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应对(续)
中军帐,丞相尉迟正和众将议事,开始调兵遣将,化解淮南危局,前几日他忙着安排各地官员觐见天子,具体军务无暇过问,所以今日要抓紧时间,及早定下方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按照目前所得消息,陈军正在攻打盱眙、山阳,而退守钟离的尉迟佑耆正在收拢溃兵,加固城防,伺机反击。
广陵之败,官军的真正伤亡情况还没弄清楚,虽然明面上看伤亡十分惨重,但实际上有许多将士没了踪影,不一定是阵亡、被俘、投降,也可能是撤退时慌不择路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过一段时间就会出现。
这些走散的将士只是丢了辎重,战斗力还在,一旦归拢之后,马上就能投入作战,所以尽快搞清楚实际伤亡情况,采取相应的应对措施是很有必要的。
但这是尉迟佑耆头痛的事,尉迟要考虑的是全局。
陈军北上,意味着陈国和宇文氏联合,那么尉迟之前定下的策略就完全无效了,接下来是选择稳住淮水一线,先把悬瓠解决了,还是把顺序倒过来?
尉迟不认为陈国是个有真正威胁的对手,即便对方偷袭广陵得手,他也认为这是对方回光返照,陈国天子陈叔宝是个昏君,陈军将领再能打,迟早也要被自家君主祸害,束手束脚。
虽然陈军偷袭广陵得手,看样子有全取淮南之势,但想要攻下山阳、盱眙、钟离这些淮南重镇,短时间内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尉迟认为自己还是先解决悬瓠比较好,但是宇文温守悬瓠守得他没了脾气,总不能任由大量战兵集结悬瓠浪费时间,却坐看淮南烽烟四起。
局势不断变化,所以必须及时根据占据采取不同的应对,尉迟决定调集骑兵,要让无所事事的骑兵动起来。
悬瓠已经被他围得如同铁桶一般,骑兵攻城派不上用场,而现在,有新的敌人出现,骑兵正好出击,锉锉对方的锐气。
宇文氏占据的光州州治光城,不久前有援兵抵达,兵力大概在五六千左右,以步兵为主,围城的扬州军与之对峙数日后,奉尉迟之命撤退。
扬州军主力返回寿春,协助尉迟佑耆稳定淮南局势,而光城敌军,则由尉迟派出的骑兵来解决。
增援光城的敌军,观其打出的旗号,应该是西阳王宇文温的虎林军,这是宇文温的私军,看样子是以增援光城为第一步,为解悬瓠之围做准备。
虎林军的底细,尉迟大概知道,这支军队以步兵为主,作战也是以步战为主,靠着长度惊人的长枪来结阵,在战场上和对手耗,耗得对方筋疲力尽再出击。
这种战法,明显是因为宇文温缺马才弄出来的,在山南汉沔一带地区,靠着水网纵横的地势倒是颇有用处,欺负欺负战斗力不强、骑兵也不充足的陈军倒还行。
而来到平原,面对骑兵占优的对手,以步战为主的军队,打了胜仗追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收拢溃兵从容而退;若打了败仗,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到最后一个都跑不掉。
所以这支军队跑到光城,打的什么主意?
守城,是浪费,因为普通的青壮和羸兵也能守城,尉迟和将领们商议的结果,就是认为虎林军的出现,是山南军队主力出击的前兆。
经过数月休整的山南军队,借着潼关一战获胜的有利时机,要主动出击河南,给悬瓠解围。
按照斥候所报,以步阵为主的虎林军,兵力应该有三四千,再加上其他协从军队,合计兵马约五六千,他们可能要以光城为据点向外出击,作为诱饵吸引官军骑兵来战,为山南军队主力出击而创造条件。
虎林军的作战特点,大概比较适合在平原结阵对抗骑兵,其自身携带的干粮,能支撑上十天半月左右,当围攻悬瓠的朝廷大军派出骑兵赶赴东南方向攻打这支军队时,山南军队的主力,正好北出桐柏山,进入申州州治平阳。
平阳和光城,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尉迟判断,这是宇文氏声东击西的战术,用虎林军“声东”来配合主力“击西”。
申州平阳在宇文氏控制之下,但若其主力从安州翻越桐柏山进入平阳,需要走狭窄的山路,一旦被官军发现有这样的苗头、派出骑兵兵临平阳城外,那么翻山而来的主力很有可能被堵在山里,无法进入平地摆开阵势。
所以敌军的战术,就是用虎林军吸引官军骑兵的注意力,为其主力顺利进入申州平阳争取时间,尉迟觉得换成他是宇文明,也会这么布置。
安陆到平阳,隔着桐柏山脉,虽然山路狭窄弯曲不太好走,但仅从距离上来看,是山南军队前往悬瓠最近的道路,宇文明想要短期内解悬瓠之围救宇文温,从平阳出击是最快的。
综合陈国偷袭广陵的行为来看,尉迟判断这两股势力已经狼狈为奸,试图以东西同时进攻两淮、河南的方式,来个奋力一搏。
宇文氏派主力解悬瓠之围,以此为据点攻略河南,陈国偷袭广陵,并以此为据点攻略两淮,这想法很不错,大有坐地分赃的势头。
然而两条狗想在猛虎面前分肉,真是可笑至极!
尉迟如是想,宇文氏和陈国蠢蠢欲动,取得了不小的进展,而他经历了最初的恼怒之后,反倒松了口气。
官军围攻悬瓠数月不下,让人十分憋屈,如同一头猛虎,对着一只刺猬无从下口,正是团团打转之际,忽然有两条狗跑出来...
陈军窝在江南,尉迟一时半会奈何不得,宇文氏的军队窝在山南,尉迟一时半会也奈何不得,现在两边都主动出击来送死,他真是求之不得。
尉迟此次亲自率军南下,随行有大量骑兵,数月来,这些骑兵中大部分分散在各州郡驻扎,减轻粮草供应压力,参与围城的骑兵,不过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他已经下令各州郡的骑兵集结,只要数日时间,他就能集结起数量过万的骑兵,每名骑兵都配有备马,在河南、两淮之地肆意驰骋,任何试图和他在野地里交战的军队,只有战败这唯一下场。
哪怕是西阳王宇文温的虎林军,也不例外。
尉迟正与众将商议接下来的部署,有信使相继来报紧急军情,第一个军情来自申州:申州平阳城外,敌军开始驱赶官军游骑。
第二个军情来自光州:光城敌军有大举北上的意图,似乎要攻打息州州治宋平。
敌军的动态正如己方所料,尉迟与众将均面露喜色,不过他随后陷入沉思:这样会不会太巧了?
第五章 计上心头
悬瓠,西阳王宇文温正在例行巡城,查看城内各处营区情况如何,看看将士们的被褥是否暖和,看看每顿是不是都能吃到热的炊饼、喝上热水,顺便听听将士们的心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困守孤城,对于人们的心理和生理都是一种考验,宇文温竭尽全力保证士气,不光嘴上说,还要落实。
每人都要有足以御寒的寒衣,睡觉时也得有暖和的被褥,而按照食物配给制的要求,取消小灶,由公共伙房集中提供饮食,那么就得确保每个人都能有热食、热饮。
千百年来,无论是军还是民,都讲究一个“不患贫、患不均”,宇文温对城内所有物资实行配给制,就必须尽可能做到相对公平。
而为了做到相对公平,他就要时不时抽查,看看有没有人阳奉阴违,自己开小灶搞小福利,弄得其他人怨声载道。
因为要考虑设置街垒以便与攻入城的敌军巷战,悬瓠城内的居住营区划分在几个区域,每个营区有相应的公共伙房,伤病患者集中安置,宇文温每天只要有空,都要走上一圈。
所以大家都对这位西阳王十分熟悉,见着他过来,纷纷行礼问候,而宇文温也频频点头示意,时不时停下脚步嘘寒问暖,遇到抱怨当场就安排人解决。
宇文温每次巡城,都必去检查一个地方,那就是公共伙房,除了检查伙食情况,就是看看各公共伙房里的热水锅炉其运行情况如何。
热水锅炉,是这个时代本不存在的器具,因为某种原因,提前出现了。
蒸汽机,是触发工业革命的神器,宇文温当然想拥有这样的神器,奈何技术能力、水平不够,花了将近十年时间,硬是无法“发明”实用化的蒸汽机。
相关的原理验证机早就有了,却无法实用化,强行上马的结果,就是锅炉爆炸导致重大伤亡事故接连发生。
宇文温对此有些灰心,他觉得也许这一生都无法见到蒸汽机车在面前行驶,耗资无数研制出的东西不是神器而是玩具,黯然神伤之际,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头’。
锅炉变不成蒸汽机,拿来烧水搞‘三温暖’总是不错的嘛!
所以,‘移动式多功能热水锅炉’就这么出现了。
这种锅炉在确保安全性、相对便携性以及省燃料(柴禾、煤等)的前提下,主要用途是烧热水,同时可以蒸饭、蒸食物,也能利用蒸汽给手术刀、纱布等物品消毒。
虽然不是高大上的蒸汽机,无法提供蒸汽动力,但对于军队后勤保障来说,宇文温的这个“发明”却是一个了不起的突破。
一个寻常尺寸的两轮马车,就能装下一个热水锅炉,这种锅炉的制作十分精良,除去造价不菲这个缺点,其多功能用途为士兵们带来了诸多便利。
徒步行军一日之后,士兵们若能有热水泡脚那可真是舒服又解乏,如果吃干粮的时候能有一碗带咸味的热汤来送,既能暖胃也能暖人心,而有了‘移动式多功能热水锅炉’,伙夫们可以在较短时间内大量供应热水、热饮。
最极端的情况下,还可以将这热水锅炉放在狭长过道一端,喷蒸汽杀人,真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之良品。
宇文温要守悬瓠,想在尽可能节省燃料的同时,解决烧水烧饭的问题,所以命人把工坊里所有能用的热水锅炉成品都运到悬壶,从一开始就派上了大用场。
这玩意的操作,必须由专人负责,日常的维护和检修,也得专人负责,宇文温每次巡城,都要叮嘱各个热水锅炉的操作工,一定要注意“安全生产”。
临近午时,宇文温正好在巡视最后一站用餐,他和寻常士兵及百姓一样,吃的是从伙房里领的午餐,和营区里的百姓一起就这么吃起来。
此时的悬瓠城中,军民逾万,宇文温带来的安州军没有家眷随军,又有援兵赶在敌军兵临城下前陆续抵达悬瓠,他们当然也没有家眷,而归降的豫州兵携家带口,还有许多百姓留在悬瓠百姓,其中就有许多老幼妇孺。
这些人因为各种原因留在城里,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累赘,但宇文温没那么冷血,制定食物配给制的时候,是把这些百姓也算进去的。
而这些百姓在这几个月来,该分到的食物、衣物分毫不差,他们对经常出现在面前的‘夕阳王’颇为熟悉,见着对方来了,心里有话都愿意说。
在这个时代,社会各阶层的等级森严,贵贱有别,宇文温已经尽可能在用符合这个时代价值观的行为准则亲民,如果他是假仁义,一开始是在演戏,演了那么久也就成真了。
宇文温守悬瓠,计划要守一年,什么手段都要用上,所以打破贵贱之分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心中想着事情,脚步未曾停,不一会宇文温来到城头西南角,转入一处掩体内,身着铠甲的杨素正在看一卷纸,他见宇文温入内,赶紧行礼,宇文温开口便问对方的读后感如何。
“大王,若记载和观察无误,下官觉得,敌军恐怕正在向东南方向调集骑兵。”杨素说完,将那卷纸交还宇文温,随后问道:“大王,莫非我方援军已经抵达光城?”
“算算时日,也差不多该到了。”
“大王,我方援军是佯动还是主攻。”
“若按之前的计划,当然是佯动。”
宇文温和杨素现在讨论的事情,是关于最近几日城外敌军的异动,宇文温安排专人在城内制高点设观察哨,用高倍望远镜观察城外动静,从敌军围城开始至今,记录了大量的数据。
数据是什么?城外敌军的行动情况。
譬如骑兵在长围外侧的日常巡逻次数、队伍数量、出动时间等等,那些观察哨凭借高倍望远镜,一直在观察敌军外围的兵马调动情况。
他们每天都积累了大量的观察记录,各种数据有很多,让人看了头痛,但正是通过这样的长期观察,加上细心的整理,宇文温初步掌握了敌军骑兵在城外的行动规律。
而现在,这个规律忽然乱了,观察哨发现了许多蛛丝马迹,总结之后得出一个结论:敌军似乎在调动骑兵南下,规模不小。
宇文温仔细分析了一天,赞同这个结论,但他不敢确定,于是又找了‘第三方’来印证,这个‘第三方’就是杨素。
杨素在悬瓠除了守城也是无所事事,宇文温正好把这种费脑子的事情交给对方,杨素琢磨了半日,同样得出了类似的结论。
这就证明宇文温在战前的策划正如期进行,他的虎林军在经过休整后,应该已经翻越大别山脉北上,抵达光城。
而己方主力的反击,随后就要开始了。
“大王,我军的反击,果真是声东击西么?”
“原定计划如此,但那是数月之前制定的计划,如今是不是如此执行未曾可知。”宇文温不打算隐瞒什么,如今正是众志成城之际,多一个人出谋划策总是好的。
更何况杨素确实是真有本事的猛人!
“寡人偷袭悬瓠,没料到会遇见天子,而数月过去,各地战事最近进展如何,寡人在悬瓠也无法得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寡人的虎林军应该抵达光城了。”
“既如此....”
杨素沉吟着,宇文温的虎林军,其战斗力如何,当年两河口之战他是真的领教过,如果按照宇文温所说,山南方向的反击按原计划是声东击西,那么在他看来,尉迟可能会采取的策略大概也就那几个。
“大王,下官觉得,既然尉迟想动,我军决不能让他从容不迫...”
宇文温闻言便知对方‘计上心头’,于是问道:“杨使君有何妙计?”
“大王,下官以为,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第六章 真真假假
清晨,悬瓠城东南郊,长围上一座哨堡,哨楼上一名哨兵打着哈欠爬下楼梯,冬夜十分寒冷,哨楼上没有地方避风,裹着张破毛毯熬了一夜,他要回到房里烤烤火,睡个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吹了一夜的风忽然停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也没了踪影,旭日东升,阳光洒在哨楼上,将其上半截映出明亮的黄色,哨兵感受着阳光带来的些许温暖,不由得动作慢下来。
年底要到了,元日为期不远,他身在河南豫州,思念河北家乡的亲人,官军围攻悬瓠数月不下,还要继续围城,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尚未可知。
而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家,也不知道。
忽然一阵风吹来,让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想着营房里那暖烘烘的火盆,不由得加快下楼梯的动作,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刺耳的号角声,吓得他差点抓不稳楼梯掉下去。
“敌军出城了!敌军出城了!”
喊声从上方传来,哨兵抬头一看,原来是刚替岗的同袍在示警,他再向悬瓠方向望去,却见城南出现些许黑点,那黑点越来越多,汇聚成一股细流向这边冲过来。
能当哨兵的人,视力当然不差,他眯着眼看了一会,便看出来这是敌军骑兵,似乎是要突围,而哨堡里很快就响起了锣声,示警的烟雾很快也升起来。
左右两侧同样建在长围上的哨堡,同样锣声大作,呜呜的号角声越来越多,扰动了东大营和南大营,见着此情此景,哨兵赶紧往上爬,他已经有经验了,这种时候在哨楼上反倒是最安全的。
现在若是下去,一会必定会跟着大家一起出战,到时候一不留神被流矢射倒,可就完蛋了!
敌军连日来多次试图派骑兵突围,虽然官军筑了长围将悬瓠围起来,长围内侧又有壕沟,但对方突围的骑兵已经有几次凭借长梯冲上长围,就要往外边突,最后是赶来的官军骑兵将其吓退。
折腾了几日,长围上各座哨堡的守军已经习惯这种突发事件,反应速度很快,待得敌军骑兵接近,许多士兵已经拿着弓箭、刀牌、长矛冲出营房,很快便准备就绪。
为防有变,这些士兵可以称得上是枕戈待旦,晚上都是着甲而睡,虽然这样很不舒服,但保命重要紧急出战,肯定来不及穿铠甲,万一被流矢射中,命可就没了。
有士兵们小心翼翼探出头看向外面,发现敌骑拖着几条特制长梯向百步外的长围冲去,待其接近壕沟放缓速度,有人跳下马开始将木梯跨过长壕,守军便呼喊着冲出哨堡,在刀牌手的掩护下和敌人对射。
试图冲过长围的都是骑兵,一部分搭建木梯以便过壕沟,另一部分则策马在两翼游走,与长围上的哨堡出击士兵对射。
薛世雄策马接近壕沟,不顾前方沟外长围上敌兵射来的箭矢,猛地双腿一夹马腹,策动坐骑向右前方一跃,越过壕沟,落在长围斜坡。
座下战马只是稍微歪了一下便稳住身子,薛世雄手握马槊,径直撞向前方聚集在盾牌后面的敌兵。
惊叫声中夹杂着些许碰撞声,薛世雄连人带马数百斤的重量,如同一个锤子径直将十余名聚集在一起的敌兵“砸开”,许多人头破血流的滚落长围。
又有几名安州骑兵策马跳过壕沟,踏上长围,紧跟薛世雄前进,沿着长围冲向迎面跑来的敌兵,那些敌兵没有料到竟然有如此骑术出众之人,竟然能直接冲上长围,仓促间无法应对,只能掉头就跑。
脑子太直的人是原路往回跑,脑子活络些的人则是往长围外抱头一滚,直接滚下坡。
薛世雄没有策马冲下坡,因为长围外侧野地里有密密麻麻的木桩,那是为了防止悬瓠守军派骑兵突围,对方特地打下的木桩阵。
悬瓠城外近郊的树木都被安州军砍伐一空,围城的敌军是从别运来大量木材,才在长围外布了一圈木桩阵,薛世雄目测了一下木桩阵的厚度,琢磨着要想通过这些木桩阵不是不行,只是要策马缓行。
但这样会浪费许多时间,无法突围。
前方尘土大作,薛世雄举目望去,却见许多敌军骑兵正往这边赶来,这就是在长围外游走的敌军骑兵,发现安州军往哪边突围,就往哪边增援,赶在突围骑兵走过木桩阵前进行拦截。
“走!”
薛世雄大喝一声,策马加速助跑了一段后,驾驭坐骑再次跳跃,越过壕沟稳稳落在地面上,其余几名骑兵也纷纷策马越过壕沟,回到长围内侧。
正在搭建木梯过壕沟的安州骑兵,又把木梯收回,翻身上马拖着木梯往回跑,木梯末端装有木轮,所以拖动起来倒不是很费力气。
不一会功夫,气势汹汹冲到长围边要突围的安州骑兵,在敌军骑兵即将赶到之际,干净利索打道回府,徒留那些气急败坏的敌骑在长围外叫骂。
骑兵在守城时派不上太多用场,安州骑兵的战马,被圈在城里马厩,没多少机会舒展筋骨、尽情奔跑,如今大家轮流出城遛马,顺便折腾一下对方骑兵,虽然有负伤、阵亡的风险,但对于他们来说是极好的消遣。
今日轮到薛世雄所在的队伍出来遛马,折腾了一番,人和马都微微出汗,活动开了,胃口也就好了,薛世雄策马扬鞭,高声大呼:“走,回去吃早餐喽!”
城南墙头,值守的士兵向归来的骑兵招手欢呼,西阳王宇文温,啃着热乎乎的炊饼,看着这些“晨练”归来的骑兵,又看看远处长围方向,呵呵笑了几声。
数日前杨素献计,建议时不时派出骑兵突击,做出要突围的样子,以这种真真假假的行为,让尉迟疑神疑鬼,干扰对方的决策。
尉迟兵多将广,把悬瓠围了个水泄不通,但宇文温手上的骑兵数量不算少,集中在一起出击,其杀伤力不小,对方是见识过的。
悬瓠城内安州骑兵数量过三千,集中从长围某一处突围,尉迟要拦截至少也得有三千骑兵,而想要及时拦截、不让一个安州骑兵突围跑去传信,那就得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布置骑兵。
即便每个方向布置两千骑,合计起来就得有八千骑兵被安排在长围四周,不能外调,如此一来,尉迟能外调的骑兵,怎么着都会少一些。
打仗,就是靠着一点点的算计,为己方获胜积累机会,而宇文温的花样,可不止这一招。
没多久,北风大作,这已经是连续第三日刮北风,宇文温将炊饼吃完,拍拍手然后转身,看着城内某处空地上空漂浮的几个热气球。
实用化的载人热气球,从技术上来说最先出现在黄州,而热气球的模型,被宇文温当做杂耍的道具献给天子,结果他的仇家宇文化及竟然从这模型得到启发,制作出了热气球帮助天子逃出邺城。
被人夺走“第一”的称号,宇文温有些郁闷,不过不要紧,宇文化及是迟早要被他干掉的,第一个载人热气球的荣誉,不要也罢。
随着号角声接连响起,几个鼓囊囊的热气球缓缓上升,解开缆绳之后,扔下几个沙袋,越升越高,借着强劲的北风,飘向南侧的悬瓠城头。
热气球飘过城头时,吊篮里的士兵探出脑袋,激动的向城头上同袍们挥手致意,六个热气球共十八个士兵,第一次知道什么是腾云驾雾。
这些士兵人手一份密文书写的信件,带着干粮、武器,乘坐热气球借助北风飘向南方,飘向二百里外的光州光城,此行也许会因为各种原因失败而丢了性命,但对于他们来说,有这一次激动人心的经历,死也值得了。
宇文温奋力挥舞着手臂,和其他士兵一道高声欢呼为勇士们送行,热气球是唯一能让他从孤城悬瓠逃脱的装置,但他绝不会坐上去,丢下自己的士兵独自逃命。
今天搞出这一大场面,他是要提醒一下见识过热气球的尉迟,让对方疑神疑鬼:西阳王宇文温,极有可能乘坐热气球逃出悬瓠,借着北风一路南下,逃去二百多里外的光城,接下来又要搞风搞雨了!
第七章 疑神疑鬼
“没有追上?”
“是的丞相,我军骑兵奋力追赶,奈何这些东西飞得太快,追到白苟附近时,就已经追不上了,毕竟半路上不一定都能策马疾驰,看样子这些东西会飞过宋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宋平?宋平以南就是光州地界...你退下吧。”
“是。”
帐中只剩下尉迟一人,看着舆图陷入沉思,悬瓠守军这几日不消停,多次派出骑兵突围,却都己方挡了回去,他不太确定对方到底是真突围还是疲兵之计。
通常来说,围城不可能真的将城池围得一个人都跑不出去,若是以往,尉迟不会在围城时严防死守,但这次不一样,他耗费人力物力筑起长围、挖掘壕沟,就是要让守城的宇文温一点消息也传不出去。
而对方手里的骑兵不少,如果集中兵力往一个方向突击,己方外围骑兵就得增加兵力,这样一来,至少要有七八千骑在悬瓠外围驻守。
如此一来,这些骑兵就会被对方时不时出击的行为弄得劳师动众,不能因为对方有实施疲兵之计的嫌疑就麻痹大意,尉迟对此越想头越痛。
而今日一早,敌军骑兵再度出击,就在这些骑兵回撤不久,悬瓠城中忽然升起数个大布袋,随着北风向南飞去,官军将士从没见过如此情景,个个瞠目结舌,所幸有将领先反应过来,派出骑兵紧跟着南下。
骑兵们发现这些大布袋在天上‘走走停停’,北风强就走的快,风力弱就走得慢,风停了就停下来,奈何高高飘在天上,他们的弓箭根本就射不到。
今日北风强劲,骑兵们一开始还能跟得上大布袋,但渐渐地就被拉下,最后只能看着远去的大布袋无可奈何,这东西在天上畅通无阻,而骑兵们在野地里追却有颇多阻碍。
豫州境内虽然是平原地形为主,但那些树林、河流、土丘都会让骑兵们的速度慢下来,所以在白苟附近只能放弃,不过还有部分骑兵继续南下,要到息州州治宋平,看看这些大布袋到底飞到哪里去了。
尉迟今日没有目睹大布袋从悬瓠城里飞出去的情景,但根据将领们以及南大营士兵的描述,他得知每个大布袋下都有吊篮,上面似乎有人。
这一切都和当初一样,当时的天子宇文乾铿乘坐大布袋飞天逃离邺城,而现在...莫非宇文温也是这么飞离悬瓠,往南面的光城逃了?
尉迟一想到这个可能,莫名觉得心烦,西阳王宇文温之难缠,他已经领教过了,若不是有这条疯狗到处乱咬,己方先发制人的战略恐怕此时已经成功大半。
孙子有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尉迟带兵打仗多年,一直以这个目标而努力着,如今细细回味,他觉得宇文温反倒比他更接近这个目标。
说进攻,宇文温从江州一路打到岭表、交州,攻破林邑国都,还有后面一连串战绩;说防守,宇文温守悬瓠守得让他没了脾气。
进攻和防守,宇文温都有辉煌的战绩,尉迟愈发觉得坏事就坏在宇文温身上。
宇文温明明远在岭表,竟然能神奇的赶回来;明明他已经派了五支军队进攻大别山五关,结果竟然短时间内全军覆没,导致后方出现一个巨大空挡,被宇文温偷袭悬瓠得手。
只要宇文温一出现,大好局面就会毁于一旦,现在这条疯狗极有可能从悬瓠脱困,尉迟怎么能不心烦。
宇文温从岭表赶回来,定然是轻装上路,所以其亲军虎林军回来得较迟,没有跟随宇文温守悬瓠,如今虎林军抵达光州光城,可能是宇文温事先就策划好的。
所以今日宇文温就乘坐大布袋飞天跑去南边了,要和自己的鹰犬汇合...
尉迟如此推断,越推断越觉得心烦,他的兵力雄厚,正面对攻当然不怕宇文温这条疯狗,但对方用兵灵活,谁知道会搞出什么阴谋诡计来。
如果是之前,尉迟倒可以从容对付宇文温,只是如今潼关大败、广陵大败之后局势愈发严峻,他没时间和宇文温周旋,但若不解决这条疯狗,让其瞅准机会又咬上一口,那可是会入骨三分的。
所以宇文温到底有没有逃出去?
尉迟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原先已经和众将议定的方略,他现在觉得有些不妥,认为必须把宇文温逃到光城这一突发事件考虑进去。
悬瓠守军这么顽强,宇文温离开后一样能守上不短时间,而宇文温跑到光城,可谓是疯狗上街,山南军队不必要急着解悬瓠之围,可以进攻别的地方。
譬如说寿春。
陈军如今正在进攻淮水下游的山阳、盱眙,光州光城位于淮水上游,其城外潢水向东汇入淮水,如果宇文温沿着河道向下游进军,寿春守军就无法向东增援身在钟离的尉迟佑耆。
尉迟想着想着又否定了这一可能,息州州治宋平,就在淮水边上,其下游数十里就是潢水入淮口,他觉得宇文温要想东进进攻寿春,不向拿下光城北面宋平的话根本不可能。
所以光城方向的兵马向北移动,实际上不是佯攻而是来真的?
他又开始怀疑光城敌军的动机,可能不是声东击西那么简单,越想越觉得对方还有阴谋诡计。
如果宋平丢了,敌军占据宋平后与光城互为犄角,届时逃出去的宇文温还真就会像疯狗一样,不顾一些进攻寿春。
敌军兵临城下,寿春守军无暇他顾,淮南局势一片糜烂,宇文氏与陈国的联军甚至能威胁淮北州郡,尉迟觉得届时得花更多力气去阻止淮北局势恶化,哪里还有余力进攻关中?
如此一来,让宇文亮在关中站稳脚跟,借助自己弄出的伪帝去收买人心,过上三五年,他再想灭掉宇文氏就很难了。
虽然到后面真变成东西对峙,尉迟氏也能有大好河山,然而经历了几次大败之后,尉迟的声望会受损,想要压服人心会很难,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一番联想之后,尉迟开始疑神疑鬼,他不确定宇文温是否真的乘坐大布袋逃悬瓠并且南下,但料敌从宽,己方要按最坏的情况来做打算。
想到这里,尉迟命人擂鼓,他要召集众将议事,尽快商议出对策。
第八章 猛虎搏兔
息州州治宋平,城门紧闭、戒备森严,敌军兵临城下,守军打算固守待援,朝廷大军主力如今正在攻打悬瓠,距宋平约一百六十余里,派出的援兵六日内就能抵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日行三、四十里,那是一般情况下大队人马行进的速度,如果是骑兵轻装上路,两日绰绰有余,所以宋平守军根本就不担心自己孤立无援,对于出现在城外的敌军,一点也不担心。
从光城过来的敌军,在宋平东郊扎营,看样子要攻城,不过守军知道有强援在北,对方迟早要撤军,所以对城池安全放心得很,他们如今主要关心战事何时结束,自己何时才能返回家乡。
宋平之前为敌军偷袭得手,后来朝廷大军南下,占据宋平的敌军自知势单力孤无法抵挡,于是弃守城池南撤至光州州治光城。
而城中州兵及许多百姓被其裹挟南下,所以此时守城的士兵大部分都不是本地人,而是随着朝廷大军南下的河北以及黄河沿岸州郡士兵。
他们之中一部分是战兵,一部分是被征发服兵役的百姓,离家数月之久,眼见着年底将近元日不远,思乡之情愈发浓厚,对于接下来的战事发展十分关心,却有些失望。
本来大家以为官军很快就能收复悬瓠,把入侵豫州的逆贼都赶回山南,届时被征发服兵役的人就能回家,结果悬瓠久攻不下,淮南那边又出了乱子,仗还有得打。
想要回家,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呐,别整日里想家了,我先说个好处给你,免得回家时两手空空,连只羊都买不起。”
“老兄有何好处与我?”
“看,往南边看,看见河对面那座山没有?那山唤作浮光山,山上有宝贝哟!”
“山上有何宝贝?老兄说来听听!”
几名士兵正在窃窃私语,他们是被征发服兵役的百姓,从黄河南岸的荧州家乡来到六百多里外的息州打仗,正所谓人离乡贱,漂泊在外举目无亲,就指望乡亲之间互助,所以有什么消息都相互传。
他们是普通百姓,野地浪战派不上什么用场,所以被安排去做杂务,能被安排来守城,那是菩萨保佑,自家祖坟冒青烟,而若是能弄些宝贝回家,当然是最好了。
有一名年长的男子,在家乡给大户打短工时,听得郎主和来客炫耀,说下棋所用棋子,是用息州浮光山上出产的玉石所制,价格不菲,很值钱。
息州州治宋平,位于淮水北岸,而与其隔河相对的南岸,有一座山名为浮光山,就是众人如今南望时映入眼帘的这座山。
从荧州向南过豫州到息州,基本是平原地区,而宋平城外这座浮光山在一片平原地区里显得十分突兀,让刚抵达宋平的士兵们好一番惊叹,而当他们听说山上产值钱的玉石,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大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如果能弄些值钱的东西回家,那就不枉费冒着生命危险跟着官军出征了,正所谓靠山吃山,趁机发一笔小财倒是不错,但问题不是没有。
“玉石长什么模样,我们不知道啊?”
“你没见过玉?”
“没。”
“真是没见识!咱们找个机会,到对面的浮光山转转,到时候我来把关!”
“那敢情好!”
几名士兵正眉飞色舞之际,巡城的督将远远看着便叫骂起来:“聚在一起想干什么?一群懒驴,皮痒...”
话还没说完,却听得城楼上响起号角声,城头上的士兵闻言心中一紧,赶紧四处张望,随即发现城东郊外的敌营,似乎有了动静。
不一会传来消息:城外敌军撤退了。
正当士兵们心中惴惴、生怕出城追击途中被流矢害了性命之际,新的消息传来:上官有令,任何人都不许出城追击,以防遇伏。
那几名士兵闻言心中一喜,觉得战事平息后,己方无所事事,自己正好找个空闲的时间出城,到南岸浮光山去找玉石,然而刚过午后,城北郊外尘土飞扬,大量骑兵汹涌而至。
。。。。。。
“敌军如今走到哪了?”
“启禀丞相,敌军渡过淮水,向南撤退,在我军骑兵袭扰下,两日只走了二十里,如今已到此处....”
“他们的兵力有多少?”
“启禀丞相,敌军兵力逾万,主要以步兵为主,骑兵大概有两三千左右。”
“其他地方呢?还有没有敌军的骑兵在埋伏?”
“游骑已经四处查探,明日必会有结果。”
“宋平对岸的浮光山,要派人去搜查,以免有敌兵潜伏在眼皮子底下而不自知。”
“是!”
宋平州署,丞相尉迟正在听取将领的汇报,试图进攻宋平的敌军,听见风吹草动就往南撤,试图撤回光城,然而宋平不是茅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尉迟在悬瓠城外大营与众将重新议定方略,亲率两万骑兵南下,要将袭扰宋平的敌军灭掉,而他派出的多股骑兵已经分头包抄,即将截断对方退路。
宋平和光城,距离大概八十多里,正常行军两三日便可抵达,然而在官军骑兵的袭扰下,南撤的敌军日行十里,已经没有机会回去了。
宋平和光城之间隔着淮水,但淮水实际上是宋平的南侧护城河,而两地之间往来的官道上还有一条河流,正好在两地中间线附近。
此河名为柴水,发源于大别山脉,自西南向东北流淌,最后汇入淮水,是淮水的支流,终年不断流,往来宋平和光城,必经过柴水。
而在尉迟的布置下,那股南撤的敌军,已经无法南渡柴水了。
两万骑兵在手,又是在平原地区作战,尉迟此时有绝对的优势和信心,在息州、光州交界处即将爆发的战斗中取得最后的胜利。
如果不是为了防备悬瓠守军突围,他能带差不多三万骑兵南下,但即便只带了两万骑兵过来,也已经是一支决定性的力量,能够将宇文氏的阴谋轻易粉碎。
尉迟判断,攻打宋平的敌军应该是佯攻,还有主力埋伏在某处,就等着官军主力一头撞进陷阱。
而这支佯攻的军队,其军中飘扬的虎头旗,说明这个诱饵的核心是虎林军,是一个以步战见长的军队,据说不惧骑兵。
尉迟判定其主帅、西阳王宇文温已经从悬瓠逃离,与虎林军汇合,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歼灭这支军队。
还有以其为饵,自己却躲在某处设伏的敌军主力。
这支敌军主力到底存不存在,尉迟没有确切的消息,但他料敌从宽,决定以猛虎搏兔之势,将对方的野战兵力一举歼灭。
届时,宇文温在不在这支军队中,尉迟认为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他已经想通了,宇文温再能打,也得有能打的军队做打手,他只要把对方的军队灭掉,那么宇文温就只能像一条癞皮狗般落荒而逃。
等到官军攻入山南,攻入西阳,你就是一条落荒而逃的丧家犬!
第九章 猎物
寒风中,被马蹄声惊动的野兔奔跑着,忽左忽右,其身形在枯黄的草丛中飘忽不定,忽然间弓弦声响,野兔应声中箭,在草丛里滚了几滚不再动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匹战马随后在野兔身边停下,背上骑兵没有下马,而是弯腰用弓一挑,将中箭的野兔挑上半空,然后稳稳接住,拔下羽箭再用绳套套住兔脖,再将其挂在鞍后。
鞍后已经挂着几只断了气的野兔,这名骑兵看了看四周,又看看天色,调转马头和另几名骑兵汇合,向着某几个方向前进。
走出数里,来到一处树林,和暗哨对过口令后,策马入林,林内有几座篝火堆,十余名士兵围坐在火堆旁,一边的树下系着二十余匹马。
脚步声接近,烤火的士兵转头一看,见着是同袍拎着猎物回来,随即起身迎去,几个人掏出随身尖刀,将野兔开膛破肚,粗略清理了一下内脏,就用树枝串起来放在篝火上烘烤。
他们烤肉的手法很熟练,不一会便有肉香传来,几只烤好的野兔瞬间被吃得精光,然后吃过野兔的士兵起身去和放哨的同伴换岗。
又过了一会,林外过来数骑,同样和暗哨对了口令,然后顺利入林,他们带来的不是野兔等猎物,而是一个活人。
这是个被绳索捆着、嘴巴里堵着破布的男子,看上去年约三十左右,平民大半,鸡窝般蓬松的头发,黝黑的皮肤,一口烂牙,还有一双惊恐的眼睛。
男子被人扔到篝火堆旁,见着周围杀气腾腾的士兵,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他浑身抖若筛糠,待得嘴巴里的破布被扯掉,蜷缩在地上涕泪横流的哀求着:
“饶命,将军饶命啊...”
然而没人理会他,坐在篝火堆旁吃烤兔的一个男子,问带其入林的人:“在哪里抓到的?”
“柴水边。”
“就他一个?”
“总共五个,有四个跳进柴水上南岸了,所以就死了。”
发话的男子是这队斥候的队正,他示意部下吃烤兔,然后把目光投向被抓回来的男子,挤出一个笑容:“你,肚子饿了么?”
双方的口音有差异,但大概能听懂对方说的是什么,被俘的男子先是摇摇头,见着对方盯着自己,赶紧又点了点头。
“想吃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
“是是是,将军饶命,小的什么都说,只要是小的知道的,都说,都说。”
队正开始审问俘虏,这也是他领着人在旷野里游荡的主要目的,斥候除了刺探军情、驱散敌军斥候,还肩负着抓舌头的重任。
这几日,官军派出大量游骑四处包抄,已经渐渐把撤退的敌人困住了,对方即将成为落入包围圈的猎物,但己方不太清楚敌人的情况,所以要靠抓“舌头”来打听消息。
审问俘虏,他们这些斥候最拿手,而从中得到的关键消息,必须及时传给将军们,所以要抓紧时间。
队正先让人给俘虏松绑,然后在其威逼利诱下,俘虏很快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俘虏姓柳,家中排行第三,别人叫他柳二郎或者柳二,柳二跟着同乡在光城做苦力,靠着卖力气挣口饭吃,光城因为光黄道商贸繁荣的缘故,需要苦力装卸货物,他就在城里勉强混了个温饱。
然而好日子没过多久,就开始打仗了,其中曲折说多了都是泪,柳二被山南那边来的官军征发守城,不久前又来了大批援军,便张罗着北上,要‘收复’息州州治宋平。
柳二随军北上,跟着同伴一起做杂务,结果这股官军刚到宋平城外没多久,忽然又掉头往南撤,柳二听人说是真官军打过来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真官军很厉害,假官军撤得很艰难,因为周围时常有真官军骑兵袭扰的缘故,假官军每日才能走上十里左右,眼见着大战在即,随军的青壮们愈发害怕起来。
两股官军到底谁是真的,谁也不知道,但知道再跟着现在这股官军走,迟早要死于乱军之中,所以大家各自想办法逃命。
这一路南撤,就有青壮不断逃跑,有的跑走了,有的被抓回来,好不容易熬到柴水附近,队伍在一个村子扎营,而外面围过来的骑兵也越来越多,眼见着情况越来越糟,一贯胆小的柳二也坐不住了。
昨晚他和另外四个同伴趁夜色逃出宿营地,摸黑往南走,天亮后好不容易抵达柴水河畔,却...
“你们在军中,粮食够吃么?”
“够,这些官军...呃...这些贼兵带了许多干粮,连带着我们这些青壮都有份,听说至少还能吃上十余日。”
“水呢?”
“贼兵驻扎的村子里有几眼水井,还是够喝的。”
“井水好喝么?”
“哎,也就能喝,井水不深,混着泥浆特别浑浊,我们这些苦命人当然就直接喝了,那些贼兵矫情,要用布滤过才喝。”
听得柳二这么说,几个士兵嗤笑数声,他们这些斥候风餐露宿,有时候为了果腹甚至茹毛饮血,为了刺探军情,为了抓舌头,为了保命,条件再艰苦都熬得住。
哪像这些人如此讲究,喝水还要过滤!
“那些贼兵的军旗,是什么图形。”
“那可有很多图形啊...小的记不过来。”
“那有没有比较特别的旗帜?”
“呃...有的,有老虎头旗。”
“你身上穿的裆,是怎么回事?”
队正用尖刀挑开柳二的外衣,再将其内穿的裆划破,破口处露出一些绒毛来。
“这是贼兵发的黄州寒衣,内里是羽绒,说是人手一件,穿在身上暖暖的,可以御寒。”
“人手一件?”队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柳二,让他把手掌摊开,然后又脱去衣物,看看肩膀和后背。
仔细看过双手手指,确认没有长期拉弓弦留下的印迹,又确认肩膀、后背上有经常挑重物形成的压痕,队正能肯定对方是苦力而不是士兵,于是继续审问:
“有寒衣穿,有布鞋穿,每天都能吃饱,这日子不错嘛,你们为何要跑?”
“将军!若是平日里,这般好事谁会跑,只是如今这些...贼兵在村里扎营,然后砍了许多树木做什么拒马、鹿角,把村子围了几层说要固待援,谁都知道大事不妙了啊!”
“固守待援...他们说过援兵何时会来?”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反正将军...贼兵头目说一定会守得村子如铁桶般,让来犯之敌有来无回。”
柳二的话,又引发周围士兵一片嗤笑,队正也笑了笑,将一个烤兔腿塞到对方手里:“你们...这些贼兵驻扎的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做柴村。”
第十章 干柴烈火
柴村北郊,官军营地,丞相尉迟正在帐中听取将领的汇报,南撤的敌军如今已被官军骑兵围在柴村里,柴村距离柴水不过一里,但对方再没有机会渡河继续南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骑兵的优势,就是移动速度快,面对敌人,是战是撤都是自己说了算,小股骑兵,可以从容袭扰百人甚至千人的步兵队伍。
而两万骑兵投入作战,以步兵为主的敌人,没有任何获胜的机会,甚至连移动都难以做到。
尉迟亲自领兵南下,将为数众多的骑兵如同撒网一般撒出去,数十骑一队的游骑斥候,分成无数队散布在息州、光州地区,将各地的动静都探得一清二楚。
综合各方汇集到他这里的消息,攻打宋平未果而南撤的这支敌军,并不是孤军,对方有光城方向来的援军,但被官军骑兵半路袭扰,无法北上,所以被困在柴村的这支敌军,现在是孤军了。
根据斥候捉到的舌头所供述的消息,尉迟得知这支敌军的实际人数大概勉强过万,除去随军输送粮草的青壮,能作战的兵员大概在七八千左右,其中骑兵大概有两千多。
敌军的构成,确实是以虎林军为主,加上一些黄州弓弩手,如今盘踞柴村扎营,在外围布置了许鹿角、拒马,意图负隅顽抗。
美其名曰固守待援。
“丞相,据那些俘虏供述,敌军所携带的干粮应该还能撑上将近十日,至于水源,村中水井倒是有几口,虽然水质较差,但撑上一段时间还是可以的。”
“军中未见有人宣称是西阳王,也未见打出‘宇文’旗号。”
“据俘虏供述,虎林军北上之前,山南那边又有援军抵达,而此次试图接应虎林军的应该就是这股援军,步骑合计约有七千兵力左右。”
“七千...”尉迟思索起来,七千加八千,合计一万五千兵,也许后续还有更多的兵马进抵光城,看来宇文氏是把光城作为主攻的出击据点,他之前判断对方要声东击西,果然是错了。
不过不要紧,现在他带着两万骑兵南下,对方佯攻宋平未果南撤到柴村的八千战兵,别想再回去,至于剩下的敌军,在他的骑兵面前,只有困守光城的份。
如果宇文氏还有另一支主力出西面的申州平阳,那也不要紧,围住悬瓠的官军虽然如今以步兵为主,但兵力也有数万,足以和对方对峙。
而他的骑兵要回援悬瓠,最多不过三日。
这就是骑兵的优势,移动速度快,可以集中兵力将数量看上去很多却很分散的敌军逐个击破,两万骑兵所形成的战斗力,可比十万步兵要强。
这也是为何百余年来南军北伐屡次失败的原因:没有足够的骑兵,就无法掩护漫长的粮道,粮道一旦被切断,前线的士兵就会军心大乱,甚至连撤都撤不了,只能各自为战被人分割包围,最后被人逐个击破。
而现在,尉迟有绝对的信心让相对缺马的宇文氏军队尝到苦头,将所谓的东西出击,变成一场徒劳无功的笑话。
困守柴村的敌军,现在已经被他的骑兵围得水泄不通,他要做的就是立刻歼灭这支敌军,然后将离开光城北上的那支援兵也一举歼灭,解除寿春可能面临的威胁。
到时候外缘断绝,困守悬瓠的敌军,迟早要完蛋。
“现在都准备好了么?”
“回丞相,准备好了!”
。。。。。。
清晨,北风凛冽,飞沙走石,天地昏暗,位于柴村中的人被风沙迷眼,根本就无法看清上风向的动静,而柴村以北不到三百步距离,聚集地了大量的士兵。
中军处树起步障挡风,丞相尉迟端坐上首,现场督战,而早已准备就绪的将士,开始进行进攻前的准备。
他们将无数收集起来的干草枯枝堆积成许多小山,然后将其依次点燃,借助强劲的风势,**很快烧起来,见着火势已成,有人将收集起来的马粪扔进火堆中。
不干不湿的马粪烧起来会产生很浓的烟雾,还夹杂着一股臭味,这是北地骑兵常用的战术,于出击前在敌军上风向烧马粪纵烟,可以熏得对方军阵里的士兵涕泪横流。
上万骑兵,一人双马,每天都会产生大量的马粪,这就成了制造刺鼻烟雾的最佳材料,量大管够,加上**还有强劲北风,其效果必然比往日更加出众。
大量马粪燃烧着,刺鼻浓烟将下风向的柴村笼罩起来,与此同时,士兵们将赶制的车排列完毕。
车有数百辆,分成数列,作为士兵逼近柴村的移动遮挡物,此时应该是日出时分,但天气恶劣,满天乌云,风雪交加之际,依旧一片天昏地暗。
又有数百骑兵出列,策动马尾绑着树枝的坐骑来回疾驰,扬起大量尘土,被北风裹挟着冲向下风向数百步外的柴村,尉迟用千里镜望去,却见柴村如今烟尘滚滚,只有些许模糊不清的房屋黑影在烟雾中显现。
在这种逆风的极端不利情况下,柴村中的弓箭手如何射箭?
打仗,身为主帅最希望打顺风仗,也就是己方处于上风向,敌军处于下风向,无论是水战还是陆战,风向的作用都不可小视,而现在,他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身处上风向的军队,是背风,弓箭手的双眼不会被风沙迷住,而射出去的箭矢因为顺风的缘故,有效射程明显增加。
身处下风向的军队,是迎风,士兵们的眼睛会被上风向吹来的风沙迷住,而射出去的箭矢因为逆风的缘故,有效射程骤减。
两军交战,因为风向逆转而导致胜负逆转的战例数不胜数,尉迟如今将敌人围在一个村子里,虽然对方临时扎起的营寨其范围早已超过这个小村子,但己方兵力众多,可以从容选择进攻方向。
即便打着打着忽然刮起东南风,官军可以改变进攻方向,继续在上方向发动进攻,而对方就只能生受着,无论是纵火、泼洒生石灰,事关风向的任何手段都不可能成功。
这样的逆风仗,你们还想赢?
“丞相,将士们已准备就绪,请下令!”
“很好,擂鼓,吹响号角,全军进攻!”
第十一章 回环连打
北风中,号角如潮,围在柴村外的骑兵纷纷动起来,按各自所属分成许多股,借助着风沙掩护,向柴村快速接近,逼近外围鹿角、拒马,然后向着村内放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风中,羽箭很容易被吹歪导致准头下降,骑兵们骑马在移动中放箭,目的不是杀人,而是吸引对方的弓箭手,己方的主攻方向为正北,其他三个方向为助攻,同时进攻可以分散对方的兵力。
四个方向同时有骑兵接近,村中敌军自然要分头布置弓箭手放箭,如此一来,布置在北面的弓箭手就多不了,如果对方敢不在另外三个方向布置弓箭手,那么助攻就会变成强攻。
骑兵并不只是骑在马上才能作战,一名精锐骑兵,骑射娴熟甚至能左右开弓都很常见,而骑射,实际上是骑和射。
骑在马上射箭,下马后也能射箭,不光能够策马冲阵,也能徒步冲锋,而这个时代骑兵的作战方式,下马步战也是很常见的,主要是对付布置了鹿角、拒马的敌人。
骑兵有两种,战马披甲、战马不披甲,无论是哪一种,骑兵都是披甲的,人马具甲的就是具装甲骑,仅仅是人披甲而马不披甲的就是轻骑。
轻骑是为了保证移动速度而不让战马披甲,那么冲锋时马匹受伤是很常见的事情,战马死了,骑兵就徒步进攻,这在战斗里也很常见,所以骑兵都会带着两张弓,一张步弓、一张骑弓。
下马步战时,一边接近敌人一边用步弓射箭,最后把出佩刀肉搏,这也是骑兵作战常见的形式。
此时攻打柴村的骑兵,在骑射的同时,又有人在七八十步距离下马,拿着步弓向村庄逼近,他们身披两重甲,不惧流矢,借着零星车作掩护,向村庄边缘那些若隐若现的敌兵射箭。
有的人右臂上还绑着小盾,时不时挡住射来的羽箭,下马骑兵从东、南、西三个方向逼近柴村,射完三轮箭之后后侧,然后是新一拨步行骑兵上前继续放箭。
有骑射,有步射,有后撤,有前进,看上去场面有些乱,但实际上却井然有序,因为大家都跟着各自所属部队旗帜行事,一切都是乱中有序。
这是名为“回环连打”的战法,俗称‘车轮战’,就是要仗着人多势众,消耗对方的体力,弓箭手连续放箭会导致臂力严重下降,如果不能及时休息,到后面就会脱力。
一个队进攻,就有三个队等在后边,队伍轮流进攻、轮流后撤休息,这种战法需要严密的安排,士兵们才不会乱成一团,而能组织起这样的‘回环连打’,将领即便不是名将,也距离名将差不多了。
上万骑兵,连着上风向的北面,就这么围着柴村回环连打,距离村庄越来越近,身着重甲的下马骑兵,渐渐逼近了外围鹿角、拒马。
然后开始拔鹿角,破坏拒马。
他们是助攻,但一有机会便强攻,东、南、西三个方向助攻的下马步行骑兵,已经不顾箭矢开始破坏柴村外围鹿角、拒马,而伤亡也开始增加。
因为他们面对的不再是弓箭手,而是弩手。
柴村中的敌军弩手,同样身着重甲、不避箭矢对射,这些弩手用的弩有些特别,因为风沙大,步行骑兵看不太清楚这些弩奇怪在哪里,但对方上弦时的动静,有些渗人。
上弦时“咯吱咯吱”的声音,如同绞盘在转动,也就是说这些弩兵用的弩,很可能是靠绞盘上弦的。
一般来说单人使用的大威力弩是踏张弩,但从没听说过绞盘弩,弩的射速慢,但威力大,此时柴村敌军弩兵的杀伤力很高,五十步距离上步行骑兵身披两重甲也挡不住弩箭。
身躯中一箭,就能让人疼痛万分,身上铠甲在这些弩面前就如同纸糊的一般。
许多步行骑兵被射倒,但更多的人弯弓搭箭与柴村敌兵对射,双方伤亡都在增加,但人数多的进攻方依旧占据着优势。
他们仗着人多势众,破坏着外围鹿角、拒马,渐渐逼近到距离敌军防线不到三十步处,就在这时,一道道奇怪的障碍出现在眼前。
那是由铁线卷成的一道道障碍,高度及胸,铁线是由几股细铁线绞成,筷子粗细,上面带着铁刺,这一道道铁线如同巨蛇般横卧在柴村外围,用刀急切间砍不断,而如此近的距离,对方弓箭手射出的箭也能破甲。
步行骑兵推着车前冲,想要冲破这些铁线组成的障碍,然而这些障碍有木桩为骨,短时间内难以冲破,回环连打的攻势,瞬间减缓下来。
进攻方只能凭借车的掩护,和对方弓弩手对射,新一拨‘回环连打’的步行骑兵,拎着斧头上前,试图将这些铁线障碍破坏。
然而这些障碍如同竹笼般横着,用斧头砍急切间难以奏效,即便去砍、拔固定障碍的木桩,柴村里射出的弩箭让步行骑兵伤亡惨重。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时,天色依然昏暗,北风依旧强劲,飞沙走石间,柴村外围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
东、南、西三面的助攻已经竭尽全力,吸引了柴村敌军的过半兵力,接下来,就看主攻的北面,能否一举突破敌军布设的障碍。
他们知道主攻方向有手持大斧破障的陷阵死士,要突破这些铁线障碍,想来不会太费力。
柴村北,集中兵力猛攻的步行骑兵,受阻于铁线障碍前,车无法前进,敌军弩手凶猛,许多步行骑兵中箭倒下,直到手持大斧的死士奋力破障,以伤亡惨重的代价清理出通道,进攻才得以继续。
虽然步行骑兵们是顺风进攻,但他们发现对方弓弩手即便逆风却表现非常神勇,除了羽箭的射程受影响,对方竟然能迎着风沙和他们对射。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现在,在逆风的极其不利情况下,柴村敌军能有如此表现,确实让人诧异,然而再骁勇的士兵,也无法弥补数量上的巨大差距。
所以,新投入作战的千余步行骑兵,已经做好了一鼓作气攻入柴村的准备。
号角声起,那是己方冲锋的信号,他们嚎叫着步行冲锋,冲向距离不到三十步的敌军防线,只要突破了这道防线,他们就能冲进柴村,击溃对方的反抗。
号角声又响起来,声音却是从柴村传出的,敌军防线忽然躁动,无数长枪出现在风沙中,如同树林般密密麻麻,然后齐刷刷平放。
据守柴村的虎林军将士,人人戴着口罩和玻璃风镜,身着制作精良的西阳铠,排出严密的反冲锋队形,在凄厉的号角声中,迎着风沙,向来犯之敌发动进攻。
如潮的喊声响起,那是虎林军将士的怒吼,也是血战前的宣誓:“杀敌,杀敌!”
第十二章 虎头旗迎风飘扬
忽然出击的敌军,让一门心思突进柴村的步行骑兵大喜,他们正琢磨如何冲进去,结果对方竟然不知好歹冲出来,这种迎着风沙出击的行为,不是找死是什么?
白刃战瞬间爆发,步行骑兵们嚎叫着扑了上去,双方刚一接战,瞬间分出胜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以长枪阵突击的虎林军,平端长枪突刺,当场就捅翻数十人,挥洒汗水苦练而出的枪刺术,夺走一条又一条人命,在严密列阵的长枪兵面前,步行骑兵的个人勇武无济于事。
没有人能够突破长枪的突刺,任何花招都没有用,率先迎战的步行骑兵伤亡殆尽,后排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长枪兵有节奏呼喊着“杀”,大踏步向他们逼来。
有人弯弓搭箭,射中长枪兵,羽箭钉在身上却没见人倒下,虎林军长枪兵头戴兜鍪身穿铠甲,带着铁面,全身上下除了双眼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如同一个铁人。
人人身着两重甲,外层是冷锻甲叶串联而成的铠甲,内层是环锁铠,寻常破甲箭即便射中士兵的躯干,大多无法致命。
充足的饮食,大量的训练,让长枪兵们拥有强健的体魄,身着重甲持枪推进根本不在话下,常年的训练,让他们可以在快步行进时保持阵型,如同汹涌的波浪拍向一堵堵沙墙,将其击溃。
全力进攻的步行骑兵,很快就被打崩,招架不住接连后退,聚集在各个车附近,试图以此‘固守待援’,而出击的虎林军战锋队,开始对付这些散兵。
同样身着重甲的战锋队士兵,如同猛虎般从长枪林里冲出,接战前投掷出短矛,然后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撞入各车之间。
戴着风镜作战,视线有些许受阻,但在长期的训练之下,这不算什么,即便是逆风作战,战锋队将士依旧骁勇,以三人一组为最小战斗队形,与敌兵展开肉搏。
长手长脚的麦铁杖,挥舞着破甲锄将一名敌兵手中长刀砸飞,对方虽然戴着铁兜鍪,在他的破甲锄面前却如同纸糊,瞬间便被开了瓢。
麦铁杖撞入敌军群中,左手拔出短刀,反手一刺将另一名敌兵眼睛刺瞎,就在左右敌兵要扑上来时,被麦铁杖的同袍砍翻。
一脚撩阴腿,麦铁杖将敌兵踢得鬼哭狼嚎,侧身躲过另一人砍来的长刀,用破甲锄将那捂着裆部倒地的士兵开胸,随后猫着腰向前一撞,将正要挺矛刺向他同袍的敌兵撞倒。
脚踝一紧,趴在地上的麦铁杖被同袍抓住脚向后猛扯,险险躲开砸下来的一根铁锏,他刚要起身迎战,一根短矛从身边擦过,径直捅中那名敌兵的胸膛。
“注意配合啊老麦!你个吃独食的混蛋,老子就不该让你这替补打头阵!”
听着什长的叫骂,麦铁杖嘿嘿笑了笑,他是去年入伍的新兵,虽然一身力气,跑得和马一样快,但虎林军战锋队里的猛人大把,他到今年也就是战锋队的替补。
此次出战,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打头阵,麦铁杖热血上头,又如同以前那样,一接战就忘乎所以。
两军对攻,军阵相撞,个人勇武在严密的阵型面前没有太大用处,战锋队虽然也强调个人勇武,但更强调相互配合,麦铁杖被什长这么一骂,总算是回过神了。
三人一组,相互策应,三组一队,呈‘品’字形向前突击,手臂粗似小腿的战锋队士兵,如同身披铁甲的野兽,很快便将敌军防线撕开。
长枪兵们随后突入,因为大量车阻碍的缘故,他们同样分散成小队前进,以什为单位,用鸳鸯阵的散阵形式,快速突破大量车形成的破碎‘地形’。
一面面虎头旗,随着军阵移动,在沙尘之中迎风飘扬。
风沙很大,人的视线受阻,参与新一轮回环连打的步行骑兵,只听见前方喊声震天,还以为是己方正在激战即将突入柴村,想赶上去增援,却见车群中冲出来许多长枪兵。
夹杂在长枪兵里的弓箭手,在二十步不到的距离射出破甲箭,短时间内射完两轮,将当面敌人射翻一片,穿过车的长枪兵借此重整队形,就在这时,游走战场两翼的敌军游骑呼啸而来。
端着绞盘弩的弩兵,同样带着风镜,迎着风沙瞄准手持马槊冲来的骑兵,扣动机括那一瞬间,巨大的冲力让他们身体微微后仰,而离弦的弩箭,瞬间没入敌军骑兵那外穿铠甲的身躯。
有骑兵身体一歪坠马,有的骑兵忍着剧痛,竭力策马持槊向正在结阵的长枪兵冲锋,然而迎接他们的,是即将射出第三轮箭的弓箭手。
斛斯万善抽出箭镞如平铲的射马箭,瞄准向着己方冲来的一名骑兵,数息后放开弓弦,射马箭离弦而去,将战马的胸肌切开一个大口。
前腿肌肉被切断的战马哀鸣一声,马失前蹄,座上骑兵栽倒地面,打了几个滚后便没了动静,斛斯万善侧身躲过迎面射来一箭,又抽出一支射马箭,将冲来的弓骑射倒。
游击的弓箭手,在一些长枪兵的掩护下,就这么在开阔地带与敌人骑兵对射,吸引着敌人的注意力,为己方重新结阵争取时间,弓箭手们身上同样身着重甲,几乎人人身上都中了箭。
因为是逆风,所以他们射出的箭射程受影响,而敌兵骑弓射出的羽箭,对冷锻甲叶的铠甲穿透力不足,双方就这么对射,竟然不分高下。
这些骑兵数量不是很多,是见着情况不对赶上来试图救场的游骑,他们之中有人试图策马直接冲过来撞人,但护着弓箭手的长枪兵让他们有些忌惮。
随着战马被射死的骑兵越来越多,这些游骑呼喊起来,调转马头离开,渐渐消失在风沙中。
斛斯万善虽然戴着风镜,眼睛不受风沙影响,但上风向不断有沙土飞来,视线严重受阻,他和其他同袍打量着四周,心中警惕万分。
他可不认为这些游骑撤离,是哭着回家找阿娘。
片刻后,马蹄声响起,风沙之中,无数黑影向虎林军游击弓箭手涌来,那是大量手持骑弓的弓骑向这边逼近,要袭扰正在结阵的长枪兵。
斛斯万善正要抽箭对射,却听着阵中响起号角声,有人拿着纸皮大喇叭喊道:
“弓箭手后撤!让王八弩顶上!”
第十三章 虎头旗迎风飘扬(续)
脚步声起,一堵堵木墙出现在长枪阵外,那是背着盾牌的弩手正在出击,这些盾牌如同门板大小,自带支架,能直接立在地上,相互间组成盾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为弩手背着这些大盾,远远看去像王八背着壳,所以别称“王八弩”。
这些弩兵是黄州州兵,平日里专门训练摆盾阵射弩,可以成为军阵的辅助,专门负责和敌军弓箭手或者弓骑对射,弩兵用的是铁臂绞盘弩,威力比踏张弩还要强。
弩兵们的动作很快,没多久便在长枪阵外围组成一个个盾墙,无数弓骑在风沙中游走,向着盾墙后的弩手射箭,然而身着铠甲的弩手有盾墙掩护,可以从容瞄准移动中的马匹,然后扣动机括。
铁臂绞盘弩射出的弩箭威力极大,箭身开着血槽,未着甲的战马中了一箭大多流血如注,熬不住疼的战马跑不了多久便颓然倒地。
只是过了一会儿功夫,弓骑在与弩兵的对射中便渐渐处于下风。
对于弓骑来说,射箭不成也可以冲锋,虽然没有马槊,但凭着人和马加在一起的重量,其冲击力也非同小可,可以直接将人撞倒然后踩死。
然而想要冲锋的弓骑,面对盾墙有些犹豫,而此时长枪阵已经结阵完毕,冲击弩兵已经没有意义,随着本阵号角声响起,弓骑轰然散开。
战场上除了呜呜的风声,似乎安静下来,这一难得出现的寂静,预示着新一轮风暴即将到来。
一直猛吹的北风似乎减弱,好像有一堵墙挡在上方向,挡住了凛冽北风,弩兵们借着盾墙转动摇把给弩上好弦,屏气息声看向外边,心中忽然觉得有些惴惴。
如同猎人在林中遭遇猛兽时,瞬间的心悸。
马蹄声起,密集如潮,大地在颤抖,似乎有千军万马在向出击的军阵移动,弩兵们呆了片刻,便被阵中响起的号角和喊声惊醒:“撤回来,快撤回来!”
将大盾提起,往背上一背,弩兵转身就跑,有大盾在背后挡着,即便背对敌人逃命也不怕箭矢来袭,只是这模样远远看上去确实像王八。
刚跑到长枪阵边缘,北面的风沙中忽然现出一道道高大的黑影,伴随着如潮的马蹄声,向着长枪阵逼近。
人马具甲的具装甲骑,是这个时代威力最大的重骑兵,任何箭矢都无法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而集结完毕、已经冲起来的具装甲骑,其冲击力无与伦比,在战场上几乎没有对手。
即便是结阵完毕的长枪阵、长矛阵,在具装甲骑的直接冲击下也会伤亡惨重,因为人、马数百斤重量,即便被长矛、长枪刺中,也会带着冲力撞向军阵,被其撞中的甲士不死也残。
用具装甲骑冲击严阵以待的长矛阵、长枪阵,效果明显,但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法,因为具装甲骑可比不值钱的长枪兵、长矛兵贵重得多。
人穿的铠甲,造价不低,而马穿的铠甲,造价更高,能够在穿着马甲的同时驮着身穿重甲的骑兵冲锋,这样的战马,是马中上马。
用昂贵的具装甲骑强行冲撞阵型完好的长矛/长枪阵,如此行为形同烧锦缎取暖,不是每一个主帅都有如此气魄和财力下决心使用,但对于权倾朝野的丞相尉迟来说,这不是问题。
具装甲骑分成几拨,组成一堵堵铁墙向着长枪阵压去,骑兵们看着前方的长枪丛林,心中毫无惧意,他们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对方的长枪阵撞得粉碎。
紧随而至的同袍,会将这些不识好歹的长枪兵踏成肉泥!
那些背着大盾的弩兵,向着具装甲骑射出最后一轮箭,然后撤入长枪阵中,这一轮箭未能遏制具装甲骑的冲锋势头,没有一人一马倒下。
视死忽如归的具装甲骑骑兵,握紧手中马槊,就在他们距离长枪阵不到三十步时,第一排骑兵忽然前扑,纷纷栽倒地面。
如墙进的具装甲骑,被地上布置的铁线所制绊马索绊倒,这些绊马索,是弩兵结成盾墙与弓骑对射时,其他士兵借助盾墙掩护所设置。
铁线绊马索共计三道,被人用门字铁钉固定在地上,坚韧异常,将气汹汹的具装甲骑绊得人仰马翻,后续骑兵见状扯住缰绳,调转方向,整体速度瞬间放慢。
就在这时,长枪阵中响起号角声,随即长枪兵们呼喊起来,平端长枪向前快步前进,他们迎着风沙,向着正在调转马头的大量骑兵发动冲锋,随军移动的虎头旗,迎风飘扬。
虎林军从诞生伊始,就是一支以步兵对抗骑兵为建军目标建立起来的军队,长枪兵对抗骑兵的手段除了结阵,还有另外的战术,那就是设法凝滞骑兵的速度,让其慢下来,然后步行冲锋。
虎林军的长枪兵,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速度骤降的具装甲骑们,没有想到敌军长枪兵竟然敢全军出击,步兵居然对着骑兵冲锋,这样的行为不是疯狂就是愚蠢,而让他们更惊讶的是,对方的移动速度出乎意料的快。
经过长期严格训练的虎林军长枪兵,即便在身着重甲、必须保持队形的情况下,依旧可以做到快步前进,赶在调转方向的具装甲骑速度起来前,冲了上去。
失去速度的骑兵,在乱军之中就是任由长矛/长枪兵蹂躏的鱼腩。
战马披着沉重的马甲,又驮着更加沉重的骑兵,速度一但慢下来,再想加速就没那么快,也没那么灵活,长枪如林般捅来,人和马躲都没地方躲。
即便身披重甲,在长枪的突刺下依旧无法金刚不坏,许多骑兵直接被捅死,有的骑兵跳下马来,拔出佩刀试图困兽斗,同样被长枪捅死。
有骑兵策马试图离开,马腿被长戟兵用带着钩的斧戟绊倒,然后被其举起斧戟来那么一劈,脑袋开瓢。
先前还是气势汹汹的具装甲骑们,如今就像坠入油锅的猛犬,不断的挣扎、哀鸣着,身躯被肢解,渐渐没了动静,而就在这时,两侧又传来马蹄声,风沙之中,大量骑兵冲了过来。
那是攻打柴村东、西翼的骑兵,得知北面战况激烈,奉命赶来增援,见着柴村敌军居然敢主动出击,而现在还把两肋和后背暴露无遗,骑兵们毫不犹豫的发动直接冲锋。
此时的虎林军长枪阵,即便处于冲锋状态,依旧保持着阵型,四个方阵相互间保持着些许间隔,构成了一个“田”字,相互策应。
四个方向都能防御,不存在暴露两肋、后背之说,面对突然从两翼冲来的大量骑兵,将士们很快便做好了防御准备,握紧长枪,勇敢面对即将冲阵的敌军骑兵。
时值下午,天色昏暗,风沙依旧,碰撞声频繁响起,长枪折断、人仰马翻,飞扬的雪花,被到处喷洒的血雾染成了红色,如同猩红的柳絮,让人触目惊心。
第十四章 号声嘹亮
自杀式的冲锋,接连撼动着虎林军长枪阵,人、马无论死活都带着惯性撞入阵中,强劲的冲击力让长枪阵荡起一阵阵波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站在最外一排的长枪兵,被失控的战马撞得口吐鲜血,第二、第三排的士兵被巨大的冲力撞得连连后退,然后被后排的同袍死死顶住。
许多人手中的长枪折断,胸口被前面猛然后退的同袍撞得发疼,有人颓然倒地,其后的士兵踏步上前,顶替空出来的位置,一根根备用的长枪从后面传过来,被毫无畏惧的士兵握在手中。
猫着腰,身体略微前倾踏出弓步,左脚在前,右脚在后,长枪尾部抵着地面,用右脚顶着,枪身斜着指向前方,枪头对外。
原本身处第三排的张定和,如今已经递补到第一排,前两排的长枪兵已经阵亡,现在轮到他站在第一排,迎接下一轮骑兵冲锋。
疾驰的战马汇聚成墙,再度向己方冲来,张定和双眼盯着对方,毫无畏惧,他的生命也许就剩下最后这一点点时间,此时此刻浮现在脑海里的,首先是妻子的样貌,然后是同袍的形象。
去年加入虎林军,到现在不过一年多一点,在虎林军的岁月,是张定和难以忘记的美好时光,朝气蓬勃的士兵,挥汗如雨的训练场,一往无前的冲锋,让人斗志昂扬的战前动员。
还有无畏的长枪阵,直面任何危险。
敌骑开始加速,距离自己不到二十步,张定和与左右同袍呼喊起来,要发出在人间的最后一声大叫,此时此刻,他们没有感到害怕,心中所想,就是在死之前,多杀一个够本。
人和马,无论刺中哪一个,都无法阻止对方的冲击,那么,至少先把人给刺死,够本再说!
弓弦声在身后频繁响起,那是经过短暂休息的弓箭手开始射箭,弓箭手们的目标很简单,就是射人先射马,箭镞如小平铲的射马箭,将迎面冲来战马的前胸切开。
疾驰中的战马轰然倒地,将背上骑兵甩到地上,有的骑兵栽倒地面没了动静,有的则挣扎起身。
“奇列出战!”
话音刚落,列数为奇的第一排长枪兵握着长枪冲了出去,张定和亦在其中,他紧握长枪,看着前方狼狈起身的敌兵,一个突刺正好刺中对方胸膛。
那名敌兵手中握着刚拔出来的佩刀,眼睁睁看着枪头刺来,透甲而入扎进胸膛,嘴角溢出鲜血,丢了刀后双手紧紧抓着枪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张定和,试图要阻止他拔枪。
但这是徒劳的,张定和其他长枪兵一样,经过高强度的练习,突刺和拔枪力度十足,他双臂一发力,瞬间就将长枪拔了出来。
就在这时,一名骑兵已经平端马槊冲到面前。
“杀!”
张定和左右两侧的两名长枪兵,按着三人配合的原则,各自靠向张定和,挺枪向前突刺,同时准确命中战马胸膛。
张定和侧身让过当面刺来马槊,只见那骑兵胯下战马被两根长枪所抵,巨大的冲力将枪杆压弯,战马胸前喷出大量鲜血。
咔嚓两声,两杆长枪同时折断,战马亦轰然倒地,因为坐骑突然停止移动的缘故,坐在鞍上的骑兵被惯性带着凌空前翻,正好向着长枪丛林落下。
几杆长枪对准半空落下的敌兵,噗嗤数声,那骑兵被三杆长枪刺中,如同串在树枝上的麻雀,悬在长枪丛林上方。
出击的长枪兵立刻回队,而轻骑们见着直接冲击无法撼动长枪阵,于是改变了战法。
一股股骑兵继续向着长枪如林的步阵冲去,但不是垂直撞入阵中,而是向着步阵边缘斜冲,骑兵紧握马槊,试图在掠过步阵时刺中阵内敌兵。
这样的操作需要极佳的骑术,距离步阵不能太远,否则马槊够不到敌兵,距离步阵又不能太近,太近会导致马槊还没刺到人自己就先被敌兵刺中。
这种战法如同“脔割”,要一点一点将敌人的步阵削弱。
脔割,是一种酷刑,即是后世所称凌迟酷刑的前身,对付阵型散乱、军心涣散的步阵很有效,然而这样的战术,对于虎林军长枪阵起不了效果。
步阵中的弓箭手,不停用射马箭射马,许多人弓箭手双臂已经开始脱力,拉弦的手指鲜血淋漓,却依旧咬着牙放箭,调整完毕的“王八弩”也开始前出,为步阵提供掩护。
虎林军四个方阵形成了“田”字大阵,相互之间有间隔以方便弓弩手调动,在经历了敌军骑兵最初的连续冲击后,步阵已经稳定下来。
布阵外围倒地的战马和敌兵越来越多,形成高低起伏的“障碍”,让骑兵们再无法肆无忌惮集群冲锋。
天色越来越暗,满天乌云的阻挡下,太阳依旧不知身在何处,身处虎林军方阵之中的主将田正月,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冬天白昼短,看来再过半个多时辰(一个多小时)天就要黑了。
战斗从凌晨开始,持续到现在差不多有十个小时(五个时辰),高强度的战斗,没有多少喘息时间,即便是长期接受严格训练的虎林军将士也开始乏力。
是最后一搏的时候了。
田正月下令释放烟火,呼啸着冲上天的窜天猴,绽放出绚烂的光彩,火花尚未消失,蓄势已久的骑兵从柴村冲出,迎着风沙向北前进,向着围攻步阵的敌军骑兵冲锋。
参与回环连打的骑兵,即便有轮流休息的时间,但从早打到傍晚,已经人疲马乏,猝不及防之下无法拦截第一次投入作战的虎林军骑兵。
虎林军本部骑兵只有一千,又有随行的一千多别部骑兵,养精蓄锐了一日,终于等到了出击的时刻,他们快速接近己方长枪阵,将围绕四周的敌骑驱散。
原地据守的长枪阵又开始动起来,经过短暂的调整之后,开始向北前进,速度渐渐加快,骑兵分列左右护卫侧翼,一起向北面的敌军本阵实施进攻。
只有击破敌军本阵,才能打退对方,争取宝贵的撤退时间,战斗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无论如何都要拼命了。
方阵中号角声响起,此起彼伏,分外嘹亮。
坐镇现场督战的丞相尉迟,看着向己方本阵逼近的虎林军步阵,不知道该发火还是发笑,战斗从凌晨开始持续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日,己方不但攻不进柴村,反倒被对方攻出来,逼近本阵。
那么多骑兵,居然无法击破虎林军!
尉迟身处战场,亲眼看着己方以顺风之势进攻下风向的柴村,因为风沙的缘故,他看不太清楚柴村北侧也就是正面战场的具体战况,但对方如今推进到自己面前,什么都不用说了。
他看看前方,己方甲士已经列阵完毕,又看看左右,许多骑兵正在集结,而从东、南、西三面进攻柴村的骑兵,不用多久也能赶来。
你们确实很能打,所以,今日必须死在这里!
尉迟下定决心随即招招手,一名将领见状上前,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有隐隐约约的号角声传来,众将觉得有些奇怪:谁在后面吹号角?
尉迟先是一愣,随即面色一变,他指挥官军攻打柴村,还放出游骑在四周警戒,而身后(北面)也就是上风向也布置了游骑,防止有人偷袭,如今这号角声怕是北面游骑的示警。
“不好,北面有敌人过来了!”
第十五章 震撼
迂回,是常见的战术,两军交战之际,派出移动能力强的精锐,经由侧翼绕过敌军正面,从其后背发动进攻,类似的战术就叫做迂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般来说,承担迂回作战的军队最好是骑兵,因为骑兵的移动力强,能够在较短时间内实现这一目的,而光有骑兵还不行,必须有人率领骑兵避过敌军游骑,实施出其不意的迂回、突然袭击。
这种要求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对于贺若弼来说,没什么难处。
他十几岁就跟着父亲上战场,驰骋沙场数十年,弓马娴熟,用兵虚虚实实,擅长出其不意迂回侧击,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获得领兵迂回、从背后袭击敌军的重任。
一千三百名骑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庸才手中,不过是招摇过市的仪仗队,若在会用兵的将领手中,那就是夺命尖刀,
贺若弼领兵从光城出发,从东边绕了个大圈,一路上避开敌军游骑,过淮水,然后折向北,然后继续迂回,扮作尉迟氏的军队,大摇大摆绕到宋平以北。
他原本的计划,是伺机偷袭敌军大营,结果对方已经全军渡过淮水南下。
贺若弼领着部下再过淮水,试图搞偷袭,结果刚过河没多久便暴露身份,他孤注一掷,不管不顾领兵向南疾驰,打算冲到预定地点柴村,与友军汇合,结果....
结果作为诱饵的虎林军,居然引来了上万骑兵。
按照战前的约定,佯攻宋平的虎林军,要撤到柴村并坚守待援,吸引敌军的注意力,让迂回的友军能够实施偷袭,所以贺若弼打算到柴村和虎林军汇合,抱团取暖。
结果一路南下接近柴村时,发现敌军正竭尽全力攻打柴村。
往别处跑是跑不掉了,贺若弼瞬间就决定奋力一搏,直接冲击敌军本阵,尽可能为柴村友军解围,结果发现对方本阵飘扬着绣有“尉迟”二字的大旗。
尉迟在督战?背对着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贺若弼心中狂喜,快马加鞭,指挥队伍排列成冲锋的锥形阵,突破螳臂当车的游骑,向‘尉迟’大旗所在的敌军本阵冲锋,不到一里的距离,很快便缩减到一半。
他们此时是从上风向发动进攻,仓促应战的敌军骑兵被风沙迷了眼,无法有效阻拦,原本集结在左右两侧的骑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眼睁睁看着北来之敌撞进了本阵。
与此同时,南来的步阵,也和本阵撞在一起。
忽然出现的友军,让决死冲锋的虎林军将士士气愈发高涨,虽然鏖战大半日,许多人体力开始下降,但在激动人心的号角声中,他们使出吃奶的力气,向着面前的敌兵冲杀。
西阳王宇文温守悬瓠,带走了绝大部分火油弹,此次北上的虎林军,只有少数火油弹作为杀手锏,如今悉数投入作战,以此作为敲开敌阵的利器。
距离不到十步,对方投掷出轰天雷,与此同时,虎林军将士投掷出珍贵的火油弹。
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不断闪烁,虎林军战锋队率先突入敌阵,强行撕开一个个裂口,长枪兵随后挤入,直接将敌阵外围打崩。
但这只是开始,因为内层的敌兵,是头绑绿巾、铠甲下穿着锦袄的甲士,这是尉迟亲军黄龙兵的独有标记。
一些黄龙兵被火油引燃,没有满地打滚,而是嚎叫着向虎林军士兵扑来,想要同归于尽,又有人点燃为数不多的轰天雷,为了确保最大杀伤力,直接抱着轰天雷冲向长枪阵。
零星的爆炸声中,许多勇敢的生命消逝。
尉迟此次南下作战,带的都是骑兵,为了轻装追击敌人,所以没有携带多少轰天雷,作为贴身近卫的黄龙兵亦是如此,少数轰天雷用尽后,许多人直接向长枪阵冲锋。
即便被长枪贯体,也拼尽全力用双手各抓住一根长枪,这些黄龙兵要用生命扰乱枪阵,为同袍突进创造条件。
他们世代都是尉迟氏的部曲,如今郎主就在身后,即便是死也要挡住敌人,保得郎主周全。
许多黄龙兵以血肉之躯,将长枪兵刺在自己身上的长枪困住,又有更多的黄龙兵手持短兵冲上前,不顾伤亡惨重,强行逼近贴身肉搏。
疯狂的敌人,不要命的自杀式进攻,面对着血腥白刃战,虎林军长枪兵同样嚎叫起来,前排士兵弃了长枪,拔出随身短兵,与突进来的敌兵展开生死搏斗,而伤痕累累的战锋队将士,此时已进入癫狂状态。
身上多处负伤的麦铁杖,早已将碍事的风镜扯掉,此时他手上的刀已经砍断,扯下兜鍪当做钝器用,奋力一砸,将扑上来的黄龙兵砸倒。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血,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麦铁杖,他的耳朵已经被近距离爆炸的轰天雷震得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许多同袍倒下,许多同袍涌了上来,许多敌人倒下,又有许多敌人扑了上来。
此时此刻,什么三人配合,他早已不记得,脑子里想的就是杀敌,眼前晃悠着的人,只要内穿锦袄,戴着绿头巾,就是敌人。
背上挨了一刀,但有铠甲挡着,不碍事,兜鍪已经被他砸得变形,索性砸向一名敌兵,然后挥舞双拳扑了上去,两人厮打着滚在一起。
随手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麦铁杖狠狠砸向对方戴着兜鍪的脑袋,接连砸了几下,砸得对方口吐白沫,就在这时,脑后生风,他刚来得及转头,就见有人握着石头砸了下来。
“嘭”的一声,麦铁杖脑门挨了重击,随即双眼一黑,不省人事。
混战在继续,血腥而又残酷,但常年刻苦训练的虎林军将士,凭借着扎实的格斗技术和强健的体能,渐渐在混战中占据上风。
而困兽斗的黄龙兵,现在是腹背受敌,其受到的致命伤害不但来自正面,也来自背部。
贺若弼率领的骑兵,以形同自杀的方式直接撞进敌军阵中,一开始便伤亡了三成,但这样同归于尽的冲撞很有效果,不但外围的敌兵伤亡惨重,就连内层的黄龙兵也乱了阵脚。
南侧,是疯狂肉搏的虎林军,北侧,是不要命冲锋的贺若弼所部骑兵,腹背受敌的黄龙兵,再骁勇也支撑不住两面夹击,只能竭力为郎主尉迟杀开一条血路。
身中数箭的尉迟,因为有铠甲护体所以并无大碍,他手提长刀,不顾黄龙兵的拉扯,声嘶力竭指挥周围士兵迎战。
率领将近两万骑兵出击,居然落得如此狼狈下场,外围还有大量骑兵,从总兵力上来说自己有明显优势,结果本阵居然被突破了!
尉迟此时热血上头,自尊不允许他落荒而逃,他还有很多兵,并不是兵败如山倒,只要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
“放手!放肆!你们这些懦夫!杀敌啊!!”
“四郎君!!再不走就走不脱了!”
一名年长的黄龙兵,哭喊着抱住尉迟的腰往外拖,老郎主故去才一年多,他潜意识里还是把尉迟当做之前的尉迟四郎君。
黄龙兵们不顾尉迟的叫骂,牵来一匹马强行将他架上去驮住,又有人骑上马不顾一切护送着郎主突围,贺若弼远远见着急了眼,试图领兵突过去,却被不要命的黄龙兵们奋力拦截。
接连砍翻数人,贺若弼身上多处受创,眼见尉迟骑马逃离,他也想骑上马去追,然而坐骑已经死了,又身处混战之中,一时间束手无策。
外围的己方骑兵,见着有人逃跑,看样子很像是主帅,什么也不管径直追了上去。
贺若弼看着四周一片狼藉,看见满地都是尸体,而敌军看样子还在困兽斗,就在这时,中军大旗被虎林军将士砍倒,他随即眉头一皱,计上心头。
将一名敌兵枭首,贺若弼用长矛挑着这人头,高声大呼:“尉迟首级在此,尉迟首级在此!!”
如此明目张胆的撒谎,让他的部下目瞪口呆,不过大家很快回过神来,齐声大呼“尉迟首级在此”,虎林军将士见状面露狂喜之色,亦跟着大呼,声音很快便向四周传播。
这声音,震撼着整个战场。
第十六章 收尸
咯吱咯吱的声音将麦铁杖吵醒,他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光影交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漆黑的天空,而四周有人在说话,面庞被闪烁的火光映亮,看上去有些狰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没死?”
“哟,老兄醒了?你没死呢。”
“呃...扶我一把....”
他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旁边还坐着几个伤兵,连着车外正在步行的几个士兵,定定看着自己。
麦铁杖只觉得头很痛,伸手去摸,发现脑袋已经被布包扎起来,正要问旁边的伤兵,只见对方向着自己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没死,活下来了,全身都是伤,却无大碍,手脚都还在,一根手指都不少。
现在已经天黑,距离战斗结束过了半个小时,也就是两炷香时间,当然,己方击退了强敌,今日的血战,胜利了。
伤兵们能走的就慢慢走回柴村,伤势较重的由马车驮着回去,如今风雪交加,在野地里可不能久留,不然导致伤势恶化可就不妙了。
“老兄,你还是躺下吧,脑袋伤了可不是小事情。”
“没事,我命大,当场没死就不会死...”
麦铁杖挣扎着要下车,把位置让给其他伤兵,被随行的士兵劝住:“得了吧老兄,你脑袋都差点让人开瓢,好好坐着,别一下把脑袋折腾得真开瓢了可怎么好?”
“哎,我一躺在车上,就觉得自己是被人收尸....”
“骂人呢吧这是!”几名伤兵笑骂起来,他们没那么矫情,听不得丝毫不吉利的话。
麦铁杖“嘿嘿”笑了笑,他一向不怕死,但还是老老实实坐在车上,将原来盖在身上的披风紧了紧,现在已经是晚上,天寒地冻的,确实让他有些受不了。
举目望去,长长的队伍正在向柴村行进,虽然最后的决战地点距离柴村不算远,但沿途到处都是尸体,有人的,也有马的。
近处是这样,远处也是这样,环顾四周,一片狼藉,各种死相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野地里,许多士兵三人一组,在收敛同袍的遗体,顺便打扫战场。
再顺便给没断气却活不了多久的敌兵一个痛快。
今日一场血战,从早上打到傍晚,极度亢奋过后的麦铁杖,只觉得全身无力,想起阵亡的同袍不由得有些伤感,随即开口问道:
“我们伤亡多么?”
“哪知道呢,到处都是死人,具体伤亡人数得将军们才清楚吧。”一名伤兵说道,不过语气却没那么沉重:“放心,好多人都成了血人,扒了铠甲之后,都是些皮外伤,挣扎着起来,好歹能自己站着。”
“哎呀,咱们穿的铠甲是沉了些,不过质量那是真好不是?被人射成刺猬都好端端的。”
“被马撞了有铠甲也没用......我那个队,伤亡都过五成了....唉,说不定全军伤亡过二成是有的...”
虎林军教授士兵们读书写字,所以大家的基本算术水平不错,此战本部兵力超过四千,如果伤亡过二成的话,那就是至少有八百多同袍伤亡。
有些惨,却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这话题有些沉重,但大家并没有消沉。
既然来投军,投的又是虎林军,士兵们早已想通了,在战场上玩命,死了无怨,活着就继续想办法立军功,反正阵亡和伤残的士兵都会有足够的抚恤,家人也会得到妥善安置,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没意思。
马车很快便驶入柴村,柴村外围同样倒着大片尸体,许多士兵手持弓箭警惕的看着外面,提防有人趁夜偷袭。
敌军大多是骑兵,逃得快,掉头再冲过来也快,虽然今天己方打了大胜仗,但没人保证那些溃散的骑兵之中,有铤而走险之辈又转回来搞偷袭。
风雪交加,有许多青壮点着火把收敛鹿角、拒马旁的尸体,虽然如今天寒地冻,尸体没那么快腐烂,但堆在村外总不是个事,万一晚上有人摸过来,趴在地上装尸体,很难分辨真伪,所以要将尸体抬走。
顺便将铠甲扒下来,收拾收拾能用的兵器,甚至连脚上穿的靴子都要‘回收’。
死人的东西当然晦气,但在战场上没那么多讲究,骑兵穿的靴子大多不错,穿在自己脚上可就不怕生冻疮,而这些阵亡者身上的值钱之物...
官军说了,铠甲和兵器要上交,其他物品,谁收尸那尸体身上的东西就是谁的。
有了这样的好处,随军青壮们干劲十足,即便许多人从没见过死人,见了血就头昏,依旧壮着胆子去收尸,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士兵一旁监督,免得有敌兵装死,忽然发难。
麦铁杖看着收尸的场景,忽然想到若是自己倒在战场上,是不是也会被人扒铠甲、脱靴子,把值钱的东西一扫而空?
然后被人抬到大坑里埋了,或者就这么曝尸荒野,被野兽啃得只剩下一具白骨?
那场景有些凄凉,不过麦铁杖不在乎。
男子汉大丈夫,死在战场才是死得轰轰烈烈,若是面色枯黄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满身草药味,最后被痰噎死,那要有多难看?
马车进入柴村,看着喧闹的营地,麦铁杖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敌军主帅...也就是那奸相如何了?”
同车几名伤兵闻言叹了口气:“哎哟,别提了,今日我们被骗了!”
“啊?”
。。。。。。
柴村一处,营帐内,田正月正与贺若弼交谈,作为各自军队的主将,繁杂军务不需要他们去处理,此时两人正在讨论战局。
作为诱饵的虎林军,成功引蛇出洞,只是这条蛇实在是太大了,而作为迂回骑兵的贺若弼,实际上预期的偷袭是落空了,结果却阴差阳错摸到敌人的本阵后面。
“多亏贺若将军急中生智,用假人头赚得敌军军心大乱,不然以对方的兵力优势,一旦集中起来反扑,我军的伤亡恐怕会过半,今日就是个凄惨的平局。”
田正月的称赞,包含着些许无奈,他当时是真以为尉迟被贺若弼斩首,可谓是欣喜若狂,结果到头来却是假的。
“兵不厌诈嘛...”
贺若弼笑了笑,当时他是急中生智,唬得大量敌兵以为主帅尉迟阵亡,随即军心大乱,被己方骑兵一冲,瞬间就溃败了。
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己方实力要到位,贺若弼仔细看过战场,看到满地尸体,不由得为虎林军的表现由衷敬佩。
被那么多骑兵围攻,从早上打到下午,承受了无数次冲锋,不但没有崩溃,反倒主动出击,进攻敌军本阵,不是敌人来给他们收尸,而是他们给敌人收尸。
初步统计结果,兵力超过四千的虎林军此战伤亡近千,算是伤得开肉绽、血肉模糊,但没有伤筋动骨,考虑到这是和骑兵作战所出现的伤亡,贺若弼十分佩服虎林军。
一般的军队,在战场上的伤亡达到两成就崩溃了,更别说承受敌军骑兵的反复冲击,他征战数十年,从没见过如此顽强的步兵。
兵这么顽强,练出这支兵的宇文温能够据守孤城悬瓠数月而不失,那就再正常不过。
贺若弼对西阳王宇文温的实力,有了一次确切的了解,不过感慨归感慨,接下来的仗怎么打,是必须考虑的问题。
虎林军伤亡两成,他的骑兵伤亡过三成,让人有些心痛,不过敌军的伤亡更惨重。
今日一战,己方大获全胜,按照粗略的统计来看,敌军阵亡人数不低于七千,其中将近一半是溃败后来不及逃跑,被己方追斩的。
看样子敌军应该有接近过半的伤亡,算是被打得伤筋动骨。
己方伤亡相对来说就少了,而俘获无算,其中至少有战马三千余匹,这是名副其实的大胜,但不能高兴得太早。
敌军大败,但威胁依旧,因为对方绝大部分是骑兵,溃散之后,迟早会集结起来,继续投入作战,这就是骑兵少的无奈:胜不能追,无法将对方赶尽杀绝。
田正月手头上的骑兵不算多,贺若弼带来的骑兵又有不小损失,所以敌军溃败之后,趁势掩杀的效果有限,总体来说,己方是将对方击溃而不是歼灭。
那么如何休整军队打好接下来的仗,是田正月和贺若弼要解决的问题,不过在这之前,他们要对一件事情作出判断。
己方那支追杀尉迟的骑兵,到底能否得手?
第十七章 风雪夜
风雪夜,寒风凛冽,没有月光,虽然四处漆黑,但原野里的皑皑白雪让尉迟能够勉强看清楚地面,此时此刻,他在骑兵的护送下,策马向着北面疾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敌军骑兵。
从柴村外战场撤离到现在,不知逃了多久,本来正指挥大军攻打柴村的尉迟,现在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身边仅有数十骑跟随,而后面的追兵数量至少过百。
其他骑兵,现在不知道在何处,今日一败,伤亡恐怕过半。
手握优势兵力,却把仗打成这个样子,尉迟心中愤怒万分,却又无可奈何,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不多带些骑兵南下。
要不是特地多留了数千骑兵在悬瓠,防备城里的宇文温突围,他今日就有更多的兵力布置在身后,那支突然出现的骑兵就无法成功偷袭,他也就不会输。
而现在,狼狈的夺路狂奔,让多年前的感觉再度出现。
那是将近十年前,当时天元皇帝宇文忽然去世,外戚杨坚竟然辅政掌握大权,尉迟当时身在长安,感受到腥风血雨即将到来。
他的父亲、蜀国公尉迟迥,时任相州总管,杨坚特地让尉迟去邺城传令,让尉迟迥回京参加大行皇帝葬礼。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外戚夺权,明摆着意图不轨!
尉迟迥在邺城起兵反杨,拥立赵王宇文招幼子宇文乾铿为帝,让尉迟率领十万军队迎战朝廷大军,双方于沁水对峙。
当时的尉迟信心满满,要给敌军以迎头痛击,结果沁水一战,他输得倾家荡产,仓皇逃回邺城,那种惶惶然如同丧家之犬的感觉,真是让他终身难忘。
那时候可真是输得好惨,现在,我的兵还在,还没有输!
想到这里,尉迟恢复了一些斗志,脑子也开始清醒起来。
当务之急,是甩开身后追兵,而这些追兵,是冲击他本阵后背的那支骑兵所属,之前是从北面来的。
尉迟打了许多年的仗,不敢说是当世名将,至少打仗经验丰富,他指挥大军攻打柴村,放出游骑在外围警戒,结果竟然有一支敌军骑兵摸了进来,这是怎么回事?
柴村北距宋平大概四十多里,宋平是官军控制的城池,莫非守将叛变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很快就被尉迟否决了,宋平守将是他精心选定的,不止一个人,各自之间还相互掣肘,不可能叛变。
那么偷袭的骑兵,极有可能就是他之前所判断的那支奇兵。
虎林军佯攻宋平,引得援军来攻,然后一路南撤,又有一支奇兵在某处设伏或者偷袭,将追击虎林军的军队歼灭。
这是尉迟之前对敌军可能采取战法的判断,如今真就被一支骑兵从后背袭击,可他实在想不通这支骑兵到底是怎么冒出来的。
而且时机把握得很好,正好在打了一天、虎林军出击逼近到他本阵时,恰到好处的冲过来,来了个南北夹击。
如此恰到好处的配合,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尉迟想不通,但想得通另一件事:追杀他的这股骑兵,想来坐骑快要撑不住了。
对方从北而来,在外围游骑来不及跑到本阵示警的情况下冲阵,想来是一路上都在疾驰,那么这其中的部分骑兵又追他追到现在,马匹哪里撑得住?
而尉迟一行骑的马却不同,战斗从早上开始打响,这些马就在本阵无所事事,直到下午战局突变,才驮着人往北跑。
所以尉迟现在没有分兵去拦截追兵,以便为自己逃跑争取时间,而是这么一直向前跑,拼耐力。
果不其然,追兵和他们的距离渐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追兵不见了踪影。
又跑了一会,确定追兵已经被甩掉,尉迟一行放慢速度,以便让坐骑缓一缓,跑了这么久,再不让马匹休息一下,一旦累垮,他们在这风雪夜里该怎么办?
留下来找个避风处过夜的行为太危险,万一追兵追上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尉迟凭着经验估算了一下时间,又估算了自己大概跑了多远,最后觉得自己应该距离宋平不远,于是决定继续赶路,赶到淮水边。
宋平位于淮水北岸,要想前往南面的光城就得渡河,尉迟领兵追击虎林军时,在宋平城外淮水上搭建了浮桥方便大军渡河,还调拨了士兵守桥。
所以他打算连夜赶到淮水浮桥处渡河,叫开城门,入城后立刻做好布置,收拢溃散的骑兵,日后再战。
尉迟敬在潼关败了,尉迟佑耆在广陵败了,现在轮到他这个尉迟氏的当家人在息州大败,再这么败下去,尉迟氏的根基真会动摇!
想到这里,尉迟有些焦虑,因为接二连三出意外,导致局势发展和他的设想完全不同,如今连番大败必然会让朝中人心浮动,有人会起别样心思。
顾不得风雪大作,尉迟一行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来到淮水南岸,见着远处那黝黑的小寨轮廓,尉迟命人先上去打招呼。
淮水浮桥在两岸都有守军,立了小寨以便驻扎,天黑时会架起拒马将桥头拦住,如今大半夜的黑灯瞎火,尉迟担心守军以为他们是敌兵,到时候一阵乱射会很危险。
十余骑策马向前,距离小寨还有数十步就高声呼喊“军务紧急!开门!”,以便引起箭楼上哨兵的注意。
道路两侧野地里都是乱草丛,因为草高没腰,守军担心有人借此为掩护靠近营寨偷袭,先前特地放火烧了一遍,此时野地如同狗啃过一般,野草参差不齐。
地上是黑色的草灰和白色的积雪,在夜色下一片斑驳,披着灰布潜伏了许久、冻得流鼻涕的田六虎,极力瞪大眼睛看着不远处的不速之客。
他身边潜伏着许多人,个个身上披着灰布、脸上抹着靛蓝、手中拿着兵器。
“少寨主!怎么这大半夜的还有人来啊?都是骑兵哎!”
“少嗦,我们不也是大半夜的摸来这里么?”
“莫非是田别将派出的人....”
“田别将正领兵南撤,哪有余力派人过来搞偷袭....”
田六虎和身边人压低声音嘀嘀咕咕,大家冒着风雪好不容易摸到这里,正打算摸进敌营杀人放火弄断浮桥,结果这群突然到来的骑兵打乱了计划。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
第十八章 风雪夜(续)
猎人好不容易摸到打盹的猛虎附近,刚要射药弩,结果突然来了一头野猪,这个时候猎人该怎么办?
射野猪,猛虎惊醒;射猛虎,野猪发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什么也不做,野猪会惊醒猛虎,然后猎人事前的一番辛苦都完了。
作为首领,田六虎需要尽快做出决定,突然叫门的骑兵,必然会惊醒桥南守军,届时再偷袭的话,遇到的反抗会很多,这样不但增加己方伤亡,还会造成此次偷袭失败。
如果不动手,现在是大半夜,重新睡下的守军若睡熟了天也快亮了,己方哪里还能摸进去杀人放火断浮桥?
大家今晚白忙活不说,下一次动手未必能那么顺利接近敌营。
再这样拖下去,南撤的虎林军怕是回不到光城了!
田六虎有些着急,他和许多‘义兵’首领一样,经常带队捕奴,袭击各处山寨抓人,对搞偷袭颇有心得,此次虎林军增援光城,随即北上佯攻宋平,田六虎便和其他‘义兵’首领一起出兵相助。
本来他们是可以不来的,奈何从岭南来的三豪族客军不顶用,暂时不适应在大雪纷飞的平原地区作战,于是田六虎等人主动请战,要为官军分忧。
虎林军本部兵马四千多,加上别部助战的兵马,在宋平东郊佯攻,而田六虎和几名首领率领的‘义兵’,就潜伏在宋平南侧、淮水南岸的浮光山。
他们潜伏在这里不是要偷袭宋平,而是作为虎林军南侧时的策应,待得敌军追着虎林军南下时,他们就想办法袭扰对方后路,迫使对方分兵、疑神疑鬼,为虎林军南撤争取时间。
虎林军此次佯攻即是引蛇出洞,蛇倒是引来了,却是一条大蟒蛇。
敌军绝大部分都是骑兵,上万骑的声势十分浩大,田六虎德等人本来想搞偷袭,见着数量惊人的敌军哪里敢动弹,只能缩在浮光山避风头,伺机向南撤退。
虎林军向南撤退,敌骑紧追不舍,没有留意浮光山,田六虎刚松了口气,宋平守军竟然派出士兵到浮光山搜查。
所幸浮光山脉范围不小,田六虎的义兵对于在山里潜行很拿手,有惊无险躲过敌兵应付了事的搜查,而接下来该怎么办就成了问题。
义兵的野外生存能力很强,在旷野里躲躲藏藏、昼伏夜出往光城撤不是问题,但田六虎开了眼界,不再是只会打猎的少寨主,他和几个首领一商量,想了个计策。
虎林军步兵那么多,恐怕很难甩掉敌军骑兵,所以他们要帮忙。
烧掉宋平城郊外淮水上的浮桥,让追击虎林军的敌军以为后路有变,认为后面有敌人包抄,不得不分兵防守,放慢追击虎林军的步伐。
经过精心策划,田六虎于今夜带着人顺利摸到淮水浮桥南岸营寨外,还特地选择从下风向接近目标,眼见着关键时刻就要到来,不速之客的出现,让他觉得有些棘手。
他的视力不错,即便在漆黑的夜里,也能大概看清不太远距离上的人或物,此时此刻,夜行的骑兵分成两股,前头一股十余骑接近营寨喊话,后一股数十骑在后面等着。
如此行事,大概是担心守军误会,黑灯瞎火的乱放箭...
田六虎一边想一边观察,忽然目光一凝。
营门处,守军正和外面的骑兵对话,大半夜的有人来叫门,守军当然疑心重重,他们肩负守桥之责,要是让人毁坏浮桥,事后追究起来肯定要遭罪。
而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若是被敌人赚开营门杀进来,自己马上就要倒霉。
双方一问一答,折腾了许久,守军才渐渐放下戒心,而急匆匆赶来的守将,发现来人竟然是丞相的亲军黄龙兵,对方声称有紧急军务要过河入宋平。
守将发现这些黄龙兵里有几个熟面孔,权衡利弊后让人打开营门,远处吹了许久寒风的尉迟见状稍稍松了口气,他没有让喊话的人表明自己身份,主要出于安全考虑。
防人之心不可无,只有顺利入城,召集可靠的士兵在身边,他才能真正放心。
不一会,营门缓缓打开,但只打开容许两匹马并排而入的空隙,叫门的黄龙兵鱼贯而入,尉迟随即策马上前。
距离营门七十步、六十步、五十步...
就在距离营门四十步时,道路一侧野地里忽然响起喊声,随即许多人影向着营门这边冲来。
“敌人,是敌人偷营,我们上当了!!”
守军惊慌失措的喊起来,随即开始射箭,营门处的士兵奋力要把门关上,而已经入营的黄龙兵急了眼:郎主还在外面!
他们知道自己和守军是友军,所以见着外面生变,第一个念头就是阻止关门,要让郎主赶紧进来,但守军此时认为他们是冒名顶替的敌人,二话不说拔刀就砍。
营门处一片混乱,营外的尉迟一行人被守军射得人仰马翻,营栅上的弓箭手害怕这些近在咫尺的骑兵直接冲进来,所以优先向他们放箭。
把水搅浑的田六虎,见着营门处一片混乱,领着手下浑水摸鱼,所有人快速向前跑,如同兴奋的猎犬扑向目标。
他们的目标,是滞留在营外的那几十个骑兵。
这些骑兵被守军判定是敌人,射过一轮箭后许多战马中箭,乱成一团,田六虎领着义兵冲上去要“补刀”,弓箭手先射了一轮箭,目标是战马,避免对方逃离。
这就是田六虎做出的选择。
他刚才发现这些骑兵之中许多人的坐骑是浅毛色,甚至还有白马,在黑夜里比较显眼,而田六虎隐约看出这些坐骑身上带伤。
追击虎林军的敌人骑兵众多,有明显的兵力优势,如果派人北上传话、调兵什么的,这些人怎么会骑着负伤战马匹?
虽然田六虎没什么凭据,但凭着直觉认为得这些深夜北上的骑兵肯定不一般,其中也许有身份不低的将领或官员。
如果将其干掉,那效果和烧掉浮桥一样,能让敌军气急败坏。
义兵们冲到距骑兵二十多步远,先投出短矛,然后从腰间抽出短斧,向乱成一团的骑兵冲去,距离不到十步,见着坠马的骑兵挣扎起身,投掷出短斧,拔出短兵接战。
忽如其来的变故,侧翼出现的敌人,层次分明的攻击,让护卫尉迟的黄龙兵伤亡惨重,眼见着营门已经关上,他们心中叫苦,只能护着郎主尉迟逃跑。
调头往回跑已经来不及了,大家乱成一团,速度起来之前就会被敌人追上,这样很危险,所以黄龙兵们护着尉迟向另一边撤,要脱离战场。
然而另一侧同样也有敌人义兵搞偷袭,从来都是分两股,左右配合。
猝不及防之下,有十余名黄龙兵的坐骑被对方用短矛捅翻,眼见着就要被人合围,而近在咫尺的友军又以为自己是敌寇,黄龙兵们只能咬着牙强行突围。
部曲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保得郎主周全,黄龙兵们嚎叫着与敌兵肉搏,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拼命护着尉迟继续逃。
迎面冲来一些弓弩手,当头射了几箭,尉迟的坐骑中箭,当场就栽倒在地,他重重摔下马来,脑袋被地上石头磕了一下,只觉头昏眼花,急切间起不了身。
一片人仰马翻之中,几名敌兵向他冲来。
那些敌兵脸都有几抹蓝色,手中的短斧,在晃动的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寒光。
躺在地上的尉迟还没回过神,无助的看着一名敌兵冲到自己面前,挥着斧头砍下,噗嗤一声,鲜血四溅。
倒在他身边的一名黄龙兵,被对方砍下脑袋,那人将首级高高举起,兴奋地高呼着他听不懂的话。
尉迟命人叫门之前,与一名黄龙兵换了服色以防不测,所以此时此刻,他是黄龙兵的打扮,而那名黄龙兵是他那显眼的打扮,替他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力。
数名黄龙兵扑来,奋力击退敌兵,牵来一匹马让尉迟骑上去,仅存的十余名骑兵护着尉迟继续向前突围,好不容易绕过营寨外围跑到淮水边,见着敌兵追近,一咬牙策马冲入河中。
隆冬时节,河水冰凉刺骨,伤痕累累的战马在河里艰难涉水前进,水深过背,连带着骑在马上的人们其腰部都浸没在水中。
此时此刻,一行人顾不得水深几许,只想摸着石头过河奋力逃到北岸,还没到河中心,尉迟的坐骑忽然踩空导致失去平衡,连人带马向一旁倒下。
他被坐骑带入水中,仓促间呛了几口水,脚又卡在马镫里无法挣脱,在水里挣扎了一下,大量河水灌入嘴里无法呼吸,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
征战一生,竟然淹死在河里...
就在尉迟绝望之际,手被人抓住,然后被几个人奋力扯出水面,大口呼吸着冰凉的空气,窒息的感觉一扫而空,劫后余生的尉迟,几乎要喜极而泣。
几名黄龙兵将他扶上另一匹战马,不顾一切护着郎主继续渡河,有人忽然脚下打滑沉下去就再没冒头,但其余人依旧奋力向前。
寒风之中,浑身湿透的尉迟接连打了几个哆嗦,他回头看向南岸,眼神变得冰冷。
今日之事,我终有一日要...
“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