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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弦歌雅意     星空倒影txt下载     星空倒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六章 烈鬃城下

    烈鬃城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这座温斯顿帝国的都城位于扬风平原的西北部它的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并没有任何险要可守。四百年前当骠悍的游牧民族温斯顿人在这片辽阔的草原上第一次树起立马旗帜、建立起一个强大帝国的时候他们骄傲的心和对草原家乡的热爱让他们执拗地将都城建在辽阔的平原地带。为了烧制足够数量的巨大城砖帝国的创造者们甚至在烈鬃城旁的饮马河畔挖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后来人们把饮马河的水引入了坑中这就是让所有温斯顿人骄傲不已的“草原之眼”纽伦湖也就是许多温斯顿人口中的“砖湖”。

    历朝历代的温斯顿君主们从没有停止过对这座荣耀之城的扩建和加固为了使自己的王都能够在千年的风雨之中屹立不倒这些强有力的统治者们甚至不惜从北地冰冻山区中运来巨大的岩石、从东方的密林中运来百年成材的参天巨木从西方附庸国中运来质地更黏稠的红土烧制的窑砖为烈鬃城披上一层又一层坚固的壁障。每当一朝国君征服了新的领地必然会在烈鬃城上打下永远的印记与其说他们是为了巩固烈鬃城的防卫到不如说是在用这种方法炫耀自己强大的武威。事实上那些骄傲的君主们从来也不担心烈鬃城会被攻破从未有过一支敌军可以在与马背民族的争战中穿越千里草原来到这座光荣的王城之下。“在草原上只有温斯顿人能够击败温斯顿人”这不仅是这支游牧民族后裔骄傲的宣告更是被百年历史证明了的事实。

    在扩建烈鬃城的过程中数以十万计的生命被埋葬在厚重的城脚之下。他们有的是强大征服者从帝国掠夺来的奴隶有的是服徭役的平民百姓还有些是以劳动偿还罪孽的囚犯。在争战的岁月里这些卑微的生命并不比蝼蚁更受上位者的重视可正是他们亲手创造了这一令世人惊叹的巨大成就平地升起了一座宏伟的城市。

    当四周全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唯有青天白云能够与城墙的高度进行对比时你会觉得用“巍峨”这个词来形容这座城堡一点也不夸张。当我第一眼看见它时我甚至不能确认那是一坐城市抑或是一座山峰。

    而我们的战场就在那座城池的脚下……

    在我们轻松攻下撒勒姆城后的第二天路易斯陛下的信使证实了弗莱德的推测:在上一次通信后的次日陛下的侦察兵意外地现了敌军主力的踪迹。路易斯陛下将计就计亮出自己的旗号将敌军主力牢牢吸引在达苏卡山下为我们创造了加推进的机会。

    我们的推进既迅猛又颇有技巧弗莱德使用各种手段制造出我们即将直攻烈鬃城的假象并将这个消息四处传播开来同时却有很好地控制住了大军行进的节奏使我们始终徘徊在烈鬃城敌军的攻击范围之外。一开始我们对弗莱德的这种做法有些不解但让我高兴的是很快我就想通了这样做的必要性:盲目地冒进很容易也使我们陷入敌军主力和烈鬃城守军的夹击之中那么整个战局就会由南向北分为路易斯陛下、敌军军团主力、我们和烈鬃城守军四层犹如一个巨大的夹心汉堡变得混乱不堪让我们失去主动。

    弗莱德的策略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一收到这个消息包围达苏卡山的温斯顿军团立刻慌了手脚。他们立刻舍弃了山上的路易斯陛下仓皇向西北方向赶来想要抢在我们之前解除烈鬃城的危险。他们之所以那么紧张不仅是因为王都遇险同时在攻占了温斯顿境内许多重要城镇之后我们已经基本切断了他们与温斯顿腹地的联系使他们的补给出现了短缺。对于一支军队来说脆弱的补给线远比一群强大的对手要可怕的多在寒冷的北地冬季尤其如此。

    敌人疲惫的身影刚一出现在扬风平原上就受到了我们的迎面痛击。连续往复长途奔袭使我们的对手疲惫不堪、饥寒交迫尽管他们在数量上占据着不小的优势但根本无法与准备充裕的我们相抗衡。由小型弩车、精灵射手和掷矛战士组成的远程攻击组合轮番将大量的死亡带给我们的对手而骁勇强悍的星空骑士们也毫不留情地羞辱了马背民族最骄傲的铁血骑士。在这一次势均力敌的正面交锋中温斯顿人第一次在自己的草原上败给了远来的敌人一败涂地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他们的败落将祖先“只有温斯顿人能在草原上击败温斯顿人”的骄傲宣言变成了一个可耻的笑话——当然我们的战功绝不会以德兰麦亚军队的名义出现在历史之中这一切都被归到了子虚乌有的“温斯顿帝国第二十三军团”的旗下。

    有趣的是在战争结束之后温斯顿帝国的史书对于这一次帝国内战的纪录中写满了关于“第二十三军团”的辉煌战绩可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一支“帝国王牌军”。有人传言这是温斯顿帝国保留的最秘密的一股力量平时隐藏于帝国隐秘的角落只接受国王的直接号令;也有的人说这支神秘的军队其实就是帝国十三大军团中的一个只是因为保密工作做得好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甚至还有人说这支军团是路易斯陛下从战神手中借用的一支神兵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他们怎么会拥有扭转乾坤、挽救陛下于危亡之中的强大力量这也是陛下受到神眷、是真命王者的有力佐证。对于这些熟知内情的人都默契地选择了缄默。温斯顿宫廷——尤其是路易斯陛下本人——对于这件事的暧昧态度使得第二十三军团成为多年后许多军事历史研究家和爱好者们最感兴趣的话题之一被选入“七年战争最不可思议的七大谜团”之一。

    这时候敌人的的恶梦才刚刚开始。就在他们撤离达苏卡山不久路易斯陛下立刻率领着他的人马衔尾追杀过来。在达苏卡山上忍耐了许久的温斯顿战士将满腔屈辱的怒火喷向了对手对陛下的忠诚使得他们在面对自己同胞的时候没有丝毫的仁慈。直到这时候我们的敌人才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他们一度真的相信自己把这些强大的同胞围困了起来而现在事实证明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能在比现在多一倍甚至十倍的敌人面前突围而出。同样是温斯顿帝**人如果说达伦第尔王子的追随者像岩石一般坚强有力的话那么路易斯陛下的嫡系部队就像是高山一般难以撼动。

    我们的两面夹击让敌军主力遭到了灭顶之灾。在经过连续三次交战之后只有温斯顿第六军团和第十二军团的部分残部逃脱了我们的截杀其余的军队在走投无路之下要么被我们尽数歼灭要么成建制地投降了陛下。正确的策略和默契的配合使得我们在这场会战中的损失降到了最低点而路易斯陛下的军队因为收编了投降的敌军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近三分之一的数量。

    正如弗莱德所预料的那样我们把敌人的策略原样奉还给了他们。同样的计策在不同的人手中所起到的效果完全不同正验证了“没有不败的战术只有不败的名将”这句战争格言。这就像就是两位战略大师联手为我们的敌人上了一堂战术讲解课程而巨大的伤亡和鲜血就是他们高昂的学费。

    事实上在此之后这堪称经典的一战也确实被写入了所有军事学校的教科书中。

    自这一战之后达伦第尔王子立刻将散落在南部各地的军队和从我们加击之下逃脱出来的残部回撤到烈鬃城下与守卫京畿的第一、二军团和从温斯顿北部召集起来的各个兵团以及效忠于他的贵族私兵会合作出了与我们在烈鬃城下决战的态势。他的这一举动有聪明的一面却也带着让人费解的愚蠢:由于主力被完全击溃整个温斯顿南部已经没有能够阻挡我们继续前进的力量在这个时候把散落在各处的守军集中后撤确实有利于保存实力。像这样在大败之候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失势毫不迟疑地将大片土地送到我们手中不让愚蠢的自尊心和贪婪心影响自己的决断这种果敢和明智绝不是执着于一城一地得失的普通将领能够相提并论的。

    但与之相对的是温斯顿北部还有很大面积的国土达伦第尔王子有充裕的空间和时间与路易斯陛下周旋。尤其是在终年积雪的北部高山地带险峻的地形和恶劣的环境构成了易守难攻的天然壁垒绝对是令进攻者绝望的恶梦那种有利的地理环境完全不是一马平川毫无遮拦的烈鬃城所能够比拟的。达伦第尔王子这样做给人感觉就好像是他迫不及待地要与我们一决胜负似的这种战略上的冒进与集中力量及时退守的远见十分矛盾地同时出现在我们的敌人身上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尽管刚刚遭受了惨重的损失达伦第尔王子仍然拥有足以与我们正面决战的资本。他手中还有四支完整的军团再加上从各处集中起来的兵力总共接近令人震惊的八万之众。这已经是达伦第尔王子在现有的时间内能够聚集起来的所有军力当数量如此巨大的军队集中在一起时无论是谁恐怕都会涌起正面击败对手、一举扭转颓势的念头。

    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对面那支声势浩大的军队并不真正值得我们畏惧。尽管他们的阵列看起来森然林立武器上闪烁的光芒如同冬日的寒风般凛冽但他们毕竟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除了几支正规军团之外相互间几乎从来没有过协同作战的经验。尤其是贵族私兵聚集的阵地上阵地与阵地之间的结合部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参差不齐的情况。有经验的军官一眼就能看出一旦生正面接触这些小小的乱流瞬间就会演变成一个巨大、杂乱的旋涡将敌军的阵形彻底搅成碎片。

    我们和路易斯陛下分别在烈鬃城的东南和西南方向结成了阵列缓慢地向烈鬃城靠拢。当距离敌人大概两百步距离的时候从队列的中心出一声高亢的呼喝。刹那间所有的战士都停住了前进的步伐刚才还犹如层层浪潮般的脚步声忽然从扬风平原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紧张的安静。这无声的寂静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暴虐地直接塞入我心里让我的心跳忽然之间狂跳起来仿佛要把所有的血液冲到我的肌肉之中、让我全身炸裂开来似的。

    三支军队无声地相互张望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正被一双不祥的眼睛注视着——那是来自管理冥府的主神苔芙丽米兰斯冰冷的目光。在这一刻高贵的死亡女神已经挑选出了那些最能够取悦她的勇敢灵魂将他们的生命拖入了命运的谷底。

    有些时候沉默也是有力量的。而且随着时间的积累这份力量也会逐渐增加成为撕扯人类心灵承受能力的巨大负担。当这种力量蓄积到让人崩溃的顶点时就会如崩溃的堤坝般爆出来。再也无法承受的人们会用更强大的力量来打破沉默而战斗的火焰就是在这一刻被点燃的。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我们的对手。与温斯顿人一贯的会战传统不同他们最先涌出阵地的是四支贵族私兵组成的庞大方阵而不是马背民族赖以自豪的骑兵。尽管我们并没有以德兰麦亚军的身份出现在战场上敌军也未必知道“星空骑士”的存在但路易斯陛下一早也同样以重装骑兵为基础锻造出了一支魔法骑兵部队。这群越了极限的骑士堪称是一切骑兵的克星显然达伦第尔王子深知其中的厉害。

    四个步兵方阵正分别向我们和路易斯陛下逼近。看起来这是最正常不过的步兵方阵:在方阵的最外围是身披重甲手持巨盾的重装步兵。数层闪亮的长矛平举过他们的身前向着正在逼近的敌人出着死亡的邀请。为数众多的轻装步兵和弓箭手退居在他们身后随时准备着给被方阵正面压垮的敌人以致命的打击。方阵前进得很缓慢但却如同一座缓缓向前滚动的沙丘带着足以压倒一切阻碍的力量。

    与我们曾经面对过的那些强大敌手相比眼前的这些士兵阵形仍嫌凌乱在方阵推进的过程中最前列的重盾手们走得凸凹不平。在真正具有强大韧性的对手面前这样的方阵并不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但对于强大的魔法骑兵来说却是不易面对的敌人。魔法骑兵的最大优势在于提升到巅峰的度带来的巨大穿透力和过人的单兵战斗能力而这种方阵就像是一团蠕动的沼泽密集的阵形能够完全吸收骑兵的冲击力把那些最强大的战士们拖入到一场他们所不愿看见的缠斗之中。

    “果然是创立了赫赫武功的温斯顿帝国啊……”看着逐步逼近的敌军方阵弗莱德小声叹息了一句“……就连贵族的私人武装也能以这样稳定的阵形应敌。”想起当年我们在温斯顿王**中看见的那些军队凌乱不堪的丑态我也颇有感慨地点了点头。

    在敌军的方阵距离我们不足一百步的时候弗莱德才下达了迎击的命令。随即两队轻装步兵在长弓手的掩护下杀向我们的对手。

    在下达命令的时候我看见弗莱德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其实我们都很清楚这些勇敢的战士没有多少得胜的机会。但我们同样知道的是以达伦第尔王子的水准绝不会平白无故地派上一支凌乱的贵族武装作为先锋。在了解他有什么厉害的后手之前这两队轻装步兵只是试探虚实的工具而已。他们注定是被牺牲的一群。

    尽管敌军的方阵行进得非常缓慢但我们的轻装步兵却是迅的。在相互交换了一阵箭雨之后两支队伍正面接触了。

    犹如巨轮驶入江河敌军的方阵立刻剖开了轻装步兵的阵列。尖锐的长矛将一排排阻拦在方阵前列的敌手刺倒在地然后重盾手沉重的脚步无情践踏在敌人尸体上凌辱着死者最后的尊严。方阵过处碾出一道血肉的走廊未死者的哀吟声和死亡女神满意的笑声同时回荡在这一片狰狞的土地上空气中回荡着歌颂死亡的惨淡交响。

    自始至终敌人的步兵方阵都占据着战场的主动。尽管我们的战士也同样勇猛但勇气并不能弥补战术差异造成的实力差距。

    “命令掷矛手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弗莱德对一个传令兵吩咐道双眼却始终没有离开战场的方向。他的目光既坚定残忍又带着几分不解:难道说达伦第尔王子以这样一支军队作为先遣真的没有其他的用意?

    就在掷矛手们手持短矛一一就位准备着将即将冲出战团的敌军方阵扎成肉串的时候异象陡生。

第一百九十七章 狂舞,铁骑破阵

    从一开始我们就对迎击步兵方阵的轻装步兵没抱任何希望我们只希望能用这支薄弱的力量试探迪安索斯王子的意图。因此当敌军的方阵即将冲出混乱的战群、正面冲入我们本阵的时候由圣狐高地土著战士组成的掷矛手们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在近距离接触的时候敌军方阵前列厚重的盾牌对于血腥锋利的掷矛来说并没有太大的保护作用。

    可正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从烈鬃城下传来给这场战斗增添了更多的混乱。

    是的我说的是“混乱”!

    原本已经牢牢占据优势的敌军方阵顷刻间在敌军内部碎裂开来许多长枪手和弓箭手们抛下了自己趁手的武器拔出随身的短剑涌出自己的阵列疯狂地扑向面前的对手。看起来他们从来没想过突破我们的防线。

    一再书写勇者传说的战场因此变得无比丑陋起来敌军就像是一大坨倒进了水中的面粉凌乱不堪地拥塞在我们的战士周围把两支军队揉搓成黏稠泥泞的一团就像是一堆聚集在我们阵地前方的有生命的垃圾。

    稳固的阵形有稳固的力量而在这歇斯底里的混乱中温斯顿人同样展现出了疯狂的威力。上一刻刚才他们还是纪律严明的钢铁雄师这一刻他们就变成了野蛮凶残的屠夫瞪红了双眼将手中利刃一遍又一遍地刺入德兰麦亚人的胸膛。

    原本已经被敌军方阵冲得阵脚大乱的轻装步兵们此时正面对着更大的麻烦。如果说刚才他们虽然无法抵挡敌军推进的脚步但仍然有机会逃离战场的话那么现在两军混乱纠缠在一起的局面让他们连逃脱的机会也失去了。刹那间好像每个人的前面、后面、左面、右面都挤满了狂热的温斯顿士兵当你奋然将手中的武器砍向一个敌人时总会被另一个率先砍翻在地。

    这简直就是极大的嘲讽:原本有纪律和阵形的军人才是强大的军人可在现在的局面下我们的战士失去了命令好像什么都不会做了连兽性本能的胡乱砍杀也做不到在早有预谋的敌人面前就像是一群练习刺杀的木靶接连不断地在哀叫声中颓然倒下。

    或许我们年轻的领袖对达伦第尔王子的举动作出过一千种周密的思想可他的表情告诉我他绝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意料之外的惊愕暂时夺走了他的思考能力他英俊消瘦的脸上顿时变得通红额角挂上了几颗紧张的汗珠鼻腔不住地翕动着出紊乱的气流声。我想我这是第一次在战场上见到他这副模样即便是在与路易斯陛下对阵时他也不曾如此失态。

    这不能完全怪他路易斯陛下的用兵虽然如同梦幻般充满想像力但仍不失一个用兵家的从容气度在排兵布阵间仍有细微的原则可循。而此时达伦第尔王子所表现出的简直和街头无赖的死缠烂打无异这确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很难遇到的对手。

    弗莱德没有反应过来而在战场的那一侧迪安索斯王子则毫不迟缓地有了新的举动。在雄壮的号角声中敌军两翼瞬间涌出两道黑色的骑士。他们沉默不语手中的枪矛直刺向天空似乎正在宣告着自己的强大。

    居然是他们?我的心里不由得虚弱地一颤随即又纳罕起来。重装骑兵?我们的敌人怎么会在现在这个时候派上这支军队?

    现在绝不是使用骑兵的最佳时机:两军的先头部队正在距离我们阵地大约五十步的地方混战在一起战场上并没有足够的空间让温斯顿重装骑兵施展他们强大的冲锋。而且混乱的战团将战场几乎完全分割成了两部分无论是哪一方的骑兵都无法越过这道战线去攻击对方。

    在任何有理性的思考中敌人的行动都是不可能的。可事实是重装骑兵开始冲锋了。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的度有些缓慢——即便是最雄健的战马也不可能无视那沉重装甲的重量。但是随着奔跑的距离不断变长战马的四蹄逐渐变得轻快起来。那一道由人和马融汇成的潮流犹如一阵黑色的飓风席卷过扬风平原的草地。我曾经不止一次见识过温斯顿重装骑兵的神威但这一次的感觉与以前又有些不同。在扬风平原上这些默语的高贵骑士们似乎少了几分杀戮的暴虐多了一些骄傲的自信。这里是他们的家园是他们自小生长的地方。他们正是在这一片草原上第一次翻上马背、第一次拔出战刀、第一次穿上这身荣耀的盔甲成为荣耀的温斯顿勇士。他们既是这片土地的儿子又是它的征服者。这里的每一寸泥土、每一根草叶似乎都是他们的朋友。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莫名其妙地有了这样的感觉:让这些人在这里取得胜利简直是命中注定、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

    很快他们就接近了混乱的战团。我既然畏惧又有些好奇地望着他们想要知道他们如何越过激战中的战场来攻击我们。

    一百步他们高举枪矛长枪如林遮蔽了冬日的暖阳;八十步冲锋还在继续隆隆的马蹄声愈加清晰起来;六十步他们没减正相反战马奔腾的度更加迅猛;四十步所有的枪矛同时平举指向正前方……天啊混战中的战场在他们的眼中仿佛根本不存在他们直接将长矛指向弗莱德将旗所在的地方根本不理会这中间有多少层的阻挡。尽管距离我们还有百步之遥但看着他们手中长矛灼目的反光我只觉得头皮一阵麻心里忍不住产生一阵虚弱的畏惧感。

    “掷矛手准备弓箭手立刻就位、立刻……”猛然之间弗莱德意识到了将会生什么。他已经来不及通过传令兵传递命令自己大声音叫喊起来。嘶哑仓促的声音从他的喉咙中迸出来甚至带有几分畏惧的意味“全军防御阵形……”

    “蓬……”血光四射重装骑兵终于与混乱的战团相撞了。

    这是残暴的一幕脆弱的人体在强大的冲击力面前破败地倒下一切生命的挣扎在这强势的绝对力量面前都显得那样的无力。红色的潮水奔流在大地上讲述着生与死的永恒主题。在这一刻你几乎分辨不处正身处的是人间还是地狱。那些黑甲的骑士们就像是从亘久长闭的地狱之门冲涌出的死神的使者在他们黑色光芒的照耀下没有任何生命能够逃脱宿命的轮回。

    最疯狂的是重装骑兵的长矛最先刺穿的是友军的身躯。

    这是一次无差别的冲锋无论是温斯顿人还是德兰麦亚人都在这一轮冲锋的冲击范围之列。在这些战场杀手的眼中混战中的士兵并没有什么差别只要是阻拦在自己马前的生命就是可以残杀践踏的对象。友军的服色并不能让他们有丝毫的手软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在战斗结束、收拾尸体时能够分辨亡灵的归属。

    没过多久残忍而强大的铁甲勇士们就穿透了堆满了死亡的凌乱战场向我们的阵地直冲过来。在他们身后敌军主力军团开始有所动作。数量庞大的军队向我们逐渐逼近晶光闪烁的铠甲和兵刃覆上大片的土地仿佛一片流动的银潮。

    这是怎样疯狂的才略又是如何绚烂的想像力哟。

    牺牲掉相对散乱的杂牌军让他们率先出击在靠近我们的战场上制造混乱以此限制魔法骑兵的活动空间让我们众多强有力的兵种因为敌我纠缠而投鼠忌器。

    在成功困住我们的手脚之后再遣上最强大王牌。在没有魔法骑兵的战场上确实没有什么能够阻拦重装骑兵的冲锋。

    凌乱的战局为重装骑兵赢得了冲锋的空间让他们在平原上卷起一道无坚不摧的狂飙。而尤其让人震惊的是他们居然为了保持冲锋的强大破坏力居然不惜践踏自己友军的生命。

    只凭这一个策略达伦第尔王子足以与当世的强者们比肩而立。他的军事天才与自己的兄长飘逸浪漫的战术特征绝不相同那是一种丧心病狂的华美只有绝顶聪明的病态头脑才有可能生出这样极端的念头。王子的攻略是绝望的无论对于我们还是对于他自己来说都是如此。

    王子的狂热为他赢来了机会破阵铁骑的高冲锋使得阵地前沿的掷矛手只来得及投出一轮短矛。这轮投掷制造了大量的杀伤即便是厚重的铠甲在圣狐高地土著勇士蛮横的勇力面前也如棉纸一般脆弱。不少掷矛当场穿透了敌人的身体有些则从战马披挂的铠甲缝隙中穿过用致命的力量将这些雄健的骐骥按倒在地。

    掷矛手的荣耀只持续了不到三次喘息的时间。

    当重装骑兵冲到眼前时土著战士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体验到了“强大”的概念。在狂奔的骑兵面前他们勇武的精神和强健的体魄根本不值一提这些强大骑士的眼睛的焦点甚至都没有在他们身上聚集。刹那间掷矛手的阵地被撕开了一个鲜血淋漓的缺口重装骑兵像穿透空气一样穿透了他们。对于我们的土著勇士们来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遭受了如此巨大的伤亡、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彻底洞穿这是他们平生仅见的耻辱。但对于我们的敌人来说这份足以骄傲的战绩就像在下午在花园中散步一样平常。

    敌人来得太快我们的前沿阵地还没有做好准备就迎来了飞奔的死神。在敌人毫无保留的倾轧面前重盾手和长枪手们临时拼凑起的阵形就像是一直刚端出烤炉的夹心草莓酱面包在餐刀划过的地方鲜红丰润的酱汁滚滚涌出还冒着带着丝丝甜腥味的新鲜热气。一层、两层、三层……不知道多少层防御在敌人的铁蹄下被肢解我们的阵地就像是千疮百孔的堤坝在百年一遇的洪水面前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有全盘崩溃的危险。那道危险的黑色洪流距离弗莱德所处的中军阵地越来越近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到达。

    “中军第一道阵线压上第二、三道阵线后撤……”弗莱德长刀出鞘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他以前曾经洪亮清澈的声音现在变得嘶哑难听仿佛一张随时都会破裂的兽皮。尽管嘴唇青、呼吸紊乱但他的目光依旧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恼人的疾病时常困扰着他的睡眠和饮食让他看起来消瘦了许多。可那因为瘦弱而隆起的颧骨和额骨让他面部的线条愈加刚毅起来犹如刀斧雕琢出来的青铜雕像。

    “……两翼立刻向中间聚拢……重装步兵立刻上前对上前命令他们不要理会重装骑兵做好抵御温斯顿步兵全线冲锋的准备……魔法弓箭大队立刻向我靠拢……”一个又一个命令迅而清晰地从他的口中传出然后在最短时间内转化为军队的行动。尽管敌军的众装骑兵已经近在咫尺可他却好像看不见他们一样反而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向正在向我们逼近的敌军步兵阵列。

    “弗莱德这样下去不行。”我的手心里全是汗水紧张地劝说道:“这里太危险你不能再呆在这里。”

    “我必须呆在这里!”他几乎是吼叫地对我叫道口气强硬得异乎寻常让我感觉到他异常的亢奋和愤怒。在这一刻他的脸红润得吓人瞳仁里也泛着许多血丝仿佛在他体内有一团火在燃烧。我吓了一跳原先准备再继续劝说他的话再也没有说出口。与他相识多年我很少见到他像这样暴躁的样子。

    “我要看见我们的骑兵!”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依旧执拗地大声呼喝着竭尽全力为挽救危局努力着。他似乎是在懊恼更像是在自责也许达伦第尔王子异想天开的用兵方式刺伤了他的荣誉心使他把我们现在面对的混乱局面归咎于自己的思维的遗漏和迟疑。但即便如此我也觉得他现在的反应太过强烈了一些。我指的并不是他执着于在这里与敌人分胜负的斗志——其实我也很清楚在这个混乱的局面下倘若中军的大旗向后飘去现在的败势就真的会演变成一场不可逆转的败局。我的意思是他的情绪似乎过于激动好像是头脑中的某根操纵情感的神经变得异常起来让他看上去有些失控这让我隐隐有些糟糕的感觉。

    这时候敌人的重装骑兵已经彻底搅碎了我们的前阵径直向着中军大旗飘扬的方向奔来。很快中军的防线也不可遏制地塌陷下去。德兰麦亚士兵们徒劳地用自己的鲜血证明着敌人的骁勇。并非是他们不够勇敢但在如此巨力面前他们的勇气和忠诚也只能与死亡为伴。在这一刻似乎整个战场上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住敌人冲锋的脚步。即便是战神亲临恐怕也不得不畏避这些黑衣死神的兵锋。随着他们的逐步逼近弗莱德身处的地方已经岌岌可危有些悍不畏死的敌国勇士们已经冲到了最后一道防线之前。倘若任由他们这些肆意驰骋我们的统帅很快就不得不使用战刀亲手保护自己了。

    长剑离鞘我已经随时准备好用身躯为我的朋友和国王抵挡敌人的刀剑。我已经这样做过一次倘若有这个必要的话我绝不介意再做一次甚至是一百次、一千次。

    只希望这一次我的运气依旧能像上一回那么好可以成功地救下弗莱德的生命。

    敌人几乎已经赢得了这场战斗从阵地那一端传来的温斯顿人的呼喊声就像是庆祝胜利的典礼。

    这也是他们这一战最接近胜利的时刻!

    就在我即将要策马上前冲入战团去奋力厮杀的时候情势终于起了变化。

    一排利箭裹着晶莹的毫光从右后方越过我们的视线如同有生命的毒虫般在敌人的阵列中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与这些勇敢的骑士们之前遇到的弓箭不同这些锐利的羽箭并非从斜上方漫无目的地铺洒下来的而是像长了眼睛一样一支支扎近他们的眉心。最可怕的是当这些看似小巧的羽箭在接触到目标的时候竟会爆出让人惊叹的力量。地、水、风、火这些自然元素的威力在顷刻间被注入中箭的人体把片刻之前还以雄壮无畏的姿态展现于人前的铁甲重骑变成一团燃烧的炭火或是一块剔透的晶冰。蕴涵在这些箭支中的魔法力量实在太过巨大就连擦身而过也意味着死亡的命运更何况射出这些箭支的射手们很少有偏离目标的时候。

    这些危险的武器摧毁的不只是重装骑兵的生命还有他们的灵魂、他们的荣耀和他们骄傲不可战胜的信心。破阵铁骑?这个震摄人心的名字在魔法箭雨的浸透下变得狼狈不堪。而制造这一华丽而残酷的战场绝景的是一群我们的敌人从未遇见过的异族神射手。

    在最危急的关头我们的精灵射手终于赶到了弗莱德的身边。和其他的军队不同精灵族的战士们即便没有保持整齐的战斗阵形也同样能够形成强大的战斗力。在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上他们就算是躺在地上也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在接到命令之后他们并没有按照预先站定的阵形赶来而是立刻就地分散依靠种族天生的轻快灵巧和数百年来穿越丛林锻炼出来的敏捷身手在密集的阵列中向我们的方向穿行而来这也是他们最先赶到的原因。当其他的增援部队还在因为队形不整和去路堵塞而焦急地蠕动时跑得最快的射手已经来到了我们身后。尽管只有零散的十数个人但魔法弓箭的力量足以令最强大的敌人停住脚步。当精灵射手的数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增多达到上千人的规模时铁甲重骑的失败就已经被写入历史了。

    胜利的天平开始向着对我们有利的一面倾斜。

第一百九十八章 秩序与混乱

    如果说精灵射手的及时赶到保护了我们年轻统帅的安全那么星空骑士的到达则宣告了温斯顿重装骑兵的末日。

    无论什么时候红焰表达感情的方式都是热烈激奋的对朋友如此对敌人也是一样。

    当我们左侧的阵列终于让开一条可以让骑兵通过的道路时红焰率领着他的魔法骑兵们冲杀了过来。独眼的双刀武士将对友人热切的关怀变成了挥向敌人的无情钢刀让一度在我们的阵地中大肆破坏的敌人付出了血的代价。在违背精灵优雅传统的高贵咏者面前原本值得赞许的勇气变成了一件愚蠢的东西任何试图一力抵抗他的温斯顿勇士们在他面前一一倒下他们得到了此生最后的荣耀:在远比他们伟大得多的战士面前慷慨无悔地战死沙场。

    为魔法的兴盛开创了一个时代的亡灵术士普瓦洛紧跟在他身后将来自冥者之界的诅咒力量撒向前方的敌人。或许铁甲骑兵的勇气足以战胜自己心中的畏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灵魂中没有“畏惧”这种感情。而普瓦洛所擅长的就是直接从他们的灵魂深处把这种负面的情绪挖掘出来把它的力量放到最大让我们的敌人失去抵抗的勇气和对荣誉的追求让他们彻底在我们面前彻底屈服。

    任何一个有灵魂的生物都不可能逃脱这种法力的约束那些最坚强的战士们或许能够把这种魔法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但他们与平时相比仍然会软弱许多。作为他们的对手这正是我们所希望见到的。

    人们常说婚姻会改变一个人尤其是女人。而且对于男人来说特别糟糕的是婚姻总是把那些柔弱可爱的女人变成脾气暴躁的暴君。

    我想这一不幸的原则同样适用于其他种族的女性比如说:黑暗精灵。

    初识埃里奥特的时候她是那么温柔娴静的一个女孩平时和我们交谈时声音又低又轻在被我们开玩笑时还时常害羞地躲到普瓦洛身后红着面孔低着头眨着她那双美丽的紫色眼睛。那时的她就像是一朵安静盛开的紫罗兰。每次战场厮杀对于她来说都是痛苦的曾经为了一个人类女孩而背叛了种族的她是那么地珍惜生命即便是敌人的生命也不愿残害。她战斗的唯一理由就是要保护她心爱的男子那个有勇气、有智慧却独独缺乏力量的亡灵术士普瓦洛。

    那时的埃里奥特是在战斗结束后会哭泣呕吐的黑暗精灵。

    然而这一切都在她结婚之后悄然改变了。看看现在的黑暗精灵吧地底种族邪恶的本性似乎姗姗来迟直到现在才在她的心中绽开花朵让她热衷于亲手制造死亡的工作。绚烂妖娆的铠甲不但是优良的战斗防护工具同样也勾勒出她惹火动人的女性曲线。在铠甲之外的是一层灰黑色的恐怖火焰——这种黑暗精灵与生俱来的魔法本能并没有任何伤害性却让面对她的敌人心生畏惧。与之相类似的还有一种黑暗结界的魔法:每当一团密不透光的黑暗笼罩住一个倒霉的温斯顿人时你就知道这个家伙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两只特大号的链锤如同一对流星在埃里奥特手中上下翻飞那强大的攻击力使对手的任何防护措施都失去了意义。一个重装骑兵的脑袋在两只链锤的左右撞击下炸裂开来那些红色和乳白色的浆汁四散迸射其中有一些飞溅在她的面颊上使她黝黑俊俏的面庞立刻迸出邪异的美艳。

    哦天呐她真的干了!她居然伸出细润的舌尖将这些血腥的东西舔进嘴里还意犹未尽地咋了咋舌头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陡然间她得以地畅笑起来那尖锐的笑声所包含的除了嗜血的狂热就是让人胆寒的邪恶。

    “啊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让我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一些与这场战斗全不相关的事情:难怪普瓦洛最近瘦了很多。不过我一直搞不清楚的是为什么最近他的手腕上总有些捆绑的印记?他的解释是:这是某些魔法试验的必要步骤可我总觉得他的话不尽不实……

    很快两支军队中最强战士间的对决分出了胜负温斯顿重装骑兵毫无悬念地被远比他们更强大战士压倒了。原本他们应该还可以再多坚持一段时间的可精灵射手与魔法骑士之间密切无间的配合大大加了他们的崩溃。

    不过重装骑兵的崩溃并不意味着敌人的败亡恰恰相反从更高的角度上来说达伦第尔王子现在的优势比刚才还要明显。在身披黑色铠甲的铁甲骑士们溃散之前他们已经给我们制造了过了远远他们数量的巨大杀伤。更要命的他们疾风迅雷般的攻势彻底打碎了我们前阵的阵脚让我们大约四分之一的军队陷入了绝望的混乱之中。而在这个时候后续而来的敌军主力军团已经和我们正面相撞他们都是些身经百战的出色斗士在我们生混乱的时候绝不会错失制造杀伤的绝佳机会。

    前阵已经陷入了绝望的混乱这这道难以挽救的波流正层层向外延伸开去将更多的士兵拉入到混乱的旋涡之中。如果说击溃了重装骑士算是解决了直接威胁到统帅生命的燃眉之急的话那么从现在开始就真正进入到了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时候了。

    忽然我想起了我们的友军、正身处我们东的路易斯陛下的军队。刚才混乱的战局让我暂时忘记了他们的存在。我有些为这位高贵的统帅担心:在出现在这战场上的三支军队中以他们的兵力最为弱小。刚才的乱局不知道给陛下造成了什么样的麻烦。

    可当我把目光投向那边时才现那里的战况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陛下的处境远比我料想的要乐观得多。与我们现在十分被动的情形不同陛下的军队在战场上正占据着明显的主动权。他们的阵地并没有受到重装骑兵的冲击一方面这或许是因为我们兵力比较充裕、吸引了敌军绝大部分力量的缘故;而另一方面这样的情形也是那边的战况决定的。

    在战斗开始的阶段我们的敌人同样向路易斯陛下的阵地投放了相当数量的贵族私兵方阵。

    同样不知道对手的意图何在但陛下所采取的谨慎措施与弗莱德完全不同。

    迎击敌军的是陛下所尊崇的爱将、他年轻时的军略教师里贝拉伯爵。

    在坎普纳维亚城下在森图里亚平原会战中我们曾数次与这位年长的贵族军官交手他严谨周密的用兵方式给我们留下了深厚的印象。无怪乎他会成为陛下的军略教师尽管那教科书般审慎、甚至有些略显古板的用兵无法使伯爵成为如自己的学生一样名震天下的杰出统帅但却完全有能力给初识军略的年轻人打下坚实的理论基础。

    在里贝拉伯爵的指挥下绝不会出现流光溢彩的战场奇迹以弱胜强、颠倒乾坤这样的事情很难生在他手中。但同样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指挥绝不会出现致命的纰漏对于那些应该获得的胜利他一定不会错失而面对那些必败的局面他也能够将损失降到最低。

    敌军对里贝拉伯爵同样做了那些曾经对我们做过的事情在那声号角之后正与伯爵交战的贵族私兵们变成了混乱的一团他们也想将伯爵的兵团一同拉入混乱之中。事实证明这种狂乱的策略是能够起到一定效果的:当对手弱于自己、并且已经陷入混乱中时狂热的温斯顿战士可以彻底放开阵形的束缚凭借勇力更快地击溃对手;而当对手与自己战力相当时这种突如其来的疯狂变化也能够彻底打乱敌军的战略将对手一起拉入杂乱无章的混战中趁着敌人尚未适应的时机占据一定的优势——当然这样的优势是需要付出昂贵代价的并且当敌人缓过劲来之后他们就必须面对一场苦战了。

    必须承认这种自杀式的混战有它的可取之处可惜这次他们找错了对手。

    无论敌军如何挣扎着蠕动、扭曲、缠绞、翻腾伯爵的兵团都没有丝毫的动摇。在这位严谨将领的约束下陛下的军队犹如矗立在岸边的高山巨岩任凭海浪拍打侵蚀依旧巍然挺拔。

    而在不久之后当敌人战斗的狂热逐渐冷却、战斗的热情和力量都逐渐衰退时里贝拉伯爵承受的压力立刻减轻了不少。他的耐心得到了回报终于等来了反击的时机开始收获胜利的果实。

    一个坚硬如铁的方阵在柔软混杂的敌军阵列中来回冲撞着将死亡的信息传递给了面前的敌人犹如一只甲板坚实的大船在海面上乘风破浪。

    路易斯陛下选择让里贝拉伯爵率先出战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这个决定意味着无论战场上生了什么事陛下的军队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崩溃下来。即便遇到了难以战胜的强大对手里贝拉伯爵也有能力为陛下赢得足够的时间让他做出明智的反应。

    这样的局面一直坚持到现在达伦第尔王子将绝大部分经历投诸在我们这一侧没有作出任何拯救这些贵族私兵的动作似乎并不太重视这支杂牌军的死活。但是他仍然留出了相当数量的重装步兵与自己的兄长对峙。

    并不是他不想去救援而是他知道没有人能够援助他们。路易斯陛下还握有一支魔法重骑兵在他们面前任何试图挽救这支杂乱部队的尝试都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更多的军队陷入绝境。

    正如我们这一侧的败局不能完全归咎于弗莱德在那一侧的失利也不完全是达伦第尔王子的责任。原本在这瞬息万变而信息传递度又极其缓慢的战场上用一个信号同时指挥两支部队的行动确实非常勉强而谁也不会一早就预料到两个贵族军团遇到的对手居然会有如此之大的差别。

    看着眼前混乱的战局弗莱德不由得出一声轻微的感慨:“如果罗迪克在这里就好了……”

    诚如他所说的那样如果罗迪克在这里的话我们必不会遭受如此之大的重创。

    其实概括地来说达伦第尔王子的策略非常简单就是“乱中取胜”。与我所料想的不同这位素未谋面的的温斯顿王族并非只是擅长诡计陷害的阴谋家同样也是一个具有相当水准的军略家。他显然明白这样一个事实:尽管在军队数量上占据一定的优势但他麾下士兵的质量完全无法与曾经号称温斯顿“军神”的路易斯陛下相比。他所做的一切就是把战场彻底搅浑让我们和路易斯陛下的军队质量优势无法体现出来而使自己的数量优势挥到最大。

    他的策略在我们这里取得了成功但在路易斯陛下那一侧却遭遇了失败。没有其他的原因只是因为陛下有一个用兵如钢铁一般稳固的将军。只要有里贝拉伯爵的存在整个战场就不会陷入无法逆转的混乱。如果说达伦第尔王子的用兵像是一条可以任意拉伸的果冻怪物史莱姆的话那里贝拉伯爵就是钉在史莱姆身上的一柄长剑任你如何挣扎变形最终的局面终究能够得以控制。

    和里贝拉伯爵相同我们的朋友罗迪克也是一个将纪律和阵形铭刻在反射神经上的军人。他们代表着将领的一个极端虽然缺少灵活的变化但却在统帅军队时将一个“稳”字挥到了极致。如果说里贝拉伯爵的“稳”就像巍峨的高山一样牢不可破那么罗迪克的“稳”就是山顶的青松虽然会在风雨中飘摇但却更加坚韧、也更富有攻击性和充满朝气的生命力。

    不用更大的阵容若是现在罗迪克和他为之骄傲的部队——由五千长枪手组成的“思恋之牙”——能够出现在这杂乱无章的战场上必定会如中流砥柱般分割开敌军的乱流将稳固的秩序重新带回到我们的阵地。

    可他现在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千里之外的圣狐高地代替弗莱德行使着组织王**务的责任。在我们之中除了弗莱德之外他确实是最具指挥才能的一个。只有把他留在圣狐高地守护家园我们才能够安心出征。

    “传令下去……”思考了片刻弗莱德终于拿定了主意。他哑着声音对传令兵吩咐道“……将掷矛手编队撤回整休。让罗尔立刻投入战斗从旁协助达克拉。把星空骑士调到阵地前沿随时准备战斗。”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而后狠狠地补充道:“告诉罗尔就说是我的原话我要看见血!”

    年轻王者一向冷静的双眸中笼上了一层略带狂热的凶光。他有些阴翳地凝视着混乱的战场既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好吧既然你想要混乱那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混乱!”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识过罗尔和他的“亡灵匕”在战场上的表现了。尽管他是我的朋友但是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怀念他战斗时的样子。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甚至希望永远都不要记起他在战场上的模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绝不会相信在一场多达十几万人的战斗中一支不足五千人的步兵队会使它产生如此巨大的改变。

    一群杀手倏然出现在战场的边缘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这都是些身材略显瘦弱、目光有些呆滞的士兵他们看起来并不强大手中的武器也是似乎没有什么杀伤力的短剑。

    混战中一群温斯顿士兵向着这群衣甲昏暗的德兰麦亚人扑了过去。连番的混战已经让他们杀红了眼只想把面前所有与自己服色不同的人砍杀殆尽。他们迫不及待地涌上前去想用这些对手的头颅增添自己的荣耀。

    片刻之后他们被肢解了。

    一点都不夸张他们是被“肢解”了。我誓在那一小块战场上你绝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在那里你甚至找不到一块稍微像一点样子的人类躯干。

    事情生得很快如果你不留神观察的话根本不知道生了什么。

    一旦这些战场杀手的武器开始品尝道了敌人的鲜血就上了瘾一样不愿再停止。就像是受到了某种魔力的照耀鲜血并没有抹去短剑的光辉恰恰相反似乎只有在殷红血迹的包裹之中这些危险的兵器才会闪现出慑人的光芒。在一刹那间你会产生这样的错觉:这些轻装战士手中紧握的并非是锐利的短剑而是某种魔兽的牙齿。当这些牙齿开始咬合、吞噬的时候那些脆弱的人体就变成了易于消化的碎片洒落在北地的冻土上。

    你一定注意到了那个幽魂般的身影他瘦小、敏捷、眼里带着阴枭的神采、全身散着黑暗的气息。他右手的短剑并没有沾染上太多的血迹反而是左手的匕被鲜血淹没了。岂止是匕他的整个左臂都挂满了淋漓的红色。就像是奇妙的魔法每当这个身影接近一个敌人时总能用最快捷的方式将左手的匕刺进对方最痛苦的地方。那会是极深的一刺几乎连手腕都会没入那道可怕的伤口。然后那把匕会在敌人的身体里迅地搅动一下然后向旁边一撕……

    如果你还能坚持看下去的话就会增加许多关于人体结构的医学知识。不过大多数人在说出“哦原来人内脏是这样排列的”这句话之前就已经无法思考了。

    那个人当然不会是别人他只能是罗尔那个唯一的让敌人对他的恐惧凌驾于对死神的恐惧之上的“亡灵匕”。他要的不仅仅是屠戮敌人的生命更是剥夺他们的勇气扼杀他们战斗的意志。我觉得有时候他甚至做得太过分了以至于连友军的斗志都随着他的活跃而瓦解。

    这支军队正在悄然改变着战场的气氛。你完全可以想像当两军混战在一起的时候忽然有一个连面部肌肉都已经僵死了的战士突然把短剑穿入你的胸膛亲手剥开你的身体将你的胃囊或是肠子拖出你的身体并且毫不避讳地咬上一口再冲着你冷然一笑的时候你会怎么样?

    哦当然那时候你什么样都不会了因为你已经死了。就算这样的伤口还不足以立刻致命你也绝不愿在这个世上多活哪怕一瞬间因为你宁愿去直面死神的双眼也不敢在面对这些仿佛是从冥界归来的亡者之师。

    而你的战友那些亲眼看着你的尸体被粉碎的人们还能不能再像刚才那样肆无忌惮地挥剑战斗带着必胜的自信?他们的下一个对手会不会就是这样一个不知道是活着像死了一样还是死了又活转过来的恶魔?

    在战斗中一个温斯顿士兵杀死了面前一个凶悍的敌人。他的运气很好短剑直接穿透了对手的喉咙让他彻底断绝了临死反击的可能。德兰麦亚人的尸体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按理说这场战斗应该就此结束了。

    可是不那个温斯顿人惊恐地望着倒在地上的对手他既不叫喊也不移动只是双手笨拙地紧握着短剑目光僵直地望着死去的敌人。短剑在他的手中瑟瑟抖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掉落。

    终于他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恐惧大吼着扑上前去对着地上的尸体又是刺又是砍口中癫狂地大叫着:你再也不会活过来!你再也不会活过来!这凄厉的声音甚至一度盖过了战场上的嘈杂伴随着他歇斯底里的狂笑声。

    这个人真的把对手当成了复活的亡尸而此时在我们的敌人中像这样认为的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看着坐在稀烂的尸体上又哭又笑的战士你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谁败给了谁。生者摧毁了死者的生命而死者扼杀了生者的灵魂。

    终于那个温斯顿人还是被杀死了。直到死亡降临的一刻他的眼睛还惊恐地圆睁着看着身下的尸体就像是害怕他突然站起身来继续战斗似的。

    在绝望的混乱中纪律败给了勇气勇气败给了野蛮野蛮败给了疯狂而现在疯狂在死的恐惧面前俯帖耳于是混乱被推上了顶点。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决胜之刻

    弗莱德说他要看见血他真的看见了而且看见的比他希望的还要多。抵死的搏命让五千“亡灵匕”蒙受了过半的损失但他们得到的要比这多的多。不仅仅是杀敌数量的寡众最重要的是他们把畏惧的种子播撒到了敌人心中让他们产生了动摇。而对于战场上的德兰麦亚军人来说“亡灵匕”几乎就是死神的代名词。能够与死神并肩作战使得这些几欲崩溃的战士重新拾回了战斗的自信。

    达伦第尔王子想要混乱他也得到了而且同样得到的比他希望的还多。原本我们的敌人希望在混乱中寻找战机以期待一举把我们击破。但现在混乱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分你我的巨大涡流不仅把我们、也把他们一同拖入了战斗的泥沼。他们亲手养大了一个恐怖的魔鬼最终却现自己根本没有控制住这只魔鬼的力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魔鬼吞噬。

    很快经过整休的掷矛手们也披上了厚重的铠甲以重装步兵的姿态重新加入了战团。土著勇士们的体内本身就流淌着狂野冲动的血液尽管在训练中学会了如何服从命令但当他们身处毫无秩序可言的战斗乱流中时高地蛮族的血脉就不可遏制地重新沸腾起来。在弗莱德的命令下这些强壮的男人野蛮地大声呼喊着像一群野兽一样涌向自己的敌人完全舍弃了纪律和阵形将自己的身躯尽数托付给战斗的本能。

    在阻拦重装骑兵的冲锋时许多人都受了伤在经过简单的处理之后那些受伤不重的战士们执意要求回到战场。他们渴望着用敌人的鲜血洗刷刚才溃败的耻辱这份急切的心情很快就转变成了温斯顿人的恶梦。

    在土著勇士们整休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支撑着战场、为使战况不至全面崩溃立下汗马功劳的是达克拉他和他的重装步兵们。与温斯顿和克里特的重装步兵不同达克拉麾下的战士们并没有十分厚重的铠甲。因为精灵射手、掷矛手和星空骑士的存在他们并不像其他国家的重装步兵那样要时时准备着抵御敌军骑兵侵袭的重任。这些军中最魁梧的汉子们身穿镶嵌着金属鳞片的硬皮铠甲手中则多是像大锤阔斧这样威力巨大的重武器。和温斯顿手持双手重剑的铁甲战士和温斯顿左盾右矛的重铠士兵相比这些粗豪的战士并不以防御见长。但他们奔行迅、出手有力在杀伤力和破坏力上远远强于别国同样兵种的战士们。他们是步战的强者是粉碎敌人生命的沉重铁拳。

    正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我们才可以在混乱的战场上支持这么久。他们就像是一具巨大的磨盘将一拨又一拨塞入战场上的敌人磨得粉身碎骨。每一次接战达克拉都会出现在战况最为激烈的地方。他硕大的战锤就像是一面旗帜一次又一次点燃战士们战斗的豪情。现在他的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几乎每一样武器都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可这个孔武的汉子竟像是一个铁铸的战神化身那些足以让人失去战斗力的可怕创伤丝毫也没有阻碍他的战斗。如果说这些伤口产生了什么作用的话那就是激起了我们重装步兵指挥官更野蛮凶残的战斗意念让他愈加沉重地打击着对手。

    渐渐地我们弥补起了战斗刚开始时因为大意而造成的被动局面开始一点点积累起战场上的优势。整个战场就像是一锅正在炉子上翻滚的人血骨头汤达伦第尔王子一刻不停地将一支支新的军队投入到这锅泛着血花和尸臭味的汤锅里。弗莱德也在做着同样的事只是他的频率比对手要缓慢得多。嘈杂的战团越滚越大每一次喘息都有数以百计的人倒在血泊中。

    同样是杰出的用兵家在面对达伦第尔王子打破常规的策略时路易斯陛下和弗莱德采取了完全相反的道路。陛下的对策是保持稳定以无可挑剔的正规战法战斗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战斗节奏使敌军无计可施。

    而弗莱德做得却十分极端。他并没有着意扭转混乱的局面而是完全融入其中先适应了达伦第尔王子的战斗节奏而后用更大变化去应对变化以更大的混乱去取代原先的混乱最终使敌人的脚步随着自己的指挥棒蹒跚旋转。

    尽管这样的战术安排是在战场当时的局面、麾下军官的素质以及其他多方面因素共同制约下作出的但这并不能阻止两位统帅让战局向着自己所希望的一面展那就是达伦第尔王子的失败。

    这时候路易斯陛下已经完全击溃了他正面的敌人里贝拉伯爵立刻率领着他的军团扑向混战中的战场从战场东南方开始向敌人起了致命的挤压。这支强大稳固的力量就像是一只大号的番茄榨汁机不断地将鲜红的液体从敌人的阵列中压榨出来。如泼似溅的鲜血几乎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绚烂的红在这天将正午的时刻让我们提前看见了黄昏的颜色。

    或许嗜血的狂热蒙蔽了身处战团之中的敌人的双眼让他们无法看清现在的局势但立在高坡之上注视着战场局势的我们却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敌军的颓势。在我们这一侧一直顶在站团最前端的重装步兵们开始有秩序地向后退却而临时变为步兵的掷矛手们则从左翼向前推进弥补了因为重装步兵后撤而产生的空白。在右侧罗尔的“亡灵匕”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他们的使命正在撤出阵地。而两个刚进入战场的步兵方阵正挡在他们与敌军之间为他们提供着安全的保护。

    而在战团的东南角里贝拉伯爵的军队正绕过战场边缘坚决地向我们靠拢。尽管他们前进的度十分缓慢但他们每前进一步面前的敌人就会后退一步使属于他们的原本就已经太嫌拥塞的战场空间变得更加狭窄。在他们身后起码还有两个长枪手大队和一个轻装步兵队正在迅地接近战场。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与路易斯陛下的军队连成了一体形成了一个面向敌军、略微向内凹陷的碗状包围圈。敌军拼命地在这个包围圈里蠕动挣扎一次次试图冲破这道并不算周密的防线可他们本身的混乱大大削弱了自己的冲击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能够自由行动的范围越来越小。尽管他们的数量比我们要多出不少可在两军相接触的地方却是我们在数量上占据着优势。眼前的事实证明在绝世名将的手中数量较少的军队同样可以通过正确的策略和适当的阵形对数量占优的敌人实施包围而且这一奇迹是生在平原地带。

    达伦第尔王子的麻烦还不止如此即便是在混乱的战团中已经与敌人纠缠在一起的德兰麦亚战士们也已经适应了对方毫无章法的战斗。在挺过最初的慌乱之后长期严格训练锻炼出的战斗素质在他们身上体现了出来。最初大概只有几个最清醒的下层军官想起了自己的责任他们将自己的部属集中在自己身边自地以一些简单的阵形进行战斗。渐渐地这样做的人多了起来原本散落在敌军之中的单个士兵逐渐汇聚成一些小队。当两个小队在战斗中相遇时就自然而然地融合到一起变成了更具规模的一支战斗力量。这样的事情不断地重复生着当聚集在一起的士兵达到数百人的时候就成为了一支乱军中难以阻挡的力量。

    现在在我眼中数量庞大的敌军阵线就如同一只硕大无朋的战争巨兽的胃囊正在不住的收缩抽搐试图通过用力的搅拌将其中的德兰麦亚将士们消化干净。可惜这一团团由优秀的士兵聚集起来的战斗队伍实在太过坚硬非但没有在敌军的挤压下被消融一空反而如同石头和金属一样在敌人的阵地中制造着麻烦让这只巨胃患上了致命的消化不良。

    “我们会赢!”弗莱德无比肯定地对我说口吻中带着巨大的激动和喜悦。他的脸绯红如醉目光晶莹得像是两只太阳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和他的面颊一样他的手也变得干枯瘦弱但却又烫得吓人甚至让我觉得都要握不住它了。

    “传令给红焰……”黑的王者望着处处显露出惨败迹象的敌军阵地声冷冷地对自己的传令兵说道:“……立刻出击攻击敌军左翼!”

    得到弗莱德的命令经过的短暂休息的星空骑士们再次出现在了战场上。尽管只是身着温斯顿轻骑的服色但你绝不会将这两支军队混淆。那层绚烂夺目的光辉附着在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铠甲上犹如战神亲手为无敌的勇士打上的标记。

    与此同时在战场的另一侧还有一个人同样捕捉到了这难得的战机。在一阵短促的鼓声之后从路易斯陛下的后阵中同样冲出了一支环绕着胜利光环的骑士。他们穿着重装骑兵的铠甲却在干着重装骑兵永远也干不出的事。一瞬间只在一瞬间这支可怕的骑兵就将度提升到了让人难以想像的地步。这绝高的度甚至能欺骗你的眼睛以至于当他们自你眼前飞驰而过的时候你会在刹那间感觉他们的影子还留在原地正做出奔腾飞跃的动作。

    连自己的影子都被甩脱了这就是这些骑兵让人惊叹的度。

    两支魔法骑兵的出现犹如两柄致命的尖刀深深刺入了敌军的阵地中。如果说连番的战斗已经让达伦第尔王子的追随者们显露出明显的败绩的话那么魔法骑兵的加入则将敌军崩溃的进程提到了最高。

    在“以血为证不胜无归”的呼叫声中星空骑士们从左翼斜插近了敌军的战团之中。在混乱中奔走呼号的温斯顿人根本无法组织起抵抗这些强大骑士的有效力量被这些骑士的锋芒指向的士兵们都疯狂地像两侧躲避着以期逃脱死神的垂青。即便如此仍然有为数众多的温斯顿人成了这些强大骑士刀下的战利品。

    而在另一侧路易斯陛下的魔法重骑兵们也在干着同样的事情。脱胎于温斯顿铁甲重骑的魔法骑士们将继承了原先战斗时一贯的风格无论是在冲锋还是在砍杀时他们都绝不开口呼喊仿佛是要在死亡到来之前先将永恒的沉默带给可悲的对手。

    领导他们的是陛下的爱将、剑技卓越的卡莱尔将军。此刻他正手持自己珍爱的宝剑在战场上刮起一阵腥红的旋风。一支长枪当胸向他刺来这凶狠的一枪既准且快简直让人避无可避。就在这千钧一的时刻卡莱尔将军反手将长枪架住顺势平躺下来躲过了这知名的一击。在他仍平躺在马背上的时候右手长剑行云流水般向一旁扫平展开去抹过了施袭者的咽喉。

    或许是因为将军的勇名在温斯顿早已经家喻户晓每当他出现的地方总会引来一道危险的金属壁障。亲手杀死一个剑豪将军这份巨大荣誉带来的诱惑和对危险的恐惧感一样让人难以遏制。不敢面对卡莱尔将军的对手一早就已经闪到了一边而留下来的则都是有着相当实力的战场强者。

    战刀、短剑、巨斧、弓弩……你很少有机会见到花样如此繁多的攻击迎面扑向同一个人。整个战场仿佛都阻拦在卡莱尔将军面前他眼中所能看见的除了敌人还是敌人。

    可是这没有用。

    谁也不知道卡莱尔将军怎么能够闪过这许多的攻击我们唯一知道的是他全都闪过了。有时候他就好像一块沿着山坡滚落的巨大岩石硬生生将面前的阻碍尽数撞翻在一边;有时候他又好像一瓶倾泻在地上的水银刚一接触土壤就顺着泥土的缝隙渗透开去流畅得就像是一动听的歌曲。无论是强攻还是巧躲每当将军掠过总会有人用濒死时凄惨的叫声为他送行。随着他的战马不断向前方奔行一条湿润的红色走廊也被他铺得越来越远。沿着这条走廊紧跟在他身后战斗着的魔法骑士们找到了自己冲锋的方向。

    就像是两条矫娆的巨蟒两支同样强大的魔法骑兵在敌军的阵地中央来回穿插、翻腾轻而易举地将敌军的阵地划分成大小不等的几块。这惊人的破坏工作对于这些强大得越了人类极限的马上战士来说就像是用锋利的餐刀切割黄油一样简单。每当一部分敌军被“切”出敌阵外侧总会有一群善战的士兵会立刻填补上这个骑兵创造的缺口而后包围起那些倒霉的对手直至将他们杀戮殆尽。这个过程一再重复着为数众多的敌人就这样从自己的阵地中被分离出去成为了敌人刀下惨死的魂灵。

    这样的战斗已经没有必要再持续下去了即使是最顽强的敌人此时也唯有承认自己的失败。一些听命于达伦第尔王子的战士开始向阵地外逃逸敌人的强大已经彻底粉碎了他们战斗的意志。更多的人在向后退却、退却……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要退向何方。他们只本能地想要远离面前这些强大的对手而无论他们如何退缩总也逃不脱我们追袭的步伐。

    “决胜的时刻已经道了!”此时弗莱德拔出战刀遥遥指向敌军溃退的方向向着我们身后剩余的士兵大声嘶吼道“让我们用刀剑和鲜血来告诉我们的敌人谁才是战场上最强的勇士谁会以胜利者的姿态迎接下一个黎明!杀!”

    他的呐喊声暗哑得可怕仿佛把所有的空气都从他的胸腔中挤压了出来一样。在喊完之后弗莱德的呼吸变得愈加急促灰白色的蒸汽大口大口地从他的口中喷出随即又飘散在北地初冬萧索的寒风里。他面颊愈加鲜红了起来嘴唇却泛出深深的青紫色。

    并没有多少战士现统帅的异状最后的总攻立刻依照他的命令展开了。除了三千名国王的亲卫队所有的士兵都投入到了这次攻击中。整个扬风平原仿佛都在这一刻沸腾起来残忍洪亮的喊杀声随风直飘向很远的地方。

    即便是创世的神祉此刻也无法阻止敌军的溃败了无所适从的敌人疯似的涌向烈鬃城堡原先宽敞的城门此时拥塞不堪吊桥的门廊里堆满了落胆的士兵。城墙上的守军门焦急地大喊大叫甚至用弓箭和弩炮来对待自己溃败的战友。可是这根本没有用每当一群士兵死于守军的弓弩更多的溃退的军人就会抢上前来占据他们原先的位置。在这片空旷的平原上向任何方向逃跑都不能给逃窜的军人带来足够的安全感他们唯一还能够凭籍的就是烈鬃城高大厚实的城墙了。

    可是倘若大门无法关闭城墙又有什么用呢?

    在溃败的敌军裹挟之中我们的战士也并不费力地冲入了城内。在这比土豆泥还要混乱的时刻已经没有多少人再去费力分辨谁是敌人、谁是战友了对生的渴望彻底剥夺了敌军的勇气让他们只顾着向城里涌动根本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率先冲入城内的联军士兵们没有再去理会溃败的军队而是直接将杀手伸向了城头的守军。他们迅地攀上城墙将把守大门的敌军掀下城去而后砍断了拉起吊桥的绳索把更多的战友放入了城中。随着力量的增强我们占领的城墙部分也越来越多。终于有人把象征着达伦第尔王权的紫色旗帜扔下了城墙而把象征着路易斯陛下的湛蓝色立马战旗插上了城头。

    这座城市的主人在这一刻生了改变。

    原先还妄图再负隅顽抗的敌人终于彻底放弃了抵抗他们有的逃走了但更多的选择了投降。如果你看见这样的景象已经会觉得很讽刺:数万人同时扔掉武器伏倒在地向强大的敌人乞求生存这居然也是一件颇为壮观的事。

    “我们胜利啦!”我欢快地大叫着用力摇晃着弗莱德的手臂“你看弗莱德我们胜利啦!”

    他的手握起来软绵绵的感觉不到一丝力量。

    “对……我们……胜利了……”我转过头看见他疲惫的面庞。战斗时凌厉狂热的神采此时已经从他的瞳仁中消失了现在他的目光模糊迷离疲惫得几乎懒得睁开。

    “终于……胜利……咳咳咳咳……”猛地他再次咳嗽起来。这一次他咳得那么厉害甚至于整个身体都紧伏在马背上。倘若不是我用力搀扶着他我想他一定已经掉下马去了。

    “扑……”忽然我看见一道浓浓的血雾从他的口中喷出把自己的面颊都染成了凄艳的红色。一大口血痰随着他艰难的呼吸吐到了地上而更多的血迹则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滑落在马背上。

    “弗莱德你怎么了弗莱德?”我吓坏了慌手慌脚地滚下马背小心地将他抱下马一边将水壶从到他的口边一边问道。我害怕得要命连水壶都拿不稳了。许多水撒在弗莱德的脸上和怀中却没有洗净他嘴角不断涌出的血迹。

    他努力地睁开眼看着我。片刻之前他的脸还红得吓人可在喷出那口鲜血之后他的面色立刻苍白得像纸一样。他拼尽全身的力气努起嘴巴在我耳边颤巍巍地轻声说道:

    “让米莉娅来要快……”

第二百章 爱我,就战胜我

    圣-撒拉米宫位与烈鬃城的正中央。这里是温斯顿帝国的王廷是这个强大帝国的主人居住和行使权力的地方。这座气势恢弘的王宫坐北朝南内中融合了源于帝国各处的多种建筑艺术元素是数百年来无数伟大的建筑师呕心沥血旷世之作。在王宫的南侧一座宽约两百步、四层高的高大宫殿横卧在贯穿王宫南北的中轴线上宫殿的面前是一个长方形的水池水池边缘由白腻润滑的大理石铺就池中常年蓄满了由饮马河中引来的活水池水清净澄澈就连池底大理石板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水池的两边摆放着诸多精美的雕塑其中的主体多半与英雄和战马密切相关。

    水池两边栽种着三层高大的常绿乔木在宫廷园丁的刻意剪修下这些树木的树冠都长成了同样的形状。树墙之外是大片的草坪和花园一直延伸到院墙的脚下。左右两条道路在水池的顶端汇聚在一起一直铺向宫殿的大门。

    无论是树木的间距还是雕塑摆设的位置都经过极其精确的测量将偏差降低到了人力所能及的最低点。站在中轴线上无论你往左边还是右边看去所见的景色几乎完全相同犹如一面镜子的里外两侧。“对称”的概念在这里被挥到了极致形成了一种庄严的美象征着温斯顿帝国不可动摇的强大王权。看着眼前的景象你完全可以想像得出这里平时的模样:这个国家中那些最有权势的人们聚集在这里收起了平时的骄傲谁也不敢大声喧哗。所有人的脚步都缓慢收敛连呼吸都变得更加沉默。只有一个人有权利在这里大声说话理所当然地接受着人们的敬畏那就是这个国家的所有者温斯顿帝国的君主。

    可是现在这庄严的景象被一大片嘈杂的声响打破了。溃败的卫兵和无所适从的宫廷侍从们在原本庄重肃穆的宫殿间奔逃出绝望惊恐的尖叫声。在他们身后一群与他们服色相似的士兵们正声势浩大地涌进宫门他们高举着蓝色立马的王旗跟随在金蓝眼的年轻王者身后。起初还有些顽强的士兵试图抵抗他们前进的脚步可这些不过是垂死野兽徒劳的挣扎罢了。很快我们面前就再也找不出一个顽抗者。绝大多数宫廷侍卫向路易斯陛下交出了武器他们的生命得到了保障。还有一些人的理智显然被恐惧驱散了他们已经连投降都想不起只知道骚乱地在这座君主的殿堂中四处逃窜……

    在烈鬃城下彻底被击溃之后我们的对手达伦第尔王子做出了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

    原本他完全有机会带领自己残余的追随者向北退却。尽管已经完全失去了与路易斯陛下争夺王位的力量但辽阔的北方平原和山区足以让这位出众的阴谋家和军略家支撑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最起码暂时保住自己的性命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在看到败局已定之后达伦第尔王子居然撤回了城中既没有作出反扑的态势也没有积极地组织防御力量而是退入了王宫之中。他的提前撤退使得这场战斗过早地结束了失去了统帅的敌军很快就陷入了完全的崩溃之中没有经过什么有效的抵抗就将城池送到了我们的手中。最奇怪的是即便是在王宫大门处敌人也没有凭借高大的宫墙给我们造成任何麻烦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达伦第尔王子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的意志任由自己的追随者们失去溃败投降把他推入最后的绝境之中。

    “陛下这个人说知道达伦第尔殿下在哪里。”冲入宫门没有多久卡莱尔将军就将一个吓得面色苍白的宫廷侍从押到了路易斯陛下面前。

    听到这个消息路易斯陛下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他向前快走两步示意两旁的士兵松开这名俘虏竭力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问道:“你知道达伦第尔在哪?”

    国王激动的神态把这个可怜的俘虏吓得够呛他一头栽倒在地上一边亲吻着陛下的战靴一边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我是达玛哥是您最恭顺的仆人陛下……我不敢欺骗您……我什么都告诉您……国王陛下……啊不是那个该死的叛逆他胁迫我们让我为他效命……我一点也不愿服从他我誓……求您饶恕我的性命我誓为您效忠我卑微的生命都是为了效忠于陛下您而存在的。我……”

    我猜如果没有人阻止他他可以花上整整一天的时间在这里向陛下宣誓效忠。而且最了不起的是他或许有本事把这一个意思换一万种花样表达出来。这或许是任何一个国家宫廷内侍的基本功夫吧。可是现在他显然把这门功夫用错了对象。

    “我问达伦第尔在哪里!”路易斯陛下无比厌烦地打断了他的丑行左手扯住他的衣领几乎把他提了起来右手拄着一把染血的宝剑。看得出尽管获得了战斗的胜利但陛下的心情并不愉快。他焦躁不安地冲着那怯懦的内侍大吼着完全不复平日里温文的举动。

    “他就在王宫大殿的正厅我逃下楼的时候看见他一个人呆在那里他让我告诉您他在那儿等您我誓他只有一个人求您别杀我陛下别杀我!”那个怯懦的内侍立刻口齿清晰而又异常迅地大叫起来连呼吸都被他省略了声音尖锐得就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正在打鸣。他一边叫喊一边斜着眼睛恐惧地望着陛下剑尖上不住滴下的斑驳血迹就仿佛那些血迹都是从他自己的体内流出来的一样。

    得到了他的回答陛下立刻厌恶地把他推到一边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率领着军队径直向大殿走去。

    大殿的正门紧闭着。路易斯陛下走到门口刚想伸手推门忽然皱了皱眉头回过头来看了看紧跟在他身后的大队人马。

    “命令所有人退后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许踏上台阶半步。”陛下对里贝拉伯爵命令道。

    “陛下……”伯爵迟疑地望着陛下不愿接受这个命令“……您不能一个人进去。”

    “我只是想和他安静地谈谈!”陛下烦躁地大声说道试图以此迫使伯爵接受命令“他只是一个人在里面没什么可担心的!”

    “您的身份与往日不同了陛下!”伯爵坚持地反对着“您现在是一国之君您的安全牵动着整个国家的安危。请您不要再像一个王子那样任性了!”

    路易斯陛下沉默不语对着伯爵的双眼看了许久。顽固的伯爵一点也没有退缩坦然地迎上了陛下的目光。两个人相互注视了许久陛下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固执:

    “好吧伯爵……”他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妥协道“……您和卡莱尔随我一起进去。”随即又对我说道:“请您也来吧基德先生。既然古德里安陛下不在这里我想您是有资格代替他去看看达伦第尔的。”

    里贝拉伯爵皱了皱眉头似乎对陛下的安全仍然感到不放心。但想必他也知道这已经是陛下最大的妥协了而且有像卡莱尔将军这样剑术高手在身边也确实足以应付许多突情况。

    很快所有的士兵都退下了宫殿。这些忠诚的军人把宫殿团团包围了起来一旦现有什么情况他们就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路易斯陛下身旁护卫他的安全。

    站在大殿门口路易斯陛下不自然地整了整自己的铠甲。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似乎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那个几乎陷自己于死地的亲生手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双手放在巨大的宫门上轻轻地一推……

    大殿中的光线很暗只在两侧的墙上燃着几盏微弱的灯火。

    “你终于来了我的哥哥。”一个温柔优雅的年轻男声从黑暗的大殿深处响起就像是一朵慵懒的白云轻轻飘入我们的耳中。

    大殿正中央宽大的王座镶裹着闪亮的金质和宝石视频椅面由来自遥远东方大6的柔软金色丝绸铺就。即便是幽暗的灯光落在椅子上也会映射出一道道仿佛会流动的明亮光泽看上去说不出的庄重奢华。

    出乎我预料之外的是王座上没有人。

    在王座的下一个年轻人正坐在本应属于王子的座位上全身包裹在一件华贵的紫罗兰色大氅中悠然地翘起双腿手中握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酒杯杯子里盛了半杯紫红色芳醇的液体。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这场战争真正的策划者、路易斯陛下的亲生弟弟、温斯顿前任国王赫诺尔四世的次子、阴谋篡夺王位的阴谋家、一度称王的温斯顿帝国伪君、达伦第尔-亚历山德罗-德-赫诺尔。

    那是一个极俊美的男子这是我见到他时的唯一印象。

    尽管在面部的线条中不难找到同一血缘的痕迹但达伦第尔王子的俊美与他兄长如阳光般明媚的光辉气概完全不同。他的美是魔性的甚至于可以说带着浓浓的女性妖娆柔媚的特征。他的脸比路易斯陛下还要消瘦些睫毛既细且长眉梢略向上翘起露出一对淡紫色的瞳子。同样是淡紫色的头自然地卷曲着其中一绺斜斜从左脸低垂下来将半边面孔遮挡得若隐若现。无论是脸形还是五官达伦第尔王子与他的兄长都极其相似但倘若你仔细地观察他们却又是如此不同。如果我们把路易斯陛下脸上一切刚毅坚强的特征全部取消或许就能够得到一张达伦第尔王子俊美到了极点的脸。如果换一个适合的场合这绝对是一张能让所有女人疯的脸甚至于就连许多男人也会为之倾倒神醉。

    此刻的达伦第尔一点也不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叛逆者他的双眼清澈透澈完全没有阴谋落空了的疯狂疲态。他轻啜了一口美酒然后把酒杯在手中轻轻摇晃起来。紫红色的酒浆与他手上紫红色的宝石戒指交相辉映一道华丽而病态的艳丽波澜随着他的晃动在幽暗的大殿之中荡漾开去。

    “我刚跟自己打了赌赌的是在我喝完这杯酒之前你就会进来。看来……我赢了。”达伦第尔王子微笑着对路易斯陛下说道。他的目光完全聚集在陛下的身上仿佛看不见我们的存在。

    “你不想坐下来么我亲爱的哥哥?”他指了指王座上的一把椅子。

    路易斯陛下向前走了两步。里贝拉伯爵拉住了陛下的袖子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和达伦第尔王子靠得太近。陛下坚定地从他手中抽出了衣袖缓缓走上前去坐在了那把椅子上。我们只有跟着他走过去侍立在他身旁。

    “这一杯是敬你的我的哥哥。敬温斯顿帝国最杰出的统帅又一次赢得了胜利愿战神与你永世相伴。”待陛下坐定达伦第尔王子高举着杯中的美酒几乎是热情地为自己的兄长祝福着随即把酒一饮而尽。他的神态和语气热情诚恳这使得宫殿中的气氛越诡异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路易斯陛下缓缓地问道他的声音随着激动的情绪一同颤抖着。

    “我真的不如你哥哥……”仿佛没有听见兄长的问题达伦第尔依旧自顾自地说道“……我搅尽脑汁想要打赢这一仗可是没有用。无论我怎么努力终究还是要比你差了一点。那帮白痴还想劝我撤到北部山地积蓄力量东山再起。他们懂得什么?北部山地土地贫瘠、人口稀少根本没有再与你战斗的资本最多只是花几年时间让我再输一次而已。既然已经注定失败了那就没有必要再争下去了。像现在这样多好啊……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坐在一起了吧已经几年了?哦七年了那时候父王还在他就坐在这里……”他指了指宽大的王座“他总是对我们说……”

    “我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路易斯陛下激动地站了起来对着达伦第尔王子大声喝道。他的眼眶红红的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滴落流成一片悲伤的溪流。

    “为什么?”达伦第尔王子微笑着侧过来看着自己的兄长“这很重要吗?反正现在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你赢了哥哥我输了输得一塌糊涂。不过说起来你觉得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一开始你吓了一大跳吧。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两侧的防线会作出不同的反应……不过管它呢后来还是你赢了……”今天的战斗在达伦第尔王子的口中轻松得就像是一场马球比赛始终让他回味无穷。奇怪的是尽管他彻底输掉了这场战争并且注定将会为之付出代价但他看起来仍然感到心满意足。

    “回答我的问题!”路易斯陛下忍不住一把抓起自己的弟弟对着他的脸大声吼叫着。那个一贯以优雅高贵的仪态面对别人的温斯顿王储在自己的兄弟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的陛下纯粹就是个暴躁绝望的兄长在不听话的弟弟面前无能为力。

    “一个国王一把镶着黄金的椅子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吗?”陛下嘶声吼叫着“你知道你害了多少人?让多少无辜的人枉死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中?你讨厌我恨我我知道!你想让我离开、让我死、想得到父亲的宠爱和国王的宝座这都随便你!可是无论是什么事情你只要冲着我来就好冲着我一个人就好!你想要当国王就来告诉我啊我会让给你!你要什么我都让给你!可是你凭什么要把那么多无关的人牵扯进来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我就是为了不要你再让着我!”忽然间达伦第尔王子一把将路易斯陛下推开指着他的鼻梁大喊起来。他雍容华贵的仪容在顷刻间崩溃成屈辱的碎片随着他愤怒的目光一块块剥离下来。

    “你凭什么一定要让着我!从小从我懂事的时候起你就是这样。只要我想要最好的糕点你会让给我最好的衣饰你会让给我最好的配剑你会让给我最好的战马你会让给我就连王位、连这个国家你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地要让给我就像打一个乞丐一样打我。谁给你的权利这样做?在你这样做之前有没有想过我的感觉……”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些什么!”

    “知道吗路易斯你这是在侮辱我侮辱我你懂吗?就算是一条狗它咬你的时候你也会踢他一脚可是无论我对你做过些什么你都不会正眼瞧我。我就那么卑贱吗?就这么让你瞧不起?就连你的好胜心和虚荣心都挑不起来?”

    “不止是你就连母后和父王也这么看待我。母后临终时说她一点也不担心我因为只要有你在就一定会好好保护我。她不知道我恨死了这种说法。我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我尤其是你!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誓要让你重视我看得起我就算是为此犯下滔天罪行、成为你的敌人、让你痛恨唾弃也要让你不再让着我。”

    “为了这一天我准备了整整七年。我找到迪安索斯挑起战争把你派遣到德兰麦亚像一个野心家一样四处安插亲信。只要你在那时反对我和我争夺我就会立刻放弃这一切。可是你没有就连一点不快的意思也没有向我表达过。无论我怎么逼你你都微笑着退让开去就像是在哄一个婴儿。”

    “父王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他甚至想直接把王位传给我因为他知道你肯定会让给我。这是对我最大的羞辱!我在他临终前让他留下了传位给你的敕令我不想当国王我就是想当叛逆想做一个恶人一个能让你怨恨的大坏蛋!”

    “是你是很聪明很了不起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无论是什么课程你只要听一遍就会明白而我却根本不知道那些宫廷教师在说些什么。骑马、射箭、剑术、战术……无论什么你都比我强。你十四岁的时候就和父王一同出征西部丛林十六岁时就独自统兵平息北方的盗匪。你说得不对我不恨你一点都不恨你甚至都不嫉妒你。你所得的一切都是因为的优秀那是你应得的荣誉。你是我的偶像我只是崇拜你而已。当你骑在马上和父王站在一起、威风凛凛地率领着大军出征的时候我崇拜你崇拜得疯甚至想去吻你踏过的土地。”

    “可你不能因为这样就瞧不起我。我是你的亲生弟弟是血管里流淌着和你一样血液的人!我想你像对待一个男人一样对待我这难道很过分吗?我不要你让着我我要你和我争认认真真地和我争一把输赢。我知道或许我这一辈子都比不过你可是我只希望你能抬起眼来看看我把我当成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我根本不在乎什么狗屁王位也不在乎会把多少人牵扯进来我只想逼你再和我争一次不留余地、一心求胜地和我争一次。哪怕我必输无疑我也只希望你能和我争一次而已!”

    “而现在……”说到这里达伦第尔王子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重新站到路易斯陛下的身前骄傲地挺起胸膛“……我的目的达到了哥哥你终于认认真真地看着我了。就是这样的目光当你与别人争斗时认真的眼神。这是你最让人崇拜的时候我做梦都在希望你用这样的目光看我一眼。”

    路易斯陛下震惊地望着眼前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男人不止是他里贝拉伯爵、卡莱尔将军、还有我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在这一刻我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评价达伦第尔王子的行为:他的神志无疑是清醒的而且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清醒、都要明智可他的所作所为却又疯狂到了极点甚至不惜动一场战争来博取兄长的正视。

    “对不起……”路易斯陛下满怀着内疚和悔恨不住地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想。我只想听母亲的话好好照顾你……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你……”

    人类的情感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它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东西。有时候爱与恨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感情所表现出来的形象居然是那么相似而同样是对亲人的爱意有的人表现的如此深沉而有的人则会表现得那么极端。

    对于达伦第尔王子我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钦佩。但是隐约间我因为他挑起这场战争的罪孽而对他的恨意莫名其妙地淡薄了许多。

    “好了我已经做完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件事了现在我该去面对我最后的时刻了。”说着达伦第尔王子微笑着拍了拍路易斯陛下的脸转身向大门处走去。

    “达伦第尔!”陛下惊呼着拉住亲生兄弟的手紧紧地攥着不放。

    “你这样很难看哎哥哥。”达伦第尔王子伸出手擦了擦路易斯陛下眼角的泪珠“从一开始我就做好这样的准备了。没什么可担心的我这辈子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要知道能像我这样心情愉快地面对这一刻的人可实在不多呢。”

    “你不能死我要你活着……”路易斯陛下乞求地望着自己的兄弟。

    “然后呢?把我放到北部山地去做一辈子想要推翻你的叛逆?算了这样的失败有一次就够了。或者再把王位让给我?那还不如杀了我。再不然像历史上那些争夺王位的失败者那样在我的头上套一个铁铸的面具一辈子关在囚牢中不许说话也不许写字?”达伦第尔王子用力将陛下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扯开微笑着坚定摇头道“不要让感情蒙蔽了你傲人的智慧哥哥我已经没有任何道理继续活下去了。而且我想在你和迪安索斯签订的协议中肯定有我的命这一条吧。”

    达伦第尔王子的话让路易斯陛下全身一僵。确实尽管在协议书上并没有把达伦第尔王子的死亡写入条款可在签订协议的时候迪安索斯王子那含蓄而明确的暗示却是我们有目共睹的。

    王子转过身迈着缓慢的步子一步步走向大门。他的脚步很从容那不是一个失败者的脚步。

    很快他走到了门前轻轻推开厚重高大的门板。

    一道斜阳从打开的门缝中射入宫殿把王子的影子直拖到路易斯陛下的身前。

    大门一点点地合拢出沉闷干涩的声响。阳光和影子变得越来越窄、越来越窄……

    “咣当!”宫殿的大门再次闭合在一起。达伦第尔王子的身影和阳光一齐消失在宫门处。

    黑暗平静的沉默再次降临到这座宫殿之中。

第二百零一章 大时代的休止

    “弗莱德弗莱德-古德里安。”英俊的少年士兵面无表情地对我讲出他的名字。一头黑色的头在额前随风飘散着闪出两道闪烁着晶莹光泽的眼睛犹如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

    那个年轻而骄傲的身影犹如一尊浮雕永远拓上了我的心中。

    那是我们的初见。那时我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次见面对我都意味着些什么:它改变了我的一生让我的生命中拥有了值得骄傲和回味的时刻;它带给了我一份最可珍贵的友情并让我的生命因此而变得有价值;它在我面前铺开了一条通往崇高荣誉的道路使我有机会与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人们为伍有这个荣幸亲眼见证一个新时代的产生。

    但是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抛弃这一切幸福和荣耀。

    我希望自己从来就是一个默默无名的酒馆老板在自己的酒馆中醉生梦死做这时代大潮中的一粒灰尘被凡庸的琐事永远埋葬在历史的最底端。

    或者我还可以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一个愚蠢的、怯懦的无能军人。哪怕我的运气糟糕到了极点在第一次踏上战场的时候被敌人砍成肉酱以一个绝望的失败的形象永远告别这个世界这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我不在乎这一切我都不在乎。如果我有机会可以重新选择的话就让我成为一个最鄙贱、最无知的庸人吧。我愿用我美好富足的一切事物去交换那刚刚过去的七年时光把这段真实的历史变成一个幻象、一个梦一段只存在于我的想像之中的、从未生过的时间。

    否则你要让我如何面对这悲伤这椎心刺骨的、让人几欲疯的绝望悲伤?

    ……

    谁也没有想到病魔袭来得那么迅、那么猛烈。在烈鬃城一战之后我们高贵的朋友弗莱德一病不起就仿佛那最后一场绚烂的胜利燃尽了他脆弱的身躯里蕴藏着的仅有的生命力。

    他着高热不住咳血什么都吃不下去。疾病狠毒的触角一刻不停地缠绕着他即便是在最深沉的夜晚也会用剧烈的咳嗽搅扰我朋友的安眠让他无法平静入睡。即便是最雄健的身体也无法经受得起这样的折磨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辨的度迅地衰弱下去甚至于下午的模样就比早晨更让人揪心而到了晚上疾病的影子在他的身体里就渗得更深了一分。

    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弗莱德还能保持清醒但这只会增加他的痛苦。撕心裂肺的咳嗽随时都有可能打断他虚弱的呼吸长时间的窒息使他的嘴唇变成了可怕的青紫色。刚开始时米莉娅配制的止咳药水还能挥一些作用可是几天之后就再也看不见效果了。有几次咳嗽正好作在弗莱德服药的时候他的全身不住抽搐着把混着血丝的黑褐色药汁喷得满身都是看上去既狼狈又污秽。

    每当见到他这个样子时我都痛苦得恨不得立刻死去。我宁愿那个躺在床上正承受着病魔永无止境的折磨的人是我自己。那怎么可能是弗莱德?他一直都是一个那么骄傲那么坚强的人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绝境、面对着什么样的敌人他都绝不会软弱屈服难道他不是任何东西任何人都无法击败的无敌勇士么?而现在他却被疾病轻易地击倒在床上就连吞下一口药汁这样简单的事情对于他来说都变得艰难无比。

    原本我们还希望能立刻送弗莱德回到圣狐高地可是当我们刚刚越过国境线、来到提特洛城时弗莱德的身体就再也无法承受任何车马的颠簸。我们唯有将他安置在城堡中。

    病房的门被悄悄推开又被悄悄掩上从里面走出来的是满面倦容的米莉娅。她的眼中全是血丝手里提着药箱神情有些恍惚地向我们走来。

    在门外等候的我们立刻迎上前去。

    “他怎么样了?”达克拉急切地问道。

    米莉娅低垂着头什么话也不说。

    “你到是说话啊他到底怎么样了?”暴躁的脾气让重装步兵指挥官失去了理智。他双手抓住米莉娅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冲着她的脸大声吼道。

    “你疯了达克拉!”红焰和罗尔连忙冲上前去把他粗暴的双手拉开我一手接过米莉娅手中的药箱一手护着她对达克拉大喊着:“你不能这么对待米莉娅!”

    是的他没有权利这样对待米莉娅没有人有权利责备她。自从弗莱德患病以来善神美丽的信徒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病房和她的实验室中。为了寻找能治好弗莱德的药方她几乎翻碎了历代名医留下的医学案例甚至向土著居民们求教想在他们近乎巫术的治疗手段中寻求一些灵感。每天夜晚她都陪伴在弗莱德的身边即便是病人最轻微的动静也会把她惊醒。许多次她就那样握着弗莱德的手掌伏在他的床前沉沉睡去我们甚至分不清她究竟是在睡眠还是因为过度的疲劳而昏迷不醒。

    最痛苦的并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深爱的情侣身患重病而自己身为一个医者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陷入死亡这份精神上的摧残才是最残忍的惩罚。为此米莉娅甚至抛弃了自己对于医学药理的执着转而向她所信仰的至高神达瑞摩斯求助。每当弗莱德服用一种新药时米莉娅就会跪倒在神像前虔诚地祷告。

    为了得到达瑞摩斯的保佑她甚至试图通过拒绝进食来取悦她的神明。在这之前她一直反对像这种把信仰和医学相混淆的举动而现在无论我们如何劝说她都不愿放弃这样做。无力的绝望犹如一块巨石彻底压垮了她的精神依靠让她像一个无知村妇一样做出了许多荒唐事。我们几乎已经不能确认米莉娅的神志是否正常现在的米莉娅无论是什么荒诞无稽的事情只要你告诉她这样对弗莱德的健康有好处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尝试。

    这一切让米莉娅的身体几乎和弗莱德同时衰弱下去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年轻的信徒头顶已经泛出了一层灰白色的头。她几乎是在成心伤害她自己或许身体上的伤害会减轻她心中的痛苦。我们无法阻止她也不知道如何阻止。或者说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应不应该去阻止她。我们不确定究竟什么才是对的在为她执拗的牺牲感到痛心和怜惜的同时谁又能否认自己的心中也一直期盼着她所做的那些荒唐的尝试能够奏效呢?

    在死亡面前原来我们都是如此的软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我轻轻搂住米莉娅抚摸着她的肩膀。她消瘦得连肩胛骨都让我觉得扎手。

    “别理达克拉米莉娅……”我轻声安慰着她“……他就是这个脾气。我们都很担心弗莱德可这不是你的错……”

    米莉娅目光呆滞依旧低垂着头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看见我们。她两眼惊悸地望着我手中的药箱似乎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米莉娅……”她的反应吓了我一跳我忙放下药箱用力摇晃着似乎陷入了疯癫中的医者“米莉娅你怎么了?你醒醒!你别吓唬我们……”

    “我不知道!”蓄积了多日的绝望和痛苦在这一刹那彻底迸出来猛地米莉娅双手紧抱着胸蜷曲着身躯蹲下身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我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病症!这都是我的错!我的错!那时候我以为他只是受伤的后遗症如果我早一点察觉……我原本能救他的是我害死了他是我的错啊……”

    “你不要这样米莉娅……弗莱德他……他会没事的他肯定会好起来的就像以前一样……还记得吗?他受过多少次伤?那么重的伤他都活过来了这次不过是这样的一场小病……小病。来笑一笑笑一笑……他肯定会没事的……”普瓦洛急忙搀住米莉娅想把她从地上拖起来。他的嘴里不住口地劝慰着可却没有丝毫的说服力。他拼尽力气想要挤出一个开朗的笑容。可现在做这样一个简单的表情对于亡灵术士来说似乎是一件比击败神明还要困难的事情。他脸上的肌肉难看地扭曲在一起让人看不出这究竟是哭还是笑可滂沱的泪雨已经滚滚涌落他却浑然不觉。

    “看看我……我在笑呢你看我一点都不担心他从来都不是个……不是个让人担心的家伙……”普瓦洛的声音悲切地扭曲着。

    我再也无法承受这巨大的悲伤伤心的泪水夺眶而出。普瓦洛的话语完全起到了相反的效果他的忧伤抽干了我们控制情绪的最后一丝力量周围的朋友们纷纷撒下了眼泪粗豪的达克拉甚至坐在地上大声号哭起来。

    “咳咳……”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从病房内传出来。

    号哭中的米莉娅立刻收住了悲声连脸上的泪水也没有擦一擦就急忙推开房门冲入病房中。我们也纷纷止住了哭泣跟在她身后拥近了病房。

    弗莱德刚被疾病从他难得的安眠中折磨着醒来他右手抵着自己的咽喉左手拼命地捶打自己的胸口就像个即将溺死的落水者在水面上挣扎着。

    米莉娅连忙扶他坐起身来一手轻抚着他的胸口一手端过床头的药碗把颜色浓郁的药剂灌进他的口中。过了半天这些药剂终于起到了预期的效果把弗莱德从折磨人的痛苦中暂时拯救了出来。

    米莉娅取过一块手帕在弗莱德的嘴边擦了擦当手帕从他嘴边拿起时上面染着刺目的红色印记。

    “你……又哭了……”半躺在米莉娅的怀中弗莱德伸出枯瘦颤抖的手在爱人的眼角上轻抚着带着无限的痛惜“傻瓜……这……这不值得……”

    “我没有……”虔诚的女信徒连忙用手遮在眼上轻轻擦拭起来口中遮掩道“只是被迷了眼……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弗莱德轻轻摇了摇头两只手用力地撑住床面虚弱地挣扎着。米莉娅连忙把他搀扶起来让他能够靠着床沿坐起身。

    “我休息的……已经够多的了……”弗莱德声音暗哑地说道仓促的气流被挤出他的口腔出凄惨的尖啸声。

    “我只想……我只想趁着我还清醒的时候和我的朋友们告个别。”

    “你不要胡说了……”普瓦洛大声说道抗拒着弗莱德的话语。他的泪水一刻不停地涌出眼眶声音里带着强烈的啜泣“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好起来……”

    弗莱德冲着他惨然一笑:“这没用的我的朋友看来……我很快就能到你的守护女神那里去了我感觉得到。”

    “不会的绝不会的!”我大声叫嚷着冲到朋友的病榻前用力抓住他的胳膊一边痛苦一边对他大喊着:“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要让我看见一个王国一个没有战争也没有饥饿的国家。我答应过你会活着再见到你我做到了你也要说到做到……你不能骗我你不能把我们每个人都欺骗到你那个美好的梦境中去然后随随便便地就把它拿走了。”

    “对不起了杰夫……”他稍稍用力捏了捏我的手指有些惭愧地向我微笑着。他的微笑依旧是那么让人温暖可他苍白的面容却让我痛彻心肺。

    “看来……我要偷懒了呢……”他将双眼投向窗外仿佛能够透过院角的围墙看到整个世界一样憧憬地望着蓝色的天际“真想亲眼看一看啊哪怕只有一眼也好那样的……咳咳……那样的一个国家。那是汤米告诉过我的地方啊只可惜……”

    忽然他把目光转向我们既期盼又恳切地说道:“不过我没有骗你呢杰夫你们会看见那样的国家的一定……一定会的。那样的……那样的国家不是我能够给你的只有你们的双手才能创出一个这样的国家我相信……只要你们还活着就一定能……咳咳咳……”

    急促的咳嗽又一次打断了年轻王者的话语米莉娅拼命忍住自己的泪水想要为弗莱德铺好被子。

    “瞧你说的你都在说些什么啊……听我的只要你好好休息就什么都不会生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弗莱德用力按住了米莉娅的双手。比起刚才他此时的面色出奇的好面庞红润声音洪亮就连手上的力气也比刚才大了许多。只有他的眼神逐渐凌乱地涣散下去里面的一朵生命的火光越烧越弱逐渐失去了光泽。

    “罗尔罗尔……”他大声呼唤着。

    “我在。”冷漠的战场杀手此时也忍不住泪如雨下。他轻轻跪倒在弗莱德的床头双手抓住弗莱德的手臂忠诚地等候着他最后的吩咐。

    “依芙利娜聪明、善良也很……也很勇敢。她会成为一个好国王。你要好好地……咳咳……好好地保护她帮助她……答应我你们也都要答应我……”

    没有人会反对他的要求任何要求。罗尔先立下誓言而后我们也纷纷都这样做了。就这样远在圣狐森林的依芙利娜成了德兰麦亚王国的新任女王而这时候她还在期盼着我们回归的消息对此一点也不知情。

    了结了这桩心事弗莱德的目光终于彻底暗淡了下去。他低唤了一声:“真暗啊……我冷……我冷……”两只手在面前仓皇地抓着。米莉娅死死握住他的双手用力把他搂在怀中。

    “是你吗?汤米?卡尔森队长雷利你们来接我了?你们都在这里这真好……真……好……”

    “真……”

    永久的沉默犹如一块白色的绫布覆上了弗莱德的身躯。

    当他终于离开我们、离开这个留下了他太多足迹的世界时我正站在他身边不到一步的地方看着他的呼吸一点一点的停息。

    这一刻我连哭泣的机能都彻底失去了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一片麻木。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脏在跳跃感觉不到自己的血液在流动。这个世界似乎变暗了除了弗莱德那张瘦弱衰败的面孔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的生命似乎已经跟随着弗莱德的灵魂离去了那完全的麻木让我失去了一切知觉和思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历史犹如一无尽的交响自众神创世以来就不曾停止过它嘹亮悠长的奏鸣。那高高在上远在世界之巅的那双万知万能的大手挥动着时光的指挥棒将源源不绝的时光长河划分成一篇又一篇时代的乐章。

    在这无尽的演奏之中总有些伟大的人和伟大的事出振聋聩的声响成为格外醒目的时代强音。

    弗莱德死了。

    历史随着他最后一口呼吸出了哀婉的弦音终于渐渐陷入了暗淡的沉静。

    那是一个时代令人哀痛思慕的最后休止……

第二百零二章 终章

    战争已经过去整整三十年了。小^说^无广告的~顶点*小说~网www.uu234.com三十年前新生的德兰麦亚邦联合众王国终于从最后一抹战争的阴影中挣脱出来迎接到了第一道和平的曙光。新王国的都建在圣狐高地的中部那里原本是我们初入圣狐高地时亲手建起的第一个军营。经过多年的建设它已经成为了一座雄伟高大的都市与法尔维大6上任何一个国家的都相比都丝毫也不逊色。银星河从城市中穿过向扬向西北方更辽阔的疆土一直汇入晨曦河奔流入海。无数条道路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涌来再铺往更遥远的四面八方直通往整个王国的每一个偏僻的角落。

    新都的名字叫做弗雷斯希特为了纪念王国的开国君主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而得名。尽管我知道这不是他的本名但我觉得用这样的方式去悼念我那位可敬的朋友是非常合适的。

    在和平到来后不久我也终于有机会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在这座城的中央广场东南角开了一家小酒馆作起了我梦寐以求的酒馆老板。酒馆的名字叫做“炽热狂欢”这是许多年以前弗莱德为我和拉玛取的名字。对于我来说这个名字意味着很多。每当闲暇的时候我总喜欢搬一把椅子坐在门口静静地看着那块酒馆招牌。那总能让我感觉我正和那些往昔的朋友们坐在一起。

    在广场中央正对着酒馆大门的方向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青铜雕像雕刻着一个年轻的战士正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战马怒鬃倒竖前蹄高高扬起就像是要踏破雕像下的大理石基座一样。而马上的战士头戴王冠左手拉住缰绳右手豪迈地将战刀指向前方神采激昂地转过头来张大了嘴巴仿佛正在向着身后的追随者们高声呼叫率领着他们起勇猛的冲锋。乌亮的金属把战士的英勇无畏展现得淋漓尽致把这慷慨奋战的一刻凝成了永恒。

    这尊题为“国王指引我们前进”的雕像出自一个雕塑大师的手笔取材于弗莱德战斗的事迹。这确是一件非常出色的作品直到今天每当我看见它时仍然能在心头泛起一阵激荡的波澜让我忍不住想起当年与我伟大的朋友并肩作战的漏*点岁月。可是说实话这尊雕像和弗莱德本人完全不像。没错他脸部的轮廓和身材确实和弗莱德很相似挥刀立马的动作也很像。为了做到这一点那位雕塑家的确认真揣摩了能够找到的弗莱德的所有画像。问题出在雕像的表情上:那是一张狂热而冷酷的脸除了战斗的漏*点和对胜利的渴望那张脸上再没有其他任何东西。雕像所刻画的是一个英雄、一个国王、甚至是一个无敌的战神唯独不是一个人一个有感情、重友谊能够攀住我的肩头会哭会笑的友人。

    这或许就是世人眼中的弗莱德吧一个无所不能、百战百胜的英雄王。对于他们来说这就已经是全部了。而对于我们来说这还远远不够。

    我们英勇的朋友终生不曾婚娶更没有什么子嗣我们遵循了他的遗命拥戴依芙利娜成为了王国的女王。事实证明弗莱德临终时的安排是正确的。在登基的同时依芙利娜将伦布理族大祭司的职责传给了巨牛部落的酋长艾克丁。她登基后的第一道旨意就是拆除弗雷斯希特城的所有城墙——正像当初这座城市刚开始建设还只是一座拥有几座木屋的兵营时弗莱德向她描绘的那样敞开胸怀容纳来自各方的人们。年轻的女王有足够的智慧和勇气率领自己的人民而她的出身也决定了她会不遗余力地推行宗教信仰自由和种族、民族的平等。

    罗尔变成了亲王这让他在与我们相处时显得有些尴尬。他同时还兼任着宫廷近卫军的总指挥始终不渝地保卫和爱护着依芙利娜这既是在履行对弗莱德最后的承诺也是出于他对自己的妻子自内心的忠诚。

    每当夜晚降临酒馆里就会变得热闹起来。那些贪图美酒佳肴和爽朗开怀的人们总是三五成群地步入酒馆在这里他们可以畅饮整个法尔维大6最醇厚的麦酒也可以尽情享用美味诱人的烤肉。还有一样绝对不能错过的那就是酒馆老板娘玛利安亲手烤制的面包和糕点。总会有一些仰慕英雄之名结伴来到这里的年轻旅行者想要在这座以英雄为名的城市中痛醉一场。每当这时我总喜欢安静地坐在柜台边上听那些勇敢的孩子们讲述自己对弗莱德的崇敬和爱戴。我喜欢看着他们热忱的脸在争辩和讲述中逐渐变红眸子从明亮变得暗淡终于沉沉睡去的可爱样子。或许是人老了眼花了想的事情也多了在他们身上我似乎总能找到些我们年轻时的影子。

    达克拉和罗迪克正坐在门边对饮他们当然不会告诉别人自己是王**总帅和王国上将、第九兵团总指挥。即便是成了高级军官达克拉争强好胜的脾气也没有丝毫改观。每当酒馆中有人夸耀自己的臂力他总会按耐不住第一上前挑战之后他就变成了被挑战者接受好事酒徒的轮番挑战直到把最后一个人的手死死按倒在桌面上。他曾经在这里创下过比赛握力连胜两千场的纪录直到他五十五岁的时候这个纪录才被一次失败中断而这次失败也是最让他骄傲的一件事情。

    击败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儿子年轻的王**官达卡特。这个孩子和他父亲年轻时一样的强壮——甚至比他还要强壮但那执拗暴躁的脾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年少的时候他强健的身体和冒失的脾气让他很是闯了不少祸二十岁那年他因为一次冲突在大街上被一个叫做卡罗琳的姑娘打得鼻青脸肿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又屡次不走运地被那个姑娘打得鼻青脸肿又过了一阵子那姑娘成了他的妻子从此他天天被打得鼻青脸肿。

    罗迪克与以前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他很早以前就开始谢顶并且福早已不复年轻时那勇武不凡的模样。不过他那一丝不苟有条不紊的脾气倒是一直没有多大变化。在战争结束后不久他就与一个退役军官的女儿结了婚。他一直想要一个儿子延续家族世代参军的光荣传统可偏偏只生了一个女儿。显然这一对出生于军人世家的夫妻并不知道如何培养一个贤德的淑女他们是按照培养职业军人的方式把女儿养育成*人的直到女儿长大之后才开始后悔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个精通各种武器军械和战争谋略、但对贵族礼仪、女红、文学和音乐却一窍不通的暴力女郎嫁出家门。不过他们的苦恼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们就找到了非常登对的如意郎君对方的家世身份和社会地位都非常让人满意而且两家的孩子感情也深厚到了“打成一片”的程度。

    他的女婿就是达卡特他的亲密战友达克拉的儿子。而他的女儿卡罗琳就是那个因为驯服了一头怪力猛兽而在弗雷斯希特城享有盛誉的明星新娘。后来有一个剧作家还把这段啼笑皆非的姻缘写成了一部剧本名字就叫做《我的野蛮女友》。后来这出戏剧变成了德兰麦亚长盛不衰的经典剧目。

    如果你现在往东边窗户的那张桌子看会看见一个银白色头的老头。他总是抱着一大杯麦酒坐在那里一双贼光闪闪的小眼睛始终盯着在酒馆中出入的风骚女人们当年轻的酒馆女招待从他身边走过时还会趁着人家不注意偷偷捏一下屁股惹得那些女孩子大声尖叫起来然后红着脸跑来向我诉苦。如果让别人知道这个为老不尊的老东西就是那个最先将魔法大规模运用于战争、使得大6各国家开始重视魔法研究、一手开创了现在这个魔法兴盛的时代、被人们尊称为“魔法的拯救者”、“死亡女神的世间之眼”、“亡者的道标”的天生的魔法使者、大魔法术士普瓦洛-乔纳斯的话恐怕有不少热衷魔法、崇拜英雄的少年们会因为偶像破灭而痛不欲生吧。

    自从如愿成为在整个大6享有盛誉的魔法术士之后普瓦洛的日子并不像他希望的那么好过。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守在他那间豪华的宅邸门前他们中有的人纯粹是来拜见传说中的魔法英雄的、有的则是来求学拜师的年轻法师还有不少人则是些徒慕虚名的挑战者想要挑战他这个“大6最强的亡灵术士”的。一开始他还能耐着性子去打这些不之客到了后来就实在不胜其烦于是带着埃里奥特一起从家里逃到我这里让我在酒馆二楼的旅舍中分给他两间房间作起居室和实验室对外宣称自己“外出修行”去了每隔一两个月才能偷偷摸摸地回一趟家。

    有时候埃里奥特也会陪着他一起在酒馆里坐着黑暗的精灵还是那么美艳动人甚至比以前还显得丰满成熟。每当这个时候普瓦洛表现的可比现在要老实许多总是目不斜视地望着好像自己孙女一样的妻子就像是一个真正德高望重的正人君子一样。

    在酒馆对面新开了一家小杂货铺里面专门卖一些针头线脑之类小的不能再小的小玩意杂货铺的老板每天乐呵呵地站在门口招呼客人每当有人进门他都格外热情熟练又亲切地推荐着自己的商品。他的买卖很小一天最多也就只有二、三十个铜子的进帐可这个老板却干得很带劲。看他和客人讨价还价时的专注劲仿佛正在做的不是几个铜子的小买卖而是价值上万金币的大生意一样。

    如果有人告诉你这个杂货铺老板是德兰麦亚乃至整个法尔维大6的富、恩里克商会的所有者、德兰麦亚王国一等公爵、前任席财政大臣休恩-德-恩里克阁下的话你大概会大吃一惊吧。

    在出任王国财政大臣期间恩里克实施了一系列开放边境市场、扩大贸易顺差的政策鼓励国民从事贸易活动提高商人的地位同时极大地调整了税率对于那些能够从边境贸易中得利的商品减免税收。虽然战争几乎彻底毁灭了德兰麦亚王国的经济基础但在他的筹划下王国的经济恢复得很快虽然还不能算是法尔维大6最富裕的国家之一但它崛起的度却已经让人刮目相看了。

    一个月前休恩正式从财政大臣的岗位上退休了。他把商会交给自己的一双能干的儿女去打理自己则一个人优哉游哉地当起了杂货铺老板。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做了一辈子的买卖直到现在才卸下了所有的负担纯粹为了乐趣而经商这真的是一种享受。

    弗莱德说得没错休恩并不是贪财他只是天生就喜欢经商并且碰巧又很有这方面的才能罢了。

    我们都已经很久没见过红焰了战争一结束红焰就把月溪森林的所有事务都交给了艾斯特拉和菲西兰夫妇自己则不负责任地跟着凯尔茜一起跑到彗星海当起了海盗。大概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吧他回来了一次为了给凯尔茜举行葬礼——那是一场海啸造成的不幸。那时我们都很为红焰担心害怕他再因为这场灾难而遭受痛苦的打击。不过他看起来并不像我们所害怕的那么糟糕。

    他告诉我们自从与凯尔茜相爱的那一天起他们就都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他和凯尔茜有个约定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绝不绝望、绝不哭泣而是要继续自由、爽朗地活下去让一个人的生命绽放出两个人的精彩。

    说这些话时他的眼里含着泪水嘴角却挂着温暖的笑容仿佛凯尔茜就在眼前从未离开。

    在葬礼上红焰带回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高大、沉静颇有几分贵族风范非常讨人喜欢。对于凯尔茜的死他表现得比红焰还要伤心。

    他的名字叫做菲勒夫森尼亚-台-法赛利也就是红焰那个曾经离家出走的学生小菲利。他们在十几年前相遇化解了彼此的怨恨。不知是什么原因红焰和凯尔茜始终没有孩子。小菲利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亲近。

    在离开的时候红焰带走了刚刚进入少年期的小里格希斯。这个与凯尔茜感情深厚的精灵孩子坚持要求加入凯尔茜的海盗团成为“像凯尔茜姐姐那样的人”。在三年前他刚刚获得自己的称号那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称号——“红巾”里格希斯。

    延着酒馆门口的这条道路一直向北走是一座至高善神达瑞摩斯的神庙。这是圣狐高地上第一座达瑞摩斯的神庙庙宇的规模很小现在许多地方已经显露出破败的样子。

    而这里却是整个弗雷斯希特城最神圣的地方之一德兰麦亚王国的教区圣女、有着“尊严的神容”和“医者之心”美称的虔诚信徒米茉娅-巴特斯菲亚女士管理着这里。这几十年来米莉娅不仅在这里传播至高神的教义还经常为患病的市民提供义务的诊治。她高的医术甚至比她虔诚的心还要著名经常有些身染重病的人不远千里赶来求她诊治而她也总能将生的希望重新带给那些绝望的病人。

    在米莉娅正式就任教区圣女的时候我们曾经劝阻过她试图让她脱离这种孤独、枯燥、独自一人慢慢老去的痛苦生活可是她拒绝了。她对我们说达瑞摩斯神曾把这世间最甜蜜的感情播撒在她的心中她的下半生将在这些美好的回忆和对神明虔诚的侍奉中度过。尽管已经无法再为自己心爱的人的生命祈祷但她仍能为弗莱德理想中的那个美好的世界早日到来而祷告神明。这是一种更纯粹的幸福也是一种更高尚的爱情。

    或许她是对的这三十年来米莉娅一直过得平静而满足。除了拯救病人她还经常为年轻的情侣们主持婚礼当新婚夫妻携手相握的时候她总会露出由衷的笑容毫不吝惜那些来自于神明的美好祝福。

    从酒馆刚刚开张的那一年起每年春夏相交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形容俊美、满头金如阳光般灿烂的吟游诗人来到我的酒馆为酒客们显露他美妙的歌喉。大概过上三、四天之后又会离开弗雷斯希特城。这位吟游诗人绝对是个让人迷惑的神秘存在没有人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来、离开这里之后又上了哪去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在其他的城市中出现而他的歌声却是那么的悠扬深远、让人心醉神迷足以让许多成名已久的著名歌唱家黯然失色。每当他到来的那几天里我的酒馆中总是坐满了人。

    他唱得最多的曲目是那些歌颂德兰麦亚开国君主弗雷德里克一世的英雄赞歌每当他的歌声响起那位英年早逝的伟大君主就仿佛又从人们的记忆中走了出来正站在我们身边、让我们亲眼得见一样。

    有时候有的人想听他唱与德兰麦亚国王齐名、同样以勇武、智慧和仁慈受人爱戴、让人崇拜的伟大君主、温斯顿帝国国王路易斯-弗拉维尔-德-赫诺尔陛下的赞歌时这个游荡的金歌者总是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告诉提出要求的那位客人路易斯国王只不过是个懦弱、愚蠢、连自己的家人和兄弟都保护不了的笨蛋而已没有什么了不起。而关于路易斯国王的一切英雄赞歌都不过是些二流诗人的夸大其词而已。

    最让我痛恨的是在起初的那几年里这个英俊潇洒神采不凡的吟游诗人从来也不掩饰对我老婆——酒馆老板娘和面包师玛利安——的尊敬和热情每次他来的时候总不忘记给她带上一份珍贵精致的礼物作为他的“小小心意”而这些“小小心意”即便作为法尔维大6各各国家王室之间相互的馈赠也绝不会显得寒酸。那时候每当我看见玛利安把这些礼物穿戴在身上虽然口头什么也不说可心里总觉得有些酸溜溜的。

    不过后来我们都上了年纪这些让人尴尬的事情也就逐渐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他是谁?别白费心机了无论你给我什么好处我都不会把他的身份告诉你的。

    你说什么?为什么不把这个调戏我老婆的家伙好好教训一顿?

    嘘不行用擀面杖也不行。你希望看见我明天因为用擀面杖行刺温斯顿帝国皇帝路易斯二世陛下被送上绞刑架么?

    哦对了我刚收到一封我哥哥皮埃尔的信信上说他的二女儿劳拉上个月刚生了个女儿他现在已经是两个女孩的外祖父了。这还不够最让人高兴的是就在劳拉分娩的第二天她的母亲、皮埃尔的妻子、我的嫂子珍妮也在同一张床上生下了一个女儿这已经是他们的第七个女儿了。皮埃尔一直为没有一个名叫“杰夫里茨”的儿子而耿耿于怀——那是他曾经在三十年前答应过我的看来这个约定他是很难完成了。

    我倒不因为没有一个和我同名的侄子而感到遗憾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自己弥补了这方面的缺憾。我有一个儿子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这个捣蛋鬼从小就让我失望七岁那年我盛了一小勺低纯度的麦酒去喂他席勒姆多亚在上那真的只是一小勺连他的小嘴唇都不能全沾湿结果他居然在床上躺了整整十五天全身长满了红色的疹子吓得我连忙请米莉娅来给他看病。在看了他的病之后米莉娅又给我讲了许多我听不懂的话说他是什么“酒精过敏体质”。就因为这件事玛利安差点把一个酒瓶塞到我的胃里去。喝酒居然会“过敏”(我不太明白“过敏”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酒量很差一喝就醉的意思吧。恩一定是这样的)这简直太让我伤心了。原本我还想把他培养成一个一流的酒馆老板、和他在一张桌子上痛快对饮呢。

    最让我生气的是在这个小混蛋十六岁那年狂热的骑士小说和金吟游诗人的英雄赞歌冲昏了他育还不健全的头脑让他说出了“男子汉的荣誉在剑锋上不在酒杯里”这样明显逻辑混乱的话来。就在我用宽腰带和大巴掌让他记住了他爷爷传下来的“酒馆老板是世上最有前途的职业”这句祖训的第二天他居然留下了一张纸条一个人偷偷跑去参了军。

    在完成新兵训练、得到一个短暂的回乡假期的时候他一个人在街头站了很久一直不敢回家。要不是后来我把他领了回来恐怕他会一直站到天黑。

    那时他看我的目光怯生生的既羞愧又害怕但掩饰不住的却是一个军人的自豪。他的脸黑了身体也比以前壮实了很多看上去不再是个男孩而是一个男人了。

    在他回家的三天里我一句话也没和他说他也不敢理我。直到他离开家的时候我才终于忍不住拉下老脸对他说了一句:成不了英雄也要做一个好军人。

    他搂着我哭了像个男人一样掉下了眼泪。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穿上铠甲手持短剑的样子英俊得让人着迷。

    现在他已经是德兰麦亚王**中最年轻的军团后勤调度官了。我知道他会干得很好在这方面他是很有才能的。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的儿子名叫弗莱德弗莱德-基德。我并不指望着他能成为和我心中的那个弗莱德同样了不起的大人物我只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好人一个正直、勇敢、忠诚于友情和责任的好男人希望他不要辱没了这个像金子般熠熠生辉的光荣的名字。

    哦玛利安又在抱怨了说我躲在柜台后面偷懒让她一个人忙前跑后累得要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女人变得越来越唠叨脾气也越来越差。她在年轻时犹如百合花般纯洁无瑕的笑容已经被一张酒馆厨娘凶恶的大胖脸所取代曾经纤细醉人的腰肢现在也变得粗大滚圆就像是一只盛放麦酒的重磅酒桶。她现在总是絮絮叨叨地讲述自己的不幸说什么她曾经有机会做一个皇后甚至女王的不知当时她的心窍是被哪块蜂蜜还是糕糖迷住了居然让她选了一个又丑又没出息的酒馆老板做丈夫。

    上一次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整理储藏室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翻出了我年轻时穿过的铠甲。这个老婆娘不知了哪门子的疯拼命清洗擦拭着这套铠甲还在上面抹了一层精亮的油脂非要我穿上给她看不可。我拗不过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自己的大肚皮塞进了这件铠甲中至于下半身的护具是无论如何也套不上去了那样子丑怪得让我浑身不自在。

    可玛利安看见我这个样子两眼亮她那张长满皱纹和横肉的老脸居然泛起一层羞怯又兴奋的红晕来。就在我想要脱下这套捆得人难受的铠甲时玛利安忽然扑上来狠狠地亲了我一口然后揪了揪我的胡子说了一句“老死鬼”然后就走出了门去害得我挣扎了半天才把那件该死的玩意从身上脱下来……

    一片欢呼声响起酒馆里一群爽朗又热情的年轻男人们大声欢笑着用力将手中盛满麦酒的杯子碰在一起。琥珀色的麦酒泛起一层厚厚的泡沫欢快地冒出杯沿在灯光下泛起一层晶莹的光亮。

    这就是我一个普通酒馆老板的生活。它简单而快乐有我所希望的一切。

    我曾有幸和这片大6上那些最勇敢最杰出的人们站在一起在他们身边看着他们亲手缔造一段伟大的历史。

    但是我从来也不属于他们中的一个。

    在历史的苍穹中被选中的人会成为星辰照亮整整一个时代接受后世万代的景仰。

    我们称他们为“英雄”。

    我从来都不是英雄我这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不过是在英雄的身侧看他们亲手擦亮历史的夜空。

    或许我可以说我是在那片星光闪烁的苍穹下真实而微不足道的……

    一个倒影……

    (周末有一个外出安排恐怕必须等到下周才能把剩余两章外篇全部放出。

    许多读者大人问我下一部小说的安排这真是让我惭愧了。新小说的进展很糟糕度慢、思路乱、写得极没有感觉。我真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在《星空》里倾注了太多的热情和心血以至于把自己的积累掏空了。

    恐怕我不得不重新整理一下思路才能继续下一部小说了。另外出于私心的考虑我还得多攒点字数。这样一来两三个月内恐怕是不会有动静了。非常感谢大家的热心并向大家致歉。)

外传 亡友,最初的纪念

    每座城市都会有一个区域,在这里,道路狭窄黑暗,来往的行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低矮破旧的老旧房子并肩而立,冬天的时候,无论糊上多少层废纸和树叶,这些房子总是在透风,让蜷缩在屋里的人们在凛冽的寒风中无处藏身;而一到夏天,这里就污水四溢,成为蚊虫繁殖的最佳场所。只有社会最底层的平民才会在这里生活,将一生中的绝大部分时光消耗在这里,生老病死,直到自己孤苦贫穷的生命走到尽头。

    这样的区域,叫做贫民窟。

    今天,这里迎来了一个幼小的访客。

    看起来,这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他面目英俊,神色有些木然,乌黑发亮的头发从考究的衣饰上垂落,如同一匹冷艳的绸缎,在空中飘荡。尽管年纪幼小,可我们已经能够感受到他身上显现出的,与这卑贱环境格格不入的高贵和文雅了。

    不时地有身穿打着不知多少补丁的衣服的成年人向他曲身行礼,与他同龄的孩子们看见他都光着脚远远地跑开。仅有的常识告诉这些贫苦的住户,正向他们走来的这个孩子或许是个赌气离家出走的贵族子弟。虽然他还是个孩子,可对待他的态度稍有不敬就有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少爷……”那孩子沉默的脚步被一个怯生生的询问声打断了,一个比他稍微年长些的少年卑怯地躬身行礼,恭谨地站在一旁。

    “少爷,施舍点吃的吧……”那瘦弱黝黑的少年伸出手去,手上带着似乎永远也洗不掉的黑色油腻。

    看着那肮脏的手,衣着光鲜的孩子皱了皱眉头,摇着头走开了。自始至终,他的表情里都带着几分恍惚,仿佛正行走在这里的只是他的躯体,而他的灵魂早已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少爷,求您了,施舍点吃的吧。小迈克,我弟弟他快饿死了……我叫汤米,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求您开开恩吧……”那少年跟在他身后,痛哭着哀求。这眼前的孩子或许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你弟弟?他在哪?”那华服孩子的眼睛闪动了一点怜悯的光芒。

    在一堆腐朽的木板和茅草搭成的窝棚中,另一个褴褛的孩子正在被当作床铺的干草堆中瑟瑟发抖。他的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两眼无神地睁着,口中发出细微的呻吟声。

    “求您了,少爷,救救他,求……”

    不等说完,华服的孩子一把跪在眼前的汤米推开,用手在自己的衣兜和袋子里掏摸着,半晌只摸出了半块饼干。他尝试着将饼干送到饥饿的小迈克嘴边,可那孩子几乎已经失去咀嚼的力气了。他只有把饼干放在那孩子的嘴里,希望他口中的涎水可以将饼干溶在嘴里咽下去。

    “等我,一定要等我!”对跪在一边感恩的兄长说完,那华服的孩子奔出贫民窟狭窄的街道,绕过一片拥挤的广场,从后门溜进一个高贵的府邸,穿过草坪,爬进厨房,趁着厨师没注意的时候,从厨房的案板上摸走一瓶牛奶和几块饼干。走出厨房,他把牛奶和糕点放进自己的口袋,转身冲出府邸,冲过广场,冲进贫民窟,冲进那破旧阴冷的窝棚。

    窝棚里,哥哥将弟弟搂抱在怀里,沉默地哭泣。

    “快,快……牛……牛奶。”他还没有发觉出了什么问题,极力调整着急促的气息,努力地将牛奶缓慢灌入弟弟青紫色的双唇。

    灌入口中的牛奶又从嘴里涌了出来,流到兄弟二人的衣衫上,流到地上散落的茅草中,最后消失不见。小迈克对他口中的食物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已经死了。

    汤米轻轻将弟弟的尸体放回干草堆,然后跪倒在失神惊愕的华服孩子面前,带着哭泣的声音大声说:“谢谢您,少爷,达瑞摩斯保佑您全家!谢谢……”泪水顺着少年的脸滚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脆弱地碎裂。

    “我不是少爷,我只是巴克夏少爷的替身。”那孩子看着弟弟的尸首,喃喃地说,“我叫弗莱德。”

    ……

    “汤米,说好了中午在这里见,我教你识字,你怎么又迟到了。”十三岁的弗莱德责备着他年长的伙伴。

    “对不起,我来晚了。”

    “等等,你的脸怎么了?”眼尖的弗莱德看见了汤米青肿的眼眶,“你又和人打架了,疼不疼?”

    “没什么,不要紧的。”汤米躲闪着避开弗莱德的目光,“乔比我更惨。”

    “为什么又和他打架?”

    “我才没和他打架,我是教训他。谁让他说……说……”汤米忽然吞吞吐吐,不愿把话全说出来。

    “他说什么了?”

    “他说,巴克夏伯爵是个吸血鬼,只知道加税,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还说你……”

    “说我是他的帮凶、跟班还是狗腿子?”

    没有回答,汤米把头垂得更低了。

    “随便他们去说就是了,我又不会被他们说得少块肉。”弗莱德感激地看着汤米。

    “那可不行,谁也不能说我朋友的坏话。”汤米忽然昂起头,激愤地大声说道。听了这话,弗莱德幼小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

    “汤米……”弗莱德小声说。

    “什么?”

    “我是……你的朋友吗?”弗莱德怯怯地问。

    “你是,弗莱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汤米肯定地点了点头,又问,“我呢?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你不是,汤米。”弗莱德用力摇着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弗莱德,从今天起,除了教我识字,再教我拳击和摔跤吧。你不是说你的老师什么都教么?你一定也学过这些了。”

    “学是学过,可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个呢?弄得全身是伤,挺难受的。”

    “因为要是还有人说你的坏话,我就可以狠狠地教训他们了。”说完这话,汤米又傻傻地笑了,指着自己黑青一圈的左眼说:“而且不用被他们打的那么难看。”

    面对着坦荡微笑的朋友,黑发的英俊少年眼圈红红的,拼命忍住不让泪水掉落下来,用力点头答应着。

    “好了,不是说好要教我识字的么?现在就开始吧。”汤米拍了拍弗莱德的头,提醒着他。

    “恩,我们现在就开始。你想先学什么?”

    “‘朋友’,你告诉我‘朋友’写出来是什么样子好吗?”

    学习识字的机会让十五岁的汤米跃跃欲试,他兴奋地抓起一根树枝,随着弗莱德的动作在泥地上写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单词。

    两个“朋友”肩并肩地排列在地上,一个优雅端正,另一个带着几分粗野的痕迹,正如站在一边写下它们的两个主人。

    “你的字写的真好看。”汤米看着弗莱德的笔迹赞叹着。

    “不用着急,时间长了你的字也会写得好看的。你还想学什么?”

    “等一下,我多练两遍。”汤米执拗地抓起树枝,重新在地上书写起来。不久,地面上就布满了“朋友”的字样,有的大,有的小,虽然笔迹仍然粗糙生硬,但确实看的出,汤米把这两个字一步步练得工整起来了。

    “汤米,要把这个词记在脑子里哦,下次我是会考你的。”弗莱德坐在一边,看着年长的朋友专心地练习,在一旁提醒地说。

    “记在脑子里是不够的,这两个字,我要好好练习,写在我的心里……”

    ……

    “汤米,跑,快跑!”弗莱德的叫喊声在悠远黑暗的小巷子里回荡着,他对着逐渐远去的汤米的背影喊完了一声之后,转身跑向了另外一侧的巷口。

    弗莱德的心里纷乱如麻,他边逃边为今天的冲动悔恨不已:如果他今天不冒险出来找汤米,如果他不为庆贺汤米的参军而偷拿了几份食物,如果他不执意要和汤米在河边庆祝,如果他能更警觉一点,不被小巴克夏和他的狐群狗党发现,那么或许现在什么事都没有。

    “抓住他,抓住这个小偷。”

    “打断他的脊梁,看他还敢不敢作贼!”

    唯一令弗莱德庆幸的是,小巴克夏引着众人都来追赶自己了。这样一来,汤米应该就安全了吧。明天他就要去报到,可不要在这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啊。

    “小杂种跑不了了,他钻进死胡同了。”嚣张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弗莱德现在才发现,自己慌不择路,跑进了一条狭窄的死胡同。胡同最深处是堵高墙,恐怕就算两个人站在一起,也爬不过这样的高度。

    停下脚步,看着一马当先冲过来的小巴克夏,弗莱德忽然对这张熟悉的轻佻骄傲的面孔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就是这张脸,从小在他面前晃悠,直到现在。每当有这张脸出现的时候,他总是要倒霉,趴在地上接受鞭打的责罚,同时还要忍受这张面孔残酷的嘲讽。

    为什么要有“替身”?为什么贵族的孩子犯了错误却要惩罚一个好孩子?十六年来,他第一次问起这个问题,而他所接受的一切教育都不能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他刚刚发觉自己已经麻木沉默了十六年,这个发现令他惊奇:对这这样一张丑恶阴险的面孔,他是怎样熬过这十六年的?

    “好吧,现在就是你接受惩罚的时候了。”弗莱德面无惧色地迎着几乎二十个贵族少年冲了上去,在对手们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一拳砸在了小巴克夏的鼻子上。

    一阵像小狗受伤后的哀鸣从这个一向趾高气扬的少爷嘴里发出去,酸软的感觉让他止不住自己的眼泪。或许是生平第一次痛觉让他感到难以置信,他半天也没想起做任何动作。

    弗莱德迎着挥来的棍棒将小巴克夏摁倒在地上,一拳又一拳地打着他的鼻子。鲜血涂抹在他漂亮高挑的鼻梁上,他杀猪般地尖叫,高喊着“拖开他,拖开他。”

    一个空手的人毕竟抵不过雨点般的棍棒,很快,弗莱德就被一棍重重打在背后,从小巴克夏身上翻落下来。

    “打死他!”小巴克夏捂着鼻子吆喝着,“他袭击贵族,打死他!”

    很快,不计其数的重击就让弗莱德失去了痛觉,落在身上的棍棒仿佛是在直接挤压着他的生命,而不再刺激他的神经。虽然他极力保护着自己的头部,可仍旧渐渐地昏迷过去。

    “弗莱德!”汤米的声音从巷口传来。他在奔逃时发现身后失去了朋友的踪迹,生怕弗莱德遭受了什么不测,忙回过头来找他,却发现自己的朋友在木棍下奄奄一息。

    “不要啊……”汤米冲进人群,试图把这群高贵的冷血动物们拉开,挽救朋友的生命。

    “还有他,他也是个小偷!”发了狂的小巴克夏又把目光指向了汤米。小偷?他才不会管这种无聊的事情。他现在只是想尽可能地发泄,为自己伤在一个“替身”手下进行报复。

    一个人无法阻止一群手持武器的凶手,终于,汤米被打倒在地。他尽力扑倒在弗莱德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自己的友人,直到那群少爷们打得疲了累了、扬长而去,直到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直到自己也失去意识……

    ……

    “弗莱德,你知道为什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么?”汤米温和的声音回荡在弗莱德的耳边。

    “我不知道。”忽然被朋友这样问起,弗莱德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因为我欠你的。”

    “不,汤米,你一点都不欠我的,为你做的一切都是我愿意的。小巴克夏把我当玩具,平民们把我当帮凶,只有你愿意接近我,陪伴我,让我成为一个真正有感情的人。我的朋友,你什么都不欠我的。”

    “我欠你的,不是因为你教我识字,也不是因为你常常来给我送吃的,让我不至于饿死。对,我很感激你,真的,我永远感激你。可我最感激你的,是你给小迈克的那半块饼干。”

    “我……我没能救活他。”弗莱德沮丧地说。

    “可你让他看见了希望。你知道么?你走了之后,小迈克忽然说话了,他问我,那个人是谁?他的衣服那么漂亮,他是个国王吧。”

    “我说是的,一个国王要把所有孤苦的孤儿带走,给他们好多好吃的,让他们睡在绒毯上,还有漂亮的衣服穿。”

    “他问我,你去哪里了。我告诉他,你去拿吃的了,或许回来的时候还会带着一辆马车。迈克他见过马车,真正的国王的马车,四匹马拉着的那种。他总希望自己能坐一回这样的马车。”

    “他死的时候很开心,真的。他临终的笑容让人羡慕。我的朋友,你给我的一切我都能偿还你,可只有这半块饼干不能。你让小迈克带着幸福的期望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永远无法偿还你。”

    “好好活着哦,弗莱德,你是我们的大人物呢。要把我的那一份也好好的活出来。还记得吗?我可是要当个了不起的贵族,让穷苦的孩子们都能得到幸福的呢。这件事看来只能让你去办了。”

    “你要走了吗,汤米。”看着故友的影子在面前渐渐变淡,弗莱德慌张地喊着。

    “答应我,你要当个国王哦,当个了不起的国王。”温和的声音从影子消失的地方传来。

    “我会的,我答应你,我会是个国王,一个了不起的国王,那是我对你的承诺,汤米。”从梦中惊醒的弗莱德向自己的亡友保证着,泪水已经将他的枕巾湿透了。

    ……

    “你昨天晚上说梦话了。”雷利的小脸笑嘻嘻地凑过来,看着弗莱德说。

    “是吗?他说什么了?”达克拉听到了这个消息,咋呼着跑过来从热闹,“是不是梦到什么漂亮小姐了……”

    “梦到什么好吃的了吧。”拉玛啃着猪蹄头也不抬地说。

    “你说,你是个国王。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是国王怎么会到这里来当小兵?”

    “国王?你居然作了个这么威风的梦啊。国王的府邸漂不漂亮?是不是门口还有几个石狮子之类的?”

    “那是我的外号,一个朋友起的。我梦到他了。”弗莱德沉着脸扭过头去,掩饰着自己湿润的眼角。

    “那是你给我的称呼,朋友。那就让我尽力把它变成现实吧。”

外传 约定,来世的等待

    热闹的市集,喧嚣的人群,远道而来的商人摆出希奇的货物,吸引着女人和孩子们的目光,杂耍艺人们在场地间作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动作,引得围观的人群时而惊呼,时而大笑。

    一家三口正跟随着人群走动着,高大健壮、相貌堂堂的父亲慈爱地将儿子扛在肩头,温柔美丽的母亲走在他们身旁,不时提醒着孩子不要乱动,免得摔伤。

    “拉夫特先生早,太太您早。达瑞摩斯保佑您全家。”

    “才几天没见,小埃奇都那么大了。”

    “拉夫特太太,这个苹果送给您。不是我吹牛,我的苹果可是今天集市最新鲜的,小姐太太们吃了肯定会越来越漂亮,尤其是像您这样的美人儿……”

    ……

    市集上的许多人和这一家子打着招呼,他们中有商人,有果农,有家庭主妇,甚至还有在集市上乱窜的孩子。这是这个镇子上最受欢迎的家庭,如果你是个外乡人,问起这个家庭,肯定会有不只一个人向你介绍拉夫特一家,然后给你讲述自己和这个家庭的友谊多么深厚,再引起周围人群不服气的嘘声。

    高大英俊的拉夫特先生是个骑兵军官,他以自己的英勇为自己赢得了一个爵士头衔和一份虽不丰厚但也已经足够的年金。难得的是,他与他的夫人——一个显赫贵族的侍女——对任何人的态度都那么慷慨有礼,尽力帮助乡邻,从不以贵族头衔将自己与这些平民邻居们区分开来。用拉夫特先生的话来说,就是:

    “我就是好运气的大头兵,没什么值得尊敬的。”

    事实上,拉夫特先生几乎具有人们所知道的所有值得尊敬的品格,他公正、随和、开朗,热爱自己的妻子,关照自己的朋友。而拉夫特太太善良贤惠,待人热忱,也是主妇们的典范。他们的德行很快就博得了乡邻们的敬重,每个人都为能够结识这样友好朴实的家庭为荣。

    而今天,这个不甚富裕却十分幸福的家庭,迎来了自己儿子的十二岁生日。

    “埃奇威尔,看看你希望什么,我把它买下来作为你的生日礼物,好么?”父亲拍着儿子的屁股说。

    小埃奇看见那么多新鲜有趣的玩意,兴奋的直嚷,都不知道怎么挑选才好。那个能发出不个色光芒的小棍子看上去挺神气,而那个自己会走动的小铁皮鸭子也挺有趣,或许可以选择那个会喷火的面具,哦,不,妈妈一定不许玩火……

    “咴……”一声稚嫩的嘶叫吸引了孩子的目光,从父亲的肩头上,他可以看见集市最前面有人在贩卖马匹,一匹全身白的像雪亮的缎子的小马驹正被栓在槽头,不住地甩动着笼头,尝试着摆脱绳索的束缚。

    “往前走走,爸爸。”小埃奇说,“我想看看那匹马。”

    虽然这只是匹小马,但他的性子似乎比野马群中最暴烈的头马还要糟糕,它又蹬又咬,一刻也不愿停歇,连给他喂草料的商贩都被踢倒在地。

    小埃奇从父亲的脖子上下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小马,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惊奇和喜爱。

    “爸爸,我可以要这匹马吗?”

    “埃奇,不能花那么多钱。”母亲责备又疼爱地看着儿子。

    “可是,爸爸说,这集市上卖的东西,我都可以挑。”儿子争辩着。

    “对,但不包括小马……”

    “不,儿子,别听你妈妈的,这是匹好马。不过如果你喜欢这匹马,就要自己把它牵下来。”父亲满脸笑容地看着儿子。

    “蒂姆……”拉夫特夫人责怪地看着丈夫,脸上带着担心。

    “放心吧,只是匹小马,我的儿子不会那么脆弱的。”拉夫特先生搂住妻子的肩膀安慰着,又转脸对孩子说:“你把它牵到我这里来,我就把它买下来送给你,回去还会给你修一个马厩。”

    孩子兴奋地点着头,一步步接近那匹踢踏不停的马驹。围观的人们越来越多,都想看看这个孩子能不能得到这件难以驯服的生日礼物。

    “扑通!”小马扬蹄踢向孩子,孩子慌张地闪躲,被踢在了小腿上,摔倒在地。担心的母亲惊呼一声,几乎想冲过去,却被丈夫紧紧拉住了。

    “不要紧的,那是我们的孩子,对他有点信心。”

    父亲满意地看着孩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回头尴尬地笑了笑,又举步向小马走去。

    “不要想那是你的礼物,要把马当成你的朋友。真正的好马是忠诚的朋友。”骑兵军官出身的父亲出声提醒。

    听了这话的小埃奇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小马驹一会,忽然转身跑向放马料的袋子边上,抓了一大把麦麸,又向小马驹跑回去。麦麸从他小小的手指间不住地撒出,在地上连成了一条线。

    这次孩子没有急于接近小马,而是站在他前面,伸出手,一步步慢慢地靠进,嘴里还念叨着:“别害怕,我是你的朋友,别怕……”

    有的人看着孩子与小马对话的场面,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小马并没有因为这样的说辞而停止挣扎,它甩动着脑袋,忽然将孩子的手顶到一边,将麦麸撒在地上。

    孩子并没有放弃他的方法,他再次跑去袋子边上,重新开始他的努力。一次、两次、三次……除了父亲仍在饶有性质地看着儿子的举动,其他人已经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甚至有人为孩子能不能得到他的礼物而打赌。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了,孩子靠近小马的时候马头仍然在不安地摆动,可靠到他手边的时候忽然停住了,然后小马舔过孩子的小手,吃下了手中的麦麸。

    眼看着有效,孩子高兴地跳起来,他再次回到袋子旁,脱下了他漂亮的新衣服,将麦麸倒在上面,捧到小马根前,趁着小马进食的时候,抚摸着它的鼻子、他的脖子……小马满意地摇晃着脑袋,甚至主动把头伸到小埃奇跟前,舔着他的手和脸……

    当孩子把缰绳放在父亲手中时,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连马贩都走上前祝贺拉夫特先生有个好儿子——当然,他更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收钱。拉夫特先生把自己的儿子高高举过头顶,骄傲地宣称:“这是我的儿子埃奇威尔,他比我强的多,在八岁的时候就驯服了自己的马,他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骑手!”

    “你应该给你的新朋友取一个名字。”眼见孩子做出了令人骄傲的行为,母亲只能和善地表示支持。至于今后三个月的晚饭怎么打理……既然是拉夫特先生的主意,终究是可以从他的酒钱里扣出来的。

    “山雪,我想叫它山雪……”小埃奇搂住新伙伴的脖子。

    ……

    “多亏了你啊,山雪。”年轻的骑兵埃奇威尔抚摸着自己的爱马。他们刚刚一同经历了一场剿灭盗贼的战斗,在战斗中,山雪和埃奇威尔最先冲破缺口,表现英勇。

    这已经是不知第多少次的战斗了,年轻士兵和战马的深厚情感经受了血与火的残酷考验,山雪一次次将负伤的埃奇威尔从众多的包围中解救出来,而埃奇威尔宁愿自己中刀,也要挡开袭向山雪的武器。

    “你是最好的战友,山雪。”埃奇威尔把缰绳扔在山雪脖子上。他从不栓马,即便是在军营中也绝不把山雪栓在槽头,从小便是如此。“马就是朋友”,这是老拉夫特先生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教给他的道理,但即便是他也没能作到把自己的马像一个完全平等的人来对待,或许是因为他从没见过像山雪那么聪明的马:不止一个人尝试着把没有栓好的山雪从他的马厩里悄悄牵走,他们中有的是恶意的马贼,有的只是熟人间的玩笑。山雪甚至能够分辨这两者的区别:来偷盗的马贼没有一个完好无损地从拉夫特家的院子里离开,而开玩笑的朋友们只是上衣被它扯碎了而已。连拉夫特先生和太太靠近喂食,他都懒散地不予理睬,只有看见埃奇威尔的时候它会才高兴地欢蹦乱跳。从小到大,埃奇威尔每天都要花很长时间来给山雪梳理喂食,还要和它说话,直到参军之后依然如此。对于他来说,再没有第二个朋友能够作到像山雪一样,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带着特别的默契,甚至不需要他作出任何表示,山雪都会像猜透了他的心思一样,为他做出最好的选择。

    这样的行为自然会在战友眼中视作怪癖,但在几次战斗之后,埃奇威尔和他的山雪就变成了“神奇”和“幸运”的代名词。他们都认为是山雪为埃奇威尔带来的勇气和好运,让他成为了战功卓著的杰出战士。对此,埃奇威尔从不否认:

    “如果我的意见和山雪有冲突,我一定会听它的。它是我勇气和力量的来源,是我最信任的朋友。”

    所以,很少有人称山雪为“埃奇威尔的马”,私下里开玩笑时,在战友间倒是流传这这样的说法:埃奇威尔是“山雪的人”。

    “我们走吧,好伙计。”埃奇威尔转身想要离开这片没打扫完全的战场,刚走了两步,却被山雪咬住了袖子往后扯。

    “怎么了,好伙计?让我过去吗?”埃奇威尔问。

    山雪点了点头,嘶叫了一声,转身跑开,把嘴伸在一片草丛中撩拨,忽然含起一柄长长的战刀,叼到埃奇威尔面前,用眼神示意着埃奇威尔接过这把刀。

    “这是你藏起来的?”山雪昂了昂脖子,表示同意。

    埃奇威尔认得这把刀,使用这把刀的盗贼首领把他的马刀砍成了两截,但仍然被他用半截马刀斩于马下。战斗结束后,他也曾经到处寻找这件出众的武器,却没想到早就被自己的朋友藏了起来。

    “送给我了?”埃奇威尔接过刀,拔刀而出,整个刀刃并不是雪亮的颜色,而是一片墨黑,黑色中透出强烈的血腥气,而这也正是这把武器最出众的地方之一。

    “不,这不是我的刀,是你的。”埃奇威尔没有把刀挂到自己腰间,而是挂在了山雪的鞍钩上,“这是你刀,是属于你的战利品。只有和你一起战斗时候,我才会用这把刀。”

    山雪忽地跑开,飞奔着绕出一个大圈,欢快地嘶鸣着,仿佛是在炫耀着自己鞍鞯上新挂的武器。这大概是第一匹拥有属于自己的武器的战马,或许也是最后一个。它和它的驾驭者之间的关系已经不能完全用“主人”和“坐骑”来衡量了。他们是朋友,是一对并肩在战场上创造英勇业绩赢得别人尊敬的最佳搭档……

    ……

    横刀立马,这是一个骑士应有的战斗姿态。

    可如今,刀仍在手,马却再也无法站立。

    二十六岁的埃奇威尔跪在泥土中,眼泪不住地流淌,满心的悔恨。换一匹马,早在两年前就有人这样向他建议,可他无法接受。从儿时的嬉戏起,他就已经无法再接受没有山雪的日子。可毕竟,山雪已经十四岁了,对于一匹战马来说,它几乎已经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不能再负担一场场战斗的负荷了。

    可埃奇威尔无法下这个决心。对于他来说,山雪就像是他的手、他的脚,一个战士可以把他握刀的手放在家中,然后勇敢地冲上战场吗?

    一次次,埃奇威尔对自己,也对山雪说,打完这一仗,我就该换一匹战马了。可一次次的,当他把山雪留下,牵过另一条缰绳时,山雪都会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不嘶叫,不挣扎,不踢咬,只是像影子一样跟在后面,用一种奇怪而忧伤的眼神望着他,让他心酸,让他愧疚,让他终于忍不住赶走新的战马,重新回到山雪身边,成为同袍眼中不变的白马勇士。

    对人,对马,这都是一段无法割舍的情感。

    可这一次,山雪终于无法再站起来了。一柄长矛几乎穿透了它的前腿,殷红的血迹浸染在它缎子一样光滑美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刚倒地的时候,山雪还在不住地挣扎,试图重新站起身来,仰天长嘶,最后一次展现它神骏的姿态。可终于,当它发现所受的伤害远远超出它所能负担的极限,它已经永远失去了驰骋奔腾的力量,它终于不再挣扎,静静地躺在一边,沉默地注视着他的主人和朋友埃奇威尔在它的身边挥舞着属于它自己的战刀,护卫在它的身旁,直到战斗结束……

    “起来,山雪,起来,我们……我们回家……”埃奇威尔不住地抚摸、呼唤,守在山雪的旁边,祈求着奇迹的发生。可每个人都知道,当一匹战马倒地不起,它将永远都不再起来了。

    “它不行了……”队长拍打着埃奇威尔的肩膀,却被他触电一样地弹开了。

    “不行了?不行了是什么意思?它还没有死,它还活的好好的,它什么事都没有,没有……”埃奇威尔歇斯底里的大吼着,把他的上司远远地赶到一边,然后重新温柔地、慢声细语地安慰着山雪,神经质地微笑、哭泣,或是沉默。

    没有人敢接近他们,没有人敢打扰这对生死之交最后相聚的时刻。

    在一片悲痛中,山雪忽然重新挣扎起来,但它的目标不再是重新站立,而是尽力将马头伸入埃奇威尔的怀中。

    埃奇威尔慌忙地凑上去。

    山雪努力地伸着脖子,衔起了埃奇威尔腰间的佩刀,那把黑色的战刀。这把刀叫墨影,它的拥有者是一匹叫山雪的马。

    山雪将刀衔到埃奇威尔手中,眼中带着决绝的色彩。

    怎么会不懂?十几年的生死相伴,埃奇威尔怎么会不懂?无法再飞驰的骐骥,就像是折断了翅膀的雄鹰,失去了所有的骄傲和生存的意义。在挣扎残喘和从容地离去之间,山雪选择了后者,它也是个真正的勇者,一名无畏的战士。

    可他怎么下得了手?这是相伴了多年的朋友,是他的至交,是他的生死兄弟,他怎么下得了手?

    埃奇威尔放下刀,却又被山雪挣扎地衔起,重新放回到他的手中。

    非他不可,这是他的责任,他的义务。作为山雪的主人和朋友,这维护尊严的告别一刀必须由他来挥出。

    “好吧,如果这是你的心愿,我的朋友。”埃奇威尔无力地站起身,紧握住手中的战刀。

    风卷着草叶吹来,带来一阵沙沙地声响,仿佛是一个孩子的声音……

    “爸爸,我可以要这匹马吗……”

    刀锋擦着刀鞘缓缓地移动,摩擦着,声音悠长而动听……

    “别害怕,我是你的朋友,别怕……”

    战刀高举过头顶,刀尖仿佛划破了落日斜阳,将黄昏涂成一片血色……

    “山雪,我想叫它山雪……”

    等着我,我的朋友。或许有一天我们可以在另一个世界见面,我会重新在你的背上,迎风驰骋……

    刀锋划过,埃奇威尔感到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也已经随着锋利的触觉离开了自己。

    等着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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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复仇的宣约

    阳光下的彗星海,温暖、明亮。水面上泛起层层的曲线,将阳光折叠成烂漫摇荡的一片金色光影。一道道轻波被海风堆积起来,跳动着涌向前方,直到在船甲板上散碎成一片晶莹的泡沫,又欢跃地四散开去。

    正停泊在港口中的这条船修长、优雅,犹如一只伏在水片上展翅欲飞的海鸟。一面由金色骷髅和红色玫瑰花装饰着的骷髅旗在主桅顶端迎风招展,明确无误地表明了舰船主人的身份。

    此刻,一个人正站在船头向远方眺望。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她身材窈窕、体格匀称,穿一身白色紧身水手服,上衣的下摆在小腹上挽成一个结,腰间陪挂着一柄两银色轻刺剑。长年海上漂流的生活把她的肌肤晒成了健康的麦芽色,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过多有损于她美貌的痕迹。她的皮肤依旧细腻光滑,肌肉也依然饱满结实,隐匿在她眼角的几道皱纹非但没有使她看起来衰败苍老,反而为她平添了几份经历过风雨的成熟风情。

    一块红色的头巾包裹住了她亚麻色的头发,那颜色明亮得刺眼,就好像是一块浸满了朝阳色彩的天空被人用剪刀裁剪了下来一样。

    女人正望得出神,忽然,一个矫健的身影就像是野猫一样轻盈有力地翻上了甲板,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船头了女人。他微笑着,横穿右颊的伤疤随着他的笑容微微颤动着,一个黑色的眼罩遮饰住了他左眼的残疾。这一切使他看起来颇有几分狰狞,但倘若你能够仔细看看他的脸就会发现,这是一张十分英俊威武的男性面孔,高挑的鼻梁、尖细的下巴显露出他英武不凡的气质,仅存的那只翠绿色的右眼也闪烁着如同宝石般晶莹的光泽。两只细长的耳朵告诉向我们表明了他的身份:这是一个精灵,一个年轻、强壮的男性精灵。

    精灵悄悄走到距离那女人四、五步远的地方,忽然站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大声说道:“报告我最尊敬也最美丽的船长大人、海盗界的奇迹和骄傲、彗星海最美丽的红色浪花、弱者和商人的保护神、奴隶贩子的天敌、受人爱戴拥护的可爱女海盗凯尔茜拉格女士,您的黄金玫瑰号已经补给完毕,受到风暴侵蚀的甲板也得到了很好的维修,随时可以起航。我是您最卑微但也是最忠诚的追随者水手红焰,随时听候您的吩咐,报告完毕!”

    起初,被称为凯尔茜的中年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声报告吓了一跳,有些惊骇地回过头来。不过很快她就被那名叫做“红焰”的精灵水手过分正经的古怪表现引逗得大笑起来,清朗的笑声犹如浪花绽放在海平面上。

    “你啊,还是这么古怪淘气,一点身为海盗的体面都没有。”头带红巾的海盗船长走进那名水手,有些责备地说道。她挽起衣袖,面颊上泛起一阵羞涩的红晕,扬起手臂亲昵擦拭着精灵水手脸上的汗水,眉宇间的神情体贴又温柔,既像是一个热恋中的少女,又像是一个溺爱自己已经长大了的孩子的母亲。

    看见船长被自己逗出了笑容,红焰努力收敛起得意的笑容,故意装出一副失落的表情说道:“报告船长,我当了近二十年的海盗,至今还是最低级的一个水手,早就没有什么体面啦。”

    “哦,那你是在责怪我喽?”凯尔茜狡黠地笑了笑,“那我现在就让你做作潜伏登船的突击手。”

    “报告船长……”红焰挺起了胸脯大声说了一句,随即又垂下头小声嘀咕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不会游泳……”

    “好啊,当了二十年的海盗,居然还不会游泳,就算你是我的丈夫也没有有什么脸面去抱怨。马上去把甲板给我刷三遍……啊……”正说着,凯尔茜忽然惊呼了一声。原来是红焰趁她没有防备的时候,忽然紧紧搂住了她的身体。

    “我让你……让你去刷甲板……可没有……”起初,她还在不住挣扎着,可随着男性的呼吸逐渐靠近她的耳边,她逐渐停止了挣扎,红着脸低下头去,半闭着双眼睛,脸上泛出不胜娇羞的神情,仿佛正在等待着红焰的嘴一点一点地靠近她的面颊,靠近她的双唇……

    “报告船长……我什么也没看见!”一个左手截断,装着一个铁钩的中年海盗冒冒失失地冲出船舱,稍一愣神,又怪叫着立刻转脸向船舱里跑去。这个口中大喊着“什么也没看见”的家伙正是船上的了望手,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无论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钩子,你给我站住!”凯尔茜又急又愧地一把推开红焰。即便是人到中年,那些年轻少女的娇羞还依然保存在女海盗船长的神经中——当着她船员的面时尤其如此。她背过身去,不让那个冒失鬼看见自己滚烫的脸,声音有些发颤地询问道:“什么事?”

    “是这样的,船长。在购买补给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们,最近有个年轻的剑手四处打听您的踪迹,说是来向您挑战的。这家伙很厉害,有几个人曾经和他交过手,但一照面就被他打倒了……”尽管觉得很尴尬,但钩子还是如实向凯尔茜报告了这些事情。

    “哦,还有这样的事情?”红巾女海盗的右手紧紧地捏了捏腰间的刺剑。近几年来,头带红巾的女海盗船长的威名在彗星海周边沿岸日益响亮,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让人向往的传奇。海边热血的青年们每每提到这个名字,几乎人人都希望成为她麾下的一名海盗,听候她的调遣。任何对女海盗凯尔茜的敌意和挑衅都会招致一致的敌视。现在,居然冒出了一个挑战者,这不寻常的消息挑起了凯尔茜的好奇心和好胜心。

    “这个人叫什么?他现在在哪里?”红焰在一旁询问道。

    “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他说在他打倒船长之前不会使用自己真正的名字。两天前,他搭船前往西北方的海德尔港了。”钩子回答道。

    “好,立刻召集船员,开赴海德尔港。”凯尔茜一挥手,立刻下达了出发的命令。钩子答应了一声,转身向船舱里走去。红焰也想要跟着一起走下船舱,可刚走了两步,却被凯尔茜喊住了。

    “红焰,我亲爱的,我们是不是应该继续刚才没有干完的工作啊……”凯尔茜娇柔微笑着说道。

    红焰的独眼里立刻闪现出暧昧的光彩,脸上也浮现出一些邪恶的表情来。他伸出双手,缓缓地向自己的妻子和船长走来。凯尔茜也轻轻扭动着腰肢向他走近。

    当他即将搂住凯尔茜的时候,女海盗轻盈地转了个身,就像是一朵红色的云彩从他的身边飘过,在他耳边留下了一句话:

    “我说的是刷洗甲板,好孩子别忘记了,三遍哦……”

    ……

    尽管事实上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条造型奇特、性能卓越的战舰是一支海盗船,可降下了海盗旗帜的黄金玫瑰号还是畅通无阻地驶入了海德尔港口。在彗星海这片崇尚自由的勇气的大海上,“海盗”并不是一个让人畏惧和憎恶的名字。在海上讨生活的渔民和商人们对于从自己的收益中拿出可以接受的一部分去换取一条安全的航路这件事并没有表示出强烈的反对,而且一旦在海上遭遇险情,海盗们将会是他们十分可靠的帮手和保护着,就这一点而言,他们比只收钱不帮忙的税务官员们要友好得多。

    几乎是在黄金玫瑰号靠岸的同时,几个十来岁的男孩子一头扎进了港口的酒馆中,兴奋地大声嚷嚷起来。

    “爸爸,爸爸,她来了,我看见她的船靠岸了。”一个胖胖的小家伙大叫着,边叫边摇着酒馆老板的裤腰,一手指着门外的港口方向。

    “是我先看见的……”另一个略高的孩子立刻骄傲地宣称,与自己的同伴争夺着这份荣誉,“……她的船还没靠岸我就看见了。”

    “是我最先看见的。”孩子们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尖声反驳道:“只看桅杆我就能一眼认出它来,是黄金玫瑰号,准没错,我见过好几次了……”

    如果说刚开始的嘈杂让酒馆中的人们不知所云,那么当“黄金玫瑰号”的名字从孩子口中说出来时,整个酒馆立刻炸开了锅。有关那位美丽而勇敢的传奇女海盗近十年来的冒险勇行以极高的速度在酒客中扩散开去,激起一阵阵钦佩的赞叹声。酒馆老板已经开始兴高采烈地调配海盗们所钟爱的烈性饮料——多年前,他还是一场海难的幸存者。正是黄金玫瑰号的女船长将他从激流和鲨鱼的窥伺中搭救了出来。这些年来,他一直用最狂野辛辣的美酒作为报答救命恩人的唯一方式,并一直以提供这种“海盗唯一指定饮料”为荣。一些冲动的年轻人已经按耐不住见一见心中偶像的冲动热望,纷纷放下酒杯向码头走去。

    在这杂乱热烈的气氛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正坐在酒馆角落中的那个倚剑而坐的青年男子。在听闻黄金玫瑰号抵岸的消息后,他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手中的酒杯猛地一摇,在桌面上洒下一片酒水。他愣了一会儿神,而后猛地将酒浆倒入口中,紧皱着眉头大口吞下,而后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又扔了几枚远远超出酒水价格的银币,回身抓紧了自己的剑柄站起身来,跟在人们身后向门外走去。

    “是时候做一个了结了,这所有事情的了结。”年轻的剑手轻轻对自己说道。痛苦挣扎和冷酷无情两种情绪纠缠在他的目光中,让他恨恨地吐出一个名字:“凯尔茜拉格,我的杀父仇人……”

    这时的红巾女海盗并没有想到自己的对手会这么快找上门来。她正站在船头,指挥着自己的水手们降下风帆、准备离船蹬岸。码头上有些热情的拥护者已经在向她挥手致意了,有些人还冒失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她也颇有兴致地向爱戴自己的海边住民们挥手还礼。在更远的地方,一些守护港口的军人们正遥遥地望着这个倍受爱戴的盗匪,却一点要找她麻烦的意思都没有:只要没有人向当局报案,没有人愿意招惹在彗星海上来去如风的狂飙海盗。

    忽然间,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洪亮的吼叫:“凯尔茜拉格,海盗中的骄傲,若你还记得自己的承诺,那就拔出你的剑,来接受我——一个因为你而失去了父亲的儿子的挑战吧。”

    这声音来得实在太过出乎意料,以至于喧闹的港口猛然间失去了声响,都沉浸在这声吼叫所带来的不可思议的惊诧中。码头上的人们循着吼声传来的方向自动地让开一条通道,很快,人们就发现了那愤怒声音的主人。

    一个精干强壮的青年进入了海盗船长的视线,他身材挺拔、申请冷峻而骄傲他将一柄造型古朴简洁的长剑斜搭在肩头,双目炯炯地望向船头的方向。他正是我们在酒馆中看见的那个古怪的客人。

    “骄傲的年轻人,我敬佩你的勇气,你能否告诉大家你的父亲是谁?我们可不想让凯尔茜船长为一个不知名的死鬼而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打上一场,这样即便打赢了你也不会使我们的船长获得什么荣誉。”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中,凯尔茜的精灵族丈夫——水手红焰挺身而出,张狂而戏噱地回应了挑战者的声音。他的回答让船上的水手们爆发出粗野狂放的大笑声,码头上的人们同样也对冒失的挑战者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这一切并没有使年轻的剑手感到羞辱愤怒或是慌乱,他的轻轻眼角跳动了一下,两道炽热又冰冷的目光凝聚在红焰的身上。他缓缓将自己的佩剑拔出剑鞘,高高地抛向红焰。他用的力量恰到好处,长剑凌空打了几个旋,在下落时剑尖正插在红焰面前的甲板上,剑柄轻轻摇晃着,发出轻微震动的声响。

    “红焰先生,您是否还记得,您曾经亲口答应过我,这把剑的主人有资格向凯尔茜拉格提出挑战的要求?”年轻人的声音激动地颤抖着,带着某种奇怪的热忱。

    红焰诧异地伸手拔出宝剑,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着。剑刃反射着阳光,在他的脸上画出一道闪亮的疤痕。猛地,精灵水手的表情变得紧张,继而一种莫大的喜悦呈现在他的脸上。他指着青年的脸,神情失态地大叫道:“菲利,你是小菲利?你在这里?你……你……”他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转脸冲着自己的妻子大声嚷道:“凯尔茜,是菲利,你还记得吗,是那个孩子,小菲利……”

    “我不是小菲利!”这时候,被称为“菲利”的年轻剑手已经沿着抽板踏上了黄金玫瑰号的甲板。他看着红焰,一字一顿地说道:“在击败凯尔茜拉格、为我的父亲洗清污名之前,我没有资格使用菲勒夫森尼亚台法赛利这个名字。您已经证明过我的资格了,红焰先生,我要求与凯尔茜拉格决斗。当然,倘若她不愿意,打算在自己的船上倚多取胜,我也并不反对。”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红焰既欢喜又痛苦地看着年轻的剑手,矛盾的心情在他的心里挽成了一个纷繁杂乱的结,“你父亲并不是不名誉地死去的,没有人让他背负任何污名。甚至于,在那件事上他并非全然的无辜,他的主人在贩卖奴隶,而他对此完全知情。他是忠诚的,可也是愚蠢的……”

    “这不重要!”菲利突然粗暴地大声打断了红焰的辩解,“她逼死了我的父亲,毁了我一家!这十几年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能寻找这样一个机会堂堂正正地击败她!我要为我的父亲报仇!我恨她,你懂吗?我恨她!”

    “我答应过你,教给你所需要的一切,让你来找凯尔茜报仇。但我也答应过凯尔茜,要永远保护她的安全……”红焰把长剑抛还给菲利,又从腰间抽出两把雪亮的钢刀,既坚定又有些迟疑地向菲利走来,“……那就来吧,用你的剑,让我看看我学生的仇恨有多大的力量……”

    一个娇柔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红色的头巾随风飘扬,红得如同一面骄傲的旗帜。

    “凯尔茜……”

    “那孩子是来找我的,亲爱的。”海盗船长偏了偏头,向着自己的爱人温柔地笑了笑。

    “可是他……”

    “不要紧的……”红巾女海盗小声安慰着忧虑的精灵,“……别忘了,他是你的学生,是个好孩子呢……”说着,她转过身,取出自己的刺剑,面向着菲利。

    一些年轻的船员们想要一拥而上,帮助自己的船长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扔下船去,可红焰和一些老船员及时地拦住了他们,将他们向身后驱散,给前甲板上的两个人留出了充裕的空间。

    码头上,人群也安静了下来。人们既惊喜又担心地望着黄金玫瑰号上的两名决斗者,谁也不知道受人爱戴的女海盗这次遇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他们很为她担心,同时也因为终于能够目睹传奇女海盗的矫健身手而有几分期待和激动。

    “来吧,勇敢的年轻人,我接受你的挑战。愿你的身手不要辱没了父亲的武威。”凯尔茜面向着自己的对手,神情安详地说道。

    菲利的瞳孔立刻收紧了。突然间,他挥动着长剑,向前急踏两步,猛地冲着凯尔茜的肩头袭去。他的步伐短促有力,将距离拿捏得十分准确,当最后一步落下时,剑尖正好擦过凯尔茜的肩膀,动作简洁又谐调,就像是随风吹过的波流一样自然,又像是层层涌起的波涛一样凌厉。

    站在一旁的红焰不禁握紧了拳头。菲利的剑术高得超出了他的预料,让他不免为自己的爱人担心起来。

    女海盗的身体立刻轻盈地向左侧飘去,刺剑随即邪诡刺向对手的胸口。她的反击既辛辣又凶狠,看不出任何手下留情的意味。

    两个超卓的武者就这样在激战在一起。宝剑闪亮的剑影犹如两道金属壁障将正在搏斗的两人裹在一起,让旁观的人群目为之眩。剑锋交击的铮鸣和破风呼啸的声音牵动着码头上众人的心神。

    菲利的剑术大开大阖,既勇猛刚烈又十分严谨克制。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守,他的动作都十分规范,虽然手中长剑挥舞得虎虎生风,一**攻势如同澎湃的海潮般扑向对手,却绝少出现致命的破绽、给头带红巾的女海盗留下反击的机会。

    与之相比,凯尔茜的剑术更加狠辣。由于武器的限制,凯尔茜总是尽可能避免自己的刺剑与对手相交,而是更多通过敏捷的身形和步法来闪避对手的攻击。尽管有时两把长剑不可避免地相互交击,也总是轻轻一碰就相互弹开。而一旦让她发现破绽,纤细的刺剑立刻就会化身为噬人的毒蛇,向对手毫无保留地全力出击。所有的轻灵、敏捷在一瞬间就会化为电闪雷鸣般的速度,扑向菲利最致命的要害。

    这场争斗的每一个旁观者都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而其中最可怜的就是与众不同的精灵水手红焰。正在他面前做生死较量的两个人,一个是他心爱的情侣,一个则是让他愧疚和想念的学生。随着两个人的交手,他的心已经裂成了两半,正相互战斗着。每当凯尔茜遭遇险情,他总紧张得几乎要大声叫喊出来,而一旦菲利有了生命危险,他的心也忍不住几乎要跳出禁锢着它的胸口。无论是谁战胜了谁,都不是红发的精灵海盗所希望见到的景象,可这景象注定要在不久之后呈现在他的面前。

    终于,格斗场上出现了变化。因为战斗方式的不同,凯尔茜的体力消耗注定要比她的对手更为巨大,而年龄的不同则使这种差距更为明显。渐渐地,红巾女海盗的身形变得有些缓慢,而她的反击也不像刚开始时那么精确有力。这点差距对于并不精通战斗的围观者来说并不是很明显,但对于有经验的战士、尤其是对于正在战斗的两个人来说则意味着许多。

    “嘶啦!”终于,凯尔茜躲闪不及,不得已用手中的刺剑硬接了菲利的一记力劈,两柄长剑相互摩擦碰撞,发出难听的声响。在力量与力量的对话中,人到中年的女海盗完全被年富力强的对手压制住了,手中的刺剑再也拿捏不住,掉落在自己的脚下。紧跟着,菲利右手平举,将锋利的长剑架在了杀父仇人的脖子上。

    众人同声惊呼起来,红焰紧张地高叫了一声:“菲利,不要!”连忙抢上几步,忽然又顿住了脚,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惊恐乞求的神色。

    “你长大了,菲利,已经变成了一个很强的战士。我想,你的父亲会因此而感到骄傲的。”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身处险境,凯尔茜微笑着向菲利点头说道,神情慈祥和蔼,就好像……就好像一个母亲因为儿子的成长而欣慰不已。

    “不许你提我的父亲!”尽管击败了强劲的敌手,可年轻剑手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到骄傲的神色。菲利脸上的肌肉痛苦地踌躇着,眼眶微红,就连持剑的手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是你害死了他,是你!”他声嘶力竭地大吼着,既像是在愤怒着,又好像正在害怕着什么。

    “没有人害死他,他是为了维护自己的荣誉和正义而死的,这一点你知道。”凯尔茜温声劝慰地说道,“我们曾经告诉过你,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正义。解救奴隶,消灭奴隶贩子,这是我的正义,哪怕今天你在这里杀了我,我也绝不会因为当年做过那件事而后悔。同样的,毫无保留地执行命令,哪怕要违背自己的良心、哪怕最终要以死来弥补自己的罪过,这也是你父亲的正义。他得到了他希望得到的,我也是……”

    “而你呢,孩子?你的正义是什么?你找到它了么?”

    “我的正义就是杀了你,为我的父亲报仇,报仇!”菲利近乎是歇斯底里地暴躁狂喊,他握剑的手已经绽出了条条青筋,手中的宝剑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红焰的手心捏满了汗水,生怕他在狂躁中伤害了自己的爱人。

    “是吗?”凯尔茜暖暖地笑着,“如果是这样,那你为什么现在还不动手呢?你的剑就在我的脖子上,如果你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那么好吧,我不会躲闪,也不会责怪你。没有人会责怪你的,你完全有理由这样做。”

    “我……我……”菲利涨红了脸,他的目光和剑锋一起聚集在凯尔茜的脖子上,仿佛是在凝聚全身的力量,想要斩下这复仇的一剑。

    可是,他终于没有这样做。

    “当啷!”长剑无力地掉落在地上,勇敢的年轻剑手跌跪在地上,痛苦失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像个孩子一样软弱地哭泣着,任由泪水撒湿他的衣襟,“……父亲死了,而我什么也做不到。我再也看不到他的脸,听不到他的声音,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去恨谁,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我害怕,害怕自己一个人这样空荡荡地活下去。我必须得做些什么……”

    “……我强迫自己恨您,恨红焰老师,我逼着自己报仇,否则我一天也活不下去……”

    “对不起,凯尔茜阿姨……对不起……”

    凯尔茜将菲利搂在怀中,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眼里忍不住泛出两点晶莹的光亮:“傻孩子,你只是还分不清悲伤和仇恨的区别罢了。这十几年来,我们一直都记得你,想念你。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你还有红焰老师,还有凯尔茜阿姨……”

    这时候,红焰已经走到两个人的身边。他的眼圈红红的,用力搀起跪倒在地上的菲利:“相信我,仇恨并不能真正减轻悲伤的心情。留下来吧,小菲利,留在我们身边,你会发现还有许多东西可以填补你的生活。”

    “那是些真正美好的东西,无论你什么时候感受到他们,都不会觉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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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典,父神的眷顾

    一辆轻便马车随着平稳而轻快地驶入圣达瑞安城,车头的银质铃铛随着车身的颠簸不时发出清澈的的声音,提醒着前方的行人小心避让。

    装饰着漆金花饰的车厢中,坐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年轻女性。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枚由天平和鸢尾花构成的金属护身符,这个小小的挂饰说明她是善与生命的神明——众神之主、世人于天上之慈父、主神达瑞摩斯的忠实信徒。一条细腻的白纱从马车窗户上低垂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她白皙的脖子和尖细俊俏的下巴来。

    当马车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一群喧闹的男孩子从斜刺里嬉笑打闹着冲了出来。他们口中叫嚷着,手里挥舞着木质的刀枪,正玩着所有男人童年时都玩过的战争游戏。当先的一个孩子一边跑一边回过头来大声呼喊着,并没有看见正迅速向他迫近的马车。

    “咴……”马车夫娴熟的驾车技巧救了男孩的命,在紧急关头,他拼尽力气勒住了两匹健壮的马匹,使马车在经过一阵剧烈的颠簸摇晃之后停了下来。尽管如此,那个男孩仍然不幸地被马车撞倒在地,巨大的车轮碾过他的小腿,发出一声可怕的响声。继而,可怜的孩子凄惨地呼叫起来,抱住自己已经变形的腿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滚。跟在他身后的孩子们吓坏了,这些“勇敢的战士”们张大了嘴站在那里,惊慌地看着自己受伤的同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才好。

    “您没伤着吧,巴特斯菲亚小姐。”一待马车停稳,车夫连忙询问道。车上这位年轻美貌的乘客身份尊贵,倘若她受了什么损伤,那后果并不是他能承当得起的。

    “我没事,登特先生。”至高神的虔诚信徒整了整自己的衣冠,亲近有礼地回答道。她的脸红红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刚才的那场事故几乎把她从座位上掀起来,虽然没有受伤,但确实让她吓了一跳。

    “那孩子怎么了?”心神稍定,乘客小姐看着地上的孩子关切地询问道。

    “谁知道……”马车夫既沮丧又有些恼火地回答,“……至高神在上,这可不关我的事。不知是哪家的混小子连路也不看,直冲着我们就撞过来了。被轧住了腿还是好的,要是我再晚拉一会儿缰绳,哼哼……我们不用管他,小姐,主教阁下正在等着您呢,这点事交给城市巡逻队处理就好,反正这不是我们的错儿……”

    车门被打开了,年轻虔诚的少女缓缓迈下马车。她的脸上并没有刻意露出什么表情,但无论你从哪个角度来看,似乎总能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安详慈爱的微笑。这笑容仿佛带有某种圣洁的力量,能够为见到它的人们驱散心中的烦忧和苦痛。

    “神说,若见人受苦痛便走开的,必不受我护佑。”少女温和地说道,她的声音就像是一缕春风,吹暖了初冬微寒的空气,“请把我的药箱拿来,登特先生,我去看看这孩子的伤势。”

    “可是小姐,主教大人正等着您呢……”车夫不安地提醒着。

    “神教导我们在荣耀与行善之间选择后者,我想,主教大人应该不会因为这小小的延误而责怪我的吧。”年轻的小姐温和而坚定地说道,缓步走到受伤的孩子身边。这时的孩子已经停止了叫喊,他的嘴唇发青,因为剧痛而不住颤抖着,蜷缩在地上,脸上和身上尽是尘土。他的左腿下半截几乎整个向身后扭转过去,在被马车轧过的地方高高肿起,皮肤已经变成瘀紫色。

    白衣的信徒皱了皱眉头,她口中轻轻默念了些什么,继而两手发出一道乳白色的光芒来,将可怕的伤口包裹起来。随着这道神圣光芒的闪耀,孩子的痛楚大为减轻了,脸上也有了些血色。这仰仗于神力和信仰的魔法奇迹使得周围的人群爆发出惊讶的叹息声,人们看待这位少女的目光立刻由欣赏、赞美变成了虔诚和崇拜。

    “你叫什么名字啊?”白衣少女一边抚摸着孩子的伤腿,一边柔声地对他说道。

    “杜比,我叫杜比……”孩子咬紧了牙关回答道。

    “哦,我想你是个勇敢的孩子,是吗?刚才我看见你冲在最前面,你是个将军,对吗?”少女继续问道,她的双手一直没有停止对伤腿的按摩。当说道“是个将军”时,她的脸没来由地泛出一阵羞怯的红色。

    看来她手上的力量加重了不少,尽管又神力的护佑,孩子依然感到了一阵阵的痛楚。不过“你是个将军”这几个字在这里显然起到了作用,他咬紧了牙关,没有大声呼痛,只是小声呻吟着。一串串泪珠从他的眼睛里不听话地逃了出来,很快淹没了他倔强的小嘴。

    “杜比,过一下可能会很疼,但很快就会过去,然后你的腿就会完好如初了。你能忍得住吗?”少女温柔地看着孩子,对他小声说道。

    小杜比张着张嘴,刚想说“能”,声音出口时却变成了痛苦的“啊啊”大叫。随着又一声清响,他受伤扭曲的小腿已经恢复了原状。美丽的女信徒立刻打开她的药箱,取出几个夹板和绳子,熟练地将小杜比的腿捆扎起来。结束这些工作之后,她轻捏了捏孩子的脸:

    “我知道你一定忍得住的,是吗?”

    正在这时候,小杜比的父母得到消息,急忙地赶了过来。他们从邻居口中得知小杜比惹下的祸端,既伤心又焦急,不知自己的孩子伤得怎么样了。当他们看见眼前的景象时不禁愣住了:自己的孩子正坐在一辆华丽的马车上,左腿上绑着绷带,和一个至高神的高级祭祀坐在一起说笑——这可是他们从未预料到的景象。

    “伤着了你们的孩子,我对此感到十分抱歉。”在表明了身份之后,白衣少女诚恳地向他们致歉。马车夫还想再申辩几句,却被尊贵的乘客阻拦着。

    孩子的父母并非是不通情理的人,而且这起事故原本就不应责怪面前这位善良的信徒。他们再三向少女致歉和致谢,却被她礼貌地阻拦住了。她从车上将满身灰土的孩子抱了下来,送到他父亲手中,又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小脸蛋,“以后在街上玩耍要小心看路哦。”

    “小杜比的伤并不重,只要在床上静养一阵,不要剧烈地活动,两个月以后就没事了。如果伤势有什么变化,你们随时都可以来达瑞摩斯神的神殿来找我。”美丽的女信徒关切地叮嘱着,随即补充道:

    “我叫米莉娅,米莉娅巴特斯菲亚。”

    ……

    夜幕降临,年轻的米莉娅熄灭了灯火,安静地坐在窗前,在清澈明亮如丝绸雪缎般的月光中优雅地寂寞着。日间与达瑞摩斯神教中部教区大主教费雷罗大人的对话不时回想在她的耳边……

    “愿至高神的光辉永远照耀你的眼和心,巴特斯菲亚小姐。”刚一见面时,费雷罗大主教尽管上了年纪,但依然精神矍铄。他是个慈眉善目的长者,倘若脱去身上那件象征着荣耀和虔诚信仰的红色长袍,就和一个慈爱的祖父没有什么区别。他微笑地看了看米莉娅,赞许地点头夸赞着:

    “我们听说了您的事迹,高贵的小姐。您带着最虔诚的信仰步入了战争之中,并以绝大的善举挽救了众多的生命,将徘徊于死亡和绝望边缘的人们引入通往高尚的道路前。对于您的所作所为,我感到由衷的钦佩和欣慰。”

    “您过誉了,主教大人。”米莉娅恭谨有礼地回答道,“我只是按照达瑞摩斯的指引去作我该做的事情罢了,一切荣耀属于神明。”

    “没有一个父亲会拒绝承认自己孩子的荣耀,我的孩子。”费雷罗大主教和蔼地对米莉娅说道,“在战乱中依旧坚守着自己的信仰,并将这高尚的信仰播撒开去,救助那些迷失在恐惧中的灵魂。即便是至高无上的父神也会为您感到骄傲的。”

    年轻的信徒因为长者的极力夸赞而羞怯地涨红了脸,米莉娅低垂下头去,不知所措地绞动着双手。因为自己的虔诚信仰被承认而产生的崇高幸福感在她的心头洋溢着,就像一朵甜美的花儿绽放在少女的心中。

    “在给您的信中我已经说明了,巴特斯菲亚小姐,在几个月以前,罗斯托克联合王国传来了非常不幸的消息,教区圣女勒茉尔小姐因为一场疾病而不幸去世了。她是个纯洁虔诚的信徒,愿她的灵魂会在父神的座前永享福泽……”说到这里,大主教大人略略顿了一顿,低下头去为不幸身死的圣女默默哀悼,米莉娅和房间内的其他信徒们也都这样做了。

    “罗斯托克王国在我的辖区之内,我希望能找到一个德行功绩和这个职位相当的信徒来接替勒莉尔圣女的工作,继续将至高神的光辉播撒在那片荣耀的土地上。这时候,我就想起了您,小姐。您的行为证明了自己的虔诚,而您的善举更犹有过之。尽管您的年龄比起在这个崇高职位上的其他圣女们要年轻许多,但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您可以完成这项光荣的工作,因此我就冒昧地向教皇陛下推荐了您,并很快获得了陛下的恩准。很抱歉在此之前我没有征求过您的意见,但我希望您能够接受这项荣耀而艰巨的工作。当然,倘若您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而无法接受这次委派,我也绝不会勉强您的意志。神教导我们说:比起一份强迫的信仰,我宁要一个真诚的异教徒。”

    “我……”出乎大主教预料之外的是,年轻的信徒并没有因为这份巨大的荣誉而表露出欣喜的模样,她低声沉吟了片刻,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脸上泛起一阵桃花般的粉嫩的红色。可是在片刻之后,一副庄严肃穆的表情显露在米莉娅的脸上,她轻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是我此生最大的荣耀,主教大人。我愿将我的生命连同我的一切都献给至高无上的主神达瑞摩斯。”她的口气中带着矛盾的痛苦,这份痛苦给她坚定的回应罩上了一层忧愁的决绝。

    “希望您真是这样认为的……”尊贵的大主教或许真的因为上了年纪而有些老眼昏花了,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年轻信徒的失态,满意地点了点头。

    “哦,看来我是老糊涂了,连如何款待客人都已经忘记了。您赶了那么久的路,一定非常劳累,看起来精神很不好,还要站在这里陪着我这个糟糕的主人说这些没有用的废话。辛普森主祭已经为您准备好房间了,请您先好好休息一下吧。三天后,我们将会在达瑞摩斯的神殿里为您举行册封教区圣女的仪式……”

    此刻,被月色照亮的夜幕虽然寂静安详,可月光中的米莉娅心中却纷乱困顿,犹如吞服了搀入了蜂蜜的咸盐水,一方面因为自己虔诚的信仰和即将获得的荣誉而感到甜蜜满足,而另外一方面,一个英武俊美身影却在她的心头越发明晰起来,让她心头的软肉一阵阵难过地颤抖着。

    最初,那是一次尴尬的亲昵。那个身负重伤、神智不清的年轻人呼唤着亡友的名字把她紧紧抱在怀中。“汤米,汤米……”他的声音欣喜又软弱,仿佛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可他的双臂又是那样的有力、胸膛也是如此的宽厚,带给她前所未有的温暖感觉。

    那一刻,她已经分辨不出那种让人怦然心动的热度是源于自己心头的慌乱,还是因为年轻战士负伤后过高的体温。

    而当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横刀立马矗立在城头上时,那病弱的身躯又显得如此高大,就仿佛能抓住天上的星辰。他明明已经再没有任何力量,哪怕一阵轻风也会将他吹到,可却又像是一座巍峨的山峰般永远也不会倒下。他的朋友们崇敬他甚于崇敬自己的父亲,而他的士兵对他的爱戴也远比对君王的忠诚更加热烈。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战士、一个什么样的朋友,而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的出现改变了许多,一场战斗、数万人的生命、军人的荣誉心和骄傲感、一个王国的兴衰……然而,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些或许微不足道的事情也正在因他而悄然改变着。

    比如说,一个少女的心扉。

    她喜欢和他说话,哪怕只是呆板无聊的一句“您好”也会让她的心乱跳起来。哪怕他仅仅是拉住她的手臂,也会让她全身僵硬;即便是一个在寻常不过的问候的目光,也会使她面红耳赤。在他的面前,她会忽然变得很笨很尴尬,连一句简单的话也会说错。可是即便如此,她也喜欢呆在他身边。

    这种酸涩愚笨而又有些甜蜜的心情是什么呢?是对一个伟人的仰慕么?是对一个朋友的尊敬么?又或者说……

    这就是“爱”么?

    离开他时,她发誓要把他彻底遗忘。她要成为神座前最虔诚的一个信徒,至高神所垂爱的孩子。她的一切都属于自己的神明,所有困扰她、让她无法达成这个心愿的事物都要抛弃、遗忘。

    可是为什么在她宣布离开的消息时,心中那么地渴望他亲口说出一句挽留的话语;而当他亲手为她关上马车车门的时候,她又为什么会伤心地哭泣?

    那晚,倘若来请求她留下的不是杰夫,而是他,她会如何决定呢?

    “弗莱德啊……”寂静中,一个让人思念难眠的名字从少女的口中悠悠地传出来,犹如春池中的一道轻澜,向四方荡漾开去。

    “即便是至高无上的父神也会为您感到骄傲……”忽然间,大主教的赞美跃出了米莉娅的脑海,犹如一道冰水浇在了她的头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都在想些什么啊?在至高神的荣耀所护佑的神圣所在,她怎么能够不去思考自己崇高的信仰,而是去想那些红尘俗世中短暂的快慰和幸福呢?是谁在七岁时就沐浴在神的恩泽之下?而又是谁在神座前立下庄重的誓言,要用自己的一生来播撒神的光辉,让更多的人感受到神眷的福泽?

    这是不对的,米莉娅满心地愧疚,拼命地谴责着自己对神的不忠,竭力想要把弗莱德的身影在头脑中抹掉。可那个英俊勇敢的形象就像是一尊琉璃质地的雕塑,你越想要去抹拭他,他就会变得越发清晰明亮,带着让人无法忘怀的光辉。

    米莉娅是个杰出的医者和信徒,即便是在流血飘橹的战场上她也从未感受过畏惧,因为她深信达瑞摩斯正眷顾着她、护佑着她,即便是死亡也无法将她的灵魂总创世主神的座位前抢走。可是现在,年轻的信徒在畏缩,她的心底忽然产生了一种这样的感觉:她正在背离着主神的荣耀,一步步远离自己的信仰。

    “扑通”,米莉娅跪倒在达瑞摩斯的神像前,双手紧紧抓住胸前的护符,紧闭着双眼默默地祷告着:“创世的主神,世间一切诸神的领袖,看顾世人的慈父达瑞摩斯,您最忠诚的孩子乞求您的宽恕和怜悯,愿您赐我坚定和勇气,让污浊的杂念远离纯洁的信仰,为让我看见通往高尚幸福的道路。”

    每当心情烦躁或是自责的时候,米莉娅都会像自己崇信的神祉祷告,用这种方式来平复心情、坚定信心。每当她这样做的时候,总会在第一时间获得创世主神的回应。那种博大而祥和的神的信息会充盈在她的心头,擦亮她心中的阴霾。那种感觉是一种超脱于这个尘世之上的绝大的幸福,那是一种无法言明的愉悦,让人骄傲、荣耀,又会感到彻底的放松,犹如放下了世间的一切包袱,重新变回了婴儿,回到了母亲的腹中。

    可是这一次,一切都变了。

    神赐的恩泽并没有在米莉娅祷告的时候降临在她的内心,她所有虔诚的求告都像是投入了空谷的细小沙石,激不起任何回音。

    那是一种可怕的感觉,就好像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般。只用“空虚”这个词汇已经不足以形容米莉娅此时的感受了,那是一种饥饿,一种心理上的、信仰的饥饿。在她二十年忠诚于信仰的生命中,从没有一刻像此时这样虚弱和恐惧。她被抛弃了,被自己用生命去侍奉的神明抛弃了。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刻,他塞住了耳朵,不再愿意倾听她的呼唤和哀求,不再愿意向她伸出救援之手。

    “达瑞摩斯,我们在天上之父,您不要抛弃我,求您不要!”米莉娅面色苍白,紧抿着嘴唇,无声地呐喊着。她的眼神慌乱惊恐,双手死死地攥住胸前的护符,神经质地在身前挥动着,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这没有用,神已不再回应她的虔诚。或许并非如此,至高的神祉依旧万知万能、无所不在,只不过可怜的少女被矛盾的心情堵塞了双目和双耳,再也无法接受他的讯息。

    月光下,少女痛苦地蜷缩在神像前,绝望地瞪大了眼睛,望着信仰的偶像,给这宁静的夜晚留下一个孱弱孤独的、被遗弃了的背影……

    ……

    神殿大厅,庄严肃穆的神殿大厅,金碧辉煌的神殿大厅。

    几排由年轻的孩子组成的合唱团站在高台之上,齐声歌唱赞美万能主神的诗篇,铠甲鲜亮的圣教骑士威武地站立在他们两旁。数以千计的最虔诚也是最高贵的圣教的信徒在在神殿的台阶下,激动地与孩子们一同高声赞美创世主神的威严与慈爱,将崇拜的目光投向神殿高台上两个尊崇的身影:那身穿红袍的老者正是达瑞摩斯圣教地位尊崇仅次与教皇陛下、与其他四个教区大主教齐名的大主教,创世主神在大陆中部教区的最高代言人,费雷罗阁下。而跪在他身前的白衣少女,正是来自德兰麦亚王国的女祭祀,以勇气、纯洁和虔诚受到大主教阁下青睐的虔诚信徒,米莉娅巴特斯菲亚小姐。今天,她将在这里接受大主教阁下的册封,正式成为罗斯托克联合王国的教区圣女。从此以后,尘世间一切虚无的繁华对于高洁的圣女而言都不再有意义,只有来自于至高神的预示和垂爱才会带给她永恒的幸福。

    “万能的父神曾说:我愿使纯洁者受敬仰,如人们需得仰望山巅白雪;我愿使虔诚者得尊敬,如人们必躬身向着清冽溪流。”费雷罗大主教的声音在神殿中响起,老人庄严郑重的话语声犹如鸣钟,让听闻者心生敬意。

    “今天,我们将荣幸地见证一位真正纯洁、虔诚的信徒获得她应得的荣誉,在她应当享有的尊荣职位上得享人们的敬意。”说罢,大主教阁下转过身去,从身后侍从端着的托盘中取过一顶由贵重金属打造而成的高贵而简朴的圣冠,双手将它举到米莉娅的面前:

    “米莉娅巴特斯菲亚,神眷之女,你以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虔信。请接受属于你的荣誉吧,当神圣的冠冕戴在你的头顶时,你将永远脱离尘俗的烦恼,成为罗斯托克王国的教区圣女,今生行走在至高神的无上荣光之中。”

    米莉娅双手颤抖着接过圣冠,缓缓向自己的头顶套去。她的面色青灰,看起来十分惊慌和苦恼。在场的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大家都把这当成了激动幸福的失态表现,没有一个人意识到什么事即将发生在他们面前。

    当圣冠即将完全戴在米莉娅的头顶时,她的动作忽然僵住了,好半天一动都不动。她的表情痛苦地扭曲着,既悔恨又羞耻地闭上了眼睛。观礼的高贵信徒们难得不礼貌地发出嘈啐细碎的议论声,不知道这位圣洁的少女想要干什么。

    忽然,米莉娅将圣冠从头顶摘落,放还于大主教阁下的手中。

    “很抱歉,大人……”她的声音颤抖,近乎是哭泣着说道,“我无法接受教区圣女的职位,我……我……我没有这个资格……我是不忠于神明的罪人,应当接受最严厉的惩罚……”

    犹如一块巨石坠入宁静的湖泊中,整个神殿轰然骚乱开来。观礼的信徒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自从圣教建立以来,还没有一个人在册封的仪式上拒绝这份巨大的荣耀。这几乎是比世界末日还要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哦,为什么呢,我的孩子?”整个神殿中唯一还能保持神情自然的,恐怕就只有费雷罗大主教阁下了。他并没有因为米莉娅的反常举动而惊慌失措,而是一如既往地以安祥平和的声音问道。

    “我……我……”米莉娅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这位高贵的老者一眼,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我失去了神明的垂怜,不再能感受到神明的力量。我的信仰动摇了,大人,我不再虔诚。我……我堕落了……”

    哄闹声更大了,观礼的大人们已经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话语去评价这样的事情,一概只能用“啊”或者“哦”这样的感叹词来表达自己内心的震撼。一个感受不到神力的圣女?没有人能够想像得到这样的事情。而使他们惊叹讶异犹在这之上的是:怎么会有人把这种耻辱的事情在这样的公开场合公诸于众?

    “你为什么而堕落呢,孩子?神明不会无缘无故地抛弃他的信徒,你也不会毫无理由地失去他的宠爱。我想,这总是会有些原因的吧。”大主教依旧慈祥地询问到。如果米莉娅此时抬起头来,就能看见他的脸上正带着春日般温暖的笑容。

    “因为我……”忽然,米莉娅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许红润的颜色。她的头更低了,声音也小了许多。

    “……因为我无法将自己的身心全部奉献给至高无上的创世父神,它们已经不再属于我,而是属于另外一个人。我明知道这是罪孽,可我无法摆脱它。大人,我就好像被一只美丽的魔鬼引入了堕落了深渊,而我却还在为此感到幸福。”

    “我爱上了一个男人,大人,为此我抛弃了神明。”米莉娅鼓足了勇气,大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带着深深的自责、惭愧,还有几份无法遮掩的幸福和骄傲。

    就好像海啸席卷了整个神殿,高贵的信徒们愤怒又惊讶地高叫起来,有些尊贵的夫人们甚至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每个人都在谴责坦陈自己堕落的少女,可是看看她吧,看看她的神情、她的态度、她诚实的眸子和坚定的嘴唇,那不是一个应当接受谴责的人应有的模样,她圣洁高贵犹甚于一个戴上圣冠的圣女。

    “哈哈哈哈……”大主教阁下笑了,老人的笑声清朗而温和,不带有丝毫气愤和讽刺的意味,“……为什么要说这是堕落呢,傻孩子?并不是别的什么罪恶的东西,而恰恰是崇高的父神教会了我们去爱啊。”

    大主教慈爱地抚摸着少女的秀发,以和蔼的笑容迎上了她意外的目光:“并不是只有孤独地奉献才是侍奉神明的唯一方法,去爱和接受爱,让爱你和你所爱的人得到幸福,这同样是对神明的忠诚。幸福如泉水,非得自己充盈,才可分施于别人。倘若你自己心中只有痛苦和彷徨,又如何去感受和传播神赐的幸福呢?”

    “是这样的吗?”米莉娅恳切地抬起头来,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大声说道。可是片刻之后,她又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资格去追求这样的幸福了,神抛弃了我,因为我的自私。”

    “你确定这一点么?”智慧的长者莫测高深地看着她,“轻易放弃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应该做的事,为什么不再试一试呢?”

    听了她的话,米莉娅半信半疑地合上双眼,双手紧捧住胸口的护符,低声地念诵起赞美主神的祷词。

    刹那间,一道温润的乳白色光华将她的全身包裹起来。那光亮有如一层实质的壁障,即便是在白昼中也清晰可辨,却又来得清新柔和,一点也不刺眼。原先喧闹的神殿此时再次恢复了庄严的气氛,刚才在慌乱中的信徒们此时可能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彰显的神眷,纷纷敬畏地膜拜和祷告起来。那种并不属于这尘世间的巨大幸福充满了米莉娅的意识,让她忍不住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神明从不是剥夺幸福的暴君,他看顾、祝福他的每一个孩子,爱护我们犹甚于父亲。我想,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你,什么样的选择是对的,什么样的选择才能让你得到真正的幸福。”大主教搀起泪流满面的少女,像一个祖父般祝福道:

    “回去吧,孩子,去找寻你的心,信任你真正的愿望。神教导我们,信你所信的善,你可做得比我更好。你所信的善并不在这里,而是在遥远的彼方,在你所爱的那个男子的身旁呢……”

    当马车驶入圣达瑞安时,载满了悠长的思念和不安的忐忑。而当它穿过城门,驶向红润的朝阳时,却装满了坚贞的爱意和一分受到神明祝福的幸福。少女急切地心仿佛长上了翅膀飞翔在半空中,连马车的行进都好像轻快了许多。

    与此同时,费雷罗大主教站在神殿顶端的窗户边,目送着米莉娅的马车,直到它逐渐消失在温暖的日光中才转过身来,忍不住露出了宽慰的苦笑:

    “这下我得另外挑选一个人选了,哎,光初选的档案就超过了七千份。都怪我一时心软,才给自己添了那么多的麻烦啊……”

    (至此,《星空倒影》全文终结。有许多话想说,可什么都说不出来。思前想后,唯一能说的,也就只有“谢谢”二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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