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危机(续)
深夜,西阳城,宵禁早已开始,城中大部分区域的街道上,除了巡城兵马,根本看不见一个人影,而只有在特定区域内,通宵达旦寻欢作乐不受影响。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随着西阳的商贸活动日益兴旺,越来越多南来北往的客商在城中小住,他们有极强的交际以及寻欢作乐需求,许多买卖双方需要把酒言欢,需要一醉方休,所以本来不过是平凡州城的西阳,乐坊的生意愈发红火起来。
吃、喝、玩、乐俱全,西阳城的乐坊规模不算太大,比不上长安、洛阳、晋阳、邺城等大都会里的乐坊,但胜在有特色,除了各种喜闻乐见的消遣方式,还有新颖的“西阳特色”,皮影戏便是其一。
西阳城里最有名的皮影戏表演场所,就是大名鼎鼎的常乐坊,而常乐坊里不光白日里上演皮影戏,夜晚也有皮演戏,几个戏班不分昼夜轮流表演,加上时不时公演的‘鱼龙曼延’,让客商们流连于此。
常乐坊和周边的酒肆、戏场、食肆一道,构成了西阳城的娱乐场所集中区,在这个区域内,只要有钱,那么各种享受就不会被昼夜所打断。
方便的流通券,种类繁多的消遣方式,让客人的消费**空前高涨,若客人不胜酒力,或者是要和小娘子们“促膝长谈”,亦或是错过了时间无法回家,都能有地方下榻,
觥筹交错中响起阵阵欢声笑语,隐隐约约回荡在夜空之中,黄州司马宇文十五,侧耳倾听着包厢外的嬉笑声,笑了笑,用布将刀刃上的鲜血擦去。
房间内一片狼藉,食案翻倒,佳肴美酒洒了一地,其间横七竖八倒着几个男子,均已被刀抹了脖子气绝身亡,鲜血四处喷溅,渲染出惊心动魄的红色场景。
血腥味被仆人拿进来的香药所遮掩,动静被包厢外喧嚣的戏曲色掩盖,宇文十五收刀入鞘,看着仆人们收拾一具具尸体,重新坐回席位,拿起倒地的酒壶,自酌自饮起来。
血肉模糊的尸体就在眼前,丝毫影响不了宇文十五的心情,他随手捞起一把爆米花,边吃便看着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的脸上有一道刀伤,是被宇文十五砍的,尸体不久前还是活生生的人,和他举杯共饮、谈笑风生,就在又一轮敬酒之际,对方忽然拔出匕首向他扎来,结果被早有防范的宇文十五轻易砍倒。
其帮手也被宇文十五的随从解决,当场就断了气,之所以不留活口,是出于谨慎,毕竟一旦事态失控,让人满身是血的跑了出去,那就有碍观瞻了:
客人们看到常乐坊出现极其刺激的杀人场景,日后生意还怎么做?
宇文十五,是常乐坊的幕后东家,当然他还有靠山,那就是西阳王宇文温,宇文温把收人颇丰的常乐坊交给宇文十五经营,是为了奖励心腹,与此同时也做出了一些‘告诫’。
娱乐场所,因为争风吃醋、拈花惹草或者发酒疯导致出现斗殴、群殴等事件,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总得有个度,那就是不能出人命。
所以常乐坊这个金字招牌,决不能被人命事件坏了名声,虽然亲自动手杀人的就是东家,但一切的一切,都要消失于欢声笑语之中。
能一刀过就一刀过,决不能让对方发出惨叫,免得惊扰到隔离的客人,至于食案翻倒、各种器具掉落的声音,就当是有人喝多了发酒疯打砸,没什么大不了的。
仆人们‘很快便将尸体装入布袋抬走,所有沾上人血的物品均已被换掉,地上的血迹消失得无影无踪,包厢很快便‘焕然一新’。
“吃啊,怎么不吃了?今晚我请客,不要客气。”
宇文十五招呼着几名年轻男子坐下,这几位方才和他一样当场杀人,不过却没有丝毫坐立不安的样子,也没有局促不安,收刀入鞘之后坐着却没动筷子。
“司马,我们吃饱了。”
“莫不是见着人血觉得反胃了吧?哎哟你们的头儿是怎么训练人的?猫队的人居然怕血?”
宇文十五拍拍手,示意仆人端进来各种宵夜:“吃!不吃就是不给面子!不然等到阿明回来,我要找他算账!”
几位年轻人无奈笑笑,他们不是怕血,和宇文十五也很熟,只是做不到刚杀了人,就坐在旁边吃东西,虽然不至于反胃呕吐,但总觉得怪怪的。
刚要动筷,却听得门外响起说话声,片刻后一人推门而入,却是西阳王府典卫贾牛。
“传舍那边如何了?”
“那几个人控制住了,现在已经软禁起来,就等司马发话。”
“坐。”
“哎哟,司马莫非故意让卑职坐这死过人的地方?”
“我说你们猫队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矫情至此!”
“好好,坐坐。”
贾牛坐在宇文十五旁边一个座位上,捞了一把爆米花吃起来,宇文十五摸了摸没有胡须的下巴,开口问道:“依你之见,这拨人如此行事,莫非是...”
几个年轻人见着两位谈起机密之事,赶紧起身告退,待得屋里只剩两人,宇文十五继续和贾牛交谈:“这几位可是正经的朝廷官员,居然敢反客为主,恐怕邺城那边不妙了...”
自从去年年底岭南道行军出征之后,夏官府就经常派人来黄州州治西阳公干,协调岭南行军的军需调度之事。
岭南道行军的兵力构成以黄州军为主,但毕竟是为国出征,所以朝廷也得调拨辎重、粮草,以满足岭南道行军的作战需求,那就需要派人到西阳来协调、监督。
这样的公务从去年年底持续到现在,本来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半个月前轮换的这几位吏员,不知何故居然和黄州司马宇文十五套起近乎,这让他觉得有些蹊跷。
公事公干,私事找他的话,好像大家都没什么交情,如果对方是想倒腾黄州的热销货物来个‘代购’什么的,也不该来找宇文十五。
作为常乐坊的东家,他倒是能给出‘优惠价’,让大家到常乐坊逍遥快活,可对方明显没这种想法。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肩负留守重任的宇文十五,不由得对这几位的动机嘀咕起来。
按照西阳王宇文温的循循教导,宇文十五也成了阴谋论者,所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和长史郝吴伯一合计,觉得莫非...
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宇文十五让贾牛去刺探这几位的底细,听了几日墙角之后,虽然听不出什么问题,但愈发觉得对方接近自己是居心不良。
宇文十五直接邀请对方在常乐坊寻欢作乐,时间几经推迟定在今晚,对方果然图穷匕见,想要趁机行刺,结果被早有准备的宇文十五反杀。
朝廷官员死了,这事情可不得了,但对于宇文十五来说,对方要刺杀他的这一行为,这一举动代表的意思才是不得了,因为对方要对付的不是作为州司马的宇文十五,而是要对付西阳王心腹宇文十五。
如此行事,代表着有人要对付西阳王,那个人是谁?
还能有谁,想都不用想,可一旦那个人要动手,就意味着局势大变,宇文十五面对的不是孤立事件,而是要面对一连串的危机。
“大王领兵出征,远在岭表广州,一旦中原局势大变,急切间赶不回来,所以在大王赶回来前,黄州不能乱!”
宇文十五斩钉截铁的说道,张定发、吴明去了邺城,西阳王的猫队由贾牛负责,所以现在必须站出来肩负重任,大家齐心协力为的就是保住黄州,保住家业。
不说别的,光是宇文温麾下将士们的家当都大多在此,一旦黄州失守,恐怕会导致军心大乱,更别说西阳王府就在西阳城中,一旦出事,宇文温的家眷就会被一锅端。
这些年来,每当宇文温要对外用兵时,宇文十五都被安排留在西阳看家,从来没有立战功的机会,但他毫无怨言,因为这是宇文温对他的信任,也正是因为如此,宇文十五不敢掉以轻心。
“按照之前的消息,邺城那里,天子于今日大婚,可看样子丞相恐怕要翻脸了,那么王妃和世子,恐怕就陷在邺城....邺城那边有鸽子回来么?”
“还没有,邺城那边若真的出事,鸽子要飞回来也得明日了。”
“可千万别出事,王妃和世子若是陷在邺城,大王怕不是要气疯了!”
“司马,这是最坏的情况,但依照事前的规划,王妃毕竟是在娘家,一时半会还不要紧,如今要紧的是黄州,对方既然策划对司马动手,恐怕还有后招。”
“后招?呵呵,从现在开始,除了大王的命令,我可是谁的命令都不会听,大王早就防着这一日,所以,有哪个官员、武将敢装疯卖傻推三阻四不听调遣,我就先杀了他来祭旗!”
“司马,那这几个人?不留活口真的好么?”
“好得很!免得乱讲话扰乱人心,明日一早,我就带着这几个的人头,去官署召集众人议事,看看谁敢装疯卖傻!”
贾牛想的却是别的问题:“我担心的是,有人蠢蠢欲动却不动声色假装服从,一旦敌军压境,司马全力对外时,他们就趁机搞小动作。”
“所以就得你们来盯着,抓老鼠什么的,不正好合适么?”
“我们又能盯得了多少人?那些官员、武将,在自家宅院密谈,我们可打听不到他们谈些什么。”
“那就看看有哪些人经常聚在一起,那些经常走门串户的官员、将领要加强监视,还有,该收买的就要收买,总有那么些底子不干净的仆人,随时等着出卖自家郎主。”
宇文十五和贾牛开始商量对策,公事用不着贾牛操心,他只需要发挥耳目和眼线的作用,毕竟西阳王在黄州经营了那么多年,基本的眼线都有了,所以现在要随时警惕是否有阴谋在酝酿。
宇文温领兵在外,留守的宇文十五可以调用王府的各种眼线、耳目,必要时可以进一步调动所有力量,而这种力量,可从来不为外人所知。
这是暗地里的安排,而明面上的安排也有,宇文温出征前已经当众宣布,必要时,由宇文十五代理总管司马一职,而黄州总管的职责,由宇文十五和郝吴伯分担。
也就是说,这两位商议后做出的决定,就是宇文温的决定,谁要是敢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就是存心挑事,该杀就杀,该抓就抓。
不是宇文温气焰嚣张把黄州总管府当做自己的自留地,是因为这本来就是杞王给他的自留地,所以不需要“当做”,一众僚佐都真是宇文温的佐官,绝没有人掣肘,所以关键时刻谁敢跳出来,不是蠢就是坏。
“明日,我会去和李管家说明详细情形,让王府做好准备,莫要让宵小惊吓了府里眷属,你们就多辛苦些,想来大王收到消息会立刻动身北上,所以在大王回来之前,一定要确保黄州万无一失。”
。。。。。。
黄州州衙,黄州长史郝吴伯此时正在官署坐镇,一旦今晚西阳城出现叛乱,他就要立刻派兵镇压,州长史一般兼任州治所在郡的郡守,所以郝吴伯此举倒是职责范围之内。
此时的官署内外戒备森严,身着铠甲的郝吴伯正看着一张纸条,这张纸条是州司马宇文十五命人刚刚送到他手中,其上的两句诗,是两人约定好的暗号。
郝吴伯将纸条细细看过几遍,然后用灯火点燃将其烧毁,宇文十五已经把意图不轨的夏官府吏员解决,那就意味着事前他们的猜测没有错:局势大变,丞相尉迟恐怕是要翻脸了。
这意味着山南各地面临着一场巨大的危机,别的地方郝吴伯管不着,但安陆和西阳是他最关注的地方。
安陆郝氏,意味着郝家的根基在安陆,郝吴伯的许多亲人都在安陆,而安陆必然成为丞相尉迟的进攻目标,那么接下来的战事中,安陆的安危必然会让郝吴伯关注。
另一个地方就是西阳,这里是西阳王宇文温的地盘,也是郝吴伯的仕途起点,于公于私都是他的发家之地,所以西阳乃至黄州都不容有失。
郝吴伯关心时局,当然知道如今尉迟家势大,一旦丞相尉迟要翻脸,杞王宇文亮父子(侄)三人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但他对西阳王充满信心,所以绝不会认输。
黄州的发展,郝吴伯是亲身亲历者,他对自己的政绩十分自豪,也对西阳王的能力充满信任,所以即便尉迟家势大,他也觉得己方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天子和丞相的决裂恐怕已经提前到来,但这场危机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年轻的郝吴伯血气方刚,一想到这里不是沮丧而是欣喜。
当年,年轻的黄州(巴州)刺史以及年轻的别驾、治中,面对重重困难,齐心协力打开局面,历经八年的呕心沥血,让黄州有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就让依旧年轻的三个人,让局势也来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想到这里,郝吴伯走出房外:“来人!”
“末将在,请上官吩咐。”
“传令,各部兵马轮流休息,没有信号,不必出动。”
“末将领命!”
“还有,州衙的警戒不得放松,有身份不明又不听警告接近者,格杀勿论!”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争分夺秒
多云间晴,西阳城依旧熙熙攘攘,钟楼响起钟声,向城中百姓报告时辰,不过西阳的钟楼和别处稍有不同,是每隔半个时辰报一次时。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因为了有“西阳钟”的缘故,每天十二个时辰被细分为二十四‘小时’,半个时辰就是一小时,所以西阳城的钟楼报时频率比别处钟楼要高。
西阳城的钟楼,也和别处的钟楼不一样,是一个高耸的四面体高塔,上面除了钟还有“钟”,也就是能看时间的西阳钟,又被称为时钟。
钟楼的四个面都有巨大的钟表盘,其走时能精确到‘分钟’,表盘上的长短两根指针不分昼夜、风雨无阻都在运转,向城中百姓展示着如今‘几点钟’了。
样式独特的钟楼,是西阳城的一道著名风景,但这东西对于农夫来说没什么用,因为他们不需要太过精确的时间,毕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只需要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就行了。
但对于西阳城的居民来说,时钟对于他们的日常生活越来越重要,因为西阳城内及城郊的作坊越来越多,许多人是在工坊里‘做工’,而工钱的发放和时间有关系。
上工迟到就会被东家扣钱,所以‘打工’的人们争分夺秒,一大早就要看钟楼上的时间以便确定“现在几点钟”。
同样需要看时间的还有许多人,譬如说要到官署、衙门‘点卯’的各级官吏,与人约了时间碰面的商贾,高大的钟楼确保城中居民能够方便的知道当前时间。
他们根据上工路程的远近,自己把握好时间出门,虽然工坊也会有时钟,但打工的人们更相信官府的时钟,因为作坊为了扣工钱,那可是什么花招都能想出来。
因为涉及到‘考勤’的问题,每个作坊都有时钟,甚至有的作坊还有不止一个时钟,为了避免产生劳资纠纷,所有的时钟都是以钟楼的时间为基准。
毕竟钟楼每天都会有人负责校时,他们校时所用怀表,都是在城外观星台处校对过的,所以大家都以钟楼的时间为准。
不仅各处有时钟的作坊会派人看钟楼校时,那些有怀表的人们在经过钟楼附近时,也习惯性掏出怀表对时。
街角,田六虎停下脚步,掏出怀表照着钟楼上的指针对时,一个怀表价格不菲,只有有钱人才能用得起,但这对于他来说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怀表耐不耐用。
刚从岭表回来没多久的田六虎,肤色明显黑了一圈,不过精神依旧很好,手中的怀表看上去和常见的怀表没什么两样,但造价却翻了一倍。
捕奴队经常要翻山越岭,穿梭于深山老林之中,雨水、汗水、露水以及颠簸的路程,都会对怀表产生巨大影响,若走不准倒也罢了,可一旦停掉就会坏事。
做生口买卖的捕奴队不少,有时候会合作,来个分进合击,如同狼群般袭击各处山寨,这就需要比较准确的钟表,来确定同时动手的时间。
所以田六虎手中可是久经考验的怀表,质量过硬,走时可靠。
这种怀表的用料十足,一般的轻微磕碰影响不了走时,不知用了什么东西,能让怀表不受雨水、汗水影响,田六虎不管这怀表是怎么做出来的,反正钟表作坊开得出价,他就给得起钱。
眼见着时间差不多到了,田六虎加快脚步,领着随从转入一处大院子,那是镖行的行会,也是他除了生口市场之外,经常来的地方。
黄州的镖行成立时间不长,但利润颇丰,行会是各镖行东家聚会的地方,也是各种消息集散地,刚回到黄州不久的田六虎,这几日就在行会里和各位东家聊天,说起在岭表、交州的所见所闻。
西阳王领兵出征,一路向南进军,所到之处都是商机,很快便给镖行们带来了生意,这可让许多镖行东家笑得合不拢嘴。
然而岭表那边除了运镖之外还有很多赚钱买卖,但是许多人对岭表根本就不熟悉,那么去过岭南、交州的田六虎,就成了大家打听消息的最佳人选。
今日行会里依旧座无虚席,在座诸位都是熟人,不过此次大家共聚一堂却不是大谈生意经。
各位东家还未交谈多久,座钟准点报时,数人从门外匆匆而入,在场之人纷纷起身,向领头一人行礼:“草民见过司马。”
“坐。”
宇文十五坐在上首,看了看在场之人,没有作官样文章,而是直接切入主题:“今日召集大家来,是有要事宣布,事关重大,还请大家郑重对待。”
众人闻言正襟危坐,宇文十五继续说道:“昨晚,本官遭人刺杀,所幸有惊无险,凶手当场毙命。”
未等大家回过神,他又说下去:“那凶手的来头不小,是夏官府的人,也就是说,要杀本官的那几个凶手,是朝廷官员!”
“啊?那那这是不是说...”
“对!朝廷要动手了!要趁着西阳王、杞王世子不在山南,现在就动手了!”
如此刺激的消息,让在座诸位东家一愣,随即群情激奋起来:“这是怎么的?西阳王犯了什么事?朝廷要行如此龌龊手段?”
“他们使出什么手段都无所谓,本官绝不容外人染指黄州,所以此次召集大家来,是要把情况说明一下,免得一头雾水...”
西阳王宇文温领兵出征,宇文十五奉命留守,所以镖行的东家们都知道,如今的宇文十五就是西阳王的代言人,谁要是对宇文十五不利,那就是要对西阳王不利。
那就是要对大家不利!
西阳王宇文温治理黄州八年多,许多人都靠着宇文温的执政措施发家致富,换句话说,他们是以宇文温为首的利益集团中的一份子,宇文温若是倒霉,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宇文十五方才在总管府衙,和郝吴伯召集一众官员们议事,将刺客的人头摆上台面,该说的话也已经说了,从现在起就由他和郝吴伯代理总管职务,谁敢不听调遣,谁就要死。
总管府的兵马调遣,由宇文十五说了算,总管府的日常运作,还是总管长史负责,但决策则必须经过宇文十五、郝吴伯的认可。
这样的安排,宇文温去年时便已做好布置,如果有人敢质疑,不是蠢就是坏。
该说的说了,该布置的布置了,宇文十五散会后马不停蹄来到这里,就是要召集镖行东家们,商量应对之策。
“天子和丞相,就是小郎主和管家,本来管家为小郎主操持家业确实劳苦功高,但若是以此为理由,要把小郎主赶走自己做郎主,那就不一样了。”
宇文十五尽量用浅显的道理让在座的东家们明白当前局势,这些人甚至连官话都讲不好,没读过什么书,他若引经据典多了,反倒容易让对方越听越糊涂。
“现在,管家要夺家产,首先对付的就是小郎主的族亲,也就是杞王、杞王世子还有西阳王!”
“他们派人刺杀本官,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让黄州乱成一团!”
“光这样还不够,接下来必然会派兵马过来抢地盘,这样一来,西阳城就完了!大家的家业也完了!”
宇文十五要强调的是一个‘道理’,那就是西阳王若是完蛋,大家也就跟着完蛋,好日子没了,家业没了,就连新纳的外室也没了。
“司马!需要草民做什么尽管吩咐,要人出人,要钱粮出钱粮,我等绝不含糊!”
“很好,不过本官此来,不是找大家要钱粮要人,而是希望大家赶紧商量个对策,让出行的镖队能回来的赶紧回来,回不来的赶紧就地安顿,因为接下来肯定要打仗了。”
宇文十五的话说到点子上,不过对于在座诸位东家来说不是大问题,针对这样的情况他们早已拟定了应对方案,所以不至于惊慌失措。
黄州的镖行开展业务,和沿途的豪强、大族打点好了关系,一来是和气生财,二来是花钱消灾,为的是关键时候,镖队能够在当地得到庇护。
这是从一开始就定下的发展策略,而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宇文十五及时将消息告诉大家,为的就是让各位东家赶紧做出应对,尽量减少人员和财产损失。
在保证人员安全的情况下,尽量保住货物,保住镖行的信用。
“本官召集大家开会,一来是通报消息,二来是请大家多留神,一旦发现各地有兵马调动,无论队伍规模大小,都要向本官汇报。”
“司马是怕有人调集私兵偷袭?”
“没错!大王出征,本官留守西阳,虽然做了诸多安排,但总会有人阳奉阴违,所以需要大家帮个忙,多盯着些!”
“司马说笑了,为官府效力,是我等良民应该做的。”
宇文十五点点头,事关利益,他不认为在座的有人会置家业不顾来个袖手旁观,所以还是宇文温的那句话说得好:触动利益,可比触动灵魂要难。
他需要诸位东家做的不光是打听消息,既然召集大家议事,当然还有重大举措需要这些人参与,那就是‘联防’。
“官府主持大局,事务繁多南面有缺漏之处,那么就需要大家协助,来个‘联防’以确保各地治安。”
“各家各户的仆人、护院或者镖头、镖师,除了看家护院之外,还要和街坊、乡里联防,一旦发现有人形迹可疑,可以将其扭送官府,如果发现有人趁火打劫,只要是正常自卫,那么即便动手闹出人命来,也有本官担着。”
宇文十五说到这里,起身向在场之人行礼:“黄州的安危,就要靠大家协助官府,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众人还礼:“司马放心,草民愿效犬马之劳!”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大家赶紧动起来。”田六虎在一旁趁热打铁,宇文十五已经提前和他通过气,所以他知道该做什么。
“丞相策划已久,如今一旦动手,必然后招不断,我们要争分夺秒,赶紧做好准备迎战!”
。。。。。。
落日的余辉洒在水面上,把江面渲染成金黄色,数艘快船借着风力变幻不定的东南风,以及船舷两侧数十只长棹,迎着波涛逆流而上。
棹手伴随着极富节奏的鼓点声,整齐划一的划着长棹推动船只前进,快船就像一只只蜈蚣般行驶在江面上,而密集的鼓点声中,还掺杂着鼾声。
一艘船上,西阳王宇文温和衣而睡,鼾声如雷,而各艘船上,也有许多人正打着鼾,此起彼伏的鼾声,构成了奇特的音乐。
一个人的身体过于疲劳时,入睡后很容易打鼾,而宇文温等人不停打鼾,正是因为极度疲劳,他们自从过了浈阳峡之后,就一直没有正经睡过觉。
昨晚,宇文温在江州州治湓口粉碎了崔达、崔弘升的阴谋,他顾不得疲倦,和众将召开军议定下决策,然后强打精神做出各种部署。
好不容易折腾完,许绍劝他好好睡上一觉,但局势危如累卵,宇文温哪里有心思睡觉,他见江州这边已经做出安排,便要连夜赶路前往西阳。
许绍等人见着宇文温摇摇欲坠的样子,哪里敢让他再骑马连夜赶路,好说歹说之下,安排了几艘快船,载着宇文温连夜走水路去西阳。
逆水行船,速度很慢,但许绍的意思是让宇文温能在船上好歹睡个觉,这样既不耽误连夜赶路也不耽误休息。
湓口位于西阳的下游,两地之间水路距离大概三百里,一般的船只借助人力、风力逆流而上,大概每半个时辰能走十余里,也就是每小时十余里的船速。
这速度不算快,却要消耗棹手大量的体力,光靠出发时的棹手以及时有时无的东南风,根本就无法支撑如此长距离的行驶速度,而快船要做到更快,就得不断换人。
所以搭载宇文温会西阳的船队,每路过一处水寨,就换一拨棹手。
而为了提高船速,许绍临时调集的这些快船,所有的累赘之物全都扔了,为的就是轻装上阵,争分夺秒让宇文温尽快赶回西阳。
诸般努力之下,宇文温所乘的快船,即便是逆水行舟也达到了惊人的船速,从昨晚在湓口出发到现在,三百里水路不到一日便要结束了,而棹手们也累得够呛。
前方不远处是巴口港,巴口港的标志性建筑大风车已经映入众人眼帘,数艘战船驶出港区,向着船队迎来。
船队即将抵达巴口下游伍洲戍时,已经通传了西阳王即将抵达的消息,守军随即派人赶往巴口做好迎接准备,一名将领见即将靠岸,赶紧将宇文温摇醒:
“大王,到了,到了。”
“啊?到了?到哪里了?”
宇文温这一路过来睡得昏天黑地,突然被人叫醒哪有那么快回过神,他茫然的看着那将领,揉了揉眼睛,正要问出人生终极三问,却看见了前方江岸边那熟悉的大风车。
“到巴口了?”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何会在船上了。
“是的大王,末将已经派人通传,一会便能靠岸。”
“很好,上岸后马上进城!”
第一百二十五章 告急
傍晚,黄州总管府衙内灯火通明,一众佐官看着坐在上首的宇文温,如同见了鬼一般,因为若按正常情况,宇文温此时应该在两千里以外的广州番禹,结果却出现在西阳。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位莫非是替身?
许多人如是想,否则他们无法理解宇文温是如何回来的,昨晚黄州司马宇文十五遇刺,不到一天时间,宇文温就赶回来,除非对方有未卜先知的奇术,否则怎么会这么快在西阳现身。
但上首那位一开口说话,大家便知道是其本人在场,因为宇文温平日里经常和下属谈话,所以总管府的佐官们都很熟悉对方的语气、说话音调。
“宇文司马已经把昨晚以及今日发生的事情,向寡人汇报了一遍,看来寡人此次赶回来,还真是回对了!”
“大家可知寡人为何擅离职守,突然回到黄州?很简单,有人行那龌龊之事,趁寡人不在黄州之际图谋不轨!”
“这些人是谁?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这些问题,你们不需要知道,因为再过一段时间,自然会知道,而现在,你们要明白的是,寡人回来了,那么任何般阳奉阴违的行为,寡人绝不姑息!”
“今日宇文司马和郝长史做出的安排,就是寡人的安排,寡人重申一遍,有谁敢阳奉阴违,寡人绝不姑息!”
睡了差不多一天的宇文温,此时已经恢复了精神,开始敲打起一众佐官,这些官员平日里都对他唯命是从,按说没必要如此折腾,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必须提醒一下对方。
以前你们敢阳奉阴违的话,不过丢官罢职,现在开始谁敢乱来,就得掉脑袋!
不是宇文温小题大做,而是局势确实不容乐观,若是不敲打敲打,恐怕有的人会见风使舵。
他昨日赶到湓口,借助飞鸽传书往西阳发消息,告知宇文十五他今日必定赶回来,让其做好相关准备,而就在刚才,宇文十五将一个个坏消息告诉她。
关中告急,荆州告急,江陵告急,安州告急,局势果然如同宇文温所猜测的那样,丞相尉迟突然翻脸,早已经准备妥当,从几个方向同时向宇文家的地盘进攻。
并州军要进攻关中,洛州、豫州军进攻荆州、安州,位于江南荆州的崔弘度率军袭击梁国国都江陵,而又有人试图刺杀宇文十五,对黄州动手。
刺客已经身亡,但其外援却在行动:大别山北麓的光州,有兵马试图南下进入南麓的南定州地界,半路为南定州关隘驻军所阻,但守军支撑不了太久,需要调集兵马支援。
与此同时,安州总管府北部的桐柏山脉,义阳三关同样面临敌军的压力,对方此举即便是佯攻,也对安州守军造成了极大压力。
最关键的是山南道大行台尚书令宇文明此时远在江南湘州,虽然事前必有安排,但时间拖久了可不妙,因为不知道丞相尉迟是否还有后手,是否提前收买了一些官员、武将做内应。
局势危如累卵,宇文温是通过飞鸽传书,才知道各地生变,譬如关中、荆州、江陵那边的消息,都是靠着飞鸽传书才在次日也就是今日把消息传到西阳。
而真正的告急文书首先得抵达安陆,之后才会传到西阳。
多年来苦心培养的信鸽通信网,今日终于发挥了巨大作用,这是宇文温花费巨资所得的成果,却没有藏着掩着,而是将其与父兄共享,因为他知道其中利害关系。
只有杞王宇文亮这棵大树屹立不倒,宇文温才能有地方遮风挡雨,为自己的实力增长争取时间和更多的机会,而一日能飞上千里的信鸽,能够将各地发生的事情及时传回来,让杞王做出最快的反应。
信鸽通讯网发挥了作用,至于己方的应对措施起不起效果,那是另外一回事,宇文温心急火燎赶回黄州,就是要第一时间出现以稳定人心。
飞鸽传书的使用方式有限制,宇文温是尾随崔达到湓口才知道事情生变,而此时此刻,身在湘州的宇文明未必知道局势变化,所以短时间内无法赶到安陆,那么先行一步回到黄州的宇文温,还有得忙。
敲打了一众总管府佐官,宇文温并没就此休息,一拨人退下,又一拨人进来,那是军府的佐官及将领们,也需要宇文温敲打敲打。
同样是以真身示人,告诉大家他回来了,然后亲自作出各项安排,让大家多少放下心,此时的黄州总管府兵力空虚,所以要调动一切能够调动的力量。
具体的应对措施,其实宇文温之前已经做好了‘预案’,而宇文十五和郝吴伯商量过后,又增加了一些内容,宇文温对于他们的安排很满意,所以当了甩手掌柜。
不甩手不行,他得在宇文明回到安陆之前,到安陆主持大局,所以黄州、江州、广州这几个地方只能交给心腹看着,当然这不代表着宇文温全面接管大行台事务,而是要以自己的出现来稳定人心。
宇文温要让大家都知道,即便尉迟家发动突然袭击,宇文家不是没有准备,他只需要出现在安陆,那么宇文明的嫡系人马心就定了,出征前布置好的各项安排就能有条不紊的运转下去。
然而即便如此,该面对的也得面对,可想而知到了安陆之后,会有如同雪花飞来的告急文书,而面对那么多烂摊子,必然让人头痛。
秋收在即,局势却变得凶险异常,既要保证秋收,又要打仗,仗打输了什么都完了,可若是打了胜仗却误了秋收,粮食不足的话到了来年同样会出事。
第二场会议结束,宇文温只是喝了杯水,又开始第三场,此次参加会议的不是官员,而是平民百姓,不过这些人可不是一般的平民。
他用利益聚拢起来的所谓利益集团,其代表人物都在这里,先前是有钱大家一起赚,那么现在就是有难大家一起担。
所谓真金不怕火烧,这个利益集团的含金量到底如何,那就用熊熊烈火来试一试。
“当前的局势,想来宇文司马已经向大家初步说明,寡人从岭表赶回来,就是要主持大局,此次召集大家议事,就是要商量个对策,众志成城守住黄州,乃至整个山南!”
第一百二十六章 告急(续)
西阳王府,宇文温盯着面前两位女子,而两位女子也盯着他,那是他的两位侧室,如今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防贼。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出征在外的夫君突然回来,虽然事前已得消息,但杨丽华和萧九娘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已有前车之鉴,如果面前这个是假的,那可不得了。
当年,音信全无的宇文温忽然被人抬回府,府里三名女眷哭得稀里哗啦,结果不久之后惊觉此人是‘赝品’,着实让三人震惊不已,即便数年后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见着面前的这个‘宇文温’板着脸,杨丽华和萧九娘有些无奈,一旁的李三九见状硬着头皮上前,请‘郎主’出示戒指,让他看一看。
当年出了个假宇文温事件之后,宇文温为了避免事件再次发生,和女眷以及李三九约定,以他手上戴着的戒指作为身份证明之一。
李三九看了看对方佩戴的戒指,确定无误后向杨丽华和萧九娘点了点头。
杨丽华让侍卫和仆人们都退下,看着‘宇文温’,纠结了一会,开口对暗号:“我...我劝天公重抖擞...”
“不拘一格降人才。”
宇文温答得很利索,这两句诗可不一般,这个时代不可能还有别的人会,杨济也不懂,所以是最好的暗号,杨丽华和萧九娘闻言眼眶一红,扑到宇文温怀中。
“夫君!”
“没事,没事,为夫回来了。”
。。。。。。
“傻瓜,傻瓜!”
“阿耶!这鸟儿骂我是傻瓜!”
“雀哥莫恼,这鸟儿见谁都骂对方傻瓜。”
“哦...阿耶,这鸟儿这么白,果真是鹦鹉么?”
“是的。”
“那是谁教它说话的?竟然如此无礼。”
“呃...”宇文温无语,他总不能说这白鹦鹉学舌的对象就是他自己,这样的话,他这个做阿耶的光辉形象就会荡然无存。
此时此刻,宇文温正在后院里和儿女们说话,他在总管府衙连开了几场会,安排好诸般事宜后赶回府邸,抓紧时间和家人团聚。
方才他已经和杨丽华、萧九娘了解了府里情况,因为儿女们就要入睡,所以赶紧和小家伙们说说话。
跟着宇文温入府的还有一个不速之客,那就是站在房梁上的林邑白鹦鹉‘一撮毛’,这绰号是宇文温给白鹦鹉取的,本来是想调教好了送给儿子当礼物,结果却出了意外。
这鹦鹉什么话都不学,偏偏先学了宇文温骂人的那句“傻瓜”,多次调教之后都不改,宇文温心灰意冷便打开笼子任其飞走。
结果‘一撮毛’出笼后却不肯离去,大概是知道跟着他有吃有喝,于是死皮赖脸的留了下来,赶也赶不走。
宇文温闲得无聊,就任由这鹦鹉在身边蹭吃蹭喝,鸟笼一直开着,被一撮毛当成自己的窝,当宇文温在窗边看书自言自语时,它就落在窗户边上学舌。
学来学去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宇文温就当是消遣,后来从广州番禹昼夜兼程赶往江州湓口,这鹦鹉自己一路跟着北上,随从不知道宇文温到底是要如何处置这鹦鹉,于是时不时投食喂养。
一撮毛就这么跟着宇文温来到西阳,此时此刻,几个小家伙正饶有趣味的看着它,若不是高度不够,恐怕几个小手就要伸过来把一撮毛撕了。
宇文温给儿女们养过鹦鹉,可是林邑白鹦鹉却很罕见,小家伙们争着要这鹦鹉,但鸟儿仅有一只,宇文温只好让李三九来负责养,其他人只看手不动。
“雀哥可以帮忙照顾着一撮毛,记得不要喂撑了。”
“嗯。”
雀哥兴奋得点点头,就在宇文温示意一撮毛入笼、李三九提着鸟笼离开时,一撮毛忽然开口对宇文温说道:“这样做,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此言一出,不但李三九愣住了,连杨丽华和萧九娘也愣住了:这鸟儿的说话语气,还真是跟某人很像啊!
宇文温干咳一声,让李三九把一撮毛提走,他在番禹闲得无聊,经常在看公文的时候自言自语毒舌,用的都是另一个时空的口语,结果都被这白鹦鹉学了去。
雀哥年纪最大,注意力很快从白鹦鹉身上转移,兴奋的向阿耶说起他这大半年的情况,虽然他很努力表达自己的心情,但毕竟年纪还小,咿咿呀呀说了许久,都说不到点之上。
一旁的杨丽华有些焦急,数次想开口都被宇文温摇头阻止,宇文温离家大半年,好容易回来一趟要亲子,所以即便时间再紧,也得耐着性子听儿子把话说完。
雀哥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好歹把要说的意思都表达完毕,宇文温摸着儿子的头,欣慰的说道:“阿耶不在府里时,雀哥帮阿耶照顾弟弟妹妹可好?”
“好!”
雀哥屁颠屁颠抱来他这大半年积累下来的作业,要让阿耶看看自己是不是用功,杨丽华瞥了一眼座钟,想要为宇文温‘解困’,又被宇文温摇头制止。
子不教,父之过,他作为不合格的阿耶,只能利用有限的时间,尽量弥补对儿女们的愧疚之情,所以宇文温即便心中焦虑,仍耐着性子陪儿女们说话。
雀哥是他的长子,平日里带着弟弟妹妹们玩耍,此时此刻,宇文温要尽量给儿女们以真挚的关怀,逐一叮嘱小家伙们要听‘阿姨’的话,不知不觉中谈话时间‘超时’。
年纪最小的宇文维乾已经熬不住闹着要睡觉,杨丽华以此为契机让小家伙们赶紧回去休息,奶娘们将他们抱回各自房间,宇文温直到现在才得以松一口气。
然而还是觉得和儿女们有说不完的话。
他要‘忙事业’,所以陪伴儿女们的时间本来就少,去年领兵出征,原以为出门在外一两年后,总能回来和家人好好聚聚,结果如今看来,恐怕有打不完的仗,那么他下一次回来,不知是猴年马月。
“王妃一时半会还不能回来,府里就交给你俩了。”
“大王,王妃和世子一定会没事的。”
宇文温一左一右揽着杨丽华和萧九娘,本来今夜应该是‘**一夜值千金’,但宇文温根本就没有那念头,因为他此次回来就不是正常情况。
一来是事不宜迟,二来是想到此时此刻尉迟炽繁肯定正搂着儿子落泪,宇文温只觉得心里难受。
今日飞回西阳的信鸽里,有来自邺城的鸽子,为宇文温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西阳王妃及世子,已经被娘家软禁在宫中。
如果局势无法扭转,他今生今世就再无法和妻儿见面。
杨丽华和萧九娘知道如今情况紧急,局势危急,所以见着宇文温后没有摆出小女儿姿态,而是抓紧时间把府里的情况说了一遍,等着宇文温做安排。
李三九转回来,同时入内的还有府里的主要管事,宇文温见着人都齐了,便开始下命令,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他得把府里安顿好了,才能全心全意去做事。
王妃暂时不在,由杨丽华来承担主母的职责,王府的事情由她和萧九娘商量着办,如果两人意见出现分歧,那就由杨丽华拿主意。
除此之外,王府的规矩照旧,有谁敢不听话,一律从严处置。
宇文温说了许多,好容易结束训话,李三九等人告退,座钟整点报时,他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超过预定时间一小时。
“时候不早了,你们早些休息。”宇文温摸了摸两位侧室的面庞,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起身向外走去。
“夫君,多保重身体。”
“嗯,丽华和九娘也要多保重。”
换了身戎装,宇文温走出王府大门,许多骑兵已经在门外恭候多时,张鱼牵来坐骑,宇文温骑上马后,没有回头,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西阳城北门开启,一行人出了城,向着北方前进,他们最终的前进方向是西面。
局势突变,各处告急,所以由不得宇文温儿女情长,甚至连在家里过一晚的时间都没有,因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山南完了,他的家也完了。
“全都跟上,方向安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孽子
清晨,霞光万道,灿烂辉煌,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如此富丽雄伟的画面,让人看了只觉得心旷神怡,不过宇文述却没这样的心情,因为今日若不是老天保佑,他全家都要完蛋了。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横跨黄河的浮桥,西端连接河岸的铁链被人弄断,在河桥散架之前,宇文述一行冲过河桥抵达西岸,虽然随从拼命挥舞绣有‘宇文’二字的大旗,但河岸上的士兵们依旧如临大敌。
这年头能打出‘宇文’旗号的人不多见,仅有那几位身份可不得了,督将见状示意弓箭手不要乱来,宇文述赶紧通报身份。
身后黄河对岸,地平线上旌旗蔽日号角连绵,那是即将抵达蒲津(蒲坂津)的并州军主力,如果宇文述动作再慢些,全家要么葬身鱼腹,要么滞留东岸被人一锅端。
“原来是濮阳公,不知何故如此?”
“一言难尽,不知贵军主帅是谁?本公有要事相商。”
几个将领狐疑的看看宇文述,又看看其身后队伍,见着其中有女眷有孩童,相互间交换了一下眼神,引着宇文述前行:
“濮阳公,大王正在城中,请随末将这边走。”
“原来杞王已经抵达朝邑了?”宇文述闻言大喜,周国如今能被称为“大王”的就三个人,一个在邺城,一个在山南黄州,一个就在关中。
坐镇关中的“大王”,是大冢宰、雍州牧、杞王宇文亮,逃得大难的宇文述得知杞王就在朝邑城里,不敢耽搁,急着要见对方。
骑兵在前方带路,宇文述领着家眷及随行人员继续前进,河滩上弥漫着血腥味,地上有许多尸体,看样子这里发生过血战,不过规模不是很大。
他久经战阵自然无所谓,但家眷就不行了,一名小孩子见着满地狼藉,有些心惊胆战,那是宇文述第三子宇文士及,年纪还小没见过什么场面。
“三郎莫要看,闭上眼!”
宇文士及听话的捂着眼睛,一行人很快穿过河滩,沿着官道向不远处的朝邑前进。
朝邑位于黄河西岸,和东岸的蒲津隔河相望,方才那座断掉的河桥,勾连黄河东西两岸,是关中与河东的重要通道,之所以被河西的关中军弄断,是要阻止河东的并州军过河。
局势突变,暴风雨即将来临,而宇文述则是暴风雨里一只倒霉的飞鸟,稍有不慎,就要死于非命。
将近两年前,山南周军在时为杞国公的宇文亮率领下,通过武关道攻入关中,兵临隋国国都长安,宇文述作为内应,和梁士彦等人接应周军进入长安,成了‘反正’功臣。
其实隋国臣子当年都是周国臣子,待得隋国灭亡,这些‘迷途知返’的臣子们境遇各有不同,宇文述在河东任刺史,待遇还算过得去。
在朝代更替之际保住全家性命及家业,还有实职官做,宇文述觉得自己运气不错,他的长子宇文化及循例入宫宿卫,得天子亲近,也算运气不错了。
宇文述打算等时局稳定下来,看准机会找找门路,想办法往上爬,结果安稳日子没过上多久便大祸临头。
数日前宇文述收到儿子宇文化及的信,看完之后差点说不出话,因为他的儿子疯了。
宇文化及在密信中告诉父亲宇文述,他要协助天子诛杀权臣尉迟,无论成与不成,尉迟家的反扑都不是自家能扛得住的,所以赶紧逃去关中。
河东是尉迟家的地盘,只有坐镇关中的杞王宇文亮能和丞相尉迟对抗,但尉迟家势大,宇文家迟早要完,所以宇文化及希望父亲带着家人躲到终南山里,等得时局稳定之后再说。
宇文述看完信后只觉得全身冰凉,他没想到自己的长子宇文化及如此疯狂,胆敢协助傀儡天子刺杀权臣尉迟,这可是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宇文述当年接应入长安城的与其说是宇文亮,不如说是周军,他纯粹是见自己被杨坚猜忌迟早没有好下场,才奋力一搏来个‘迷途知返’,为的是保住自己全家性命。
虽然宇文述姓宇文,但宇文家的江山和他没关系,如今尉迟家势大,宇文述原本等着改朝换代做新朝臣子,结果孽子宇文化及来这么一出戏,他就被逼上绝路了。
宇文述收到密信的第次日,就是天子的大婚之日,同时也是宇文化及协助天子动手的日子,宇文述看完信呆了半响,赶紧召集家人逃亡。
时间仓促,来不及收拾太多东西,宇文述知道时间紧迫,只能让家眷收拾了一些必要的东西和盘缠,然后收拢部曲、家仆连夜逃往关中。
也亏得他跑得快,赶在并州军封锁沿途关隘之前一路南下跑到蒲州,又在关中军和并州军精锐争夺河桥时,强行冲上桥,赶在河桥被砍断前抵达西岸。
并州军主力随后抵达东岸蒲坂,宇文述见着关中军已经集结在西岸朝邑,心知宇文家和尉迟家已经决裂,此时此刻的想做的,就是咒骂儿子宇文化及。
孽子,孽子,孽子!!
宇文述真是被儿子给气得不行,他的长子宇文化及,本不是如此品性,只是自从那年宇文述次子宇文智及死后,宇文化及才性情大变。
当年的宇文智及顽劣不堪,作为父亲的宇文述都觉得自己生了个孽子,将来必然是个祸害,也亏得大郎能约束二郎,他才稍微放了些心。
后来宇文智及和当时的西阳郡公宇文温起冲突,导致被其算计丢了性命,宇文述好歹是父亲,对儿子的死颇为难过,但实际上也松了口气,因为孽子没了,不会连累家门。
结果现在倒好,长子又成了孽子,所作所为能够直接导致他全家被满门抄斩,宇文述原打算做墙头草,现在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和宇文家共存亡。
那就是一起死!尉迟有绝对优势,宇文亮哪里打得过!
宇文述不认为宇文家能翻盘,所以真是想把孽子宇文化及打得皮开肉绽,甚至想捆着儿子到尉迟那里请罪,但这样做根本没用,因为大家都会认为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指使儿子行事。
他实在想不通儿子是怎么回事,莫非为了傀儡天子的所谓亲近,就要压上全家性命?
可即便天子刺杀尉迟得手,根本就抗不过尉迟家的反扑,到时候还是个死!
事到如今多说无用,所以现在无论愿不愿意,宇文述都要投到宇文亮麾下,来个富贵险中求,虽然希望渺茫,但万一...
宇文述骑马边走边想,不知不觉被引到军中大帐,杞王宇文亮已先得部将来报,亲自出帐迎接:“濮阳公,别来无恙?”
顾不得失礼,宇文述开口说道:“大王,大事不妙了!”
宇文亮笑了笑,笑容有些无奈:“是啊,局势大变,若不是寡人亲自率兵赶到朝邑弄断河桥,恐怕尉迟总管麾下铁蹄已经踏入河西地界。”
凭借着儿子的信鸽通信,宇文亮已经知道邺城、晋阳发生的事情,虽然细节还不是很清楚,但局势已经很明显:尉迟翻脸,尉迟和宇文决裂了。
“原来...大王已经早有准备?”
宇文述有些惊疑不定,他觉得既然宇文亮能够及时作出反应,让并州总管尉迟勤的偷袭策略失效,那么肯定是事前有所准备,所以...
所以天子要动手,杞王是知道的?所以那孽子瞒着我做了这么大一件事!
想到这里,宇文述愈发恼火,他儿子宇文化及要行此大事,肯定已私下和杞王宇文亮联系,却一直瞒着自家父亲,宁愿相信外人也不相信自己父亲,果然是孽子!
“濮阳公。”
“下官在。”
“令郎做的好事。”
宇文述差点脱口而出‘孽子无状’,不过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犬子...莽撞行事,唉...”
他认为宇文亮肯定知道宇文化及参与刺杀尉迟之事,所以按着语境就不能说自己的儿子是“孽子”,宇文亮长吁一口气,继续说道:
“濮阳公父子的壮举,想来再过不久,便会天下皆知了。”
“壮举?”宇文述闻言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宇文亮见着宇文述的样子,不由得有些狐疑。
他事前并不知道天子和宇文化及的谋划,但认为宇文述既然是宇文化及的父亲,想来会知道大概消息,可如今看来,对方似乎也被蒙在鼓里。
“濮阳公不知道么?”
“唉,犬子事前什么也没说,就送了封信来,让我赶紧到关中投奔大王。”宇文述还是有所保留,他向来不把话说死,以便给自己留有余地。
宇文亮闻言笑了笑,望向东面的黄河,对岸旌旗招展,是并州军的主力抵达,若不是他有飞鸽传书报信,此时恐怕已经晚了。
河桥一断,敌军暂时过不了河,但这不是结束,而是大战来临前的短暂平静,他要是顶不过去,万事皆休。
“濮阳公,令郎挺身而出,为天子尽忠,如今社稷将倾,可愿与寡人一道,力挽狂澜?”
“下官敢不从命!”
。。。。。。
“哈楸!!”宇文化及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惊得附近树木上的鸟儿飞走,他看看左右,打了个尿震,将衣袍整理好后从树后转出来。
这种随地小便的行为有损他富贵郎君的身份,不过荒郊野岭的没那么多讲究,宇文化及也没那么矫情,所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据说被人惦记的时候会打喷嚏,宇文化及琢磨着肯定如果有人惦记他,头一个必定是丞相尉迟,第二个就是他父亲宇文述。
尉迟被他阴了,差点就阴沟翻船,所以咒骂他不得好死理所当然,而父亲宇文述被他蒙在鼓里,大难临头才知道实情,如今是否能逃到关中还是未知数,所以咒骂他也理所当然。
宇文化及如此连累父亲,称得上不孝,是个罪大恶极的孽子,但他不在乎,因为好歹留了封信给家里,逃不逃得掉,那就看弟弟的在天之灵保不保佑那不称职的父亲。
宇文化及之弟宇文智及,九年前被当时的西阳郡公宇文温算计而死,这个仇宇文化及记了九年,眼见着宇文温越活越滋润,父亲宇文述却从没有报仇的意思,他就坐不住了。
弟弟顽劣,一直不受父亲待见,想来在父亲看来死了也就死了,但身为兄长的宇文化及可是对弟弟的死刻骨铭心,所以他要报仇,不择手段的报仇。
现在成功了,尉迟家和宇文家提前决裂的,打得宇文亮父子一个措手不及,此时的宇文温还在遥远的岭表广州,等到他收到消息赶回山南,大局已定。
宇文家完蛋,宇文温即便没有战死,也必然和儿子们一起被拉去砍头,他的王妃肯定会改嫁,所以结局就是家破人亡。
如果两家对峙,宇文温也没好日子过,因为他的王妃和世子在邺城,世子迟早‘被暴毙’,王妃迟早要改嫁,就算是个烈妇,也终身不得同宇文温相见。
这种痛失至亲的滋味。宇文化及永世不忘,所以也要让宇文温好好尝尝。
一想到宇文温收到噩耗之后的表情,宇文化及就觉得快意非常,不过饥肠辘辘很快便将他拉回现实:恐怕宇文温没死,他就饿死了。
一阵肉香飘来,宇文化及寻香而去,却见武骑常侍刘居士和几个人正在烤野兔,而天子宇文乾铿坐在一旁发呆,周围散布着十余人,个个面色憔悴,都是那日乘坐热气球逃出宫的侍卫。
“陛下,兔子烤好了,请用膳。”
刘居士将烤好的野兔呈到宇文乾铿面前,却见这位目光呆滞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哽咽起来:“陛下!长公主定然无恙,还请陛下保重身体...”
那日宇文乾铿乘坐热气球出逃,千金公主为了减轻重量,自己跳了下去,宇文乾铿目睹姊姊在自己面前坠落地面,整个人几乎崩溃了,从那时起便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宇文化及见状赶紧安慰:“陛下,微臣之前试制热气球时,有工匠不慎从半空坠落,只是摔得鼻青脸肿,并无大碍。”
宇文乾铿闻言瞬间回过神:“此言当真!”
骗你的!
宇文化及如是想,当然说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当真,长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必然无恙。”
听得宇文化及这么说,宇文乾铿只觉得心中燃起了希望,他觉得姊姊历经磨难回到自己身边,肯定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所以坠落地面可能真的不会死。
念头通达了,宇文乾铿只觉得饥肠辘辘,接过烤野兔便狼吞虎咽吃起来,他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按说吃不了这种没有佐料的烤肉,但人一旦真的饿了,吃什么都是美味佳肴。
刘居士见着天子进食,便示意手下赶紧多烤几只,他向来喜欢打猎,所以即便流落荒山野岭,也能凭着简陋的武器,为大家猎获野物。
大家纷纷吃起烤野兔,宇文乾铿吃饱之后,顾不得天子威仪,用手背抹了抹嘴,开口问宇文化及:“宇文武骑,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乘坐热气球,借着东南风从皇宫里飘出来,飘出邺城,飘向远方,只是后来风向紊乱,好不容易落地之后,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没见有人来接应。
宇文乾铿有些着急,他还要召集忠臣义士聚集兵马,要和尉迟决战,所以不能再这样拖延下去,宇文乾铿觉得武骑常侍宇文化及足智多谋,既然策划了热气球逃生的绝招,那么必然还有后招。
宇文化及闻言愣住了,艰难的咽下一口兔肉,瞥了一眼天子以及左右,大家都眼巴巴看着他,这让他有些尴尬.
他哪里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本来策划此次行动,宇文化及就打算自己领着几个人逃,躲到某处隐姓埋名等着尘埃落定,谁曾料跟着一拨人,更要命的是天子就在身边,甩也甩不掉。
宇文乾铿一心想着要召集天下兵马和尉迟决一死战,宇文化及哪里愿意陪着天子去送死。
“呃,陛下,微臣以为...此事须从长计议...”
第一百二十八章 急中生智
被天子寄予厚望的宇文化及,觉得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原本的逃亡计划无法适用现在的情况,那么有些话虽然不中听,总归是要说的。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在心中酝酿片刻,宇文化及开始长篇大论,和宇文乾铿来个‘从长计议’。
首先,他们现在虽然逃出邺城,热气球的燃料也足,但在天上飘了不过一日便落地,想来距离邺城不算太远,虽然此时身处荒郊野外,但尉迟派出的兵马迟早会发现他们。
所以要尽可能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躲,但关键是确认如今所处位置。
那日热气球是借着东南风飘出邺城,因为风力很强,又连续飘过河沟,所以渐渐把追兵甩开,但到了后来风向变化多端,热气球并不是一直往西北方向飘,似乎有一段时间折向西南方飘去。
宇文化及的判断,他们如今应该是在邺城西侧方向,而现在所处的位置,能够清楚的看见西面有连绵大山,想来这就是太行山脉。
他们虽然乘坐气球飘出邺城,但没能飘过太行山,所以现在的处境实际上很危险,因为追兵是看着他们往西面走,那么一路追过来,极有可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所以接下来,是要想办法躲追兵,而不是急着找忠臣义士召集兵马。
宇文化及的初步判断让在场许多人默默点头,丞相尉迟的实力很强,邺城周边都是尉迟家的人,所以己方冒冒失失找人勤王,到头来的结果恐怕就是被对方出卖。
所以先得躲进山,然而他们这十几个人若是躲到山里,又能躲多久?
宇文化及见天子没有反对的意思,继续说下去,他认为山里猛兽多,即便没遇到猛兽,万一被毒蛇咬了或者被毒虫叮了那也很麻烦。
即便没有遇到这些危险,要在山里过日子,还得有一些必需品,譬如一些草药,被褥,换洗的衣物,还得有些诸如斧头等工具。
这些东西他们都没有,很难在山中长时间居住,所以总躲着不是个事,迟早要出山,那么,要往哪个方向跑呢?
很简单,哪里都能去,千万别去关中或者山南。
若按常理,他们应该跑去关中找杞王宇文亮,再不济也得往山南跑,但尉迟必然想到这一层,那么沿途关隘肯定重重设防,对于过往行人的盘查会越来越严。
从河北前往关中或者山南都要过黄河,并且只能从蒲津、风陵津、孟津、白马津几个要津之一渡河,对方只需守株待兔,一抓一个准。
更别说邺城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远在关中的杞王知道后肯定察觉形势不对,那么战事迟早爆发,届时到处都是兵马往来,他们这十几个人往关中或者山南去,很容易暴露行踪。
所以宇文化及的建议是反其道而行之,来个南辕北辙,偏不往关中或者山南逃,而为了避免尉迟派人搜山,他们在山里不能老待在一个地方。
太行山以东是大片平原,如果没有当地大族帮忙,他们想找个地方躲藏会很困难,除非跑到高鸡泊、豆子岗(卤亢)那种地域辽阔的芦苇荡里,但那种地方都是积年土匪盘踞之处,真要是去了,恐怕下场会很惨。
太行山以西即所谓河东之地,是并州总管府的地盘,尉迟必然会派人在各处要道盘查,那么他们往西去也是找死。
太行山是南北走向,南部是河阳(河内)地区,同样危机重重,所以宇文化及的建议是不如在山中慢慢往北走,待得躲过风头,根据时局再出山。
当然,在荒山野岭求生也不容易,但宇文化及认为,只要有干净水并能采集到野果打到野物,大家便能活下去。
眼下秋天即将到来,漫山遍野都是即将成熟的野果,只要无毒就能吃,所以熬上月余不成问题,但秋天过去冬天便会来临,那么到时候该怎么办?
大家身上的衣物单薄,如果天气转凉甚至下起雪,恐怕大家没饿死反倒会冻死,所以要趁着时间还早,派人四处弄些衣物被褥,以便冬天到来时御寒。
这就需要有人冒着风险到人烟密集之处采买,购买一些日常生活需要的东西,买东西需要钱,这不是问题,因为宇文化及随身带着散碎金银,足够买一些日常用品。
问题是谁去?
如今风声紧,尉迟要派人大规模搜索,当然不会明说要抓的人是天子,但肯定会以捉拿逃犯的名义,到处张榜公告,那么出去采买的人,因为不是本地人的缘故,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所以这些人面临巨大风险,并且说话口音还得注意,免得一开口说话就穿帮,因为越是穷乡僻壤,外地人就越显眼。
这些人还得聪明机警,能够随机应变,至少能做到和当地人接触时,不会讲话支支吾吾或者目光游移不定,让人一看就觉得心中有鬼。
当然最重要一条,就是忠诚可靠,不然出去后不说到官府出首,就是卷着钱财跑了,也会让剩下的人无以为续。
采买之事不能拖延,因为大家即将入山,到时候荒山野岭的到哪里去买东西?宇文化及的意思,就是抓紧时间,这几日最好能把最基本的必需品准备好。
他们从邺城逃出来,官府大规模追捕的行动还没铺开,也许有的地方不知道要抓他们这些‘逃犯’,所以即便有风险,也得抓紧时间去把所需之物备好。
“陛下,微臣的想法便是如此,还请陛下选几个可靠之人,尽快外出采买。”
话说到这个份上,宇文化及其实就差最后的毛遂自荐,因为他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让天子派自己去做这件事,那么他就可以带着两个手下溜之大吉。
虽然想过直接离开,但宇文化及判断刘居士那莽夫恐怕不是好像与的,更何况天子不会同意,所以急中生智想了这么个办法。
借故开溜,跑到某个偏僻寺庙或者道观,临时做个和尚或者道士蒙混过关,至于天子该怎么办,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宇文化及方才做了那么多铺垫,就是自认为天子派他出去的几率很大,因为是他想出法子用热气球帮助大家脱险,所以在天子看来忠诚可靠。
而他来邺城这一年多,有意无意学了些当地方言,只要不是长篇大论,就不会在交谈时暴露关中口音,而且他给天子的印象必定是足智多谋,出去采购一旦遇见问题肯定能够见机行事,所以...
“宇文武骑,不如你去为朕采买可好?”
听得天子这么问,宇文化及心中暗喜,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免得让人一眼就看出自己迫不及待,于是他答道:
“陛下差遣,微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怕口音有别误了大事...”
宇文乾铿闻言有些犹豫,因为对方说得有道理,宇文化及见状正要说明自己已学了河北口音,一旁的刘居士大咧咧开口:“既如此,那微臣愿去!”
此言一出,宇文化及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他额头上冒出汗珠,试图扭转局面:“刘武骑!你满嘴关中口音,一开口说话,别人就知道你不是本地人!”
“今类俺都站这儿蓝,嫩动俺试试!”
刘居士忽然发话,满口方言,让宇文化及听了之后哑口无言:这调调有点像河北口音,虽然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但肯定听不出关中味道。
“刘武骑,你也会说襄国方言么?”
宇文乾铿有些惊讶,他在赵王封国襄国郡长大,宫中的宫女、宦官有许多是当地人,所以听着刘居士所说方言,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回陛下,微臣在邺城时,常与各地豪杰把酒言欢,所以北地口音,不但听得懂,也能说上一二。”
刘居士没有宇文化及那么多花花肠子,他是真心想为天子分忧,而且也真的是会说一些相州及周边地区的方言,更何况有几名少年跟在身边,这些邺城及附近地区出生的所谓恶少年,口音可是很‘纯正’的。
宇文乾铿见着刘居士自告奋勇,不由得欣喜异常,在他看来刘居士和宇文化及一样,都是忠诚可靠,并且刘居士经常和‘各地豪杰’把酒言欢,那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肯定是有的。
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欣慰的拍拍刘居士肩膀:“既如此,那就由刘武骑找个机会去采买吧。”
宇文化及眼角不停的跳,一个开溜的机会就这么没了,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故作佩服状:“刘武骑如此多才多艺,真是让人佩服。”
话不投机半句多,宇文化及方才说了那么多话,为的就是让自己有机会脱身,结果到头来什么都没捞到,一时间意兴阑珊,告退后到一旁树下闭目养神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冠洒在地上,光影斑驳间,一行人倦意上涌,不知不觉打起盹来,因为一会还要逃命,所以大家要抓紧时间休息,就在这时,上空传来一声哀鸣。
宇文化及抬头看去,却见一物从天而降,刚好落在众人所在空地上,定睛一看却是只大雁。
天赐之物,不拿白不拿。
宇文化及如是想,随后却面色一变,因为他看见大雁身上插着一只箭,此情此景,让他想起自己打猎时的情景,刘居士等人见状也很快反应过来,纷纷起身护着天子离开。
有人打猎,这大雁就是猎物,如果打猎的人是寻常猎户倒也罢了,大不了杀人灭口免得暴露踪迹,可万一是大队人马游猎,那么他们就完蛋了。
不要说权贵子弟游猎,就是一般的豪强大户子弟打猎,其排场都不会小,随从很多,分工不同。
有外围清场的,有负责驱赶猎物的,还有负责飞鹰走狗的,而一旦让对方发现他们这十余人躲在荒郊野外‘鬼鬼祟祟’,必然会围上来问个明白。
他们的身份很敏感,即便说谎隐瞒身份,可对方只要多打听一些,迟早会发现破绽,到时候可就全完了!
宇文化及和刘居士很快想到这一点,所以才急着护送天子离开,奈何天意弄人,四周响起犬吠声,越来越密集,又有许多人吆喝着向这边过来,没走多远,便被人发现行踪。
“哎,那边有人啊!”
“莫不是自家人?”
“不可能,人都在我这边....哎,你们是做什么的!!”
眼见着逃不掉,宇文乾铿有些焦虑,刘居士看看四周,发觉追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一咬牙向宇文乾铿行礼:“陛下!得罪了!”
见刘居士将脏兮兮的手往自己脸上抹,宇文乾铿十分诧异:“刘武骑,你你你你...”
“陛下!陛下虽然已更换衣物,但为避免身份泄露,请陛下扮作微臣奴仆!微臣得罪了!”
“啊?啊...”
宇文乾铿不是傻瓜,很快便回过神来,知道刘居士这是为他好,免得一会被人盘问时露出马脚,而刘居士如此行事,承担着最大风险。
他们在热气球落地后,想办法换了一身衣物,隐去了身份,但毕竟在这里是生面孔,一旦打猎的人认为他们有问题,肯定会先抓起来再说。
作为‘郎主’的刘居士怕是会被严密看守,而作为随从的他们,相对来说逃命的机会大些。
事到如今,宇文化及即便再有心思,也知道天子的身份不能泄露,所以对于刘居士的急中生智没有反对,他们刚来得及对了几句‘口供’,便有牵着猎犬的队伍出现在周围。
“尔等是何人?在此作甚?”
面对来人的质疑,刘居士强装镇定,尽量用所谓的‘河北口音’解释说他们遇到贼人,马匹被夺只能落荒而逃,因为慌不择路,误打误撞跑到这里来。
为避免对方生疑,他不是急着要求离开,而是主动提出要见见“你家郎主”,以便寻求帮助返回家乡,他日必有重谢。
刘居士身上多处受伤,不过并无大碍,也亏得之前换了身衣物,看不出血迹斑斑,他常年和所谓‘英雄豪杰’往来,所以练就了自来熟的本事,信口胡诌也不会脸红。
对方领队见着他如此坦荡,敌意消退了些,但依旧警惕的打量起在场众人。
在其看来中,这些人带着弓箭和佩刀,肯定不是什么手无寸铁之辈,不过这年头长途跋涉,随行人员带着刀箭防身也没什么奇怪的。
说是赶路却没马,那么这些人自述遇到贼人抢去马匹,不得已步行逃命,跑到这荆棘丛生的野地里,也说得过去。
领队派数人回去禀报,片刻之后转回,领队听其耳语,向刘居士行了礼:“不知郎君如何称呼?我家郎主有请。”
“某姓方,不知贵主如何称呼?”
“原来是方郎君,请这边走,方才所问,一会见了我家郎主便知道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面熟
一片宽阔的草地,被步障隔出几块区域,其内传来欢声笑语,宇文化及边走边听,发现那些说话的人,既有妇女也有儿童,看样子这是一个大户人家携家眷出游。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富贵人家出行郊游,一般会拉起步障,遮挡风尘以及旁人的视线,尤其女眷出行时,步障必不可少,免得被路人一个劲的盯着看,那样会让女眷们极其不自在。
而在郊外游玩时,也会拉起步障,如同围墙一般,在野地里圈起一个临时府邸。
步障有两种形制,一种是如同墙壁般的长形固定步障,另一种是方形活动步障,以横梁展障,梁中间接一竖杖,由仆人手持,可以随人移动。
此种活动步障又称‘行障’,富贵人家的女眷下车,即用行障遮挡,免得被居心叵测之徒见着如花容貌,心生龌蹉想法。
同理,在野地里游乐时拉起步障围成院落,也有防止他人窥探的作用,不过此时的宇文化及急着逃命,可没心思窥探步障后面的女眷是何容貌。
人靠衣裳马靠鞍,对于富贵人家来说,要想彰显自己的尊贵地位,不可能光靠自己的衣着,出行时各种能摆出排场的东西,都要发挥作用,而步障便是其一。
晋时,王恺和石祟斗富,就比试过各自的步障有多豪华:王恺作紫丝布步障四十里,石祟随后作锦步障五十里作为反击。
紫绸和蜀锦价值不菲,用来做步障,可想而知两位多有钱,宇文化及经常与人出游打猎,用的步障虽然不至于那么奢侈,但也当然不会是普通布匹,他就是想看看,这户人家的‘成色’如何。
因为左右有人夹着,宇文化及不可能靠近了看,不过这步障的成色他倒是看出来了,是再寻常不过的布,所以这户人家似乎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
之所以要判断对方的‘成色’,是因为宇文化及担心对方认出自己一行人,他们是皇宫侍卫,天子又在队伍中,如果是经常入宫的官员武将,恐怕就会认出他们来。
现在宇文化及初步判断,对方最多是一般的地方豪强,因为除了步障,他还发现进进出出的几个侍女,其衣着很寻常,没有什么绫罗绸缎。
不说别家,就是他自家的侍女,穿的都比对方不知好多少倍,更别说他家出游时,所用步障都是丝绸制成,所以宇文化及觉得对方的郎主即便当官,也未必有机会入宫,所以不太可能认得他们。
即便有官职,想来官位也不是很高。
他想到这里心中稍定,对于一会能否骗过对方比较乐观,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怕天子出纰漏,所以宇文化及特意跟在宇文乾铿身边,以便随机应变。
一行人被引到步障一隅,没过多久有仆人搬来胡床、食案,意思是请这些不速之客歇息歇息。
宇文乾铿身为天子,无论到哪里都是最尊贵的人,所以习惯性向着首座走去,被眼疾手快的宇文化及轻轻扯住,他先是一愣,随后回过神来。
刘居士现在是这一行人的郎主,他是仆人,所以仆人就得有仆人的样子,然而宇文乾铿哪里知道仆人的样子是什么,只能跟着宇文化及站在刘居士身后。
郎主见客,仆人即便能够侍立身后,也不能东张西望,更不能直视客人,因为这样作很失礼,宇文化及见着宇文乾铿东张西望的样子,赶紧低声提醒几句。
为了避免露出马脚,他索性和另一名侍卫组成人墙,把宇文乾铿挡在后面,省的一会做出什么失礼之举,让对方看出破绽。
对方命人端来许多食物和清水,请他们一行人尽情享用,宇文乾铿这次倒是知道轻重,没有摆出架势等人将食物奉上。
刘居士虽然先动手吃起来,却特意留了一块最好的烤肉,由天子食用。
不知过了多久,步障外人影晃动,数人走了进来,当先男子身着常服,面白无须,年近三十,身材魁梧。刘居士在看清那人样貌之后惊得冷汗瞬间冒出来。
这人他见过,至于对方认不认得他,那就是在两可之间。
皇宫禁卫,分禁军、侍卫,禁军有六率,即虎贲率、旅贲率、射声率、骁骑率、羽林率、游击率,每率分左右,有上士、长中士、下士为统领之官。
骁骑率随同天子出行,负责外围警戒,而身为武骑常侍的刘居士等人,则跟随天子左右,刘居士和骁骑率长尔朱最相识,虽然只是点头之交,但终归是面熟。
尔朱最人称尔朱三郎,刘居士某次出宫回府时,碰巧看见尔朱最与其二兄在止车门交谈,双方有一面之交,那位尔朱二郎尔朱休,就是眼前之人。
刘居士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他虽然和尔朱休只是一面之交,对方未必记得他,而且也未必知道他和天子逃出邺城,但他不知道对方见没见过天子,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双方寒暄一番分主宾坐下,那名男子果然是尔朱休,今日携家眷郊游,顺便打猎助兴,结果却遇见了落难的‘方郎君’。
尔朱休并未报出自己的官职,想来是没打算和萍水相逢的‘方郎君’有什么深交,不过他依旧关切的问起到底发生了何事。
刘居士见着对方没认出自己,暗暗松了口气,然后现编了一个故事,说他和从弟(族弟)从河东返回襄国,未曾料遭了贼所以落难至此。
细节不敢说那么多,能含糊的一律含糊,他在邺城广交豪杰,所以对河东到邺城一带的地名算是熟悉,说起来头头是道,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身为从弟的另一位‘方郎君’(宇文化及),适时插话,说起近日的悲惨遭遇,那叫一个顿足胸。
他虽然不不认得这位尔朱休,但见着刘居士后背被汗水打湿,心中暗道不妙,赶紧和刘居士一起演戏,他就怕刘居士惶惶张张的样子让对方起疑,到时候可就完蛋了。
尔朱休虽然坐在他们面前,但身后站着十余名彪形大汉,更别说步障外还有手持弓箭的家仆,他们要发难,根本就没有胜算。
刘居士虽然出了一身冷汗,但好歹说话没有颤音,而站在宇文化及之后的宇文乾铿,听得尔朱休的名字后,不由得手心出汗,因为他在奏章上看见过这个名字,甚至还见过对方。
开府将军尔朱休,其弟尔朱最是禁军骁骑率长,宇文乾铿不知道尔朱最是不是丞相尉迟的人,但知道对方肯定不是自己人,而尔朱休曾经入宫见过他,所以一旦被对方认出来...
宇文乾铿只觉得心跳加速,但更多的是庆幸,因为方才若不是刘居士急中生智,将他的脸抹黑又让他做随从,一旦现在是他坐在前面和尔朱休说话,恐怕很快就会被对方察觉。
谈话不知持续了多久,一名仆人入内在尔朱休耳边低语,刘居士见状紧张起来,想要去摸刀柄,却见着尔朱休身后随从目光如炬,只能老老实实坐着。
对方若是借故离开,恐怕是识破他身份,趁机出去安排人手,然后来个掷杯为号,将他们一网打尽。
刘居士刚想到这里,尔朱休起身,向他拱拱手:“方郎君请稍待片刻,家中有事,我去去就来。”
第一百三十章 往事
尔朱休离开,刘居士不由得捏了一把汗,他不确定对方是认出他却假装没认出来,还是真的没认出来,如今步障外有许多人,万一待会唿哨一声冲进来抓人,那该怎么办?
即便他们强行冲出去,但行踪随后便会暴露,能否在进山前甩掉追兵还是未知数。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刘居士留意到对方有家眷,但他们所处位置距离家眷颇远,而且对方不可能毫无戒备的让他们来到这里,所以挟持家眷以脱身的想法,恐怕很难实行。
所以只能在这里等死么?
宇文乾铿也察觉出现在的情况有些微妙,他虽然一直低着头,避免被尔朱休认出来,但他不知道对方认不认得刘居士、宇文化及,或者认得其他侍卫。
如果对方认出自己,然后借故出去布置,那么等下恐怕就会翻脸了。
一想到这里,宇文乾铿就觉得逃亡之路崎岖难行,他好不容易从尉迟的手掌心里逃出来,结果现在却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算现在能够瞒过对方,那么接下来呢?他该何去何从?
杞王宇文亮远在关中,想要逃到关中地界那是难上加难,同样,若是想往山南逃,能否逃过黄河都不一定,尉迟肯定会派出兵马到处搜索他,所以只能往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岭逃。
这样东躲西藏,即便在山中躲过敌人的搜索,可等到风声过后跑出山,那时候天下局势会变成什么样子?
宇文乾铿身为大周天子,即便没有实权,但至少还代表着大义,他觉得自己若能跑到杞王宇文亮那边,然后号召忠臣义士起兵勤王,不敢说击败尉迟,至少能保住半壁江山。
可如今他根本没办法逃到关中或者山南,那么尉迟大可以对外宣称自己卧病不起,所以本就处于劣势的杞王,连大义名分都没有了。
然而急归急,宇文化及说得没错,眼下是保命要紧,至于以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宇文乾铿正心乱如麻间,听得脚步声起,抬头一看,尔朱休走了进来,观其神态,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方郎君,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呃,我等急着赶路,奈何没有马匹,身上盘缠损失殆尽...不知...呃...”刘居士沉吟着,他在考虑若是一个真正落难的人,此次此刻会怎么做。
“方郎君遭此劫难,是否需要报官?”
“啊,当然,当然要报官!”刘居士忙不迭点头,尔朱休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的官职,所以他也只能装疯卖傻,“奈何我等连马都没了,看如今的天色,恐怕连城都进不去。”
说到这里,刘居士决定赌一把,他有些‘难为情’的向尔朱休请求,希望对方能帮他们一把。
尔朱休在附近有庄园,所以刘居士打算厚着脸皮在对方庄园里投宿,这种请求太过突兀,对方如果真没认出他,就会把他们当做来路不明的过客,绝不会轻易答应留他们在庄园里过夜。
“啊,方郎君落难,按说我该施以援手,奈何有家眷在多有不便...”尔朱休有些歉意的回答,刘居士闻言一喜,宇文化及也有些小兴奋。
“不过我等既然萍水相逢,那就是有缘,这样吧,我安排马匹、盘缠,让方郎君继续赶路如何?”
“这这这,方某...”
刘居士这下可是真的激动得说不出话,他没想到尔朱休竟然如此慷慨,心中只道自古燕赵多慷慨之士,虽然不知尔朱休是否燕赵人士,但如此豪爽,真是有江湖豪杰风范。
宾主双方一番推让之后,尔朱休做了主,让仆人去准备马匹、盘缠,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便准备完毕,尔朱休亲自送刘居士一行到官道旁。
刘居士按耐住心中狂喜之情,和尔朱休道别,一行人策马扬鞭,沿着官道向邺城方向而去,不是他们要来个灯下黑,而是既然已经和尔朱休说了要赶往邺城,那就得做个样子,等走远了再掉头。
尔朱休定定的看着刘居士一行的背影消失在远方,转回步障一隅,那里的榻上坐着一名老者,须发皆白,正在凉伞下闭目养神。
“你们都退下。”
“是。”
所有人都退下,即便是步障外警戒的人也退到十余步外,尔朱休走到老者身边,扯过一张胡床坐下。
“陛下走了?”
“是的。”
“盘缠够用么?”
“只要陛下节制着用,足够了。”
老者闻言没有再说什么,尔朱休沉默片刻后低声问道:“父亲,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三郎传来的消息,你是知道的。”尔朱敞睁开眼,轻声说话,即便此时只有他们父子俩,也得提防隔墙有耳,毕竟今天的事情,一旦不慎走漏风声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马上让人送信给三郎,信里写一些家中琐事,然后在信里提一句,说今日碰到几个落难之人,见其可怜便送了马匹和盘缠,然后他们往南走了。”
“父亲这是?”
“让管家亲自去送信,然后口头转告三郎,说你事后觉得这几人来路不明有些可疑,三郎听了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尔朱休闻言默然,尔朱敞絮絮叨叨说下去:“邺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天子于大婚之日,被逆贼宇文化及、刘居士刺杀,据说如今身负重伤、卧病不起...”
“丞相说天子遇刺身负重伤,正由御医施救,那么方才你看见的那几位,作何解释?”
“孩儿不知道。”尔朱休说完又补充一句:“父亲为何要救陛下?又为何要通风报信?”
“太祖于我有恩,所以不忍见其苗裔落得惨死,而纸包不住火,此事迟早传到丞相耳中,所以要避祸,只能让三郎去报信,然后让追兵南辕北辙。”
“陛下莫非不会往南而是往北逃?”
尔朱敞笑了笑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看向远方,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为父当年东躲西藏,靠的就是南辕北辙,陛下若有心,想来知道该如何行事。”
见着父亲有些疲惫,尔朱休告退,尔朱敞靠着凭几闭目养神。
他的儿子尔朱休,方才不但认出不速之客里为首那位是武骑常侍刘居士,还认出另一位是武骑常侍宇文化及,更是认出混在人群里的那名年轻人,是当今天子宇文乾铿。
如果把宇文乾铿等人抓了,交到丞相尉迟手中,可想而知此举会给尔朱家带来如何的荣华富贵,但尔朱敞做不到,因为他欠周太祖宇文泰一份情,更是因为他和宇文乾铿同病相怜。
尔朱敞,姓尔朱,这个家族,当年可是比如今的尉迟氏还要如日中天。
那年,韩陵之战,尔朱氏大军被曾经的部将高欢以少胜多,兵败如山倒,高欢乘胜追击,要将尔朱氏斩草除根。
跟着母亲住在皇宫里的尔朱敞当时才十余岁,眼见大祸临头,侥幸从宫墙洞里钻出去,在大街上遇见一群孩童在戏耍,他便将身上的锦衣玉带换了对方的布衣,得以逃过一劫。
然而噩梦还没有结束,高欢派人四处缉拿尔朱氏余孽,年幼的尔朱敞惶惶然如同一条丧家犬,即将穷途末路时若不是得一位老妪收留,他就完蛋了。
辗转各地躲避追兵,尔朱敞最后一咬牙逃到关中投了西魏,得丞相宇文泰任用,凭着战功逐步高升,才有了如今的家业。
宇文泰的直系血脉,如今就只剩下宇文乾铿,所以尔朱敞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那种事。
当年他走投无路时被人救了,后来将那老妪接到家中奉养,而宇文泰的恩情,就在今日来报答,走投无路的宇文乾铿,需要他的帮助。
对方此时的心情,尔朱敞能理解,因为当年他就经历过,那种绝望的感受,即便是现在想起来也让他觉得不是滋味,所谓感同身受便是如此。
然而天子要救,但也不能让自家大祸临头,所以他让儿子不要说破,假装认不出对方,只是当做行善积德送马匹、盘缠。
这样也是避免一旦这些人中有人被俘,供述尔朱敞父子认出天子故而出手相助,到时候他家可是会被尉迟下令满门抄斩,而立刻写信送到身在邺城的三郎那里,也是为了‘自证清白’。
然而尔朱敞想的事情不止这些,当年的尔朱氏如日中天,然后是日薄西山;取而代之的高氏同样如日中天,依旧日薄西山。
然后宇文氏击败高氏统一北方,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却还是迎来了日薄西山。
而如今的尉迟氏,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可在饱经苍伤的尔朱敞看来,所谓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尉迟氏这一轮红日,又能在天上待久?
尔朱氏的江山,丢了就丢了,高氏灭亡,仇人已经没了,身为尔朱氏苗裔的他,经历了数十年风风雨雨,什么事情都已经看淡。
当年的亡命少年,如今已是垂垂老朽,只求儿孙平平安安,只求行事问心无愧。
不知过了多久,尔朱敞睁开眼,起身走了几步,抬头看着蓝天,长吁一口气:“蜀公,令郎做的好事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冒名顶替
黄昏,旷野一片昏暗,时不时响起野兽的嚎叫声,听起来有些渗人,夜幕即将降临,这些徘徊在野地的夜行走兽无法袭击有围墙的村落,但对于连夜赶路的旅人却是巨大威胁。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躺在榻上的宇文乾铿,倾听着驿站外的动静,刚刚涌上来的倦意,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该落荒而逃的他们,如今骑着高头大马,堂而皇之住进了驿站,不仅吃了一席丰盛的晚膳,还能洗个热水澡,又有地方睡觉。
当然这都是刘居士使了钱,让驿丞得了好处之后才换来的待遇。
钱从哪里来?来自尔朱休赠送的盘缠,这些盘缠省着些花,足够支撑较长一段时间的开销,也多亏了对方送的马匹,让他们能实施一个风险极大的行动。
冒名顶替,到驿站投宿。
诈称是官员家属,要到其任职地投亲,主角当然是‘郎君’刘居士,其‘从弟’宇文化及,还有随从宇文乾铿及其他人。
这种投奔家人的情况很正常,许多官员到外地上任,一开始未必携带家眷同行,而是到任后站稳脚跟,再把家人接过去,而子侄来投奔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问题在于这个官员的名讳、官职不能信口胡诌,至少要有出处,毕竟驿丞虽然官职卑微但见多识广,如果编出来的谎话不能自圆其说,很容易被其看穿。
宇文乾铿一行要往北走,报出来的官员当然要在北地任职,而且官职不能太低,否则驿丞不会通融。
不过这难不倒宇文乾铿,因为他虽然没有亲政,但时常看奏章,知道大概的人事任免,所以对于北地州郡的地方官,还是能记得许多人的名讳。
他仔细想了想,想起不少人名,但大多不合适,因为这些人任职已有一段时间,于公于私都可能频繁派人往来邺城与任职地之间,那么驿站的驿丞极有可能知道对方一些情况。
譬如家中没有儿子的,你自称是其儿子,那会当场被人识破;譬如其子年纪三十四,你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去冒充,也会被人识破。
但宇文乾铿还是想到了几个人名,仔细筛选最后确定了一个。
精心策划一番之后,宇文乾铿一行以该官员家属的身份成功住进驿站,按说他们一没凭证二来面生,驿丞完全可以不接待,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又加上刘居士和宇文化及口舌功夫了得,所以就这么住下了。
这样的行为极其冒险,因为驿站的往来官吏、信使很多,虽然大家都把样貌修饰了一下,可一旦有人被认出来,那就全完了。
然而正是因为风险大,成功率也很高,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因为官府的注意力集中在邺城数十里甚至百里之外,认为他们没有马,逃亡的方向是太行山脉,所以反倒会忽略邺城以北近郊地区。
没多少人会想到他们会有马,会往北走,更没人会想到他们还敢投宿驿站。
与其在荒郊野岭风餐露宿,还不如冒险跑到驿站过一夜,顺便准备一些必需品,次日一早立刻出发北上,到了真定地界,走井陉转入太行山脉中,在山里躲上数月,避避风头。
这是宇文乾铿和刘居士、宇文化及商议过后做出的决定,如今看来成功了一半,大家在驿站吃饱喝足,洗了个热水澡,偷偷将身上伤口清理了一下,待到明日一早便能启程。
宝贵的休息、准备必需品的机会,是宇文乾铿决定冒险投宿驿站的原因,打着某官员的名号,可以花钱从驿站获取急需的被褥、工具等必需品,即便日后身份暴露,他们早就跑远了。
跑到山里躲上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出山打听消息,根据形势再做打算。
如果杞王宇文亮抗住了尉迟的进攻,那么他想办法逃去关中;如果杞王败亡,那就意味着大势已去,他就从此隐姓埋名,世间再无宇文乾铿。
若真是这样的结局,真的很凄凉,所以宇文乾铿不甘心,他认为朝中还有心向宇文氏的忠臣义士,开府将军尔朱休就是其中之一。
宇文乾铿一开始还暗暗庆幸,认为尔朱休当时没有认出他们一行的身份,不过后来越想越觉得对方可能已经认出了,之所以没有说破还赠送马匹、盘缠,就是为了暗中帮助他们。
这只是宇文乾铿自己的猜测,也许对方是真的没认出来,然后就当行善积德做件好事罢了,但宇文乾铿觉得他能从邺城顺利逃出来,关键时候得人相助,一定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所以他认为尔朱休肯定是认出了他,但迫于时局不敢声张,只能假作不知,以赠送马匹和盘缠的形式来帮助他。
这样的人肯定不止一个,朝野内外的文臣武将之中,心向周室的人肯定不会少,他们是迫于尉迟的淫威,不敢在明面上表示对天子的支持。
当年尉迟迥在邺城拥立他为帝,号召天下兵马起事反杨,有人响应是因为本就归尉迟迥管辖,而有的人却是因为认可尉迟迥所竖匡扶周室的大义旗帜。
所以即便如今尉迟氏势大,但其实有很多人未必愿意看着尉迟改朝换代,更别说先前效命于尉迟迥的人,未必真心愿意效命于尉迟。
那么只要杞王能够站稳脚跟,只要他能够逃到关中,号召天下兵马勤王,那么不是没有扭转乾坤的可能。
想到这里,宇文乾铿不由得兴奋起来,可随后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一个自己一直忽视的问题。
身为天子的他逃出邺城,当然知道邺城皇宫里没有了天子,可丞相尉迟控制着皇宫,那么只要封锁消息,然后对外宣称天子遇刺身负重伤需要休息,然后找一个人来假扮他,那该如何是好?
天子的威仪,是靠着大驾卤簿,还有文武百官来衬托的,宇文乾铿一行十余人,随便跑到一个州郡官署,宣称天子落难至此,召集各地兵马勤王,有谁会信?
而尉迟身为都督中外诸军事的丞相,说天子在皇宫里安然无恙,那么大家即便心中嘀咕,也不敢不认。
宇文乾铿本人身在外地,当然知道邺城皇宫里的所谓天子是假货,但别人就不知道了,那么他即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声嘶力竭说自己是天子,别人只会当他是疯子。
更让宇文乾铿焦虑的是,身在关中的杞王宇文亮,一旦认定他已经身亡,那么很有可能会即位称帝,到时候他跑去关中,让宇文亮如何自处?
难道要宇文亮退位?那怎么可能!到时候他会被对方认定是假的!!
宇文乾铿想通了当前局势,不由得焦虑万分,先前和宇文化及、刘居士商定的策略,现在看起来也是一条死路,他必须尽快赶到关中,否则就全完了。
必须让世人知道,天子逃出了邺城,天子还活在人世,只有这样,杞王宇文亮才不会认定他死了,继而在关中称帝,而邺城里的那个假天子的身份会暴露,让世人都知道尉迟的阴谋诡计。
然而要逃到关中或者山南又谈何容易?若往南边的黄河要津前进,沿途关隘的搜查必定越来越严,他们的行踪或者身份迟早会泄露。
如果南辕北辙往北跑,安全是安全些,但时间拖得太久,即便杞王在关中站稳脚跟,到时候宣布天子遇害然后即位称帝,那么他再逃去关中又有何用?
届时,除了隐姓埋名苟活于世,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宇文乾铿在驿站里越想越焦虑,而驿站外官道上,大队人马正在接近,这支队伍夹杂着许多马车,其上不但有行李,还有家眷。
眼见着日落在即,驿站就在眼前,队伍的行进速度反倒放缓了些,有数骑加快速度,要提前抵达驿站打点,为队伍在驿站下榻做准备。
夜幕降临,驿站早已关门上闩,这几人拍了半天门,驿卒才打开小门门窗,双方交谈了一会,来人又出具了文书,驿卒借着火光仔细看了看,才最终确定这是北上赴任的官员携带家眷投宿。
官员携带家属赴任,可以凭着文书名正言顺在沿途驿站投宿,驿卒很快便打开大门,而队伍也刚好抵近驿站。
驿丞招呼着驿卒们准备厢房,他刚吃完饭正打算打个盹,却得手下来报说有赴任的刺史携带家属投宿,他不敢可怠慢,所以赶紧出来接待。
驿站每日都有官员往来,无论官职大小,他这个小小驿丞都不敢也不想得罪,驿丞很快便和来人攀谈起来,这些人虽然是仆人,但可以从其口中套出许多关于自家郎主有用的消息。
“我家郎主半路上耽搁了,所以车队此时才到,多有不便,还请包涵。”
对方说起话来很客气,驿丞放心些许,毕竟有什么样的郎主就有什么样的仆人,他和对方又谈了几句,得知其郎主身份,不由得笑道:
“哎呀,使君的大郎君已经先行一步在驿中住下了!”
“哈?我家大郎君已在驿站住下了?”
。。。。。。
“哈?驿丞说我已经在驿站住下了?”
驿站外队伍里,一名骑马的年轻郎君听得仆人来报,不由得愕然,他就是家中大郎,此次此刻还跟着父亲以及家人在驿站外,从没有先派人到驿站安排住宿,怎么就变成“已经在驿站住下了”?
他一口关中腔调,虽然年纪轻轻,颌下胡须却很明显,样貌端正,身材魁梧,马鞍旁挂着弓箭,看上去就是一个弓马娴熟之人。
思索片刻,他冷笑一声,调转马头来到队伍中列,向着一名骑马的独目中年人行礼后说道:“父亲,好像有人冒用父亲与孩儿的名义在驿站投宿。”
“嗯?”
杨素闻言一愣,随即完好的右眼闪过寒光,他这一年多来霉运不断,隋国灭亡,他投降后又成了周国臣子,因为曾经袭击天子车驾,差点被问罪,后来免于处罚,可前途就不要想了。
好不容易疏通门路,求得一官半职,却是被派去玄州(幽州总管府治下)那破地方任刺史,这倒罢了好歹是个刺史,未曾想出邺城时又被人刁难。
邺城前几日出了大事,天子大婚时被刺客刺杀身负重伤,如今满城都在缉拿逆贼,门禁严苛了许多,而杨素带着家人上任,车队规模不小,出城门被司门故意刁难,花钱消灾不说,还憋了一肚子气。
出城时耽误了时辰,导致抵达驿站时天色已晚,结果居然被人冒名顶替在驿站骗吃骗喝,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年头冒名顶替骗吃骗喝的事情不少见,甚至还发生过有人假冒新任郡守上任、做了数年官才被人识破的事情,杨素只笑他人是傻瓜才会被骗,结果如今轮到他和家人被人冒名骗吃骗喝。
气归气,杨素的思路可没有被干扰,他问长子杨玄感:“你们说破此事了么?”
杨玄感笑道:“没呢,说破了多无趣。”
“好,好...”
杨素也笑起来,他的儿子杨玄感年幼时反应有些慢,旁人都说这是痴呆儿,只有他对儿子有信心,杨玄感长大后愈发聪慧,而现在,就是让其施展手段的时候了。
“大郎,你看着办吧。”
“是,父亲。”
杨玄感笑了笑,自家这一年多诸事不顺,父亲郁郁寡欢,他也十分不爽。
今日出城被司门刁难,对方拿着鸡毛当令箭,居然要女眷一个个下车接受检查,这种公然调戏气得他差点拔刀。
对方如此行事就是索贿,可其他出城的人行贿几十文就放过,他们家花了足足十贯才保得平安,杨玄感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却没办法发作。
他的父亲杨素,大象二年后成了隋国臣子,率兵奇袭周国天子车驾差点得手,隋国灭亡之后好歹保得全家性命,作为大节有亏还得罪过天子的人,杨素硬不起来。
被身份卑微的司门刁难,杨素还得亲自陪笑脸,杨玄感看着父亲唾面自干,只觉得悲愤万分,如今又被人冒名顶替骗吃骗喝,他再也忍不住了。
杨玄感胸有成竹的领着十几个部曲走进驿站,他要见识见识这些骗吃骗喝的宵小是何等样人。
且带我来陪尔等好好玩玩!
第一百三十二章 真真假假
冒名顶替之人既然敢如此行事,要么有恃无恐,要么自作聪明,杨玄感虽然决定戏耍一下对方,但也提防着对方狗急跳墙,所以带着人手,就等一会揭穿对方真面目后一举拿下。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既然是要戏耍,那么一上来就说破可就真的无趣,杨玄感决定先给自己伪造一个身份,然后逗弄那胆大包天之人,一步步将其谎话拆穿。
骗子既然敢冒名顶替,那么有可能对杨家的情况比较熟悉,所以那么他伪造的身份必须和‘杨玄感’的亲疏关系不远不近。
若关系近了,对方一听就知道见面后必然被识破,很可能就直接翻墙逃跑,若关系远了,对方可以拒绝见面。
不远不近的关系,那就是堂兄弟或者表兄弟,杨玄感出身弘农杨氏,有许多堂兄弟,他本打算假冒认其中一名,但想了想还是决定改。
堂兄弟的关系还是近了一些,容易引起那骗子的警觉,所以他决定从母族这边入手,杨玄感母亲出身名门望族荥阳郑氏,他自然有几个表兄弟。
这几位表兄和他杨家往来不是很多,而骗子极有可能熟悉杨家的情况,那么听说是罕有来往的表兄弟求见,想来会壮着胆子出来演戏,那么就是一个引蛇出洞的极好办法。
杨玄感想了一个表弟的名字决定暂时冒认,不过他在见着郡丞前,却让一个心思活络的随从来冒认,他简单交代了几句,转身退出了厅堂。
他可不想亲身犯险,被狗急跳墙的骗子挟持,到时候丢脸且不多,还有性命之忧,所以杨玄感决定在厅外布置,一会将这伙骗子全部抓起来。
驿丞派人找到已经住下的‘杨玄感’通报好消息,说其表弟‘郑虔’恰好投宿驿站,想和他见上一面。
冒名‘杨玄感’的刘居士,用完晚膳之后正在休息,他身上伤口正在愈合,加上体力消耗较大,所以躺在榻上呼呼大睡,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有些错愕。
正所谓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他冒名顶替,担心的就是被正主识破,但这种事情的概率太低,所以刘居士和天子以及宇文化及才决定冒险。
如今刚在驿站住下,就来了个‘杨玄感’的表弟‘郑虔’,事情如此之巧,让刘居士的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扮作他从弟的宇文化及,还有扮作他随从的宇文乾铿,此时都住在隔壁,所以刘居士说自己风尘仆仆先洗个澡再见客,让驿卒出去复命。
他转到隔壁,和天子、宇文化及商议一下对策。
当年杨坚受禅建立隋国,杨玄感之父杨素、刘居士之父刘昶、宇文化及之父宇文述都成了隋臣,所以杨玄感、刘居士、宇文化及之间关系不说密切,却是时长见面而且还是比较熟悉的。
刘居士知道杨玄感的母亲郑氏出身荥阳郑氏,所以杨玄感有姓郑的表弟没什么奇怪,他当年在长安时,大概知道杨家的情况,所以此次冒名顶替,也有一些底气。
杨素一家与其妻族的往来似乎不是很频繁,杨玄感的表弟似乎不止一个,所以这个‘郑虔’未必对杨玄感的样貌记得很清楚,那么见见面也许会有惊无险。
可万一对方真记得,到时候穿帮了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杨素如今人嫌狗嫌,远房亲戚避之不及,那郑虔若知道实情,必然装作不知道,以我之见此人平日里和杨家的往来未必很多,对杨素一家的情况不是很了解,故而想来攀攀关系。”
“那么我可以出去一见?”
“我觉得可以冒险一试,不然容易让人生疑。”
宇文化及的判断是可以去见面,杨素当年率领隋兵袭击周国天子宇文乾铿的车驾,被西阳郡公宇文温坏了好事,杨素还在乱军之中被射瞎一只眼,这件事许多人都知道。
待得隋国灭亡,杨素和其他人一样投降,又成了周国臣子,本来朝廷是要追究杨素当年的‘恶行’,不过后来多方考虑之后,还是对此事略过不提,以示对那些叛国又投降的文武官员既往不咎的态度。
但杨素的仕途也就没什么前景可言了,投降之后爵位当然没了,一直在家里赋闲,直到后来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得以被举荐为玄州刺史。
宇文乾铿看过奏章,知道杨素的任命,也知道他还没有上任,所以沿途驿站未必知道杨素家里的情况。
正是因为如此,宇文乾铿之前才和刘居士、宇文化及商定,要冒用杨素长子杨玄感的名义投宿客栈,现在听说有表弟郑虔要见杨玄感,宇文乾铿不知何故觉得心中不安。
刘居士在犹豫见不见,宇文化及觉得可以一见,而宇文乾铿心中的不安越来却强烈,他觉得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巧了,巧得让人不安。
说白了这就是做贼心虚的表现,宇文乾铿强压着不安,仔细想了想,他觉得无论郑虔认不认得‘杨玄感’的面貌,他们都不能见面。
很简单,假的就是假的,刘居士和宇文化及只是大概知道杨玄感家里一些事情,但表亲之间一旦聊起家族**,刘居士这个假杨玄感肯定答不出来。
到时候会出什么事可就难说了,所以宇文乾铿觉得为防万一,刘居士必须有个缘由,答应见面可实际上无法见面。
“陛下所言甚是,微臣那就...那就行个苦肉计!”
刘居士决定在一会出去见客时,‘不小心撞到廊柱’导致血流满面并且头晕,那就可以名正言顺卧榻休息,然后将见面之事推到明日,而明日一早,他们就骑马离开溜之大吉。
三人在房中计议已定,正要依此布置,却听院子里脚步声起,有人走了进来,刘居士和宇文化及面色一变,刚要帮助宇文乾铿爬窗,却听得驿丞在外说道:
“杨郎君,令尊如今已在驿站,卑职特来通传。”
“啊?啊...马上就来...”刘居士回答者,心中慌乱不已,若不是胆子还算大,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如果说表亲见面可以借故推脱,那么父亲要见儿子,儿子就是断手断脚都得爬到父亲面前,冒认为‘杨玄感’的刘居士,此时已经面白如纸,而另外两个也好不到哪里去。
杨素作为降臣,身上有水洗不去的污点,认得刘居士和宇文化及,甚至还见过天子当面请罪,所以极有可能认出草草化妆的他们。
如今抓了他们必然识破身份,只要带去邺城交给丞相尉迟,到时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如此的诱惑面前,谁不会动心?
“陛下!微臣一会无论如何都要挟持杨素,护得陛下周全!”
刘居士低声说道,此时的他如同被人逼到绝境的野狗,虽然极度害怕却也极度亢奋,要来个困兽斗,为让宇文乾铿逃出去而奋力一搏。
叫门声起,容不得刘居士多说,他应了一声后深吸一口气便去开门,虽然没有佩刀,但腰间别着匕首,一会就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拉开门,刘居士还没看清外面动静,却见一只砂钵大的拳头向自己砸来,他堪堪躲过随即猫着腰一头撞去,将对方撞得仰面摔倒。
院子里没几个人,但刘居士心知大事不妙,拔出腰间匕首,嚎叫着向当中一位中年人冲去,那人他不认得,想来是这几人的首领,所以他要...
脑后生风,刘居士被一棍打翻,然后旁人一拥而上将他抓住,如同抓一条癞皮狗般,院门外的杨玄感冷笑一声,指挥手下冲进院子抓人。
方才他仔细想过之后,决定还是直截了当动手,猫戏老鼠虽然好玩,但若不慎让老鼠咬上一口,那可就不妙了,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先把人抓了再说。
左右房间里冲出人,那是其他逃难的皇宫侍卫,但事发突然他们来不及拦截,已有数人撞门而入,房里的宇文乾铿三两下就被制服,宇文化及倒是多反抗了会,结果脸上挨了一拳也就蔫了。
他本就不太擅长拳脚功夫,被人挟持了押出房间,见着己方人员被压制,心中惊慌万分,强作镇静的喊着:“凭什么无缘无故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驿丞依旧蒙在鼓里,他见着出了事,急得满头大汗正要说话,却被踱着步子进来的杨玄感打断:“王法?尔等几个...”
“你这个畜生!!”
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吓得杨玄感一愣,接下来的话硬是被吓没了,他转头一看,却是父亲板着脸走过来,他不太确定方才那一骂是不是对他而言,赶紧迎上前。
刚想说话,却被推开,杨素直接走到被抓的刘居士面前,看了片刻,随意一个大耳刮子抽了上去:“畜生!你为了一个女子,置双亲不顾,竟然要淫奔!”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都愣住了,而被打得嘴角出血的刘居士更是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独眼中年人,他以前就认得杨素,如今见着对方骂自己“淫奔”,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自古以来,男女婚姻必须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是由父母决定子女的婚姻大事,通过媒人的居中牵线来完成,否则男女成婚即是非礼非法,称为“淫奔”。
被人骂淫奔是一种羞辱,可刘居士此时此刻根本就搞不清楚状况,他认得杨素,杨素应该也认得他,此时此刻的刘居士虽然粗略化了妆,但相识之人仔细看了依旧能认出来。
所以杨素骂他“淫奔”是何用意?
“啪!”
杨素又抽了刘居士一个耳光,高声叫骂着:“你这个不孝子,让伯父好找!竟然躲到这里来!”
驿丞和驿卒见着如此情景,瞬间便明白了:原来是杨使君的侄子淫奔,冒名顶替在驿站投宿,结果被正主撞见。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原以为这位是杨使君的长子,结果杨使君领着人过来了,以为对方是骗吃骗喝的骗子,结果还真是杨使君的亲人。
哎哟,为了个女子竟然淫奔,真是个不孝子啊!
形势转变得太快,几乎所有人都不知所措,被人抓着的宇文化及率先反应过来,他和刘居士虽然粗略化了妆,但在相熟之人面前,很容易被认出来,而杨素是认得他和刘居士的,既然如此说话,那么...
一线生机就在眼前,宇文化及奋力哭喊:“伯父,我等知道错了...”
。。。。。。
人生际遇起伏不定,杨素对此深有同感,他出身弘农杨氏,祖上累世为官,祖父杨暄为元魏将领,没于六镇之乱,父亲杨敷颠沛流离辗转到西魏为官,有段时间杨家家境窘迫,可随后时来运转。
年轻的杨素,被晋王宇文护辟为记室,加礼曹、大都督,颇受重用,正是前途无量之际,皇帝宇文邕刺杀宇文护,晋王一系人马被连根拔除。
杨素侥幸保得性命,但依旧遭到牵连,前途无望,而父亲杨敷与齐军交战时阵亡,朝廷连正常的追封都没有,他据理力争,差点被皇帝砍头。
所幸宇文邕听得进道理,对杨素另眼相看,逐渐加以重用,杨素的境遇由此渐渐好转。
谁知周国平齐之后没多久,宇文邕驾崩,新君继位,对先帝重用的人要么杀要么闲置,他的前途又是一片黯淡,到得昏君驾崩,时局纷乱,辅政丞相杨坚改朝换代,杨素就成了隋臣。
那年,他奉命领兵突袭太行山以东,差点就活捉周国天子宇文乾铿,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被人射瞎一只眼。
蹉跎数年,隋国灭亡,他虽然投降,但差点因为这件事被问罪,虽然最后有惊无险,但仕途无望,一年多来饱受各种冷眼及嘲笑。
多方打点之下,好不容易走通门路,才求得一官半职,到北地玄州当刺史。
杨素向来心高气傲,他觉得自己的才华当世可属一流,所以不甘心就这么终老一生,而今日出城时被人故意羞辱,更让他气愤难平。
对方知道他是新任刺史,也知道他的身份,但就是因为知道他有巨大的污点,所以借机为难。
之所以故意羞辱、为难他就是为了索贿,杨素知道自己如今人憎狗嫌,只能自认倒霉,但这不代表打掉牙和血吞。
总有一日,我要让你们后悔!
房外,杨玄感领人守着,杨素一人走进房内,面颊红肿的刘居士,以及黑了一边眼眶的宇文化及站立坐榻左右,坐在榻上的宇文乾铿,愣愣看着面前的独眼杨素。
杨素事前觉得冒名顶替的人恐怕问题不小,果不其然竟是出逃的天子,他毫不犹豫的跪地磕头:“罪臣杨素,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第一百三十三章 提议
宇文乾铿有些回不过神,因为面前的这个独眼杨素,当年可是差点要了他命的隋军将领,当然,再往前几年,杨素还是周臣。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去年隋国灭亡在即,许多隋国文武官员投降,杨素就是其中之一,按说此人有前科,应该追究其罪行。
但宇文乾铿之前已经放过郑译那混蛋,那么追究杨素反倒显得他小肚鸡肠,更别说考虑到收买人心以便和尉迟氏抗衡,所以宇文乾铿最后没有采取实质性惩罚措施。
后来杨素入宫谢罪时,宇文乾铿只是说了些场面话,就让其回去了。
他不追究,当时的丞相尉迟迥也就懒得管,毕竟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如果太过不依不饶,那么许多降臣都会心中不安。
虽然只是见过一面,但宇文乾铿觉得对方完好的右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光芒,这让他觉得印象深刻。
此次冒名顶替投宿客栈,宇文乾铿选定的对象就是杨素之子杨玄感,本以为穿帮的几率很小,结果怕什么来什么,然而就在他绝望之际,事情却再次逆转。
方才杨素的举动,明显就是认出了他们之后却不说破,这就意味着,当年差点活捉或者伤害他的那个人,如今竟然要救他。
宇文乾铿知道杨素可以抓他去换功名利禄,可对方没有这么做,所以至少会像尔朱休那样暗中帮助自己,但不知道对方能帮到何种地步,不过他急着逃去关中,所以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开口试探:
“杨爱卿是要去玄州上任么?”
“回陛下,微臣正是要去玄州上任。”杨素说完赶紧补充:“陛下如今蒙难,微臣愿听调遣,以效犬马之劳。”
宇文乾铿看了看宇文化及和刘居士,下定决心搏一把:“朕要去关中,爱卿有何良策?”
“微臣斗胆,不知陛下之前是如何策划的?”
“呃...”
宇文乾铿身为天子,虽然落难却没必要亲口向臣子‘交代’心中所想,所以此事便由宇文化及代劳。
宇文化及是聪明人,他知道杨素既然没有声张,那就一定会帮忙,且不管帮多帮少,这根救命稻草是一定要抓住的。
他将之前的策划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杨素听了之后沉吟片刻,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此事不可行。
杨素认为,无论多困难,天子必须尽快赶去关中,否则即便杞王在关中站稳了脚跟,但若是以为天子遇害,恐怕会即位称帝,到时候,天子就会进退两难。
杨素所说,正是宇文乾铿担心的问题,所以他关心的是杨素能不能想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陛下所问,正是微臣此时心中所想,为今之计,宜早不宜迟,犬子随微臣北上,其实可去可不去...”
杨素有急智,很快就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杨玄感‘押送’意图淫奔的堂弟(刘居士冒名)去弘农,但因为如今局势不稳,所以先行绕道荥阳,在杨素之妻郑氏娘家住上一段时间。
为何时局不稳?很简单,杨素这种被边缘化的官员,在邺城都听到风声,说蒲津那边局势不对劲,而山南那边局势也不对劲,这不是时局不稳是什么?
而他在上任途中,遇见淫奔的侄子,一怒之下让儿子押着人回去等候发落,此事情有可原,反正不是直接前往潼关东面的弘农,也不会有人太过在意。
杨玄感是新任玄州刺史之子,可以光明正大的报出身份,在沿途驿站投宿,到了荥阳外祖家,也能名正言顺的住下。
当然这样的行为同样很冒险,沿途必须十分小心,否则容易被人识破刘居士、宇文化及等人的身份。
天子久居宫中,一般人根本就不认得,但刘居士、宇文化及等侍卫,其样貌很容易被人认出来,所以最佳的办法是杨玄感护送宇文乾铿一人上路,这样一来被人认出的几率就小很多。
但考虑到天子左右必须有可靠之人伴随,所以杨素的建议是带上刘居士、宇文化及还有少数几人即可,其他侍卫则扮作杨素的随从,一起前往玄州。
杨素到玄州就任刺史,是之前就定下来的事情,所以他一路北上,不会有太多人注意队伍里的随从,但也正是如此,他若无故调头南下,也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所以护送天子去关中的重任,就由其长子杨玄感承担,荥阳距离山南荆州地界不算远,只要好好谋划一番,昼伏夜出赶路,就能抵达荆州地界。
杨素的提议具有很强的可行性,宇文乾铿想来想去,觉得成功的把握很高,当然这比不上躲进山安全,但事不宜迟,他要赶紧逃到关中,那么先到山南荆州也是不错的选择。
然而隐患不是没有,他们若真的跑到荆州,进入宇文亮一方控制的地盘,那些地方官何以认定来者之中有一位是天子?
万一对方判定来人是敌军细作,拉出去砍了可就万事皆休。
如何避免这种情况发生?那就得先做好准备。
首先,要让世人都知道天子已经从邺城逃出来;其次,天子要有可靠的‘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最后,一旦逃入山南荆州地界,一定要想办法在公众场合表明自己的身份。
那公众场合是什么地方呢?当然不能是什么酒肆、食坊,那地方必须能够保证当他们公开身份时,尽量让更多的官员或将领知道。
事情闹得众人皆知,至少能让地方官认真对待,多方查证之后,能够确定宇文乾铿的‘真身’,当然具体该怎么做,得细细想过。
若真的抵达宇文亮一方的地盘,再见机行事。
宇文乾铿仔细想了想杨素的提议,觉得确实不错,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一个问题:“杨爱卿,令郎护送朕到山南,万一事情传播来,杨爱卿该怎么办?”
杨素答得很干脆:“陛下勿忧,过一段时间,罪臣会想办法使出金蝉脱壳之计,折向南面,同样借道荥阳,往山南而去。”
“既如此,那...”
“陛下今晚好好休息,罪臣定会安排妥当。”
宇文乾铿很兴奋,今日的转折真是跌宕起伏,刘居士见着事情有了转机也面有喜色,而宇文化及瞥了一眼杨素,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
天子这几日情绪波动极大,所以本该想清楚的一个重要问题没有注意到,宇文化及认为刘居士莽夫一个,所以那个问题必然也没想到,而杨素...
肯定是想到了,但刚才却没说,也许是顾忌什么,也许是卖个关子。
所以,我干嘛要说出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各怀心思
将近六十年前,元魏中兴二年,高欢铲除尔朱氏并取而代之,大权在握,立宗室元修为帝,又于晋阳立霸府,把持朝政,遥控国都洛阳。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元修被迫娶了高欢之女为后,夫妻毫无感情而言,他不愿做傀儡,很快便与高欢决裂,见其率军从晋阳大举南下,索性西逃关中投奔宇文泰。
高欢废其帝号,于邺城另立新君,而元修则授宇文泰为丞相,至此魏国东西分裂。
然而摆脱了高欢控制的元修,随即被宇文泰所控制,双方相处没几个月便矛盾激化,而元修已经无处可去,很快便被废除,然后暴毙。
概而言之,元修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依旧是傀儡天子,依旧身不由己。
当年的元修,和自己貌若天仙的堂妹元明月姘居,不甘心做权臣的傀儡,拼命跑到关中意图力挽狂澜,结果还是傀儡。
如今的宇文乾铿,娶了明月(尉迟明月)为后,不甘心做权臣的傀儡,也是想跑到关中,意图力挽狂澜,以宇文化及之见,不过是重蹈元修的覆辙罢了。
按辈分来说,杞王宇文亮是宇文乾铿的堂兄,只要宇文乾铿‘暴毙’,根本就不用再找个傀儡,而是直接登基称帝,如此诱惑,宇文化及不认为宇文亮忍得住。
毕竟,宇文亮的亲叔叔,就是晋王宇文护,宇文护一家是怎么死绝的,宇文亮不会不知道,所以...
所以宇文乾铿念念叨叨要逃去关中,在宇文化及看来就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他觉得以宇文乾铿的聪慧,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只是因为这几日精神恍惚,加上丞相尉迟给予的压力太过强大,所以导致天子忽视了这个问题,那么日后即便真的跑到关中,得宇文亮承认身份,那又能如何?
还是傀儡,还是待在宫中形同软禁,待得宇文亮稳住局面,搞不好宇文乾铿就可以‘暴病身亡’,那他宇文化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帮宇文乾铿逃去关中有何意义。
更别说宇文亮能否站稳脚跟还是一回事,宇文化及想着想着,又开始盘算如何找机会半路开溜,所以直到杨素告退,他也没有吭声。
这种事情,年纪轻轻的他都能想到,没道理四、五十岁的杨素想不到,对方既然不说,他也不说,反正说出来还会被天子问“如何是好”,那说出来不过自寻烦恼。
。。。。。。
回廊里,杨素交代儿子杨玄感几句后,向下榻之处走去,他方才通过和天子以及刘居士、宇文化及的交谈,隐隐约约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对方似乎不太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前几日天子大婚,同日有刺客行刺,导致天子身负重伤,这是邺城内外广为人知的消息,但既然天子出现在城外,那么当日的实际情况就是另一回事。
杨素不知道具体内幕消息,如今想来,他认为恐怕是天子意图刺杀丞相尉迟,一如当年武帝宇文邕刺杀晋王宇文护一般,只是失败了,然后竟逃出宫,逃出邺城。
如此一来,天子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惶惶然如丧家犬也就可以理解,所以这就是他的机会。
方才刚到驿站,杨素听说有人冒他儿子的名骗吃骗喝,确实气得不行,不过转念一想发现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果不其然骗子竟是天子一行,那就是他时来运转的机会。
是所谓奇货可居。
战国时,秦王之子异人在赵国做人质,商贾吕不韦在赵国国都邯郸做买卖,遇见这位潦倒的质子,叹道:此奇货可居。
一番运作之后,异人回到秦国,成为秦王,而吕不韦则成为秦相国,封文信侯,食邑十万户,门下有食客数千,家僮万人。
秦王去世,太子嬴政继位为王,吕不韦为相邦,号称“仲父”,专断朝政。
吕不韦是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商人,所囤积的‘货物’,为他带来了功名利禄,甚至有野史传言,说后来统一六国的秦王嬴政,是吕不韦的儿子。
杨素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所以即便风险再大,他也要压上身家性命去赌,别人认为宇文乾铿是赔钱货,他可不这样认为。
低买高卖,是所有商贾都明白的道理,为何同样是做买卖,有人成了豪商,有人赔得本钱都没了?很简单,眼光、悟性、见识不一样,所以杨素对于天子和时局的看法,也和别人不一样。
尉迟氏势大,说是立于不败之地都不为过,所以一旦翻脸,宇文氏必然兵败如山倒,许多人都这么认为,但杨素却不以为然。
大象二年时,当时的周国朝廷大军连续两次讨伐安州宇文亮,结果都被打得大败,杨素参与了第二次作战,亲眼见识了对方的秘密兵器。
配重投石机、轰天雷,帮助当时实力弱小的宇文亮站稳脚跟,还占据了山南荆襄之地,而一年多以前,宇文亮率领山南周军,快速突破武关道直取长安,直接导致隋国突然灭亡。
山南周军似乎使用了一种恐怖的兵器,杨素听说是什么‘流星火雨’,他无法理解这是何种兵器,但知道对方确实是借此快速攻破长安。
所以,即便尉迟氏手上也有轰天雷、配重投石机,杨素也不觉得尉迟能够把宇文亮击垮,宇文亮手中必然还有秘密兵器能够扭转战局。
那么斗了几年后,就会重现当年东魏(齐国)、西魏(周国)对峙的局面。
宇文乾铿投奔宇文亮,极有可能依旧是傀儡天子,不过杨素不打算现在提醒对方,一来是基于为人处世,要等宇文乾铿醒悟之后问计于他,他再献策解决,君臣相得,皆大欢喜。
其次是宇文亮不过如此,没什么好担心的。
当年杨素做晋王府记室时,和晋王宇文护的儿子们以及侄子们颇为相熟,其中就包括宇文亮,在杨素看来,宇文亮此人资质平平,无甚出彩之处.
当年宇文护都做不到的事情,其侄宇文亮哪里能做得到?
杨素知道宇文亮这一年多来拼命收买人心,可效果也就那样,就算日后在关中站稳脚跟,组建新朝廷,也达不到当年他叔叔的程度。
当年杨坚能以外戚身份辅政,是由于权贵们都怕宇文宗室又出一个宇文护,所以来个顺水推舟,看着宇文家倒霉,宇文亮如今又想再来一次,那大家还不如去投尉迟。
可想而知,宇文亮想要收拢人心站稳脚跟,必须做出大量让步并且分权,日后即便想架空天子,也得面临重重阻力,所以杨素觉得自己‘奇货可居’之举必然大获成功。
天子若能逃到关中,必需要有自己的势力和宇文亮对抗,不说撕破脸,至少能够掣肘、分权,那么他有信心接下这个重任,并且圆满完成。
到时候,没有人可以对我大呼小叫!
短短几步路,杨素已经想了很多,来到下榻的小院,仆人已经把一切收拾妥当,他推开门,刚跨过门槛,当面一名中年女子指着他开口怒喝:
“你,不把话说清楚,就在外面睡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悍妇
踌躇满志的杨素,刚进门就被人当头大喝,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满腔热血瞬间凉下来,他无奈的看着对方说道:“你听我解释...”
“好,你现在就解释!”
“先让我进去!”
“不说清楚就别想进来!”
“放肆!”
“你说什么,再说大声些!”
杨素被自己的夫人气得面色铁青,见着母老虎又开始找茬,他本想好好理论一番,奈何这不是自家后院,闹将起来只会让人笑话,所以只得压住火气。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家事,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下谈论?”
“呵呵,你们杨家的丑事与我何干!”
“你!!”
“怎么?怎么?”
杨素气得青筋暴跳,他平日里在别人面前绝不会如此失态,唯独和夫人郑祁耶吵架时会出如此,甚至会丧失理智。
还在隋国时一次吵架,杨素气昏了头说日后自己若是皇帝,对方一定不会是皇后,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郑祁耶听完直接进宫去告自家夫君谋反。
也亏得杨坚知道他两口子的破事,只是将杨素罢官,闲置一段时间后再度起用。
这母老虎实在是太彪悍了,十足一个悍妇,但杨素又不能像对付政敌那样赶尽杀绝,所以只能忍。
“事到如今,你闹,闹大了还有谁来救场?我丢脸你得意是么?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毕竟数十年夫妻,杨素好歹懂得夫人的脾气,他进了房把门关上,开始解释起来。
今日他出城时受气,夫人同样也受气,所以现在找他发泄怒火,杨素能够理解,再说他即便不理解又能如何,母老虎是荥阳郑氏出身,其娘家人脉是他的一大助力,更别说还给他生了好几个儿子。
既然都生了几个儿子,那就说明杨素其实还是和郑祁耶关系很好,当然吵架时就不一样了。
“此事非同小可,你莫要闹了,闹出事来,我被拉去砍头,你就要被罚没为奴!”
郑祁耶虽然性格彪悍但不是泼妇,大多数时间都比较讲理,毕竟是名门出身,见杨素的表情不似作伪,就没有不依不饶。
“你听我说,方才冒大郎之名的,是天子。”
“啊?”
“知道怕了吗!还闹!”
杨素瞪了一眼郑祁耶,简要的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郑祁耶虽然彪悍,但明事理,当年敢不顾一切告状,那是因为隋国皇后独孤伽罗是其密友,两人情同姊妹,对方能够‘止损’。
杨坚怕独孤伽罗,所以事情闹大了还能挽回,杨素说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不过是被罢官闲置一段时间而已。
但现在不同了,他夫妇二人没了奥援,一切只能靠自己,而杨素不担心夫人泄密,因为对方即便不看夫妻之情,也得顾及几个儿子的性命。
听了杨素的解释,郑祁耶面无血色,她知道如此行事背后的风险有多大,所以定了定心神后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此事把握有多大?
“五五开吧。”
“这....值得么?”
面对夫人的疑问,杨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今日之事,你还想再来一次么?”
再来一次?谁还想再来一次!
郑祁耶心中怒火蹭蹭蹭又窜起来,今日杨府车队出邺城,被司门百般刁难,一下子说车上物品都要检查,一下子说随员身份可疑,要带到官署仔细核实身份。
更让人无法容忍的是还要求女眷下车,逐个接受检查,免得有要犯混在其中。
虽然进行检查的是健妇,但如此要求让郑祁耶气得火冒三丈,奈何如今杨素地位不同以往,对方又是故意挑事要索贿,所以只能陪着笑脸,花钱消灾。
这对于郑祁耶来说是奇耻大辱,杨素的爵位虽然没了,但再怎么说也是新任刺史,结果被人如此折辱,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若不是隋国亡了,杨素一家的日子好过得很,别的不说,郑祁耶和皇后独孤伽罗是密友,光凭这一层关系,杨家的地位就不会差。
然而周军强攻长安,独孤伽罗和杨坚身亡,隋国随后也亡了,郑祁耶没了靠山,性格再彪悍也得向现实低头。
“这件事,需要你娘家帮忙,如果成了,那么今日之事便不会重演,只是此时事关重大,须得谨慎行事。”
“谨慎行事?府里的随从、侍女且不说,天子的随从有十几个,日后只要有一个被俘,供出今日之事,那就全完了。”
郑祁耶的问题直切要害,不过这对于杨素来说很好办:“死人,是不会泄密的!”
“你把天子的忠心侍卫杀了,日后他计较起来如何是好?”
“那以后再说,畏畏缩缩只会坏事。”
杨素已经打定主意,等儿子杨玄感护送天子及少数几个侍卫南下去荥阳,剩下的侍卫随他北上的途中,必须出意外,否则一旦被人认出或者有人逃跑,事发的几率极大。
他要豪赌,当然要把一切可能性都考虑在内,而除了自己筛选过的部曲、仆人,绝不会相信不明底细的外人,甚至为了以防万一,此次出行的仆人之中,也不是不能‘消失’一些。
杨素知道郑祁耶虽然性格彪悍,十足悍妇一个,但却是个有见识的女人,关键时候靠得住,所以即便他纳了妾,但遇到大事,都愿意和母老虎商议。
“大郎护着天子去荥阳,不久之后,我们也得调头往南边跑,但是一起走太显眼,所以要分批。”
“你先走吧,我领着队伍继续北上,免得让人起疑。”
杨素闻言一愣,母老虎除了吵架时可恶,其他时候还是很靠谱的,不过这事情非同小可,他一个赴任的刺史沿途只露几次面的话,很容易让人起疑。
别的不说,路过各地州郡时,若有地方官来尽个地主之谊,在驿站或者传舍摆个酒席一起吃饭聊天,如此官场上的人情来往十分寻常,他不在的话可不好。
即便要开溜,他也得最后走,这是很严肃的问题,由不得女人嗦嗦。
“说我嗦?你再说一遍!”
“怎么,你头发长见识短还不许说?”
“好,好!我就写一封信回荥阳,让他们日后把大郎和随从软禁起来,看你怎么办!”
“你敢写试试!”
“我就写,怎么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妒妇
阳光透过玻璃窗映在地板上,地板上反射的光线将丞相尉迟的面庞映亮,此时此刻,他正在昭阳殿里听人汇报军务。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距离天子‘遇刺身负重伤’已经过了五日,局势进展有喜有忧,他的堂兄、并州总管尉迟勤,并州军大举南下,要由蒲津渡过黄河攻入关中,结果雍州牧、杞王宇文亮动作很快,把黄河浮桥弄坏了。
据刚从河东赶到邺城的信使所报,尉迟勤的并州军如今在蒲津与宇文亮的关中军隔河对峙,突袭未能生效,如此一来,尉迟原本速战速决的设想就落空了。
宇文亮有了喘息的机会,有更多时间集结兵马负隅顽抗,接下来关中的战事会有些棘手,但也只是有些棘手罢了。
从河东进入关中,要津并不是只有蒲津一处,蒲津下游的风陵津同样可以渡河,而尉迟可以调动的兵马比宇文亮多得多,可以多路进攻。
只要同时在蒲津和风陵津集结大量军队,宇文亮只能分兵据守,兵力进一步被稀释。
蒲津对岸是朝邑赵渡,宇文亮必然派重兵据守,而风陵津对岸是潼关,潼关在宇文亮的控制之中,同样有重兵把守,但能守多久是个问题。
大家手中都有投石机、轰天雷,多线进攻的朝廷大军,物资可是充裕得多,对攻上一段时间后,先撑不住的只能是宇文亮一方。
朝廷军队对潼关的进攻,必然牵制关中军过半兵力,朝邑驻军又不能削减,而蜀地方向的益州总管席毗罗威胁很大,所以不得不防,那么就会导致其他地方兵力减少。
关中自顾不暇,山南也好不到哪里去,宇文明、宇文温不可能及时赶回来,即便他们出征前做好布置,但本人毕竟不在,一旦战局变化多端,留守的心腹们无法做决定,那么应对起来只会昏招越来越多。
宇文亮一方处于守势,朝廷(尉迟氏)处于攻势,守方实力薄弱,攻方实力强劲,守方到处都要防的结果,就是到处都防不住。
所以尉迟可不急,尤其关中的攻势必须稳扎稳打,不能急着决战,否则再来一个沙苑之战,那局势可就不妙了。
当年的沙苑之战,占有绝对优势的东魏高欢大败而回,让西魏的宇文泰在关中站稳脚跟并凝聚人心,尉迟不想重蹈覆辙,所以这几日接连派出使者到蒲津,让尉迟勤不要太急。
他就怕尉迟勤急着决战,结果被宇文亮算计,不过按照信使来报,尉迟勤很谨慎没急着决胜,要等着潼关方向出现突破再择机而动。
而山南荆州方向,朝廷军队已经围了方城,又分骑兵继续前进,袭扰荆州各地州郡,尽可能凝滞各地援军的进军速度。
桐柏山方向的攻势虽然是佯攻,但声势浩大,可以牵制安州军兵力,使其无法分太多兵增援荆州,至于黄州...
江南道行军已经停止对陈作战,分兵西进,远在岭表的宇文温收到消息后向北赶,恐怕连长江都过不了,更别说回黄州!
尉迟已经提前作出安排,让崔弘升进攻江陵,让崔弘度和崔达在湓口发难,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这两处的进展如何,但对于他来说,无论这两处成功与否,宇文氏败亡的命运都无法扭转。
先把关中宇文亮击破,山南的宇文明、宇文温就如同丧家之犬,除了逃到陈国别无他途,只是这两兄弟先前把陈国打得那么惨,跑到建康去怕是不得好死。
总体而言,局势总体而言是一片大好,而另一件事就不那么顺利了,因为出逃的天子宇文乾铿,迄今下落不明。
尉迟派出兵马在邺城周边地区拼命搜索,却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宇文乾铿一行人就这么消失了,尉迟和心腹们琢磨了许久,觉得对方可能躲进太行山脉。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尉迟总要得到一个确切消息才会心定,不过即便真的抓不住宇文乾铿也无所谓,反正他已对外宣称天子遇刺身负重伤,如今正在宫中疗伤。
天子的伤要多久才好?他说需要多久就有多久。
胜券在握的尉迟,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所以即便数月时间里都找不到宇文乾铿,他都无所谓了,因为到时候宇文亮父子败亡,大局定矣。
想到这里,尉迟心中那一丝不安消散而去,慢步走出大殿,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
天子遇刺身负重伤,身为丞相的尉迟,为了更好的处理政务以及随时听候天子的召见,将昭阳殿设为丞相府,所有事务都在昭阳殿处理。
此举和当年的杨坚类似,作为辅政丞相,直接在宫里设丞相府处理事务,将大权和皇帝牢牢控制在手中,而尉迟这么做,根本无所谓大臣们的看法。
事到如今,该表现出来的想法就得表现出来,也省得大家纠结不是?
此时的皇宫,虽然实际上并没有皇帝,但有皇后还有西阳王妃,两人都是尉迟的侄女,更别说还有一个宇文家的小孩儿西阳王世子宇文维城。
尉迟已于那日将全盘策划向兄长尉迟顺交了底,所以,西阳王世子宇文维城,他必须亲自控制在手中,决不允许出任何意外。
也不会出任何意外。
尉迟正在思考间,见一名仆人面有难色的走上前来,他知道那是王妃身边负责跑腿的,便问王府里有何事。
“大王,王妃派小的来,是想问大王今晚回府过夜么?”
“不了,如今事务繁忙,寡人还要在宫中值守。”
听得尉迟这么说,仆人面色发苦:“大王...”
“有话就说!支支吾吾作甚!”
“是是是...王妃的意思,是如果大王今夜不回王府,那么王妃便来宫中陪伴大王。”
“嗯....嗯?!”
尉迟一开始还没怎么着,可随后便听出不对劲来,仆人见状赶紧低头看着脚尖,片刻之后只听尉迟说道:“算了,寡人今夜回府吧。”
“啊,小人立刻回复王妃。”
见着仆人离开,尉迟叹了口气,他的王妃崔氏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擅妒。
身为一个男人,身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尉迟当然不会守着一个正室过日子,那么自然要纳妾,纳妾嘛,当然要漂亮、善解人意的。
别的不说,毕竟妇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不方便不是?多一个人,就多一个选择,尉迟年富力强,自然需求不少,侍妾那就必不可少。
自古以来,男人纳妾司空见惯,本来没什么,结果崔氏开始折腾起来。
成日里哭哭哭啼啼,折腾得尉迟苦不堪言,毕竟他对崔氏也很有感情,对方又为他生下世子,即便看在儿子份上,他也得让崔氏几分。
结果这位倒好,不依不饶起来,侍妾被折腾得唯唯诺诺倒也罢了,连尉迟身边的侍女都换成了丑八怪。
为什么会这样?不就是崔氏担心狐狸精勾引她的大王么?
尉迟被擅妒的王妃折腾得够呛,但他不是急色之人,而崔氏除了擅妒之外别的都好,所以尉迟也就由着崔氏折腾了。
哪知道这几日他在皇宫值守,接连几晚不回去,崔氏又开始疑神疑鬼起来,生怕有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引他,当然两名貌美如花的侄女是不可能的,崔氏是担心那些狐狸精宫女作祟。
所以方才派人来打听他今晚回不回去,若不回,王妃就亲自来陪大王过夜,免得大王憋不住,让狐狸精趁机而入。
身为一个男人,自己的正室是妒妇又不能休,那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尉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入昭阳殿,他琢磨着若是日后真的受禅称帝,届时成了皇后的崔氏,会不会变本加厉?
不,我绝不会变成那个怕老婆的杨坚!
第一百三十七章 女人花
午后的阳光将房间映亮,却无法映亮尉迟炽繁的面庞,她坐在榻上,默默的看着儿子宇文维城把玩着一块石头,心思却飞到遥远的南方。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她和儿子已经住进皇宫,虽然衣食无忧,各种用度水准不低,但她知道这实际上就是软禁,不知何时能够出宫,更不知何时能够和宇文温团聚。
尉迟炽繁不敢往深处想这个问题,因为越想越绝望,但她不是孤身一人,还有儿子在身边,所以即便心中忧虑万分,也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
强颜欢笑哄着儿子,只有当夜里儿子睡着之后,她才默默流泪,思念着远在岭表的夫君。
那日天子大婚随即生变,下午时她母子入宫,迄今已有六日,尉迟炽繁这几日魂不守舍,而妹妹尉迟明月也好不到哪里去,姊妹俩独处时相对无语,然后一个先哭一个跟着哭。
此时此刻,尉迟明月坐在坐榻另一侧,愣愣的看着地板不做声,她那日大婚出现连番变故,目睹了血腥场面,缓了几日才缓过来,可即便缓过来了,却对未来一片茫然无措。
天子,实际上已经不在宫里,如今生死未卜,不过不管对方是死是活,尉迟明月知道自己已经形同守寡,而余生恐怕就要这么孤零零一人走完。
一想到这里她的眼泪水就止不住往外涌,哭了几日哭到眼泪都快没了,所以后来就一直发呆,而今日又带着儿子过来、要陪妹妹聊天的尉迟炽繁,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姊妹俩满怀心事,说着说着就没话说了。
本该光彩夺目、交相辉映的姊妹花,如今就这么呆呆的坐着,而宇文维城则饶有趣味的看着手中那块石头,石头上的纹路看起来像山水画,十分有趣,而类似的石头,他在西阳曾见过。
阿耶时常拿一些石头回来给他和兄弟们玩,而宇文维城也曾跟着阿耶到江边去捡石头,所以现在他看着手上的石头,就想起西阳来。
离家好像已经很久了,他记得阿娘说过近期准备回去的,可是看样子似乎还得在邺城住上一段时间,也不知道要住多久。
在这皇宫里住了几日,一开始的新鲜感过去之后,宇文维城开始觉得无聊,这里地方很大,房子很多,但空荡荡十分冷清,还不如王府里热闹。
更别说已到了晚上,许多大房子都是黑乎乎的,宇文维城总觉得里面躲着妖魔鬼怪,虽然住的地方有人在外面守着,但他年纪还小,一到晚上就有些害怕。
也亏得阿娘陪着自己睡,宇文维城才安心睡了几晚,但他愈发怀念起西阳的家,甚至想回外祖家去住,但每次问阿娘,阿娘都说不急,再住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有多久?宇文维城不知道,但既然阿娘陪在身边,他就安心得很,反正回到西阳,每日还得做功课,而在这里,嘿嘿。
见着阿娘和姨母在发呆似乎觉得有些无聊,宇文维城正琢磨着弄些花样搞活气氛,听得门外响起说话声,转头看去,却见外祖父、外祖母走了进来。
还有一人也走了进来,是他的叔外祖,别人唤作‘成象’。
宇文维城得阿娘解释,说这是一个官职,但因为阿娘没细说,所以宇文维城不知道为何‘成象’会是官职,因为他的小脑袋想不明白,人怎么能变成大象呢?
见着外祖父、外祖母来了,宇文维城心中高兴,但谨记阿娘教导,恭敬地起身行礼。
尉迟炽繁和尉迟明月也起身行礼,王氏笑眯眯把外孙揽在怀里,问他想不想出去玩,宇文维城高兴的点点头,随后望向阿娘。
尉迟炽繁见着父母还有叔叔都来了,而母亲刚来就要带棘郎出去,心中咯噔一声觉得莫非要出事,不过还是强作镇静,点点头同意儿子出去玩耍。
待得外孙离开,尉迟顺示意女儿们坐下,他随后和尉迟也坐了下来,见着两个女儿惴惴不安的样子,尉迟顺干咳一声,开口说话:
“三娘、四娘,今日为父和你们叔叔过来,是要商议一件大事,事关家族,所以...”
。。。。。。
千金公主宇文氏躺在榻上,静静的看着帷帐顶部,她面色憔悴,气色很差,如同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朵,在风雨中拼命挣扎。
脸上有些许伤痕,有淤血也有擦伤,而身上的伤痕则更多。
那日千金公主为了给热气球减重,为了让弟弟能够逃出去,从热气球跳下,原以为就此坠亡,未曾料先落到一颗大树上,被树冠托了一下才坠地。
侥幸保得性命,身上多处却被树枝划伤,头也磕到树干上,当场就昏死过去,待她再次醒来时已是一天之后。
宫中发生变故,千金公主当然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受到礼遇,伤痕累累的她被软禁在一处偏殿,虽然失去自由,但好歹有御医帮她疗伤,还有人在一旁服侍。
被树枝划破的伤口得到处理没有恶化,可即便如此,千金公主也无法起身在殿内活动,因为她的右小腿摔断了。
一名御医正小心翼翼的帮她松开小腿上的夹板,将裹着药膏的纱布取下,用沾有温水的手绢轻轻擦拭伤腿。
阵阵疼痛传来,千金公主眉头微皱,她咬着嘴唇没有出声,双手紧紧抓着被褥,待得御医换药完毕,她已经是满头大汗,全身被汗水打湿。
“从现在起,五日内,无需换药,不得触碰伤腿,不得让伤腿着力...”
御医向旁边一名宫女交代着需要注意的事情,待其离开,宫女赶紧帮千金公主擦拭身体,换上干爽的衣物。小心翼翼将其右腿固定好。
此时只剩下她二人,千金公主开口问道:“天子有消息了么?”
宫女摇了摇头没有吭声,她可不敢乱来,因为一开始,是没人管千金公主死活的,而即便是现在,也没有多少宫女愿意认真照顾千金公主。
千金公主是天子的姊姊,天子在时,大家当然要对千金公主恭敬有加,如今天子据说重病卧榻,眼见着就要不行,那就没人再买千金公主的账了。
只有包括这个宫女在内的数人,因为受了千金公主的恩惠,所以不辞劳苦轮流守在榻边照顾对方,但别的事情一点也不敢做,其中包括打听消息。
那日在凉风殿及以后发生的事情,许多宫女都不知道真实情况,甚至连千金公主是怎么受伤都不太清楚,当然也有亲眼目睹全过程的宫女,现在已经消失不见了。
事到如今再傻的人也知道该怎么做,所以这几名宫女能够悉心照顾千金公主已是极限,而多余的事情根本不敢做,更别说她们也不知道天子的具体情况。
见着宫女要离开,千金公主忽然问道:“是谁允许你们照顾我的?”
宫女闻言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后答道:“是皇后和西阳王妃...”
千金公主闻言有些愕然:“西阳王妃?”
宫女赶紧补充道:“殿下那日受伤昏迷不醒,奴婢见着殿下似乎熬不过去了,想去求人,却只能去求皇后,但奴婢根本见不着皇后...”
“那晚奴婢侥幸见着西阳王妃和世子,奴婢知道西阳王妃曾陪着殿下入京,所以哀求她救救殿下,王妃听了之后便与皇后说了,所以,所以...”
这样的内情,宫女觉得说出来没什么,她见公主没有别的事情便告退离开,千金公主躺在榻上有些失神,她从宫女方才所说的寥寥几句话中,听出了一些事情。
那日凉风殿里,宇文乾铿刺杀尉迟,千金公主自己惊慌失措,同样看见尉迟明月惊慌失措,事后一想,她知道尉迟明月事前不知情,所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是可怜的女人。
既然宇文乾铿已和丞相决裂,那么丞相必然不会在意千金公主的死活,如今大婚当日就守活寡的尉迟明月,还想着救她一命,这让千金公主唏嘘不已。
一个女人,出身再高贵,在家族利益面前,都是那么的无助,当年的她为了宇文家出塞和亲,而如今的尉迟明月又何尝不是如此。
千金公主当年远嫁草原,第一次看见白发苍苍的新郎佗钵可汗时,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的一生从此毁了,而尉迟明月的一生,恐怕也坎坷难行。
千金公主恨尉迟,但对尉迟明月恨不起来,而让她在意的是,西阳王妃尉迟炽繁和世子居然在宫中。
尉迟炽繁借着探亲的名义,护送千金公主前往邺城,而千金公主知道尉迟炽繁在邺城是住在娘家胙国公府,即便要入宫也不会带着世子,所以对方应该是被软禁了。
一场大变,可怜的女人又多了几个。
宇文氏和尉迟氏决裂,撕裂的不只是宇文乾铿、尉迟明月这对新人,还撕裂了另两个家庭,除了宇文温夫妇,还有尉迟敬夫妇。
尉迟敬是并州总管尉迟勤的弟弟,当年娶明帝之女河南公主宇文氏为妻,如今局势骤变,这对夫妇和宇文温夫妇受到的伤害都一样大。
国仇家恨,让弱女子如同狂风暴雨中的花朵般不堪重负,出身越好,被伤害得越厉害,而更让她忧虑的另一个问题,依旧是从宫女口中得知的消息。
“西阳王世子入宫了...”
千金公主喃喃自语,面色越发苍白起来,她知道这件事情隐藏着何种意义,因为西阳王世子宇文维城可是宗室。
她弟弟宇文乾铿可能真的逃出去了,丞相迄今都没有抓到人,那么西阳王世子宇文维城入宫一事,就极有可能意味着....
。。。。。。
邺城一隅,妙胜尼寺一处院落里,十余名女子正在回廊下闲谈,她们是被软禁在此的宫女,要等甄别结果出来之后接受最终处置。
那日天子大婚,结果发生连番变故,‘上头’发话,要好好甄别宫女和宦官,看看其中是不是有逆贼同党,于是所有宫女和宦官都被分批、分别关押起来,逐一甄别,有疑问的抓,没问题的就等候发落。
被软禁在妙胜尼寺的宫女已经有一大半离开,剩下的这十几个就是最后一拨,对于她们来说,是回到宫里还是被分配给官宦人家都没什么区别。
都说宫里好,有机会被天子看中麻雀变凤凰,但实际上真入了宫,那才叫倒霉,大部分的宫女连天子的面都见不到,还不如到官宦人家做奴婢。
即便郎主或郎君们看不中,也有机会和仆人们‘勾搭上’,好歹成个亲有个家,日后还能有个一儿半女养老送终,而在宫里只能面对不男不女的宦官,等到年纪大了被遣送出宫,无亲无故孤苦无依。
所以这十几个宫女如今谈论的就是自己的去处,她们可不想再回到冰冷的皇宫,而是希望被分到官宦人家去碰碰运气,言谈之间,期盼之情浮现在脸上。
独独有一人例外,却是波斯胡姬阿涅斯,她面色苍白的坐在屋檐下胡床上,呆呆的看着面前的花草一动不动。
那日,她在皇宫里看见一个个巨大的布袋升上天空,看见一个女子从大布袋下的篮筐里跳出来,因为隔得远,那女子的模样她看不清楚,但衣色却能认出来。
阿涅斯认出那女子就是千金公主,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坠落地面,那么高的高度,跌下来就没命了。
千金公主被阿涅斯视为亲人,如今却死了,阿涅斯悲痛欲绝,这几日如同行尸走肉,毫无生机可言,她已经不关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钟声响起,阿涅斯那湛蓝的双眸泛起一丝波澜,她想到自己之前在妙胜尼寺居住的经历,听说过尼寺是苦命女人出家的地方,是唯一可以容身的归宿。
要出家么?
阿涅斯如是想,但她又想到自己的信仰不是佛教,如果敢背叛光明之神阿胡拉马兹达,恐怕会不得好死。
那该怎么办?
阿涅斯再度走神,与此同时,院门外有两人正在向内窥探,一人服色似乎是宫中服饰,身材有些瘦弱,另一人身着便服,肥头大耳,一个硕大的酒糟鼻让人印象深刻。
酒糟鼻死死盯着阿涅斯,目光不曾移开,他舔了舔嘴唇低声问道:“我说,那胡姬看起来不错,衣裙挡不住好身材,侧面看上去面容也不错,想来是尤物,怎么宫里不留着么?”
“嗨,你是不知道,这胡姬面颊有刀疤,毁容喽,看了正面,包你晚上吓醒!”
瘦子说起话不男不女,看样子是宦官,酒糟鼻闻言笑了笑,目光依旧没有从阿涅斯身上移开:“没事,没事!吹了灯不都一样?实在不行可以让她戴面罩嘛!”
“看中了?”
“看中了,就这胡姬,如果宫里不要,我就买下。”
“那定金...”
宦官挑着指甲缝,酒糟鼻毫不犹豫往怀里摸,刚要掏出什么东西,宦官说道:“哎呀,这胡姬的身材是不错,看中的也不光你一个人,只是那几位还在纠结脸上的疤痕,没有谈妥价钱...”
“定金十两金子,到时候还有铜钱一百贯,这胡姬我要定了,你收了钱,可得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