又笨……”
“怎么会呢。您永远是我最尊贵的客人我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或许我无法赢得您的爱情但您的友情对我来说同样是无法估量的珍贵宝物。”
殿下诚挚地保证着忽然他话锋一转既有些伤感又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么您有没有对基德先生表达过您的感情?他知道吗?”
“殿下……”玛利安羞红了脸“这种事我们女孩子怎么好意思开口而且……而且……”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忧虑起来“而且每次基德先生见到我时都冷冰冰的连话也不愿和我多说一句好像有意地在疏远我。我想也是像他这样一个勇敢的人怎么会喜欢我这个小丫头……”
我真的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这可爱的姑娘居然把我见到她时紧张局促的表现当成了疏远这真是天大的冤枉。我现在明白她当初问我“勇士会不会喜欢普通女孩”的用意了。原本我一直以为她指的是路易斯殿下却没想到她口中的“勇士”居然会是我。倘若不是今天让我凑巧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我不知道这样的误会还要持续多久。
“我不允许您这样评价您自己。”殿下急切地说“尽管您拒绝了我可我保证刚才对您说的一切都是我的真心话。您是个很好的女孩和任何一个国家的公主相比都毫不逊色。唯有像基德先生那样的勇士才能与您相配。”
“您说的是真的?”玛利安不确定地问。
“我誓我说得每一个字都自我的真心。而且我知道基德先生是我见过的最高贵的人之一他忠诚、仁爱对朋友非常无私更重要的是他又着我无法比拟的勇气。他的勇气不仅仅表现在把您从马蹄下救出来那一次我说得是更大的勇气总有一天您会了解的。说句真心话小姐如果您爱上了别人我说不定还会想方设法同他竞争可如果是基德先生我唯有向你们奉上我最诚挚的祝福。”
殿下的赞美让我既幸福又惭愧我很清楚自己当不起这过誉的赞美但一想到听到这话的是玛利安我又希望殿下能够这样一直不停地说下去把赞美我的话灌满玛利安的耳朵让她更爱我一点。
这自私的念头并没有转多久一阵恶作剧似的邪风忽然从前庭吹来推动了会客室的房门。沉重的房门出吱扭的声响吸引了房间中正在交谈的人们。
“……基德先生您回来了!”殿下惊愕地看着我他的脸红得紫我想我也是如此。
“恩……您的……您要的茶殿下……”我把托盘放在桌上然后给殿下倒了一杯几乎已经凉透了的茶水而后把目光投向了玛利安。
一和我的目光接触可爱的面包房姑娘轻“啊”了一声胀红了脸慌张地向门口跑去。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扯进了我的怀中。她一开始还在挣扎可是我越楼越紧。一种莫名的冲动让我恨不能把她拥到我的身体里去。渐渐地她停止了挣扎就好像一片温柔的水波一样融化在我的怀中。
看着她娇羞红润的面庞我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一团温暖的气息中找到了两片柔软的红唇。恍惚中我感觉到了一团湿润又小巧的东西敲打着我的牙齿让我忍不住吮吸而且想要得更多。玛利安在我的怀中出急促的呼吸声她脸上的小雀斑在我的眼前不断跳动着就像是燃烧着的星星。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吻了她。
背后传来一声孤独的叹息而后我听见了房门关闭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殿下已经离开了……
那天傍晚依旧是我护送玛利安回家的。与往日不同路上我们很安静什么话也没说。玛利安没有再向我询问关于殿下的事情我也没有第二十五次告诉她殿下的眼睛像蓝宝石一样美。
我想这些互相爱恋却又并不知晓的爱人之间没话找话的谈资将要一去不复返了吧。
走到最后一个路口玛利安忽然转过脸来问我:“哎我送你的那条手帕呢?”
天呐“哎”她这样称呼我。我一阵幸福地眩晕。
“嗯在这里。”我从右手最容易触摸到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条带着血迹的、淡黄色的手帕那是爱我和玛利安第一次见面时她亲手为我包扎伤口用的也是她送我的唯一一件礼物。
她从我手中取过那方手帕轻轻展开幸福地看着又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把它折叠整齐放在我的手心里还淘气地在我的手心吹了一口气让我的手掌和心里都痒痒的。
“收好它不许弄丢了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手帕了。”
我痴痴地点着头。
她呆呆地看着我的模样过了好大一会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像一朵浪花一样轻盈地跳开去。
玫瑰街的路口许多玫瑰花的枝头蓄满了含苞的花蕾其中有一盏白色的玫瑰花已经悄悄绽开了。在洁白的花瓣上细细地洒落着一些红色的斑点就像是遮住了明月的细云……
就像是些可爱的小雀斑。
哦春天来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来自远方的消息
自从玛利安的事生之后我们和路易斯殿下相处时总觉得有些尴尬。当然殿下从不曾因此责怪我们我也并不认为我们有什么可责怪的可是每次单独和殿下呆在一起时我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因此出于一种我无法解释的愧疚心理我总是尽可能避免与殿下单独相处。
就好像现在殿下正在他的书房里看书而我则侍立在门外听候吩咐就像他真正的侍卫长一样。
有时我也会透过半敞开的大门看看这个俊美青年安静的身影。尽管从公义上来将殿下应当是我的敌人但我却实在无法提起对他的恨意。在某些程度上他几乎已经将我对弗莱德的敬佩之情分去了一半赢得了我部分的忠诚。尽管我不曾有一刻忘记过他是侵略我的祖国的将领但却很难不去爱戴这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
我在殿下身边已经呆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每天都能近距离地观察他这使得我对他有了更深入的认识。我现随着对他了解的逐渐加深我越来越能从他身上现一个熟悉的影子——我的挚友弗莱德的影子。
我从未见过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会如此相像:他们都有着强烈的责任心对依靠他们的人报以深切的关爱。无论是对自己的士兵还是辖下的民众他们都像一个尽职尽责的父亲一样保护他们、照料他们并不因别人的误解而改变。他们都是那种灵魂纯净得就像是空气一样的人丝毫没有受到这尘世的浸染有时甚至正直的到了让人担心的地步以至于对一些险恶的行径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似乎没有别人的照料他们注定会被这嘈杂肮脏的世界所淹没。可是他们又都是那样的杰出有着我完全无法想像的智慧和毅力全身充满了让人景仰爱戴的领袖气质仿佛神明眷顾的使者融合了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让人不得不由衷地想去追随为他们奉献自己的忠诚。
正如一句谚语所说的那样:伟大的人或许有所不同但伟大的灵魂却总是相似的。他们就像是两颗同样耀眼的明星以自己年轻的身姿成为这个时代左右高尚的人中最高尚的两个甚至把整个时代都抛在了身后将这个世界变成了仅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舞台。
可是最奇妙的事情就在于此尽管他们的灵魂是如此的接近他们却又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在性格和习惯上的差距甚至让人惊讶:弗莱德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即便是我们这些自少年起就和他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人都很少看见他的笑容。他只有在的精神特别放松时才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珍贵的微笑而对于一个将对朋友的承诺和千万人的理想背负起来的年轻人来说这样的时候总是少之又少。
而路易斯殿下则正好相反在殿下的脸上永远挂着阳光般温暖的笑容这让每个接近殿下的人都感受得到他的亲切和友善。甚至是在他受到了侮辱、感觉到愤怒的时候那抹笑容都很少从他的脸上消失。可是我总觉得殿下更多的时候并非是在自内心的微笑这并不是说他是个虚情假意的人他的友善是真诚的但在那张笑脸之后是一层深深的孤独。
在空余的时候弗莱德更喜欢沉默地独自思考这也是他过人才智的一种表现。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难以接近的冷漠的人在这个略显瘦弱的年轻人心中燃烧着出我们想像的热情火焰。他是个天生的领袖总是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责任。在他身上沉着冷静的品质表现出了最可宝贵的一面。但是我们都知道当巨大的悲伤或者愤怒越了他能够承受的极限、让他失去控制时他的情感会像火山一样迸出来这种强烈的感受甚至会伤害到他自己。当卡尔森和雷利牺牲时我曾经亲眼证明过这一点。
而路易斯殿下则更喜欢与人交谈。他总能在别人普通的话语中找到闪光的智慧并把它变成自己的才能。他的每句话都能让你感受到热情和真诚让你感觉自己受到了重视并心生鼓舞。但是事实上殿下的情感并非像我们所见的那样开朗外露他的热情友善正是含蓄到了极点的象征皇族严苛的教育让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像用标尺测量出来的那样规范甚至就连每说一句话的语音语调都有据可循。我永远也忘不了殿下听到克劳福将军的死讯时的表情他就连如此刻骨蚀心的痛苦都表现得如此优雅得体。
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性格和弗莱德相比路易斯殿下无疑更富有浪漫气质这从他喜欢阅读骑士小说就可以看得出。当需要解决一个难题时殿下表现得似乎总是更富有创造力而弗莱德的做法往往更直接更有勇气。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也意味着殿下确实更软弱一些尤其是在面对着自己的亲生兄弟咄咄逼人的挑衅面前殿下总是一味地退缩一点也看不出他在两军对垒时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但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他的缺点还是优点:殿下生长在一个健全的家庭中他对于自己的亲人总是带着一种难以割舍的亲切情感。倘若弗莱德也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不知道他是否能做得更好。
或许用光和影比照这两个当世最了不起的年轻统帅更加妥当。它们相伴而生、背道而驰却又彼此相通总能在对方的身上印证自己。这简直是创世神明的奇迹他创造出两个如此完美却又截然不同的生命似乎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无所不能。
正当我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时卡莱尔将军手持着一个印着火漆印章的信封走了过来。他走得挺急远远地就向我打起了招呼:
“基德先生您好啊。我有份重要的文件要面呈殿下请您为我通传一声。”
很快我就领着将军进到了书房中。殿下拆开了信封面色微微一变。卡莱尔将军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并没有说出口而是抱歉地看了我一眼。
尽管我在殿下的府邸中受到了相当的礼遇但我毕竟仍然是个德兰麦亚军官殿下收到的许多消息是我不应当知道的。卡莱尔将军示意我回避也正是这个原因。
“如果您没有什么吩咐的话殿下我这就去厨房看看您的午餐准备好了没有。”我向殿下和将军点头致意转身就要离开书房。
“请等一等基德先生。”殿下展开信件迅扫了一眼随即对我说道“这一次请您留下我觉得您有权知道这些事而且您迟早都会知道的……”他把信件放在桌面上微笑地看着我说:“这是和古德里安陛下的近况。”
弗莱德的近况?我的心里立刻狂跳了一下。这时候就算殿下赶我走恐怕我也很难迈开脚步了。算起来我已经几乎有半年时间没有看见我的朋友们了就连他们的讯息也很难收到。这几个月来生的一些事情似乎让我淡薄了对友人的思念但现在这种情感一旦被殿下呼醒就实在难以遏制。我询问地看着殿下却又不知该问些什么。
“真是糟糕呢基德先生……”殿下苦笑着摇着头对我说“站在我的立场我真不知道该对您说这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殿下向我指了指那封信件“您自己看吧这上面说得很清楚。”
我迫不及待地取过信件读了起来那上面的每一个字看起来都是那么亲切仿佛直接把我拉到了朋友们身边似的。很快我的心就因为喜悦而躁动起来。我感觉得到自己露出了兴奋的笑容这对于殿下和卡莱尔将军来说非常不礼貌但我无法控制。我饥渴地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几乎想把它的每一个句点都牢记在心里。
就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的朋友们在遥远的圣狐高地上干出了惊人的业绩……
就在姆拉克中将遭遇鹿纹城堡兵败之后不足十天克里特人再次从圣狐高地南侧起了袭击。想来他们得知温斯顿人在圣狐高地北部一路高歌猛进侵占了大片土地也想籍此机会趁虚而入窃取战果造成占领圣狐高地南部森林的既成事实进而与温斯顿人瓜分圣狐高地将德兰麦亚最后的一块土地从大6版图上彻底抹去。
谁也没有想到温斯顿大军会败而且是全线崩溃、一溃千里。当姆拉克中将以一场史无前例的森林大火断后率领着不足四万残兵败将撤出圣狐高地之后克里特人根本就没有收到消息仍然以为温斯顿人正在贪婪地吞没着大片土地。克里特王国的拥有者卡斯坦一世陛下迫不及待地派出了一支过七万人的大军想要与温斯顿盟友共同分享这一个丰美的胜利果实。
为了尽快从圣狐高地上获取利益匆忙的克里特人根本就没有做好进攻的准备。军队的补给线十分混乱装备也不甚整齐当时已经是秋冬之交的季节而克里特人甚至没有给自己的士兵分冬季御寒的衣物。在这些贪婪的投机者看来德兰麦亚联军主力已经在与温斯顿大军的交战中损失殆尽根本无力阻挡来自南方的侵略。现在的圣狐高地就好像一扇虚掩房门的宝库只需要在翁伯利安山谷外猛踢一脚荣誉、财富和土地就会毫不费力地成为克里特勇士们囊中的战利品。对于他们来说真正需要担心的并不是不堪一击的德兰麦亚联军而是刚刚与他们成为接壤邻居的温斯顿人。如何用最快的度进军圣狐高地腹地造成占领大片领土的既成事实从强大邻国的手中获得更多的利益这才是克里特人考虑得最多的问题。
没过多久克里特人就现这重重的一脚踢在了铁板上很疼。
应该说克里特人确实把握住了最正确的出兵时机。尽管与他们预想的不同但那时联军主力正在追击新败的温斯顿大军收复大片的失地。翁伯利安山谷的守军不足万人而且整个圣狐高地南部兵力空虚只要突入山谷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抵挡克里特人的侵袭。
可是他们遇到了难以战胜的对手。
镇守翁伯利安山谷的主将是罗迪克他的身边有豪勇的重装步兵指挥官达克拉以血腥杀戮著称的残酷战士罗尔以及亡灵术士普瓦洛和他的妻子埃里奥特。
自从击溃克里特人的第一次入侵之后罗迪克就始终也没有放松对翁伯利安山谷防线的防御并且休恩的情报工作重点也始终都放在克里特帝国。尽管这封信中并没有提及这一点但我可以想像得到克里特人刚刚开始在边境集结罗迪克就收到了消息。
克里特人的麻烦从越过边境线起就一直没有断过这大概是他们此生最艰难的一次行军了。一路上:所有跨越水域的桥梁仿佛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有时在斥候探路时那座桥明明还在可是当大军到来的时候就连架桥的木桩都不剩一根。不仅如此他们经过的每一条道路都好像着了魔一样和他们过不去明明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天的晴天可他们经过的道路却总是泥泞不堪就像是跋涉在堆满泥浆的河床底部。在他们建造浮桥渡河时上游的堤坝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决口来势汹涌的浪头一次次把倒霉的克里特人按倒在河中直让这些来自南方水域的士兵们看见水就会头晕。尽管这一切并不会给克里特人庞大的军队造成多么明显的损失可是却一点点地瓦解着士气。而且艰难的道路使得克里特人的补给线路十分脆弱粮食和装备的运输成了最让人头疼的事。大军不得不一再放慢度以保证所有的士兵都能吃上饱饭即便如此士兵们最终拿到手的也总是些散着霉变气味的、坚硬程度几乎可以媲美城砖的干面包。
原本只需要七天的路程克里特人整整走了二十天“突袭”这个对于这支疲惫交加的军队来说简直是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反讽。
然后他们遭遇了一场防御战一场堂堂正正的、毫无花巧的防御战。
与其他的伙伴相比出生于军人世家的罗迪克并不是个多么出众的人。他的军队既无法像达克拉的重装步兵一样夸耀强悍的武力也不会像罗尔的决死之师一般残忍地从身体和灵魂两方面摧残敌人更不用说与冲锋陷阵、所向披靡的魔法骑兵相比了。他的军队是一支普通的军队正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沉着、稳健却又缺少鲜明的特色似乎总是被人忽略。
可是当你与这支部队在战场上相遇他们就会用鲜血让你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当“普通”达到了极至就会爆出让人恐惧的力量。
前进、后退、挥刀、举盾、冲锋、撤退……对于一个军人来说这些都是最普通最基础的东西。可当这些事情从近万人的手中做出来时就好像一个人那么整齐、绝没有任何细微的偏差、就如同用模具制作出来的雕塑那么标准时谁还能说这是件普通的事?
如果说一支强大的军队都有着严格的战场纪律作保障那么罗迪克的部下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纪律在战场上的每一个动作都已经成为了他们本能的反应这种纯粹的纪律性不是铭刻在他们心中的甚至不是受到骨骼和肌肉支配的而是在他们的反射神经上留下的深深的烙印让他们不需思考就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去做什么样的事。
当数千这样的士兵聚集在一起你能够得到的已经不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个将数千人的力量聚集在一起的庞大巨人而罗迪克正是这个巨人的大脑。这支军队中的每一个人都是罗迪克手脚的延伸当他下达命令时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被直接略过了。
对于这场战斗给殿下的信上是这样形容的:“德兰麦亚将领将稳健扎实的指挥艺术挥到了极点他以极其普通、毫无特色的防御阵线抵挡住了克里特人的进攻。无论克里特人如何努力德兰麦亚人总是要比他们强一点他们的潜力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克里特人的攻势一次次被这道平平无奇的防线碾得粉碎就好像一道道巨浪用力过猛把自己拍碎在了水边的毫不起眼的磐石上。”
这场纯粹的防御战持续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正当克里特人开始对出兵的决策开始动摇时德兰麦亚守军的战斗力终于达到了极限。在一次原本不抱太大希望的进攻中翁伯利安山谷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德兰麦亚守军开始向后逃窜。欣喜欲狂的克里特大军挟着大胜的势头一路穷追猛打让德兰麦亚联军连组织第二条防线的机会都没有。圣狐高地腹地果然如情报分析的那样空虚以土著战士为主的联军甚至无法起一场像样的反击。大军侵袭的如此迅将自己的补给线远远抛在了身后。
当克里特统帅艾顿将军得到温斯顿人战败的消息从当前的战况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时一切都晚了。
先从克里特边境通往翁伯利安山谷的补给线被一把闪着幽蓝色阴冷光泽的匕拦腰切断了。
罗尔的“亡灵匕”。
没有人知道这群以残忍虐杀敌人著称的死亡战士潜伏在那里有些克里特人甚至相信他们是从坟墓中爬出来不死亡灵。他们用绝望的杀戮在通往翁伯利安的道路上竖起了“此路不通”的血色路标而这不过是克里特人恶梦的开端。
在入冬第一场雪之后德兰麦亚联军重新夺取了翁伯利安山谷。饥寒交迫的克里特人连拿起武器反抗的念头都没有兴起。
一直被追赶的德兰麦亚军队猛然回过头来反击克里特人这时才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敌人已经变得那么强大。骁勇的土著战士和精准的精灵射手的出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温斯顿人已经彻底被逐出圣狐高地弗莱德已经积攒起足够的力量真正的战斗刚刚开始。
在我们与依芙利娜初次相遇的那片坡地克里特人度过了一个血色黄昏。口中无粮、身上无衣的七万大军全军覆没鲜血肥沃了土壤让次年的鲜花绽放的格外鲜艳。
就在一年多以前克里特人还曾在这里以劣势的军队斩杀了伦布理人的大祭祀完成了一次以少胜多的光荣业绩。
德兰麦亚联军趁势反击军出翁伯利安山谷收复失地同时在克里特占领区许多德兰麦亚地下反抗武装开始活跃迎接光复大军。危急之中克里特王太子迪安索斯亲率大军抵挡在付出了惨重代价之后才勉强将弗莱德的马蹄阻挡在乌齐格山、花语平原东线。
大6公历1463年3月27日新德兰麦亚邦联合众王国正式成立圣狐高地各族土著领以及月溪森林精灵咏者宣誓向新王弗雷德里克一世效忠。这是一个全新政体的国家以往的**王权在这里得到了分散除了战争、外交等重大事件之外各个邦联成员领在自己的辖区内有非常大的自主权各个种族在这个国家内完全平等并有权在不触犯法律的前提下按照各自的习俗、信仰和传统自由生活。
无论是对于弗莱德还是对于整个法尔维大6这都是值得纪念的一天。自此年轻的王者不再四处流浪他找到了自己的土地和人民也让人民找到了他。
第一百七十七章 意外邂逅
“杰夫你……你怎么了?你看上去好像有心事。”玛利安挽住我的胳膊担心地问我。
她说的对我有心事。我的心情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矛盾过。在此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尽管我也想过回到圣狐高地、想着回到我的伙伴们中间但那种感觉并不十分强烈。被封锁的道路让我不得不默认现实让我暂时打消了归队的念头而路易斯王子和玛利安的存在也多多少少转移了我的友人的思念。
而当弗莱德建国的消息传来之后我觉得自己的心忽然活了起来。我和我的战友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一次次将我从睡梦中惊醒那些残酷的、热血的、慷慨激昂的事情每一件的历历在目。我只觉得既惭愧又遗憾:我们已经经历了那么多共同战斗、共同生活、共同在彼此的欢笑和热情之中印证自己的存在。可是现在当我的朋友们在人生最辉煌的时刻我却在干什么?当弗莱德在为他伟大的理想战斗不息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我在挽着一个姑娘的手臂希冀着安闲舒适的生活甚至一度想过让生活就这样继续下去。
我错过了一个重要的时刻这让我觉得遗憾。我迫切地想要回到伙伴们中间去现在立刻。这是自从我来到里德城之后第一次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或许道路被封锁了但我可以试着冒一冒风险。
可是当我看见玛利安无知又纯洁的大眼睛时一种温柔的力量却拉住了我。我该拿这个可爱的姑娘怎么办呢?把她留在这里给她一个或许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或是把她带走冒着生命危险穿越把守严密的边境线?
更重要的是我舍不得离开我舍不得她挽着我胳膊的手臂和毫无心事的清脆笑声。
我的心里被两种愧疚纠缠着对朋友的和对恋人的。我无法作到同时对这两者忠诚甚至于我对他们两者都无法忠诚因为无论我选择离开还是留下最终都一定会后悔而且是后悔一辈子。
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无论你如何选择最终都是错的。
“没什么……我很好。”我强打精神回答玛利安的疑问。看着她天真的面孔我担心当有一天我要离开她时会不知道怎样对她说。
“你又骗我啦杰夫。你的眉头皱得就像是放了五天的黑面包而且总是无精打采的有时候跟你说话你还答非所问。”玛利安有些幽怨地低下头“是不是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
“绝没有这回事!”我连忙解释着试图打消玛利安的疑虑“我只是……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父亲他好像很不喜欢我。”
老桑塔对我的态度很糟糕这个倔强的退伍军人一直把我当成趋炎附势的势利小人每次看见玛利安和我在一起时都要对我冷嘲热讽。如果不是桑塔夫人的劝说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和“投降温斯顿人的软骨头”呆在一起。我和玛利安相恋的事并没有让她的家人知道否则的话我相信这个脾气暴躁的长者非要和我决斗不可。
“是啊爸爸他……”一说起父亲玛利安也烦恼地皱起了眉头不过没多久就重新舒展开了心情“不过好在爸爸总是听妈妈的话的妈妈很心疼我只要我们去求她帮忙一定可以说服爸爸。”
桑塔夫人?我沉默地叹了口气:这个年轻的女孩太不了解自己的母亲了。
桑塔夫人似乎是个极普通的家庭主妇但我总觉得她非常不一般。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一个脾气暴躁的退伍老兵会对自己的妻子那么尊重有时甚至是有些忌惮。在通常情况下这些人在家酗酒闹事殴打老婆和孩子的情况到是经常生。与老桑塔不同这个坦然端庄的尊贵女性从不把自己的心事流露在外面但她一旦认定了什么就会比她正直刚强的丈夫还要难以说服。她无疑是这个家庭中地位最高的人对于家庭中的一切都有着绝对的领导权。
遗憾的是尽管每当面包店老板对我做出鄙薄的表示时桑塔夫人总是劝阻他并向我道歉但从她的目光里我依然能够读出轻蔑的意味。
“好了我们不去想这些烦心事了。听说今天交易所来了几批新的商人不知是哪个商会的他们带来了许多新鲜的小摆设我们去看看吧!”说着玛利安拉着我的胳膊急冲冲向前跑去她无忧无虑的笑容简直让人羡慕。
玛利安口中的“交易所”并不是某个地方而是一个地区。
最早这里确实只是一个大型的交易所远来的商人带着货物和金钱来到这里通过交易所与本地商人进行交易。这些买卖多半都是大宗的生意其中牵涉到的金额或许是普通人一辈子连想都不敢想的。
后来可能是贪图交通的便利本地的商人们在交易所的附近建起了一个又一个店铺专门贩卖类似服装、饰、皮草、工具、武器和一些奢侈品把这里变得日益繁华起来。日子久了里德城的人们就逐渐把这交易所附近的商业区域简称为交易所。不仅是在里德在其他规模比较大的城市中交易所的周围多半都会有这样一条繁华的街道。我的商人朋友休恩十分陶醉于这种嘈杂叫卖的氛围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建一座大大的房子把所有的商人都请到这间房子里来租用他的柜台贩卖他们的货物这样一来商人们就不必担心因为天气的缘故而无法开张而其他的人也都不必为了多挑选几样货色而走许多家商铺。
休恩曾经给他这个伟大的创意取过许多的名字:百货商场、大卖场、购物中心、级市场等等等等。每当他拉住别人谈起这个梦想时他都激动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这是个很好的主意!我现在尤其这样认为。
我们已经穿过了整整四个街区进出了不下四十个售卖服装、饰和一些精巧的小玩意的店铺。我的双手提满了装着各色衣料和服饰的包裹现在我觉得它们重得能压垮一匹骆驼。
这场疯狂的采购源于一顶帽子。
“杰夫这顶帽子好看吗?”玛利安抓过一顶带沿的软帽问我。
我实在无法分辨这顶帽子和货架上其他的帽子有什么区别但作为一个热恋中的傻瓜我盲目的赞叹声立刻脱口而出:“好极了它配你正合适我从来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帽子。”
于是我以十四个铜子的代价将这顶帽子当作礼物送给了玛利安。
如果我知道这顶帽子会带来多大的麻烦那我宁愿把它煮一煮吃了。
“……杰夫这顶帽子很好看可是它的颜色太鲜艳了我没有能和它相配的裙子……”在得到帽子之后玛利安忽然想起了什么拉着我的胳膊可怜兮兮地对我说。
还能怎么样呢?看着玛利安期盼的面孔和梦幻般纯真的目光我觉得倘若没有一身合适的裙子让她高兴就简直在犯罪。
于是我们开始了漫长而又艰苦的旅程。在配齐了裙子之后我们又买了能够与之搭配的腰带接着是鞋子接着是袜子还有那闪着微弱光芒的、廉价但却可爱的矿石饰玛利安甚至还从像座山一样高耸的货堆里花了几乎一顿正餐的时间扒出了两个看起来没有任何差别的红色软包并且用了更长的时间去比较看看哪一种红色更合适。
“杰夫你看这两种颜色哪一个更好看?”可爱的让人疯的女孩闪着星星一般的大眼睛问我。
我实在很想随便指着其中的一个敷衍过去可是对玛利安我实在不忍心这样做。我只能实话实说:
“它们不都是一样的嘛。”
“你胡说什么呢?”玛利安红着脸捂住我的嘴不好意思地向周围的人群看了看。边上有个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姑娘嘲讽地看了我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在看一个傻瓜。
玛利安窘迫地向我解释着:“这种叫酒红色这种是酡红这是现下市面上最时兴的颜色啦上一次我看见城东的男爵夫人也拿着这样的包呢我觉得酒红色……”
直到最后她选中了其中的一个付了钱兴奋地拉着我去挑选丝带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她手里的那个小布包究竟是酒红色的还是酡红色的。
费凭心而论玛利安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她没有像其他虚荣的女人那样花出自己家庭能力的价钱去购买高价的饰也不愿无节制地接受我的馈赠。事实上我曾主动提出为她购买一双更贵但显然她更喜欢的鞋子但却被她拒绝了。她是个很普通的女孩朴素、节俭但也不可避免地有些姑娘们天生的虚荣心对一些可爱的颜色和服饰缺乏最基本的抵抗力。
真正让人绝望的并不是女孩的购买**而是她对挑拣新鲜货物的狂热兴趣和对颜色、款式的搭配不可救药的执着。最让我惊讶的是:整整一个下午我们一口水也没有喝连坐都没有稍稍坐下过就连我这个曾经接受过常规体力训练的军人都有些站不住脚了而玛利安却依旧蹦蹦跳跳地穿行在人群中用很高的音调娴熟地和那些商贩们讨价还价。我刚刚现她纤细的腰腿就像是用钢铁铸就的似乎永远也不会疲倦。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压价时总是用力挥舞着手臂。
对于讨价还价我并不陌生在我还是个酒保时没少和商人们打过交道但那是为了谋生和获利与玛利安现在的表现完全不同。自始至终她的嘴角都始终带着微笑好像真正给她带来乐趣的并不是这些衣物饰而是买卖这个过程的本身。
现在我才觉得休恩的构想是多么的有必要如果我们能够在同一地方完成所有商品的比较、挑选和更换那会是件多么方便快捷
终于我们以一根明亮的丝带完成了这一轮由头到脚的新旧更替就在我以为一切将就此结束、我可以暂时地摆脱这场折磨人的长征时玛利安一脸沮丧地从一家裁缝店的更衣室里走了出来。她换上了刚刚买到的所有衣裙却看不出一点高兴的劲头。我刚要开口称赞她很漂亮她悔恨地摘下了帽子委屈地对我说:“杰夫我很喜欢这顶帽子真的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可是……可是它的颜色太暗了和我的衣服一点也不相配……”
我果然应该把那个帽子吃了!
这时候的天色已经晚了附近的店铺也差不多都收了摊子我们只能带着一丝不小的遗憾向玛利安的家走去。忽然玛利安顿住了脚我顺着她的目光向前看去看见了一家刚刚装修一新的店铺正在开门营业店铺的门口挂着几顶漂亮的帽子。玛利安紧紧攥着手里的软帽几乎是在乞求地看着我。
我一边用我所知最恶毒的话来咒骂这家店铺的老板一边悲壮地向着玛利安点了点头。可在我们推开门走入店铺的一刹那间我改变了主意。
我认识这个店老板。
他的名字叫宾克。
当我们三年多以前被篡夺王位的米拉泽男爵出卖在绿叶平原被困走投无路时正是这个老练的商人找到了我们为我们带来了休恩的帮助。仅凭这一点我就能够相信他是我们年轻的商人朋友最信任的属下之一。
宾克看见我之后也吃了一惊差点当场就喊出了我的名字我向着玛利安努了努嘴示意他不要在玛利安面前露出马脚自己却忍不住露出欣喜和激动的表情。“给这位小姐挑一顶帽子”我对宾克说道我觉得自己的喉咙在抖。
“要最好的我们要‘精挑细选’。”我强调着
宾克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叫过一伙计小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微笑着对玛利安说道:“小姐我们刚好进了一批新的款式刚刚送进库房如果不介意的话您可以跟着我的伙计去任意挑选我包您能找到最满意的商品。”而后老练的商人又对我说道:“这位先生我这里还有些从遥远的东方大6运来的美酒佳酿请您相信真正的男人绝不应该错过那样的滋味。或许您可以趁着这位小姐挑选帽子的时间也为自己选择一瓶上佳的饮品。”
很快在紧锁着酒库里宾克的手紧紧地和我握在了一起。
“基德先生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宾克激动地对我说“自从您失踪之后陛下一直很担心您的安危。休恩先生命令我们在各个城市的监狱和军营中寻找您的踪迹整整三个月了我们几乎把温斯顿占领区的每一座监牢都翻了个遍可就是不见您的踪影。我们都以为……都以为您……”
“可是陛下一直坚持让我们继续寻找他再三对我们说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您的踪迹倘若一年找不到就找三年倘若一辈子找不到下辈子也要继续找下去。他绝不相信您已经死了他说如果您死了他会知道他能感觉得到。果然……果然您还活着!”
我的心头一阵温暖就像在冬季的雪地中被阳光直射一样。弗莱德的命令中透露出一种不理智的蛮横执着这只有在他真正悲痛或是愤怒时才会出现的情况而这一次是为了我。
这让我既骄傲又惭愧。
宾克告诉我因为与德兰麦亚抵抗军的关系泄露恩里克商会遭到了温斯顿人的封锁此前的所有商业和情报系统的运行全部转入地下或是以几个新商会的名义进行而这也是我在里德城找不到恩里克商会联络处的原因。宾克是为了寻找我的踪迹专程来到里德城的。他原本以为我被囚禁在哪座把守严密的牢狱中打算再将里德城的监牢再细细梳理一遍。如果不是我误打误撞地走进店门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我这个德兰麦亚战俘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温斯顿军官而且还是总督大人的侍卫长。
我把我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宾克从初见克劳福将军开始一直到来到路易斯殿下身边甚至连玛利安的事情都没有隐瞒。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我只希望能把这段时间来的每一件事情都告诉面前这个年长的商人。我觉得自己并非只是在对宾克说这些事情更是在对弗莱德说。他是近几个月来我所见过的最亲近我的朋友的人我只觉得他全身上下都带着弗莱德关切熟悉的信息。
我想让弗莱德知道我的事我的心情就好像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可是我却忽略了宾克对这些消息的心理承受能力。
当我说起自己现在是温斯顿皇太子的侍卫长时宾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忽然站起身警觉地看着我:
“您说您投降了温斯顿人?”他的口气很严厉。看见他的表情我有些庆幸。倘若今天我穿的不是便服而是温斯顿的军服说不定刚走进店门就被宾克为隐瞒行踪除掉了。
“我没有!”我坚定地反驳着两只眼睛勇敢地迎上宾克的目光
“我绝没有做任何损害了我的国家的事更没有背叛我的国王和朋友!”
宾克的表情看上去缓和了不少但他看我的目光仍然有些不放心。他低头沉思着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尽管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但我仍然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商人狐疑的目光就像是两把刀子刺在我的心头上让我痛心不已。
弗莱德呢?我的战友们呢?当他们听到我曾经披上敌人的军衣成为敌军统帅的侍卫长后会不会用这样的目光来看我?
他们还会像以前那样信任我重视我像以前那样放心地将自己的脊背交给我么?
我忽然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忍受朋友们用这种猜忌的目光看待我。在此之前我从没考虑过这种事情或许是我不敢去想这个问题。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依然相信我无论在离开他们之后我成为了什么又做过些什么。
这真的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么?
我从没像现在这样畏惧孤独。
是的孤独那并非是没人陪伴在你身旁而是当你在熙攘人群中时无人与你相伴。
“这样吧。”我咬了咬牙下决心对宾克说:“我今晚就呆在这里哪也不去。你派人送那位小姐回家就说我喝醉了。明天一早你们就离开这里乘船离开在下一个码头把我放下船。我只要你把我的话告诉陛下原原本本地告诉陛下这样可以么?”
宾克犹豫了半天终于走到仓库门边拉开门闩对我说:“基德先生您应该送桑塔小姐回家了。”
他的举动有些出人意料我不禁有些困惑。
“为什么?”我问道。
“我相信您先生……”宾克回过头来微笑着对我说:“……您看上去很诚恳不像是在说谎。而且倘若您心中有鬼完全可以暂时隐瞒自己的遭遇等到离开后再通知温斯顿人来抓捕我们。”
“而且另外我不相信愿意舍命掩护陛下生命的勇士会成为背弃陛下的叛徒。”
“最重要的休恩先生是那么的信任您。您不知道在知道您失踪后他看上去有多悲痛。我并不了解您更不了解陛下但休恩先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从没见过他因为某个朋友的失踪而伤心成这个样子除了您。或许您并不了解休恩先生是个天生的商人。他从小就对鉴别人和商品有着人的才能我相信他所付出的一切都会有相当的回报包括他的感情。倘若您赢得了他的友谊让他能为您而痛心先生这只能说明您值得他这样做。我不知道您作过些什么但作为一个并不高明的商人我相信休恩先生的判断甚于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以我打算用我的命和您赌一赌了基德先生赌您的忠诚和友谊还有休恩先生的眼光……”
第一百七十八章 王子与王子
在许多年之后每当人们想起那场历时四年之久、由两大强国设计瓜分德兰麦亚王国的战争时通常只会提到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在战争之初就显露出绝高的军事才华、以堪称“精致”的手段以极少数军队彻底摧垮德兰麦亚边防、使用温斯顿大军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深入德兰麦亚腹地、并赢得了“可以在战场上绣花的统帅”之称的温斯顿王太子路易斯殿下;另一个则是从坎普纳维亚防御战中登上战争舞台、逐渐成长为德兰麦亚王国全军统帅、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力拒两大强国、并且最终实现了德兰麦亚复国的黑王者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的确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这两个人的沙场对决成为了这场战争的主题他们金子般闪光的战争才华和极富传奇色彩的战场表现一度削弱了浓郁的杀戮气息为这场始终由阴谋诡计主导的侵略战争涂上了一层浪漫的色彩。对于许多被英雄的传奇故事所吸引的年轻人来说这场战争的全部意义似乎仅仅是为这两个冠绝当时的杰出领袖提供了一个对舞的舞台硝烟战火和如泼的鲜血只是为了在历史的苍穹中拓下他们华彩夺目的身影。
而这场战争的第三个主角——克里特王国唯一的王子和全军统帅迪安索斯殿下——则是个倍受争议的人物。支持他的人说在那场战争中迪安索斯殿下扮演的事实上是一个受害者的角色。他和他的国家被阴险诡谲的温斯顿帝国二王子达伦第尔殿下阴谋设计拖入了战争中使得他诚实忠厚的好名声受到了玷辱。他们认为迪安索斯殿下是权谋与政治利益的牺牲品直至他最后登上国王宝座、成为克里特王国的统治者之后也是这样。
而反对他的人则认为迪安索斯殿下是个地道的阴谋家和投机分子他既没有什么指挥战斗的才能也没有立下任何值得称道的武勋。从战争起始的那场宫廷闹剧来看他是阴谋策动这场战争的人之一。他以自己的名望作幌子欺骗了所有人。即便是战争开始之后他也是一直等到德兰麦亚人与温斯顿人纠缠得筋疲力尽的时候才出兵犹如一条阴险的毒蛇在猎物最虚弱的时候才主动出击。即便如此克里特大军依然被古德里安陛下麾下的德兰麦亚疲军打得落花流水倘若不是在最后关头德兰麦亚内部生了叛乱谁也不能肯定这场战争的结果会是怎样。
这些反对者称迪安索斯殿下为“恐血者迪安”以讥笑他对战争的畏惧和无知。
但是有一点是这些迪安索斯殿下的反对者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的。在那场战争中受到损失最小而获利最多的正是克里特王国。与他强大盟友温斯顿相比克里特王国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它却占领了全部的花语平原和绿叶平原并控制了整个乌齐格山脉将边境线一直延伸到德兰麦亚西北部的梅恩河几乎将德兰麦亚三分之二最富饶的土地并入了自己的版图中。即便是在德兰麦亚复国成功、法尔维大6重新恢复和平之后克里特王国仍然控制着花语平原三分之一的土地并且国力完全出强大的温斯顿帝国一跃成为法尔维大6的第一强国。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克里特王国都没有卷入任何一场有可能招至失败的战争而只要克里特王国加入了战争它就总能从中获利。
这个屡受非议的异国王子就如同灯光下的阴影般隐藏在战争的铁血大幕之后几乎没有任何人看得到他可他的身影却又似乎无处不在。
现在这个或许是当世最受争议的人物的车仗刚刚在路易斯殿下的总督府前庭停了下来。
迪安索斯殿下刚刚结束了对温斯顿帝国王都烈鬃城的为期三天的国事访问这次是在归国的途中特意来看望他多年的好友、温斯顿帝国王储路易斯殿下。两国王储的友谊在这场战争之前是众所周知的他们多次在法尔维大6各国王族的社交圈子中结伴出游一起打猎、一起骑马。无论是在正式还是在非正式的场合下他们都毫无保留地将赞誉的语言送给对方甚至就连那场作为战争导火索的赫诺尔陛下的生日庆典迪安索斯王子也是在收到了路易斯殿下私人的邀请函后才主动要求作为使者出访的。
从时间上来推算迪安索斯殿下是在与新德兰麦亚王国暂时休兵后立刻就做好了这次出访的准备这使得这次访问的目的十分明确:联合温斯顿帝国的军事力量共同打压刚刚诞生的德兰麦亚新政权。作为当初共同密谋瓜分德兰麦亚的侵略盟友来说达成这样的共识是顺理成章的事。
当马车停稳我看见身披华服的王子走出了车门。传闻这位克里特王国的继承者是以英俊和相貌和优雅的仪态著称的美男子可在我看来这样的说法并不准确:
无疑迪安索斯殿下是极英俊的。尽管与弗莱德和路易斯殿下相比他缺乏某种让人振奋的英挺气质但这位年纪稍长的王子显得更稳重、更沉着。他的身材比路易斯殿下略显矮小和瘦弱但四方形的面孔和唇上的两撇胡须让他看起来更加成熟。
但是让人奇怪的是与他出众的相貌相比克里特王子的精神状态似乎并不是很好。他看起来心事重重眼圈有些黑因为面颊消瘦而使得颧骨特别突出。几丝细微的皱纹潜伏在他的眼角尽管并不明显但这对于一个三十上下的贵族子弟来说也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了。许多银白色的丝不时跳出他茂密的棕看上去格外刺眼……精神上的萎靡和种种衰败的象征大大降低了迪安索斯王子的魅力他此刻看上去就是个极普通的人高贵荣耀的血统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乍见迪安索斯王子路易斯殿下看上去十分喜悦。他快步向前伸开双臂热情地大声说着:“好久不见了迪安索斯殿下我的朋友你一向可好吗?”
然而迪安索斯王子并没有回应殿下的热情。他向后稍稍退了一步然后以一种严谨而冰冷的宫廷礼仪向路易斯殿下致意让殿下热情的拥抱落了空:
“路易斯殿下我们的冒昧造访给您添麻烦了。”克里特的王子几乎不带任何感**彩地说道。
路易斯殿下的身形立刻僵住了他缓缓地放下双臂走到迪安索斯殿下身前用同样的礼节回应。殿下的脸上仍然在微笑可是目光却暗淡了下去。
“您的造访让寒舍蓬壁生辉殿下。”路易斯殿下声音有些压抑地说道“我希望您能在这里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带着美好的回忆回到克里特。我相信我们之间的友谊必定会随着我们两国的友谊而日益坚固。”
他说的是“友谊”。
我从未听到过这个美好的字眼会以这样失落、孤单的语气说出口。
“您……一向还好吗?”路易斯殿下几乎是喘息着将这简单的问候又重复了一遍。他的眼睛依旧望着对方目光热切又寂寞。
迪安索斯王子似乎害怕与殿下的目光相接触他稍稍转过头去干咳了一声然后以一种程式化的声音对殿下说:“看起来您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的健朗英挺这真是温斯顿帝国的福气啊……”
继而是短暂的沉默。两位王子相对而立着彼此间没有话语也没有动作。迎接贵宾的热烈气氛忽然间降到最低点主人的侍从和客人的随行人员沉默地站立在两旁气氛显得非常尴尬。尽管这份沉默仅仅持续了不到两次深呼吸的时间可是我觉得时间已经过了那么长久。
长久到让彼此忘记了多年的情谊心中只剩下权谋和利益。
犹豫了片刻迪安索斯王子又开口缓缓说道:“我在烈鬃城度过了很有意义的三天在这期间我有很大的收获。温斯顿帝国的一切都让我难忘赫诺尔陛下热情友好地款待了我……”王子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很难开口但还是继续说道:
“……达伦第尔殿下您的弟弟是个很好的主人也是个很好的朋友……”
“很好的朋友”有心的人完全可以从这个让人玩味的称呼中找到某些阴谋和妥协的痕迹。迪安索斯王子这样做几乎是明白地告诉路易斯殿下他已经和殿下的弟弟结成了某种利益的同盟。
还会是什么样的同盟呢?以协同克里特军队夹击新德兰麦亚王国为条件或许还会加上某些国土勘定的秘密协议以换取克里特人对达伦第尔王子在王位争夺中的支持?
这几乎是一定的。
我有些无法理解迪安索斯王子的做法难道他从温斯顿本土出兜过一个大圈延误将近十天的行程只是为了告诉路易斯殿下:他背叛了他舍弃了这份友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情?
路易斯殿下干涩的一笑:“他们都还好吗?我的父亲和兄弟。我也好久都没看见他们了连他们的信函都甚少收到。”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还要依靠外人来问候我的亲人。”
迪安索斯王子的脸上滚过一丝酸痛和怜悯:“陛下偶感风寒身体有些虚弱但精神很好想来不日即可痊愈。达伦第尔殿下……他也很好。他还托我问候您。”
路易斯殿下抬头向西北方温斯顿国土的方向望去微微有些出神。
忽然迪安索斯王子叹息着说道:“路易斯殿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和以前一样啊……”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说殿下“和以前一样”了但这一次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遗憾和惆怅包含着更多更深层次的含义似乎是在惋惜着什么。我注意到他这一次不再称殿下为“您”而是使用了“你”这个更亲切的称谓。
“要是这一次在烈鬃城迎接我的人是你那该有多好啊……”迪安索斯殿下意味深长地叹息道。
路易斯殿下无奈地摇了摇头勉强振奋起精神微笑着对迪安索斯王子说道:“为了欢迎您的到来殿下我专程为您准备了一场舞会。寒舍环境简陋必不能与王都的繁华富饶相比还请您见谅。”说完话后他似乎是想拉着迪安索斯王子的手走入大厅可是忽然又顿住了自己的动作左手轻轻一挥虚引着尊贵的客人进入了房中。
在转身的刹那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迪安索斯王子的随行队伍中露出脸来让我心头一震。错愕间那个人也看见了我。他同样全身一僵但随即又恢复了常态。我们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跟随着两位王子进入了会客厅中……
佳肴、美酒、轻快高雅的三步半斯特拉风舞曲、手持精致折扇的娇艳而造作的贵妇人以及神气十足高谈阔论的贵族这是一场极其标准的上流社会社交舞会。里德城几乎所有稍具身份的头面人物都聚集在这里甚至就连附近一些市镇的名门子弟也露了面。对于上流社会的成员来说没有人愿意放弃亲近一个总督和结识一位王子的机会;而对一些来自比较下层的中小贵族和商人来说这是提高身份、寻求出路的绝好机会。或许在某个我所不能见的角落某些人的命运已经因为一次会面、一场交谈或者一支舞蹈而生了改变。
华美的衣着带着浓郁的香粉气息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各式晶莹的饰品在人们眼前划过一道道光流。宾客和主人们举杯同庆为了彼此的健康和两国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所谓“友谊”。
而此时两位王子——主人和客人中的脑——则沉静地坐在一边。迪安索斯王子看上去有些愧疚他在偶尔与路易斯殿下进行的交谈中总是低着头不愿与殿下的目光相接触。路易斯殿下的神情有些落寞但他看起来并没有责怪迪安索斯王子的意思正相反看他的表情好像是在宽慰对方。
我装做不在意地样子将目光投向舞池中央缓慢地踱着脚步向两位王子的方向靠拢。在嘈杂的人群中我模模糊糊地听到迪安索斯王子说着:“假如……你愿意……那样的人……王位……我就……”他的语气似乎是在劝告着什么。可是路易斯殿下看起来有些迟疑他的眼中流露出少许留恋的情感然后微微摇了摇头。见他如此迪安索斯王子看上去有些失望。他又隐约说道:“对不起……我……国家……必须……如果你改变……随时……支持……”
我还想听得更多忽然一个看上去相貌堂堂的克里特军官挡在了我的身前。他热情地向我敬酒对我表示尊敬搂着我的肩头去找那些单身的女士们搭讪不久之后又消失了踪影。这时我才现在两位王子的不远处几位军官看似不经意地守住了各条通道用一些隐秘的手段将那些有意或者无意接近两位王子的人挡驾在外面路易斯殿下的亲信卡莱尔将军和里贝拉伯爵也在这些人之中。卡莱尔将军总是纠缠住那些克里特的武官讨教剑术问题或是向靠近的夫人小姐们吹嘘自己的武勇讲述自己的战绩里贝拉伯爵则一本正经地拉住所有从他面前经过的人滔滔不绝地研究古代的贵族礼法和法律教条让人们落荒而逃。
作为温斯顿帝国二王子达伦第尔殿下的心腹姆拉克将军正在陪一位美艳的克里特贵妇人跳舞。自从我注意到他开始这大概是他跳的第四支舞曲了。在这位女士迷离的双眼注视下姆拉克将军满面红光。他表现得彬彬有礼可两只眼睛射出的灼热神采几乎要把怀中这位女士的衣裙烧成灰烬。
自始至终没有人去打扰两位王子的交谈。
这时候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不远处的人群中给了我一个急切又神秘的笑容。我心中一动轻轻拨开面前的人群向他挤过去。
那是一个年长的克里特军官大约四十五岁上下。与迪安索斯殿下随行的其他武官不同这位军官看上去很文弱身材有些佝偻并不像其他军人那样英姿勃。相比之下他更像一个教师或是书记官。
“敬远来的客人勇敢的克里特武士真正的军人。”我举起酒杯对他说道。
“敬热情的主人强大的温斯顿战士真正的军人。”他同样正色回答我。
“您看上去有些寂寞先生为什么不去邀请女士跳个舞?”我假意问道。
他略显暗淡的眼眸瞬间亮起了一丝狡黠的光:“上了年纪对这些热闹的场面总是有些应付不来。对不起先生这里太拥挤了我觉得有些气闷。如果不打扰您的话请问您可以带我到外面走走吗?”
“非常荣幸!”我略略欠身带着他走出大厅走到殿下的后花园找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基德中校您……您怎么会在这里?”看看四下无人这个年长的军人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询问我道。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我激动地握住他的双手用力的摇晃着只觉得不这样做就无法表达我的惊讶和喜悦。
“……真高兴您还活着佩克拉上校!”
第一百七十九章 再见,歧路的朋友
是谁在查美拉城下以一次数百人的奇袭挽救了我们整支军队并且在弗莱德缺乏有力臂助的时候接过了全军的指挥权和沉重的责任在最后关头攻占了查美拉城拯救了整个战局?
是谁在德兰麦亚内乱时孤军把守翁伯利安山谷以不屈的韧性和灵活的攻略保住了德兰麦亚腹地通往圣狐高地的最后一条通道为弗莱德留下了流亡逃生东山在起的宝贵生机?
是谁在克里特人大军挺进追赶我们时不顾危难为我们断后以数千残军抵挡十倍余己的强大敌人苦苦坚持了一个多月为我们在圣狐高地立足扎根留下的充裕的准备时间而他做这一切并不要求我们表示感激甚至不要求我们理解?
而又是谁在豁出性命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为了保护自己的士兵承受着叛徒的耻辱向克里特人交出了自己的佩剑用屈辱的投降为自己本该值得炫耀的功绩抹上了一道污点?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他这样做似乎让人觉得惋惜而曾在他身边共同战斗过的我们却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勇气的表现。对于一个已经立下丰功伟绩的战士来说困难的并非是看似慷慨却是自私地为维护一个虚伪的荣誉死去而是为了保护那些无辜的人们屈辱地活下来。
他就是约瑟芬尼亚-卡-佩克拉那个正站在我面前的中年男子。在战场上他并非是一个卓越的武者但我钦佩他更甚于钦佩那些我所知的一切强悍骁勇的猛将。
“您怎么会在这里中校?”佩克拉上校用一种古怪的腔调问我。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于是连忙将自己的事和现在的处境向他大略讲述了一遍。佩克拉上校听着我的解释脸上渐渐消去了诧异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而略带敬意的神色。
“您呢?您怎么会在这里。我们在圣狐高地见到了您的信使他告诉我们您率军投降了。我们都很担心还曾试图打探过您的消息可是一直没有音信。”我欢快地搂住这个长者的肩膀“您一切都还安好这真是太好了。要是弗莱德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听到弗莱德的名字佩克拉上校看上去有些羞愧。他的脸红红的低着头小声说:“我对不起陛下啊……”
“怎么会?”我微笑着劝慰道“自从与您告别之后弗莱德每天都在为您的安危担心当听到您生还的消息之后最高兴的人就是他了。他说您能够抛弃自己的荣誉去拯救更多士兵生命这是真正的伟大也是真正的勇敢。”
再抬起头来时上校的眼眶已经湿润了。他声音颤抖地向我问道:“陛下……陛下真是这样说的?”
我肯定地点点头。
上校转过脸去猛地吸了吸鼻子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
“您什么时候能回来?回到我们这边来?我真期待着能与您并肩作战的日子。”我急切地问道。在我看来这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上校在听到我这句话的时候不自然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回去?不可能了我已经回不去了……”上校长叹着说道。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道“有人监视您?还是您的家人受到了威胁?不要紧上校我们总会有办法的。您也不必着急……”
“我不是那个意思中校……”上校愧疚地打断了我有些犹豫地说道:“我不可能再回到陛下身边了这是我自己的原因……”
“我已经找到自己要追随一生的人并且宣誓向他效忠以我所有军人的荣誉和理想。我无法再向另一个人献上我的忠诚包括古德里安陛下。我必须对我的心诚实……”
“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迪安索斯殿下才是我的主人。”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松开手仓皇地后退了两步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个曾经以生命捍卫过我和我朋友安全的年长军人。他曾经是一个那么坚强忠诚的战士为了捍卫故国仅存的最后一片国土和最后一丝希望不惜以孱弱的身躯和微不足道的兵力拼死对抗侵略者的铁蹄。可是就在刚才这个曾经赢得了我全部敬意和爱戴的长者居然亲口告诉我他背叛了他的祖国站到了我们的对立面上成为了我们的敌人。
“为什么?”我惊讶地大叫起来引得正在花园中散布的其他人频频向我们身处的方向看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重新压低了声音对上校说道:“这不可能那个卑劣的小人?怎么会是他?”
“殿下不是卑劣的小人。”佩克拉上校郑重地对我说。
“他用卑鄙的手段侵占了我们的国土让数百万人沦为亡国的奴隶。”我觉得有些愤怒。
“可是站在殿下的立场上他只是为了扩张自己国家的领土让他的人民更富足。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义务。从这一点上讲路易斯殿下也是一样的。甚至于古德里安陛下正在做着的也是同样的事情。我们无权去评判他们卑鄙与否唯一值得相信的判断只有留待战争结束之后才能由胜利者做出。”佩克拉上校正色对我说道。
尽管我不愿承认但上校说的确实有道理。扩张领土聚敛财富让自己的人民能够更骄傲、更富足地生活这是每一个君主的责任。越是卓越的君主他在战争方面就做得越血腥。历史上那些广受赞誉的王者哪一个背后没有一条鲜血铸就的荣誉之途?
对于德兰麦亚人来说他们失却了自己的土地一度沦为无家可归的流民最终不得不回到各自的土地上成为别国的子民。
可对于温斯顿和克里特人来说这是一场给他们带来荣誉和财富的战争他们的祖国更强大了他们的生活也更富足了。
我有些看不懂了:难道说那些动侵略的人们竟然是对的?而我们的沦落亡国却是因为我们贫弱的过错?
曾经有一个著名的哲人说过这世上没有一场正义的战争。
或许我们同样可以说这世上也没有一场错误的战争没有一场卑劣的战争也没有一场不义的战争。战争那不过是一种达成目的的手段它的正义与否从来都是最后的获胜者下的定义?
可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又有什么权利去宣称自己的正义证明敌人的邪恶并以之为旗帜去战斗呢?
不对不会是这样的。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又都算是些什么呢?那些忠勇战士流血牺牲又都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你要告诉我:他们只是因为愚蠢而自不量力地挡在了历史的车轮碾过的轨道上徒劳而卑贱地死去还要背上耻辱的骂名么?
我不相信这世界没有公理、侵略没有报应;我不相信忠诚是因为愚蠢、野心反而被赞美;我不相信杀人者终能得到荣耀而亡者只能枉死蒙羞;我不相信伟大只能用刀锋打磨而慈悲则注定碎裂于剑下。
究竟是这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
佩克拉上校并不知道我此刻矛盾的心情他接着为迪安索斯王子辩护道:“或许迪安索斯殿下并不像陛下一样具有一个王者卓的才华和资质但这并不能阻止他成为一个让人尊敬的主君。我从为见过一个身居高位如殿下一般的人像他一样的勤勉他为他的国家和人民操碎了心就像父亲守护着自己的儿女一样守护着他们。他是个高尚的人诚实、正义、胸怀坦荡、有责任心。对于任何他所不擅长的领域他都愿意虚心地向别人请教。在我投降之后殿下给了我极大的尊重丝毫不因为我是投降的德兰麦亚人而向我隐瞒什么。这种信任是除了古德里安陛下之外再没有人给过我的而我对于殿下来说不过是一个战败的敌军军官罢了他大可不必如此的。”
“多好的人啊所以他居然背叛了自己的朋友支持朋友的兄弟争夺王位完全不顾惜珍贵的友谊。”我强烈地讽刺道。
“这恰恰是殿下最值得尊敬的地方!”没想到佩克拉上校居然这样严肃地说道“对于一个真正的王者来说舍弃有时往往是他最高贵的品质迪安索斯殿下正是这样的人。为了他的国家为了他的职责他愿意去做任何事即便这件事违背了他的良心和正义感。你不知道殿下是多么艰难才下定了这个决心他很痛苦可是他还是这样做了因为这样对他的国家更有利。”
“忠诚并不仅仅是对于那些下位的人民来说的一个君主也要忠于自己的国家而且这种忠诚往往与痛苦相伴。从这一点上来说迪安索斯殿下是我见过的最了不起的领袖就连古德里安陛下在这一点上也无法与他相比。殿下并非不重视友情只是当一切的情感与国家的利益相比时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倘若向迪安索斯殿下这样的人不能建立过人的功业成就一个强大的王国那就太没有天理了。正因为如此我才愿意追随他尽我所有的力量去辅佐他让他达成自己的愿望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
“而且即便如此他还是专程来到这里向路易斯王子说明这一切并且尽最后的力量希望劝说路易斯王子进行反击这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最大的友谊了你还能期望他做到什么程度?在温斯顿时殿下经常在私下里对我们说倘若路易斯王子有与争夺王位的愿望他一定毫不犹豫地全力支持他。但是很可惜路易斯王子是个太过懦弱的人。”
“路易斯殿下绝不懦弱!”不知为什么我不喜欢听到任何对路易斯殿下的负面评价。这个年轻王子的言行已经深深影响了我让我忍不住愿意亲近他。
“路易斯殿下重视友谊、珍视亲人那是善良绝不是懦弱!”
“对于一个有可能成为国家的领袖、掌握着数百万人生死的国君来说无法割舍自己的善良将自己小小的幸福和欣慰置于自己的王位和责任之上这就是懦弱!”佩克拉上校的手一挥毋庸置疑地说道。他斜着眼睛看着我仿佛是担心又好像是在挑衅地说到:“残酷么中校?可这却是事实……”
他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愿意相信。
我坚信一个真正伟大的领袖同样也会是一个正直的人他们绝不会灭绝了自己的感情完全变成一具没有爱和热情的国家工具成为玉座与权柄的附庸。我无法想像倘若弗莱德变成那样的人、倘若路易斯殿下变成那样的人那我们所去争取的希望和幸福还有什么意义。倘若这世界注定要被那些心灵破碎连自我都失去了的所谓“伟人”们把持那它的终结也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
或许我是错的。我不过是个脆弱又感伤的人无法理解这世界残酷的真相。
倘若如此我宁愿枉顾真理用我微薄的力量去证明一个谬误。
我想要反驳可却不知从何说起。佩克拉上校就这样站在我的面前从他的面容上我看得出他对自己的选择或许感到遗憾但却一刻也没有后悔过。
总会有什么是我们必须坚持的。或许这就是上校所坚持的正义吧……
春夜一阵晚风吹过我觉得有层冰凉的寒意裹住了我的心口让我呼吸不畅。
我们沉默地相互注视着一种疏远的感觉涌起在我的心头。这个年长的军官有他的信仰和坚持的理由我并不能说他所坚信的就是错误的只是我们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所以我们的选择也就有了分歧。
“对不起中校对不起……”上校缓缓地对我说道:“也请替我向陛下转达我的歉意。我背叛了他的忠诚辜负了他的期盼和信任。或许在我的骨头里终究还是贵族的虚荣比军人的热血要更多一些吧我选择的是一个最符合贵族标准的主君。”
“下次见面的时候或许我们就会站在两军阵前用剑和鲜血来交谈了吧上校。”我摇摇头想要甩脱那难以遏制的忧伤。或许我应该憎恨正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克里特军官但不知为什么我的恨意远不如遗憾来得那么强烈;同样的我明明想要哭泣可不知怎么的我却对着上校微笑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请您千万不要对我手下留情哟。”上校脸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着努力挤出一丝痛楚的笑容。
“我一定会好好领教您的厉害上校为了您为我们所做的那一切为了我们的友谊。我愿拼尽全力去证明您是错的。”我握紧了拳头郑重地说道是对佩克拉上校更是对我自己暗暗誓。
“如果是那样我期待您的表现基德中校。”上校努力挺了挺腰杆“说实话我真的希望这残酷的现实能够在你们手中改变呢……”
“可是要做到这一点很难真的很难……”上校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想灯火通明的宴会厅走去留给我一个略略佝偻的中年人的背影。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上校的背影可是这一次我特别清晰地感觉到上校离开了。
我觉得我刚刚失去了一个朋友这与我们失去雷利不同。尽管雷利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可是每当我念及他时在我的心底里总能感受到他的温暖和力量。即便是他亡故的身影也能让我感到鼓舞。
而现在我并非是从**上而是从精神上永远地失去了这个朋友从此以后他的名字与我再没有什么关联。这种感觉来得如此强烈以至于刹那之间让我感到一阵蚀骨的孤独。
传说中每个人的生命都遵循着命运之神划定的一条道路有时候不同的人会在某一条道路上不期而遇然后结伴同行相互扶持成为了朋友。在他们当中有些人的路途终点聚到了一起他们就幸运地成为了一对终生的朋友留下一段让人称颂的友谊。
而现在佩克拉上校显然已经完成那条与我重合的旅途此刻是我们各自踏上歧路相互挥别的时候了。
第一百八十章 吟游诗人之梦
“殿下迪安索斯王子已经离开了。”我站在路易斯殿下身后小声向他汇报着。
在远来的贵客离开时路易斯殿下并没有亲自相送。他自称在舞会中喝醉了委托里贝拉伯爵向客人表达了他诚挚的歉意。对于克里特的王子来说这样的举动十分失礼甚至显得有些莽撞可是迪安索斯王子却并没有因此露出不愉快的神色。在我看来当听到路易斯殿下不会亲自与他告别的时候王子原本略显得有些紧张笨拙的表情立刻放松了不少。
或许这个为了国家利益而舍弃个人情感的年轻领袖此时也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与被自己背弃了的友人告别吧。
路易斯殿下一手举着酒杯静静地斜倚在书房的大扇窗户前。那扇窗正对着总督府大门的方向在这里可以将整个总督府前庭一览无余包括我们送别王子的回廊。我相信金的王子一早就已经站在这里将旧日朋友告别离去的每一个细节都看在了眼里。
现在迪安索斯王子的车仗早已经消失在总督府大门外除了几个花匠那里空无一人。可殿下还在静默留恋地看向那里就好像友谊从未离开。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微笑可那笑容看上去却是那么的虚弱苍白。
正是正午时分往日的这个时候明朗的阳光总会斜斜透过细腻的窗纱在书房中撒下一片柔软的金色光线。可是今天大片的乌云遮蔽了天空在殿下的脸上撒下一片灰暗忧郁的阴影。
“基德先生……”正当我打算离开书房不再打扰殿下的沉思时殿下忽然喊住了我。他依旧看向窗外口气有些游疑不定地问我:
“您在古德里安陛下身边很久了吧先生?”
这个问题来得很突兀我不知道他在这时候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有几年了殿下。”我斟酌着回答。
“哦您别担心……”路易斯殿下可能听出了我的犹豫。他转过头来对着我安抚地笑道:
“我只是好奇地想知道在朋友和国家之间在理想和责任之间陛下会如何选择?”
“我……我也不知道殿下……”我仔细思索了半天也没能给出一个合适的答案“对于陛下来说似乎从来都不存在这样的问题。陛下最希望的就是亲手建立起一个美好的国家保护一切值得珍惜的人和事包括他的朋友。而他周围的所有人也都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地捍卫他的愿望。这既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的责任他……不必在这之间选择什么。”
“果然么……”殿下惨淡地摇了摇头眼中露出少许敬重的神色“……将所有人的梦想当作自己的梦想有这种为自己的国土和民众承担责任的自觉这才是真正的王者应有的品质吧……”
“是我这种懦弱的人永远也无法达到的高度啊这两个人……”殿下轻柔地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透明的内壁上挂起一层模糊的浆液看上去犹如不安的心境般纷乱异常。
我当然知道殿下正在烦恼的是什么。我不愿见他如此消沉却又不知怎么去劝慰他才好。
“我是个愚笨的人吧基德先生?又任性、又懦弱不敢与自己的血缘兄弟为敌勇敢地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来结果拖累了许多无辜的人让那些关心我的人失望了。我是个那样的人吧?”殿下抬起头来幽幽地看着我。
“您不是的殿下。您是我所见过的最了不起的人之一。您用您的剑举起了您的帝国!”我丝毫也没有迟疑立刻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您是勇敢的战士、智慧的统帅、也将成为一个崇高和仁慈的君主。”
“勇敢的战士?智慧的统帅?仁慈的君主?您也这么看待我么基德先生?”殿下无力地苦笑起来。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奇怪的是我衷心的赞美非但没有让殿下感觉更好些反而似乎让他愈加烦躁起来。他有些激动地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为什么你们都这样想?”路易斯殿下的声音提高了不少。尽管他仍在微笑可嘴角却好像在神经质地微微抽搐。
“父王希望我成为出色的王子和国王继承他的事业;母亲希望我成为仁爱的兄长、照顾好我的弟弟;人民希望我仁慈让他们活得更丰足;士兵和将领希望我勇敢智慧带领他们赢得更大荣誉;就连迪安索斯我最熟悉和最敬爱的朋友都希望我成为一个强权的君主与他结成更加强有力的联盟……可是谁问过我希望成为什么?谁指望过我成为我自己?”
说到这里殿下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略略迟疑了片刻抱歉地看了看我而后缓步走向书房一侧的键琴处掀起乌亮的琴板露出一拍象牙色的琴键。他坐在琴前闭上双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缓慢地将气息吐出来。当他的表情看起来完全平复时他将双手放在琴键上开始了缓慢的弹奏。
这是殿下的习惯每当他感到心情烦躁、或是遇到什么让他忧虑的事情时他总是喜欢弹奏乐器用歌声和乐曲声排解他的心中的淤塞让他的心情恢复平静。
象牙色的琴键流淌出象牙色高贵古典的旋律。那旋律既熟悉又陌生我无法形容它究竟是怎样的它仿佛是极端的朴素与极端精致的矛盾产物一个个听起来似乎温柔的音符却像大锤一样敲打着你的肺腑让你忍不住感到一阵悲伤却又油然生出一种豪迈的情怀。
“……擦尽最后一抹血迹
刀锋重新闪起光明。
英雄彼德森又赢得了一场胜利
可忧伤和哀愁却盈满了他的心……”
这是一赞美数百年前建立横跨法尔维大6的斯迈德帝国开国之王、在当时就被称为“血冠的王者”的彼德森-封-桑坦德大帝的英雄赞歌。和其他与这位铁血君主相关的歌曲不同这歌并没有歌颂王者的武功和战绩而是截取了一场战斗之后血冠的王者怜悯矛盾的心情。因为立意独特这也就成为了关于那位伟大君主传唱最广的一乐曲。
“……又一个名字离他远去
他的挚友雷哈格尔将军。
随他而去的还有他的军团
以鹰翼为冠的勇者之群。
杀死他们的是野蛮的威特人
奸诈的菲尔德是他们的领。
他们已付出了覆灭的代价
可王者之友却再也无法复生……”
曾经有不下五十名吟游诗人在我的酒馆中吟唱这诗歌他们中不乏小有名气的流浪歌手可是我从没有听过有人能够像路易斯殿下唱得这样优雅和忧伤。殿下的歌声就像晴空中漂浮的云朵一样轻柔、曼妙让人无法琢磨却又拨撩得人心头一阵温柔。
最神奇的是同样的歌曲在那些吟游诗人口中就像是华丽的过了头的虚假传奇而殿下唱起来却像是亲眼所见让人信服让人沉浸于那样的情景中情不自禁地感受到以铁血手段著称的血冠王柔弱矛盾的一面。
“……仇恨不会带来和平
只会将战争的种子越埋越深。
倘若战争是一场深重的罪恶
就让我独自承受神明的戒惩。
愿这世上的所有争斗都止于我手
愿不再有人因仇恨而燃起战火。
愿我眼望向再无刀兵
愿我剑指处再无纷争……”
每当酒馆中的吟游诗人唱到这里时他们的声音总是激越高亢把这歌曲最后的几句誓言唱得铁骨铮铮、让人忍不住心潮澎湃。而路易斯王子唱到这里时他的声音十分失落惆怅仿佛是在为这为伟大君主无法实现的誓言感到深深的遗憾让人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勇者伤怀。
当为挚友雷哈格尔将军复仇、荡平高山蛮族威特人之后彼德森大帝忽然深刻反省。他意识到为一时的仇恨和快意引起争战是愚蠢的。从此之后彼德森大帝以“为和平而战”的口号希望建立一个“我剑指处再无纷争”的伟大帝国。尽管在我看来这或许不过是帝王们自我标榜的幌子而已但他确实以此为旗帜建立了不世功业。在彼德森大帝的前半生他以鲜血和杀戮开创了一个横贯大6南北、三面临海、北靠“雪顶之脊”萨亚里山脉的强大帝国;而从他五十岁直到去世的十几年时间里法尔维大6居然真的没有生过任何国与国之间的争战这短暂而珍贵的和平被后世称为“彼德森的奇迹十五年”。当这位前所未有的伟大国君去世时他平和而满足地留下最后的遗言:“这世上的争战将和我一同离去。”
极富讽刺意味的是彼德森大帝带走的并不是争战而是和平。就在他去世不到五年时间里他一手开创的宏伟帝国分崩离析迅分割成大小不等的十余个国家掀起了一场席卷整个大6的战争。这场战争持续了整整十五年被后世称为“后彼德森的血色十五年”。
我一直沉浸在殿下美妙的歌声和乐曲声中甚至当最后一个音符已经从殿下的手指间流出时我都忘记了喝彩和赞美。殿下低头看着琴键和自己的手指微微有些呆。
“您唱得太好了殿下。”我由衷地赞叹道“我从没听过这么美妙的歌声。”
“您喜欢就好。”殿下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他背对着我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是在我五岁的时候在母亲的生日舞会上听到的歌。也是我第一次听别人吟唱英雄的诗篇。”殿下缓缓合上琴板又在那上面轻轻抚摸了两下好像那方才与他一起吟唱的键琴是个有生命的伙伴似的。
“与其说我被这歌声打动了倒不如说我被那吟游诗人打动了。他当时就坐在大厅的中央坐在一张包着金漆的椅子上怀里抱着一柄月琴长长的散直垂到肩上有几条还被染成了紫色看上去英俊极了。那晚他成了整个舞会的主角所有参加舞会的人都被他深深吸引着。那些将军、公爵、王子……站到他面前都好像宫廷小丑一般俗不可耐。当他唱到这歌的时候我只觉得自己的血在燃烧就好像亲眼看见了彼德森大帝在树林中抚剑垂泪高歌的样子直到今天我都记得那种感觉。我狂热地爱上了那些英雄史诗中被赞美、被歌颂的人们我热爱那一切被人称颂尊敬的伟大的人。我知道我想要成为那样的人过那样的生活。”
“我不明白殿下……”殿下的话把我弄糊涂了“……这听起来有些矛盾。倘若您希望成为彼德森大帝那样的不世英豪为什么……”
“哈哈哈……”没等我说完路易斯殿下就笑着打断了我他摇着手臂回过头来对我说“您误会我的意思了基德先生。我是说我想成为那个吟游诗人。”
“什么?您?吟游诗人?”殿下的话确实出乎我的意料。除了一个听起来浪漫富有诗意的名字之外大部分的吟游诗人几乎一无所有。准确地说他们只是些有情调和艺术气质的乞丐而已为了某个不确定的目标四处游荡。他们并不是什么受人尊敬的人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几乎是窃贼的代名词。没有人喜欢与吟游诗人为伴即便是吟游诗人自己也不喜欢。我简直无法想像在我面前的这个堪与所有英雄诗史中最了不起的人相提并论的年轻王子居然希望成为一个这样的人。
“奇怪么?”路易斯殿下对我反应一点也不吃惊“一个王子希望成为吟游诗人在酒馆和街头为每个人弹唱乐曲过那种浪荡自由的生活。在我小时候每当我向别人说起这个希望时别人都嘲笑我说我疯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真的疯了除了克劳福。只有他对我说这是个很好的主意。他说追逐自由的脚步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可是那真的是我想做的。我热爱那些传说中的伟大英雄们我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成为那样的人。我宁愿去追随他们的脚步走遍这大6的每一个角落将他们不屈的精神和高尚的品质向所有人传唱。比起战争和杀戮比起以强力的手段去管理一个帝国我觉得这才是真正有意义的生活。”
“我就是那样的一个普通人基德先生一个怯懦的、却又抱着美好希望的普通人。我不是迪安索斯王子不是古德里安陛下也不是达伦第尔我永远也无法成为那样的人那样的君主!我只希望能过平静自由的生活而不是成为一个强硬的国王。不管你们是怎么看的我没有一颗国王的心这一点我骗不了自己。”
“我无法忤逆父母的意思无法背叛我的家庭和责任。我要保护追随着我的士兵也要保护信任着我的人民。我既不能抛弃这些去自私地做一个真正的自己也没有勇气与我的亲人刀兵相向。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无论怎么做我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这听起来是不是很蠢?”
“……可是那才是真正的我啊基德先生真正的我……”殿下的笑容和声音都是苦涩的。
我沉默不语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面前的殿下。我曾对这个金的年轻统帅有过许多不同的感觉仇视、好奇、尊敬、爱戴……可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像现在这样同情他。他就像是一匹被套上笼头的骏马被自己的良心和责任感鞭打着向着自己所不愿去的方向前行。
他摇了摇头抱歉地对我说:
“让您听到了无聊的事情真是对不起。”
这一点也不无聊。没有谁的梦想是一件“无聊的事情”。我想这样对殿下说可是我说不出口。
“您必须尽快离开基德先生带着玛利安。”忽然没有任何先兆地殿下严肃地对我说道“我答应过要保护您的安全让您平安地回到您的国王身边。可是……很抱歉看起来我无法再做到这一点了。”
我心里一惊:“为什么殿下?难道达伦第尔王子他……”
“这不是您应该知道的先生!”殿下的口气重了许多。他头一次严厉地看着我用目光提醒着我自己的身份。
我是个德兰麦亚军官许多事我不应该知道。可是……
“我也是您的侍卫长殿下这关系到您的安全保护您是我的责任!”我丝毫没有屈服的意思昂起头倔强地看着殿下。无论我曾经是什么人无论我的忠诚属于谁在这一刻保护眼前这个可怜王子的心情不可动摇。
我们相互对望着渐渐地殿下的目光柔软下来。他有些局促地望向别处有些艰涩地说道:
“我的父亲患了重病很严重或许……或许撑不过两个月了……”
“什么?有这种事?”我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现在唯一还能压制达伦第尔王子的就是温斯顿帝国的国王赫诺尔四世陛下的呼吸。他一旦去世就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拦达伦第尔争夺王位的野心了。而就目前的形式看来与凶狠阴险谋划已久的兄弟相比路易斯殿下的实力非常薄弱。在朝中达伦第尔王子已经几乎控制了所有的政务和军务许多支持路易斯殿下的老臣纷纷被替换。那些忠诚于殿下的军队被遣往通向圣狐高地的防线而原本统领军队的卡莱尔将军和里贝拉伯爵也从军队中被剥离了出去。甚至于就在这里德城中达伦第尔王子的亲信姆拉克将军也一手把持着两万守军的指挥权争端一旦兴起面对亲生弟弟的难殿下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要姆拉克将军带领数百人冲入总督府殿下就只能束手就擒。
“这是迪安索斯告诉我的……”说起这个旧日的朋友殿下没有任何抱怨的意思反而带着感激的神色。
“他告诉我他已经与达伦第尔达成了协议。在三个月之内他将独立承当起对抗古德里安陛下攻击的责任。如果陛下停止攻打克里特转而攻打温斯顿占领区他则有义务主动攻击新德兰麦亚王国拖住陛下的兵力为达伦第尔争取夺权的时间。三个月之后无论父王是否去世达伦第尔都将全面出击与克里特共同攻打新德兰麦亚王国。为感谢他对达伦第尔争夺王位的支持温斯顿将将把晨曦河以南的远德兰麦亚领土割让给克里特。”说到这里殿下不自然地看了看我。作为一个德兰麦亚军官这原本是一定要对我保密的内容吧。
“他为什么要告诉您这些?他不是……明明与达伦第尔王子结盟了吗?”对于迪安索斯王子的行动我实在无法理解。
“我毕竟是他的朋友啊……”路易斯殿下温柔地微笑说道“……他想要在父王去世之后偷偷安排我离开用这种方法保住我的性命。当然……”殿下苦涩地摇了摇头“……他也是害怕达伦第尔不忍心杀死我。他认为强大的邻国如果有一个像我这样的统帅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当说到“像我这样的统帅”时殿下的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说不清是骄傲还是自嘲。
“如果他真的是您的朋友打算帮助您就应该支持您与您的弟弟争夺王位!”我对迪安索斯王子表达友谊的方式十分不解。
“他知道我不会那样做的……”殿下拍了拍我的肩膀“……如果说除了克劳福之外还有什么人那么了解我那就是他了。而且现在他根本没有能力支持我。光是抵御古德里安陛下的大军就足够让他用全部的力量去对抗了如果要支持我他还有可能遭到达伦第尔的攻打。他不可能同时应对两场的战争。”
“所以……”殿下竭力劝告我说“……就算是在激战中的边境线上也没有在我的身边危险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丧命的危险您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就算是为了玛利安您也应该离开。”
“那您呢殿下?您想怎么办?”我急切地问道。
“我?”殿下低下了他的头“还能怎么办呢……或许我还不至于会死吧无论如何我总是达伦第尔的哥哥呢……”他的语气非常虚弱听起来没有任何说服力。我一点也不觉得想尽各种卑劣手段去对付殿下的温斯顿二王子会突善心放过自己的兄长。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考虑路易斯殿下都已经陷入绝境了。恐怕只有奇迹出现才能够挽救他的颓势而且即便奇迹真的出现了以殿下慈爱仁厚的性格和他对家庭和王国的忠诚恐怕也是不会同意的。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懦弱啊……
看着殿下俊美忧郁的面容我觉得一种疯狂的慷慨在我的血管中流淌着。不是他崇高的品质让我希望去追随而是他善良脆弱的心让人不忍伤害。我觉得我想要保护这个人并不是我想要保护一位王者保护一个伟大的将领而是想去保护一个无辜无助让人怜惜的青年。
“殿下在确定您的安全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我平静而坚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