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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章 暗流涌动

    金乌西落,宵禁已经开始,西阳城一隅,一队人马护着两辆马车走在大街上,巡城士兵见状正要上前拦截,见着队伍打出的旗号,随即停下脚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队伍里有数人迎上来,为首之人拿出一个令牌,交到带兵将领手中,行了个礼说道:“我家郎主因为公务误了时辰,还请诸位见谅。”

    将领看了看令牌,又看了看马车,示意随员在记事本上记下时间和队伍所属,再将令牌递回去:“无妨,还请速速回府。”

    队伍继续前进,在一处府邸前停下,正门牌匾上写着“郝府”二字,黄州总管长史郝吴伯从第二辆马车内下来,直接走进自家私第。

    郝吴伯身为上官,本该以身作则,带头遵守宵禁制度,只是今日处理了几件紧急公务,所以耽搁了时间,从官署出来时,宵禁已经开始。

    郝吴伯向来骑马出行,但后来因为担任要职、肩负留守重任,为了以防万一,如今他在城内出行都是乘坐马车,还多一辆以混淆虚实。

    这有些藏头露尾的作态,让郝吴伯觉得自己像个做贼心虚的酷吏,成日里担心有人来寻仇,所以出个门都不敢骑马。

    若换作以往,他必然坦荡荡骑马出行,不过跟着某人久了,多少被对方影响,加上自己确实肩负重任,丝毫大意不得,所以才如此行事。

    脱去官服换了身衣物,郝吴伯转到正厅,妻子韩氏已经命人准备好了饭菜,和他一起用膳,咿呀学语的儿子也在。

    郝吴伯为儿子定了娃娃亲,亲家是许绍夫妇,他和许绍是好友,都是安陆人,从祖辈就有交情,如今郝吴伯有了儿子,许绍也有了儿子,两家约定,待得谁家先生了女儿,就和对方结亲。

    小家伙见着阿耶,哭喊着要抱,郝吴伯抱起儿子逗弄着,不知不觉饭菜都凉了,吃完饭的韩氏见状让奶娘把小家伙抱走,又让人把饭菜热了一下,陪坐在夫君身边。

    这一坐,郝吴伯便察觉妻子有所求,开口问:“怎么了?有事要说?”

    “嗯。”

    “府里产业有问题?”

    “好得很。”

    “那,有话就说,你我夫妻,有何不敢说的?”

    韩氏闻言期期艾艾起来,犹豫片刻后问道:“夫君,那个传闻是不是真的?”

    “西阳城里近期有很多传闻呢。”

    “就是,就是年后官府要考试选拔....的传闻...”

    韩氏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么问有些不妥,郝吴伯之前可是再三强调不会泄露公务机密,让她不要老是打听什么内幕消息。

    “你是问这个啊...”

    郝吴伯放下筷子,韩氏生怕夫君生气,有些讷讷:“妾...妾只是随口问问...”

    “无妨,反正明日官府就会张榜公告,不止黄州,山南东道各总管府辖地,包括洪州总管府辖地,都会张榜公告,让大家早做准备。”郝吴伯笑了笑,以便让妻子不要那么紧张。

    “为夫今日回来晚,就是要布置公告之事,明年二月十五日,山南东道大总管府会在黄州州学举办考试,连考三日,选拔人才,名额五十五人。”

    “真的要考试!”

    韩氏闻言激动起来,其实这个传闻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只是官府一直没有正式表态,如今得知了“内幕消息”,韩氏想到自己那求官不得的兄长,哪里能不激动。

    郝吴伯知道妻子在想什么,再次叮咛:“考试选拔,是极其难得的机会,但能不能考中,得看是否有真才实学。”

    “考试会很难么?”

    “肯定有难度,而且按成绩排名,光自己考得好没用,得比别人考得更好才有机会。”

    韩氏又期期艾艾起来:“那...那...”

    “试题,是从题库里随机抽的,主考官和考官再各自拟定一条大题,从中随机抽,所以,为夫也不知道题目到底有多难。”

    “喔....”

    “所以,赶紧让你兄长看书!还要看看上次考试的试题集!”

    “啊?啊....是...”

    小心思被夫君看破,韩氏有些不好意思,她兄长一直入仕无门,身居高位的夫君要避嫌,又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所以没有“举贤不避亲”,兄长到现在还是白身。

    不过她弟弟喜欢读书,熟读四书五经,如今有个难得的机会,参加考试选拔获得入仕的机会,想来通过考试得以入选的胜算很大。

    韩氏琢磨着自家兄长的入仕前景,郝吴伯琢磨着考试的筹备工作,事关重大,决不能掉以轻心。

    考试选拔,考中入选后就能当官,这种选拔方式让广大寒族子弟有了当官的机会,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人为此拼命。

    然后各种盘外招纷至沓来。

    为了打听考试内容,有人试图行贿可能的考官候选人,有人试图行贿可能出题的州学博士,有人试图行贿负责印刷试卷的印刷作坊员工。

    甚至有人派“细作”以“应聘”的方式,到西阳各印刷作坊“潜伏”,试图提前获得试卷内容,亦或是重金聘请亡命之徒,潜入印刷作坊盗取试卷。

    事关无数人和家族之命运的考试,让西阳城内暗流涌动,让郝吴伯等官员头痛不已。

    考试选拔,试卷的保密工作是重中之重,有前一次的成功经验,大家倒不会束手无策,反正试题是从题库随机抽选的,试卷是考试当日凌晨随机抽作坊进行大批量印刷,不怕泄密。

    试卷右侧有“专栏”,写考生的姓名、籍贯,然后试卷收集时每二十份叠在一起,把最右端封起来、是为“糊名”,考官批阅试卷时,根本就不知道是谁的试卷。

    种种措施,都是为了确保考试的公平性,这个时候,州学有学者云集、印刷业兴盛的好处显现出来,换做别的地方,想要对试卷保密,其难度可是会翻上几番。

    但问题还有,大量参加考试的人员齐聚西阳,会带来严重的治安问题,一旦有患者和其他人混杂在一起,还会有爆发大规模疫病的危险。

    不仅如此,在放榜公布入选名单时,考生蜂拥而至看榜,要看自己是否入选,到时候必然人山人海,一旦处置不当,大规模踩踏事件必然发生。

    上一次考试,放榜时就差点出现这种情况,亏得现场维持秩序的官军将士反应够快,拼命组成一道道人墙维持秩序。才没有让群体踩踏事件发生。

    那么,下一次考试也不能出现群死群伤的大事件。

    郝吴伯知道黄州举办考试要面临的问题有很多,但考试一定要顺利举行、完成,决不能让人找到攻击“考试选拔”的借口。

    从汉时的“举孝廉”起,朝廷选拔人才的制度,到后面都会变成权贵、高门世家、地方豪强把持晋升通道的工具,寒族子弟根本就没有什么机会入仕。

    如今有一种比较公平的人才选拔方式出现,虽然受到寒族子弟的欢迎,但也受到多方质疑,如果在黄州举办的考试出了大事,“考试选拔”很可能就此夭折。

    郝吴伯很认同“考试选拔”这一人才选拔方式,他希望有朝一日,考试选拔能够形成制度,定期举行,让天下无数渴望入仕却被拒之门外的寒族子弟,有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所以无论如何,明年二月的考试都必须顺利进行,黄州总管府及黄州州府、西阳郡署的官员,都在为此而忙碌。

    而朝廷在黄州接二连三举办考试、选拔人才,为国选士只是明面上的说法。

    其中隐含有另一层深意,郝吴伯不知别人看出来没有,他是很清楚的。

    天子,是在用考试选拔的方式,收买山南荆襄各地人心,同样,西阳王,或者说杞王父子、伯侄三人,也在用考试选拔的方式,收买山南荆襄各地人心。

    所以一场考试,牵扯甚多,其中暗流涌动,一不留神被卷进去怕是要倒大霉。

    郝吴伯不会是主考官,但却是“承办方”的负责人,他可不想倒大霉,所以不敢掉以轻心,想着肩上的重任越来越多,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在黄州(巴州)的差不多十年时间,郝吴伯得到的历练可比其他地方官多得多,除了没有带兵打仗比较遗憾,几乎什么事务都处理过了。

    这都多亏“甩手掌柜”西阳王所赐,郝吴伯不由得无奈苦笑。

    西阳王倒是潇洒,在外面打仗砍人砍得快活,也不知何时能结束战事,回来处理那越来越多的政务。

    边想边吃饭,妻子韩氏不知何时离开,郝吴伯吃完饭后在书房看了一会公文,又陪儿子玩耍了一会,见夜色深沉,便转入寝室。

    刚进去,他就看见了韩氏的身影,随后愣住了。

    此时的韩氏,身上穿了黑色衣物,但全身上下曲线尽显,好像又没穿,仿佛光溜溜站在他面前一般。

    服妖!

    郝吴伯脑海里首先闪过这两个字,见韩氏娇羞的看着自己,只觉得口干舌燥。

    “夫君...这是...针织内衣...好看么?”

    “啊....怎...么...怎么如此...贴身...”

    血气方刚的郝吴伯说话都结巴起来,他没想到传闻中伤风败俗的针织内衣裤穿在韩氏身上,竟然会让娇妻愈发妩媚动人。

    “奇装异服,简直是伤风败俗!”

    满怀期待的韩氏听得夫君如此说,惊得目瞪口呆,她可是满怀欣喜穿上“固宠神器”,要给夫君一个惊喜,结果...

    委屈的泪水还没流出来,韩氏就被呼吸急促的郝吴伯拦腰抱起,往卧榻而去。

    “如此奇装异服,成何体统?为夫要好好教训贤妻一番!今夜就莫要睡觉了!”

第二百零一章 暗流涌动(续)

    上午,西阳城内多处出现人群聚集的现象,总管府署刚张榜公布的一个消息,引得无数人围观,聚集在各张榜处的人越来越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部分人不识字,看不懂公告上说的什么,一旁有吏员高声念着内容,其他人默默的听。

    明年年初,山南东道大总管府将在黄州西阳举办考试,选拔人才,考试日期定在二月十五日,连续考三日,选拔名额是五十五人。

    参加考试的人,不限籍贯,身份清白即可,贱籍不可参加,若有隐瞒,一经查出必然严惩。

    考试内容分三科,明经、进士、算术。

    明经科,分为帖经和墨义。帖经试题是摘录经书的一句并遮去几个字,考生需填充缺去的字词;墨义则是一些关于经文的问答。

    进士科,要求考生就特定的题目创作诗、赋。

    算术科,纯粹考算术,根据各类计算题进行解答。

    每个考生至少要报考其中一科,明经科、进士科各录取二十人,算术科录取十五人。

    如有考三科的考生,三科成绩达到要求,以三科通才特选计,不在五十五人之内,直调长安听用。

    公告里还划定了各科考试的大概范围,以及参加考试的诸多细则、事宜,从今日起往后的数日时间,黄州总管府各州郡以及荆州总管府、襄州总管府、安州总管府下辖各州郡,官署都会张榜公布这一消息。

    甚至连洪州总管府各州郡,也会张榜公布这一消息,与此同时,各州郡还会公布考试细则、报考方法,欢迎大家到当地官署询问。

    传闻成真,消息随即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扩散,而西阳城内的舆论焦点,全都聚集在这次考试选拔之上。

    通过考试就能当官,若是在以往,这种事说出去都没人信,然而现在成真了,继天子遣使到黄州举办考试选拔人才,如今山南道大总管府也要举办考试选拔人才,

    这种机会有没有下一次很难说,所以消息落实之后,许多人都激动万分,想着报名参加考试奋力一搏,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

    但报考细则写的很清楚,不是谁都能参加考试选拔,免得有才疏学浅的人滥竽充数,白白浪费官府人力物力。

    从二月一日起,截止二月十三日,已报名的考生要在黄州州学参加“摸底考试”,州学会出试卷,难度中等,考生考完后半个时辰内就能知道结果。

    考生必须通过这个“摸底考试”,才有资格参加真正的考试。

    而要参加摸底考试,就得交押金,若通过摸底考试,那么押金悉数退回,如果通不过,押金是不会退的。

    押金是两贯或等价粮食、布帛,可能很多考生囊中羞涩交不起,那没关系,可以在官府的见证下和黄州的几个作坊签订“用工契约”,由作坊先垫付押金。

    考生若通过摸底考试,押金退回作坊,若考生通不过摸底考试,要到作坊以“做工”一定期限的方式偿还押金。

    关于这场考试选拔,众人议论纷纷,而有的人很快从中找到商机,那就是出租房屋。

    上一次考试选拔,让许多房东赚了一笔,而此次规模更大的考试,可想而知会有更多的外地人涌入西阳,客栈、邸店里住不下,自然要租房子或者与人合租。

    有的人是考试前几日才会抵达西阳,但有的人却会提前月余在西阳住下,前一次考试就有大户人家子弟如此,这次,来的大户子弟会更多,租的可都会是院子。

    提前在西阳住下,然后参加考试的读书人就有时间到州学去听讲,去图书馆通宵看书,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以后不一定会再有。

    大户们即便平日里扣扣索索,关键时候也不会省那几个钱。

    房东们看见了商机,其他行业的人也看到了商机,各处风月、娱乐场纷纷做好准备,要更好的接待四方来客。

    而各处茶肆、酒肆、食肆也在摩拳擦掌,要抓住这极其难得的机会扩大营业额,那些贩卖炊饼、小食品的街头摊贩也欢欣鼓舞,要购入更多的米、面、蛋等食材,届时好好赚一笔。

    这一重大好消息,连带着各家养殖场还有制作销售火腿、肉松、腊肠等肉制品的店家也激动起来。

    各镖行同样激动万分,按照上一次考试的经验,许多外地考生因为无法保证长途跋涉的安全,纷纷到镖行分号办理“客运”业务,此次有需求的人会更加多。

    到时候打个六折,沿途各地捎带上要到西阳的客人(考生),一个镖队的“客运”能力,可以要比往日高许多,连带着沿途城池的邸店、客栈生意都会好起来。

    最高兴的当属书坊,各类经学、算术典籍,还有各类试题集以及上一次考试的试题集,他们早已提前准备了许多,今日官府张榜公告,书籍瞬间销售一空,订单纷至沓来。

    这只是开始,可想而知还会有很多人要购买相关书籍,所以对于书坊和造纸作坊来说,这可是一个巨大的商机。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人很高兴,大量外地人聚集西阳,其中肯定有很多肥羊,那么他们施展手段坑蒙拐骗抢,就能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

    同一个消息,引得大家起了不同的心思,不知不觉城内间暗潮涌动,不过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明年二月的那场考试选拔,即便自己不能参加,却可以沾光。

    考生考取功名,他们租房子、在街边摆摊、卖家禽家畜,甚至卖菜、跑腿,都能多赚许多。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百姓在议论纷纷,西阳王府司马张定发,骑在马上缓缓向北门前进,看着街道左右情形,不由得感慨。

    他之前奉命护送王妃和世子返回西阳,如今休息完毕,要带着侍卫们赶赴亳州,在西阳王帐前听令,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

    西阳城的变化很快,张定发在想,待得自己回来时,西阳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出了北门,在王府湖畔庄园驻扎的侍卫队伍主力,已经来到官道边等候,见着张定发带着部下抵达,众人策马跟上,浩浩荡荡向北前进。

    张定发回首再望西阳,大声向侍卫们喊着:“功名须得马上取!儿郎们,不要输给那些读书人!”

第二百零二章 暗流涌动(再续)

    亳州州治小黄,临近午时,街道上行人来去匆匆,因为新一批官军军纪很好的缘故,小黄居民经历了最初的惊慌后,已经平静下来,敢走上街头,敢从巡城、放哨的士兵身边经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这股官军七八日前在宁平城击败了“旧官军”,前线局势缓和,小黄城内紧张气氛缓解,许多居民开始出来讨生活,城内正常的生活秩序开始渐渐恢复。

    时局艰难,但日子还得过下去,既然控制小黄的这些个官军没有暴行,那么人们对其信任稍微增加了些。

    城内的人气渐渐恢复,各类邸店、食肆陆续开门营业,入城售卖瓜果蔬菜、粟、麦、柴禾的周边居民也变多,有胆大的行商开始入城,日子,似乎好起来。

    然而对于街边沽酒的卖酒翁老许来说,好日子刚开始就结束了。

    祖传的酿酒手艺,传到他已经传了很多代,祖传的酿酒酒曲“神曲”,同样传了很多代,而现在,有人要强买。

    先前州城换了官军,老许和其他人一样很害怕,后来听说新官军军纪好,家里又快断粮了,恰逢替人酿的几坛酒对方又不要,老许便用车载着酒入城售卖,赚些钱去买粟。

    开始有几个官军来买酒,一手交钱一手交酒,买卖成功,让老许颇为高兴,结果不久之后一位年轻郎君来买酒,试着喝了一勺后不但把剩下的酒全包,还要买他酿酒的“神曲”和手艺。

    年轻郎君二十多岁,衣着普通却气度不凡,一说话是外地口音,身后跟着二十几个随从,个个带着武器,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老许不愿意买祖传“神曲”和酿酒手艺,却被对方缠住无法脱身,只能心中叫苦。

    “粟四十斛,这酒曲和酿酒手艺卖不卖?”

    “郎君!这可是某等祖传手艺制作的酒曲,哪里能卖..”

    “五十斛。”

    “不不,这真不能卖...”

    “六十斛。”

    老许听得这个数字只觉得口干舌燥,粟六十斛,够他一家三口吃一年了,按说肯定值,可是...

    这可是祖传的神曲和酿酒手艺啊!卖给外人,祖宗们可是要显灵怪罪的!

    “这样,七十斛,反正寡....呱呱叫的乌鸦不会在你家落下,我呢,买了神曲回家乡酿酒,不会黄了你的买卖,这交易不错吧?”

    老许急得汗出如浆,对方出的价格真的很划得来,但他一方面担心对方说话不算话,一方面担心对不起祖宗,正是天人交战之际,对方又发话了。

    “七十斛不合适?那就六十斛。”

    叫价忽然回落,让老许错愕:“啊?这这...”

    “价格不合适?五十斛。”

    “不不不!郎君!这怎么能...这能么能降价呢!”

    老许急得快要哭出来,对方砍价的本事了得,让他方寸大乱,七十斛变成五十斛,如此大的落差,让他错愕、悔恨。

    “五十斛不合适?那就再...”

    “不不不!郎君!七十斛好不好!”

    “七十斛?不行,过了就过了,六十斛。”

    “郎君啊!我这可是祖传的手艺...”

    “嗯?”

    “好,好!就六十斛...”

    “成交,一会,我派人送六十斛粟到你家里,记住,神曲要分一部分出来,分量要足,酿酒工艺,我会派人去学。”

    “是是是...”

    痛并快乐着的老许,拿着对方给的一贯“定金”,心终于定下来,带着对方指定的几个人往城外走。

    刚走几步迎面过来几名官军,身后还有几个精悍的男子,看上去十分凶狠,老许不敢多看,低着头从这些人身边走过。

    哨探军情返回的卢勿吉,来到西阳王面前,行礼之后等着对方垂询。

    “强买”酿酒神曲成功的宇文温,看着对方问道:“卢勿吉?”

    “小人在!”

    “这一去一回,你的同伴折了几个?”

    这个问题出乎卢勿吉的预料,让他有些感动,随后回答:“回大王,小人和同伴全都平安回来了!”

    “很好,那么你说说,探出什么消息了?”

    看了看周围,见着人多,卢勿吉有些犹豫,见宇文温示意继续,便低声回答:“回大王,奸相已经死了!”

    这个消息,让宇文温有些惊讶,从宁平故城之战到今日,过了七日,他的军队刚刚修整完毕,如果对方所说为真,那么邺城那边,此时怕是要暗流涌动了。

    “卢勿吉,你可知道,这消息若是弄错了,会有何种后果?”

    “大王请放心,这消息绝对不会有错!”

    “好,随寡人来。”

    。。。。。。

    邺城,午后,蜀王府,王府外戒备森严,王府内有哭声隐隐传出,盛放蜀王尉迟遗体的棺椁半开,摆在正厅,蜀太妃王氏扑到棺椁上,抱着儿子已经发臭的遗体,摸着儿子已经变色的面庞,嚎啕大哭。

    本来一切好好的,直到前日,才得密报说蜀王在亳州战殁,遗体被部下秘密送回邺城,她听完消息后就昏倒在地,醒来后哭了一夜。

    短短两年时间,王氏先后丧夫、丧子,为故蜀王服孝还没有结束,自己的儿子又离他而去,此时王氏悲从心中来,哭得几乎再度昏厥过去。

    同样哭得撕心裂肺的还有蜀王妃崔氏,她不敢相信正值壮年的夫君竟然会出事,竟然会丢下自己和儿子撒手而去,前日已经哭成泪人,如今更是哭得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一脸默然的尉迟佑耆,看着棺椁里躺着的兄长,心中悲痛万分,他强忍悲痛,将母亲搀住,要扶母亲到一旁坐下,王氏奋力挣脱,又扑到棺椁上,看着儿子的遗容哭起来。

    哭声震天,让厅外守候的文武官员黯然神伤,他们都是蜀王尉迟的心腹,使出了浑身解数才把蜀王遗体悄悄运回邺城,与此同时严格对外保密。

    蜀王的棺椁于今日才抵达邺城,事前严格保密,没有走漏半点消息,如今入了王府,消息肯定会传开,所以,当务之急,是要确定一件事情。

    相府司录崔子枢、主簿房恭懿,相互间交换了一下眼神,领着其他人一起入内,要赶紧把那件事情定下来。

    蜀王,是朝廷的擎天巨柱,如今轰然倒塌,必须赶紧竖起另一根支柱,不然前方战事危急,后方人心惶惶,邺城必然暗流涌动,会出大事的。

    所以,由谁来继蜀王位,很重要。

第二百零三章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正厅,王府仆人正在为躺在棺椁内的尉迟“梳洗”,侧厅,变成蜀太上妃的原蜀太妃王氏坐在榻上,面前一众文武官员,正在陈述利害关系,希望王氏能够当机立断,让蜀王世子继蜀王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变成蜀太妃的原蜀王妃崔氏,啜泣着坐在王氏身边,榻旁站立的尉迟佑耆见着大家主张让世子继蜀王位,心中有些着急,因为他觉得这样不妥。

    所谓“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父亲死了由儿子继承家业,这本是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若是儿子年纪太小,无法承担守住家业的重任,就得“兄终弟及”,让叔叔来继承家业。

    尉迟佑耆听人讲史,知道后汉末年天下三分,东吴孙策临终前,把位置让给弟弟孙权,而不是年幼的儿子,正是因为如此,才保住了孙家打下来的基业。

    而现在,蜀王世子年幼,根本就挑不起大梁,尉迟佑耆自己虽然是蜀王的亲弟弟,但威信、人望都不足以镇住局面。

    御座上那个天子是赝品,实权都在丞相、蜀王手中,如今蜀王战殁,正值多事之秋,前方战事危急,后方人心浮动,一个小家伙撑不起重任,尉迟佑耆也不行。

    所以...

    尉迟佑耆看着面前几名痛哭流涕的官员,心中愈发焦虑,他认为这些人完全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置大局于不顾。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的三兄、胙国公尉迟顺继蜀王位,来个“弟终兄及”,尉迟顺当了蜀王,肯定镇得住局面,别的不说,并州总管尉迟勤肯定乐见尉迟顺继蜀王位。

    尉迟勤、尉迟敬两兄弟是尉迟顺、尉迟佑耆兄弟的堂亲,尉迟家族的重要成员,若是让年幼的蜀王世子继位,把尉迟顺撇到一边,在外领兵的尉迟勤兄弟心中哪里会痛快?

    这种时候,若是家族成员内讧,那么尔朱氏覆灭的教训,尉迟氏怕是要重蹈覆辙。

    这个道理,尉迟佑耆明白,而在场的官员们难到不明白?

    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尉迟的心腹,和尉迟顺关系不怎么样,如果尉迟顺继蜀王位,对方必然提拔自己的心腹来把持大权,如此一来,现在这些人就得靠边站。

    在权力面前,有人丧失理智,但对于尉迟佑耆来说,这种关键时候决不能出错,因为一旦处置不当,家族就完了。

    到时候,面前这些人可以投降,即便没官做也能回家优哉游哉过日子,而他们尉迟家族,恐怕要被人斩草除根。

    尉迟佑耆见着在场之人当中还有几个没开口,认为对方一定是和自己有相同看法,只是瞻前顾后不敢开口。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事已至此,尉迟佑耆豁出去了:“母亲,孩儿有话说!”

    时不时用手巾擦着眼泪的王氏闻言看向儿子:“五郎有话就说吧...”

    “母亲!孩儿读书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总是听说过的!”

    “母亲!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局面,只有稳住局面,才能保得家族安全,只有家族安全,族人及亲眷们才能安全!”

    “所以,孩儿以为,当以三兄继蜀王位最为合适!”

    王氏听着儿子所说,还没有作出反应,一旁啜泣的蜀王妃崔氏大哭起来:“大王!大王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日后还怎么活呀!”

    这还没完,崔氏随后跪下,膝行近前抱着王氏的腿,涕泪横流:“母亲,大王浴血奋战,结果战死在沙场,留下世子孤苦无依,若母亲在时还能回护一二,可..可...”

    “妾的两位兄长为国出征,如今生死不明,妾娘家已无人可依,只能靠母亲保护我们孤儿寡母,若是日后,日后...”

    世子如今还不知此事,由奶娘带着在后院玩耍,崔氏声泪俱下的哭着,让王氏心乱如麻,她想起先走一步的儿子,想着年幼的孙子,再度悲从心中来,嘴角抽搐说不出话。

    有“苦主”开口,接下来的话就好说许多,那几个主张“父死子继”的官员,开始发动反击。

    尉迟佑耆是太上妃亲生,和故蜀王是亲兄弟,不好直来直去反驳,所以他们的说法就是“求稳”。

    先前,先蜀王(尉迟迥)去世,故蜀王(尉迟)继位,好不容易才把朝廷格局调整好,安排可靠之人任要职、掌机要,一年多来,格局愈发稳固。

    故蜀王薨,这些人多少都会念旧情,继续辅佐世子,可如果胙国公继位,势必要再次调整一番,提拔可靠之人,会出现官职变动。

    如此一来,那些本来忠于故蜀王的人会心中惴惴,如今前方战事危急,若有人趁机从中蛊惑,恐怕会横生枝节,对大局不利。

    故蜀王战殁,将领们之所以秘密将其遗体运回邺城,就是求稳,试图将负面影响压到最低,让世子继蜀王位,正是求稳的最佳选择。

    世子继位,因为年幼,势必倚重故蜀王的原班人马,这对于安抚人心是很有好处的。

    然而世子年幼,肯定主持不了大局,那么请几位叔伯、堂兄协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叔伯,指的是尉迟顺、尉迟佑耆,还有堂叔伯尉迟勤、尉迟安、尉迟敬,堂兄指的是尉迟靖,都是尉迟家族的成年男子。

    几位叔伯久经沙场,当然要继续委以重任,率领重兵继续抵御逆贼进犯,而蜀太上妃可以为新继位的小蜀王遮风挡雨,拿主意、定策略,在各佐官的帮助下,维持朝廷运作。

    蜀太上妃是世子几位叔伯的长辈,又是先蜀王遗孀,世子继蜀王位后,也许几位叔伯心里不高兴,但他们敢不听蜀太上妃的话?

    蜀太上妃无论是在家族内还是朝廷内外都颇有威望,在先蜀王的门生故吏中也有影响力,对如今辅佐嫡孙,名正言顺,再合适不过。

    世子继位,有蜀太上妃来拿主意,故蜀王任命的官员不会风声鹤唳,所以,这是最稳妥的选择。

    生怕王氏瞻前顾后,有人举了个例子:北魏的文明太皇太后。

    文明太皇太后即冯太后,出身于北燕皇族长乐冯氏,是北魏文成帝拓跋的皇后,献文帝拓跋弘的嫡母,孝文帝拓跋宏(元宏)的嫡祖母。

    拓跋去世,政局动荡,冯太后临朝称制,定策诛杀权臣,后来拓跋弘去世,冯太后继续临朝称制,辅佐孙子稳定政局。

    有这个先例,说明幼主继位并不是问题,只要有一位有才干、有威望的长辈辅佐,那长辈是不是叔伯都不要紧。

    虽然蜀王不是天子,太上妃帮着嫡孙处置事务说不上临朝称制,但道理差不多,叔伯有可能夺侄子的位置,难道嫡祖母会害嫡孙?

    王氏听到这里有些意动,却无法下决心,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那几名护送尉迟遗体回来的将领:“大王当时,是当场战...战殁,还是负伤撤离,之后才伤重不治?”

    “回太妃...太上妃,大王并非当场捐躯。是撤离战场时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军医救治不及,才...”

    “大王临终有何遗命?”这是王氏刚想起的一件事,之前收到密报时,没听说尉迟临终时是否有遗命。

    “大王弥留之际,神智清醒些许,只来得及说‘此仇必报’,便薨了...”

    王氏听到这里,心如刀绞,儿子含恨而终,她这个做娘的也愤懑不已:“那些黄龙兵是如何保护大王的!竟然让人害了大王性命,他们还有脸活着!”

    “太上妃,那一战随大王出击的黄龙兵,护卫大王杀透重围,全都战殁,无一人生还...”

第二百零四章 孤儿寡母

    侧厅,蜀太上妃王氏正独坐发呆,几位文武官员刚刚退出厅外,方才大家说得口干舌燥,建言“父死子继”,由世子继蜀王位,王氏心动,却始终拿不下主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心乱如麻,王氏要静一静,所以其他人都退了出去,然而即便一人独坐,王氏的心也静不下来。

    她是不待见尉迟顺,不甘心蜀王位被非己所出的儿子占了,真的担心嫡孙落得凄凉下场,但这不是简单的家务事,稍有不慎,就会国破家亡。

    对于王氏来说,真到了那一步,不但夫家(尉迟家)要倒大霉,连娘家(王家)也要倒大霉,这种时候,必须权衡利弊,求稳为上。

    一想到“求稳为上”,王氏对“父死子继”、自己扶助嫡孙掌权的建议又有些心动。

    儿媳的两个兄长生死不明,没有可靠的娘家人帮忙,但她有。

    王家子弟在朝中多少有些实力,王氏觉得自己好歹还有个儿子,对于亡夫的门生故吏有些影响力,对亡夫的几个侄子也有威慑力,再加上儿子(尉迟)的心腹们,确实可以稳住朝廷局势。

    所以这个建议确实是“求稳为上”,但有一个问题,她不得不面对,那就是领兵在郑州征战的尉迟顺,听了这消息后会失去理智?

    尉迟顺的女婿,是邾王(西阳王)宇文温,宇文温此时就在亳州一带,手中兵马如狼似虎,万一尉迟顺因为蜀王位一事,气急败坏投了对方,那局面可就会崩坏了。

    王氏偏心归偏心,但不代表蠢,她既不想让亡夫前妻所出之子继蜀王位,也要提防对方破罐子破摔,到时候尉迟顺也许能靠着女婿保命,她这边怕是要全家死光。

    正是顾忌着这一点,王氏方才一直在犹豫,但若要把王位让出去,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行的,所以左右为难。

    就在这时,呼喊声起,王氏抬头一看,却是世子哭着跑过来,一头撞入她的怀抱,哭喊着要“阿耶”,随后跟来的崔氏,跪在王氏面前哭泣着:

    “母亲!世子年幼,媳妇又无能,还请母亲护着世子,莫要让人害了大王的血脉啊!”

    王氏闻言怒目而视:“谁敢!谁敢害世子!”

    “如今没人敢,可日后呢?世子会长大的,母亲总不能护他一辈子,到时候媳妇和世子孤儿寡母,谁都可以欺负...”

    崔氏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母子嚎啕大哭,哭得王氏心酸不已,“孤儿寡母”四个字,让她心如刀绞。

    数十年风雨,王氏见过也听说过孤儿寡母被欺负的事情,一家之主撒手而去,留下孤儿寡母无人照应,家产要么被叔伯以各种名义侵占,要么孤儿“走丢”寡母“暴毙”。

    想到尉迟的遗孀和儿子会落得如此下场,王氏哪里能不揪心,而崔氏把儿子抱来一起哭,就是要为儿子继蜀王位而奋力一搏。

    崔氏的两位兄长崔弘度、崔弘升如今生死不明,说不定已经没了,她没有娘家人倚仗,以后就只能靠儿子。

    儿子若继蜀王位,现在小不要紧,有嫡祖母王氏护着,只要熬上几年等儿子长大,崔氏后半生就有依靠。

    若是让尉迟顺继蜀王位,孤儿寡母就只能靠边站,待得王氏驾鹤西去,她娘俩就只能吃残羹剩饭,仰人鼻息。

    所以,崔氏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候,无论如何都得让儿子继蜀王位,只要有名分在,儿子的地位就稳,熬到长大就好。

    关键就在王氏的态度,所以崔氏带着儿子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不一会,又有不速之客在尉迟佑耆的带领下来到厅内,要向太上妃王氏辞行。

    来人是王忻和几名王家子弟,他们来向姑祖母王氏告辞,说要辞官回乡,不在这里给姑祖母招惹麻烦。

    如今关键时刻,王氏还指着娘家人来撑场面,结果见着孙辈如此无能,她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们...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

    “平日里大王是如何提拔你们的?嗯!”

    “现在大王刚走,留下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就等着你们照应,现在倒好!一个个就想着跑!你们是不是连姑祖母也不管了!”

    王氏气得站起身要打不肖孙辈,结果刚站直便觉得有些天旋地转,王忻见状赶紧上前扶着姑祖,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着:“姑祖母!不是孙辈不经事,实在是..”

    “大王在时,提拔孙辈任要职,为朝廷效力,有许多人对此颇为不满,只是不敢说出来。”

    “如今大王不在了,孙辈等还留在那位置上,必然有人趁机发难,为难姑祖母...”

    “眼下,大王留下孤儿寡母,还眼巴巴等着姑祖母劳心护着,孙辈哪里能横生枝节,让姑祖心烦意乱..”

    王氏闻言气得一把推开王忻:“谁敢聒噪,谁敢!你们这几个不中用的,听到人议论就往后退,连妇孺都不如!”

    “那哪里是议论些许!都说我们王家子弟就是那什么..”

    王忻欲言又止,王氏瞪着他喝斥:“是什么?嗯?说!”

    “说...说我等王家子弟中迟早要出第二个王莽...”

    “谁!是谁敢如此放肆,你说!”王氏气得浑身发抖,尉迟佑耆怕母亲气出病来,赶紧扶着对方坐下:“母亲莫要生气,都是小人嚼舌头。”

    “所以,我,就该撒手不管是吧!就该任由别人欺负孤儿寡母是吧!王氏子弟都该辞官回乡、以示清白是吧!哈哈!”

    王氏气极而笑,之前的犹豫已经被熊熊怒火烧得无影无踪,尉迟佑耆见着母亲气鼓鼓的样子,不好再提“弟终兄及”。

    崔氏抱着儿子,两人哭得一抽一抽,孤儿寡母十分凄惨,而王忻几人低着头站在一旁,垂头丧气,宛若父亲去世、即将被嫡兄扫地出门的庶子。

    如果尉迟顺继蜀王位,他们王氏子弟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所以,王忻等人要趁着姑祖母还没脑袋发热时,奋力一搏,来个以退为进。

    王氏坐在榻上不言不语,过了一会,开口说道:“父死子继,理所当然,四郎留下孤儿寡母,我决不让人欺负!”

    “快,请房主簿、崔司录几位入内,把大事定了!”

第二百零五章 喜讯?

    上午,大帐内,尉迟顺独坐发呆,案前放着两道诏书和两封家书,昨晚诏书和家书同时抵达,在一道诏书里,天子封他为安固郡王,子尉迟嘉德为安固郡王世子,夫人王氏为安固郡王妃,食邑万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又拜为太师,加殊礼,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授大司马,以本官任河南道行军元帅,豫州牧,持使节都督豫、亳、徐等二十五州诸军事。

    这一道诏书,让尉迟顺进爵为王(郡王),让他统帅黄河以南、虎牢以东所有官军兵马,让他自行处置豫、亳、徐三总管府军政事务。

    换而言之,他就是黄河以南、淮水以北、虎牢以东、青州以西广大地区的王,一切事务均由他自行处置,无需上奏天子,也就是“专断”。

    若换做以往,这对于尉迟顺来说可以说是“喜讯”,然而另一道诏书中的内容,却让他高兴不起来。

    丞相、蜀王,讨伐逆贼时身被重创,不治,薨于邺。

    尉迟死了,尉迟顺的弟弟尉迟死了,虽然两人是同父异母兄弟,虽然两人的关系不怎么样,但尉迟继蜀王位后好歹撑起了先父打下来的基业,尉迟顺不服也得服。

    尉迟顺和尉迟再有恩怨,也是私人恩怨,尉迟作为父亲指定的继承人,至少很好的挑起了家族重任。

    而现在,尉迟去世,对于尉迟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没想到宁平故城一战,弟弟竟然会身负重伤,以至于伤重不治。

    那一战,敌军主帅是邾王(西阳王)宇文温,是尉迟顺的女婿,也就是说,他的女婿击败了他的弟弟,导致他的弟弟伤重不治。

    这一结果,是尉迟顺没有想到的,他于战前分兵增援尉迟,知道己方要拦截一支敌军,其主帅若是女婿,女婿恐怕要完、自己两个女儿要守寡,可结局却是反过来的。

    尉迟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女婿还在亳州虎视眈眈,下一个目标就是驻扎曹州与其对峙的官军。

    而对于日益危急的战事来说,后方更让尉迟顺焦急,因为继蜀王位的竟然是世子,他的小侄子。

    父死子继,理所当然,但是得分时候,蜀王的人选不仅决定着王位归于谁,还决定着尉迟家族命运,如今的关键时刻,尉迟顺认为只有自己才是蜀王的最佳人选。

    只有他继蜀王位,才能最大可能稳住因为尉迟去世而变得不稳的朝局,也就是说,只有“弟终兄及”,才能有效凝聚尉迟家族的力量,这一点,他认为弟弟尉迟临终前应该能想到。

    然而,弟弟负伤伤重,秘密回到邺城后,没有做出这样的决定。

    尉迟顺心中有些悲愤,他为了家族可以放下和尉迟的恩怨,而对方,关键时候还是没有放下。

    如果说,此时尉迟氏已经扫平宇文氏,朝野内外再无敢反抗者,尉迟如此安排到也说得过去,但如今局势危机,宇文氏的军队就要打到黄河边上,而朝廷内部正因为官军接连失利而人心惶惶。

    这种时候让一个小孩子出来挑大梁,挑得动?

    天子是假的,是个傀儡,朝廷大权集于丞相府,小孩子当了蜀王、丞相,谁相信一个小孩子能治理国家?

    尉迟顺想到这里,目光转到案上的一封信,那封信是他的继母、蜀太上妃王氏亲笔所写,王氏在信中请求他摒弃前嫌,为了大局着想,辅佐小侄子。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家族没了,什么都没了,王氏希望尉迟顺能以家族利益为重,抵御强敌,保得家族安全,同时也是保得家人安全。

    当年尔朱家族内讧而导致灭亡的教训,绝不能重演。

    王氏在信中说,尉迟佑耆会任洛州总管,镇守洛阳;尉迟勤会进爵太原郡王,**河东;尉迟敬任相州总管,护卫京城;尉迟安将出任冀州总管,和尉迟敬各自操练新军。

    尉迟顺的侄子尉迟靖,任河阳总管,诸位尉迟家的男儿担当大任,要为家族渡过难关而努力。

    如今正是尉迟家族面临严峻考验的时候,王氏希望尉迟顺谨记尔朱家族败亡的教训,以家族为重,切不可意气用事。

    王氏在亲笔信的末尾,为先前母子之间的仇怨道歉,说待得他凯旋班师,会亲自赔罪。

    父母再有错,子女也不可能让父母向自己道歉、赔罪,此乃人伦纲常,所以尉迟顺不可能真的让王氏向自己赔罪,对方在信里如此放低姿态,也许是真心缓和关系。

    或者是缓兵之计,待得局势好转,又翻脸。

    尉迟顺年逾不惑,外孙都差不多十岁,不会被几句软话迷惑,几十年的恩怨,哪里是几句话能够化解的?

    父亲续娶之后,尉迟顺及两名兄长,和继母所出四弟、五弟关系很差,这都是拜继母王氏极度偏心所赐,如果对方稍微处事公平一些,何以至此。

    所以,口口声声说以家族利益为重,结果呢?让一个小孩子继蜀王位,小家伙哪里挑得起家族重任?

    这个时候,家族利益为重在哪里?你就是不想让我继承父亲基业!

    尉迟顺越想越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无奈,即便他对王氏再不满,但王氏说得很对,如今家族利益为重,他要是搞内讧,尉迟家族就会像当年的尔朱家族那样败亡。

    他的女婿是宇文温,宇文温是杞王宇文亮的亲生儿子,尉迟顺知道自己若是带兵投降,女婿看在女儿的份上,怎么都会拼尽全力保得他一命,所以自己不是没有退路。

    然而家族怎么办?

    尉迟顺觉得自己若是临阵倒戈,导致家族覆灭,日后哪里有脸面对父亲的在天之灵?

    更别说他的夫人..王妃和世子还在邺城,自己抛妻弃子苟活,以后还有脸见人?

    想到这里,尉迟顺满嘴苦涩,案上另一封信是他的王妃王氏所写,王氏在信中说,家里一切安好,尉迟嘉德已经被任命为左宫伯,宿卫皇宫。

    尉迟嘉德原是尉迟顺的侄子,当年由祖父尉迟迥做主,成了三叔尉迟顺的嗣子,而现在,尉迟顺知道儿子担当重任,同时也成了人质。

    当年,**河南的东魏大将侯景叛乱,致使留在邺城的妻儿倒霉,所以,现在**河南的尉迟三郎也要来一遍?

    进爵郡王,这是捧,给好处;让尉迟嘉德宿卫皇宫,这是暗地里要挟,如今强敌在外,面对继母的软硬兼施,尉迟顺还能说什么?

    还能有什么“冲动”?

    尉迟顺将诏令和家书收好,看起舆图,对他来说,当务之急,得稳住战局,化解眼下的威胁。

    当面的宇文明还好说,对方是下定决心对峙,把他钉死在许昌,而在东面亳州,他的女婿宇文温,好像又开始不安分了!

第二百零六章 喜讯?(续)

    亳州,州治小黄,州署议事厅内,西阳王宇文温正在品酒,这酒是秘法酿制,风味和亳州地区常见酒略有不同,一口下肚,让宇文温想起了熟悉而又陌生的一种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酒的名字叫做啤酒。

    有一首五言诗名为《喜》,内容为“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宇文温经历了洞房花烛夜,不可能经历金榜题名时,如今“他乡遇故知”,自然要庆贺一番,来个“久旱逢甘雨”。

    啤酒,一般指的是以发芽谷物(谷芽称为蘖)酿制的酒,“现代”意义的啤酒,定义是以麦芽为主要原料,加酒花,经酵母发酵酿制而成、起泡的低酒精度酒。

    在生产力爆发的“现代”,啤酒是很常见的酒精饮料,一般认为是“近代”从国外传入中国,但实际上,在古代的中国,已经有类似的酒,名为“醴”。

    大约在汉之后,醴被酒曲酿造的黄酒所淘汰,再加上这个时代的酿酒技术比不上“现代”,所以宇文温喝了许多酒,都没有找到啤酒的感觉。

    他不是“酒鬼”并不酗酒,所以其实无所谓“故知”,不过在亳州小黄城里,他在一个沽酒的老翁那里尝到了似曾相识的酒味,于是毫不犹豫将酒、酒曲、酿酒手艺都买了下来。

    粟六十斛,对于宇文温来说九牛一毛,偶然遇到的民间酿酒人,给他带来的惊喜,用六十斛去买很划得来。

    宇文温不通酿酒技术,大概知道中原自古喜欢用酒曲酿酒,这玩意他觉得大概类似于发酵物的“催化剂”,酿酒时得先靠酒曲引起发酵,所以酒曲及其运用往往成为酿酒成败的关键。

    而如何制作高效酿酒的“神曲”,就是酿酒人的秘方,这一般是祖传的手艺,不轻易让外人知晓。

    宇文温为了赚钱养兵,想过很多赚钱的花招,其中就包括喜闻乐见的套路卖高度酒,奈何他不是酿酒高手,纯粹的高浓度酒精可以靠多重蒸馏蒸出来,但拿去兑酒后口感很差,这种所谓“高度酒”基本卖不动。

    失败的探索,让宇文温对这个时代的酒以及酿酒工艺有了一些研究,他大概知道如今流行的制曲(造曲)方法是浸曲法,但效果因人而异。

    浸曲法大约是从蘖(谷芽)浸泡糖化发酵改变而来的,据说造曲和时节、时辰、用水有很紧密的关系,还得烧香拜佛,祈求五方五土之神赐予神曲。

    按照这个时代的著作《齐民要术》所说,世间(中原)常见八种小麦曲,分为神曲白醪曲笨曲三类。

    三类曲的酿酒效率不相同,效率最高的是神曲,最低的是笨曲,白醪曲则介于二者之间。“神曲”之名可能是由于其酿酒效率高而得,也可能是在造曲时须求助五方五土之神保佑而得名。

    那位沽酒的老翁,用的就是“神曲”。

    制曲的大概流程,就是某时节的某吉日、吉时,让身着青衣的童男拿着容器,面向某个方向,在某处水源取水若干次,中途一滴水也不能洒出来。

    然后酿酒人开始各种神秘无比的流程,最后得五方五土之神恩赐,获神曲若干。

    这种“封建迷信”宇文温是不信的,他琢磨制曲的关键应该就是曲种(菌种)、温度(水温、气温)、湿度、发酵时间以及水质,所以若想优化酿酒技术,就得引入科学。

    有温度计、湿度计、显微镜的帮助,还有改进的多重蒸馏工艺,酿酒技术大发展是迟早的事。

    具体怎么优化,不关宇文温的事,反正他派人专门去和那老翁学酿酒手艺,购买一部分“神曲”,日后慢慢琢磨即可。

    中原的传统农作物是粟、麦,在长江流域才流行种植稻米,用米酿的酒可以称为“米酒”,而用麦酿的酒可称为“麦酒”,若是能有物美价廉的麦酒出现,薄利多销之下,市场前景还是蛮不错的。

    宇文温在走访亳州民情时,发现饮酒之风在这一带颇为盛行,虽然平民连饭都未必吃得饱,但那些大户、豪强们,对于酒的需求量不低。

    这些人吃惯了粟、麦,喝的也是粟麦酿出来的酒,好像不太接受米酒的风味,所以要想酿酒出售借以获利,就得在麦酒上做文章。

    但更关键的是公共卫生问题,在这个医疗技术水平低下的时代,想要解决公共卫生问题很难,但对于宇文温来说,再难也得想办法用现有技术去解决,而提供廉价、大量的清洁水,是比较容易做到的办法。

    常言道“病从口入”,若能保证清洁的饮用水,就能降低人们患病的几率,那么本来在宋时才开始大量出现的熟水铺(开水铺),是很好的选择。

    西阳城里有熟水铺,为城中百姓提供低廉的清洁熟水(开水),避免百姓饮用生水导致患病。

    这是一项双赢的便民举措,经过官府大力宣传,西阳百姓开始乐于饮用熟水,以降低生病的几率,但依旧有人不乐意,对方觉得即便熟水铺售水的价格再便宜,也绝不会花“冤枉钱”。

    这些人,多是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要么囊中羞涩想省钱,要么认为烧水喝或者去熟水铺买水喝是怕死的表现,就喜欢逞英雄,偏偏要喝生水。

    喝什么水,是个人的自由,官府管不过来,但事关公共卫生,又都是些壮劳动力,官府总不能袖手旁观,除了加强宣传,宇文温觉得有一个办法或许能解决或者缓解。

    那就是借助低度酒精饮料,葡萄酒价格不低,如果有“啤酒”(麦酒),那就不一样。

    “啤酒”可以当水喝,因为酒里含有酒精,再加上“啤酒花”一类的添加物质,有一定杀菌、防腐作用,相对一般的熟水来说不容易**,可以作为较为卫生的大众饮用水来源。

    古代欧洲城市出现的啤酒馆,可以看做平民百姓较为可靠的清洁饮用水来源,宇文温正是想到这点,才打起了麦酒的主意。

    如果能廉价、大批量酿制类似于啤酒的麦酒,些许酒精味会引得那些“雄性激素过剩”的男人来喝,只要价格不比熟水高太多,就能确保酒肆深受男子汉们的欢迎。

    无论是“酒壮英雄胆”还是“酒壮怂人胆”的说法,都说明酒自古就是衬托英雄气概的必备品,对于普通人来说,那些争强好胜的男子,要想在同伴面前或者某些场景下显示自己“给力”,斗酒量可比斗水量有逼格。

    或者约上三五好友,在酒肆对坐,喝着啤酒,就着几碟小菜,相互间聊天、划拳猜码,也是很好的消遣,只要价格便宜即可。

    宇文温觉得那个时代既然有“喝啤酒撸串”的平民消遣,这个时代也应该能有。

    所以,廉价出售熟水的熟水铺,还有廉价出售“啤酒”(麦酒)的酒肆,就是城市居民可靠的饮用水来源,因为有利可图,必然能维持下去。

    至于由此引发的酗酒斗殴、将军肚等问题,比起公共卫生问题来说都不算什么。

    卖廉价啤酒的酒肆能不能出现,就看能不能高效、大批量、低成本酿造啤酒,宇文温从偶遇的卖酒翁那里买神曲、酿酒工艺,只是实现这一目标过程中的一个小小插曲。

    这几年,他派人到处寻访、求购酿酒工艺,陆陆续续有了收获,黄州西阳的酿酒人一直都在尝试新的酿酒工艺,不断有好消息传来,但要化为真正的“喜讯”,不知还要过多久。

    两杯酒下肚,宇文温结束感慨,命人将酒坛封好、搬走,他身为全军主帅,绝不能饮酒误事,熟悉的味道,品尝一二即可。

    鼓声响起,一刻之后,诸将依次入内,口中有些许酒气的宇文温,怕大家误会,提前声明:“寡人方才试酒,要为壮士们践行,故而说话有些酒气,不碍事。”

    话音刚落,他接着说道:“奸相已死!曹州之敌群狼无首,人心惶惶,如今正是破敌良机,诸位可随寡人一道,一战破之!扫平黄河以南!”

第二百零七章 细作

    下午,左城北,左山附近,许多士兵将所得薪柴带出树林,装上停在树林边的一辆辆马车上,装满一辆,做好登记,马车边缓缓向驶去,要把薪柴运回左城旁的大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待得每个队要砍的薪柴够了,才能回营,不然回去就得挨罚。

    左城是曹州州治,因为位于左山之南而得名,讨伐逆贼的朝廷大军驻扎左城旁,每日烧水做饭都要消耗大量薪柴,眼见着就要秋去冬来,需要的薪柴越来越多,士兵们砍柴的时间间隔越来越近。

    先前,是五六日砍一次,如今,是两三日砍一次,左山一带树林密布,外围树木已经被砍了许多,士兵们如今得向北走上一段路程砍柴。

    从军营到左山一带,走路单程得走五六里,砍了柴放到马车上,马车就拉着柴禾回营,士兵们还得自己走回去。

    来回十余里路,还加上要砍柴,一早出营,临近太阳下山才能回营,中间只能啃干粮充饥,士兵们往往回来时累得不行。

    所以砍柴是苦差事,各部兵马分别派人轮流砍柴,但即便不砍柴,留在军营里也不得休息。

    对于普通士兵来说,他们跟随大军出征,和那些随军青壮差不多,纯粹就是干杂务的,不要说砍柴,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反正都不得闲休息,做什么不是做?

    打仗,虽然是玩命的事情,但驻扎某处没有仗打时,不代表能休息,除了战兵外,一般士兵都会忙杂务而不是操练。

    所谓杂务,除了砍柴担水,遛马、饮马,还要替人做事,帮上官们打渔、打野味,不光为军中将领做事,还要在将领的指挥下,为当地大户做事。

    士兵们变成帮佣,去“雇主”那里做农活,如果哪个士兵会些手艺活,还会被上官安排去帮人修补东西、做木工、做手艺活,驮马也不能闲着,也得去“打短工”,给当地“雇主”拉东西。

    挣来的钱,上官拿大头,剩下一点点归小兵。

    胆子大、稍微有些能力的兵油子,选择自己“单干”,召集十几二十个同袍,换了身衣物,蒙上脸,拉帮结伙去打劫,打劫周边村落,或者打劫过路商旅。

    或者收了当地某大户的钱,换了身衣物去给对方当打手,对付仇家,或者是壮声势,反正就是收钱办事。

    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士兵,当然比一般人家的护院要狠,即便是徒手搏斗,也能打得对方抱头鼠窜,所以深受各地雇主的好评。

    那些被征召来服兵役的普通百姓,没能耐捞外快,就只能老老实实任由上头差遣,反正每日都会很忙,就是没时间操练。

    相比之下,出来砍柴倒也好,只要砍够了薪柴就能回去,若是运气好,捉到野兔之类的野物,还能开开荤,在野地里烤着吃,回去也不用交“孝敬”。

    每次砍柴,许多互不隶属的士兵跟着各自队伍出发,各个队伍浩浩荡荡开拨,到地方就各自砍柴,把足额薪柴放到马车上,再呼啦啦走回来。

    有的队伍砍得快,回来就快,有的队伍动作慢,自然就落在后面,但总的来说,一起出营的士兵们,到了下午大多都差不多能前后一起回来,头尾相距一里多,大队伍必然稀稀疏疏。

    而因为不是打仗或行军,士兵们走路速度有快有慢,而有的人走着走着要撒尿或者出恭,自然会被所属队伍拉下,和后面走来的其他队伍同袍混在一起。

    此次亦是如此,各队陆陆续续完成砍柴任务,陆陆续续向南侧数里外军营走去,没走出二里地,大队伍就渐渐拉长,各队士兵混杂在一起。

    虽说督将们三令五申说整队出营就得整队回营,但执行起来并不严格,大家都习以为常,没人计较。

    反正到了军营外,各什什长及队正会在辕门处点人,免得有敌军细作浑水摸鱼,混入军营刺探消息。

    但实际上这个规定执行得不严,因为每日进出军营的士兵有很多,光是对出去砍柴的士兵严没什么用,时间一长,守门的士兵也懒得计较。

    只有当那些送粮入营的队伍接近军营时,士兵们才会提起精神戒备、检查,而对于每日进进出出的熟面孔,计较多了反倒惹人嫌。

    今日守门的士兵,先见着一辆辆马车拉着薪柴回营,知道砍柴的士兵就要回来了,待得稀稀拉拉的队伍出现在视野里,没人觉得有何不妥。

    但临时起意巡营的侯莫陈琼不这么想,他虽然戎马多年,知道军中陋习,但肩负重任,不敢掉以轻心,如今蜀王新故,大营内人心浮动,一不留神便会让敌军细作趁虚而入,搞鬼搞怪。

    蜀王不久前于宁平故城之役战殁,遗体被部将悄悄运回大营,坐镇大营的侯莫陈琼和其他几位将领商议后,将蜀王遗体秘密运回邺城,而他作为相府司马,暂时行使主帅职责。

    前日邺城传来消息,说蜀王“伤重不治,薨于邺城”,世子继位,同时抵达左城的朝廷使者,带来了天子诏令。

    侯莫陈琼被任命为东南道行军元帅,名正言顺统领大军,讨伐盘踞亳州的逆贼。

    对于侯莫陈琼来说,邺城那边的事情想多了没用,当务之急是要解决眼前的敌人,然而适逢蜀王新故,己方人心不稳,只能以静制动,看敌军有何动向,他再做应对。

    侯莫陈琼当过高官,带过大军,见过无数风雨,所以对于稳住曹州局势很有信心,问题在于人心浮动,他就怕自己专心致志对付强敌时,背后有人捅刀子。

    尉迟一死,原本心向邺城朝廷的文武官员之中,可能有人会起心思,而在这大营内,也可能有将领会产生别样想法,若某人想要勾结亳州之敌来个里应外合,必然会有敌军细作往来军营,暗中通传消息。

    看着漏洞百出的营防,侯莫陈琼有些恼火,但他知道军营就是这样,一个绵延数里的大营想要完全戒备森严基本很难。

    远的,有刘宋名将檀道济“唱筹量沙”诓骗魏军细作,这就是军营戒备无法做到滴水不漏的证明,不然魏军细作哪里能看见宋军粮多(沙多)?

    近一些的,有东西魏沙苑之战,西魏大将达奚武带着三个部下换身衣服,趁夜混进东魏军营,不但探得巡营口令,还扮作督将四处巡营,鞭挞不守军纪的东魏士兵。

    所以,要想杜绝敌军细作潜入己方大营很困难,所以外松内紧才是正理,但外松也不能松得太过分,如今看着营外那些稀稀疏疏回营的士兵,侯莫陈琼觉得必须要整治一番。

    顺便筛查一下,这些人之中是不是有敌军细作。

第二百零八章 细作(续)

    砍柴归来的士兵,得知在入营时有“惊喜”,那就是每人得加餐,加一个炊饼,这可是难得的好事,饥肠辘辘的士兵们很快便在营门外排起长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为了避免有人浑水摸鱼,今日没砍柴也来领炊饼,回营的士兵们需要按照队的编制点人数。

    一队十个什,总共百人出头,每个队按什来排队,每个什由什长点人数,一人一个炊饼,要是做老好人给不是自己什的士兵混进来骗吃,其他人若知情不报,一经发现全队受罚。

    今日出营砍柴的队伍,出发时已经做了登记,此时回营的士兵,若不属于砍柴队伍,不得参与列队,也不得先入营,要在一旁等着。

    要等砍柴的队伍入营完毕,剩下的士兵才能入营。

    为了赶紧入营多领一个炊饼,急着排队的士兵们乱成一锅粥,各什什长咆哮着指挥本什士兵排队,营门外一阵鸡飞狗跳。

    除去砍柴的士兵,那些本不该出营,却因为各种原因出去的士兵,此时三五成群,看着砍柴的同袍们折腾,对方有有“惊喜”能加餐,让很多人颇为羡慕。

    一开始不是没有人动过浑水摸鱼的主意,但看阵势不对不好蒙混过关,大家就只能等着砍柴队伍排队入营,他们好赶紧回营休息。

    谁都想早些入营,然而越急越出错,许多士兵是被征发服兵役的百姓,大多左右不分,也没怎么练过队列,甚至连自己的队伍在哪里都弄不清。

    折腾了不知道多久,好不容易排成歪歪扭扭的队形,虽然看上去很难看,但好歹还算排成队了。

    经过队正的检查,各什列队依次入营,门口处有伙夫挑来的几筐炊饼,入营的士兵人手一个,旁人见了羡慕不已:果然是加餐。

    好不容易等着队伍入营完毕,其他等着入营的士兵正要往门里走,却被督将领着士兵拦住,说是要逐个检查是否有出营许可,不然就要追究擅自出营的罪责。

    士兵们听到这个说法的第一反应,就是“你莫非是头一天巡营的愣头青?”

    他们擅自出营,是被将领们派去“帮佣”挣钱,亦或者是想办法赚钱、打渔、打野味,虽然明面上说是违反军法,但每次事情闹开了,必然是不了了之。

    说什么“每人都要当众挨打二十仗以儆效尤”、“要追究所属队伍将领的责任”,这种话也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傻瓜才说得出。

    有兵油子甚至故意喧哗,鼓动其他人高声叫骂,煽动对峙,就是要把事情闹大,等到事情闹得不可开交,那些派他们出来挣钱的将领们也被牵扯进来,最后倒霉的就是这个要严明军纪的督将。

    在有心人的鼓动下,喧哗声越来越响亮,营门处场面开始混乱,就在这时,一队队彪悍的士兵从军营里冲了出来,如同饿虎扑羊般冲向鼓噪的士兵。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木棒,向着面色大变的士兵们咆哮:“蹲下!全都抱头蹲下!谁活得不耐烦了可以站着!”

    “胆敢在营门闹事,你们是活腻了还是怎的!”

    有人撑腰,那名督将的胆气愈发壮起来,指挥人将要入营的士兵全都抓起来,然后指着前头几个人:“你们几个,指认自己的同伴,一起受罚,加倍受罚!”

    那几人知道今日是真的倒了霉,苦苦求饶,结果每人都被抽了一两个耳光,随后捂着脸去指认同伴。

    被指认的人,同样哭丧着脸,乖乖走到一旁,等着插标游营,然后当众受罚,因为是“结伙违反军纪”,惩罚加倍,要受四十杖。

    而剩下那些落单的士兵,要挨打二十杖,相对来说好一些。

    服服帖帖的士兵们,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隶属,由军吏逐一记下,随后一个个被人反绑双手,眼见着接下来就要插标游营,却被搜身。

    搜出来许多杂物,有铜钱、干粮、首饰、工具等物品,都是常见之物,

    搜出来的还有书信,大多是家书,还算是正常,但竟然能搜出蜡丸,那就蹊跷了。

    一名士兵的发髻里藏着个蜡丸,被人搜出来后,他奋力挣扎,拼命用嘴将被人拿着的蜡丸吞下,不顾旁人的撕打,咀嚼着口中蜡丸。

    “把他嘴扳开!!”

    “快把他嘴巴扳...他嚼舌自尽了!”

    “哎呀,这里也有人嚼舌自尽了!”

    。。。。。。

    案上托盘里,放着几张破损的纸条,都带着斑斑血迹,各纸条上字迹大多已经模糊不清,勉强认得出几个字,却无法连成完整的句子,让人看了摸不着头脑。

    纸条带着酸味,是从人的胃里取出,而被开膛破肚的人,早已嚼舌自尽。

    蜡丸,身份归属不明,拼命吞下蜡丸后嚼舌自尽,几件事连接在一起,意味着这几个人是敌军派来的细作。

    身上带着用蜡丸包裹的纸条,是为了防止水渍、汗渍将纸条上所写字迹弄得模糊,而这几个人混在砍柴回营的士兵当中,若不是被筛查出来,入营之后必然会把纸条交到某些人手中。

    结果,就在营门处暴露身份,为了销毁证据,这些人不惜将蜡丸嚼烂、吞下,试图毁灭证据,然后嚼舌自尽,免得熬不住严刑拷打供出联系人是谁。

    简单的推理,得出一个结论:军营里真的有人和敌军勾结,试图里应外合。

    只是这些纸条已经残缺不全,凭着残留的字迹,无法断定纸条里到底写了什么,也无法断定是谁在和敌人勾结。

    行军元帅侯莫陈琼,看着齐聚帐内的将领们,试图看出谁心里有鬼,但这只是徒劳无功的做法,因为肉眼无法看穿人的内心。

    没有确实的证据,他无法给任何将领定罪,若只凭怀疑就抓人,无法服众。

    然而若不是他今日临时起意巡营,这些纸条就会被细作送到眼前之中某几个人手上,这些人勾结外敌的行径,恐怕也不是今日才有。

    战局本来就有些不妙,如今蜀王薨,人心思变理所当然,所以侯莫陈琼可不会掉以轻心,因为若真有人勾结外敌,到后面死的恐怕就是他。

    侯莫陈琼真想抓出几个内贼,奈何没有确凿证据,所以,此时只能敲山震虎:“本帅三番五次下令,不得放纵麾下士兵擅自出入军营,结果呢!”

    “偌大一个军营,如同集市般,随便什么闲杂人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本帅接连几次提醒,看来有的人不放在心上,呵呵...”侯莫陈琼按刀巡视众将,大声发问:“军正何在?!”

    准备就绪的军正出列行礼:“下官在!”

    “有人违反军纪,纵容麾下将士随意出入军营,该当何罪!”

    “当众仗一百,鞭四十!”

第二百零九章 故人

    夜,行军总管贺兰宽趴在榻上,后背一片血肉模糊,一百杖实打实打出的效果就是这样,若不是众人求情,还会再来四十鞭,那时后背会更加“凄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军医正在处理伤口并敷药,而贺兰宽趴着一动不动,这种皮肉伤,对于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当众被打,那脸面可就丢尽了。

    军营有军营的规矩,譬如士兵不得随意进出军营等营禁,但这种营禁实际很难执行,多少年来都是如此。

    就像历朝历代的朝廷明令禁止大户藏匿人口、隐瞒田产那样,说是这么说,做却没人照着做,军营“严禁士兵随意进出”的营禁,基本上没人当真。

    大军驻扎一处,营盘绵延数里,营门十几座,每日出营砍柴、担水、打猎、遛马的士兵不知凡几,哪里能把所有士兵管得严严实实。

    士兵进出军营只要不是行为太出格,主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都是默认的事情,没有谁会主动挑破,若真因为营禁不严而大动肝火,那样的主帅要么蠢要么真的想“挑事”。

    贺兰宽今日因为御下不严,吃了一百杖,若说证据倒也确凿,他安排部下出去遛马,却有其他人跟着出营去打些野味回来,出去的人没跟着马回来,所以被抓个正着。

    这些倒霉鬼被五花大绑,颈后插了草标,然后被人押着游营,而身为主将的贺兰宽,被打了一百杖。

    又有几个将领因为放纵士兵出营“帮佣”,除了一百杖,还被抽了四十鞭。

    相比之下,贺兰宽算是比较走运,区区皮肉伤对他来说没什么,但因为被主帅拉出来“明正军法、以儆效尤”,让人觉得十分不值。

    军医为贺兰宽敷好药后告退,侍从端来温热的饭菜,贺兰宽披了件袍子坐起身用餐,边吃边想当前局势,想着蜀王尉迟薨,河南局势危急,不由得心事重重。

    邺城朝廷的情况如今看起来有些不妙,而长安那边已经熬过了最难的时候,所以现在的河南战局关系到东西两方的胜负,关键点有两处,郑州和曹州。

    尉迟顺坐镇郑州和宇文明对峙,而贺兰宽所属的大军驻扎曹州,和亳州宇文温对峙。

    会是哪边先分出胜负?

    贺兰宽觉得应该是曹州这边,因为当面之敌宇文温善战,攻防都很擅长,极有可能身负破局的任务,所以对方迟早要主动进攻。

    想到这里,贺兰宽有些感慨,感慨宇文氏在齐王宇文宪之后,又出了一个善战的藩王。

    若当年宇文宪没死,哪里会有江山倾覆之事?

    贺兰宽想起了故人宇文宪,想到了故交宇文亮,想起了许多往事,只道世事变迁、人生无常。

    贺兰宽之父贺兰祥,和先蜀王尉迟迥一样,是周太祖宇文泰的亲外甥,在西魏和后来的周国,称得上“皇朝亲党”,贺兰氏一如尉迟氏那样,是宇文氏的左臂右膀。

    但宇文泰去世后,情况起了变化,宇文泰的儿子都很年轻,根本就撑不起场面,所以宇文泰临终时,嘱咐侄子宇文护守护家族,守护堂弟。

    尉迟迥、贺兰祥等人,是宇文泰诸子、诸侄的表兄弟,为了保住舅舅家的基业,围绕在宇文护身边,和那些蠢蠢欲动的元勋对抗。

    成为晋王的宇文护为了对付政敌必然集权,这就意味着天子被架空,而天子迟早要收权,树敌无数的宇文护哪里肯松手,于是晋王和皇帝的对峙,成了悲剧。

    晋王接连害了两个堂弟性命后,被第三个堂弟宇文邕反杀。

    那么,晋王宇文护的亲侄子、如今的杞王宇文亮,会有同样的下场么?

    当年晋王势大时,贺兰家的几个年轻人和晋王的子侄们往来密切,其中就包括宇文亮。

    那时的贺兰宽年纪还小,成日跟着几位兄长和晋王的子侄们游猎,他和比自己大的宇文亮颇为熟悉,经常是对方的“小尾巴”。

    自宇文泰去世到现在,三十余年风雨,守护宇文氏的晋王宇文护死了,守护宇文氏的蜀王尉迟迥死了,选择另一条路的蜀王尉迟也死了,剩下的,是同样在撑着宇文氏的杞王宇文亮。

    杞王和天子,不过是在重复晋王和天子、蜀王和天子的故事,宇文亮会落得他叔叔那样的结局,还是取而代之?

    这个问题,就是贺兰宽没有倒向故交宇文亮的原因。

    当年晋王党和帝党的争斗,伤了许多元从故旧的心,正如故随国公杨忠所说“两姑之间难为妇”,宇文氏内讧让许多人无所适从,所以贺兰宽不想再参合这种破事。

    当年的宇文护选择了自欺欺人,落得全家死绝的下场,后来的尉迟迥也如此,只是年岁已高未到矛盾爆发便阖然离世,继任的蜀王尉迟很干脆,选择了决裂。

    贺兰宽觉得宇文亮要么走亲叔叔的老路,落得同样下场,要么就和尉迟那样,选择取而代之,反正都是取而代之,那么他自己本就身处尉迟氏一方阵营,为何要投到宇文亮那边。

    投到长安朝廷,宇文亮和天子的矛盾迟早要爆发,到时候他又得像父亲当年那样,在双方阵营中选边站,一旦选错边,后果很严重。

    所以,还是在尉迟氏阵营好些,然而现在尉迟死了,事情起了变化。

    宇文亮的两个儿子都很出色,尤其出继的二郎宇文温,十分善战,正是因为这个宇文二郎,让尉迟精心谋划的一盘大棋被搅得天翻地覆。

    甚至连尉迟本人,因为亲自率兵围攻宇文温时导致伤重不治。

    尉迟没了,邺城朝廷情况有些不妙,这种关键时候,继蜀王位的竟然不是尉迟顺而是一个小家伙,贺兰宽觉得蜀太上妃真是偏心偏得太过分,已经到了不分事情轻重缓急的地步。

    如此一来,情况真的变了。

    不知不觉间,贺兰宽将饭菜吃完,侍从刚将食案撤下不久,又入内禀报,说有人送了封信过来。

    “信?送信人是谁派来的?”

    “回郎主,那人说是‘故人’。”

    贺兰宽闻言眉毛一扬:“嗯?人呢?”

    “回郎主,此人就在帐外一处角落,不会被别人看见。”

    这种时候有“故人”派人送信,时机很微妙,贺兰宽沉吟片刻后说道:“带他进来。”

    不一会,侍从带着一名年轻人入内,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经由侍从转交给贺兰宽。

    贺兰宽打开信封抽出信纸,发现这是一张白纸,他狐疑的看向来人,来人接过纸,在油灯火焰旁晃了晃,白纸上浮现许多淡淡的字迹。

    好手段。

    贺兰宽心中一叹,再次接过信,就着灯光看去,目光一凝。

    信中抬头第一句:‘公在上,晚辈温顿首...’

    ‘家伯在长安,每念及昔年旧事,不胜唏嘘,常言贺兰氏为皇朝亲党...’

第二百一十章 星落秋风五丈沟

    夜,秋风吹拂,左城郊外大营,除了零星火光外一片漆黑,自从数日前主帅整顿军纪、狠狠的处罚了一批将士后,各部兵马的军纪明显好了许多,夜里没谁敢擅自生火、喧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为了防止营啸,军营里夜里严格管制灯火,也严禁士兵到处走动,除了起夜上厕所大小便,谁也不能无故在营地里乱窜。

    之前,军营里夜间虽然也管制灯火,但执行得不算严,时常有人偷偷生火取暖,或者偷偷烤一些猎物充饥,而巡营的将领们虽然发现了也会制止,但多是口头上骂几句。

    现在就不一样了,谁再敢违反军纪,那可是要实打实挨打、挨鞭子的。

    夜幕下的大营几乎寂静无声,只有南侧五丈沟传来潺潺流水声,沟水自西向东缓缓流淌,最后会流入东面数十里外名为“菏泽”的大泽。

    左城为曹州州治,同时亦为济阴郡郡治,所谓“山南水北称为阳”,济阴之名,正是来源于“济水之南”,左城位于济水之南,但实际上是被两条济水夹在中间。

    济水自西向东过荥泽,继续向东流淌,分南北两支,世称北济、南济。

    北济行阳武、封丘、济阳、冤句、左城、定陶之北,南济行阳武、封丘、济阳、冤句、左城、定陶之南,而南济故道,前汉时名为“水”。

    水为济水别枝,后汉时官府治河,将水之道改为南济之道,水之名由此消失,为南济取代,南济东流入荷水,有别名为“五丈沟”,意指河面宽度约五丈。

    然而夏秋季节雨水多,各地河流水位大幅上涨,北济如此,五丈沟(南济)亦如此,如今的五丈沟,河面宽度超过十丈,要渡河就有些麻烦。

    但这些麻烦,在便携式搭桥装置面前不算什么。

    秋风中,全身披挂的宇文温站在南岸河边一处小土丘,看着面前五座过河简易浮桥,这些专门打造的渡河浮桥,可以折叠起来用马车装着随军移动,到了目的地能很方便的打开、铺设。

    五座浮桥,一个小时内依次搭建完毕,大量兵马趁夜过河,虽然没有点起火把,四周一片漆黑,但士兵们一手牵着马,一手摸索着拉直的绳索走在浮桥上,依旧可以从容过河。

    深秋,夜风有些凉,宇文温感受着凉意,却没有紧一紧披风,大战在即,他只觉得兴奋不已,全身正在发热,哪里会觉得冷。

    曹州之敌,是尉迟氏近期内能组织并投入作战的最后一支野战力量,黄河以南还有另一支大军,驻扎在郑州。

    对于宇文温来说,只要他把曹州的敌军解决,河南局势尘埃落定不说,尉迟氏短期内再也组织不起军队进行反击。

    甚至连防御邺城的野战兵力都凑不齐。

    这不是说尉迟氏缺人,相反,河北之富饶如今是天下之首,论及人力物力,都力压其他地方,然而这样的人力物力,却不是末路朝廷能够调动的。

    世家门阀的时代,中央朝廷对于地方的控制力不怎么样,若是朝廷势大,各地地头蛇还会服服帖帖,官府要征发人力物力,他们只能老老实实交差。

    但朝廷要是情况不妙,这些地头蛇甚至连阳奉阴违都懒得做,当年周国攻齐,兵临邺城,河北各地见着高氏要完,不要说什么勤王大军,只要周军在本州郡地界出现,各地贤达就争先恐后归顺。

    此即史书上所记载的“山东衣冠多迎周师”。

    御驾亲征的周天子宇文邕入邺城,许多饱学之士雀跃不已,就等着胜利者征辟他们做官,神器易主对于大家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就像一家商号倒闭,掌柜和伙计到另一家商号做事,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换一个东家罢了。

    如果,换成是尉迟氏的军队攻入山南,连下上宛、穰城、襄阳、安陆,即将逼近西阳时,大概西阳城里很多人也会等着投效胜利者。

    届时宇文温就是散尽家财,抬着各种金银珠宝到城头散发,想犒劳守军激励士气,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会为他卖命。

    这就是现实,任何野心、宏图大志,都要建立在军事胜利的基础上,打不了胜仗,光有好名声不顶事,最多如隋末窦建德那样,成为胜利者的垫脚石,然后被河北百姓怀念上百年。

    西阳王以后会成为被民间百姓怀念的悲剧人物,还是一展宏图的人上人,就看他能不能打胜仗,能不能笑到最后。

    所以,对于宇文温来说,今夜之战必须获胜,只有这样,才能在解决尉迟氏的同时,让自己的威望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关键时刻,当然要讲兆头,虽然宇文温不信这个,但吉兆总比恶兆好,如今身处五丈沟畔,他能强行联系出一个吉兆。

    五丈沟即南济别称,宇文温如今身处左城(西面)和定陶(东面)之间,而南济河道原为水河道,秦末群雄逐鹿中原,汉王刘邦击败楚霸王项羽后,于定陶以南的水之阳(水北岸)处称帝。

    这种吉兆听起来是很吉利,但不过是牵强附会罢了,没有任何意义,而同时,还可以牵强附会一个凶兆。

    晚上,秋风,五丈,那就是“星落秋风五丈原。”

    这种凶兆太渗人了,宇文温可不敢想自己“星落秋风五丈沟”,所以定了定心神,眼见着队伍过河大半,他便走下土丘,徒步上桥过河。

    蜀王尉迟战殁,邺城必然人心惶惶,而尉迟氏一方的局势不利,肯定会有人想要改弦易张,这样的人,在驻扎于曹州的大军里肯定会有。

    宇文温这段时间都在“策反”,希望能够策反一些敌军将领,来个里应外合,将曹州之敌吃掉,那么黄河以南就只剩下他岳父尉迟顺手中的兵马,对方肯定无力回天。

    黄河以南一丢,谁都知道尉迟氏要完,即便还有河东尉迟勤掌握的并州军,但对方大势已去,河北各地世家高门、豪强大户,不会为这个日薄西山的朝廷用命。

    地头蛇们当年抛弃高齐,如今也会坐视邺城朝廷覆灭。

    所以只要尽快解决曹州之敌,就能尽快解决尉迟氏,宇文温为此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攀亲戚”攀上一门“远亲”,和“表叔公”贺兰宽联系上了。

    贺兰宽之父贺兰祥是太祖宇文泰的亲外甥,是如今杞王宇文亮的表叔,所以按亲戚关系来说,贺兰宽是宇文温的表叔公。

    虽然这种亲戚关系有和没有差不多,但好歹能拉近下关系,以这个关系作为开头,可以进一步谈一下利害关系。

    宇文亮年轻时就和贺兰宽相熟,两人算是故交,有老关系,又有宇文温分析利害关系的亲笔信,他终于说得对方“弃暗投明”。

    双方约定,今日凌晨,贺兰宽作为内应,要和宇文温来个里应外合。

    过河之后,宇文温掏出怀表看了看,因为没有月光,白色表盘上的黑色指针他看了好一会才勉强看清楚,如今是半夜一点,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一个时辰)。

    从渡河处到西面左城外敌军大营,走夜路刚好差不多两个小时。

    先头部队稍作休息后已经出发,要为夜袭的军队开路,宇文温再度抬头看天,只见秋风中夜空里连一丝星光都看不见。

    漫天繁星已为乌云遮挡,仿佛都已经坠落大地,再不能高悬苍穹、熠熠生辉。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今夜袭营,正是好时机,宇文温骑上马,领着大部队出发,向着目标直扑而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星落秋风五丈沟(续)

    凌晨,左城东郊,一片漆黑的旷野里有黑影晃动,那是悄悄向城南大营摸去的前锋队伍,奉西阳王之命为主力开路,铲除沿路可能存在的敌军暗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般而言,一支军队宿营之后,至少要在四周布设岗哨,有明有暗,以此作为大营耳目,随时提防敌人偷袭。

    白日,派游骑承担放哨、警戒任务,一旦发现有敌人来袭,游骑立刻往大营方向赶,边跑边吹号角示警,因为是白天,所以游骑警戒地点距离大营至少要超过十里。

    这样的距离对于策马疾驰的骑兵说不算远,所以十里已经是很短的距离,留给大营的应对时间很短,故而外出警戒的游骑通常距离大营超过二十里。

    到了晚上,因为视线差,加上为了提防敌军摸哨抓俘虏,明暗哨距离大营一般是数里左右,一旦有风吹草动,明暗哨就会吹响号角或者敲起锣,用声响为大营示警。

    此时,摸向左城南郊大营的前锋队伍当然遇到了暗哨,不过暗哨并没有吹响号角,而是成了对方的向导,带领不速之客在野草丛中行进,悄悄绕开别的明暗哨,向大营慢慢靠近。

    所谓里应外合,当然要“里”、“外“相互配合,如期抵达的不速之客,为了在行踪暴露前尽可能接近敌营,当然需要有人做内应带路,毕竟承担夜间警戒任务的明暗哨一般不会全都是同一支队伍所属。

    作为内应的行军总管贺兰宽,其部下今夜只承担部分警戒任务,所以散布在大营东面的明暗哨,不全是他的人,只有靠着贺兰宽安排的人带路,不速之客们才能尽可能接近敌营。

    能绕过去的岗哨就绕过去,绕不过去的就偷偷拔掉,时间飞快流逝,转眼已是凌晨三点,前锋已经逼近大营东侧不到一里距离,主力队伍也接踵而至。

    亲自领兵搞偷袭的西阳王宇文温,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又拿起千里镜观察了一下敌营,没有下令发动进攻,而是在等。

    他在等前去接头的人带回贺兰宽的凭证,这是双方约定的步骤,为了确保里应外合的夜袭成功,抵达大营外的宇文温要确定贺兰宽没出事,才会发动进攻。

    任何所谓完美的计划,在实施起来时都可能遇到难以预料的变化,一旦处置不当会功败垂成。

    行事一向“大胆策划、谨慎实施”的宇文温,即便经常行险,却不代表临战时大大咧咧。

    不一会,宇文温勉强看到敌军营栅处有人翻出来,一旁的箭楼上,哨兵没有任何反应。

    来人将贺兰宽的部下带到,那人手中有纸条,王府中尉全有接手,转交给宇文温,因为光线暗,宇文温将纸条几乎凑到眼前。

    见着上面写着“么么哒”三个字,松了口气。

    “么么哒”是宇文温和贺兰宽约定的暗号,由之前冒险入营的信使口头传达,是这个时代不可能会有的词汇,现在,宇文温知道贺兰宽那边没问题,于是下令准备进攻。

    夜袭,一般来说难度较大,首先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导致很多人夜间视力下降,俗称“雀蒙眼”,然后就是夜间行军很容易掉队,导致队伍走到目的地时非战斗减员严重,所以能够参与夜袭的士兵都是精锐。

    但对于宇文温麾下兵马来说,夜袭并不太困难,年初搞过两次大规模夜袭,打得敌军落花流水,所以大家经验丰富,信心十足。

    有号称“不败”的西阳王亲自指挥夜袭,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包括火矢在内的易燃之物早已准备就绪,担任爆破手的士兵背着轰天雷向敌营近,要将营栅爆破,其后是负责“先登”的骁勇之士,弓箭手们随后跟进,要射出火矢点燃敌营。

    之后是骑兵,要等己方先登破营之后,冲入敌营到处点火制造混乱。

    敌营绵延数里,己方兵力并无优势,在这种情况下一口吃掉这么多敌人很难,所以快速破敌的诀窍就是制造混乱和恐慌,让那些从睡梦中惊醒的敌兵吓得四散奔逃,全军瞬间崩溃。

    如果有可能,把敌军主帅或主要将领干掉,到时四处溃散的敌兵没了统一指挥,要么如鸟兽散,要么老老实实投降。

    眼见着一场大胜就要到来,许多人激动得呼吸都开始急促,爆破手已经抵达营栅外,宇文温又看了看怀表,现在是凌晨三点半。

    惊雷在寂静无声的旷野里接连炸响,火光不断闪烁,那是轰天雷爆炸时的动静,然而却不是在营栅处出现。

    正要展开夜袭的队伍,被突如其来的轰天雷袭击,火光在队伍中绽放,炸得将士们晕头转向。

    全有忽然挥刀,砍翻扑向西阳王的一个黑影,其他侍卫立刻围住宇文温,形成一道人墙。

    那个带来纸条的内应,距离宇文温不过三步距离,忽然暴起却被砍翻,惨叫一声便颓然倒地,双眼满是不甘的表情,手中滚落一把匕首。

    匕刃发黑,看样子浸了某种毒药。

    原本寂静的旷野,东、北面忽然喧嚣起来,破空之声响起,大量箭矢如雨般落在不速之客所处位置,营内忽然灯火通明,号角声此起彼伏,大量弓箭手出现在营栅上,向着近在咫尺的夜袭者放箭。

    又有大量火矢从营内飞出,宛若漫天火雨般落在旷野里,本已枯黄的野草被落地的火矢点燃,星星之火出现在旷野里,着火点越来越多,火势渐渐蔓延。

    第二轮来袭的轰天雷炸响,火光大作,映衬出夜袭者们有些慌乱的身影,他们的后背(东面)、侧面(北面)还有正面(西面),大量士兵手持盾牌在弓箭手的掩护下缓缓逼近。

    南侧的五丈沟,河面上出现许多木船,那是从军营南侧河畔驶出的战船,上面满载着披坚执锐的士兵,有人手拿长矛,有人带着弓箭。

    船尾插入一根长长的竹蒿,让船只变成固定在河面上的平台,士兵手中的长矛,专捅试图泅水南渡的落水者,而弓箭,用来射杀逃到岸边的溃兵。

    准备就绪的临时水师,将夜袭者的唯一退路截断。

    “活捉宇文温!!”

    呼喊声从四个方向同时响起,宛若浪潮般拍打着宇文温的耳朵,弄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自己的名字被成千上万人不断喊着,各种口音都有,此时此刻,宇文温真的很激动,只觉得脑袋都要炸了。

    很明显,他被贺兰宽耍了,对方假意做内应,把他引到这里,然后来个四面埋伏,现在伏兵尽出,把他和部下围得水泄不通。

    轰天雷爆炸产生的热风,吹得宇文温面颊发热,他抬头看看天,依旧没有丝毫星光。

    四周都是“活捉宇文温”的呼喊声,宇文温揉了揉太阳穴,长叹一声:“原来今夜上演的是‘星落秋风五丈沟啊’...”

    全有及其他侍卫,看着到处都是伏兵,随即面露决绝之色:“大王!某等誓死保护大王突围!”

    “突围?为何要突围?”

    宇文温忽然笑起来,笑声冰冷,让全有等人听后不由得一个哆嗦。

    随后,宇文温掏出写着“么么哒”的纸条,一把撕掉,破口大骂:“狗日的!老子如此诚心诚意的劝你,你就诚心诚意的骗老子?”

    他很少有当众爆粗口的情况,如今被人骗了,宛若被人当街打脸,所以有些气急败坏,连自称都变成“老子”而不是“寡人”。

    “马上,放信号!老子要亲自教他们‘死’字如何写!”

第二百一十二章 死定了

    火光大作,旷野里杀声震天,许多人在草丛中厮杀,半空中时不时落下火矢,照得野地时明时暗,试图偷袭猎物的猎人,如今成了落入陷阱的猎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营寨里,行军元帅侯莫陈琼站在营栅女墙后,看着营外的动静不发一言,一旁站着行军总管贺兰宽。

    对于贺兰宽来说,本来按照约定,他应该是不速之客的内应,和对方来个里应外合,将大营搅得天翻地覆。

    选择投靠宇文氏,是贺兰宽不错的选择,但他最后做出的选择却截然相反,所以今夜要倒霉的是前来夜袭的不速之客。

    军营东郊,五丈沟北,夜袭者的队伍已经被四面包围,对方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大火,浓烟缭绕,侯莫陈琼可以隐约看到火光之中那些慌乱的身影。

    今夜,贺兰宽和邾王(西阳王)宇文温约定要来个里应外合,对方如约而至,如果贺兰宽按约定做内应,那么此时被大火包围的就会是侯莫陈琼。

    对于侯莫陈琼来说,一旦今夜宇文温得手,意味着曹州大军土崩瓦解,朝廷在河南就只剩下胙国公..安固王在苦苦支撑。

    而击败曹州大军的宇文温,可以发兵直接向西北进军,夺濮阳,经白马渡过黄河,兵锋直指邺城。

    从左城至邺城不过三百余里路,轻骑只需两日就能抵达邺城郊外,若宇文温真的做到了,届时京师震动,位于郑州的安固王尉迟顺必然被迫回师。

    然而敌前撤退万分凶险,安固王的兵马若急着回撤,极易为宇文明所破,若这支大军也战败,河东尉迟勤救援不及,到时候邺城孤立无援,朝廷就真的要完了。

    所以侯莫陈琼知道,一切的关键,就在贺兰宽的选择,若不是贺兰宽将情况密报于他,他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待得夜袭开始,只能狼狈出逃。

    此时,看着营栅外的敌兵尸体,看着火光之中的那些不速之客,侯莫陈琼在想,宇文温会不会真的就在里面,如果真的在,那就绝不能让其溜了。

    宇文温是宇文宗室之中最能打的人,只要此人被俘或者阵亡,形势必然起变化。

    不一会,有部将来报,说据俘虏的供述,今夜宇文温确实亲自领兵来袭,如今应该是和部下一样,为官军四面包围。

    听得这个消息,侯莫陈琼与贺兰宽相对一视,两人都从对方眼睛里看见了喜悦,几乎要握紧拳头欢呼起来,却都忍住了。

    侯莫陈琼经历了无数风雨,知道如今的长安朝廷里,真正说了算的必然是杞王宇文亮,那个天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已经无所谓,而宇文亮想要在控制朝政的同时发动进攻,就只能倚重自己两个儿子。

    宇文明、宇文温两人,宛若宇文亮的左臂右膀,若宇文温这只“右臂”一断,宇文亮只剩宇文明一只左臂,攻势瞬间就会戛然而止。

    宇文温死了,河南、淮北局势大变,不但邺城朝廷有了喘息的机会,宇文亮在长安的日子也不会像之前那么惬意,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必然会分权,而那个真假不明的天子,肯定会趁机拉拢其他人。

    所以,届时宇文亮要想如宇文护当年那大权在握,简直就是妄想,而没有了能征善战的宇文温不断带来巨大威望,宇文亮就无法取代天子,迟早有一日,会像其叔宇文护那样家破人亡。

    想到往事,侯莫陈琼有些失神,他的兄长侯莫陈崇,是当年的八柱国之一,为周太祖宇文泰“等夷”,结果被执政的宇文护逼死。

    当年宇文泰能成为武川集团首领,都是赵贵、侯莫陈崇等人推选的,大家一起打江山,本该同享荣华富贵,结果宇文氏为了坐稳江山,翻脸比翻书还快。

    宇文护杀了赵贵,逼死侯莫陈崇、独孤信等元勋,如此卸磨杀驴,让很多元从故旧齿冷。

    宇文氏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富贵,所以对于许多元从故旧来说,宇文氏的江山没了就没了,与自己无关,侯莫陈琼自然不会再念及什么“旧情”转投宇文亮,但他对于贺兰宽的选择很诧异。

    贺兰宽若选择和宇文温里应外合,必然促使邺城朝廷灭亡,立下如此大功,在长安朝廷那边地位不会低,结果对方竟然选择出首。

    也真是因为这个原因,侯莫陈琼才惊觉自己先前中了宇文温的“死间”之计。

    那日他临时起意整肃军纪,却误打误撞抓住了几个细作,虽然对方当场就嚼舌自尽,但吞入肚子里的蜡丸却被取了出来,残留的纸条上断断续续的字句,说明宇文温在和大营内某些人秘密联系。

    侯莫陈琼是这么判断的,但直到贺兰宽来出首,他才惊觉这些细作是“死间”,以死为代价,误导他的判断。

    若没有被拦截在营门处,这些细作肯定还会用别的方法,让他相信军营里有将领和宇文温勾结,而他一旦对将领们起疑心,应对失当,必然引得人心惶惶。

    贺兰宽被打了一百杖,心中愤愤不平,即便原来并无别的想法,此时也会冒出来,而贺兰宽当天受罚,宇文温派出的细作当天就找上门,说明早有准备。

    而这些细作很可能也找过其他被责罚的将领,但贺兰宽不知具体是哪些人,侯莫陈琼只能当做不知道。

    现在看来,宇文温之前应该是没能成功联系到任何将领,却用“死间”之计轻而易举引得己方出现破绽,若不是贺兰宽选择出首,如此精妙的计谋,就真的成功了。

    侯莫陈琼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阵后怕,他带兵打仗多年,可谓久经战阵,在官场同样沉浮多年,对于阴谋诡计见多识广,结果竟然被一只小狐狸骗了。

    由此,他更加坚定认为,宇文温必须死。

    想到这里,侯莫陈琼看向战场,借助闪烁的火光,勉强看到己方伏兵已经逼近困守五丈沟北岸的敌军,而五丈沟水面上,己方的战船已经断了对方的退路。

    包围圈滴水不漏,侯莫陈琼对此深信不疑。

    就在这时,战场上忽然响起呼啸声,他循声望去,却见几个火球呼啸着飞上天空,在半空中绽放出绚烂的火花,其动静不小,数里外应该都能看见。

    很明显,这是身陷绝境的宇文温在放信号求援,对方大概留了后手以防万一,不过在侯莫陈琼看来,这只是中了陷阱后,被兽夹夹断腿的猛虎在垂死挣扎。

    他为了围歼前来夜袭的敌人,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对方既然一头栽进来,就绝无逃出去的可能。

    所以,宇文温已无路可逃,死定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却月悲回风

    五丈沟北,夜袭不成反被包围的队伍,经历了最初的惊慌之后,收缩结阵,背靠五丈沟摆出了半圆形的阵型,宛若一轮残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本来应该冲入敌营大开杀戒的骑兵,奋力疾驰杀敌,为己方结阵争取时间,待得阵型已成,便纷纷撤回阵内。

    刀盾手顶着盾牌组成盾墙,形成残月的外弧,其他士兵手持长矛在盾墙之后,又有弓箭手不时向外放箭,尽可能延缓敌人逼近的速度。

    背水列弧阵,此阵名为“却月”,据说为晋末刘裕所创,当时刘裕率领晋军北伐,在黄河北岸设却月阵,两千余晋国步兵,杀伤数万魏国骑兵。

    晋军的却月阵,以车阵为外缘,后背所依的黄河上,是己方水师战船,而此时的却月阵,只能依靠盾牌为墙,后背所依的河流上,却是敌人的战船。

    船上士兵见着不速之客于北岸结阵,后背大开,便弯弓搭箭要将其射得人仰马翻,未曾料固定船只的竹蒿折断,脚下船只忽然剧烈晃荡,似乎有人潜于水中奋力摇船。

    有士兵猝不及防之下落水,被水中之人抓住往河底拽,因为身着铠甲负担很重,挣扎了几下便溺水身亡,而有的落水者则被人抓住然后一刀抹脖子。

    突如其来的水中之敌,让船上士兵有些慌乱,拿着长矛向水里乱戳,只见些许血迹浮上水面,但落水的人更多,水中乱成一锅粥。

    南岸草丛中忽然冒出许多人影,向着水面战船放箭,与此同时北岸却月阵里也有弓箭手向战船放箭,南北夹射,水中又有人搞乱,战船上的士兵伤亡惨重,船队瞬间损失大半。

    水军失利,无法截断来犯之敌的后路,坐镇大营的侯莫陈琼立刻调兵遣将,大量骑兵经由大营南侧浮桥渡河抵达五丈沟南岸,随即沿着河岸向东疾驰,要从陆上截断敌军南逃之径。

    侯莫陈琼为了将来犯之敌一网打尽,做了精心布置,不但早就打造小型战船,要在水上截断对方退路,同时还安排骑兵随时准备渡河,在南岸拦截溃兵。

    所以骑兵们早已准备就绪,反应速度很快。

    出击的骑兵不一会便抵达南岸,向着突然出现的敌方援兵逼近,正要冲击之时,当面迎来数百步兵。

    步兵手持团牌、短刀,又有人拿着带勾长矛,以松散队形迎向策马疾驰的骑兵,其后有弓箭手放箭掩护,即便整体人数不占优也悍然不惧。

    步、骑很快接战,步兵或左右跳跃、或以牌遮身就地一滚,避开骑兵戳来马槊,以勾矛戳、勾骑兵,或用短刀砍马腿,打得骑兵人仰马翻、伤亡惨重。

    与此同时,有士兵用便携式车载搭桥装置向北岸抢搭浮桥,看样子是要接应北岸以却月阵据守的友军南撤。

    火光闪烁间,这一企图让通过千里镜观察战局的侯莫陈琼注意到,他再次调兵出击,由浮桥渡河抵达南岸,要将敌军的后路切断。

    与此同时,令北岸兵马全力进攻,要将正在负隅顽抗的敌军歼灭。

    本就有人数优势的设伏队伍,听得大营鼓声催促,又见敌军阵内竖起大旗,上书“宇文”二字,不由得热血沸腾。

    主帅已经当众宣布,若得敌帅宇文温首级者,朝廷必封国公,食邑万户,封妻荫子,如今宇文温就在面前,富贵唾手可得,谁能不动心?

    骁勇之士们呼喊着向盾墙冲击,冲在前排者盾墙间隙刺出的长矛捅翻,第二排、第三排的同袍继续奋勇向前,投掷出所剩不多的轰天雷后,接连撞阵。

    要破盾墙,轰天雷不够大斧凑,也可用铁钩、铁爪去扒,而对于准备就绪的伏击者们来说,用来破盾的大斧、铁爪、铁钩早已准备了很多。

    却月阵的外缘不是马车而是盾墙,人力便可扯动,看起来严密的盾墙,在将士们不计伤亡的冲击下纷纷崩塌,火光之中,却月阵渐渐崩溃。

    秋风大作,赤炎张天,裹挟着热浪的大风在战场上空回旋,带起厮杀声直冲天际。

    欢呼声起,却月阵如同重伤不治的猛兽,临终前发出一声哀鸣,随即全线崩溃,破阵成功的将士红着眼奋勇争先,要活捉敌军主帅宇文温。

    然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又是一阵,那是长枪猬集如林的长枪阵。

    却月阵外缘的盾墙,为长枪兵结阵争取了时间,而长枪兵们的长枪一开始是放在地上,并不是立起来宛若树林,所以突然出现时,让破阵之人愕然。

    号角声起,长枪阵猛然发力,迎着破阵的人海发动反冲锋,多年的苦练,让长枪兵在结阵推进时依旧能够出枪,依旧能保持极高的命中率。

    身着重甲的骁勇,如同一只只田鸡被轻易刺穿,瞬间伤亡过半。

    在密集的长枪阵面前,队形松散的破阵士兵一触即溃,而其后蜂拥而至、争先立功的将士躲闪不及,前后拥挤在一起。

    快速推进的各长枪阵,将挡在面前的敌兵毫不留情捅翻,倒地呻吟的伤兵,被阵前猫着腰清障的“老鼠兵”用短刀“清除”,势不可挡的长枪阵,碾压着一切当面之敌。

    战场外围,督战的各部将领见战局突变,立刻下令吹响号角,让预备队投入作战,要将对方的“回光返照”打退。

    与此同时,战场上空忽然响起凄厉的号角声,那是手摇式警报器发出的啸叫,以此为出战信号的虎林军战锋队,从各长枪阵间隙里出击,如下山猛虎般扑向混乱的敌军。

    伏击者们的重围,瞬间便被反冲锋的虎林军将士砍出一道道裂缝,而裂缝越来越大,本来收缩起来的骑兵,沿着同袍们砍出的裂缝向外冲击。

    在不远处大营督战的侯莫陈琼见状心急如焚,他没想到宇文温所部兵马战斗力如此之强,在被重重围困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困兽斗到这种地步。

    己方再不全力以赴,恐怕这头猛虎就会突破牢笼逃走了!

    他当机立断,下令所有备战的兵马全部出击,又命人放火船,烧断敌军已经搭起来的浮桥。

    大营东、南两侧,大量兵马汹涌而出,其中许多士兵虽然夜间视力差,但到处都是火光,勉强看得清楚,而己方人多势众,只要跟着队伍一拥而上即可。

    猎物即将挣脱牢笼逃跑,设伏的猎人放出所有猎狗,要使劲浑身解数将猎物困死,投入作战的士兵越来越多,五丈沟南北两岸战场喊声如潮,马蹄声亦如潮。

    然而有一部分马蹄声却是从南边传来的。

    行军总管史万岁,亲率一千骑兵进入战场开始作战,自南向北突击,他的目标是浮桥,但不是去增援己方搭建浮桥的友军,而是敌军大营南侧过河浮桥。

    西阳王亲自领兵为饵的策略成功,吸引了大量的敌军出营围攻,史万岁扫了一眼北岸,见着虎头旗飘扬,听着虎头旗下如潮的呼喊声,知道西阳王无忧。

    所以,敌营的过河浮桥,就是他突入敌营的最佳通道!

    史万岁率领部下径直向着敌军浮桥冲击,本已过河或者正在过河的敌军兵马,一门心思要对付东面,对于侧面冲来的骑兵一时间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对方撞了过来。

    仓促间组织起来的防线瞬间被击溃,前方正在为阻止搭建浮桥而交战的队伍见着后面被袭击,瞬间乱了方寸,而正走在浮桥上渡河的士兵们,被强行冲桥的骑兵撞得东歪西倒,惊慌失措间纷纷落水。

    刚点燃的火船,还没来得及放出去,正要砍断缆绳的士兵被呼啸过桥的骑兵撞倒、砍死。

    营门处挤着出门的士兵,被来袭骑兵投掷出的轰天雷炸得昏头转向、人仰马翻,一片混乱之中,史万岁领着部下冲入南门,四处纵火、马踏连营。

    旷野里,冲天火光照亮了行军总管韩擒虎的面庞,也照亮了他身后黑压压一片步骑,将士们看着眼前战场,斗志高昂。

    西阳王之计有二,一为里应外合,二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韩擒虎所部步骑五千,紧随西阳王过河,却未一起西行以防不测,是作为接应的奇兵,防的就是贺兰宽诈降。

    如今对方果然诈降,诱使西阳王入围,西阳王成了蝉,贺兰宽成了螳螂,那么接下来,黄雀就可以上场了。

    韩擒虎看着前方(西面)那已经沸腾的战场,扬起马鞭向前一指:

    “吹号,冲锋!”

第二百一十四章 选择

    火光冲天,人声鼎沸,倾巢而出的大军,正要竭尽全力歼灭落入重围的敌人,结果却被对方的奇兵趁虚而入,一东一西夹击,猝不及防之下,无所适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仅如此,左城内响起爆炸声,火光大作,看来城里也出事了,许多士兵明白大事不妙,勉强抵抗了一下,见着从东面侧翼夹击的敌军势大,不顾督将阻止掉头就跑。

    后方溃散,前方正在苦苦支撑的队伍也没了斗志,面对士气高涨、不断向前挺近的长枪阵,许多士兵掉头就往北面跑,崩溃一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

    出营作战的士兵乱成一团,营内士兵也乱成一团,南边有敌骑冲击来到处纵火、杀人,而东面也有敌兵冲进来,见人就砍。

    一场本该是里应外合的战斗,变成诱敌深入的伏击战,而伏击战刚开始没多久,却变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大逆转,原本胜券在握的侯莫陈琼,面对急转直下的败局,只能无奈的下令撤退。

    兵败如山倒,已非人力所能挽回,他打了几十年的仗,明白这个道理,再不甘心也得面对现实。

    胜仗他经历过,惨败他也经历过,既然败局已定,那就只能尽量止损,尽可能将更多的兵马撤出来,撤到黄河边上的濮阳据守。

    守住白马津,延缓宇文温渡河的速度,为朝廷调集兵马争取时间。

    而光撤退还不行,大营一隅堆积如山的粮食以及辎重物资要一把火烧掉,绝不能留给宇文温。

    紧急关头,侯莫陈琼急而不乱,分派将领执行相关事宜,随后骑上马准备撤离,贺兰宽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召集部曲及所部兵马备战。

    他选择留下来断后,要为侯莫陈琼及其他将领撤退并焚烧粮草辎重争取时间。

    大溃败时,敢于自告奋勇断后的军队勇气可嘉,当然,贺兰宽也有可能投降,不过侯莫陈琼不这么想,见着对方意志坚定,他下马向对方郑重行礼,随后上马离开。

    自告奋勇断后的贺兰宽,当然不是找借口留下来以便投降,他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不会后悔,虽然现在确实可以后悔。

    看着面前的部曲,看着忠心耿耿的将士,贺兰宽拔出佩刀,向着火光之中汹涌而来的敌人,奋力高呼:“儿郎们!随本公杀敌,为大军断后!”

    “是!”

    众人大声回答,拿着手中武器,跟随贺兰宽迎向如狼似虎的敌军。

    狭路相逢勇者胜,双方队伍在狭窄的营区道路上展开激战,血腥而残酷,没有轰天雷打头阵,靠的全都是血肉之躯,还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火光之中,鲜血四溅,到处都是敌人,己方势单力孤,耳边都是厮杀声,贺兰宽仿佛回到了那一天,自己同样深陷重围。

    那天,周军围攻齐军死守的晋阳,天子宇文邕亲自指挥将士从晋阳东门攻入城内,眼见着就要大获全胜,却被齐军分兵绕城抄了后路,与此同时街道两侧也冲出许多伏兵。

    晋阳是高氏霸府所在,高氏颇得人心,而那些伏兵之中,竟然有大量老弱妇孺。

    他们有的站在房顶,有的从房屋里冲出来,手持各式各样的武器,甚至还有木棒、石块,疯狂的攻击入城周军,街道狭小,周军施展不开,首尾难顾,被敌人前后左右夹击,伤亡惨重。

    贺兰宽和兄长贺兰璨,为保护天子撤退而浴血奋战,许多同袍倒在他们身边,而天子距离城门不过咫尺之遥,却如千里之远。

    许多担任侍卫的权贵子弟,为保护天子而战死,贺兰璨身中数箭倒在血泊之中,贺兰宽想要把兄长的尸体抢出城,却被石头砸中脑门,昏死过去。

    当他醒来时,周军已经再度攻入晋阳,自己是被人从尸体堆里救出来的。

    贺兰氏是宇文氏的亲党不假,但父子两代人已经尽忠了,所以没有丝毫亏欠,宇文氏的不孝子孙败家业,与贺兰宽无关。

    对他来说,宇文氏失去人心,那是咎由自取。

    贺兰宽面对表侄宇文温的劝降不置可否,他的选择不止一个,虽然做宇文温的内应能立大功,借此在长安朝廷有一席之地,但反着来,同样能立大功。

    把宇文温干掉,宇文氏在河南、淮北的局势瞬间恶化,邺城朝廷稳住阵脚,必然能趁机反攻,联合陈国对付宇文氏,南北夹击。

    届时即便尉迟氏无法攻入关中、山南,也能东西对峙,他,同样能在邺城朝廷有一席之地。

    尉迟氏已经撕破脸,迟早要改朝换代,而贺兰宽的故交杞王宇文亮,如今还在维持体面,没有和天子翻脸,但总会翻脸,到时候又落得宇文护的下场,投靠过去的他该怎么办?

    世事无常,贺兰宽不想再冒险,所以做出了选择,而他的选择现在看来是错的,那就要承担后果。

    父亲选择站在宇文护一边,铲除有威胁的元勋,保住宇文氏的江山,却成了废立天子的帮凶,被称为“为虎作伥”,这就是后果,那又如何?

    兄长贺兰璨,选择成为宇文氏的忠臣,所以战死了;而对于贺兰宽来说,既然选择成为尉迟氏的忠臣,战死又何妨?

    身边人越来越少,贺兰宽身被数创,而涌入军营的敌兵越来越多,看着大量敌军弓箭手正在前方集结,对着这边弯弓搭箭,他从阵亡者手上拿起一面盾牌,率领残部向着前方冲锋。

    愿赌服输,输了就输了!

    。。。。。。

    化作火海的军营,到处都是奔走呼号的人影,其中掺杂着大量惊慌失措的青壮,他们被官府征发从军,只是做一些体力活和杂务,从没杀过人见过血,如今大营乱成一团,个个吓得抱头鼠窜。

    到处都是流矢,一不留神小命不保;到处都是大火,若是跑进死路,就会被活活烧死;到处都是士兵,一波一波的敌我难辨,青壮们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哭喊连天。

    此时的军营,化作地狱,瑟瑟发抖的青壮们,求生不得,却不想死,正走投无路间,救星来了。

    冲入军营的队伍有很多,有的队伍打着白底红圈旗,向着惊慌失措的青壮们呼喊:“靠过来,抱头靠过来,不要乱动,保你们安全!”

    虽然口音听不太懂,但见着有人抱头跑过去,真的没被砍死,更多的青壮抱头跑去,跑向那些打着白底红圈旗的队伍。

    那些队伍里的士兵分发给他们白色裆,让他们穿在身上后跟着队伍走,时不时有小股士兵冲出来,却被这些队伍轻易击溃,而见着投降能保命,又有更多的人跑过来投降。

    争先恐后投降的士兵、青壮越来越多,各自队伍慢慢壮大,而前进的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开始冒起浓烟的粮仓和草料场。

    投降的士兵,被押到别处看管,而身着白色裆的青壮们,被队伍带到开始燃烧的粮仓外,分成若干队,拿着各种各样器具,分工协作、打水救火。

    “大家马上救火,扑灭了大火有炊饼吃!”

    “谁敢偷溜,格杀勿论,谁敢怠工,格杀勿论!”

    杀气腾腾的讲话,即便有口音,但傻瓜都听得懂,青壮们看着开始燃烧的粮仓,又看看士兵们手里的尖刀,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打水的队伍,从粮仓延伸到营外五丈沟,不顾四周还在厮杀,大家开始奋力打水、运水救火,粮仓一侧,冒险入营的西阳王宇文温,看着冒出浓烟的一座座粮仓,心急如焚。

    仗,是肯定胜了,追击溃兵,不是他的任务,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扑灭大火,不要让粮仓付之一炬。

    敌军撤退,一把火将粮仓点了,够狠、够决绝,而对于宇文温来说,必须赶紧灭火,尽可能抢救出更多的粮食。

    宇文温的军队不缺粮食,但今夜一战必然俘虏很多人,靠现有的粮食养不起,又不能遣散俘虏免得让尉迟氏再度收拢借以恢复元气,到时候粮食不够吃,就只能搞万人坑这种大屠杀。

    但宇文温可没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这些俘虏大多是普通百姓和士兵,又不是冥顽不灵成日里挖国家墙脚的地头蛇。

    这么多青壮劳动力若能活下来,就算不当兵,组织起来恢复生产再合适不过,所以面对大屠杀和拼命救火,宇文温选择后者。

    见着火势有失控的危险,他卷起袖子就要去提水桶,被极度紧张的侍卫们苦苦拦住:“大王!如今到处都是流矢,可不能...”

    “废话少说!一起去救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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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786/ 第一时间欣赏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作者:米糕羊所写的《逆水行周》为转载作品,逆水行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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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介绍:
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