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议论纷纷
夜,城郊锣鼓喧天、号角连连,方城守军如临大敌,睡在藏兵洞里的士兵按照事前安排,依次登上城楼,准备迎接有可能的夜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方城已经被围了月余,攻防双方均擅长使用配重投石机和轰天雷,守城的荆州总管府军队,已经习惯了对方的花样百出。
围城的豫州军此次可能是夜袭,却不知真假,守军不防是不行的,但全部人都出动也是不行的,对方若使出疲兵之计,折腾上十来日,守军就要顶不住了。
所以应对之策就是晚上外面再怎么折腾,城里都是分批出兵,城头值夜警戒的士兵是第一拨,城墙脚下藏兵洞里一半人是第二拨,剩下的人是第三拨。
三拨人,足够应付先假后真的夜袭,如果对方只是虚张声势,那么城里其他人就继续睡觉,至于睡不睡得着,那就自己看着办。
城外有大动静,城头值夜的士兵敲锣示警,藏兵洞里的第二拨士兵赶到城头,大家准备好弓箭,摒气息声看着城外黑乎乎的大地,只见远处敌军营寨浮现点点火光,却没见什么人影往城墙靠近。
有士兵跑到投石机旁,就着火光开始准备发前的各项工作,这一个月来,敌军确实有夜袭的前例,其白日后撤的投石机,入夜后又偷偷摸摸前移,抛射轰天雷袭城。
而作为防御手段,城头有士兵支起大布幔,这布幔浸过水可以一定程度上防火,而布幔底部一直延伸到城垛外侧,就是要让敌军投掷的轰天雷撞在布幔之后滑落城头。
当然,轰天雷若是在这期间爆炸,那就没办法了。
轰天雷在战场上的使用越来频繁,普通士兵对其恐惧感也渐渐减轻,而作为率先使用配重投石机、轰天雷的军队,山南周军可不会被这两样东西吓住。
方城守军对敌军夜袭习以为常,所以各个位置的御敌准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反正白天也要做这些事情,提前做了,说不得一会还能睡个回笼觉。
“这黑灯瞎火的,又是敲锣又是打鼓,他们莫非是在挖地道?地听那里没人打瞌睡吧?”
“那哪能呢!那些兄弟吃喝拉撒都在大缸旁边,都恨不得睡在里面,地道里可闷得慌!”
有人叫起屈来,自从有了轰天雷,有一种战术就是攻城时挖地道抵达城墙脚下,然后来个‘升棺发财’把城墙轰塌,所以守军必须设地听提防敌军挖地道。
“地道里闷得慌?要不换换,我去地下闷,他们上城头。”
“哎哟你这话说的!如今天气闷热异常,你倒是蹲地道里一整天试试啊!”
一群人叽叽喳喳议论着,算是苦中作乐,不过大家都是躲在城垛后面,没有轻易冒头,免得被外面偷城的敌军一箭射死。
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战场上各种死法都有,但过半的人都死于箭下,因为到处都是流矢,一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至于被轰天雷炸死,那是你不会躲。
又不是人挤人无处可躲的大阵,在城头能躲的地方多了去,最小都有酒坛大小的轰天雷飞过来,除非眼瞎不然肯定看得见,躲不过流矢还有话说,躲不过轰天雷还能说什么?
大家就这么议论着,时不时拍拍身下的土袋看看老不牢固,他们所处的城墙和别处不同,实际上数日前已经被轰天雷炸塌了,不过后来用了土袋来填,破口很快就补上。
土袋,顾名思义是装着土的布袋,无数个土袋垒起来,也能垒成和包砖城墙一样的土墙,而土袋除了可以堵破口,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防轰天雷。
包砖的城墙,优点是不怕长期下雨后被水泡软、垮塌,可缺点就是被轰天雷炸中后,飞溅的砖块碎屑伤人,而外墙的包砖被炸开之后,出现的小破口如同台阶一般,能让敌军‘拾阶而上’。
后一个问题无法避免,而前一个问题很好解决,那就是用土袋在城头垒出一个个土垒,有轰天雷落在城头,士兵们可以躲到土垒逃过一劫。
土袋能吸收轰天雷爆炸时的冲力,即便轰天雷就在土垒旁炸开导致土袋破裂,躲在后面的士兵也只是被泥土覆盖,起来拍一拍就和没事一样。
借助这种手段还有其他措施,方城守军才能坚守城池月余,在对方的绵延不绝的轰天雷进攻下顽强生存。
坐在土袋垒成的土墙上,有士兵感慨:“这得要用掉多少布啊...可别糟蹋了...”
“没事,打完仗,这布袋洗干净了拆开,就能做衣服穿了,上官说了,到时候每人至少分两个,不当衣服,拿来装米都是不错的。”
“这上面有血啊,哪里能洗掉。”
“哟!嫌弃了?你不要就让给我!”
一群人又笑骂起来,不过声音压得很低,督将见了也没打算制止,打仗,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就死了,大家心里压抑、难受,有机会释放一下也是好的。
布,和粮食一样是可以拿来当做硬通货用的,甚至做买卖时都可以用布来以物易物,所以方城守军大规模使用土袋堵口,实际和用大量铜钱砸人没区别。
但为了守住方城,耗资靡费也没办法,就拿这段城墙来说,如果不是有提前备好的无数土袋拿来堵口,光是围绕争夺破口的白刃战,就要填进去不知道多少人命。
更别说如今有了物美价廉的黄州布,方城守军能备下充足的布袋,就是再堵上几次破口都没问题。
方城是荆州东北门户,这九年来战火不断,城池多次失守,而收复方城的荆州军随后又对其城防进行加强,并且专门针对投石机和轰天雷的防御进行有针对性的加强,所以守城将士信心十足。
城外敌军军营里的动静一直不停,城头守军也不敢掉以轻心,免得假夜袭变成真夜袭,两边就这么耗着,直到东方露白。
待得天亮,守军才发现城外敌军营寨好像有些不对劲,如林的投石机依然耸立,营寨里旗帜迎风招展,可没见有什么炊烟升起。
这年头的绝大部分人,每日都只吃两餐,基本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但行军打仗却不同,一大早的不让将士吃饭,大家哪里有力气杀敌?
不过守军不敢大意,轮番吃完早餐之后日上三竿,发现城外敌军大营依旧没有动静,也没有人摆弄投石机,这时候才觉得真的很可疑。
守军派死士冒险出城,接近敌军营寨摸摸虚实,而死士们带回的消息让人瞠目结舌:敌军连夜撤了,昨晚的动静,想来是掩人耳目。
“撤了?他们为何要撤?莫不是使诈?”
守将不敢相信会有这种好事,又派游骑出城冒险向东面前进,哨探了数里地,确定没有敌军伏兵之后,大家才真的相信围城的敌军撤退了。
“快,派人去上宛报信!抓紧秋收!”
“将军!城外的麦田、稻田都被割光了,哪里还有收成。”
“蠢!是派人去上宛报信,让别的州郡抓紧秋收,时候刚刚好!”
骑兵带着好消息赶赴西面的上宛,城中守军欢呼雀跃之余看向东方,不由得议论纷纷。
豫州军怎么突然撤军?莫非豫州那边出乱子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军心可用
叶城南郊,从方城撤退的朝廷兵马在此扎营,这其中大半是豫州总管府军队,因为得知豫州出事,将士们人心大乱,眼见着就要爆发营啸,主帅、豫州总管贺拔伏恩机立断决定撤军,全军移师叶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临近黄昏,军营里升起袅袅炊烟,刚在城中结束军议的贺拔伏恩,匆匆出城回军营,如今军中人心不稳,他作为主帅必须坐镇大营,免得诸将处置不当引发兵变。
策马入辕门,贺拔伏恩没有直接去中军帐,而是在营地里步行巡视起来,所到之处大多在生火做饭,而与往日不同的是,许多士兵都沉默不语,亦或是在擦拭兵器。
贺拔伏恩领兵多年,对军中生活再熟悉不过,一般来说每当生火做饭以及用餐时,士兵们大多会三五成群闲聊,也算是排解心情的一种方式。
而现在,士兵们大多沉默寡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还有许多人抬头看向南方天空,双眼直勾勾,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贺拔伏恩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悬瓠出事了,军中将士大多来自豫州总管府军队,家人大多在悬瓠以及周边郡县,此时此刻,将士们在担心家人的安危。
而贺拔伏恩在悬瓠城的家眷,此时恐怕也已凶多吉少。
所幸,贺拔伏恩的儿女俱已成年,随着他来悬瓠上任的不过几个侍妾,即便出事,也不至于香火断绝。
营地中,贺拔伏恩所到之处,士兵们纷纷放下手上正忙着的活,站在两侧默默看着,主帅亲自巡营,若是平日大家必然胆战心惊,生怕出了什么纰漏招来一顿鞭子,可现在大家都无所谓了。
贺拔伏恩见着许多士兵悍然无惧的和他对视,心中并无恼怒之意,他明白士兵们最想要做的是什么,并且从士兵们的眼中看到了熊熊怒火。
也看到了期盼。
士兵们都期望他能带着大家杀回去,收复悬瓠,将那些屠城的畜生千刀万剐,所以接下来的战斗不需要发赏,也不需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轻易就能调动起将士们的杀敌之心。
这一切,可都拜西阳王宇文温所赐,贺拔伏恩打了那么多年仗,很难得遇见如此良机,能让全军上下空前团结、斗志昂扬。
贺拔伏恩原为齐国将领,周国攻齐时投降,经历了大象二年那场巨变之后,成了当时的蜀国公尉迟迥之部将,历经多年浴血奋战,成了尉迟氏嫡系将领。
正是如此,隋国灭亡之后他被任命为豫州总管府,整军备战就等着攻打宇文氏的山南地盘,而就在一个多月前,奉丞相尉迟之命率军攻打方城,要打开山南荆州的大门。
能否顺利拿下方城,事关尉迟氏能否尽快铲除宇文氏的这一全局布置,重要性不言而喻,贺拔伏恩当然不敢掉以轻心,而这次突然撤军将会直接导致之前布置化作泡影,进而影响全局。
然而贺拔伏恩并未获得许可,属于擅自撤军。
后果很严重,但不撤军的后果更严重,眼见着要发生哗变,贺拔伏恩等不到邺城那边的许可,当机立断下令马上撤军。
豫州总管府治所悬瓠被人偷袭,围攻方城的豫州军将士,其家属大多在悬瓠或者周边郡县,军心大乱之际再不撤军军,就只有不战自溃的下场。
豫州军的主力要是完了,朝廷想要收复悬瓠就得花更长的时间,因为亳州、扬州总管府仓促之下组织援军不会那么快,如此悬瓠就会像一个脓疮,导致豫州局势糜烂。
这样的后果,可比贺拔伏恩撤了方城之围还要严重许多倍。
贺拔伏恩打了几十年的仗,知道轻重,也知道取舍,所以即便未得班师许可也要回军救悬瓠。
然而敌前撤退历来都是十分棘手的事情,若举措不得当,为方城守军察觉,到时候极有可能演变为大溃逃,一旦真的发生这种事情,同样会导致局势严重恶化。
不过这难不倒贺拔伏恩,那晚他安排人敲锣打鼓吹号角,就是要让方城守军以为他们要夜袭,只顾着防守,无暇顾及城外大营具体情况如何。
待到天亮之后守军发觉不对,贺拔伏恩已经带着大军东撤,对方想追也追不上。
大军撤到叶城之后,贺拔伏恩没急着继续赶往悬瓠,首先他要布置叶城的防务,提防荆州军东进。
叶城是叶宛道的东面出口,荆州军要进入豫州地界,就得先拿下叶城,贺拔伏恩要确保这扇大门的安全,才能放心进军悬瓠,方才他在城中召集众将议事,就是安排叶城防务。
与此同时,还派出骑兵往悬瓠方向哨探,为接下来的行军探明路况,免得半路被人伏击。
贺拔伏恩最初收到悬瓠有变的消息时,试图将这个消息封锁,以防止将士知道以后军心动摇,但悬瓠敌军传播消息的手段了得,很快便把消息散布到方城外大营里,闹得众人皆知。
敌人进攻悬瓠,且不论是如何做到,但论目的,明显就是围魏救赵,如今效果不错,导致豫州军被迫撤退,方城之围解除。
而接下来,盘踞悬瓠的敌人肯定不会坐视豫州军兵临城下,也不会就这么仓皇而逃。
围魏救赵的典故世人皆知,而后续的故事却容易忽略,那就是赶着回援国都的魏军,疲惫不堪之际在半路被敌军伏击,全军覆没。
贺拔伏恩不想变成兵败桂陵的魏军主帅庞涓,所以他要慎重。
叶城到悬瓠,距离不过三百余里,早一日晚一日到达没什么区别,贺拔伏恩决定步步为营向南推进,而对方那血洗悬瓠的愚蠢暴行,成功点燃了豫州军将士的怒火。
亲人被屠杀,豫州军将士悲愤万分,所谓哀兵必胜,贺拔伏恩有信心一战破敌,所以在那之前,他要提防被人伏击、偷袭。
而现在,还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火上浇油。
环顾围在身边的士兵们,看着一个个渴望作战杀敌的厮杀汉,贺拔伏恩振臂高呼:“儿郎们!是谁杀了你们的妻儿、耶娘?”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如潮的怒吼:“是独脚铜人!!”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
“把他千刀万剐!”
“太小声了,听不清楚!”
“把他千刀万剐!!”
士兵们声嘶力竭的呼喊着,面色赤红、怒发冲冠,看着这些誓要报仇的人们,贺拔伏恩点点头,军心可用,他作为全军主帅,要做的就是攻入悬瓠,抓住敌军主帅宇文温。
宇文温有个诨号唤作‘独脚铜人’,贺拔伏恩认为这位本该在岭表,结果不知怎么的跑了回来,赚了悬瓠,还找了个冒牌天子,到处散发檄文,号召天下兵马勤王。
“大家说得好!”贺拔伏恩大声喊道,“收复悬瓠,活捉独脚铜人!将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告慰大家亲人的在天之灵!”
第一百八十五章 暴行
夜,旷野里的军营点起篝火,篝火堆旁人山人海,围着许多士兵,这个由许多人围成的圆圈之中小小空地上,站着一个身着布衣的男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男子看上去年约四十,身材干瘦,佝偻着背,头发稀疏面色苍老,颌下八字须,眼睛一大一小,此时此刻正声泪俱下的说着话。
“那晚,我正在打更,天上下着雨,到处都是‘沙沙’声...”
更夫吴老六,四十三岁的鳏夫,悬瓠城中许多人都认识,是‘悬瓠二日’的幸存者,敌军偷城那晚他正好在城中打更,结果目睹了一桩桩令人发指的暴行。
侥幸躲过屠杀,吴老六寻着机会逃跑,一路北上,终于遇到了回师悬瓠的官军。
此时此刻,他正在向豫州军将士诉说自己在城中的所见所闻,将已经化为人间地狱的悬瓠城中惨状,告诉急着打回去报仇的将士们。
他说那晚敌军趁着下雨偷城,结果自己被对方抓住,为了掩人耳目,派了两个士兵跟着他,让他继续打更。
而敌军一入城便屠了几个大官及其全家,又派兵控制了兵营,吴老七事后得知,敌军一开始对士兵们诈称是来勤王,只诛首恶,余犯不究。
又说州兵们只要‘反正’,就绝不为难。
因为事发突然,留守军营的州兵仓促间冲不出去,见对方赌咒发誓绝不为难,只能放下武器投降,敌军让他们到校场集结,说是要清点人数,结果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场屠杀。
校场上早就埋伏了弓箭手,士兵们惊觉中计,想要反抗却手无寸铁,全都被乱箭射死,敌军将城中守军屠杀殆尽之后,终于露出残暴的真面目。
他们派人堵了城门,随即纵兵大掠,此时已经不需要吴老七等更夫打更掩人耳目,不过见他羸弱,便没当一回事,也正因为如此,吴老六才亲眼目睹了一桩桩暴行。
敌兵首先烧杀抢掠的是大户人家,撞开大门之后冲进去,见男的就砍,见女的就扑,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抢走,之后一把火把府邸给点了。
敌兵挨家挨户打劫、杀人、放火,许多人家吓得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说愿意‘勤王’,只求家人平安,但那些兽兵拿了东西之后,依旧杀人放火。
悬瓠城里官宦人家、大户们聚居的几个街坊,有人联合起来想要聚集护院、童仆反抗,但都被敌兵击溃,全都难逃一劫。
烧杀抢掠持续了一晚,城内平民当时认为敌兵只是吃大户,所以心存侥幸的认为对方杀够了、抢够了,不会对一贫如洗的穷人下手。
第二天上午,敌兵果然消停了许多,就在百姓们以为逃过一劫之际,暴行又开始了。
吴老六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一名士兵猛地窜上前来扯住他,不断的摇着:“吴老六!我是城南西街三里的梁二!我家里人如何了?!”
“你家里...唉...”
见着吴老六欲言又止,名叫梁二的士兵心急如焚,拼命摇着对方:“说啊!你说啊!”
“唉,你家...那真是惨呐...”吴老六缓了缓,将梁二家的遭遇说了出来。
吴老六和梁二一家相熟,梁二家共五口人,梁二和父母、媳妇还有一个不足三岁的小娃儿过日子,那日敌兵挨家挨户抢劫,梁父见着难逃一劫,便将儿媳和孙子藏在柴房的柴垛后面。
敌兵冲进梁家,翻箱倒柜搜值钱的东西,两老知道轻重,老老实实将所有值钱东西都交了出来,以求换得对方不杀人。
家里的存粮、几只鸡都被抢走,敌兵在院子里搜了一轮再没发现值钱的东西,正要走时,柴房传出哭声。
那是梁二儿子的哭声,敌兵见状扒开柴垛,见着梁二媳妇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娃儿,随即红了眼要抓人,梁父梁母抡起根木棒要拼命,结果被乱刀砍死。
敌兵把梁二媳妇按倒在地轮流施暴,见着小家伙哭喊觉得吵,就用长矛如同扎鱼般扎并挑起来,小家伙哪里受得住,没一会就断了气,梁二媳妇被折腾得不成人形,见着家人死绝,没多久也一命呜呼。
听得家人惨遭屠戮,梁二只觉得四肢冰凉,愣了片刻随即蹲在地上抱头嚎啕大哭,周围士兵见状悲从心中来,又有几个和吴老六相识的冲上来,要打听自己家人的情况。
“死了,都死了!都被敌兵给祸害了!”吴老六声泪俱下的喊着,那几个士兵听了只觉得天旋地转,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起先,他们在方城外大营听到悬瓠出事的消息时,还觉得自己家徒四壁,敌兵要祸害也是祸害大户、有钱人,所以家人应该能苟且偷生。
大军回撤到了方城,陆陆续续又有消息传来,说敌军屠了悬瓠,许多人还在祈祷自己家人躲过一劫,大军继续向悬瓠前进时,游骑遇到许多北逃的百姓,其中就有悬瓠城中更夫吴老六。
吴老六自述是‘悬瓠二日’的幸存者,敌兵屠了悬瓠之后,需要人搬运尸体、挖坑掩埋,他扛了几日尸体,趁着挖坑时看守不严逃了出来。
家在悬瓠城中的豫州军将士,许多人和吴老六相熟,于是纷纷向其打听家里情况,因为人太多,将领们索性召集士兵集会,让吴老六当着大家的面,说悬瓠城里的情况。
实际上就是要火上浇油,激起士兵们的复仇之心,而吴老六哭诉的敌兵暴行,让许多受害士兵悲痛欲绝,其他士兵见状亦双目通红,一个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见着士兵们群情激奋,将领们知道火候到了,眼下距离悬瓠越来越近,而两军决战的时刻就在眼前,所以打铁要趁热。
“再过几日,我军便要和那屠了悬瓠的兽兵决战,有谁!愿意做先锋陷阵?愿意的举手!”
“我!我!”
围在篝火旁的士兵们,争先恐后举手,更夫吴老六方才所说暴行,让他们义愤填膺,有的人虽然家不在悬瓠,却也被敌军的凶残行为激怒。
主帅贺拔伏恩,看着面前群情激奋的场面,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低头看向手中一张写着字的纸。
那是敌军游骑射来的劝降信,写信之人自称是落难悬瓠的天子,贺拔伏恩当众念了一遍,众将皆不以为然,不过他倒是认得劝降信上的字迹,确实是天子宇文乾铿的笔迹。
也就是说,悬瓠城里那位号召天下兵马勤王的天子,真的是宇文乾铿。
可那又如何?
贺拔伏恩将劝降信揉成一团,扔进篝火堆中,跳跃的火光映入眼帘,让他想起了一件往事。
当年,周军攻入晋阳,周帝宇文邕领兵第一时间入城,就在周国君臣认为大局已定之际,城内残余齐军忽然反扑,周军伤亡惨重,竟然被赶出城。
宇文邕陷于乱军,身边亲卫伤亡殆尽,四周火光之中都是齐兵的身影,眼见着就要被活捉,是刚投降不久的贺拔伏恩舍命相救,把宇文邕从尸山血海里救了出来。
本该是宇文氏忠臣的贺拔伏恩,不打算再为宇文氏效忠,因为宇文邕之子宇文的胡作非为,让许多人为之侧目,而现在那个形如傀儡般的宇文乾铿,没有资格让他效忠。
你们宇文氏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锤定音
悬瓠城北,汝水东畔,回师的豫州军排开阵形,与出城迎战的安州军决战,豫州军主帅、豫州总管贺拔伏恩,用千里镜观察着敌军情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敌军阵中,绣有‘宇文’二字的旗帜迎风飘扬,代表着主帅的姓氏,贺拔伏恩看着这旗帜陷入沉思。
悬瓠,城西北侧有汝水,支别左出,西北流,又屈而东转,西南会汝水,状若垂瓠,这也是悬瓠城名称的由来。
汝水及其支流包夹着悬瓠,是其天然护城河,进攻方若要围城,需要花费极大的力气排除汝水的干扰,当年周军数次围攻隋军据守的悬瓠,都是趁着秋冬季节汝水水位极低或者结冰时攻城。
而现在刚入秋,若要攻城必然面临如何突破汝水的问题,贺拔伏恩手上兵力用来围城明显不够,如果安州军缩在城里不出来,恐怕他一时半会还真拿悬瓠没办法。
为何城里的安州军不据守待援,反倒要出城决战呢?
这可是一个让人深思的问题,贺拔伏恩此时就在琢磨,琢磨敌军主帅、西阳王宇文温在搞什么鬼。
这几日贺拔伏恩陆陆续续收到消息,确定豫州以西的永州、西南的申州、南侧的息州、光州,其州治已为敌军占领,由此可知,悬瓠实际上已经和桐柏山以南的宇文氏地盘连在一起。
所以对于占了悬瓠的宇文温来说,固守待援是最佳选择,凭借城池和兵临城下的豫州军对峙,拖上数日待得援军抵达,便可接触危机。
结果宇文温竟然派兵出城,摆开阵势要和他们决战,这样的举措,要么说明宇文温是蠢货,要么是别有缘由。
宇文温到底在想什么?
贺拔伏恩越想越觉得可疑,己方士兵尚未完成列阵,而对方军阵也尚未排列完毕,所以他还有时间琢磨琢磨这一疑点。
宇文温领兵偷袭悬瓠得手,这一冒险得逞之后,接下来就是要逼迫围攻方城的豫州军回援,为此宇文温甚至不惜屠城,然后将消息扩散到芳城郊外豫州军大营。
如此一来,得知亲人出事的豫州军士兵必然群情激奋,急着赶回悬瓠报仇,如果主帅敢不从,恐怕就会爆发兵变。
宇文温是用屠城的方式,逼得豫州军立刻回援,借以达到为方城解围之目的,而下一步,就是在半路设伏,伏击急着赶回悬瓠的豫州军。
所以贺拔伏恩判断出宇文温的企图,就是重现战国时齐军围魏救赵的全过程,但他可不想变成庞涓,所以一路南行期间,很注意派游骑哨探周边敌情。
游骑确实发现大股安州军骑兵的踪迹,这也多亏了豫州地势平坦,没让安州军有多少合适的地方设伏,对方似乎是寄希望于骑兵突袭,而种种企图在贺拔伏恩的应对之下一一落空。
从叶城到悬瓠,大概二、三百余里路程,半路上豫州军就粉碎了两次夜袭企图,想到这里,贺拔伏恩愈发觉得此时对方敢出城决战,必然设有伏兵。
伏兵在哪里?悬瓠周围地势平坦,又有汝水从北向南流淌,如今战场在汝水以东,那么安州军的伏兵就只能布置在东面旷野,而且必须是骑兵才能起效。
贺拔伏恩看向东面,只见旷野里都是野草,还有稀疏的树林,他已经派出游骑去查看这片地区,赶在敌军游骑过来拦截之前,大概将情况探了一遍,没发现有伏兵。
所以贺拔伏恩思考再三后深信,敌军主帅宇文温的策略大概是示之以弱,安排羸兵在前,待得双方军阵刚一交战便溃败,待得豫州军士兵追杀溃兵阵型大乱之后,再从侧翼夹击,进而一锤定音。
这种战法,贺拔伏恩就遇到过,也吃过大亏。
当年周齐两国相争,南朝陈国趁火打劫,以宿将吴明彻为主帅挥师北伐,淮南齐军连战连败,当时还是齐国将领的贺拔伏恩奉命率军南下增援,结果被吴明彻用示弱诱敌之计打得伤亡惨重。
那一败让贺拔伏恩刻骨铭心,所以今天他绝不会重蹈覆辙,待得部将来报己方列阵完毕,他下达命令:“让死士做好准备,对方可能会诈败,那就将计就计,一锤定音!”
。。。。。。
阵前,梁二一口气将手中碗里的酒喝光,随后猛地向下一扔,大碗落在地上碎成几片,其他人也将各自碗里的酒喝光,然后将碗摔烂。
破裂声此起彼伏,几名将领向排成数排的死士们行礼致敬:“壮士们!敌之后,一定要活着回来!”
“有死而已!”
死士们齐声大呼,梁二声嘶力竭的喊着,紧握手中长刀和盾牌,他自从那日得知家人惨死悬瓠城中,心已经死了,所以自告奋勇当了死士。
许多士兵得知家人遇害,和梁二一样争当死士,他们如今身披两重甲,要作为破阵先锋,不计代价将敌军大阵打开缺口,为最后的胜利献出自己的生命。
酒足饭饱,是上阵的时候了,中军传来号角声,那是进攻的信号,死士们来到军阵前端,排好队形之后,随着军阵缓缓前进。
距离一百步,双方弓箭手开始在阵前对射,两军军阵距离原来越近,弓箭手射完最后一轮箭后,退出各自军阵中,此时双方距离不过三十步。
随着鼓声响起,双方军阵的移动速度突然加快,身为陷阵死士的梁二,用盾牌护着前方,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的敌人,脑海中浮现出亲人遇害死的惨状。
白发苍苍的父母,被砍得血肉模糊,倒在血泊之中,年幼的儿子,被人挑在长矛上,如同一只被鱼叉叉起来的小鱼,早已没了气息。
而他的媳妇张孟娘已经被人蹂躏致死,不着片缕躺在地上,身体冰凉,死不瞑目。
我的家没了!全都拜你们这群禽兽所赐!
梁二想到这里睚眦俱裂,握着刀柄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开始颤抖,他身边一同组成盾墙的同伴亦是如此模样,而后排的同袍们,怀抱轰天雷,另一只手则紧紧握着火把。
每个人都用仇恨的双眼盯着前方敌军,他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就等着为家人报仇,和对方同归于尽。
眼见着就要进入轰天雷的投掷距离,将领们高声喊着“稳住”,长矛手们将长矛放平,而对面的安州军阵却有些奇怪。
安州军阵前排亦是刀牌手,但身后长矛没有放平,阵中夹杂着许多大喇叭,这大喇叭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未见任何动静,就在豫州军死士要点燃手中轰天雷时,安州军阵前刀牌手忽然把盾牌一转。
许多身着布衣的男男女女出现在盾牌旁边,梁二等人见状一愣,随后听得安州军大喇叭传出声音,对方用悬瓠当地方言通过这大喇叭喊话:
“豫州军的将士们!你们的家人就在这里,一根毛都没少,还不快过来认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豫州军将士瞬间失神,督将们率先反应过来,声嘶力竭的喊着:“贼人使诈!大家不要上当了!”
他们的喊声瞬间便被对面的呼喊声盖过,安州军阵中那些男男女女们,不断大声呼喊着名字,名字各有不同,听在豫州军将士耳中,如同晴天霹雳。
梁二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布衣男女们,因为他似乎听到如潮的呼唤声中,夹杂着他的名字,喊他名字的声音是女声,听起来很耳熟。
“梁二...梁二...”
手中长刀“哐啷”一声跌落在地,梁二哆嗦着看着前方,如同见着鬼一般,因为他看见那群人中一个瘦弱的身影,正是自己的媳妇张孟娘。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孟娘不是死了么?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你的名字
“李豆萁!你阿娘在这里,提着热乎乎的炊饼等你过来吃!”
“邵三郎!你媳妇前日临盆,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你阿耶在这里等你过来回去抱儿子!”
“谢老幺!你阿娘在这里,叫你回家吃饭!”
许多个大喇叭中,传出悬瓠当地口音所念一个个名字,这个时代没有扩音器,有大喇叭也只是将人的声音放大了一些,但在此时的战场,足够豫州军士兵听清楚对面喊的是什么内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喇叭旁,许多男子拿着名单,对着喇叭口拼命喊着,而名单上所写名字,都是出征在外的豫州军将士名讳,因为大多数士兵出身贫苦,祖辈都是目不识丁,所以名字很直白,而且多有重复。
直白且有个性的名字,大多是什么簸箕、铁叉、果子、苦桃之类,大众化的就是某大郎、二郎、三郎等,这就是寻常百姓的命名方式。
许多个大喇叭同时传出声音,念着不同的名字,又有家属在阵前拼命大喊自己男人、儿子、兄弟的名字,那场景让对面的豫州军将士目瞪口呆。
他们一开始认为是敌军使诈,让悬瓠城中幸存的百姓出来喊话,骗他们放下武器投降,然后又来个大屠杀,结果许多人听着熟悉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开始不知所措。
三十步不到的距离,已经能大概听出喊自己名字的人站在哪个位置,士兵们焦急的在人群中寻找声音的来源,很快便看见了模模糊糊的样貌。
是他(她)么?
接连几晚,许多人都在做噩梦,梦见满身是血的亲人站在自己面前,哭诉悬瓠城中发生的惨剧,听着听着,只觉心如刀绞,随后从噩梦中醒来。
撕心裂肺的痛,用双手不断捶地,直到鲜血渗出都无法遮掩那痛楚,长夜漫漫辗转反侧,想起亲人的遭遇,又红着眼起来磨刀,为的就是杀回悬瓠,手刃敌兵为亲人报仇。
所以今日即将出战时,大家已经抱着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结果现在....
忽有一人将手中盾牌、长刀扔了随后冲出军阵,向着安州军阵面前的人群跑去,那是不断呼喊媳妇名字的梁二,跑着跑着摔了一跤,很快便爬起来继续向前跑。
一名身着布衣的女子从安州军阵里跑出来,径直迎向梁二,随着距离的接近,梁二的心距离跳动起来,因为他清楚的看到跑向自己的女子,确实是他的媳妇张孟娘。
我媳妇没死?我媳妇没死!
梁二只觉得眼睛有些湿润,就在这时他看见媳妇身后冲出两个士兵,手中拿着刀、牌,似乎是要追砍张孟娘,他急得声嘶力竭的喊着“不”,却见那两个士兵拿着盾牌往张孟娘面前一挡。
“嗖”的一声,一支箭钉在盾牌上,随即又有几只箭射向军阵前沿的人群,不过都被安州军士兵用盾牌挡住。
“不要!不要放箭啊!”
身后豫州军阵里瞬间喧嚣起来,呼喊声大作,而梁二根本就顾不得那么多,踉踉跄跄继续往前跑,和推开盾牌向自己跑来的张孟娘抱在一起。
两人哭喊着对方的名字,梁二抱着媳妇喜极而泣,他无法相信自己居然还能见上对方一面:“孟娘!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耶娘呢?”
听得媳妇说耶娘在城里等着他回去,梁二的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那个打更的吴老六说他全家都遇害了,怎么...
呼喊声又起,有豫州军士兵脱离己方军阵向对面跑去,越来越多的士兵出列,而安州军阵里的百姓也迎向对面跑来的亲人,两军之间的空地上,相拥一起的人们越来越多。
安州军阵的大喇叭不停传出一个个名字,而豫州军阵里冲出来的士兵也越来越多,甚至连一些下级将领也跑了出来。
这种行为几乎等于临阵投敌,按军法应该当场斩杀,有些压阵的将领想拔刀,结果见着周围怒目而视的士兵,心知情况不妙只能作罢。
眼见着有同袍在对面已经找到了亲人,留在军阵里的士兵心急如焚,再也管不了那么多,扔下武器拔腿就向前跑,要和自己据说已经遇害的亲人团聚。
而安州军的大喇叭除了不断念名字,还不断重复着几句话。
“豫州军的将士们!你们的家人还在城里等着你们回去团聚!一个个活得好好的,莫要听信谣言!”
“勤王官军开仓放粮,家家都有粮吃!大家回去吃团圆饭!”
“你们的亲人就在这里,莫要耽搁了!”
此起彼伏的喊声震撼着豫州军阵,本来杀气腾腾、队形严整的大阵,被这连绵不断的声音撼动,很快便扰动起来,然后如同洪水之中的沙丘一般分崩瓦解。
中军处,主帅、豫州总管贺拔伏恩见着此情此景面色惨白,他没想到自己的大军就这么完了,对方轻而易举瓦解了己方将士的斗志,就算杀人也无法挽回战局。
耳边传来呼喊声,那是惊慌失措的将领在请示:“节下,节下!士兵们不听号令了,这可如何是好!”
使持节都督若干州诸军事的总管,治军治民,身兼文武双职,下属可尊称其为“节下”,而此时贺拔伏恩已经听不到这些,满脑子都是一句话“我中计了!”
他一直在提防敌军主帅宇文温的阴谋诡计,结果对方竟然是散步消息诈称屠城,弄得豫州军将士心急火燎往回赶,当两军交战之际宇文温把将士家属往战场上一摆,直接让让豫州军不战自溃。
根本不是什么用羸兵诈败然后侧击的计策啊!
贺拔伏恩的心在滴血,楚汉相争时,四面楚歌吹散了项羽的江东子弟兵,而现在,他的豫州兵,就这么被宇文温给赚去了!
号角声起,安州军阵右翼(东侧)尘土大作,有大批骑兵开始从东面迂回看样子是要包抄,与此同时安州军的大喇叭不断的喊着:
“豫州军将士们!只要放下武器原地不动,就能保得性命无忧!马上能和家人团聚!”
贺拔伏恩举目望去,己方军阵已经全都散乱,原本如林的长矛依次倒下,甚至连骑兵都下了马,绝大部分士兵已经不听指挥,全都争先恐后的去寻找家人。
而他现在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区区百余直属骑兵。
“节下!大事不妙,快撤吧!”
听着下属的哀求,看着眼前不战自溃的场景,贺拔伏恩欲哭无泪,他带兵打仗数十年,不是没吃过败仗,可如此窝囊的败仗,真是让他颜面扫地。
“贺拔伏恩!豫州总管贺拔伏恩!”
大喇叭忽然喊起了贺拔伏恩的名讳,他诧异的循声望去,听到大喇叭接下来的喊声:
“贺拔伏恩!陛下记得你的名字,还不快快投降,将功赎罪!”
第一百八十八章 你的名字(续)
汝水东畔旷野,豫州总管府贺拔伏恩仓皇北逃,他的豫州军不战自溃,败局已经无法挽回,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逃跑而不是投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贺拔伏恩的家人都在河北,他若是向宇文温投降,邺城的尉迟丞相绝不会放过他的妻妾、子女,所以贺拔伏恩必须逃回去面对现实。
他这一败,豫州局势必将一片糜烂,丞相尉迟的全盘计划会因此被打乱,所以即便逃回去,极有可能脖子上会来那么一刀。
但这样能让尉迟消气,免得连累家人,所以贺拔伏恩无论如何都不能投降。
此时此刻,跟随在他左右的骑兵不过百余,而身后紧追不舍的安州军骑兵,足有数百之多,至于那些豫州军将士,都已经扔下武器放弃抵抗,在战场上寻找自己的亲人。
因为是掉头逃跑的缘故,贺拔伏恩一行的速度刚开始较慢,安州军骑兵则紧紧盯着他不放,全力以赴策马追击,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贺拔伏恩见状心急如焚。
他若逃回叶城,大不了就在那里等朝廷来使将他抓回邺城,虽然是九死一生,但总归有保住性命的希望,而若是被人抓了,他除了自尽就没有别的选择。
想到这里他又抽了坐骑几鞭,然而距离依旧未能拉开,双方距离拉近到五十步左右,后面的追兵已经开始用骑弓向前射箭。
追兵射的是马,虽然优秀的战马熬得住痛,但这样下去对于贺拔伏恩来说可不妙,四十余名部曲自告奋勇断后,放慢速度渐渐落到队伍后列,反身向后面射箭。
对射渐落下风,他们索性再放慢速度,聚集成一条横线,和追上来的敌军撞在一起,为郎主逃亡争取时间。
这个时代的部曲,是郎主及其家族的私兵,和郎主荣辱与共,打仗时跟着郎主冲锋陷阵,郎主让他们死,那就必须毫不犹豫的去死。
部曲的全家老小就靠着郎主赐予的田产过日子,只要郎主还活着,他们自己即便死了,家人也能有着落,而若是抛下郎主不管自己逃命,那就再也见不到家人。
这些以血肉之躯拦截追兵的部曲,成功将安州军骑兵的追击势头遏制,一前一后的距离开始拉开,贺拔伏恩见状松了口气,却不敢有任何耽搁,鞭打坐骑奋力向北逃。
前方,东面的旷野里尘土飞扬,贺拔伏恩定睛一看,却见一只骑兵正从东边包抄过来,那不是他布置的兵马,所以这是安州军的一支骑兵,用大迂回的方式抄他的后路。
这些骑兵兵力不下数百骑,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会被对方前后包夹,逃无可逃。
正北方官道上,又一队骑兵自北向南而来,见着贺拔伏恩一行的旗帜后,很快便掉头向东,迎向那只迂回包抄的安州军骑兵。
这是贺拔伏恩于决战之前,布置在后路上的骑兵,负责外围警戒,防止敌军骑兵大迂回抄豫州军阵后路,如今正好救他于水火之中。
靠这点骑兵要翻盘是不可能的,但是至少能拦下追兵,掩护他北逃。
见着东来追兵被自己布置在后路的骑兵拦截,贺拔伏恩稍微松了口气,快马加鞭,奋力向北逃亡:“快,快,冲过去!”
。。。。。。
悬瓠城北郊,旷野里人山人海,一场即将爆发的血战瞬间变成寻亲大会,和亲人意外重逢的豫州军将士,此时已经放弃了抵抗,而迎接他们的除了亲人还有锣鼓喧天。
以安州军士兵为‘骨’、原悬瓠守军为‘肉’的‘新安州军’,其士兵在将领的组织下排成人墙,为豫州军士兵携亲人回城留出空地,形成一个直通悬瓠北门的大道。
这条大道的两侧,有士兵敲锣打鼓,又放着一筐筐热乎乎的炊饼,有士兵热情洋溢的站在箩筐边,向经过的豫州军将士分发炊饼,又有人拿着大喇叭不停喊着:
“将士们!赶紧进城,回家团圆!”
“天子驾临悬瓠,下令开仓放粮,大家家里都分了粮食,回家吃个团圆饭!”
“大家放心,勤王军绝不滥杀无辜,绝不会追究任何人过往责任!”
场面十分热闹,如同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热热闹闹喜气洋洋,豫州军将士和家人一起走在这‘大道’上,方才凛冽的杀气已经荡然无存。
梁二一手牵着媳妇张孟娘,一手接过温热的炊饼,有些不知所措,他俩跟着自发形成的队伍向前走,前方就是悬瓠城,而梁二的耶娘还在城里家中等着他回去,儿子,也在。
这几晚做的噩梦,真的只是噩梦而已。
梁二激动得眼眶发红,这种大悲之后大喜的情绪剧烈波动,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用手臂擦了擦泪水,他看向两侧。
那些方才还是敌人的士兵,其中有一些是熟面孔,梁二记得这些人是留守悬瓠的士兵,若按着更夫吴老六的说法,这些人在安州军偷城的当晚就被乱箭射死了。
现在看来,是安州军将这些人整编入自己军中,所以...
遭瘟的吴老六!骗得我好苦!
梁二如是想,但更多的是欢喜,他的家人还在,那日子就能继续过下去,看了看媳妇,见她向着自己笑,只觉心中一阵暖意上涌。
许多豫州将士和梁二一般,与家人一起向悬瓠走去,也有的将士在战场上没有见到家人,却从别人口中得知,家人正在城中翘首以盼,于是满怀着希望快步向前方走去。
“豫州军将士们!你们若是愿意留在悬瓠,官军欢迎!如果想带着家人离开,我们也绝不阻拦!”
“天子就在城中,大家若是愿意勤王,必定会挣下一个好前程!你们愿意穷苦一辈子么?愿意么?!”
声音振聋发聩,宇文温看着眼前‘大团圆’的结局十分满意,这可是他从黄州出击前拟定的策略,不但要解方城之围,还要让回师悬瓠的豫州军不战自溃。
如今算是圆满完成战术目标,宇文温终于松了口气,转身向站立一旁的杨素说道:“整编这些豫州兵的重任,就交付给杨使君了。”
“大王放心,下官绝不负大王所托。”
“今时不同往日,杨使君要多费心,这些人用好了,才能助我军固守悬瓠。”
“下官明白!”
杨素此次随着天子南逃,带着一些部曲,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随他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兵,他有信心以这些人为骨干,整编投降的豫州兵,短时间内重建一支堪用的队伍。
这也是他向宇文温建言的一部分内容,因为接下来,他们必然面对尉迟氏的疯狂反扑,只有尽可能在悬瓠待久些,天子的勤王诏令才能最大限度搅乱河南的局势。
进而影响到天下局势。
宇文温之前诈称屠城,要赚得豫州军不战自溃,这个计策杨素觉得不错,而他争取到了整编豫州军的机会,这个机会,将是他死灰复燃的关键。
“大王,下官要到城里准备整编事宜,先行告退。”
宇文温点点头,见着杨素上马离去,他转头看向北面,安州军骑兵追杀逃亡的贺拔伏恩,也不知道结果如何,本来这是刷功勋的最好机会,不过他还是让给别人了。
大家跟着主公拼命,无非就是希望有个好前程,所以对于主公来说,要多给部下立功的机会,不然全都自己一个人揽了,让部下去喝西北风?
宇文温用三千骑兵为骨干,吸收了投降的悬瓠守军,才凑出个花架子在城外滥竽充数摆军阵,实际上战斗力堪忧,所以真正能够依仗的,还是这些从宇文明那里借来的精骑。
杨素比他擅长指挥骑兵,但这不代表他会把这支骑兵交给杨素指挥,所以追击贺拔伏恩的功劳,还是得便宜安州军自己人。
北面尘土飞扬,似乎有骑兵向这边接近,宇文温通过千里镜望去,确定是自家骑兵才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被敌人袭击,功亏一篑。
刚要放下千里镜,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因为安州骑兵似乎是在追着什么人,宇文温琢磨着莫非是贺拔伏恩逃过来了,便派出骑兵迎上去,要来个活捉。
豫州总管贺拔伏恩在悬瓠遇到落难天子,随即起兵勤王,这事情所造成的轰动效应可不小,足以震动河南各地。
然而宇文温发现接下来的情况不对,前后包夹的安州军骑兵,竟然拿对方那个孤零零的骑兵无可奈何,虽然在围追堵截,却对其束手无策。
因为距离比较近,宇文温用肉眼都能看见那人身着明光铠。
能穿明光铠的肯定是一名将领,好像年纪不大,那就不会是贺拔伏恩...
宇文温如是想,饶有趣味的看着被围攻却做困兽斗的敌将,不一会他愣住了,因为他亲眼看见对方夺槊,而且连夺两条。
这年头骑战不会用马槊都不好意思出阵,但是在战场上能够夺槊的可就不是一般人,那种打一场仗下来能夺槊数条的就是猛将。
譬如初唐名将尉迟敬德就是这样的猛将,宇文温甚至产生错觉,以为自己遇见了尉迟门神,不过转念一想时间不对,所以,是玩套路的时候了。
军中战将可留下姓名!
吾乃常山赵...
宇文温浮想联翩,随即耳边传来低语:“大王,大王?”
“嗯?”宇文温回过神来,那名出言打断他思路的部将低声说道:“大王,此人似乎是猛将啊。”
“啊?啊...是啊...”宇文温含糊的说着。
那部将知道己方如今急需猛将,反正杞王世子和西阳王是兄弟,都是一家人,西阳王收了面前这猛将,宇文氏的实力又增加些许,总是好事。
那么接下来,就应该问那人的名字,然后劝降。
想到这里,部将便问宇文温:“大王,是否问那武将名讳?”
“嗯?”宇文温闻言看向前方,那武将果然实力了得,被人围了都能困兽斗,支撑那么久。
“大王?”
“嗯,放箭。”
“啊?”
部将闻言一愣,他没想到宇文温竟然没打算劝降,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宇文温见其愣着不动,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随即回过神来:“放箭射马!”
“啊,末将遵命!”
宇文温转头看向阵中,心中不以为然:谁稀罕玩套路!把你骑的马射倒,然后活捉,不就能知道你的名字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过来,寡人给你加个状态!
箭头如小铁铲的射马箭,呼啸着飞向四肢强健的战马,射中无甲防护的马身那瞬间,箭头将结实的肌肉切开,再能忍受剧痛的骏马,也无法抗拒肌腱被切断所带来的机能丧失,那伤口直接导致一条马腿瞬间失去知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疾驰中的平衡很快被打破,战马哀鸣一声随即身体一歪栽倒在地,坐在马鞍上的武将被巨大的惯性甩出,重重砸在地上向前滚了几滚,激起一阵尘土。
在其两侧追击的骑兵见状向左右散开,随即围成一个大圆圈,马匹来回疾驰激起大量尘土,有骑兵下马,向着圆心处冲去,要将坠马之人活捉。
前提是这武将还活着。
骑兵在坐骑高速奔跑时一旦坠马,基本上都会摔得鼻青脸肿,倒霉一些的就是手断、脚断,再严重一些的就是摔断腰,甚至落地时撞断脖子就会当场毙命。
而即便落地时没怎么受伤,随后而来的己方或者敌军骑兵,来不及躲避之下也会践踏坠马者,所以骑兵坠马十分凶险,安州军士兵即便想要活捉的这个敌将,也得对方没死。
但不管死没死,做好准备是必须的,战场上杀人容易,活捉就有点困难,不过骑兵随身携带的武器、工具花样很多,诸如绳索之类捉俘利器倒是不缺。
骑兵分为轻骑、重骑,重骑的极致是具装甲骑,但军中轻骑所占比例很高,为的就是保证机动力,而且轻骑平日里能做的事更多。
譬如行军时撒出去哨探敌情,或者驱逐敌军游骑,都是轻骑们常做的事情,而用绳套捉俘虏,也是一名娴熟骑兵的必备技能。
还有那些破甲的钝器,用来敲披甲敌人再合适不过,当然若用铁锏一敲,恐怕人就不行了,所以安州军士兵手中除了绳索、佩刀之外,还拿着木棒。
实际上追杀溃兵时,骑兵抡木棒敲人脑袋一样效果出众,即便对方头戴兜鍪,兜鍪上挨那么一下也得倒地甚至昏厥,更别说用木棒敲人要比铁锏省力。
此时的安州兵形成一个包围圈,慢慢向圆心靠拢,手中紧握木棒和绳索,准备活捉生死不明的敌将,方才他们追击敌军主帅,眼见着就要合围,却被此人所率领的骑兵坏了好事。
一番恶斗战之后,就剩下此人困兽斗,围追堵截许久才追上并围住,若不是西阳王方才下令射马不射人,他们就要用破甲箭将这猛将射成刺猬。
“呜啊!”
伴随着咆哮声,尘土中冲出一个人,身着明光铠,全身都是尘土,披头散发,状若疯狗,正是那坠马的敌将,只见他一手挥舞着佩刀,一手拿着个兜鍪,迎向围上来的安州兵。
兜鍪应该是刚取下的,他奋力将其向前一掷,趁着当面的安州兵躲闪之际挥刀便砍,却被其同伴用刀挡住,周围的安州兵一拥而上,要将其活捉。
那武将嚎叫着挥舞佩刀,以一人之力对抗十余人,折腾了许久,被安州兵用绳套套住双手和脖子,却依旧仗着蛮力拼命挣扎,有士兵上前要将其按住,反被一脚踹翻。
“你们平日里不练捕俘的?”
正在一旁围观的宇文温问道,身边将领闻言有些尴尬:“大王,儿郎们平日里捕俘十分轻松,只是此人之凶猛实属罕见。”
不是自己练的兵,宇文温就不想吐槽那么多,毕竟骑兵掌握的技能多偏重骑战交锋,单兵步战格斗差点也无所谓。
他的兵可就不一样了,毕竟以步战为主,单兵格斗是重点训练的项目,不敢说是人形凶兽,但玩肉搏白刃战,可以说不怕任何军队。
现在的场面很难看,那么多人都没办法制住敌将,宇文温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装个逼...
呃,是展示一下他的能力,毕竟这个时代讲究出将入相,尚武之风依旧浓郁,一个能孔武有力极其能打的主帅,可以增加部下打胜仗的信心。
宇文温让士兵们松开绳索,然后退下,众将一开始以为宇文温要开始劝降、以德服人,结果这位居然是要亲自上场。
这怎么能行!西阳王是全军主帅,杞王的侄子(儿子),万一要是被那敌将害了性命,或者是挟持了跑掉,届时大家全都要倒霉!
“大王!请勿以身试险!”
“无妨,无妨,寡人练过,练过!”
“大王!世子之前说过...”有人试图拿杞王世子宇文明说过的话来压,毕竟宇文大郎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发现宇文二郎乱来时一定要制止。
“说过什么?嗯?”
“呃...”
除非宇文明就在这里,不然轻飘飘几句话可压不住宇文温,他打定主意要亲自上场,不是自大是因为真有本事,他平日里苦练体能、技击,可不是战斗力只有半只鹅的宅男。
下马之后走到包围圈旁,宇文温看着那个敌将高声问道:“敌将可留姓名!”
“你是何人!”
“放肆!这是西阳王,大周宗室!”
听得旁人这么一说,那敌将打量了一下宇文温,随后说道:“原来是独脚铜人?”
周围一片沉默,安州兵们想笑又不敢笑,场面有些尴尬,宇文温长吁一口气,上前几步:“过来,寡人给你加个状态!”
敌将知道这位是要单挑,弯腰捡起地上一把刀,向他一指:“拔刀吧!”
宇文温面无表情的拔出佩刀,然后往地上一扔:“寡人给你加状态,不需要刀。”
“来战个痛快!”敌将把手中刀一扔,咆哮着冲来,宇文温迎上前去,两人随即斗在一处。
不,宇文温根本就没动手,任由对方挥拳,只是不停躲闪,他平日里就经常这样锻炼反应,所以此时动作十分灵活,因为对方根本就打不中他。
到后面,宇文温拉风的背着双手,任由对方挥拳,周围一圈士兵看得眼都直了,他们可没想到西阳王竟然有如此身手。
“呜啊!”
敌将忽然来了个熊抱,宇文温眼见着就要闪过,却被其一把正面抓住腰带,他正要来个勾拳,却被对方猛的一抓,大喝一声后就这么举过头顶。
“大王!!”
众人见状大惊,正要冲上去救人,却见被举起来的宇文温双腿一屈,夹住敌将头颅,然后腰间发力让身子向旁边猛地一转。
宇文温以对方的头颅为支点,以自己的身体为悬臂直接向一旁猛转,成功让对方失去平衡,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先爬起来的是宇文温,他实际上手下留情了,杨济教的这招是杀人技,适用场合很多,可以出其不意拧断对方脖子,不过宇文温不想杀人,所以没有用力夹对方头颅。
将领们一拥而上,将宇文温和敌将隔开,那敌将倒在地方半天才挣扎着起身,蔫不拉几的任由士兵将其抓住。
宇文温走上前,看着对方问道:“你,服不服?”
敌将默默点头,他知道方才宇文温夹住自己头颅后若是不松劲头,自己的脖子就要被拧断了。
“名字。”
“河东薛世雄。”
第一百九十章 为什么?
河东薛世雄,五个字包含着两个内容,首先是郡望(祖籍)“河东”,然后是本人名讳,而在这个时代,前三个字可以引出另一个信息,那就是“河东薛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河东薛氏,虽然比不上天下第一等的世家高门“五姓七望”,却也是河东地区一流的著姓,关西六大姓(韦裴柳薛杨杜)之一。
宇文温不稀罕什么高门著姓,倒是对其名字“很熟悉”,‘历史名人’薛世雄,此时此刻就在他面前,不过这位此时还是大概三十出头的‘中青年’。
“河东薛世雄,你武艺不错,就这么埋没了实在可惜。”宇文温示意左右松开对方,“寡人记得,你父亲当年也是朝廷命官?”
薛世雄渐渐回过神来,他听得宇文温发问,随后回答:“回大王,家父当年是泾州刺史。”
“原来当年泾州的薛使君便是令尊,寡人年幼时随家...中长辈去泾州游猎,得薛使君接待...”
宇文温开始和薛世雄闲聊,他是故西阳郡公宇文翼的嗣子,所以公众场合不应该称呼生父宇文亮为“家父”,虽然很多熟知内情的人,实际上依旧把他看做宇文亮的次子。
将领们见宇文温开始用叙旧的方式劝降,赶紧让周围看热闹的士兵散开,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留有几个士兵守在宇文温身边。
闲谈之中,宇文温得知薛世雄这些年来的经历,其父薛回已经病故,而大象二年变乱起时,薛世雄为帅都督,跟着朝廷大军讨伐相州总管、蜀国公尉迟迥,邺城兵败,侥幸逃得一命。
杨坚受禅建立隋国,他就成了隋国臣子,虽历经多年战事,却未获太多机遇,隋国灭亡前夕,不过是凭军功由帅都督晋升为仪同将军。
去年隋国灭亡,薛世雄随大流投降,又成了周国臣子,不过因为有污点,所以爵位什么的自然就没了,仪同将军也做不成,如今不过是豫州总管麾下一名马军军主。
今日大战之前,豫州总管贺拔伏恩调兵遣将,命他率领百余骑兵在大军后方巡弋,防止安州军骑兵迂回袭击。
而就在刚才,薛世雄见着贺拔伏恩仓皇北逃,便带着部下奋力拦截追击的安州军,贺拔伏恩突围北去,而薛世雄的部下要么阵亡要么被俘,就他一个人撑到现在。
“薛将军,如今天子就在城中,何不弃暗投明,重振你薛家门楣?”
宇文温直接了当劝降,薛世雄却有些犹豫,片刻之后他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多谢大王不杀之恩,薛某愿意追随天子左右,戴罪立功,只是....”
听到这里,宇文温一愣,心中大喊:为什么?我都做到这步了你居然还不投降!
“只是家人都在河东,若薛某...请大王给薛某一个痛快。”
“薛将军原来是顾念家人...”宇文温沉吟着,薛世雄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看来他的劝降是起不到预期的作用了。
“也罢,薛将军顾念家人,寡人颇为佩服,来人!”
薛世雄只道自己走到生命尽头,低着头等候那一刻的到来,片刻后马蹄声起,他抬头一看却见宇文温命人牵来一匹马。
“薛将军夺槊数条,寡人十分佩服,便将这坐骑送与将军,其上有弓箭、水壶、干粮以及些许盘缠,将军早日赶回河东与家人团聚吧。”
宇文温决定好人做到底,薛世雄为了家人宁愿去死,说明这位即便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而对方在尉迟氏阵营里未获重用,不过一名军主,他放人也不会是纵虎归山,不如大方些,结个善缘。
“大王...大王!多谢大王不杀之恩!”薛世雄语音哽咽,双膝跪地就要磕头,被宇文温用手扶助:“快走吧,久了若让那边知道你曾经被俘,可就不妙了。”
“大王,薛某这一走,恐怕会让大王...”
“无妨,天子明白事理,不会计较这种事情。”
薛世雄十分激动,起身向宇文温行礼:“大王!薛某回去安顿好家人后,便来投效大王,为大王牵马坠镫!”
“后会有期。”
“大王,后会有期!”
薛世雄骑上马,再次行礼后,按着宇文温的指点,策马向东北方向前进,那个方向没有安州军的游骑,应该可以避免再次被俘。
见着薛世雄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宇文温转身往回走,他当然知道薛世雄是帅才,而自己也确实缺人才,但这位挂念家人,如今硬留下来根本派不上用场。
“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奈何,奈何呀~~~”
宇文温哼哼着,心情却没受影响,他今日施展了一下身手,好歹拉风了一回不是?
不远处一辆马车旁,西阳王府中尉张鱼正和一名男子说话,将一个小袋交到对方手中,那人正是更夫吴老六,他笑逐颜开的点头哈腰,转出马车堂而皇之跟着人潮往城里去。
宇文温看着吴老六的背影,招手示意张鱼过来,待其近前便问:“他骗了那么多人,还敢回城?”
“大王,他说他就一鳏夫,没什么好怕的。”
“那倒是,光棍嘛,烂命一条。”宇文温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张鱼紧随其后。
“赶紧的,把风声放出去,就说寡人所谓屠城实属计谋,根本没那回事,别让人传来传去,传到后面就成真的了!”
“是,大王!”
主仆二人正在嘀嘀咕咕,北面大批骑兵南下,那是追击豫州总管贺拔伏恩的安州骑兵回来了,还带回了一样东西:贺拔伏恩的人头。
宇文温问了一遍经过,原来贺拔伏恩虽得薛世雄领兵救援,但双方兵力悬殊,所以仓皇北逃的贺拔伏恩虽然又逃出几里,还是被安州军骑兵追上,堵在汝水边。
眼见着前有汝水后有追兵,贺拔伏恩挥刀自刎,所以安州骑兵将其首级割下带回来。
“宁死也不愿意投降么?”
宇文温看着贺拔伏恩那血淋淋的人头,喃喃自语之际有些失神。
他知道贺拔伏恩的故事,当年这位是齐国将领,投降周国不久,便在晋阳一役之中奋不顾身救了周国皇帝宇文邕一命,按说这样的人应该是宇文氏最忠心的追随者,结果...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为什么?(续)
悬瓠,城北门楼上,天子宇文乾铿正举目远眺看着城外,今日安州军在城外摆开阵势,和回师悬瓠的豫州军决战,虽然西阳王宇文温战前信誓旦旦说绝对没问题,可他还是有些不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宇文乾铿不想在官署里坐等消息,于是上了城北门楼观战,亲眼看见豫州军不战自溃后,他振奋不已,只觉心中忧虑一扫而光。
侍卫左右的武骑常侍刘居士、宇文化及等人也喜形于色,豫州军的威胁解除,己方至少能有一段时间安然无忧,当然,对于宇文化及来说,另一个危机并未解除。
他和宇文温有仇,所以如今战战兢兢,生怕哪天就莫名其妙丢了性命,成日里追随天子左右,尽量不让宇文温‘有机可乘’。
此次悬瓠危机解除,宇文化及决定时不时在天子耳边吹风,让天子打消长期滞留悬瓠的想法,赶紧去山南,待得局势稳定后便转入关中长安。
他父亲宇文述如今正在关中,而只要远离了宇文温这个‘瘟神’,宇文化及才能睡上安稳觉。
宇文乾铿那日得宇文化及相助,乘坐热气球逃出邺城,所以一直把宇文化及当做可靠忠臣,此时他兴奋之余见着宇文化及走神,便开口问道:
“宇文武骑似乎有心事?”
“啊,回陛下,微臣在想,若是能让豫州总管贺拔伏恩反正,想来召集勤王兵马会更顺利些。”
“嗯,西阳王也是这么说的,贺拔伏恩当年是齐将,后来归降皇朝,又于晋阳一役救了高祖,想来是我皇朝的忠臣,只是先前尉迟氏势大,才俯首听命。”
战前,宇文温在向宇文乾铿汇报备战情况时,说过要尽量招降豫州总管贺拔伏恩,而贺拔伏恩救过宇文邕(庙号高祖)的往事,宇文乾铿是知道的。
所以他觉得若是贺拔伏恩能反正,自己号召河南各地兵马勤王的成功率会大增。
总管府掾骨仪确实忠心,可毕竟官职不高,若能有总管一级的人物站在他这边,对于其他观望官员、武将的说服力会更强。
宇文乾铿想好了,今日一场大胜,可以让他有更多时间,派人去豫州周边各州郡动员地方官勤王,待得尉迟氏再次调拨大军来犯,己方也做好御敌的准备。
更重要的是,秋收的季节到了!
宇文乾铿关心秋收情况,侍立一旁的安州总管长史李允信,给出了回答:“陛下勿忧,西阳王已经安排人手收割粮食,微臣会亲自监督,定能赶在下次战事起时,将豫州境内粮食收入库房。”
“李长史,安州总管府的下一拨援军何时抵达?”
“回陛下,尚书令调动的第二拨援军,十日后便能抵达。”
“李长史,山南的兵力够么?”
“尚书令说了,陛下的安危,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李允信是官场老手,知道该怎么说漂亮话,“陛下请放心,如今方城之围解除,尚书令手上能调动的兵马就宽裕些了。”
宇文乾铿点点头,他如今再次感受到宗室力量是多么的可靠,如果没有三位宗室站出来和尉迟对抗,他的结局可能就是隐姓埋名,真的‘伤重不治’了。
战事告一段落,宇文乾铿心情放松,他见着李允信年纪不小,便与其闲谈起来,说着说着,话题转到杞王一家的往事。
李允信之所以把话题转到杞王一家,就是要通过潜移默化的办法,让天子对宗室愈发亲近,这是宇文明临行前交代的任务,他自然要认真履行。
李允信,是豳国公(宇文导)一脉的故吏旧将,当年的宇文导和宇文护兄弟,是太祖宇文泰的左膀右臂,而宇文导英年早逝,长子宇文广继承爵位,继承了豳国公的资源,包括部曲和佐官们,李允信便在其中。
然而宇文广因为母亲病故,太过悲伤导致身体状况每况日下,不到三十岁便病逝于任上,豳国公的资源,便由当时的宇文二郎、宇文广的弟弟宇文亮接管。
于是李允信成了宇文亮的佐官,时常进出府邸,可以说是亲眼看着宇文亮的长子宇文明、次子宇文温长大。
而宇文亮之弟宇文翼(原名宇文),年仅十九岁便病逝,于是宇文亮将年幼的次子宇文温过继给亡弟延续香火,继承了西阳郡公的爵位。
大象二年时,李允信和杜士峻、郑万顷一样,是杞王宇文亮的亲信,被其安排辅佐大郎宇文明,虽然现在的官职是安州总管长史,可实际上行使的就是安州总管职权,是实际上的安州总管。
听得李允信自述和杞王一家的渊源,宇文乾铿颇为感慨,他觉得若是周国多一些李允信这样的忠臣,当年大象二年的变乱哪里会发生。
“陛下,往事历历在目,微臣依稀记得天和年间旧事...”
“天和年间?朕记得那是二十多年前了。”
李允信点头称是,然后切入主题:“陛下,昔年晋荡公专权,杞王当时年轻气盛,行事不知轻重,跟着晋荡公诸子为所欲为,多有逾制之举。”
晋荡公宇文护专权杀帝,是周国的一个疮疤,也是一个政治禁忌,此时被李允信揭起一角,宇文乾铿却没发作,静静听下去。
“后来高祖振作,晋荡公伏诛,杞王惶恐不已,成日里借酒浇愁,高祖得知后手书一封,杞王看过方才如释重负,从此一心一意拱卫帝室。”
“这件事情,朕也曾听人提起过,杞王虽然为晋荡公亲侄,但朕绝不会无端猜忌。”
宇文乾铿不是傻瓜,听得出李允信言外之意,对方是担心他认为宇文亮会变成宇文护第二,由此心生芥蒂,但无论以后事态会如何发展,此时他自然知道该说什么。
“陛下可知,杞王是如何说西阳王的?”李允信又带起一个话题。
“嗯?朕可不知道。”
见天子来了兴趣,李允信答道:“西阳王行事有些另类,常被人告到杞王处,弄得杞王面上过不去,只叹家门不幸,接连出了两个逆子。”
“两个?”宇文乾铿闻言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琢磨着莫非杞王连世子宇文明都骂了?
“陛下,杞王私下常说,西阳王就像他当年一样,年轻气盛,行事放荡不羁,都是家中逆子。”
“啊?哈哈哈哈..”宇文乾铿笑起来,他倒是没想过宇文亮竟然如此说宇文温,李允信这几句话,让他想起当年自己和父亲之间的往事。
现在回想起来,他当年调皮捣蛋,恐怕也是父亲眼中的逆子。
所以当年的杞王,恐怕也是和如今的西阳王一般,年轻气盛不愿受繁文缛节束缚,有时候行事逾制,也是无心之失,故而高祖看出这点,没有追究宇文亮的责任。
宇文乾铿如是想,他被宇文温救过,对宇文温的观感很好,被李允信这么几句话带着又联想开来,连带着对宇文亮也多了一些好感。
这正是李允信想要达到的效果,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的职责之一,就是多在天子耳边说宗室的好话。
免得别有用心之人,拿着晋荡公宇文护的所谓‘前车之鉴’,挑拨离间天子和宗室的关系,这一点很重要,也是宇文明临行前交付给李允信的重任。
偷袭悬瓠的宇文温,居然在城中遇见本已‘伤重不治’的天子,坐镇安陆的宇文明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做出反应,特地派李允信来悬瓠,就是要近水楼台先得月。
天子要留在悬瓠,尽可能号召各地兵马勤王,可想而知会面临极大的军事压力,而宇文温要带兵,那么就得有人帮忙主持其他事务。
换句话说,宇文温分身乏术,那么宗室一方必须另外安排可靠之人,紧紧跟着天子。
这是宇文明给李允信交的底,以杞王为代表的宗室,决不能让天子受别人影响,进而对宗室产生猜忌之意,即便杞王不想变成宇文护,也不想变成宇文宪。
宇文乾铿正与李允信聊天,数名将领拾阶而上来到门楼前,将豫州总管贺拔伏恩的人头交给天子过目。
“怎么...贺拔伏恩不愿投降?为什么?”
宇文乾铿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贺拔伏恩当年救过高祖宇文邕,所以他认为对方应该是大周的忠臣,结果...
“回陛下,末将等将贺拔总管堵在汝水畔,然后劝降,贺拔总管自述家人俱在河北,不愿背叛天子,也不想连累家人,所以只能自刎,以便两全。”
那将领说了个善意的谎言,免得天子的自尊受创,宇文乾铿闻言愣了片刻,转身看向北面天空。
他没想到贺拔伏恩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先前自己似乎太乐观了,那么接下来,河南各地还能有多少兵马愿意来勤王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 现实
悬瓠,总管府署,天子宇文乾铿正与西阳王宇文温交谈,和数日前那神采飞扬的表情不同,宇文乾铿此时无精打采,情绪有些低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数日前击败豫州军后,悬瓠局势缓解,按照原定计划,安州军继续向周边州郡发放檄文,号召各地兵马勤王,而现在陆续得到的回应,出乎宇文乾铿意料之外。
截至今日为止,没有一个地方出现勤王兵马,也就是说没人勤王。
各地郡守、县令都装聋作哑,面对来到城下的安州骑兵都是紧闭城门,既不放箭赶人,也不开门迎接,对于安州骑兵的喊话充耳不闻。
最多意思意思,将一些粮车停在城门外,没有更多的表示,就这么看着安州骑兵将粮食运走,大概是想花粮食买平安。
意思其实也很简单:你让我们勤王?对不起,我们只能用粮食勤王,再多就没了,我们不参合你们的事。
这一残酷现实,让满怀期待的宇文乾铿如遭重击,他还以为击败了豫州军,各地官员、豪强会踊跃勤王,结果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不得人心。
宇文乾铿还在宫中时,不止一次幻想过,朝臣之所以对自己未能亲政没有异议,是慑于尉迟氏的淫威,而普通百姓也肯定议论纷纷,说丞相欺负天子。
既然是尉迟从中作梗,那么将其除掉后他再振臂一呼,必然应者云集,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不要说在豫州,就是当日在邺城皇宫,宇文乾铿觉得当时自己即便真的将尉迟刺死,恐怕也没有人会响应他,最后的结局就是被乱刀砍死。
想到这里,宇文乾铿有些灰心,原先的满腔抱负没了踪影,宇文温见状出言安慰:“陛下,为何对从未拥有的东西如此在意?”
“西阳王的意思?”
“河南原为齐国故地,当时入皇朝版图不过三年,随后杨逆篡权引发大乱,河南州郡重新为战火笼罩,对于河南各地豪强甚至百姓来说,谁是天子都无所谓。”
“他们只想稳稳当当过日子,谁笑到最后,谁就是他们要臣服的人,而现在,陛下似乎没有获胜的希望。”
宇文温所说的现实,早在他翻越大别山之前就已经想通了,所以并没有对此抱着很高的期望,宇文乾铿闻言双眼一暗:“甚至连愿意投机的人都没有么?”
“陛下,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眼光做吕不韦的,河南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对他们而言,袖手旁观是最稳妥的办法,而要投机,恐怕会输得精光。”
“可是,可是...”宇文乾铿有些焦急,他知道自己落难后,很容易沦为奇货可居的对象,来投奔他的那些人,极有可能许多是类似吕不韦那样的人,结果现在自己居然‘无人问津’,莫非天下人都不看好他?
那日大胜之后,宇文乾铿一开始还在矜持,觉得若是来勤王的兵马多了,他可不能滥封滥赏,结果现在连一个人都没有,他就算想封官许愿都没法进行。
宇文乾铿的心情,宇文温能够理解,如今的宇文氏,就像一只跌停的垃圾股,没有多少人看好,豫州军的不战自败,还无法唤起‘股民’的购买热情,需要有个一‘大利好’才能扭转局势。
这个大利好,就是一场大胜仗,一场不亚于当年沙苑大捷的大胜仗,然而宇文氏能不能做到,‘股民’对此表示希望渺茫。
所以大家‘持币观望’就是必然,宇文温不在乎有没有人响应勤王,因为他从来没对此抱太大期望,不过见着天子沮丧的样子,还是得劝。
“陛下,有没有人勤王不是关键,关键是我们已经将消息扩散出去,各地官员、豪族是肯定知道陛下真的在悬瓠,那么这个消息迟早要传到奸相耳中,正所谓做贼心虚...”
“豫州军不战自败,河南各地一时半会很难召集大军进逼悬瓠,而奸相也会担心有人临阵倒戈,所以,很可能直接抽调嫡系兵马南下,进攻悬瓠。”
“微臣以为,对方的动作不会拖延太久,因为迟则生变,如今尉迟佑耆的江南道行军还在江北,与江南陈国对峙,他们也怕我军抄后路,所以奸相近期必然调兵大举南下,只要我军一战破之,形势必然为之一变。”
宇文乾铿觉得宇文温所说有道理,但忧虑依旧未减:“西阳王,我军在豫州地区的兵力还是太少,除了悬瓠,还要分兵驻守宋安、光城、平阳,一旦尉迟氏大军来犯,恐怕兵力悬殊过大...”
“陛下所言甚是,这也是无人响应勤王的原因,大家都认为宇文氏必败,恐怕就连尉迟派来的将领也这样认为,所谓骄兵必败,这就是战机。”
宇文乾铿从未带过兵打过仗,但他觉得一旦尉迟氏大军南犯,己方获胜的希望渺茫,不过宇文温战功卓越有目共睹,所以宇文乾铿还是颇为相信对方,这也是他愿意留在悬瓠冒险的原因。
又谈了一会,武骑常侍刘居士在外禀报,说占据息州白苟的黄州军在城中抓获几名过路官员,如今已将人送到悬瓠,安州总管长史李允信已见过对方,想请示一下天子,是否要见一见。
这可是难得的招降机会,宇文乾铿当然要去见一见,他现在缺人缺得心慌,二话不说起身便向外走,宇文温紧随其后,心中嘀咕起来:白苟?莫非是妈宝和阴少侠?
果不其然,刚走近议事厅,身在门外的宇文温就看见里面之人果然有妈宝...郑善果,还有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阴世师,而让他颇为意外的是,郑善果的寡母崔氏也在场。
虽然这个时代对于所谓‘妇德’的要求还没那么变态,但按着崔氏的性格,若非迫不得已,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宇文温想了想心中便有了数:崔氏是来告状的!
如今已被任命为豫州总管长史的骨仪,还有安州总管长史李允信,正在和郑善果交谈,阴世师则沉默无言,崔氏面若寒冰,同样不发一言。
见得天子到来,李允信和骨仪赶紧行礼,巧的是宇文乾铿见过阴世师和郑善果,所以两人见着上首的果真是天子,都立刻行礼。
宇文乾铿见着面前之人当中,一位是荥阳郑氏子弟,一位是关中勋贵后代,不由得燃起一丝希望,他想招揽这两位,好让天下人知道他真不是‘孤家寡人’。
尤其这个郑善果,一旦为己所用,那么就能试着和荥阳郑氏沟通,毕竟荥阳距离悬瓠也不算太远,宇文乾铿觉得若真的能够说得荥阳郑氏勤王,局势可就马上不一样了。
然而客套话刚说完,宇文乾铿还没来得及切入正题,郑善果向前一步躬身行礼:“陛下!微臣家母为小人轻薄,还请陛下为微臣做主!”
第一百九十三章 误会,这都是误会
见着郑善果告状,旁边的阴世师面色一黯,原本还算直的腰板瞬间佝偻起来,他已经无法证得自己清白,而一旦这件事情流传出去,他一辈子都无法抬起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阴家世代清白,自己从小便知书达理,结果无缘无故名誉受损,还没地方说理,阴世师一想到这里就心如刀绞。
坐在上首的宇文乾铿,听得郑善果这么说,又见其颇为激动的模样,心中暗道若真能为其做主,那么就必然能让郑善果为己所用,正好他从没‘做过主’,便要堂堂正正做一次看看。
那么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宇文乾铿如是想,这才发觉宇文温没有跟着一起进来,他转头一看,宇文温正在侧门站着,不知道在做什么。
侍立一旁的刘居士见状赶紧请宇文温入内,郑善果母子得知这位‘余文乐’竟然是西阳王,不由得愣住了。
郑善果则是真的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那日在白苟驿的‘余文乐将军’,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西阳王。
而阴世师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还会见到对方,他嘴角抽搐,低下头不发一言,因为早就已经想明白了,那日肯定是宇文温搞的鬼,弄得他身败名裂。
如果可以,他真想拳脚相加把宇文温打得不成人形,然后让其说出事情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但这不可能,所以他只能背负这个污名。
“陛下,微臣方才听得郑郡丞所述,此事发生时,微臣亦在场。”
听得宇文温这么说,宇文乾铿来了兴趣,他想听听宇文温的结论,也好为郑善果做主,宇文温看了看郑善果母子,又看了看面如死灰的阴世师,开口说道:
“误会,这都是误会。”
未等郑善果说话,宇文温示意站在天子身后的刘居士、宇文化及上前,和他一起面向天子、背对郑善果等人站成一排,刘居士在左,宇文温在右却稍微靠后,宇文化及在中间。
宇文温先向宇文乾铿简略说了一下当日情形,然后让大家注意他的佩刀(刀鞘)是挂在腰间右侧。
就在其他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佩刀时,他右手握住刀柄然后向下一按接着向右扳,刀鞘水平旋转起来,尾部向左转去,竟然就隔着宇文化及,拍到了最左侧的刘居士臀部。
阴世师见状一愣,随即激动得差点大声喊出来:“就是他!就是他!”
宇文温让宇文化及、刘居士转过来,背对着天子又演示了一遍,宇文乾铿看过后似懂非懂:“西阳王,这是?”
“陛下,那日微臣领兵前往悬瓠,中途路过白苟驿稍事休息,未曾料竟然撞见故人,微臣担心他说破,却不忍杀人灭口,故而...”
宇文温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宇文乾铿总算明白了:
宇文温怕在白苟驿偶遇的阴世师说破他的身份,便使了个手段,让郑善果之母崔氏以为阴世师非礼,揪着他告官,这样一来,即不用杀人,也不怕对方说破自己身份。
宇文温说完之后,分别向郑善果母子、阴世师拱拱手致歉,阴世师只觉得沉冤得雪,差点就泪流满面,他的名声保住了,怎么能不喜极而泣。
宇文化及见着宇文温如此演示了一番,暗道此人果然奸诈,心中不免惴惴,对接下来的日子能否躲过宇文温的毒手有些惶恐。
“西阳王,朕有一事不明。”
“陛下请训示。”
“佩刀不都是挂在腰带左侧的么?朕记得西阳王平日佩刀亦在左侧。”
“陛下,臣的佩刀挂带卡扣开合十分方便,当日特地不动声色换到右边。”
宇文乾铿听了之后点点头,最后一丝疑惑烟消云散,一旁的李允信见着宇文温这番摆弄,想起之前宇文明私下说的话:“二郎行事有时荒唐些,还请李伯到了悬瓠多匡正。”
匡正?我哪里匡得住!
误会化解,宇文乾铿赶紧好言相劝,郑善果和阴世师都是青年才俊,正是他要招揽的对象,刚才还以为阴世师道德败坏,原来只是误会。
郑善果见着宇文温演示了一番,终于明白事情原委,看向阴世师的眼神便缓和许多。
“郑某误会阴兄了。”郑善果真心诚意向阴世师行礼道歉,阴世师赶紧回礼:“哪里哪里...”
郑善果和阴世师冰释前嫌,唯独其母崔氏未见动静,崔氏哪里会被宇文温的这番演示骗过,作为受害者的她,可是知道碰了自己臀部的不是什么刀鞘。
明明就是一只手!还捏了一下!
想到这里,崔氏不由得紧咬嘴唇,她认为宇文温是为了帮阴世师开脱,才做了这番演示。而她还记得那日的情形,宇文温的佩刀实际是挂在左侧。
她当时就有过怀疑,认为是不是宇文温用左手摸过来,但事发后她清楚的看见宇文温左手握着匕首,和身边小卒说要磨利些,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阴世师摸了她!
一想到衣冠禽兽竟然逍遥法外,崔氏气不打一处来,但如今情形却由不得她申辩,毕竟西阳王都亲自做了澄清,她再不依不饶,就会被人认为是个泼妇。
崔氏想到这里,只能打掉牙和血吞,装作恍然大悟状和阴世师‘化解误会’。
她没想到居然会在悬瓠遇见落难的天子,如今母子都被带到此处,已经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至于以后的事情,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小插曲结束,宇文乾铿言归正传:“朕,为奸相迫害,幸得忠臣相助,逢凶化吉,辗转到了悬瓠,恰逢西阳王领兵至此,方才有机会向天下百姓揭露奸相之恶行。”
事已至此,不管心中怎么想,傻瓜都知道该说什么,未等天子再开口,郑善果和阴世师躬身行礼:“微臣愿做陛下马前卒!”
“好,好!”
这回轮到宇文乾铿激动起来,最近几日周边州郡没有一个人来勤王,让他失落不已,如同一个无人问津的货郎,看着原以为能卖出好价钱的宝贝黯然神伤。
如今好了,终于开张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敬而远之
悬瓠城中驿馆,一处小院,崔氏正与儿子郑善果说话,方才在总管府署议事厅,形势所迫自然要说些场面话,可私下里崔氏还得提醒一下儿子,如今的处境可不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皇帝是真的,尉迟氏势大也是真的,崔氏没想过让郑善果首鼠两端,这样就是小人行径,但有些事情必须让儿子心里有数。
不管愿不愿意,郑善果都卷进了一个漩涡里,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崔氏虽然是女人,但眼界很开阔,她琢磨天子看样子是要留在悬瓠,以便尽可能号召兵马勤王,但也判断天子在悬瓠呆不了多久。
因为尉迟氏接下来必然发动大规模攻势,那么郑善果必须紧随天子,大难临头时跟着撤退。
而方才议事厅里,天子在言谈之中,颇有试图通过郑善果来联系荥阳郑氏的意思,崔氏觉得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办到,所以提醒儿子莫要轻易应承。
郑善果出身荥阳郑氏,此次得以远赴扬州当官,也是靠族中长辈帮忙,但是要想说服长辈们投向天子,根本就不可能。
郑善果一支,是当年魏分东西后西进的郑氏旁支,和郡望所在荥阳的族人,关系有些若即若离,若是寻常时节,族人们帮个忙倒没什么,可关键时候没有实质性的好处,别人凭什么听你的?
如今尉迟氏势大,没多少人看好宇文氏,即便接下来宇文氏能够在关中、山南站稳脚跟,最多重现当年东西魏对峙的局面,届时荥阳依旧在尉迟氏治下,谁想不开拿全家甚至全族人的性命开玩笑?
荥阳郑氏是天下第一等世家高门没错,但面对着手握重兵的统治者,再高傲的头颅也得低下,不然山东高门之一的范阳卢氏,其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周国灭齐次年,范阳卢氏出身的卢昌期举兵占据范阳,打算迎接逃入突厥的范阳王高绍义复齐,周军攻入范阳后屠城,范阳卢氏子弟伤亡惨重。
即便有人从大屠杀中幸免,随后也因为饥寒交迫死伤过半,范阳卢氏经此一劫元气大伤,其他世家高门看在眼里,哪里还敢拿家族前途开玩笑?
数百年的乱世,让世家大族、高门著姓练就了圆滑的处世之道,荥阳就在黄河边上,这种四战之地决定了当地士族绝不会轻易站队,往往都是多面下注。
所以崔氏不认为郑善果能说动族中长辈起事勤王,所以叮嘱儿子要知道进退,即便答应了天子的请求,也不能亲自去荥阳做说客。
写信就可以,人是不能去的,尉迟氏的大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杀过来,要是得知郑善果在荥阳帮天子做说客,到时候咔嚓一声,命就没了。
郑善果知道母亲说得有道理,不过对未来充满迷茫,他现在无论愿不愿意,都必须跟着天子走,但当前局势下宇文氏还能撑多久是个问题,到时候该怎么办?
崔氏认为,西阳王能带兵赚了悬瓠,又轻而易举击败豫州军,想来真是如同传言所说会打仗,局势继续发展下去,大概关中、山南都能守住,所以出现‘东西周’对峙的可能性不小。
昔年魏分东西,荥阳郑氏一支西进入关中,如今郑善果恐怕就要像其祖父那样,再次留在关中开枝散叶了,那么从长远考虑,必须考虑寻求亲族的帮助。
崔氏略过自己的娘家人不说,只说郑家的族亲。
在关中,郑善果的近亲有伯父郑译,不过这位是长辈,加上名声狼藉,不太好直接打交道,那么郑善果可以多和堂兄弟们往来。
郑译之子郑元、郑善愿,如今为雍州牧、杞王宇文亮所用,和郑善果是平辈,往来也较为容易些,毕竟再过若干年,族中长辈相继去世后还是得堂兄弟之间多相互帮助。
这是着眼于长期的规划,而眼下郑善果要在悬瓠待上一段时间,那么如何与天子身边的人打交道,是一件必须重视的事情。
天子近臣,也许不能成事但可以坏事,崔氏不希望儿子成为阿谀奉承之辈,但也不想让儿子被小人算计,平白无故倒霉。
她刚才在议事厅见过天子,也见了天子左右亲随,所以郑善果必须知道该怎么和这些人打交道,崔氏对此逐一分析起来。
首先,西阳王宇文温作为宗室,曾经救过天子的命,所以颇受看重,但是这位的风评好像不怎么样,据说行事乖张,但又得罪不起,崔氏建议儿子敬而远之。
其次,武骑常侍刘居士、宇文化及是协助天子南逃的有功之臣,想来也受天子信赖。
刘居士之父刘昶,宇文化及之父宇文述,原本就是周国勋贵,又都曾经做过隋臣,崔氏对这两家的情况大概了解,而两位年轻郎君都没可能成为良友,所以劝儿子切莫深交。
刘居士一身游侠做派,喜好舞刀弄棒,长安还是隋都时就是城里一个惹祸精,崔氏认为若是儿子跟这种人在一起,迟早被带坏。
而宇文化及也好不到哪里去,刘居士是好勇斗狠,这位文不成武不就,平日里好游乐、飞鹰走狗不务正业,崔氏决不让儿子交这种狐朋狗友。
但两人又是天子倚重的亲随,除了大是大非,决不能轻易得罪,所以平日里交往要把握好度,至少态度上不要让对方觉得自己在刻意疏远。
除了这三个人,日后如何与其他人打交道,崔氏决定到时再说,毕竟她不太清楚其他人的情况,郑善果觉得母亲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想了一会之后,试探着问:
“母亲,西阳王看上去似乎很好说话...”
“那又如何?你莫要招惹他。”崔氏顿了顿,提醒郑善果:“你可知西阳王和宇文武骑的恩怨?”
“孩儿不知。”
“他们有仇,恐怕会互相算计,你莫要参合,也别被人给利用而不自知,若和其中一个往来过于密切,会被另一个记恨,那又何苦来哉?”
“孩儿知道了。”
“人心难测,关于西阳王的传闻,大多当不得真,但西阳王风评不好,总是有缘由,你敬而远之即可。”
见着儿子点头称是,崔氏稍稍放心,她只盼儿子做个好官,平日起居不铺张浪费,决不能沉湎于酒色,西阳王宇文温的为人如何,她不清楚,但总觉得对方不正经。
我的儿子,决不能让人给带坏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备战
悬瓠城北郊十余里外,汝水河畔,一群士兵正在采樵,也就是收割滩涂的芦苇,拿回去当柴禾,而西阳王宇文温正在旁边勘察地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秋天到了,是芦苇的花期,汝水两岸的芦苇荡满是芦花,举目望去白茫茫一片,微风吹拂,花絮随风飘扬,景象迷人。
时不时有野鸭惊起,嘎嘎叫着飞出芦苇荡,这是极好的猎物,只是宇文温此时没心思打猎,看着汝水两岸景色,琢磨着如何退敌。
当前形势没有预想之中那么好,天子不断遣使诏号召周边豪强、地方官员勤王,结果勤王人数居然为零,出乎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沦为垃圾股的宇文氏无人问津,难道有何不妥?
说得直白些,如过宇文温是旁观者,也不会冒着倾家荡产的风险买这只垃圾股,即便要出手也得等到垃圾股‘触底反弹’,所以此时的宇文温,在策划下一个大利好,扭转目前的尴尬局势。
从北往南直达悬瓠的官道,就在汝水河畔东边,如果要伏击敌军,就地势而言,在这河边的芦苇荡里设伏很合适,一旦敌军大队人马排成绵延数里的纵队从此经过,伏兵忽然杀出,那就是事半功倍。
但除非敌军主帅是傻瓜,否则必然提前派游骑打前站,探查路边芦苇荡里有没有伏兵,甚至还可以放火,这么大一片芦苇荡一旦烧起来,里面藏了多少兵都得完蛋。
所以宇文温并不是在琢磨自己的设伏地点,纯粹是仔细勘查一下悬瓠周边地形,积极备战,为接下来的悬瓠攻防战做好准备。
预想中各地豪杰踊跃勤王场面没有出现,尴尬之余只能靠安州军以及吸收的豫州军来守悬瓠,宇文温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尽可能守住悬瓠,各项因素都要考虑到。
或者说换位思考一下,设想自己是敌军主帅,该如何攻破悬瓠。
城防事宜如今有李允信主持,州兵的编练有杨素父子负责,所以宇文温有时间换位思考,揣摩敌军主帅的思路,大概琢磨一下对方能使出的攻城手段。
守城光靠死守是守不住的,这只是治标,治本的办法就是野战决胜,然而在这河南平原之地,宇文氏能投入的兵力远不及尉迟氏。
在平原决战,主要靠骑兵,毕竟步兵胜不能追、败不能退,骑兵数量处于劣势的宇文氏,要想在平原地区的大决战中击败尉迟氏谈何容易。
从全局来说,悬瓠是宇文氏在尉迟氏地盘里的‘突出部’,如同一把匕首顶在对方腹部,不把这个匕首拔掉,尉迟氏根本就无法静下心来组织全面进攻。
可想而知,对方再次派来的大军兵力不会少,而宇文氏一方的兵力相比之下就会处于劣势。
但兵再少也要撑着,对于宇文氏来说,以悬瓠为诱饵,吸引尉迟氏的主力进攻,就能为己方其他地区争取宝贵的喘息时间。
所以对于即将到来的下一轮悬瓠攻防战,宇文温是无论如何都要尽量拖延时间,根据敌我双方实力对比,制定的战术就是“防守反击”。
要想反击,首先得守住,宇文温必须使出所有手段将悬瓠守住,持续数月之后对方兵老师疲,锐气尽失,己方援军再伺机反攻,让对方知难而退。
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宇文温不是盲目自信,配重投石机和轰天雷是他‘发明’的,所以守城时相应的克制手段也有了,问题在于对方除此之外采取的另外一种攻城法。
宇文温站在一处土坡上,看着面前缓缓流淌的河水,问一旁的阴世师:“阴司马,依你之见,敌军若用水攻,成功几率会有多少?”
“大王,悬瓠濒水,敌军一旦急攻不下,必然会想到筑坝蓄水,而其来犯兵力肯定不会少,届时悬瓠守军怕是无力制止。”
“方才绕城一周,看过了悬瓠城墙墙基,你觉得悬瓠的城墙能坚持多久?”
“大王,下官资历尚浅,未曾守过城,确实不知。”
阴世师是实话实说,虽然他内心不愿意和宇文温有过多接触,但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如今天子任命他为豫州司马,协助加强城防,所以免不了要和宇文温打交道。
“夯土城墙,就怕被水长期浸泡,若是夯土墙质量低劣,甚至连绵大雨过后就会垮塌,悬瓠的城墙去年刚修葺过,阴司马可以去询问相关人员。”
宇文温侃侃而谈,他才不管阴世师心里是不是恨他,如今公是公、私是私,该交代的他当然要交代,如果阴世师敢阳奉阴违,宇文温倒不介意杀鸡骇猴。
“问问他们,哪里的城墙有隐患,尤其多问问工匠,胥吏大多狡猾,成日里说套话,说了和没说一样,你要多几个心眼。”
“下官遵命。”
阴世师不是刚步入官场的新人,当然知道胥吏不好对付,不管他之前愿不愿意,现在已经是天子这条船上的人,再怎么样也要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寡人听说阴司马武艺娴熟?可曾杀过人?”
“回大王,蟊贼自然是杀过的。”
“可曾统领一军驰骋沙场?”
“下官惭愧,还未曾有过。”
宇文温看着阴世师,看着这个五官端正的同龄人,随后笑了笑:“功名须得马上取,但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在沙场上建功立业。”
“天子蒙尘,社稷将倾,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阴司马,你说呢?”
“大王说的是。”阴世师行礼后说道,看上去面色如常,只是不知心中所想到底为何。
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对方要是不知好歹,后果自负,宇文温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到汝水,他已经仔细问过当地人,汝水在雨季是有发大水的可能,以往悬瓠城不是没被淹过。
当然这种情况很少见,近年未曾发生,但对于宇文温来说,悬瓠在接下来的战事里遭到水攻的概率不会小,所以要加以提防。
今日他出城勘察地形,先到下游河段看看,然后又转到上游,就是要把汝水流域的地形摸透,大概估算一下如果发大水,水位大概有多高。
悬瓠周边地形总体而言是一片平原,但悬瓠城本身为汝水及其支流环绕,作为防守方来说就是天然的护城河,但对于进攻方来说,这既是麻烦,也是施展水攻的好机会。
汝水自北向南流经悬瓠,如果有鸟瞰图,可以看到被汝水包夹的悬瓠,大概如同一个‘中’字,可以将悬瓠看做汝水中的一个大型河中岛。
如果汝水未干涸,来犯敌军时间充裕,完全可以用水攻。
常见的水攻战法,是在上游筑坝蓄水,待得水量足够之后决坝,汹涌的大水可以吞没下游的敌军亦或是营寨。
而又有一种水攻战法,名为‘淹灌’,主要用在攻城,那就是在沿河城池的下游筑坝,通过蓄水在上游形成一个水库,把上游城池浸泡起来。
时间一久,夯土城墙根基被泡软,自然而然就垮塌,而在那之前,城中已化为一片泽国,到处湿漉漉,直接影响守城军民的起居,士气会受到严重打击,甚至会导致疾病蔓延。
在平原地区,主要城池大多位于河流旁边,因为可以获得重要的水源,同时可以利用水路运输,而城中的排泄物也有了宣泄通道。
正是因为城池傍水,所以这个时代攻城时借助水力也很常见,百年来比较著名的战例,其一是四十多年前的东西魏颍川之战。
西魏军守颍川,东魏军来攻,围了城池之后,在城外洧水筑坝蓄水,直接形成一个大水库,将颍川城泡在水中,化为泽国。
城中水深没腰,又外无援兵,在坚守了差不多一年之后,守军无奈投降。
这是成功的例子,还有一个例子,是元魏和萧梁对峙时发生的。
魏军占据淮水要地寿阳,位于下游的梁军想要收复寿阳,却苦于野地浪战打不过骑兵众多的魏军,于是梁帝萧衍想了个办法,那就是水淹寿阳。
寿阳位于淮水南畔,其下游数百里外有一河谷名为浮山峡,萧衍调集人力物力在浮山峡筑坝拦淮,提高淮水水位,回水淹寿阳。
梁军修筑的拦河大坝名为浮山堰,据说动用了二十万以上的军民作为劳动力,浮山堰主体为土坝,又以数千万斤铁料垫底,还开有溢洪道,历尽千辛万苦耗时两年才修成。
浮山堰一成,其上游形成了一个巨大水库,数百里外的寿阳马上被水淹,守城魏军迫不得已弃城上八公山驻扎,梁军将士闻讯雀跃不已,只道收复寿阳指日可待。
然而魏军未退,雨季来了,淮水水位暴涨,上游水位几乎与浮山堰持平,于是悲剧发生,浮山堰溃决,下游受害百姓以十万计,淮水漂尸入海。
梁军试图回水淹寿阳,结果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修筑的浮山堰溃决,反倒祸害了自己国内百姓,是一次失败的水攻,宇文温在想,若是敌军依葫芦画瓢也筑堰来个水淹悬瓠,老天会眷顾他么?
恐怕不会,现在已经入秋,雨季越来越远,悬瓠一旦被围而对方又用了‘淹灌’之法,恐怕不会有连绵大雨之后河堤垮塌的情况发生。
淮水的流量大,而身为其支流汝水的流量相比之下小许多,拦河坝没那么容易溃决,宇文温觉得成日里焚香祷告祈祷敌军的水坝垮塌不靠谱,所以得另外想办法解决。
办法是什么?很简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预先把粮食等物资转移到城中地势较高处,然后在城里囤积沙袋,就当是防汛抗洪。
还要解决水源的问题,可能有人会问,若真被水淹了,到处都是水,怎么还怕没水喝?
有水,并不代表这水能喝,如果悬瓠真被水淹成了大池塘,到时候各种垃圾甚至人畜的排泄物都浸泡在水中,这样的水和粪水无异,人畜喝了肯定得病。
所以水井是必须的,还得将井口加高,虽然届时井水也势必浑浊不堪,但除了泥沙,好歹没那么多‘料’。
这些事情,主持城防的李允信都在安排人去做,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同样重要的事情也同步在进行,那就是采樵(砍柴)。
一说起守城,许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粮食要充足,在其基础上兵员多多益善,但往往会忽略一个因素,那就是燃料。
这个时代的燃料当然是指柴禾,而一个城池光有粮食和人,没有柴禾是守不下去的,道理很简单,没有柴禾怎么做饭,总不能生嚼麦、粟、稻吧?
更别说雨季需要生火烘烤湿漉漉的衣服被褥,冬天还得生火取暖御寒,而到了冬天,悬瓠可是会下雪的!
宇文温要守悬瓠尽量拖时间,那么围城战持续到冬天甚至到来年春天都很有可能,没有燃料(柴禾),守军哪里坚持得下去。
历史爱好者们说起宋元襄阳之战,都会说是‘回回炮’(配重投石机)的使用,加上粮食耗尽,导致襄阳守军投降,而实际上这看法太片面了。
导致襄阳守军投降的重要原因有二,其一是援军已绝,也就是说元军彻底围住了襄阳,襄阳守军知道短期内再也不会有援军来了。
其二是城中缺柴禾。
襄阳守军是有些缺粮,但不至于短期内断粮,问题在于更缺柴禾,没有柴禾(燃料)就没办法生火做饭,有多少粮食都没用。
所以宇文温现在发动城中军民出城采樵,凡是能烧的东西全都带回城,只要是出城的士兵,回来时都不许两手空空,这也是备战的一项重要工作。
他在河边查看地形,随行人员拿着刀在滩涂芦苇荡割芦苇,宇文温此次出城带着骑兵数十,一是确保安全,二来就是要采樵。
尉迟氏的大军,大概月余就要兵临城下,到时候把悬瓠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守军所需的各类物资,可就只能靠消耗库存度日了。
若能熬过最初的猛攻,再过数月就是冬季,到时候柴禾的需求量更大,现在若不积极备战,多准备准备柴禾,到时候烧什么?
眼见着大家收获颇丰,宇文温也对这边地区的地形了然于心,正要上马回城,却见北面官道上有一骑疾驰而来,宇文温掏出千里镜望去,片刻后大喜:
这不是薛世雄么?这么快就安顿好家人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冷汗
见着是薛世雄回来了,宇文温颇为感动,他觉得自己比天子率先实现‘零的突破’,实在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不由得哼哼起另一个时代的歌曲:
“我身骑白马啊,走三关...”
“改换素衣哟,回中原...”
宇文温在想:你们反正都姓薛嘛不是?
正在官道上警戒的几个骑兵见着有人过来,呼喝着策马迎上前去,宇文温高声呼喊说是自己人,随后颇为期盼的看着北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数日前,被俘的薛世雄宁愿去死,也不想连累家人,于是宇文温来了个‘义释薛世雄’,积个善缘,如今对方调转马头回来,他琢磨着必有奇遇。
薛世雄的家乡在河东,不是短短几日就能走个来回,如果按照喜闻乐见的套路,应该是如同三国演义里徐庶向刘皇叔推荐诸葛孔明一样,回来向他推荐个什么人。
亦或是推荐某个家族,让其为天子效力。
这样也不错,如果有河南地区的豪族勤王,足以让天子喜出望外,宇文温想到这里,走到路边翻身上马,准备迎接好消息。
薛世雄距离宇文温越来越近,只见其高声呼喊着什么,那几个迎上前去的骑兵走到一半,不知何故调转马头向宇文温跑来。
待骑兵近前,宇文温听得他们在喊“敌袭”,不由得一愣:敌袭?我在悬瓠北面至少三十里外布置有游骑警戒,哪里来的敌袭?
他的脑子转得很快,随即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当地豪强武装来袭,然后又想起了明末闯王李自成。
李自成在湖北通城领着二十余亲随查看地形时,被过路地主武装袭击,就这么命丧九宫山,宇文温可不想莫名其妙被什么老农一锄头刨死,赶紧招呼随从戒备。
他在汝水岸边查看地形,顺便让随从采樵,同时也布置了必要的警戒力量,所以反应速度很快,待得薛世雄策马来到宇文温面前,已经有二十余骑准备就绪。
“薛将军,别来...”
“大王快走,敌军来袭了!”
薛世雄认出了宇文温,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喊起来,宇文温还没来得及问具体情况,却见北面尘土大作,似乎有许多骑兵自北向南疾驰而来。
见着如此情景,他的心脏猛地剧烈跳动,因为此情此景代表着一个可能:骑兵偷袭。
宇文温之前夜袭悬瓠,靠的是轻骑昼夜疾驰,而敌方骑兵众多,若采用这种战术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他明明在北面布置了游骑警戒,怎么会事前连半点消息都没有?
见着宇文温还没回过神,薛世雄急得大喊:“大王的游骑,被他们赚了!再不回城就全完了!”
宇文温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他为了尽可能收集柴禾,已经派出许多士兵到城外采樵,当然为了防止有人偷袭,特意撒出骑兵在四周警戒,为的就是及时预警,能有充足时间让士兵们回城。
现在事发突然,哪里来得及让大家撤回城啊!
宇文温如是想,看看北面尘土飞扬,又看看南面悬瓠城的轮廓,不由得冷汗直冒:敌军追着他一起冲入悬瓠城可就不妙了!
。。。。。
马蹄声中,将近一千骑兵疾驰向南,因为是一人双马,所以仅从规模上看是两千骑兵的气势,荧州刺史刘子昂看着远处的悬瓠城,杀意渐起。
数日前,回师悬瓠的豫州军于城下溃败,豫州总管贺拔伏恩兵败身亡,这一消息刚过荧州,奉命南下的大军便抵达荧州。
悬瓠失守的消息刚传到邺城,这支军队便奉了丞相尉迟之命从邺城出发南下,本来是要作为援兵支援贺拔伏恩,而偷袭悬瓠的敌军,极有可能是突破了大别山进入河南地界,所以收复悬瓠后他们还要继续南下,前往光城。
结果贺拔伏恩败了,败得如此之惨让人震惊,与此同时有人冒充天子在悬瓠大肆号召勤王的举动,也让人坐立不安。
所谓兵贵神速,受援军主帅节制的荧州刺史刘子昂,奉命率领骑兵偷袭悬瓠,对方绝对想不到朝廷这么快就组织起讨伐军,正好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刘子昂久经沙场,原为齐国将领,降周之后,为相州总管、蜀国公尉迟迥统帅,大象二年时起就站在尉迟氏一边,如今算是嫡系将领。
他擅长骑兵作战,所以长途奔袭对刘子昂来说并非难事,一人双马的配置,足够他打得悬瓠敌军措手不及。
麾下一千骑兵,有三百是精锐,其余是普通士兵,但足以搅得悬瓠天翻地覆,那个沐猴而冠的冒名天子,还有所谓的‘独脚铜人’宇文温,他要活捉之后押送邺城!
“使君!前方有数十骑迎战!”
刘子昂听得部将呼喊,抬头看去只见前方半里距离有数十骑,原本正在向南走,随后又转向己方冲来,想来是敌军游骑发现情况不对,派人赶回去报信后,剩下的人试图拦截,争取时间。
就在不久前,刘子昂派出的前锋扮作商贾模样,成功将一支敌军游骑铲除,没有漏掉一个人,原以为接下来便可直达悬瓠,未曾料竟然还有些许游骑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不过已经晚了,刘子昂看了看距离,己方即便被这些人耽误一些时间,也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冲入悬瓠。
即便冲不进去,也可以逼得悬瓠闭门自守,那么滞留城外的敌军士兵就无法聚拢,成为他们的猎物,而只要己方骑兵在城外游荡数日,待得主力抵达,攻下悬瓠指日可待。
想到这里,刘子昂不由得鄙夷起传说中骁勇善战的‘独脚铜人’宇文温,据说这位是宇文家最能打的,结果刚打了胜仗就掉以轻心,以为派出些许骑兵警戒在外围警戒就能高枕无忧,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注意,排开队形,突破他们,一会分兵入城!”
“悬瓠城外有护城河,要赶在吊桥升起来前冲进去,然后控制吊桥!”
命令声起此彼伏,一千骑兵在旷野里疾驰的同时横向排开,浩浩荡荡向着不远处的悬瓠冲去,而此时的悬瓠,甚至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就在刘子昂信心满满,准备冲破区区数十骑兵、挥军入城大开杀戒之际,却看见前方数十步外,己方前哨骑兵忽然齐刷刷马失前蹄,他心中一凛,随后冷汗冒了出来。
有人高声呼喊,声嘶力竭:“绊马索!前面有绊马索!”
第一百九十七章 陷阵
疾驰的骏马,被横在面前的绊马索所阻,马失前蹄向前栽倒,坐在马背上的骑兵猝不及防,被惯性带动向前飞出去,落地时即便颈椎没有折断也摔得半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荧州骑兵近千,此时已经形成一个宽度大约三百步的冲锋阵型,而前方开路的骑兵为绊马索绊倒,后续骑兵惊见地上居然横着一道长长的绊马索,赶紧策马跨过去。
他们的阵型并不是像步阵那样紧密,前后距离留有余地,足够紧急情况下采取规避动作,然而就在跨过第一道绊马索之后,没走几步就是第二道。
又一排骑兵被绊倒在地,而这道绊马索如此之长,竟然将荧州骑兵前排大半都绊倒,而其韧度之大,居然还能再绊倒第二排来不及躲避的骑兵。
两道绊马索,硬是将荧州骑兵的冲锋势头遏制,虽然只有百余骑兵被绊倒在地,但整支队伍的速度已经锐减,前端队伍乱成一团。
就在骑兵们调整马匹的时候,一旁河畔芦苇荡里忽然冒出来许多士兵,瞄准原地打转的骑兵放箭。
最近不到二十步的距离,箭镞留有血槽的破甲箭轻而易举穿透铠甲,扎入人体之中,突如其来的伏兵,给速度停滞的荧州骑兵一记当头棒喝,而迎面冲来的四十骑兵,则手持马槊悍然无畏撞入阵中。
尖锐并且两侧带刃的槊头,在巨大冲力带动下,轻而易举刺透身着重甲的人体,一个荧州骑兵的右肋被马槊切开,随即喷出鲜血。
其后同袍未及反应,又被那随后到来的马槊刺于马下,失去速度的荧州骑兵虽然人数众多,却无力抵抗悍然冲阵的安州骑兵。
宇文温握着马槊的双手有些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激动,他很少有机会亲自冲锋陷阵,而现在,领着四十骑冲击差不多有千骑的敌兵,只觉得全身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天蚕丝牌绊马索,是由多股细铁线绞成,得益于水力拔丝技术的日趋成熟,这种绊马索的长度可达三百步,抗拉强度很高。
配合专用装置布设,随时可以‘升降’以免误伤,而布设之后的三百步正面宽度内,有多少匹马经过都得被绊倒。
宇文温喜欢搞偷袭,也怕被人偷袭,上了战场总是日防夜防,今日出城勘察地形,也要特地用几匹马驮着‘天蚕丝’绊马索随行,以备不时之需。
刚才他在汝水边长时间停留,就让人在外围布设绊马索,防的就是被人偷袭,结果还真就派上用场,让过了疾驰而来的薛世雄,随后搬动机关将其升起。
看了看河边树立的标记,宇文温策马连续越过地上的绊马索,手持马槊撞入敌军阵中,接连刺死数名敌兵,眼见着左右都是敌人,他将马槊舞起当做棍子拿来砸人。
目标当然是敌兵的头部,此时的马槊变成钝器,宇文温轻而易举便砸中一名敌兵头部使其落马,然后摆正马槊继续突进。
他如同寻常骑兵一般双手持槊,但此时在前的左手却是反握,这种握槊法在骑无鞍马刺人时好发力,但骑有鞍(有镫)马作战冲锋时,因为能有效借助马力,所以这种握法就有些多余。
但好处依旧不少,那就是防扭手,发力猛,刺杀速度快,双手握槊举起过肩,前低后高向前(偏下)戳敌人,坐骑前冲后,方便把槊拔出。
这种握槊法对付全身披甲的敌人很不错,又方便长兵短用,只是格挡时略微不便,刺杀动作单一,最适合直线冲锋陷阵打对穿。
此时的荧州骑兵集群,已被四十敌军如同长矛般刺透,位于矛头的却不是宇文温,而是把脸抹黑的薛世雄,他奋槊突进威不可挡,所到之处无一合之敌。
手中马槊折断,侧身向右让过刺来马槊,随后左臂腋下夹住槊头,右手握杆奋力一转将其夺来,施展猿臂舞槊如风,硬是在人群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须臾之间,他们便穿透敌阵,宇文温见着薛世雄手上不知转了几手的马槊快不行了,便将自己的马槊让给对方使用。
所谓宝刀赠英雄,宇文温觉得自己的马槊做工精良,就该给猛将使用,薛世雄没有矫情,骑在马上拱手行礼后接过马槊,握住槊杆随后一愣:这马槊有些奇特。
矛过丈八即称槊,作为主帅,宇文温用的马槊当然要有点逼格,长度约二丈,前细后粗的硬槊杆外缠铁线,重量十八斤,名为‘盘铁槊’。
河东薛氏以武闻名,薛世雄自幼习武好勇斗狠,用过的马槊不知凡几,宇文温的这杆马槊竟然用铁丝缠杆,他琢磨着应该是为了加强槊杆韧性。
荧州骑兵阵型散乱,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薛世雄顾不得客套太多,调转马头向对方冲去,宇文温和其余骑兵紧随左右。
虽然没了长兵,宇文温却不打算从别人手里拿,因为他还有短兵,伸手将挂在鞍旁的金锤拔出来,准备以此砸人。
破甲锏、破甲锤都是常见的破甲钝器,当然实战的破甲锤尺寸、比例很正常,外形类似于花骨朵,重量大概在两斤左右,不像演义评书里动辄数百上千斤的‘南瓜锤’。
还是那句话,作为主帅,用的兵器要有逼格,宇文温用的破甲锤金光闪闪,拉风异常。
尺寸和寻常铜锤、铁锤差不多,虽然看上去像是金子打造,实际上这金锤是熟铁芯、黄铜皮,原因只有一个:省钱。
人的手臂有一对,宇文温的金锤自然有两根,他跟着薛世雄再次撞入惊慌失措的敌军当中,左锤压下戳来马槊,双方擦身而过那瞬间,右锤照着对方胸膛砸了下去。
嘭的一声闷响,敌兵口吐鲜血坠马。宇文温被鲜血糊了一脸,显得狰狞异常,策马前冲,打掉迎面射来一箭,然后看准对方面门一锤下去。
又是一声闷响,敌兵的脸被砸得红白之物喷溅出来,再给宇文温身上加了点料,血腥之气激发了他的杀戮之心,前方开路的猛将薛世雄让他状态提升至顶点。
面前密密麻麻的敌军,此次此刻在他看来,不过土鸡瓦狗,如入无人之境的感觉,真是让人热血沸腾。
迎面冲来数骑,宇文温抖起精神正要接战,却见敌兵接连被侧面飞来羽箭射落马下,转头看去,却是河畔芦苇荡里的己方伏兵在伏击,虽然人数不多,却依旧英勇迎战。
八十三人,就敢在旷野里伏击这么多骑兵,四十人骑战,四十三人步战,真是....
真是不如再世项羽高敖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