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忧虑
话不投机半句多,杨济被宇文温抢白得无语,但又无法拂袖而去,只能想办法转移话题但一直转移不了,他来到这个时代二十多年,行走权贵之间游刃有余,结果却拿宇文温没办法。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少东拉西扯,你可以洁身自好,但是妻儿总不能不食烟火吧?以你的军功,冼氏迟早是诰命夫人,到时候和其他夫人们交际时什么都不懂,十足村妇一个,那样就长脸了?”
“好,怕丢脸就关府里,哪都不让去,闭门谢客也不是不行,可这样有意思么?儿子呢?儿子怎么办?不跟其他权贵子弟交往,不知人情世故,以后你走了,谁来帮衬他?”
“你不要看寡人!寡人将来必定儿孙满堂,忙得很,没空照应你的儿孙!”
见着宇文温越说越离谱,杨济决定使出绝招:“大王可知金刀之谶的由来?”
“不就是卯金刀刘么?不就是刘氏复兴那套骗人的谶语么?你这样岔开话题有意思么?有意思么?”宇文温冷笑着,不以为意。
“寡人再说一遍,你迟早会有妻儿,不要老想着洁身自好,要多为妻儿着想!”
杨济忽作高深莫测状:“大王可知刘举和李弘?”
“扯,你就扯!寡人....呃?刘举和李弘?李弘...不是唐高宗李治的儿子么,你怎么扯到这里来了?”
成功将宇文温注意力转移,杨济赶紧趁热打铁:“大王,李治这是为了应谶...”
“继续,继续扯。”
“大王还记得隋末的谶语或童谣么?”
“桃李子,洪水绕杨山。”宇文温答得很畅快,隋唐演义的故事广为人知,隋末唐初的群英荟萃,相关的历史背景(故事背景)他大概记得。
“大王还记得哪些童谣?”
“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还有‘杨花落、梨花开’...这种骗人的把戏你不会相信了吧?”
宇文温对谶语、童谣完全不感兴趣,这纯粹是附会之言,不过在隋末乱世倒颇为兴盛,随后的李唐推波助澜,就是为证明“桃李子”得天下是天意。
杨济又问:“大王可知‘白杨树下一池水,决之则是流,不决则为沥’?”
“嗯?流...沥...莫非是刘和李?”
“正是,此童谣意指杨家的天下,要么归姓刘的,要么归姓李的。”
“所以就有了刘举、李弘这种救世主?”
宇文温冷笑一声然后端起茶杯,就是端茶送客的意思,杨济挑起的话题很无聊,他觉得没意思,争天下靠的是兵强马壮,靠的是粮食和人口,谁敢不服就砍谁,弄这种和谣言无异的童谣、谶语很无聊。
“大王,莫要不以为意!”
杨济难得一次失礼,没有识告退,而是絮絮叨叨继续说下去,宇文温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对方,耐着性子听下去,不知不觉之中面色凝重起来。
杨济挑起这个话题是有原因的,宇文温得留守黄州的宇文十五来信,说黄州总管府地界有人秘密开设邑义,这些人来自一个外地邑义,其源头不正常,是被人曲解了教义的弥勒教邑义。
总而言之就是邪教,有可能是其教主聚众起事妄图改朝还代的工具,不过此邑义伸到黄州的触手已被宇文十五斩断,暂无下文。
既然挑起话题,杨济自然要长篇大论一番,他的切入点有些特别,是从佛教在中原的发展说起。
西汉时佛教便已传入中原,但其发展却很缓慢,直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忽然有了爆发式发展,其中的缘故,就是因为时局。
东汉末年天下三分,好容易三国归晋,本以为就此天下太平,未曾料接踵而至的是更大的乱世。
八王之乱、永嘉之祸、衣冠南渡、五胡十六国、南北对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现世宛若地狱,许多人绝望之际开始信佛修来世。
不光底层百姓,不分汉、胡族属,即便是上层权贵乃至皇族,都开始信佛、崇佛,无他,心虚罢了。
朝代频繁更替,流血政变家常便饭,什么人伦纲常,什么兄弟手足,在权力面前都黯然无光,胜利者双手沾满鲜血,内心惶恐不安,只能依靠信佛、崇佛来让自己能安然入睡。
无论南北均是佛教大兴,而弥勒信仰的“弥勒下生救世”受贫苦百姓崇信,这种信仰和中原的谶纬学说一结合,便衍生出口号“刘氏复兴”,以及一个有名有姓的救世主:刘举。
与此同时,与佛教激烈竞争的道教,也综合谶纬学说,推出了自己的救世主,佛教有“弥勒下生”的刘举,那道教就有“道君出世”的李弘,口号为“李氏将兴”。
刘举,李弘,成了乱世之中茫茫众生期盼的救世之主,但是天无二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命天子呢?那就得靠有识之士来去伪存真,这就涉及谶纬学说。
因为有光武帝刘秀应谶光复汉室的前车之鉴,加上魏晋以来清谈之风日盛,许多经学名家把精力都放到研究谶纬学说这方面,想要找到值得投效的真命天子,谶纬学说愈发流行。
而汉室苗裔刘裕建立宋国,这就印证了金刀之谶,助长了刘举、李弘救世之说的影响力,南北朝数百年,多有自称姓刘的野心家以“刘氏当王”为由起事。
也正是如此,到了隋末乱世,才有了“白杨树下一池水,决之则是流(刘),不决则为沥(李)”的童谣。
后人常言,隋炀帝杨广荒淫无道,只是因为一句童谣便清洗李氏,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天下还是被自己的表兄李渊笑纳了。
可实际上,杨广忌讳的是刘举、李弘救世传言,因为经过数百年的发酵,这种传言已经深入人心,影响力极大,极易为野心家所趁,已经严重威胁到王朝稳定,所以这种隐患,无论哪个帝王都不会置之不理。
有隋一代,各李姓权贵集团的实力确实过于庞大,所以杨广如坐针毡也能理解,而当李渊晋阳起兵入主长安,李弘救世、“李氏将兴”的谶语成为现实。
为了和李唐对抗,群雄就要来个“刘氏复起,李氏为辅”,要在天意上力压李唐一筹,而一些弥勒信徒更是将“刘氏复兴”和“弥勒下生”并称,想借此号召百姓聚集在刘氏大旗之下逐鹿中原。
“刘氏...和李唐不死不休的刘黑闼难道也是如此?”
“大王,下官以为,刘黑闼不过借用‘刘氏复兴’的谶语罢了,不过关于‘黑闼’二字,大王有何感想?”
“黑闼、黑獭,莫非?”宇文温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周太祖宇文泰,又称“黑獭”,发音和隋末的刘黑闼之“黑闼”相同。
杨济点点头:“大王,自魏晋以来,北地胡化情况十分普遍,故而“黑獭”、“黑闼”的称呼,在北地稀疏平常,到了唐时河朔地区胡化现象愈发严重...”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王,河朔骁骑天下闻名...”
“说重点!”
“大王,自大象二年以来,中原纷争不断,周隋之间斗了七八年才分出胜负,而隋国刚灭亡,朝廷便大兴土木营建洛阳新都,同年,更是大举兴兵南下平陈...”
“连年征战,百姓未得休生养息,若官军一举平陈还好,可如今战事不利,建康从年初到现在都未拿下,眼见着秋天即将来临,恐怕战事还要继续下去,那些被官府征发从军的民夫,已经离家一年了!”
“即便朝廷平定江南一统天下,宇文氏和尉迟氏迟早要决裂,战火再起时,百姓还能承受得住么?”杨济越说越激动,“大王!届时民心浮动,不知会有多少刘举、李弘在蠢蠢欲动,等着印证谶语!”
“若爆发大规模民变,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王的眼光若只盯着尉迟氏,恐怕最后落得个为王前驱的下场!”
“北魏六镇之乱,尔朱荣趁势而起,把持朝政,威逼帝王,当时朝野的注意力,都在元氏和尔朱氏之间,结果两败俱伤,高欢黄雀在后。”
“今日,朝野的注意力都在宇文氏和尉迟氏之间,大王全力以赴之际,也要提防黄雀在后,万一又出个高欢....”
第六十四章 时势造英雄
凡是要带节奏让对方跟着自己思路走的人,一上来必然要用耸人听闻的噱头来唬住对方,譬如算命的会说“郎君印堂发黑,恐怕不日之内必有大祸临头!”
这种话一说出口,无论那人信不信都要坐下,听算命先生细细道来,然后就被骗钱。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所以当杨济说出“万一又出个高欢”,明显要带节奏,宇文温愣了数息便当机立断起身更衣,来了个‘尿遁‘要打断对方的节奏。
在厕所方便之后,宇文温哼着小曲转到院子里,杨济想说什么,他大概能琢磨出来,不过事有轻重缓急,眼下连怎么对付迟早到来的决裂都没底,想那么多做什么?
宇文温只怕自己成日里东想西想下去,会导致大规模脱发最后变秃顶,到时候再挺着大肚腩,就可以被人称为“温叔”了!
在岭表安州宋寿时,王曾经和他探讨过当前局势,大致上双方意见还是比较接近,那就是一旦宇文和尉迟决裂,对于宇文家来说,能争取的比较好局面就是割据对峙。
尉迟家势大,这可不是耸人听闻的酒后戏言,而是现实便是如此,真要决裂,宇文家能有块地盘站稳脚跟、顶住尉迟家的猛烈进攻就就不错了,遑论其他。
所以宇文温无比希望某日出现奇迹,尉迟被一个晴天霹雳劈死,这样一来尉迟家陷入内讧一盘散沙,危机随即解除。
可这不现实,所以还得靠自己努力,至于其他的事情,都要放到以后再说。
“大王...”
“嗯?”宇文温睁开眼,此时他正躺在树下吊床上打盹,见着侍卫在一旁面露难色,便问杨总管是不是没走,见其默默点头,宇文温板着脸转回房间。
等了许久的杨济见他终于“更衣”完毕,开口道:“大王...”
“你怎么回事?寡人的意思很明显了,送客!你是不是闲得无聊找寡人打发时间啊?寡人这里没有多余的碗筷!想蹭饭,到周三郎那里去!”
也就是私下里对着杨济说话,宇文温才会如此不拘礼数,一如老友之间嬉笑怒骂,毕竟在这个时代,也只有杨济能和他有一些共同话题。
“大王,可知...”
“寡人什么都不知道...才怪!你,出门左转去找冼娘子吧!”
“大王!”杨济顾不得失礼,一把抓住宇文温,“方才并非下官危言耸听,且待下官细细道来...”
宇文温看着杨济开始毒舌:“王朝末年天下大乱,各地豪杰逐鹿中原,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怎么老盯着河北说事?河北百姓欠你的了?”
“大王,此言差矣!”
杨济被宇文温这种厚脸皮的言行弄得哭笑不得,只能信誓旦旦保证三十分钟内结束话题,宇文温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点点头:
“就三十分钟!”
“大王不信谶纬之说,实为明智之举,可是大王不信,不代表别人不信...”
时间紧张,杨济开始切入正题,还是从隋末说起,隋帝杨广把天下弄得一团糟,最后跑到江都去苟延残喘,其表兄李渊于晋阳起兵,很快便攻入长安,建立唐朝。
李唐要统一天下,对手有很多,但最难缠的却是窦建德、刘黑闼势力,李渊放过了投降的王世充,却杀了被俘的窦建德》
李唐对于窦建德故将遗臣的安抚也不上心,甚至对于河北之地的安抚也不上心,此是何故?
因为李渊知道收拢不了对方的人心,所以杀了窦建德让对方的势力“群龙无首”。
李渊建立唐朝,验证了那个时代传得很厉害的谶语“李氏将兴”,而窦建德针锋相对的提出了“刘氏主吉”或“刘氏复兴”的谶语,从这方面看两者水火不容。
但实际上是两股势力的对抗,一山不容二虎,窦建德在长安遇害,他的部下不甘心臣服,所以推举了刘黑闼继续反唐,而窦建德、刘黑闼这一势力的构成,胡化情况很明显。
杨济要说的,就是这个胡化问题,这个问题在这个时代是回避不了的。
隋大业末,有高士达、高德政纠集宗族以及其他豪强,累计数万人入高鸡泊中自立为王,高德政死后有高挡脱代表高氏家族继任首领。
但其他异姓头目想推举窦建德为首领,双方爆发火拼,最后窦建德成了胜利者。
高挡脱一名不像是汉姓,高氏家族即便不是胡族,也是胡化程度不轻的汉人,而聚集在高鸡泊内的大小豪强之中,这种情况恐怕不少见。
高鸡泊势力是窦建德的起家家底,而又有一个叫做“豆子卤亢”的地方,也盘踞着一股势力,这股势力能够溯源到高齐时代,是各地盗贼聚集而成。
这股势力在隋末一开始称为“阿舅贼”,人数逾十万,后来隋军攻破豆子卤亢,阿舅贼一部投靠窦建德,一部追随首领高开道逃亡别处。
高开道手下有“义儿”充任亲兵,而义儿制是明显的部落习俗,由此可知高开道及其部下即便不是胡人,也是胡化的汉人。
由此可以推断,聚集豆子卤亢的阿舅贼里,汉化胡人或者胡化汉人不在少数。
而随着窦建德势力的扩大,有魏刀儿率部投靠,魏刀儿原为上谷豪强王须拔部将,王须拔拥众数万自号“漫天王”,从这胡风严重的称号可知,王须拔及其部下包括魏刀儿等将士,不是汉化胡人也是胡化汉人。
以高鸡泊势力为班底,吸收豆子卤亢“阿舅贼”,吸纳魏刀儿等势力的窦建德,其部将之中胡化汉人或汉化胡人的比例也不会低。
最好的例子,是窦建德实行义儿制,他本人及部将都有不少养子,其部将高君雅就收有一名养子,名为苏定方。而窦建德虎牢大败后,余党欲立窦建德养子为主,由此可见窦建德确实行养子之制。
主帅有养子,主要将领也有养子,用养子充任亲兵,建立起一个个类似用血缘关系维持凝聚力的军队,就如同部落兵制一般,所以从养子盛行的情况来看,窦建德将帅胡化情况很普遍。
当然,杨济分析窦建德集团胡化情况不是为了质疑对方是“汉奸”,而是要提醒宇文温,在这个时代,河北甚至河朔地区的胡化情况是非常明显的,而且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五代。
简而言之,深受胡风影响的河北或者北地,是一个必须重视的地方,而召集窦建德余部反唐的刘黑闼,就很好的借助了当地各种资源。
宇文温摸了摸小胡须,面色平静的问道:“你的意思,窦建德部将刘黑闼,即便不是胡人,也是胡化汉人?”
从某种角度来说,宇文温口中说出“胡化”二字,能让人愕然,不过杨济知道这位与他人不同,所以才会推心置腹提起河北胡风渐盛的问题。
“大王,自两汉以来,胡人改汉姓,多取刘姓,而刘黑闼之黑闼,与周太祖之别名同音,依下官看来,刘黑闼即便不是胡人,也是胡化汉人。”
说到这里,杨济开始进一步提醒:“大王,可曾记得齐神武高欢是何出身?太祖是何出身?”
我怎么会不记得?
宇文温没有开口回答,而是自己琢磨起来,杨济只当他是“重生”,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所以,他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回顾这段历史。
北魏末年,六镇之乱爆发,彻底动摇了北魏的统治基础,胡化汉人高欢,还有汉化胡人宇文泰,借此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高欢以六镇武人为班底,最后掌握魏国大权,而宇文泰以六镇之一武川镇的武人集团为班底,在关中与当地豪强结合,形成了关陇集团,与高欢分庭抗礼。
北魏分东西,然后演化为齐国、周国东西对抗,周国平齐,杨隋取代宇文周,最后统一天下,这就是历史,而杨济一番长篇大论,就是要提醒他要提防往事重现。
六镇之乱,尔朱荣以军功做大,最后权倾朝野,尔朱氏一时威风无二,已有取元氏而代之的势头,而今,把尔朱荣换成尉迟,把尔朱氏换成尉迟氏,根本没问题。
元氏势单力薄,求助其他势力和尔朱氏对抗,最后两败俱伤,便宜了以河北势力起家的高欢,杨济便是以此提醒宇文温,避免出现宇文氏和尉迟氏争斗、便宜另一个高欢的情况。
另一个高欢从何处来?河北甚至包括整个北地。
按照历史,这个地区在二十年后,出现了窦建德、刘黑闼集团这样一个胡化情况明显的势力,这股势力有自己的谶语“刘氏复兴”或者“刘氏主吉”,凝聚力非常强,关键是战斗力更强。
自古燕赵多慷慨之士,而胡化之后的汉人,尚武风气肯定也不会淡薄,更要命的是,胡风大涨后骑射变得普及起来,而与此相对的,是北地多马。
当年的六镇军户迁移到河北之后,一部分跟着尔朱荣、高欢建功立业,而一部分则定居当地,数十年下来,河北乃至北地的胡化汉人、汉化胡人之间已经没什么界限。
这些人,既然能在原本历史里的二十多年后起事,成为窦建德、刘黑闼集团的坚强后盾,谁敢说不会在这个时代为另一个高欢所用?
所谓时势造英雄,这个时代不会有隋末乱世,但万一来个周末乱世,恐怕各地豪杰同样会揭竿而起逐鹿中原,那么河北之地‘依旧’会有强悍势力崛起。
“大王,如今控制着河北的是尉迟氏,若日后...”
“日后?若日后击败尉迟氏,坐镇河北之地的即便是宇文家的人,也只会是杞王或世子,不会是寡人。”宇文温面色平静的说着,“收拢山东豪杰,如高欢那样,以河北为王霸基业,你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
“大王,下官担心的是,万一两家相争导致两败俱伤,一旦尉迟氏控制力下降,有人如同高欢欺诈尔朱兆般在河北做大,恐怕大王日后要面对的,是如同刘黑闼一般骁勇善战的势力。”
“无论是汉化胡人,还是胡化汉人,只要有人引导得当,他们之间的凝聚力会很强,擅长骑射又不缺战马,崇尚武力悍不畏死,其势若成,恐怕要得天下便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大王要对付尉迟氏,也得提防另一个高欢。”
宇文温沉吟着,反问道:“一虎两兔,若虎贪心想把两只兔子都抓住,结局将是一只都抓不住。”
“非也,下官以为,大王规划方略,需考虑河北,一如光武帝刘秀,虽然起家南阳,却建业于河北。”
“若宇文氏与尉迟氏长期对峙,河北自然不关大王事,若尉迟氏力竭,大王须得提防河北崛起豪强,而若是...”
杨济顿了顿,压低声音:“若尉迟氏败亡,天子或杞王必然以关中势力为根本,若杞王能掌大权,关陇势力日后便为世子之资,大王恐怕争不过,所以还请及早争取河北势力,或称山东豪杰,以成就霸业。”
说到这里,他起身郑重行礼:“大王,世事如棋,宁失一子,莫失一先,规划方略,定要考虑河北。”
第六十五章 雷猴
上午,朝日东升,海风拂面,番禺成外海港内,宇文温正在看海景,虽然海风吹来了咸味和腥味,但这对他来说不是问题。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在番禺的日子很无聊,没有女人,而海鲜吃太多真会得痛风,所谓食、色,性也,这两样都没了,宇文温只觉得自己空虚起来。
高温天气,去哪里都是一身汗,晚上蚊子又多,根本看不下书分散注意力,所以宇文温只能趁着早上天气还算凉爽,跑来海边看风景。
上一次来海边有奇遇,不过这一次他可不是来碰运气,纯粹是散散心,昨日杨济一凡长篇大论,说得宇文温热血澎湃,不过一个时辰后便“退热”,今日,他要好好回味一番。
事有轻重缓急,杨济劝宇文温注意争取河北,或者提防河北出现不可预知势力,论据充分,论点可以接受,但具体实施,言之尚早。
若跨不过尉迟氏这个大坑,什么规划都是白日做梦,不过眼光放长远些倒没错,若有问鼎天下之意,那么就要有自己的地盘,黄州还是局限太大,所以选一个新地方很关键。
围棋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若将中原形容为一个大棋盘,那么形胜之地便是四角,一个势力想要逐鹿中原,最好能选其中一角作为起家资本。
所谓四角,就是以下四块区域:山河四塞之关中,驾驭**之河北,东南形胜之江表(江南),山川险固之巴蜀。
众观中国历史,四角之中属上乘的是关中、河北,江表和巴蜀总是稍逊一筹,因为江表和巴蜀实际上合适闭门自守,而不是逐鹿中原。
这个时代的江表,经济、人口远远比不过中原,而长江天堑虽然是最大的屏障,但长江防线绵延千里,如同一字长蛇阵,两端很难及时互相救援。
一旦被北方势力同时派兵进攻荆襄、江州和江表,这三个地方只能各自为战,本来国力就不足以全线维持重兵,很容易被各自击破。
而沿着长江一字排开的国土,即便没有外敌,内部也很容易出问题,朝廷在下游的建康,那么坐镇中上游荆襄之地的方面主帅,基本上和土皇帝没区别。
南朝晋、宋、齐、梁的无数惨痛经验教训就证明了这一点,所以历史上统一中原结束南北对峙的是北朝隋国,而不是南朝陈国。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江表因为有长江天堑所以相对安全,但同时隐患重重,而另一“角”的蜀地,只需要守住长江峡口和汉中,就能闭门自守,结果就是人家打不进来,你也打不出去。
蜀地有天府之国的美誉,但要和整个中原比人口和经济是比不过的,正如蜀汉耗不过曹魏,在蜀地闭门自守的势力若迟早要完,毕竟当年汉高祖刘邦也没有困守。
所以要争天下,关键在于关中与河北,就在十余年前,周国和齐国便是这样的态势,而占据江表的陈国,不过是无助的绵羊,等着关中与河北这两头猛虎决出胜负后,来将自己的小命收走。
中国历史上的三次大一统局面,有两次是关中势力获胜,那就是秦汉、隋唐,可想而知在这个时代,关中是王霸基业的首选,那么注定轮不到宇文温去占。
他现在不是棋手,而是一枚棋子,即便和普通棋子不同,但依旧是棋子,所以棋子是没资格决定如何下棋的,关中轮不到他,河北同样轮不到他。
关中要地是长安,河北要地是邺城,若日后宇文家击败尉迟家,这两个地方都不太可能是他坐镇,因为还有杞王世子宇文明在前头,届时搞不好宇文温还得在山南蹲着,守护发家的基业。
即便是最好的形势下,宇文温基本都没机会,更别说其他形势下会如何了,所以虽然被杨济说得热血澎湃,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
地盘是其次,关键是人,争霸天下靠的是军队,制定方略的是有眼光的谋士,没了这两样,光有地盘没什么用。
高齐不光占据了河北,还有河东、河南,那又如何?宇文泰入关中时,关中早已残破,是先打了几个胜仗,把东魏拒之门外,然后苦心经营多年才有了家底。
河南四战之地,按说不适合作为起家的地盘,可东汉末年的曹操,就是先在河南站稳脚跟,把河北袁绍干掉,宇文温当然不敢拿自己和曹操比,但这件事说明,地盘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他想的很明白,只要继续练兵,有了更强大的军队,就不怕没地盘。
然后该吃吃该喝喝,该睡觉就睡觉,昨夜宇文温没有辗转反侧而是睡得不错,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想多无易,还无端端多掉头发,何苦来哉?
宇文温在海边无所事事,光看海景也看腻了,决定来个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他身着便服,一般人不会知道其身份,但鱼龙白服很危险,所以侍卫是必不可少的。
他可不想在微服私访时突发意外,在码头和几个小流氓起争执,然后被其一刀捅死,所以这次出来呼啦啦跟着五十名侍卫,有刀有弓箭还内穿环锁铠。
我有这么多爪牙在身边,就问你们怕不怕!
有这么多人跟着,傻瓜都知道他的来头不小,故而宇文温想要体察民情,就得低调些,他示意通事及两名侍卫跟在左右,其余人等在不远处策应,自己哼着小曲向码头上忙碌的人们走去。
番禺就是后世的广州,虽然宇文温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番禺方言是不是后世的粤语,但觉得应该差不多,他在那个时代虽然不精通粤语,但毕竟耳濡目染多了,鹦鹉学舌还是会一些的。
宇文温信心满满的认为,这时的番禹方言即便不是粤语,但也是粤语的前身,所以他怎么着都绕开通事,和当地人沟通一二。
和蔼的笑容,真诚的目光,宇文温笑盈盈向着一艘停在码头的海船走去,有几个年轻人背对着他,正在和人交谈,而船上水手忙碌着似乎是要卸货。
这几个人黑头发黄皮肤,宇文温认为对方应该是岭表沿海土著,肯定不是番商,所以正好聊聊天,不过...
不知何故,宇文温总觉得那海船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不以为意,走到那几个年轻人后面几步距离,干咳一声,开口打招呼:
“雷猴!”
见着那几人转过头来,宇文温酝酿着接下来要说的粤语词汇,然而当他看清了几位的样貌,瞳孔一缩,脱口而出:“你地黑哩度住乜?”
第六十六章 捆绑
一座酒坛大小的珊瑚,被人小心翼翼的包上棉絮和碎纸条,然后同样小心翼翼的装进铺着碎纸屑的木箱,周法明在一旁看着,大气都不敢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待得装箱完毕打上封条,周法明对身边一人说到:“那就有劳田镖头了。”
那人个子不高但十分结实,向周法明行礼:“周郎君请放心,货物必定安全送抵鄂州。”
镖队的马车满载货物缓缓动起来,周法明和其他将士目送这些马车离开,上面的货物可都是他们在番禹采购的奇珍异宝,运回黄州后,那可是翻几倍的利润。
“行了,大家回营休息,莫要担心那么多,黄州镖行,有什么信不过的?”
周法明让将士们散去,他转到自己的营帐里,将一封家书交给即将跟随镖队去鄂州的部曲。
“你们几个路上机灵些,镖队总不能面面俱到,如果发现什么不对,赶紧提醒田镖头。”
“是,三郎君,还请三郎君多保重身体,我等从鄂州启程过来时,主母千叮咛万嘱咐,岭表烟瘴之地,千万要保重。”
“知道,你们赶紧去和镖队汇合吧。”
部曲背上行囊告辞,周法明亲自送他们出军营,沿途看着士兵们兴高采烈的议论着“代售”、“进货”,一种荒诞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感觉自己不是来打仗,而是来做买卖的。
君子固穷,耻于言利,这段话周法明再熟悉不过,他觉得一支军队若是经商做买卖,恐怕迟早要烂掉,可宇文温的歪理邪说却让周法明大开眼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宇文温认为逐利是人性,正如“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那样,堵是堵不住的。
逐利的“利”,不仅是做买卖的利润,也可以是功名利禄,良田美眷,大家投军上阵杀敌,为的不就是凭借军功封妻荫子么,这样的逐利就很正常。
军队经商当然是大忌,但换一个思路,若是将其当做替代烧杀抢掠的福利,既让大家能尝到一些甜头,又能保证军纪,何乐而不为?
如此歪理邪说,周法明说不过宇文温,而宇文温为了防止经商腐蚀将士,也防止被人找茬告黑状,采取了特别的手段。
理论上,周法明和刚才那座珊瑚没直接关系,因为作为官军将领,虽然不是和敌国做买卖,但作战期间明目张胆大采购总是不好,所以和其他将士一般,是“委托代售”。
岭南道行军从江州湓口打到交州龙编,数千里的征程,不可能随身带着大量钱财,即便是凭借奖赏或者分来的战利品,也无法在番禹大肆采购海外奇珍,所以靠的是乡亲。
官军打到哪里,乡亲就跟到哪里,当然这乡亲都是商贾,为征战在外的将士们解了许多燃眉之急。
凡是在黄州西阳城日兴昌柜坊存钱的将士,出征时会登记造册,然后能以此作为担保,在番禹向随军的黄州商贾借钱,以此为本钱购买各种奇珍异宝。
会有镖队帮忙托运货物回黄州,当然这是要计入收费的。
运回黄州的货物如果是自家用,那就由妻子或者父母领走,如果需要出售而苦于没有门路的,可以委托“代售”,保底价格可以在番禹就谈好。
甚至连如何与当地人做买卖,都有黄州商贾帮忙,当然这都需要计费,而借款的“额度”要根据各人每月军饷来定。
能承担这种业务的商贾,是特定的那几位,并不是谁都有资格做,据说这几位都有黄州的大东家们作保,信誉十分可靠。
第一批办理相关“业务”的将士,已经发了一笔财,譬如在番禹采购价不到千文一枚的干鳆鱼,在黄州能卖到四千文以上,扣掉运费等各种费用,即便加上“委托代售”的费用,也能有不错的利润。
这个利润,可以在西阳由自己的家人“提现”,也可以“返还”到身在番禹的本人身上,作为再次进货的本钱。
如此贴心的业务,让将士们十分激动,虽然有一部分利润被借钱或者“代售”的商贾赚走,但大家都能理解,毕竟对方承诺“保底”,那么分走一些利润也很正常。
而那些没有在日兴昌柜坊存钱的将士,央着有存折并登记在册的同袍“帮帮忙”,当然,作为日兴昌柜坊“小股东”之一的周家,其三郎君周法明肯定不需要以自己的军饷来换“借款额度”。
他实在是佩服宇文温的别出心裁,因为这是以牺牲黄州商团一部分利润为前提的让利,也有变相为日兴昌“揽存”的用意。
而这种做法还有另一层用意,就是把将士们牢牢捆在黄州这一艘船上,不会有人轻易背叛这个越来越庞大的团体。
以黄州士兵为骨干的军队,即便某个将领起了心思要对西阳王不利,他还得顾忌士兵会不会跟着自己走,而随军提供借款的商贾,还有各个镖行,可以从这种模式中获取可观的利润。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西阳王如此行事,难怪黄州的人气越来越旺,想到这里,周法明不由得感慨万千。
街道上一群人骑马疾驰,其中一人是身着便服的宇文温,周法明还没来得打招呼,只见对方已经呼啸而过,恍惚间,周法明似乎在队伍中看见个熟面孔。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在番禹?莫非是我看错了?‘
周法明如是想,看看四周,没发现行军元帅长史崔达或者其手下的身影,他放了心,决定装做没看见。
。。。。。。
房间内,皮肤黝黑的张鱼,连带着几位同样被晒得发黑的同伴,十分激动的坐在宇文温面前,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在番禺遇见郎主。
“不要激动,喝杯茶,慢慢说...张鱼,你来说就行,如果有错漏的,其他人补充。”
“郎主...啊,这茶好苦啊!”
“这是岭表的凉茶,专门祛火祛湿,苦是苦,但喝多了就习惯了...”
宇文温笑眯眯的说着,随后话锋一转:“你们怎么回事?怎么不在倭国博多,大老远跑到这里来了?”
“郎主,此事说来话长...”
第六十七章 妹子
说来话长,张鱼要说的话确实很长,他于去年夏秋之际,带领船队从黄州西阳出发,沿着长江顺流而下入海,然后横渡黑水洋抵达倭国博多港,开始新一轮海贸。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张鱼船队直接与倭国权臣苏我马子的苏我氏交易,对方用白银、硫磺充当货款,当然筹集大量的白银和硫磺需要时间,所以张鱼在博多等到年末北风起时才扬帆返航。
横渡黑水洋接近中原沿海时,张鱼船队发现有大规模船队南下,他们意识到那是周国开始进攻陈国,而长江下游流域将化作战场,回西阳的水路中断,所以调转船头回博多。
张鱼不知道中原战事会持续多久,他觉得船上装满白银、硫磺所以要谨慎行事,宁可在博多等久一些,也要保证货物安全。
其间又去过一次倭国京城,向苏我马子说明了滞留博多的原因,并且希望能提供一些帮助,对方很爽快,增调人力和物资,让船队在博多休整。
张鱼和同伴在博多没有无所事事,他们向苏我氏派来的人学习倭语,熟悉倭国风土人情,与此同时,也教授苏我氏的人说汉语写汉字,当然,他们教的是襄阳口音汉语。
西阳印刷业兴旺,所以张鱼带去的许多书籍帮了大忙,他们教授对方诸如“千字文”等启蒙读物,同时也渐渐熟练掌握了倭语、倭文。
期间,张鱼乘船出海,绕着博多所在“筑紫”大岛环行数次,绘制了一份可供参考的舆图,不过出于谨慎考虑,没有刺探大岛上的具体地形等情况。
这是为了避免引起倭国方面的猜忌,毕竟绘制一国某个地区详细舆图的行为确实有些刺眼,所以张鱼是以开拓海路为名,对筑紫大岛进行了环岛航行,来了个粗略考察。
然后根据当地人的陈述,向筑紫大岛的南方海域进行探索,确实发现了被倭国称为“南蛮”的岛夷,对方果然有航海能力,但仅限于岛与岛之间航行。
因为语言不通,加上实力对比悬殊,张鱼没有贸然和这些南蛮岛夷接触,而是仗着船大的优势远远绕着南蛮海岛转了几圈,粗略的绘制了素描图。
当然,还记载了观测日影所得纬度,以及航海钟与当地时间粗略估算出来的时间差,即所谓经度,但这经度的误差很大仅供参考,根本没办法用来“导航”。
花了数月时间,张鱼绘制了一张舆图,包括了筑紫大岛及其南部南蛮岛屿海域情况,还有重要地点的纬度,以及粗略的经度(时间差)。
不知不觉之间,又到了夏季,正是东南风起的季节,张鱼觉得此时中原战事应该有了结果,所以决定从博多返航。
慎重起见,他没有直接前往长江口,而是借着东南风前往青州一带沿海地区,冒用倭国船只的名义进港,打听中原局势。
因为是刺探消息,所以只有两艘船轻装出发,顺利抵达青州之后入港,结果上岸后没多久就被地方官盯上了。
是对他们的身份起疑,还是认为他们船上有奇珍异宝想吞了?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亏得张鱼机警,带着人逃回船立刻开溜回到博多。
他们出来已经一年,眼见着沉甸甸的白银无法运回西阳,而西阳那边也无法得知自己出了什么事,张鱼有些着急,但不敢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带着白银冒险回国。
所以,只能再次冒险派人回国打前站。
夏天,海上的风向以东南风为主,从航海角度来说,可以从博多出发往西北方向顺风航行,走百济、高句丽沿海绕过青州总管府地界的成山脚,然后抵达黄河入海口,在那里登陆。
但问题是一旦地头蛇或者地方官起了歹意,恐怕派去的人会从此杳无音信,毕竟原本走长江口时,万一遇到麻烦可以找陈国的那个奸臣孔范帮忙,而在黄河口却不行。
北边不行就走南边,张鱼在青州登岸后听说朝廷全面对陈用兵,山南那边也出兵南下,分别攻打巴、湘和江州、岭表,其中一支军队似乎已经攻入岭表。
如果是山南的军队,一亮出西阳王府的名号,那还是很管用的,而张鱼判断进入岭表的周军恐怕是以黄州将士为主,所以他决定冒险去岭表的广州番禺,那可是闻名中外的海港。
当然,也许他们抵达番禺时,官军还没拿下番禺,那么届时便见机行事,因为是探路,所以白银和其他货物依旧留在博多。
张鱼被宇文温委以重任不敢有丝毫懈怠,所以做足了功课,知道在长江入海后往南走可以去广州番禺,但问题是这条航线他从来都没走过,而且风向也不对。
从博多到番禺,是由北往南,而此时的风向是东南风,基本上船只的行进方向是逆风,虽然硬帆船也能逆风行驶,但那样会很慢,更别说还有一个很大的风险。
夏秋季节沿海地区时不时有大风暴也就是飓风,一旦遇上那就是个死,所以想要从博多去番禺,逆风、陌生的航线、飓风,是挡在张鱼面前的三座大山。
然而张鱼觉得航海本身就是冒险,既然出来了那就不能老躲在港湾里发霉,所以和同伴仔细研究了几日,制定了几套方案,然后分配人手安排留守事宜,留下遗书之后,他亲自带队去番禺。
两艘海船满载食物和淡水,还有长距离航海所需的各类物资,从博多启航前往长江口,然后沿着海岸折向南方行驶,为避免暗礁,他们尽量远离海岸。
一路上有惊无险,终于跌跌撞撞来到广州外海,得知官军已经占据番禺,张鱼等人喜不自禁,但为防万一,只有他这艘船入番禺港,结果刚下船不久便在码头上遇见了宇文温。
“原来如此,难怪...”宇文温点点头,看向张鱼及其同伴的目光充满欣慰,航海很危险,只有具备冒险精神的人,才能将航海进行下去。
“大王,我等携带了舆图还有汇总成册的素描图,一会...”
“不急不急,你们先好好休息,啊,一会寡人便派船出海,你们派几个人跟去,叫另一艘船入港。”
“大王,我等此行还把妹子带来了。”
宇文温闻言一愣,脑袋瞬间空白,张鱼居然带妹子回来,以其的机灵劲,可想而知不会是丑八怪,这种福利简直是......扯谈!
他心中无名火起:献美女讨好我?如此谄媚之举,张鱼,我看错你了!
张鱼见宇文温不说话,想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赶紧解释:“大王,是倭国的小野妹子跟着我们过来了。”
“啊?小野...小野妹子?”宇文温又愣了一下才回过神,小野妹子不是妹子是男人,当年是倭国使团成员,在邺城时和自己碰过面,很年轻也很仰慕中原文化。
“大王,小野妹子在博多与我们学了许多汉语,我们也跟他学了许多倭语,此次我们回中原,他说什么也要随船出海。”
宇文温想了想问道:“司马村主怎么说?苏我大臣那里没意见么?”
“大王,他们都没意见,小野妹子和其他几名倭人为表决心,出发前已经写了遗书,此次到中原来,他们想去西阳的州学学习。”
“那就是想留学?他们的水平恐怕很差吧?别的不说,他们听得懂北地口音的官话?又如何与同学交流?”
“呃,大王,恐怕他们得从蒙学开始学起。”
“确实...”宇文温开始摸起自己的小胡须,虽然其实就是一点点,“他们以何身份来中原?如果是使节,须得到京城走一趟,不然会有人告黑状的。”
“他们是私人身份来中原,不是倭国官方使节,想来只需向官府报备即可,为了日后方便,他们都起了汉名。”
宇文温忽然插话:“小野妹子的汉名莫非是苏因高?”
“啊?大王是如何知道的?”张鱼等人十分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小野妹子当年在邺城见过宇文温,想来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见着宇文温笑而不语,张鱼决得自己猜得不错,他倒是很佩服小野妹子的决心,因为航海的风险可不是一般的高。
“张鱼,小野...苏因高他们人呢?”
“回大王,他们还在另一艘船上等着呢。”
“好吧,等他们上岸,先安排住下,就和你们住一起,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你们好好休息。”
见着宇文温心情不错,张鱼小心翼翼的问道:“大王,如今战事如何了?”
“很顺利,岭表平靖,官军就等着班师了。”
张鱼和同伴闻言很高兴,又问:“那建康呢?”
“唉,还在僵持着,谁知道何时才能拿下。”
张鱼其实想问自己的家人如何,不过这样有失礼数,毕竟宇文温是他们的郎主,尊卑有别,所以只能旁敲侧击:“大王,小郎君们可好?”
“好....嗨,寡人领兵出征大半年,府里情况如何,全靠家书才知道...”
说到这里,宇文温有些失神,张鱼想家,他又何尝不想家?
只是即便现在就回到西阳,见到朝思暮想的妹子们,其中却少了尉迟炽繁。
第六十八章 憧憬
艳阳高照,官道上一支规模庞大的车队正在驿站休息,马车有二十余辆,外围又有步、骑随行护卫,观其仪仗旗号,是西阳王府的车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西阳王宇文温为周国宗室,于山南任黄州总管,如今领兵在岭表烟瘴之地征战,所以此时的西阳王府车队,搭载的是西阳王家眷及行李。
驿馆内一处小院,房间内西阳王妃尉迟炽繁正在用餐,西阳王世子宇文维城老老实实坐在身边,和阿娘一般细嚼慢咽。
房间一侧又有两名女子亦在用餐,其中一人是千金公主宇文氏,她面色红润气色不错,比起之前的气色要好上许多。
另一名女子深目高鼻,是千金公主的友人,名讳不为外人知晓,只知道西阳王妃对其颇为关照。
用餐完毕,三位女子开始闲聊,见着儿子呆若木鸡,做阿娘的尉迟炽繁心知肚明:“棘郎,可是想出去走走?”
“嗯,孩儿想出去看看。”
“那就先出去,不要乱跑,知道么?”
宇文维城依次向尉迟炽繁和千金公主行礼告退,慢慢向门外走去,看上去规规矩矩,实际上却欣喜不已,奈何年纪小没什么城府,离开房门那一刹那的雀跃,还是让房内几位看见了。
“这孩子玩心太重,让姑姑见笑了。”
“这个岁数的孩子,正是贪玩的年纪,王妃莫要太过苛责。”
尉迟炽繁有些无奈,千金公主微微笑着,西阳王世子的表现,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宇文乾铿,那时候,面对威严的父亲,弟弟也是老老实实,实际上却顽皮得很。
“姑姑,距离邺城已经不远,宫里已安排妥当,待得车队进抵南郊,陛下会派人来接姑姑入宫,届时...”尉迟炽繁瞥了一眼那位阿涅斯娘子,接着说道:“届时阿涅斯娘子便按之前说好的,在别处下榻。”
“唉,一上次路过邺城,还是九年多以前...”千金公主语气有些惆怅,不过脸上满是憧憬的表情,而阿涅斯微微低头,避开了众人的目光,她脸上依旧带着面纱,只是进餐时才取下,面颊上那道疤痕依旧显眼。
“姑姑莫要悲伤,此次回来,不就能和天子团聚了?想来天子如今已是翘首以盼。”
“嗯。”
千金公主点点头,她这次回来,历经波折,不过终于能和弟弟见面并且长留身边,真是老天保佑,让她如愿以偿。
大象二年初,突厥使者抵达周国国都长安,为可汗迎娶周国公主做准备,赵王宇文招之女宇文氏,被封为千金公主,从赵王封国前往长安,择日出塞和亲。
年轻的宇文氏从封国启程,经过邺城前往长安,不久之后远嫁塞外,从此与亲人天涯相隔,而周国随后爆发的内乱,真的让她和亲人阴阳相隔。
赵王宇文招及其数子,还有其他宇文宗室五十余人悉数遇害,千金公主只剩下弟弟宇文乾铿一名亲人,悲痛欲绝。
九年时间转眼即逝,在草原上做突厥可贺敦的千金公主,辗转万里又回到中原,在广州番禹登陆,为率兵打到番禹的西阳王宇文温相救。
宇文温派人护送千金公主北上,与此同时将此事密报朝廷,千金公主在黄州西阳的西阳王府住了一段时间,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天子和丞相决定让千金公主进京,最后以宗室女的身份入宫并出现在众人面前,所以千金公主不用担心真实身份泄露,被突厥使者接回草原。
为了掩人耳目,由西阳王妃陪同千金公主进京,用的是探亲的名义,因为西阳王妃的娘家在邺城,此举名正言顺,不会引起外界关注。
而这也正合西阳王妃尉迟炽繁的心意,一来她确实想探亲,父母刚结束守孝,正好回家看看亲人;二来既然父母结束守孝,那么妹妹的婚事紧接着就要办了。
去年,天子即将大婚,未来皇后是尉迟炽繁的妹妹尉迟明月,奈何她们的祖父、丞相尉迟迥忽然去世,婚事被迫中断,而因为尉迟姊妹的父亲、胙国公尉迟顺要为亡父尉迟迥守孝,婚事只能延迟到一年后再进行。
而此次尉迟炽繁进京,正好赶上妹妹出嫁,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如此大事,她这个做姊姊的能在场最好不过。
当然,还有另一件事,那就是她回娘家后正好见见自己的弟弟,确切来说,是之前的堂弟。
尉迟顺迄今止有两女未有子嗣,虽然这几年纳了妾,却一直没有动静,为避免绝后导致香火无人继承,便过继一名侄子作为嗣子。
尉迟顺为故丞相尉迟迥第三子,其长兄尉迟谊已故,留下幼子数人,正好可以从中过继一个为嗣子,继承香火以及胙国公爵位。
此事刚操办完毕,所以尉迟炽繁当年的一个堂弟,如今是她的弟弟,未来要继承胙国公的家业,所以作为姊姊,尉迟炽繁当然要回家一趟,顺便让宝贝儿子见见外祖父母,还有舅舅。
她已为宇文温生下二子,次子宇文维乾年纪尚幼,经不起长途颠簸的折腾,所以此次尉迟炽繁依旧带着长子宇文维城回娘家,顺便能为千金公主入京行个方便,可谓是皆大欢喜。
不过对于跟着千金公主进京的波斯娘子阿涅斯,尉迟炽繁的心情有些复杂,宇文温在家书里大概解释了一下阿涅斯的事情,所以她知道这位会是自己妹妹的“敌人”。
据千金公主所述,阿涅斯对其有恩,所以要带着这位波斯娘子进京,但实际上进京之后,阿涅斯迟早要入宫,因为这是千金公主送给天子的“礼物”。
而据宇文温透露,这位波斯娘子脸上疤痕是假的,恐怕届时出现在天子面前的会是一个异国绝色,如此一来,新婚燕尔的尉迟明月,想要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恐怕就有难度了。
做姊姊的当然不想妹妹受委屈,所以尉迟炽繁面对阿涅斯时心情有些复杂。
但宇文温特地交代,这件事情很微妙,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让她不要胡乱插手,所以尉迟炽繁只能假装以为阿涅斯真的毁容。
虽然心情复杂,但她接待阿涅斯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以免被人尤其是千金公主认为是要为妹妹出气,尉迟炽繁觉得夫君打个仗都能碰到这种事,真是让人无语。
不过还好,阿涅斯是要和她妹妹争宠而不是和她争宠,万一这位波斯娘子是宇文温的新欢,尉迟炽繁都不知道自己该哭该笑。
阿涅斯见着尉迟炽繁眉头微皱,关切的问:“尊敬的王妃,您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不愉快的事情?”
“啊,我在想,西阳王如今怎样了,也不知岭表那边气候如何...”
尉迟炽繁找了个借口掩饰过去,阿涅斯当然不知道其内心所想,千金公主顺势安慰:“王妃,西阳王在岭表一定会平安的。”
“对的,西阳王肯定会没事的。”阿涅斯也安慰道,她和千金公主过黄河时,西阳王府的使者刚好赶上车队,禀报岭表的消息,算是报了平安。
一想到那个男人,阿涅斯就有些失神,她在番禹时差点被宇文温给砍了,所以认为这个西阳王脾气暴躁,其王妃恐怕很可怜,结果到了西阳在西阳王府住下后,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西阳王妃很漂亮,一提到西阳王就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而其子女也时常说想“阿耶”,所以阿涅斯看得出来,西阳王是个好男人,好丈夫...
就是太凶了!说砍人就砍人,说打就打,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阿涅斯回想起那晚被宇文温戏耍,还被对方打了一耳光的情景,些许好感瞬间化为乌有。
这回轮到尉迟炽繁看出阿涅斯不对劲了,她关切的:“阿涅斯娘子,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不愉快的事情?”
“啊?啊...没...没什么...”
门外传来声音,那是随行的王府长史李纲、司马张定发在外问安并提醒,休息的时间已到,是该启程赶路,因为还有半日路程,就能抵达邺城。
此时的邺城,已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所以不能耽搁。
千金公主极力压制着激动的心情,起身与尉迟炽繁一起向外走去,她就要见到自己的弟弟,却还有半日时间,只恨不能长出翅膀直接飞到邺城,所以不想在路上耽搁一刻。
“快,立刻启程!”
第六十九章 团聚
邺城,皇宫,宦官及宫女们正在忙碌着,将不知道折腾了多少次的摆设又摆了一遍,地板干净得可以映出人影,但依旧有宦官在擦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天子宇文乾铿此时心神不宁,在殿门前走来走去,如同一只无头苍蝇般乱转。
这可是极其罕见的情况,因为天子自从登基以来,头一次如此失态,当然这是有原因的,因为再过不久,有位宗室女即将入宫。
一般宦官和宫女知道的消息即使如此,当然他们无法理解为何一个宗室女能让天子如此失态,而比较亲近的人却知道进一步的内幕消息,那就是千金公主即将回来了。
千金公主宇文氏是故赵王宇文招之女,为宇文乾铿亲姊,大象二年时和亲突厥,成了突厥可汗的可贺敦,从此姊弟俩再未见面,结果九年之后,千金公主不知何故竟然回来了。
而且不是从西北面的大草原回来,竟然是从山南黄州那边回来的,其间隐情不为外人所知,即便是颇得天子亲信的武骑常侍宇文化及,也不知道具体缘由。
武骑常侍,平日里骑马陪同天子出游、狩猎,算是常伴天子的侍从,所以称之为“常侍”,宇文化及作为“反正功臣”宇文述之子,入宫担任侍卫陪伴天子,得授武骑常侍一职。
见着天子如此模样,他低声劝道:“陛下,贵人车驾已入城,想来很快便能入宫,臣请陛下稍安勿躁。”
“唉,唉....”宇文乾铿只是长吁短叹,另一名武骑常侍刘居士见状主动请缨要出去打探一番。
“不必了,免得惊扰车队。”宇文乾铿急归急但知道分寸,姊姊既然已经入城,那就肯定能平安入宫,他若老是派人催促,就怕忙中出错。
“陛下勿忧,无论贵人喜欢吃何种食物,御厨定然能够做出来,臣可是见识过他们的手艺,真是让人叫绝。”
“你啊你,如此自夸,不觉得大言不惭么?”宇文乾铿笑道,刘居士新近献了数名庖厨入宫,手艺不错,无论是哪里出产的食材,都能做出香喷喷的佳肴来。
似乎想到了什么,宇文乾铿继续说道:“你可不要自大,姊...在来信中说,在西阳小住的这段日子,西阳王府的庖厨手艺不错,不过王府庖厨的手艺似乎还比不上西阳城中食肆的大厨...”
“陛下,想来西阳王忧心国事,无心享受...”宇文化及应景的插了一句,见着天子点点头,又说道:“刘武骑自然是没法和西阳王相比,不过能找到如此手艺的庖厨,可见颇为费心。”
一如宇文化及,刘居士也是和其他权贵子弟一般,宿卫皇宫,常伴天子左右,两人常伴天子左右,关系当然不错。
刘居士姓刘名居士,“居士”二字是名,而不是出家人对在家信教者的称呼,刘居士祖父刘亮,本名刘道德,骁勇善战颇有智谋,为周太祖宇文泰赞赏,以其文武兼备,视为自己的诸葛亮,赐名“亮”。
刘家在西魏、周国是勋贵,刘亮之子刘昶,娶宇文泰之女西河公主为妻,受封彭国公,生下刘居士,所以按照辈分来说,刘居士是宇文乾铿的表兄。
然而在大象二年的变乱之际,彭国公刘昶站在和自己关系不错的杨坚那边,成了叛臣,在隋国还颇受重用。
一年多以前周军攻入关中之后,隋国大势已去,领兵作战的刘昶见势不妙,赶紧向周军主帅尉迟投降,及时“反正”。
虽然保住一家性命,重新成了周臣,但刘昶大节有亏,所以国公爵是没了。
不过刘昶毕竟是太祖的女婿,既然迷途知返,那么虽然降爵,但其子刘居士,还是如同其他权贵子弟一般,有资格入宫宿卫。
父亲大节有亏,儿子居然能入宫担任侍卫接近天子?
听起来有些荒唐,但这就是现实,因为无论周、隋,其权贵其实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不要说刘居士,就是他们的父辈,也大多自幼相识。
杨坚、宇文亮、尉迟顺、尉迟、郑译、刘、刘昶,都是同一个圈子里的权贵子弟,当年要么循例入宫宿卫,要么自幼在宫里生活做太祖诸子伴当,都是熟人,无非关系亲疏有别罢了。
以后世的学术用语,这帮人同属于“关陇贵族集团”,相互间都有绕来绕去的姻亲关系,如果没有大象二年的那档子破事,大家依旧如故。
所以郑译、刘、刘昶投了杨坚,宇文亮和尉迟顺结为儿女亲家,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尉迟继任丞相执掌大权,也没太过为难“反正”的刘昶,刘昶之子刘居士入宫宿卫,并无不妥。
同样,宇文述之子宇文化及,入宫宿卫也无不妥,毕竟宇文述比刘昶的表现要好得多,是接应周军破长安的功臣。
和宇文化及稍有不同,刘居士还擅长技击,不过两人都是权贵子弟自然骑射娴熟、好游猎,所以担任武骑常侍可谓是如鱼得水。
陪着天子出游、狩猎,或者在宫中戏射、与其他侍卫角抵,久而久之便和天子亲近起来。
君臣正在闲谈,忽有宦官急匆匆跑来,临近阶下还摔了一跤,宇文乾铿顾不得发作,急切的问:“是不是到了?”
“陛下,正是贵人快到了,贵人已经入宫,正往这边来!”
宇文乾铿闻言大喜就要下阶出迎,被左右好说歹说劝住,他眼巴巴的看着前方宫门,如同倚门远眺盼着夫君归来的娘子,踮着脚,几乎连脚尖都要离开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宫门处转出数人,当先一位衣着不凡,在身后宫女的映衬下显得亭亭玉立,宇文乾铿见状猛地前冲,踉踉跄跄跑下台阶迎上前去。
待得渐渐看清对方的样貌,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那是九年的光阴都无法抹去的记忆,即便有些模糊,但他永远铭记于心。
那一年,相州总管、蜀国公尉迟迥于邺城拥立赵王宇文招幼子宇文乾铿为帝,年幼的宇文乾铿坐在冰冷的御座上,举目无亲。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宇文乾铿都会梦到阿耶和兄长们,梦到他们满身是血站在面前,然后哭喊着醒来,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他不是害怕鬼魂,而是思念亲人,奈何父兄已经遇害,只留下他一人在冰冷的皇宫里形单影只。
赵王宇文招留在世上的血脉,只剩下宇文乾铿,还有远嫁突厥的千金公主,宇文乾铿不时想念远在草原的姊姊,但实际上不抱任何期望能在今生见到对方。
而现在,姊姊就在面前!
千金公主停下脚步,看着冲向自己的那个年轻人,用手捂着嘴,泪如泉涌,虽然九年时光过去,当年顽皮的弟弟已经长大了,可那模样她永远都忘不了。
那是她的无价之宝,原以为今生再无可能见面,结果此时此刻,弟弟就在面前!
“姊姊!”
“五郎!”
姊弟相拥抱头大哭,时隔九年之后,再次团聚。
第七十章 团聚(续)
胙国公府,正门大开,门前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归宁的三娘子于今日抵达,尉迟炽繁身为西阳王妃,虽然此次回娘家只带着西阳王世子,但随行车队庞大,把门前街道堵得严严实实。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胙国公夫人王氏,亲自在正门迎接回家探亲的女儿还有外孙,虽然她是母亲,以此身份没必要到门口迎接女儿,但毕竟礼数要做到。
按周国制度,王爵和公爵都是正九命,但王爵终归高于王爵,而外命妇有长公主、公主、王太妃、王妃、太夫人、夫人、郡君、县君等,按地位来说王妃终归高于夫人。
所以即便是母女,正式场合也得分尊卑,身为女儿的尉迟炽繁是郡王妃,驾临国公府,身为母亲的王氏作为国公夫人,自然要在门口迎接。
当然能做到这一步就够了,毕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基本的伦理纲常还是要的,即便王氏要再“恭敬”些,作女儿的尉迟炽繁也不可能答应。
如此情形以后还会有,而且场面会更加隆重,因为尉迟四娘即将成为皇后,到时若正式归宁,和母亲王氏那可是君臣之别,更加要讲究礼数。
尉迟明月成为皇后,公开场合下,王氏面对小女儿可是要自称“臣妾”的,现在就没那么麻烦。
尉迟炽繁携儿子宇文维城下了马车,见着朝思暮想的母亲就在面前,眼眶一红差点就哭出来,她虽然已为人母但毕竟年纪还轻,母女历时一年团聚,自然是有许多话说,没在门口耽搁便转入府内。
随行的王府长史李纲,与国公府长史交谈,而王府司马张定发、管事翠云指挥着随从卸下行李以及礼物,车队入城之后,一部分马车搭载着礼物、行礼随同千金公主入宫,而剩下的车辆依旧很多。
李纲去年年初离开邺城,到西阳王府担任长史一职,妻儿留在邺城没有同行,所以此次回来也是公私两便,而张定发上一次来邺城还是数年前。
当年,他跟随当时还是西阳郡公的宇文温来邺城,大小波折不断,此次奉宇文温之名,护送西阳王妃、世子还有千金公主来邺城,算是再次故地重游。
胙国公府的管事们和翠云很熟,对张定发也不陌生,所以双方交接起来没什么问题,西阳王妃此次归宁带来的礼物很多,压得马车看上去几乎随时都要散架,管事们见着如此景象,不由得惊叹不已。
“张司马,这些马车装着东西从黄州一路过来,路上恐怕要修许多次吧?”
“哪里,黄州的马车,可比别处的马车耐用。”张定发笑道,“当然,造价也比别处的马车贵上许多。”
见着卸货卸得满头大汗的仆人们,管事们不住咂舌,郎主的女婿西阳王,可是出了名的会经营,时不时派车队千里迢迢往皇宫里送东西,每一回都会引发众人关注。
且不说奇珍异宝,光是那玻璃窗,就已经让邺城的权贵瞩目不已,而西阳王妃又总想着娘家,同样时不时往国公府送东西,胙国公有这样的女儿女婿,可是羡煞旁人。
张定发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和管事们聊起天那是谈笑风生,不过这不代表他放松警惕,目光时不时在周围扫来扫去,然后发现几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
街角,乔装打扮的吴明,和身在胙国公府门前的张定发远远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面色如常的沿着街道向前走去,几名同伴紧随其后。
吴明是西阳王府典卫,虽然品级低但也是正经的官职,之所以要如此藏头露尾,是因为“工作需要”。
西阳王妃携世子到邺城探亲,此事非同小可,所以王府司马张定发按照“预案”拟定了一个方案,他本人率领王府卫队护卫车队,是为在明;而吴明率领猫队暗中保护,是为在暗。
时局微妙,西阳王又远在岭表,所以他们必须慎重行事以策万全,如今王府车队平安抵达邺城,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算是和张定发碰过头,吴明得安排自己的手下去放松放松,他看着繁华的街道,用北地口音的官话嚷嚷着:“走,大家去见识见识!”
。。。。。。
“你啊你啊,都是两个孩子的阿娘了,怎么会还和小孩子似的,动不动眼眶就红。”
“女儿只是,只是思念父母...”
书房内,眼眶通红的尉迟炽繁啜泣着,方才她在正门处见着母亲王氏差点哭出来,入了府见着了尉迟顺,看见父亲面容憔悴的模样,忍不住就哭出声来。
“三娘勿忧,为父无恙。”尉迟顺气色确实不好,但并不是身染重病,而是由于为父守陵累的,他见着女儿和外孙回家,十分高兴。
“父亲,女儿此次回来,带来了许多名贵草药,还请父亲好好调理,莫要病倒了。”
“无妨,无妨。”尉迟顺笑起来,其实王氏已吩咐后厨开始准备药膳,正在给他调理身体。
尉迟明月此时坐在姊姊身边说着话,两人一年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如今的尉迟四娘愈发明艳动人,姊妹俩如日月般交相辉映。
去年,丞相尉迟迥去世,作为儿子的尉迟顺当然要守孝,但是种种原因,他没办法守满三年。
父亲去世,儿子依例要守孝三年共计三十六个月,但是尉迟家的情况特殊,四郎尉迟要继任丞相一职主持朝政,所以是以日代月,守了三十六天就完事。
而三郎尉迟顺,作为尉迟迥最年长的嫡子,蜀王位和丞相一职都没分,按说要守满三年,但是考虑到女儿尉迟明月的婚事,却不能守满。
去年,天子即将把尉迟明月接入宫册立为皇后,结果婚事因为尉迟迥去世而耽误了,而大周的皇后之位,必须属于尉迟家的娘子,所以尉迟明月的出嫁事宜,不能拖太久。
作为折中,尉迟顺要为亡父尉迟迥守孝一年,这一年可是实打实的守孝,他在尉迟迥的陵墓边结庐而居,一住就是一年。
穿着麻衣,没有锦衣玉食,每天吃的都是素食,没有酪桨、酒水,更别说肉食,每日里还要洒扫父亲的陵墓,风雨无阻。
这不是装给人看的表面功夫,而是尉迟顺心甘情愿,即便父亲续弦之后,宠爱其所出的尉迟、尉迟佑耆,平日里对两个幼子多有偏袒,但尉迟顺对父亲并无怨恨之意,满是丧父后的悲痛之情。
出殡之日,尉迟顺哭得死去活来,在父亲的陵墓旁结庐而居后,时不时在墓碑边上坐着,和父亲的在天之灵絮絮叨叨。
他的两位兄长已故,所以守孝还要把亡兄的份算上,茅草屋肯定比不上府邸住得舒适,冬天冷夏天热,晚上蚊子又多,也亏得尉迟顺行伍出身体格不错,在茅草屋熬了一年虽然面色憔悴了些,但并无大碍。
见着尉迟炽繁带着外孙回来探亲,又见着尉迟明月即将出嫁,尉迟顺心情不错,女儿孝顺,他颇感欣慰,如今尉迟炽繁回来得正好。
一名少年在管家的带领下走了进来,观其年纪比尉迟炽繁之子宇文维城大不了几岁,那是尉迟顺的嗣子尉迟嘉德,未来的胙国公。
“阿耶,阿娘,四姊...三姊...”
尉迟嘉德向房内众人行礼,他原是尉迟顺的侄子,不过之前已经举行过继仪式,正式成为尉迟顺的嗣子,因为是第一次见到三姊尉迟炽繁,所以有些局促。
“来来来,和三姊好好说说话。”尉迟顺让嗣子做到自己身边,尉迟炽繁拿出一个小盒子,作为见面礼送给自己的弟弟。
尉迟嘉德接过礼物之后没有贸然打开,而是收好之后端端正正的坐着,尉迟顺看着一家人有说有笑,笑着点点头:“三娘回来了,一家人正好团聚,到时候四娘出嫁,一起热闹热闹!”
第七十一章 作孽啊!
夜幕降临,胙国公府后院,书房里灯火通明,胙国公尉迟顺及世子尉迟嘉德离开,剩下夫人王氏与两个女儿和外孙聊天。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尉迟炽繁作为西阳王妃,自然是跟着西阳王宇文温在山南黄州居住,距离邺城一千多里,虽然平日里书信不断,但难得回娘家一趟,所以王氏怎么都得和女儿好好聊聊。
还要和外孙宇文维城说说话,小家伙学会写字之后,有模有样的写起信来,和阿娘尉迟炽繁的信一起送到邺城,那半通不通的行文,让王氏看了忍俊不禁。
宇文维城居然还给姑母尉迟明月写信,同样也是半通不通,让尉迟明月看了只是笑,这也是她这一年来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
去年,丞相尉迟迥去世,身为儿子的尉迟顺要为父亲守孝,胙国公府从此一片素色,王氏和未嫁的尉迟明月虽然不用结庐而居,但不必要的消遣就都免了。
尉迟顺在陵墓守了一年,王氏身为尉迟迥的儿媳,在胙国公府里也守了一年,尉迟明月虽然不用守那么久,但父母既已如此,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活泼”。
胙国公府这一年来可谓是“无丝竹之悦耳”,身为未来皇后,尉迟明月又不方便出门,年经轻轻的她在胙国公府几乎是闭门不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年来和出家没什么区别。
还好,做姊姊尉迟炽繁不停往家里送书,加上宇文维城的来信,让尉迟明月打发了不少时间,如今总算是要熬到头了。
尉迟炽繁关心的问道:“母亲,宫里有消息了么?”
“宫里正在算良辰吉日,到时候我们再从中选几个日子,转回去让宫里最后定下来就行了。”
“哎呀,也不知道是何时,若是不太久,那女儿便多住几日。”说到这里,尉迟炽繁看向妹妹:“到那一日,等母亲为四娘梳妆,我也来帮忙。”
听着母亲和姊姊议论自己的婚事,尉迟明月没有去年那么羞涩,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有赖于去年姊姊给她的那本书名不可说的“秘籍”,她大概知道什么是男女之事。
也就是大概,毕竟这种事太那什么,她可没脸向母亲“提问”。
正恍惚间,宇文维城的小脑袋凑了上来:“姑母。”
“嗯?棘郎有何疑问。”
“姑母的名字,我知道是怎么来的。”
“哟,棘郎是瞎猜的吧?”
尉迟明月和小外甥的关系不错,毕竟当年在安陆时,她和父母就住在宇文温一家隔壁,尉迟明月每天都跑到姊姊、姊夫府里,找姊夫的继女宇文氏玩,所以也经常逗弄还是婴儿的宇文维城。
“才不是呢!阿耶可是仔细琢磨过姑母的名字!”
此言一出,在场的三个女人瞬间沉默下来,场面有些尴尬,因为童言无忌,说出了一个不得了的事实。
西阳王宇文温是尉迟明月的姊夫,你说你一个当姊夫的,成日里琢磨小姨子的名讳是怎么个意思?
尉迟明月的脸一下就红了,她马上想起往事,想起姊夫带着自己去玩、去逛街的情形,更想起五年前,在使邸探望重伤昏迷的宇文温时,被对方误认为是尉迟炽繁而抓了手的往事。
王氏同样有些尴尬,她这女婿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不着调,当然那是杞王头痛的事情,本不该她这个岳母来操心,结果现在...
看向容貌十分相似却别有风情的两个女儿,王氏心中叫苦:哎哟,作孽啊!
最尴尬的是尉迟炽繁,她从儿子的话里琢磨出不对劲来:夫君居然对尉迟明月起了心思?这可如何是好?
宇文维城是个小孩子,哪里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让三位大人五味杂陈,他回想了一下,继续说道:“嗯...我记得,阿耶说过来历的。”
“天人炽繁地,悉平等犹如砥掌,无沙尘秽荆棘瓦石,唯琉璃水精明月珠玉。”
宇文维城好不容易把这段话背出来,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于是开始卖弄起阿耶当日跟他说的话:“阿耶说了,阿娘的名讳‘炽繁’,还有姑母的名讳‘明月’,想来是处于此处。”
“这一段话的出处,想来阿娘是不知道的!我也是在书坊和阿耶翻书时,阿耶琢磨了许久才琢磨出来的。”
听到这里,王氏愣住了,而尉迟炽繁则明显松口气,尉迟明月一手扯着宇文维城的耳朵:“你,小家伙,敢直呼长辈名讳,是不是讨打?”
“姑母!外甥只是按着阿耶的说法再说一遍嘛!”
“胡说!你这小家伙写个信都写得文字不通,怎么会把这么长一段话记得如此清晰?”
“那是阿耶说的,和阿娘、姑母的名讳有关系嘛!”
见着儿子和尉迟明月在斗嘴,尉迟炽繁抹了抹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刚才可真是太吓人了,她问王氏:“母亲,莫非...女儿觉得,这段话似乎是佛经?”
“是啊...这么多年了,为娘的都记不清了...”
王氏笑起来,心里如负重释,这原来是误会,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她开始向女儿说起往事。
王氏生下老三时,和尉迟顺一琢磨,决定取名“繁炽”,有繁荣昌盛的意思,所以“尉迟繁炽”这个名字,又有“尉迟家繁荣昌盛”的意头在里面。
作为权贵家族的妇女,注定要为家族的利益而与其他家族联姻,若能多为夫家生子,可为两家联姻带来更多的好处,所以尉迟三娘的名字,一开始定的是“尉迟繁炽”。
不过王氏后来又为尉迟顺诞下老四,夫妇为四娘取名时,无意中从一段佛经里得到启发,那就是“天人炽繁地,悉平等犹如砥掌,无沙尘秽荆棘瓦石,唯琉璃水精明月珠玉。”
和许多权贵一样,尉迟顺夫妇信佛,所以觉得这段佛经是佛祖的启示,故而把三娘的“繁炽”换成“炽繁”,再给四娘从“琉璃”、“明月”、“珠玉”中取名,以便姊妹俩的名讳前后呼应。
珠玉太俗,琉璃的璃和“离”同音不吉利,那就是“明月”,所以尉迟三娘的名讳是“尉迟炽繁”,四娘的名讳是“尉迟明月”,都是有寓意的。
尉迟明月闻言恍然大悟,她也一直在想自己的名字到底有何寓意,当然之前想的是姊姊叫“炽繁”,那就是满天繁星,而自己是“明月”,那就是天上的月亮。
不过依旧有些恍惚:原来是这样啊...
得胜的猫儿欢胜虎,宇文维城见自己说的没错,连祖母都认同了,只觉得兴奋异常,如果有尾巴的话,那尾巴可就要翘起来,而尉迟炽繁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却盯向儿子。
“棘郎,你何时去过书坊?还是跟阿耶去的?嗯?”
“啊?啊...”
宇文维城惊觉自己的一桩秘密无意间被他自己说出来,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发冷,他最怕的是阿耶,但阿耶还经常陪他玩,至于第二怕的阿娘么...
“棘郎!这是怎么回事?你何时去过书坊的?”
尉迟炽繁瞬间抖起做阿娘的威风,宇文维城马上蔫下来,他那日不想去学堂就装病,结果被阿耶识破,死缠烂打之后,居然赚得阿耶带着他去书坊看如何印书。
这是父子俩的小秘密,阿娘可是三令五申不许他到书坊那么危险的地方去,结果...
“啊,啊...阿娘,孩儿内急...祖母!孙儿憋不住了...孙儿要去更衣...”
宇文维城还小,所以演技很假,王氏也不说破,笑着点点头:“去吧去吧。”
见着小家伙“哧溜”一声跑出去,尉迟明月莞尔一笑,而尉迟炽繁无奈的抱怨着:“这孩子,都被他阿耶带坏了!”
第七十二章 打算
翌日上午,胙国公府花园,西阳王世子宇文维城正和胙国公世子尉迟嘉德玩耍,虽然两人是甥舅关系,但年纪差不太多,所以辈分对于宇文维城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此时此刻,宇文维城正在向小舅舅展示如何玩“飞车”,他手上拿着的飞车,又称“竹蜻蜓”。
竹蜻蜓由两部分组成,一是竹柄,二是“翅膀”,竹柄和翅膀形成“丁”字,玩的时候双手一搓竹柄,然后手一松,竹蜻蜓就会飞上天空。
这在西阳已经是很常见的玩具,但是尉迟嘉德却是第一次见到,玩着玩着觉得颇为有趣,和外甥的关系很快便融洽起来。
宇文维城此来,带了很多“装备”,还特地用名为“百宝箱”的木箱装着,打开之后让尉迟嘉德看花了眼,什么空竹、陀螺、沙漏,还有可以用来烧蚂蚁的放大镜,以及十分神奇的万花筒等等。
尉迟嘉德就着光亮看万花筒,只觉得震撼异常,宇文维城见小舅舅喜欢,小手一挥便把这宝贝送给对方。
他见着小舅舅似乎什么都没玩过,便好奇的问:“舅舅从来没玩过这些么?”
“没呢。”
“那有去摸过鱼么?玩过泥巴么?捏过面人么?”
宇文维城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见小舅舅都是摇头,他不由得奇怪,不过没有追问那么多,又拿出一件东西和对方分享起来。
用竹子做的唧筒,往唧筒两边塞上湿的纸团,然后拿推杆一捅,嘭的一声,另一端的纸团便射了出去。
眼花缭乱的玩具,让尉迟嘉德目不暇接,他比宇文维城大几岁,可玩起东西来反倒不如对方老练,而且和活蹦乱跳的外甥比起来,有些束手束脚。
尉迟嘉德,是故资中郡公尉迟谊之子,大象二年时,相州总管、蜀国公尉迟迥在邺城起兵反杨,派人到晋阳劝说并州总管李穆一同起事。
并州总管府治下有朔州,尉迟迥之子尉迟谊为朔州刺史,见着李穆举棋不定似乎要投向杨坚,便带着部曲往邺城潜行,结果半路被李穆抓获并送往长安。
不久之后尉迟谊遇害,尉迟迥和李穆的宿怨里又添新仇,所以后来周国攻入关中之后,尉迟迥没有放过李穆家族。
万幸的是,杨坚虽然杀了尉迟谊,但放过了他的几名幼子,没有将其送入蚕室净身,所以尉迟谊的血脉延续下来,这也是尉迟迥放过杨坚之弟杨瓒的一个原因。
从大象二年被关到后来为官军解救、回到祖父身边,尉迟谊的几个幼子渡过了将近八年的软禁生涯,他们的阿耶和阿娘没了,没有人对他们嘘寒问暖,成日生活在恐惧之中,所以造成性格上的软弱,变得唯唯诺诺。
尉迟嘉德比宇文维城大几岁,即便不说辈分,按着孩子们玩耍时的惯例,自然是年纪大的说了算,可如今反倒是宇文维城拿主意,玩什么、怎么玩,都是宇文维城说了算。
昨晚尉迟炽繁和母亲王氏彻夜长谈,所以今日睡过头,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没了掣肘的宇文维城,此时愈发活跃起来。
见着小舅舅的竹蜻蜓挂在树上,急切间又没有竹竿去打,他二话不说便开始挽袖子。
胙国公府的仆人见状大惊,知道这位是要爬树但又不好硬拉着,西阳王府的小伴当们倒是尽职尽责,赶紧上前劝阻,奈何宇文维城动作极快,如同猴子般三两下便爬了上去。
那棵树不高,但人若跌下来也能摔得够呛,伴当们赶紧手拉着手组成人垫,等在宇文维城下方以防万一,这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动作,在西阳时可多次派上用场。
“小心,小心...”
尉迟嘉德提心吊胆的喊着,但见着外甥灵活的在树上摇树枝,他也有冲动想爬树,但这不可能,因为仆人们会拦着,所以只能昂着头旁观。
树枝卡着的竹蜻蜓被宇文维城摇下,见着下面一群人呼喊着让自己下树,他却在树上显摆起来,其打算很简单,就是要展示自己的身手。
不远处的回廊下,两人驻足而立,其中一名是国公府管家,另一名中年男子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幕。
面带寒霜的尉迟炽繁转过回廊,领着侍女快步前进,方才她得侍女来报,说世子顽皮居然爬上树了,赶紧冲来花园兴师问罪,正好和那几人打了个照面,先是一愣,然后向着那中年人行礼:
“叔叔...”
“啊,是三娘啊,呵呵呵,那小家伙就是西阳王世子吧,身手不错嘛。”
尉迟勤笑道,见着尉迟炽繁心急如焚的样子,又看向那边树上的小家伙,笑了笑便继续前行,身后传来尉迟炽繁的喊声:“棘郎!”
话音刚落,小孩子们的惊呼随之而起。
。。。。。。
“你那女婿够狠,把林邑国的国都典...典冲给屠了,真是做得出啊,还命人日夜兼程将奏章送到邺城,生怕别人不知道。”
书房内,尉迟勤正与尉迟顺交谈,尉迟顺刚结束守孝不久,还没有从半隐居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所以消息不是很灵通。
“林邑国?我记着是...岭表还要往南吧?”尉迟顺一下子没回过神,因为林邑这个名字实在是有些陌生,不过他知道女婿宇文温是在带兵攻打陈国岭表地区,所以大概能判断其方位。
“对,就是以前的日南郡,听说那里很热,甚至连太阳都在北面,真不知道那林邑王做了什么,惹得你女婿大动肝火。”
尉迟顺很快便想到女婿这么做的后果,开口问:“他屠了林邑国都?那...朝廷恐怕物议汹汹?”
“总有人不发牢骚就觉得难受不是?放心,西阳王的首尾处理得很好...其实这有什么好议论的!”
尉迟勤说到这里嗤之以鼻:“带兵打仗,就是要有一股狠劲,换做是我,要是林邑国不老实,一样要筑京观!”
听得女婿宇文温屠了人家国都还筑京观,尉迟顺颇为意外,他寻思着女婿的火气如此之大,莫非是被岭南炎热天气弄的?
“阿顺,伯父没说错,宇文家的二郎可真是不错,你啊,日后有得头痛了。”
尉迟顺笑了笑没有接话,尉迟勤是他堂弟,但两人年纪相仿,当年周国灭齐时,尉迟勤率军追击,把齐国太上皇高纬、皇帝高恒、太后胡氏等一众皇族抓了,立下第一大功。
算是如今尉迟家最会用兵的人,有他夸自己的女婿,尉迟顺这个做岳父的本该高兴,可是想到以后的时局,哪里高兴得起来。
“我呢,过几日便要离京,方才刚到丞相府走了一转,有些事想找你谈谈。”
尉迟勤收起笑容,开始切入正题:“不是我多事,如今伯父的丧期已过,你有何打算?”
第七十三章 凭什么
尉迟勤此次来和堂兄尉迟顺详谈,其实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打抱不平,因为尉迟顺最近的处境,让尉迟勤看不过去:凭什么?
尉迟顺作为故蜀王尉迟迥在世诸子当中的最年长者,又是嫡子,本是继承蜀王位的第一人选,结果不要说与蜀王位无缘,甚至守完孝之后连像样的实权职务都没有,作为堂弟的尉迟勤认为不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尉迟勤是故蜀王尉迟迥的侄子,为故吴国公尉迟纲之子,虽然家中排行第二,但和兄长尉迟运是庶子,所以尉迟纲去世后,吴国公爵位由排行第三的嫡子尉迟安继承。
大家族的嫡庶之别,是导致嫡庶兄弟不和的常见原因,尉迟勤和嫡出的弟弟尉迟安关系不怎么样,但没有尉迟顺兄弟仨那么差。
大象二年时的变乱,吴国公尉迟安则很干脆的投靠了杨坚,与时任青州总管的尉迟勤形成鲜明对比。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尉迟勤有过疑虑,毕竟当时的杨坚代表着朝廷,而伯父尉迟迥的行为确实有些名不正,不过最后他还是考虑到家族利益,跟着伯父起兵。
周隋对抗,尉迟勤一直领兵作战,既是为伯父分忧也是为了家族,而身为尉迟迥第三子的尉迟顺,却先是被软禁在长安,被女婿宇文温救回山南安州后,因为道路不通,所以直到数年后才回到尉迟迥身边。
此时的周**政大权,已经由四郎尉迟为尉迟迥分担,而尉迟顺回来之后,一直处于不冷不热的状态。
尉迟顺是尉迟迥原配元氏之子,而尉迟是尉迟迥续弦王氏所出,尉迟顺本就不受王氏待见,而年迈的尉迟迥又十分迁就王氏,所以尉迟顺的处境不如意,也在意料之中。
尉迟顺被耽误了数年所以赶不上趟,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既然尉迟迥当时决定立尉迟为世子,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但尉迟顺为父守孝一年期满,却还没见着什么任用的前兆,尉迟勤就坐不住了。
“我来之前,和阿...丞相谈过,他说如今天子即将大婚,所以要做个顺水人情,让天子为你封官,也省得别人多嘴...”
尉迟顺不置可否,尉迟勤自顾自说着:“说是这么说,我看悬,天子要许什么官职,还不得过丞相那一关,总不能天子许你大宗伯,他默认,然后你就真上任吧?这种官当来有何意思!”
“其实说到底,还不是得他来拿主意?结果呢?依我看,他自己都拿不定主意!”
“我知道这样说不好,可伯母也太偏心了!伯父都把蜀王位给了老四,她为何还是要和你过不去?”
“这话可不能乱说。”尉迟顺淡淡的回答,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内心确实也不平静,尉迟勤不是傻瓜,听得出堂兄的语气不对,愈发絮絮叨叨起来。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即便是权贵之家也不例外,蜀太妃王氏偏心的事情,即便当年都不是秘密,而因为这件事,也影响到了丞相尉迟。
去年隋国才灭亡,按说周国应该休生养息,让百姓喘口气,反正南边的陈国就是冢中枯骨,没几年好活,尉迟根本就没必要这么急着派兵讨伐。
结果年底周国便再度兴兵,要平定陈国一统天下,虽然大家不认为陈国能顶得过去,但总觉得急了些。
有人认为是新丞相为了立威,所以才需要另一个灭国之功,更有人认为是尉迟家要改朝换代,所以急着统一天下,为受禅登基称帝做准备。
可作为尉迟家族的核心人物之一,尉迟勤知道原因只有两个,首先尉迟确实不把陈国放在眼里,而另一个原因,那就是蜀太妃王氏等不及了。
王氏见着自己所出的尉迟继承了蜀王的家业,终于了却最大的心愿,但还有一个心愿,就是要让老幺尉迟佑耆也能建功立业,风风光光。
隋国已经灭亡,再想要有分量的灭国之功,那就只能打陈国的主意,而要让尉迟佑耆挂帅却有些棘手,因为若按资历、年纪,有尉迟顺在,哪里轮得到尉迟佑耆挂帅出征。
所以王氏想了个办法,那就是尉迟顺身为尉迟迥在世诸子中最年长者,得为亡父守丧,而老幺尉迟佑耆则因为要“为国效力”,只能“忍痛”挂帅出征。
说来说去就是王氏偏心,一个劲要为两个儿子捞好处,让并非己出的尉迟顺靠边站,甚至还怕尉迟顺威胁尉迟的地位,所以要提升尉迟佑耆的地位来掣肘。
这种做法,许多故蜀王尉迟迥的宾朋故旧都看不过眼,毕竟当年他们是先熟悉尉迟谊、尉迟宽、尉迟顺三兄弟,后来才熟悉尉迟。
尉迟谊和尉迟宽已经不在人世,但宾朋故旧们还记得三郎君尉迟顺,所以三郎君的待遇不好,大家都觉得不公平,不过这种事情又不好说什么,毕竟尉迟是故蜀王指定的继承人,所以只能旁观。
别人可以旁观,可尉迟勤不愿旁观,他和尉迟顺的交情,可比和尉迟的交情要好得多,更别说自己的嫡出弟弟尉迟安,如今又开始活跃起来。
乱世之中,为保家族血脉而两头下注,这种行为不稀奇,但尉迟勤就咽不下这口气,他和长兄尉迟运是庶出,所以父亲的爵位由嫡出的老三继承,本来也无话可说,但是尉迟安想要两头占便宜,他就不服。
还是那句话:凭什么?
如今是尉迟掌大权,尉迟安一个劲巴结蜀王妃王氏,打的什么主意,尉迟勤可是一清二楚,去年时,尉迟迥做主把吴国公爵位转给了老四尉迟敬,如今老三恐怕是想再拿回来,他这个老二不能看着不管。
以前尉迟勤是没办法,可如今他不会袖手旁观,让老三占便宜,却要老四受委屈。
关于这件事,尉迟的态度如何不得而知,可一旦蜀王妃发话,恐怕会顺水推舟,尉迟勤需要外援,所以想到尉迟顺。
即便王氏看尉迟顺不顺眼,一直都在排挤,但尉迟顺的“潜力”很大,他日复出之后,在尉迟迥的宾朋故旧里有不错的号召力,届时只要朝议汹汹,尉迟安的小伎俩就不会得逞。
这只是其一,其二,蜀太妃不光偏袒自己的儿子,还偏袒娘家人,身为尉迟迥嫡子的尉迟顺被冷落,而王家人却开始炙手可热,这势头发展下去可不秒。
丞相尉迟对蜀太妃王氏言听计从,所以在王氏的不断鼓动下,王家子弟如今鸡犬升天,纷纷出任要职,而蜀王妃崔氏也不甘落后,想方设法提携自己的族人。
其兄崔弘度、崔弘升,起先投了杨坚,去年才不得已“反正”,本来大节有亏,结果年底就被委以要职,崔弘度甚至还成了行军元帅,参加平陈之役。
原因在哪里?不就是蜀王妃崔氏的枕头风起作用了?
尉迟勤不服,这八、九年来,是尉迟家的人出生入死才拼下如此局面,结果到头来却是外家人捡便宜,按照如今的情形,尉迟勤担心自己日后会和尉迟顺一般靠边站,位高权轻,被人欺负都无能为力。
“我是想通了,伯母如今可以为了老四、老五架空你,日后也可以为了她娘家人架空我甚至尉迟家的人!王妃也不是省油的灯,再这样下去该怎么办?”
“我和你还能扛着,可小一辈呢?做阿耶的都靠边站,小辈更加凄凉!我们这些叔伯长辈不争,他们还怎么争!”
“兄长为了宇文家呕心沥血,结果被那混蛋天元逼死,好歹留下香火,靠着伯父照应才过上好日子,而我,也不想辛辛苦苦征战沙场,最后和家人一起喝西北风!”
尉迟勤所说的“兄长”是尉迟运,尉迟运为武帝宇文邕的亲信,却由此招来继位的宇文嫉恨,硬是被逼得忧惧而亡。
“你到底想说什么?怎么越扯越远了?”
“扯?谁有空扯!我方才已经和丞相说了,他再这样排挤你,我不答应,其他人也不答应!!”
尉迟顺闻言一愣,想说什么可说出口的只是一叹:“糊涂,你这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糟什么糟,你以为阿当了丞相就能为所欲为?伯父在时都有商有量!”尉迟勤激动起来,“尉迟家能有今日,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你不敢吭声,我不敢说话,太妃和王妃就愈发肆无忌惮!”
“阿顺!你还要忍到何时?轰天雷的配方,是你女婿孝敬你的,他说要,你就给!你是顾全大局了,可他呢?说什么兄弟,连女婿都不如!”
“三娘是宇文家的媳妇,四娘也就要成为宇文家的媳妇,若真有那一天...你两个宝贝女儿怎么办?尤其三娘还生了两个娃,万一寻死觅活....”
“你牺牲了两个女儿,总不能连嘉德也牺牲了吧?你这做阿耶的都如此被排挤,以后他怎么办?成日里给王家、崔家的小崽子们陪笑脸?伯父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基业,凭什么让外人占便宜!”
第七十四章 识相
烈日当空,大地一片炽热,皇宫内清凉殿,铜鼎内巨大的冰块散发着阵阵寒气,让殿内比起外面来要凉快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冬天将冰块采集之后运到冰窖里,夏天再将冰块从冰窖里取出用来消暑,如此折腾导致冰块的使用成本很高,所以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不过对于天子来说这不是问题。
虽然还未亲政,但宇文乾铿身为天子,自然是该有的享受都有了,所以即便这冰块大得离谱,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只要姊姊高兴就好。
铜鼎不远处,宇文乾铿和姊姊千金公主正在交谈,姊弟俩于前日再度团聚,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宇文乾铿见天气炎热,怕姊姊热坏了,自然要想方设法降温。
“襄国和邺城一样,冬天能冻上厚厚的冰,收入冰窖之后夏天拿出来消暑,不过西阳就没那么方便了,王府的冰窖里存储的冰都很小,不过西阳王想出了个好办法...”
千金公主说起在西阳暂住时的事情,宇文乾铿闻言笑了笑,指着宦官搬进来的一个装置问:“姊姊说的是不是这个好办法?”
孩童们玩的竹蜻蜓转起来时能带着风,西阳王宇文温便根据这一现象,做出了一种消暑装置,在一个侧开孔的直立木匣底部放置碎冰,然后人力摇动把手,让侧开孔处的十字竹蜻蜓快速旋转,就能带出冰凉的风了。
“原来五郎这里也有这东西?”
“嗯,是西阳王进献的,我以前就让工匠们多做了几个,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姊姊就不怕晚上太热睡不好了。”
宇文乾铿没有自称“朕”,因为他不想在姊姊面前摆谱,千金公主闻言问道:“那皮影戏也是西阳王进献的么?”
“嗯,姊姊方才看的皮影戏,就是西阳王进献的戏班所演。”
“喔,比妾在西阳看的皮影戏还要精彩。”
“真的么?”
“是啊,毕竟这是表演给天子观看的戏。”
千金公主小小的捧了一下弟弟,其实皮演戏的精彩程度两边都差不多,但能为西阳王说说好话,这种举手之劳她当然能做就做。
即便是姊弟,那也是君臣,所以虽然弟弟强烈要求在没有外人时无需顾及繁文缛节,让姊姊如往日般称呼他“五郎”即可,但千金公主却一直坚持自称要用“妾”而不是“我”。
“妾”一直是女性的常见自称,不局限于对丈夫自称,宇文乾铿拗不过姊姊,只能顺其自然。
“姊姊,西阳城东巴口那座大风车还在么?”
“在的,妾从湓口坐船去西阳,即将到巴口时,远远就看见那座大风车,这风车样式奇特,五郎是如何知道的?”
“西阳王画有素描,所以我知道,西阳王时常把所到之处的风景画出来,装订成册送到宫里,那场景栩栩如生,我看过之后就像真的身临其境一般。”
“原来如此,难怪西阳王那日在一张纸上画着什么。”
“那是番禹的风景图,我看过了。”
宇文乾铿说到这里十分高兴,西阳王宇文温领兵出征,一直打到烟瘴之地的广州番禹,那可是很远很远的南方边疆,据说从秦汉时起番禹就是一个大都会,宇文乾铿真想看看番禹是何模样,但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跟着岭南道行军报捷文书一起进京的素描,让他大开眼界,大概了解了番禹城的风貌,看着一张张素描,那种笼中鸟的感觉似乎消失了。
见弟弟对西阳王的印象不错,让千金公主松了口气,她得宇文温相助,摆脱了波斯人特鲁斯的魔爪,药瘾也被宇文温治好,感激涕零之际,决定要多为对方在天子面前说些好话。
在西阳暂住时,西阳王妃尉迟炽繁照顾得十分周到,千金公主住得很舒心,愈发觉得有责任要为这对夫妇在天子面前美言几句,免得天子若对尉迟家有不满,迁怒到西阳王妃身上,进而疏远西阳王。
如今见着西阳王极其会做人,天子对西阳王并无丝毫怨言或者误会,千金公主放心许多。
“五郎,妾此次回来,还带回了一个救命恩人,是一名波斯女子,待得日后时机合适,妾请带她入宫见上一面。”
“啊,是姊姊的救命恩人么?那现在请她入宫即可,我要当面致谢。”
“五郎,此事不急,日后再说。”千金公主微微一笑,她是今天才向弟弟提起这件事。
千金公主想让波斯女子阿涅斯有个好的归宿,可如今天子大婚在即,若是现在让阿涅斯入宫,恐怕会刺激尉迟丞相,这可不是她的本意。
无论是在中原还是草原,只有识时务,才能保得平安。
“啊,那便听姊姊的。”宇文乾铿还不知道姊姊的用意,只当姊姊是要为救命恩人请赏,喝了一口冰镇酸梅汤,开口说道:“姊姊,过几日,我们一起回襄国看看。”
。。。。。。
“那波斯胡姬呢?没有入宫么?”
“回丞相,贵人是独自入宫,至于那个波斯胡姬,如今是在尼寺暂居,似乎近期没有入宫的迹象。”
“嗯...她倒是识相...没什么事的话,你退下吧。”
“是。”
书房里,丞相尉迟正在想着事情,天子的亲姊千金公主返回邺城,他一直想不通这位突厥的可贺敦是怎么跑到岭表广州番禹的,不过既然对方识相,那就好办。
岭南道行军元帅长史崔达有密报,说千金公主随行带着一个波斯胡姬,虽然面上有伤疤,可似乎是障眼法,极有可能是千金公主献给天子的美人。
眼见着自家侄女即将嫁入皇宫成为皇后,任何能威胁到尉迟皇后地位的女人,尉迟不介意让其“暴毙”,他之前同意天子的要求,隐瞒千金公主的身份,算是做出了让步,如果这女人敢不识好歹...
呵呵,即便突厥那边不派人来带你走,我也要送你上西天!
千金公主入宫,尉迟的眼线可一直盯着那波斯胡姬,既然千金公主识相,他就静观其变,不过对方要是敢做小动作,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
一桩心事暂时解决,尉迟走出书房,转到后院。
装着玻璃窗的清凉屋内,一个铜鼎装着巨大冰块,蜀太妃王氏坐在不远处,与入府问安的西阳王妃尉迟炽繁聊天,儿媳蜀王妃崔氏和西阳王世子宇文维城亦在场。
见着尉迟走进来,尉迟炽繁赶紧起身,拉着儿子行礼问候。
“嗯,三娘来了,哟,棘郎比去年长高了嘛!”
尉迟走上前,轻轻摸着宇文维城的头笑道,小家伙虽然姓宇文,但好歹身上流着尉迟家的血,他这个做长辈的就得有做长辈的样子。
脚步声起,一个小郎君冲了进来,是蜀王世子尉迟嘉兴,身后跟着两肤色如炭的侍从,那是交广“出产”的瓮人。
尉迟嘉兴扯着尉迟的手说道:“阿耶!棘郎说他府里没有瓮人,我不信!”
“喔,西阳王府里没有瓮人么?”
尉迟有些意外,这两个瓮人是身在番禹的崔达所“采购”,为进献给蜀王府的礼物之一,而西阳王宇文温也分别献了几个瓮人给天子和蜀王,他还以为西阳王府也会有瓮人。
尉迟炽繁解释道:“没呢,瓮人在交广虽不罕见,但调教好的却不多,西阳王好不容易抢到几个,当然是要进献给陛下了。”
“抢?西阳王这是和谁抢呢?”蜀王妃崔氏有些好奇。
尉迟炽繁笑道:“自然是岭表商贾了,崔长史看得紧,生怕大王强买强卖,结果大王耽搁了时日,差点抢不到。”
“哎呀,崔长史也是恪尽职守,三娘可莫要怪他。”
蜀太妃王氏开口说话,她对崔达的礼物很满意,也对西阳王的好意很赞赏,尉迟炽繁见状不失时机挑起话题:
“多亏有崔长史主持事务,西阳王才能专心处理军务,只是想来岭表气候太过炎热,西阳王热昏了头,才大动肝火把那什么林邑...”
“无妨,无妨,林邑撮尔小国,屠了便屠了,不如此如何镇服宵小。”
尉迟不以为意,这件事宇文温逃不过“擅开边衅”的责任,但若要小题大做,别人不嫌丢脸他都嫌丢脸。
西阳王很会做人,刚攻下番禹便搜集了许多奇珍异宝往邺城送,天子一份,丞相府(蜀王府)一份,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那叫一个识相。
接下来还会把搜刮而来的林邑国珍宝运到京城,如此行事,尉迟更不好苛责太过,最多对“擅开边衅”的行为作出惩罚,再有什么严惩只会显得他小肚鸡肠。
尉迟炽繁见着祖母、叔叔心情不错,不失时机的提起另一个话题:“叔叔,不知西阳王在岭表还要待多久?”
“哟,三娘想夫君了?”尉迟促狭的笑起来,尉迟炽繁有些尴尬的说道:“叔叔,毕竟岭表瘴气横行...”
“是啊大王,听说岭表瘴气横行,西阳王若是病了,三娘可不得发急。”
崔氏看上去是在帮尉迟炽繁说话,其实才不关心西阳王回不回来,但她兄长崔弘升是岭南道行军元帅司马,如今还在江州一带领兵坐镇。
崔氏觉得反正都没什么仗打了,不如赶快让兄长回来,连带着另一位兄长、行军元帅崔弘度也正好班师,此时正好鼓动尉迟考虑西阳王班师事宜,来个“顺便”。
这话题有些敏感,尉迟炽繁小心翼翼,崔氏同样小心翼翼,生怕让王氏联想起还在江北焦头烂额的尉迟佑耆,所以两人都很识相,不敢提“岭南道行军平定交广,等着凯旋”。
“嗯,三娘想夫君,我这做叔叔的怎么都得照顾一二,三娘勿忧,耽搁不了多久的。”
第七十五章 消息
邺南城,东市北街,沿街一字排开的几家书肆门口人头攒动,一箱箱的书籍被人从店内抬出来,装到停在门口处的推车上,一车装满后离开,下一辆空车接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从山南黄州运来的书籍,是邺城东市最热销的货物之一,当然这种话被读书人听到了会斥之为“有辱斯文”,但对于商贾来说,能赚钱的东西就是他们的货物。
读书人自然不耻于和商贾为伍,书肆考虑到这种情况,接待客人的场所不止一处,比较喧嚣的地方用来接待南来北往的商贾,而安静的雅间,专门留给文绉绉的读书人看书单。
身份不同的客人,把这几家书肆挤得满满当当,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原本东市里的那些书肆,生意差了许多。
黄州的书籍与别处不同,是一本本的“线装本”,不是数百年来司空见惯的一卷卷,而且书上文字是“印刷”出来,不是手写的。
纸张质量不错,书的种类丰富,关键是价格也合适,所以这些专营黄州书籍的书肆,很快便抢了原有书肆的买卖。
凭借新颖的“印刷术”,线装书击败了传统的手抄书,即便这些书籍是从千里外的黄州运来,其最终售价也比传统书肆的手抄书便宜。
除去价格因素,另一个优势是书的质量,用印刷术印刷出来的书,一千本的内容都是一样的,而佣书人手抄的过程之中,难免出现错字或者别字甚至漏字。
这种新颖的印刷术叫做雕版印刷术,只要制成雕版,就可以大批量印刷书籍,然而即便邺城本地书肆学会了这一招,却依旧竞争不过经营黄州书的书肆。
因为在黄州西阳,印刷书籍的书坊早已制备了大量的雕版,除去孤卷、残卷或者被世家高门收藏的书籍外,几乎囊括了市面上所有的常见书,然后就是大批量印刷。
雕版印刷术最耗钱的就是制作雕版,而只要有雕版就能出书,黄州的书坊拥有大量的雕版,随时都能印刷出客人想要的书籍,然后来个薄利多销,光是这一项,别处的书坊就比不过。
更别说墨水也有讲究,黄州书坊印刷用的墨水和别处明显不同。
印出来的字体圆润饱满十分清晰,即便是被些许水渍浸湿也不会散,这种墨水必有蹊跷,但没人能仿制出来。
即便仿制出来也没用,因为黄州书籍的卖点不是这个,而是有名家做校书。
人称“二刘”的经学名家刘焯、刘炫,如今在黄州西阳寓居,在州学开堂授课,又为黄州的书坊做校书,还有其他一些知名学者亦是如此,有这些人做校书,黄州书的内容质量必有保证。
校对好的雕版,可以昼夜不停的印刷出成千上万本书籍,内容绝对一样,不像手抄书那样容易错漏百出,而有名家校对的书籍,读书人可以放心阅读,不怕被错漏之处误导。
综合以上优势,黄州书籍成为热销货物不足为奇,而黄州的商贾便是以此为突破口,在邺城东市有了立足之地,又有店铺销售彩布、夏布,还有肥皂、白瓷、茶叶以及透明玻璃制品等。
渐渐地这段街道变成了“黄州一条街”,来自黄州的货物都能在这里买到,北地的行商都来此进货,然后运往各地销售,所以整条街的人气都被带动起来。
安吐罗驻足观望这繁荣的街景,转身走进酒肆来到某个到雅间,刘平已恭候多时,二人很熟所以简单寒暄之后便各自就座,开始谈事情。
刘平作为西阳王府产业在邺城的负责人,和其他黄州商贾一样,每日都要和当地东家、掌柜们打交道,而安吐罗就时常是其座上客。
安吐罗是粟特胡商,在邺城有自己的人脉,和其他当地豪商关系密切,所以是黄州商贾在邺城拓展生意的重要合作伙伴。
黄州商贾在邺城做买卖,多亏了安吐罗等人的帮忙,不过这是互惠互利,安吐罗等几个豪商也得益于这种合作,掌握了黄州热销货物的货源。
而现在即将多几种,那就是海外香药。
粟特人是经商民族,数百年来有无数粟特商队往来于东西方,所以在中原广受欢迎的香药,实际上是他们常年贩卖的货物,为何如今却要向黄州商贾进货呢?
很简单,周军拿下了岭表地区,将广州纳入治下,而广州番禺港是中外闻名的贸易大港,许多粟特人无法收购或者无法大量收购的香药,都能在番禺港的海商那里买到。
譬如旃檀香,龙涎香等名贵香药,是在天竺、狮子国或扶南等沿海国家出产,若贩卖到波斯或者拂,同样是暴利。
而粟特人做的都是陆地贸易,很难找到足够的货源,如今黄州商贾已经在番禺设点做起买卖,所以安吐罗嗅到了商机,要提前做好准备。
岭表已归周国管辖,想来很多豪商能够自己组织商队去广州捞金,但安吐罗知道,既然是那个人拿下的广州,别人要分一杯羹解解馋可以,但想要吃饱不给出“诚意”就很难。
“大王的意思,当然不能吃独食,但是岭表广州到山南黄州的商路,开拓起来耗资巨大时间冗长,且不说驿站要整治、翻修,就是沿途的豪强都要打点打点,所以没道理出力的没吃饱就让别人分肉。”
“不知安某可以出什么力呢?”
“安郎君在青州可有故旧?”
安吐罗闻言一愣,但很快便想通其中关键,他沉吟片刻开口说道:“若是青州的话,安某无能为力,毕竟从未涉及海贸。”
青州东面是大海,刘平这么问安吐罗,其实就点出了题外之意:岭表广州到黄州再到邺城的陆路距离太过遥远,西阳王极有可能考虑将番禹的货物装船,走海路将其运送到北方。
“无妨无妨,实不相瞒,青州那边刘某已经在想办法,海船的事情略过不提,货物到港之后如何运到邺城,安郎君总该有把握吧?”
“绝无问题!”安吐罗答得很干脆,他面露喜色,知道对方是打算让利,这样一来岭表的买卖可就妥了。
安吐罗和西阳王的合作关系越来越紧密,既然对方把他当半个自己人,那有些消息是该及时透露给对方,安吐罗知道刘平负责打点西阳王在邺城的买卖,所以有些消息刘平知道了,想来西阳王也能知道。
“刘掌柜,不知对当前局势有何看法?”
“呃,刘某孤陋寡闻,还请安郎君指点指点?”
“我听到一个消息...”
第七十六章 鱼池问鱼
听说有消息,刘平来了精神,安吐罗在邺城消息灵通,既然如此郑重其事的提起,想来消息分量不轻,他琢磨着莫非是朝廷机密,或者是什么不得了的秘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结果安吐罗接下来所说却有些莫名其妙:“安某自幼跟随族人经商,去过许多地方...”
“各地风土不同,习俗及方言也不同,北人喜酪桨,南人好茗茶。”
安吐罗絮絮叨叨起来,似乎变成一个老者,即将油尽灯枯之际回忆起自己的一生,将经历娓娓道来,试图让他人记住自己的平生。
刘平静静听着,他知道对方不是在闲聊,估计是在为即将说的消息做铺垫,不过他很好奇,是何种消息让安吐罗要回顾自身往事?
安吐罗是粟特人,但祖上已经定居中原,和其他粟特聚落一样,安吐罗所在的聚落也经商,所以除了粟特语他还会说、会听其他语言。
“安某这些年去的地方不少,见过的人很多,无论是哪里,总会听到童谣。”
“童谣大多由儿童传唱,有些听起来很有趣,可有些听起来却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不知刘掌柜以为如何?”
刘平点点头:“有些童谣是编出来消遣,有的则是意有所指,譬如某地有人要诋毁仇家声誉,但又怕对方找上门来,就编出童谣让小儿传唱,毁人声誉于无形。”
“刘掌柜说得是,这样的童谣,编造者必然为成年人,而童谣之中包含着双关、谐音、拆字,节奏明快、朗朗上口易于背诵,便于小儿传唱。”
听到这里,刘平似乎猜到了什么,不过他没有贸然打断而是继续倾听。
“有的童谣,其目的已经超越民间恩怨,每当时局动荡,无论是南是北,京城里都会出现莫名其妙的童谣,无非是暗自谁要做天子,亦或是谁要倒霉。”
“这种童谣,不过是某些势力基于各自目的编造出来的所谓‘天意’,譬如权臣想要篡位,事先编出童谣让城中小儿传唱,待其篡位之后便是印证天意。”
“亦或是要诛杀某人,先放出风来,待得手之后,让世人以为他是顺应天意。”
“许多人说童谣代表天意,其实安某以为并非如此,那些‘应验’了的童谣被人记住,可没应验的童谣更多,却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不过安某去过许多地方,在长安、邺城也待了许多年,总结出一点经验,这类伪托天意的童谣,大多流传在京城或周边地区。”
“所以在京城以外州郡流传的童谣,反倒正常许多,好记也好了理解,不过呢...”
安吐罗抿了一口茶,这茶名叫“西阳春”,是黄州出产的茶叶,他本来不喜欢喝茶,但时常到刘平这里做客久而久之便习惯了。
“安某有许多亲朋故旧,近期在不同的地方听到相同的童谣,而这童谣听起来也有些莫名其妙,但细细一想却意有所指,而这种童谣本该在京城流传,结果却是有人故意在远离京城之地传播。”
刘平适时开口提问:“不知安郎君还记得这童谣否?”
“记得,刘掌柜可需要纸笔记下?”
刘平点点头,对方居然要他用纸笔记下,恐怕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笔墨纸砚很快准备好,安吐罗见着刘平提笔等候,缓缓开口:“童谣如下:‘白杨树下有鱼池,池边问鱼,答则离,不答则留’。”
不等刘平提问,他郑重说道:“安某要说的消息,是青兖等多处地方开始有人大规模传播这首童谣,连年征战而江南战事迟迟未决,百姓多有怨言,丞相府已经暗地派遣人手,要追查童谣的源头,为防患于未然,不惜动用兵马。”
。。。。。。
“白杨树下有鱼池,池边问鱼,答则离,不答则留’,这童谣你们怎么看?”
“头儿,鱼怎么会说话?谁会在池边和鱼说话,莫非脑袋不好使?”
“想想,再想想。”
“啊,有了,这是拐子诳小儿的把戏,说池边有鱼会说话,诳得小孩儿跟他去看这鱼,等走到僻静无人处,把嘴一堵就抓走了!”
“喔,好想法,不错不错!”吴明笑起来,见着那手下不好意思的摸摸头,随即把脸一板:“继续想!”
“啊,还是不对么?”
房间内,吴明的几个手下正眉头紧锁思考问题,如同出恭不畅,憋得满脸通红,吴明见着手下如此不开窍,真是恨不得直接把答案说出来。
午后,他和刘平刘掌柜碰了个面,对方将这张纸条给了他,还告知了消息来源。
童谣:白杨树下有鱼池,池边问鱼,答则离,不答则留,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白杨树下有一个鱼池,在池边向池鱼提问,鱼要是回答就离开,不回答就留在池边(继续问)。
有些莫名其妙的童谣,但吴明却看出来这玩意后面的意思是什么,他知道刘掌柜在邺城肩负着收集消息的职责,而对方也知道他肩负着何种职责,所以特地告知此事,他不可掉以轻心。
“啊,头儿,我想出来了。”
“说说。”
“白杨,就是‘杨’,鱼池,谐音‘尉迟’,至于池边问鱼的问鱼二字,反过来不就是‘宇文’,可是答则离不答则留是什么意思?”
“‘离’通‘李’,‘留’通‘刘’,至于‘答’大概就是‘打’,如何,想通了么?”
吴明的话都说到这份上,在场的再想不通那就是脑子有问题,这首童谣另一层意思很明白:先有‘杨’后有‘尉迟’,然后尉迟、宇文(鱼池问鱼)之间无论打不打(答不答),天下都要改姓。
改什么姓?要么姓‘刘’,要么姓‘李’,所以大家赶紧跟随救世主起事,一起坐天下。
“哎哟,又是李弘和刘举啊,谁那么缺德,成日里编这种童谣诳人给他卖命?”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天子和丞相迟早要决一胜负,这局势明眼人都知道,可为何还有人编了童谣四处传?那是因为这几年都在打仗,百姓累得不行有怨言,所以某些人就起了心思!”
“不在京城里传,那是因为这些人要鼓动的是普通百姓,又怕引得权贵注意,如此煞费苦心说明所图甚大。”
吴明收好纸条,环顾在场众人说道:“之前,有人要在黄州搞祥瑞,说什么‘弥勒下生救世’,结果让我们给端了,如今恐怕又有人要在北地搞祥瑞,”
“既然有人特地通消息,说明此事非同小可,连丞相府也重视起来,不过这边是尉迟家的地盘,乱成什么样,我们管不着也没法管,所以唯一要注意的,确保王妃和世子不要被殃及了!”
第七十七章 消息(续)
番禹城东九十里古斗村,村南海边的南海神庙处锣鼓喧天,周国西阳王宇文温正在主持仪式,庆祝神庙修葺一新,官民一起上香祷告,祈祷神灵保佑出海的人们能一帆风顺、平安归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航海是一项风险极高的活动,即便是后世津津乐道的大航海时代,长距离航海时船员的死亡率超过一半,若不是有暴利的吸引,哪里会有人愿意冒险远航。
船只航行在茫茫大海之中,疾病、风暴、海啸、暗礁都会导致船只沉没,而一旦遇到海难,能够生还的人寥寥无几,所以每当船只即将放洋,船员都要在古斗村的南海神庙烧香祈祷,希望神灵保佑他们平安归来。
古斗距离番禹约九十里,为何放洋的海船要在这里停泊,以至于船员有到神庙烧香祈祷的习惯?
这个问题宇文温一开始弄不明白,因为番禹城外番禹港内停泊着大量船只,为何那里没有神庙反倒是九十里外的一个小村子的神庙香火如此旺盛。
道理很简单,因为古斗是番禹的外港,因为水文条件的不同,古斗港成为番禹港的一个重要辅港,进出番禹港的海船大多会在此停靠。
番禹所处之地即后世广州,因为河流入海带来大量泥沙,其港区水位相对古斗港较浅,有些海船如果吃水太深,进出番禹港极为不便。
海船从外海进入番禹,在古斗水域之前是由南往北走,航道宽阔并且水深,到了古斗和番禹之间水域,航道自东向西,想要借助风力多有不便。
番禹到古斗的水域呈漏斗状,潮洪急紧,而古斗以东的水域宽阔了一倍有余,江面骤宽潮洪转弱,所以番禹水域被称为“小海”,而古斗水域被称为“大海”。
每年春夏之际东南风起时,从遥远的波斯、天竺、狮子国等异域远航而来的海船,满载着沉甸甸的货物驶向番禹,此时的船只吃水颇深,所以很多船主选择在古斗港靠泊,在此卸下部分货物之后船身上浮再驶向番禹。
或者索性就在这里进行交易,所以古斗作为番禹外港,从晋时起就伴随着番禹港兴旺起来,虽然只是个村子,但实际上各地客商云集,邸店鳞次栉比,人气很旺。
而每到秋天来临北风渐起,即将回国的海船纷纷满载着货物,驶离番禹港来到古斗港停泊,在此等候风信到来,一旦北风或者西北风强劲,便扬帆驶入大海,是为放洋。
通海夷道的起点是番禹,但严格来说,始发港不是番禹港而是其外港古斗港,所以古斗的南海神庙才会香火旺盛,这也是宇文温调拨人力物力修缮南海神庙的原因。
此庙大概修建于梁时,当地百姓称之为“波罗庙”,波罗即婆罗门,梁时名波罗国,也就是说,这南海神庙供奉的是异国番神。
放洋的海船大多是番船,当然岭表船员也有不少,他们拜番神来保佑自己出海平安,到底有没有效果就不知道了,不过所谓“信则灵、不信则不灵”,船员们其实需要的是一种心灵寄托。
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妈祖海神信仰,因为妈祖的原型林默娘是北宋年间人物,所以宇文温理解船员拜番神的行为,此时他满头大汗的上完香,看着那尊番神有些无语。
神像风格和中原本土雕像风格迥然不同,其像为番人以手掩额南望,宇文温第一次见着这像的时候极度想毒舌,不过考虑到这像被船员敬若神明,为避免造成不良影响故而作罢。
然而与他有相同看法的不止一人,且不说随他南征的将士,即便是当地百姓也觉得这神像很特别,于是起了个诨号,唤作“番鬼望波罗”。
后世的粤语里,把外国人称为“鬼佬”,和如今的“番鬼”一词有异曲同工之妙,宇文温只觉“番鬼”一词,实在是...
“大王,这木菠萝的气味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可以不吃么?”
“不吃?波罗庙门前木菠萝树所结木菠萝,吃了可保行船时风平浪静,船员们最稀罕的宝物,给你一份居然不吃?”
“呃,大王,此物下官实在难以下咽。”
“唉,人家都在看着呢,你这权广州总管如此嫌弃木菠萝,让广大船员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啊!”
杨济硬着头皮将碟中的木菠萝咽下,那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刚吃了一泡屎,还是新鲜冒着热气的那种,宇文温随即一口将自己那份吃下。
木菠萝果实的气味有些特别,和榴莲一样让食客两极分化,喜欢的人吃起来赞不绝口,不喜欢的人闻了想吐,杨济属于后者,宇文温属于前者。
和当地父老又交谈了片刻,宇文温走出神庙,看着百余步外的大海入神,颇有望洋兴叹的样子,杨济走到身旁,见着旁边无人,低声问道:
“大王,邺城那边情况如何?”
“邺城没什么,就是青兖一带有些不太平,有人又想做刘举或李弘。”宇文温冷笑着,话锋一转:“如何,那首童谣,你看了有何感想?”
“弥勒教,还有白莲教,可是绵延千年不绝,但若以如今局势,不过是癣疥之疾,只是不知北地情况如何,若是能牵扯丞相的精力,倒也不错。”
“安吐罗既然特地告知,想来值得我们重视,真希望这姓刘的或者姓李的能牵扯丞相注意力,让我们多争取一些时间。”
宇文温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条,看过一遍后将其揉成一团,扔进庙前铜香炉烧了,这是昨晚刚送到他手上的消息,跨越了将近四千里距离。
从邺城起飞的信鸽,当天飞抵黄州西阳的鸽舍,而次日从西阳起飞的信鸽,也是当天便抵达江州南昌,这是宇文温布局多年的飞鸽传书线路,所以成功率很高。
但接下来传递消息的路程就没有如此轻松,因为全靠信使骑马或者乘船赶路,所以从南昌到番禹,花了十三日,考虑到两地一千五百里距离过半是崎岖道路,也算是快了。
从邺城传来的消息,除了有王妃和世子在邺城平安这一重要消息之外,捎带有粟特人安吐罗透露的消息,附带一首童谣。
宇文温看了这童谣有些无语,和杨济琢磨之后觉得青兖一带有人意图不轨“关我甚事”,不过让他牵挂的是自己的妻儿。
快要一年没见面了,若不是岭表瘴气肆虐,他真想让尉迟炽繁来番禹团聚,结果千金公主去邺城,尉迟炽繁刚好陪对方同去,顺便回娘家探亲。
在邺城有娘家人照应,尉迟炽繁母子平安得很,可宇文温觉得安吐罗既然特地通报消息,恐怕此事不能小觑,他就担心妻儿返回西阳途中,遇到大规模变乱被殃及。
毕竟那些居心叵测的野心家,正在通过邪教手段扩充势力,之前已经有人想在西阳搞祥瑞说什么“弥勒下生”,大别山南麓的黄州都如此,那么北侧的豫州也就是河南地界能够幸免么?
“大王勿忧,如今官府控制力尚可,各地驻军实力很强,河南之地并无什么天灾,想来基本秩序还是有的。”杨济劝道,“只是青兖一带恐怕会有事端。”
“不说这件事了。”宇文温收回思绪,转向杨济:“番禹是海贸大港,城内定居的各国番人很多,寡人要大兴海贸,但不想泉州蒲氏故事重演,你的应对之策拟定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