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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八章 不眠之夜

    “阿温,听说城里的慧贤雅叙新来了一位林邑国美人,叫做琴操姑娘,呵呵,光听这个名字就让人流鼻血,你去查查她的底,如果没有问题,那就安排一下...”

    “皇上,这样的美差让微臣去办,真是感激涕零...”

    “没事的阿温,你是朕的亲信,朕信得过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皇上,请恕微臣直言,皇上已有后宫佳丽三千,为何还要出去偷吃呢?”

    话音刚落,年轻的天子停下脚步,秋风卷着落叶从面前吹过,他缓缓抬头看向天空,双眼大而无神,数息之后,眼角溢出泪花。

    “皇上,何故如此...”

    话未说完,旁白响起:“后宫佳丽到!!”

    人潮汹涌、波涛澎湃,无数衣着光鲜的村姑围了上来,有人抠鼻子,有人傻笑,有人腿毛浓密,有人身材魁梧,有浓眉大眼什么都像就是不像女人。

    宇文温从噩梦中醒来,发觉自己浑身是汗,既是被梦中的“后宫佳丽”吓的,也是被闷热天气闷出来的,拿出手巾擦了擦汗,只觉惊魂未定。

    今日周军攻破典冲城,林邑王见势不妙带着王后和王子逃出城,到城西郊外大山里躲起来,留下来不及跑的嫔妃,宇文温便有幸见识了林邑王的后宫佳丽。

    林邑国以占人为主,皮肤黝黑深目高鼻,文化和生活习俗与中原不同,所以宇文温估计占人的审美观也很可能不同,但他还是拭目以待。

    皮肤黝黑没关系,深目高鼻没关系,要是有个“黑珍珠”美女,那也是极好的,所以宇文温当时是以彩民等抽中奖的心情,等着见林邑王的后宫佳丽。

    结果是让人毕生难忘的“见面会”:一群憨厚的村姑,让人看了只觉得遍体生寒。

    恍惚间,他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清朝后宫历史照片,照片上的后宫佳丽,基本上就是眼前林邑王后宫佳丽的模样。

    什么都不用想了,他示意通事劝慰这些“佳丽”,说天朝上国的天兵天将不会为难她们,但为了避免出意外,就先在寺庙里集中居住,不用担心有人乱来。

    见着其中几位“佳丽”搔首弄姿,宇文温差点当场干呕,那种感觉难以忘怀,直接导致晚上做噩梦。

    用掉了三条干手巾才把汗擦干,宇文温双手抱头躺在榻上,怎么也睡不着,林邑的天气太湿热,在这个时代又没有空调,简直和睡在蒸笼里没区别。

    想起身出去走走,但没了蚊帐的庇佑,恐怕会被蚊子叮得满脸包,搞不好还会因为蚊虫叮咬染上疾病,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在蚊帐里熬。

    林邑的气候实在是让人觉得太难受了,宇文温担心起自己的虎林军将士,在林邑多待一天,因为水土不服而导致非战斗减员的几率就增大一分,所以见好就收,搜刮得差不多就要打道回府。

    回的当然是广州番禹,交州如今已经由“权交州刺史”慕容三藏负责,如今林邑国元气大伤,没有外患的掣肘,慕容三藏可以从容铲除交州境内的万春国欲孽,所以宇文温可以直接回师番禹。

    回到番禹之后,他便能将巡抚岭表州郡的情况上奏朝廷,顺便加上攻破典冲的“好消息”,然后在番禹安心等着朝廷的回音,等着班师回朝。

    基于他在典冲屠城的事实,恐怕随之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发难,到后面说不得功过相抵,连带着先前的战功都要被削掉一些。

    南北朝乱世数百年,屠城司空见惯,但这不代表着将领就能堂而皇之的屠城,即便宇文温屠的是域外番国国都,也一样有可能被人群起而攻之。

    比较典型的例子,是原本历史里,初唐名将程知节(即隋唐演义小说里的程咬金),在高宗朝时晚节不保,因为在与突厥作战时屠杀俘虏、分其财物而被罢官。

    屠杀,私下分财,宇文温这两样都占了,可想而知朝廷知道这个消息后,某个阵营里的大臣,会如何义正辞严的上表弹劾他。

    震惊!西阳王擅开边衅,纵兵大掠、屠戮典冲,一日之内,林邑国都化作人间地狱!

    男默女泪!西阳王在典冲展开杀人比赛!手持独脚铜人击杀无辜百姓逾千!

    被兽兵蹂躏三日三夜,林邑王后宫佳丽血泪控诉!

    “后现代主义”文体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代出现,但口诛笔伐可以把宇文温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魔王,若是闹大了,搞不好他出征以来所有的战功都要被一笔勾销。

    基于“自污”的原因,宇文温是故意授人以柄,但不会蠢到把能杀人的刀交到对方手上,所以,面对着汹汹物议,他只需回答:

    “日南、九真百姓之仇,吾今日报矣!”

    房外夜风吹过,带来了哭泣声、哀嚎声以及笑声,那是今日大获丰收的俚僚兵在享用“战利品”,声音在城中各地此起彼伏,可想而知“炮战”将会通宵达旦。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宇文温热得睡不着,但他还有很多事可以想,战斗还没有结束...

    。。。。。。

    典冲城西天郭岭,一处背风的山坳内许多人和衣而眠,一些简陋的帐篷散落其间,其中一座帐篷里,逃难至此的林邑王范梵志在篝火堆旁来回踱步,如同一只无头苍蝇般转来转去。

    他还穿着午后接见臣子时的衣服,后来出逃时因为惊慌失措,几次跌倒之后衣服沾了许多泥土,但此时此刻范梵志顾不得帝王仪表,他只关心局势。

    典冲完了,敌人使出妖术攻破东门,如果不是文臣武将苦苦哀求,而他也当即立断马上开溜,恐怕此时此刻已经沦为敌人的俘虏。

    还好带上了王后和王子,不然范梵志难以想象自己的妻儿会有何种下场,而他的妃子们,恐怕此时已经...

    夜风从东南方向吹来,掠过典冲城,将哭喊声和笑声带到西侧的山坳里,范梵志听着若有若无的城中动静,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扪心自问,自继位登基以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每日都虔诚的到庙里祭拜神灵、祖宗,也从没荒废国务,怎么会...

    作为林邑国王,范梵志当然继承了历代先王的遗志,没有忘记向北扩张领土,为国人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但继位以来,他忙着抓权,忙着控制军队,还没来得及腾出手对北边用兵,结果对方就杀过来了!

    敌人的攻势凌厉,林邑军队挡都挡不住,国都半日就丢了,范梵志到现在还没回过神,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噩梦。

    帐篷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有人与守在外面的士兵低声交谈,片刻后那人走了进来,范梵志赶紧冲上前抓住对方:“如何?李将军带兵回来了么?”

    “大王!李将军...李将军领兵回援都城,结果就在刚才,在城外不远处遇伏...全军覆没了!”

    “啊!”

    范梵志闻言惊呼一声,随后身体摇摇欲坠,一旁的侍卫赶紧跑上来搀住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范梵志面无血色,他没想到自己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会落魄至此。

    “大王,大王!敌军来势汹汹,如今又占了国都,臣以为,大王先转到别处,与勤王大军汇合后再做打算。”

    “也只能如此了...”

    范梵志有气无力的说着,他萧瑟的走出帐篷,遥望山脚处的典冲城,依稀可见城内有火光闪烁,也许是敌军宿营的篝火,也许是他的王宫在燃烧。

    双拳握紧,随后无力的松开,范梵志欲哭无泪,今夜对他来说,是个不眠之夜。

第四十九章 惊不惊喜?

    次日上午,黑着眼圈的王,拿着厚厚的账簿来见宇文温,而宇文温同样也是黑着眼圈,两人均是一夜无眠,不过却有差别。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周军昨日入城之后便帮助林邑国库“搬家”,因为事前已经做好各项安排,所以周军的“义务搬家”有条不紊的进行了一夜。

    王和其他军吏同步记账一起忙了个通宵,林邑的夜晚依旧又热又闷,却又不能挽起袖子,或者光着膀子,因为蚊子也很多,所以王等人遭了罪。

    不过参与人员都有“辛苦费”,作为无名无分的记室参军,王是没有俸禄的,而“辛苦费”则不是他熬夜的目的。

    宇文温就不同了,纯粹是热得睡不着,虽然没有被蚊子叮得满身包,却捂出了一身痱子,那是白日里为了防刺客,身上穿了太多护甲。

    “大王,初步的统计结果出来了...”王将账簿交到宇文温手中,而宇文温粗略的翻了翻便切入主题:“金银有多少?”

    “金锭将近一万五千斤,银锭约十八万斤。”

    “这么多?你们没重复计数吧?”

    “大王请放心,绝无重复!”

    宇文温拿着账簿,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林邑国的富庶他早有耳闻,没想到居然能富庶到这种地步。

    一斤十六两,黄金累计超过二十四万两,若按一两黄金等于十贯钱的“汇率”来换算,即是二百四十万贯铜钱。

    十八万斤白银,即二百八十八万两,按一两白银等于一贯钱的“汇率”换算,是二百八十八万贯。

    金、银合计价值五百二十八万贯铜钱,或者是五百二十八万两白银。

    这是什么概念呢?明朝万历年间的“万历三大征”,朝鲜之役耗费约七百余万两白银,播州之役和宁夏之役各耗费约二百余万两白银。

    那么有了抢劫林邑国库所得金银,宇文温再砸锅卖铁凑两百万两白银,就可以去朝鲜打倭寇了!

    好吧,那是一千年以后的事情,国库里还有象牙、犀角、玳瑁、香药等值钱之物,扣去发赏和孝敬朝廷的那一部分,宇文温出征以来的所有军费开支,靠着抢劫所得全都能补上还有盈余。

    就问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寡人有一事不明。”

    “大王请示下。”

    “俗话说得好,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虽然林邑国人为占族,文化习俗与中原多有不同,但林邑王总不会傻到所有的金银都放在国库里吧?”

    宇文温发现了“盲点”,开始质疑王统计出来的数字:“寡人知道,一万斤黄金熔成一坨,不过一步见方大小,但是林邑王有那么蠢,把国库所有的金、银都放在一个地方么?”

    “大王,典冲城周长大概八里。若以四边城墙等距计,长宽均为二里,城内面积还要扣去民宅、权贵府邸、军营、官府、王宫的区域,试问还有多少地方,能修建一个以上的国库?”

    宇文温的质疑难不倒王,他不知道宇文温何以认为“一万斤黄金熔成一坨,不过一步见方大小”,但账目绝不会有错,而逻辑上他也能够解释清楚。

    “管理库房首要的就是防内贼,库房越多用人越多,内贼也就越多,林邑国有海贸之利,而岭表交广一带均以金银作为通货,平日里用金银的次数会很频繁,如果国库分作几处,极易为内贼所趁。”

    说得很有道理,宇文温再无疑问,不过他的兴奋点还远不只这一处:他在庙里见的神像,那可是纯金的!

    “大王,恕在下直言,那么高的神像,耗金量恐怕已经超过一步见方的金锭,那神像恐怕不是实心的。”

    “呃...可是林邑国每年有海贸之利,日积月累下来,总会囤积许多黄金不是?”

    “大王,刘宋元嘉年间,宋军攻破典冲获金银无算,最后满载而归,恐怕林邑国的日积月累,至此不过百四五十年,所以在下以为,那神像即便是纯金,也是空心的。”

    “无妨,无妨,总归是金的不是。”

    宇文温兴致很高,国库的金银,加上金像和王宫抄掠所得,恐怕是个很大的数字,他这一趟没白来,也不枉费自己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渡海突袭。

    “哎呀,你说这小小林邑国居然有如此多的金银,朝廷会不会觉得是个惊喜?”

    “大王,元嘉年间宋军讨伐林邑国,相传当时的林邑王愿出黄金一万斤、白银十万斤,并放归掳走的日南郡百姓,以此换得宋军退兵。”

    “寡人记得宋军最后还是攻破典冲了,所以?”

    “所以宋军主帅不傻,而朝廷诸公若是在大王报的账目上,没见着抄得黄金过万斤、白银过十万斤,恐怕物议会愈发沸腾。”

    说得很有道理,所以嘛...

    阴阳账簿什么的,肯定不存在...

    。。。。。。

    今日是“惊喜日”,所以惊喜连连,宇文温看账簿看得嘴巴笑得差点合不拢,随之而来的还有其他惊喜。

    那就是国库里抄出一些黄金制品,诸如金像、法器、首饰一类,熔成金锭会导致大幅贬值,所以要单独装箱带回国,而这些黄金制品在造册登记之前,还得请宇文温“过目”。

    问题随之而来:为何是在造册登记之前过目?

    这种事情大家心照不宣,宇文温不是毫无瑕疵的圣人,也不打算让手下变成苦行僧,大家在林邑那么辛苦,捞些外快带回去给家人一个惊喜,那也是不错的事情嘛!

    走在金灿灿的一盘盘黄金制品中,宇文温只觉得目不暇接,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定在一个金佛上,那金佛拳头大小,做工精良,不过在众多的物品之中,却并无特别之处。

    宇文温走上前拿起金佛仔细端详,旁边的人就当做没看见。

    片刻之后,宇文温面色微变,将那金佛放回原处,装模作样的继续“过目”,但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这尊金佛,底部边缘花纹里隐藏着一串数字,这串数字说明这尊金佛是赝品,外层是金,内里是黄铜,而宇文温之所以认得出来,那是因为这金佛是他黑工坊的作品。

    宇文温掌握了炼制金属锌的工艺,所以能够批量制作出假黄金(黄铜),而他的黑工坊就以此制假贩假,靠着假黄金制品牟利。

    结果他的假货居然在林邑国库里出现,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搜刮来的黄金和黄金制品中,搞不好一部分甚至绝大部分都是赝品,还都是宇文温黑工坊的杰作!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五十章 嘉禾

    典冲郊外,又一支林邑军队遇伏全军覆没,阵亡者横七竖八倒在道路两旁,在这种炎热的天气下,尸体很快便会腐烂,而大量的尸体若不及早处理,很容易引发瘟疫。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正是周军想要的效果,所以阵亡的林邑将士,其尸体就这样在烈日下暴晒,引来无数苍蝇聚集,连带着昨日另一支全军覆没的林邑军队,形成了一个让人避之不及的“风景线”。

    沉寂下来的战场不远处,宇文温闻着若有若无的尸臭味,没觉得有何不妥,战场上死人司空见惯,所以尸臭对军人来说是很寻常的气味。

    此时此刻,他站在土路旁的田埂上,举目望去俱是绿油油的稻田,田里都是开始抽穗的水稻,接下来若是没有被风灾、水灾祸害,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收获稻谷了。

    宇文温从田里拔出一株水稻,拿在手上仔细端详起来,他之所以对这株水稻如此青睐,是因为此禾两穗。

    一般情况下,一株水稻抽一根穗,也就是“一禾一穗”,若是田里出现了一禾两穗、两苗共秀、三苗共穗等生长异常的禾苗,那可是不得了的祥瑞。

    这样的禾苗被称之为“嘉禾”,人们普遍认为是天下太平的征兆。

    若按文绉绉的说法,“嘉禾,五谷之长,王者德盛”,而通俗一些的说法,嘉禾泛指生长茁壮的禾稻,如果庄稼长势良好就意味着粮食产量增加,粮价也会大幅下降。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百姓们有吃的就不会造反,如此一来王朝就没有内忧,从这个角度看,嘉禾代表天下太平的说法确实没错。

    而宇文温之所以对这株嘉禾感兴趣,完全是触景生情,他在黄州(巴州)种了差不多八年的田,被人骗了不知道多少次,就是买不到想要的水稻种子。

    林邑国国都数次变迁,最后定都于占城,而历史上在北宋年间,中原引进了名为“占城稻”的双季稻,在江南地区大规模推广双季稻的种植,从此粮食产量开始明显增加。

    占城稻是泛称,并不局限于占城周边的水稻,泛指交州、林邑等地“一年双熟”的双季水稻,宇文温当然知道占城稻的好处,所以一直都在努力引进这种水稻,让自己的种田大业有质的变化。

    这个时代的中原,水稻基本都是单季稻也就是一年一熟,生长周期较长,只能靠不断开垦农田扩大种植面积来提升粮食产量。

    而宇文温所在的黄州,即便大规模兴修水利、扑灭钉螺开垦荒滩,能扩大的农田面积始终有限,根本比不上河南、河北那些一望无际的广袤平原,所以他为了增产增收什么办法都用上了。

    铁犁、插秧、稻麦轮作、用发酵过的粪便肥田,效果还是有的但还不够,宇文温最需要的就是双季稻,这对粮食产量来说可是质的提升。

    一年双熟的双季稻,可以在农田面积不变的情况下,让粮食产量大幅增加。

    双季稻从哪里来?岭表交广就有,但当时岭表是陈国治下,宇文温没办法大规模收购双季稻稻种,只能求助于商贾。

    宇文温每年都花大价钱求购交州稻种,但这些由奸商们运来充当货款的所谓交州稻种,每一批在黄州试种的效果都不好,不知是稻种有问题,还是耕种方法不对,反正就是没有一年双熟的效果。

    向来以奸商自居的宇文温,就这么被奸商们忽悠了了一年又一年,奈何因为各种原因,他又不能翻脸,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播种,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买来的种子,种下去之后当然也有能一年双熟的,但一亩田里就那么几株,根本就没有大规模推广的可能,宇文温每次从奸商那里接过种子,都有一种明知是屎还是要吃的感觉。

    现在好了,他带着兵一路杀到岭表广州、交州,现在就站在林邑国都典冲城外的稻田里,想要的双季稻就在眼前,再没有奸商能糊弄他!

    宇文温拿着水稻,问一旁的随行将领:“你们昨晚吃过这里的米饭了,口感如何?”

    “大王,这里的米似乎和龙编的米口感相似,和番禺那边的米也差不多,不过比起蝉鸣稻来就差远了。”

    见着几位将领都是相似看法,宇文温再问:“这米吃得惯么?”

    “嗨,末将当然吃得惯,当年未从军时,每顿都吃不饱,哪里有那么讲究。”

    “大王莫非要把这稻种引到黄州种植?若真是一年两熟,那可太好了!百姓们没那么多钱买蝉鸣稻,这一年两熟的稻米想来不贵,大家只要有米饭吃,那日子可就算过得不错了。”

    “不错,寡人要在黄州试种这些双季稻,一旦成功,那就要向山南甚至长江沿岸地区推广这样的双季稻,让米价大跌,要让百姓们都吃得起白米饭!”

    听得宇文温这样说,田正月等将领十分兴奋,他们对于宇文温说的任何话都笃信不疑,而一旦双季稻真的在中原推广开来,那可是一件泽被苍生的大好事。

    虎林军的将士绝大多数出身贫寒,原本是为了能有一碗饭吃才来投军,对于他们来说,稻米的口感是其次,而吃不吃得饱才是最要紧的。

    一家老小能吃上米饭,每天能吃些肉,每顿饭菜里能见油,再有一些盐,这就是许多百姓梦寐以求却很难实现的追求,大家能吃上糙米饭都不错了,平日里都是煮一些野菜粥充饥。

    黄州这几年变化巨大,百姓们受益匪浅,也就是在黄州及邻近州郡的百姓,每天能吃上一些鸡鸭猪肉、每顿饭菜里能见油还能吃出咸味。

    说到这里,许多人才明白一件事:“原来大王将林邑国粮库里的稻种搬空,是要运回黄州试种?”

    “那当然,还要带些林邑农民回去,让他们传授耕作经验,不光这里,交州龙编,广州番禺,寡人都命人收集了大量稻种和种田好手,带去黄州试种双季稻!”

    宇文温信心满满,不过现在不是长篇大论的时候,他专程跑来田边不是为了收集稻种,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作。

    正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宇文温既然要给林邑国一个惊喜,光屠城还不行,他将手中的嘉禾一扔,向着田边黑压压一片人们喊道:

    “动手!把田里的水稻都连根拔起,让典冲周边农田绝收!”

第五十一章 大秤分金

    林邑港,一艘艘满载物资的船只顺流而下,在入海口处码头靠泊,早就等候多时的船主们,带着亲信围了上来,在官军设立的栅栏外,看着青壮将一个个沉重的竹筐抬上岸。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竹筐上有封条,在周军将领的监督下逐个打开,露出里面的黄白之物,而旁边的空地上十余杆大秤已经准备就绪。

    按照约定,官军于今日发赏,运载大军渡海突袭林邑的船只,每一艘船的船主及船员都有份领赏,当然,是由船主领了本船的奖赏,回船之后自行分发给船员。

    关于奖赏的分配其规矩很简单,船主分一半,剩下一半由船员瓜分,奖赏都是黄金白银,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通货,而官军运来的金银分量十足,足够让助战的船主和船员都满意。

    和协助官军攻打典冲的那些队伍不同,大部分海船在抵达林邑港后就停泊在码头,没有参与破城之后的烧杀抢掠,但官军已经事先和诸位船主约定,会从战利品中分一部分出来作为承诺之中的赏金。

    而今日,见着一筐筐金银摆在自己面前,船主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一个个笑逐颜开,带着亲信去领赏。

    船主和船员们大多出自安州宁氏和高凉冯冼氏,族长有令让他们协助官军出征,这种命令不好当面违抗,但如果赏罚不公,大家也会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而新的官军如此守信用,让大家激动起来。

    奖赏都是沉甸甸的真金白银,即便是普通的船员,每人都能分上几两,这已经超过许多人一年的收入,而官军全额兑现承诺,也让许多人大为意外。

    他们还以为官军会在林邑港先发一半,剩下一半要等回到番禹再发,结果现在就全部发完,还宣布待得回到番禹港,还会再发奖赏。

    更别说船只驻泊林邑港期间,还有女人可供船员“消遣”,虽然是怎么看怎么丑的林邑女子,但好歹让许多船员开了头荤,官军出手如此阔绰,大家自然愿意效力。

    码头上闹哄哄进行着“大秤分金”,人声鼎沸热闹非常,李慧围观了一会,分开人群向官署走去,那一筐筐的真金白银确实晃眼,不过对于他来说,却不值眼红。

    进入官署侧厅,许多肤色各异的番商陆续离开,个个笑逐颜开,全然没有之前那惴惴不安的样子。

    李慧转入厅内,侍从们正在收拾坐席,而上首几位年轻人正眉飞色舞交谈着,见着他走进来,纷纷打招呼:“李兄!”

    大家都是熟人,李慧打个招呼就参与到讨论中来,他笑眯眯的问道:“如何,都谈妥了?”

    “谈妥了,最迟明日上午就能交割完毕,我们带来的货物,全都销售一空!”

    一个身材微胖的男子笑着说道,另一人接着补充:“当然,这些番商的货物,也都被我们拿下了!”

    “喔,那些香药若是运到邺城出售,利润可是要翻上五、六倍啊!”

    李慧感慨着,却有一人表示不同意见:“我看悬,邺城粟特胡商云集,长安亦是如此,他们从西域也能贩来香药,依我看,不如贩到悬瓠、小黄或者彭城,五倍利润是肯定有的”

    “那就由老头子们去头痛,我们只管进货...哎哟,话说做海贸可真是暴利啊,难怪番禹的豪商们一个个财大气粗,府里连仆人都穿着绫罗绸缎...”

    几个年轻人有说有笑的议论着,现场气氛十分轻松,他们口中所说悬瓠、小黄、彭城,分别是豫州、亳州、徐州州治。

    即豫州总管府、亳州总管府、徐州总管府治所所在地,按照地域划分是河南地区,也是黄州商贾们做买卖的热门地区。

    而现在,黄州商贾又进入新的市场岭表的交广地区,开始和外国番商做起买卖。

    官军走海路突袭林邑国都典冲,船队杀进林邑港时,有许多番邦船只正停在港内,番商们的海船满载货物抵达这里本来是要做买卖,结果倒霉遇见两国交战。

    周军战船遍布海湾,这些番邦商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番商们正进退两难间,随军出征的李慧等人及时出现了。

    他们手上有神奇的琉璃镜,琳琅满目的透明玻璃制品,还有白若牛乳的黄州白瓷,很快便吸引了番商们的目光,双方都是冒险出远门做买卖的同行,自然能相互“理解”,然后坐在一起“详谈”。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双方得了个皆大欢喜的结果,李慧等几个年轻人,可以向自家的老头子复命了。

    他们几个的阿耶都能和“那位”谈笑风生,往来十分频繁,所以小辈之间亦常有来往,关系自然不错。

    那位,当然指的是大掌柜王越,至于王越身后的“那一位”,是黄州大户们要紧紧追随的贵人,言语间可不能有任何不敬。

    李慧是李方之子,而李方自从当年的除夕之夜临阵倒戈,配合“那一位”把偷袭西阳的陈国始兴王陈叔陵“包圆”之后,发家之路越走越宽阔。

    随着“那一位”的实力越来越强,追随在其身后的大户越来越多,不光黄州,还有黄州总管府下辖各州的豪强、大户也加入进来。

    大家在“那一位”的指点下,齐心协力抱团取暖,共同开拓市场一起发财,各家产业相互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而参与进来的家族也越来越多,然后老头子们渐渐发现,儿子不够用了。

    以李家为例,李慧是庶子,家业轮不到他来继承,若按之前家中的情况,待得李方去世,就只能靠李方留给他的微薄家产度日。

    但现在不同了,“那一位”提携自己人,李慧的嫡兄弟要么入仕要么从军,为光大李家的门楣努力,而李慧和几个庶出弟弟,则要肩负重任,为李家产业四处奔波。

    这种好事若是往日可轮不到庶子身上,奈何李家的产业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红火,李慧等人虽是庶子但总归是李方的种,哪有放着亲生儿子不用反倒用外人的道理?

    所以李慧和几个庶出的弟弟分管了李家一部分产业,为家族以及自己的未来而努力奋斗着,今日在场的其他几个年轻人,情况和李慧相似。

    他们都是庶子,原本没有任何出头的希望,但是随着家族产业规模越来越大,而嫡兄弟们大多入仕或者从军,所以扩张家族产业的重担,就落到他们肩上。

    岭表交广是有名的烟瘴之地,但特产众多、海贸兴盛,李慧等人年轻力壮,自然要不辞劳苦为家族跑一跑这片广阔的新天地,当然,这肯定不是白忙活。

    官军攻破典冲发了大财,助战的俚僚兵们大秤分金,而他们同样也能“大秤分金”。

    黄州商贾们捐钱捐物支持官军出征,如今丰厚的回报源源不断,李慧等人仅在林邑获得的香药,运回山南后即便就在黄州转手,也能赚上几倍的利润,如此暴利可不是谁都有机会享受的。

    对于他们这些庶子来说,家族产业中的大头,最后还是嫡兄弟们瓜分,但他们可以通过这些年的历练,扩展自己的人脉、关系和眼界,即便以后老头子去世后兄弟分家,自己也能闯出一片新天地。

    而能够跟着“那一位”来典冲,就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李慧等人正在交谈,一名中年人走进大厅,他们赶紧上前行礼,这位中年人和王越一样,是“那一位”手下的大掌柜,同样怠慢不得。

    “如何,都谈妥了?”

    听得几位年轻人说谈妥了,中年人点点头,交代几句之后,话锋一转:“准备一下,一起去典冲,大王要见你们。”

第五十二章 心情

    一箱箱的战利品,摆满了整个院子,有几个人正逐箱核对数目,把箱子里的金银首饰逐一称重,然后登记在账簿上,冯魂和几个亲信看着眼前的黄白之物,不由得感慨万千:林邑国真富啊!

    然后还有一个感慨:周军的动作可真快啊!

    作为冯家大郎,冯魂在年初周军攻入岭表时,并未协助陈军御敌而是坐镇高凉,浈阳之战是他的弟弟冯暄领兵增援陈军,而后来的大战,是他的三弟冯盎跟着祖母领兵御敌。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所以周军的战斗力到底有多强悍,冯魂是没有亲眼见到的,但是根据两个弟弟的描述,他大概有了印象,那就是周军确实要比陈军能打,不然岭表也不会换了新官府。

    换了就换了,反正高凉冯冼氏的日子照过,但是冯魂有些不理解,为何祖母要不辞劳苦,随着周军主帅巡视、安抚各地?

    还动员了冯冼氏的船队,护送对方去沿海各州郡直到安州宋寿,宁氏族长宁猛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没什么举动便归降了新朝廷。

    这还不算,周军主帅刚入岭表数月,就能调动高凉冯冼氏、泷州陈氏、安州宁氏的力量,对交州用兵,对林邑国用兵,真是让冯魂大惑不解。

    此时此地,看着一院子的黄白之物,冯魂心情起伏不定:如今看来,果然是祖母有见识,若是冯家和周军对着干,恐怕...

    林邑国都典冲,不到半日时间就被周军攻破,不到两日时间就被洗劫一空,冯魂亲眼看到周军是如何“铲地皮”的,其效率之高让人咋舌。

    一夜之间搬空林邑国库,然后王宫、官署、寺庙也被刮得干干净净,冯魂还听说一尊高大的纯金佛像,没过多久便被周军拆了带走。

    那神像虽然是空心的,但含金量也不少了,周军的收获有多少不得而知,反正很多,而按照事前约定会分给冯冼氏一些战利品,如今就摆在院子里。

    冯魂看着这些金银珠宝、象牙犀角等战利品,心情再度激动起来。

    这些价值不菲的财物,加上族里船队分得的战利品以及烧杀抢掠所得,运回高凉之后,无论是冯氏还是冼氏,恐怕都不会有人再会对他祖母的决定有意见。

    也没人敢对新官府有别的想法。

    典冲已经化作地狱,参与攻打、洗劫典冲的人都会对周军的战斗力和冷血有刻骨铭心的认识,冯魂不敢想象,若是周军进攻高凉,那么冯冼氏会面临一场何等样的浩劫。

    周军主帅可以召集冯冼氏、陈氏、宁氏进攻典冲,同样可以召集其他部族进攻高凉、泷州或者安州,一想到这里,冯魂就不由得后怕。

    另一个不由得后怕的人是陈佛智,他目睹了典冲的惨状之后,只觉得西阳王宇文温宽洪大量、老天爷保佑,没让泷州陈氏因为他当日行刺的举动而遭受灭顶之灾。

    官军分给泷州陈氏的战利品,他已经命人造册登记随后装箱运往下游的林邑港,好容易忙完,转到隔壁院子,见着冯魂正在发呆,便走上前打招呼。

    冯魂之弟冯暄与陈佛智是好友,而两家也多有往来,所以冯魂和陈佛智也算是熟人,此次随同周军主帅、西阳王宇文温突袭林邑国都,冯魂是为了家族,而陈佛智除此之外还为了将功赎罪。

    没说上几句,宇文温转入院子,两人赶紧上前问安,一番寒暄之后,言归正传。

    “冯府君,这些财物数量可对?”

    “对的对的,大王对冯冼氏的赏赐,下官感激涕零!”

    “无妨,太夫人助寡人巡视、安抚岭表各州郡,又助寡人讨伐交州李佛子、突袭林邑国都,这些财物,你们受之无愧。”

    宇文温笑道,和冯魂以及陈佛智交谈起来,这两位原为陈国的太守和刺史,周军接管岭表之后,宇文温让他们两个暂时官居原职,所以相互间称呼便文绉绉的。

    “陈使君,沿海多飓风,为防有变,按照事前安排,你们的船队要分批次先返航,此事耽误不得,有逾期者以军法论处,届时寡人可不会客气。”

    “大王请放心,下官已经安排妥当,绝无一人敢延误!”

    “高凉冯冼氏、泷州陈氏、安州宁氏,为官军平定交州、讨伐林邑国出力颇多,寡人会上奏朝廷,嘉奖诸位的报国之心...”

    冯魂和陈佛智闻言面露喜色,宇文温守信可是有目共睹,既然放出话来,那就一定会付诸实施,这就意味着冯冼氏、陈氏、宁氏岭表三豪族,在新朝廷里有人能帮着说话了。

    冯魂和陈佛智当过多年的地方官,当然知道“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他们不敢奢求什么,只盼日后岭表的地方官若是盘剥太甚,自己能有个告状、伸冤的地方。

    这不是杞人忧天,岭表数百年来都是建康朝廷统治着,而来岭表当官的大多是贪鄙之徒,只知道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若有人不从便污蔑对方意图造反,以此为借口发兵讨伐。

    这些贪官用搜刮来的财物贿赂朝廷大员,又见岭表酋帅、洞主申冤无门,所以在任上有恃无恐的为所欲为,难得出过一些清廉、爱民的好官,却常被建康朝廷怀疑“收买人心意图造反”。

    数年前被建康朝廷派兵捉拿的广州刺史马靖便是其一,马靖是不是想造反,冯魂和陈佛智不知道,但马靖是真的“讲道理”。

    所以岭表如今换了个新官府,如果邺城朝廷派来的地方官又是贪鄙之徒,那肯定是不讲道理的,届时他们好歹能向西阳王告状申冤,免得被人泼污水,让朝廷以为他们要造反。

    冯魂和陈佛智都比宇文温大几岁,他们见着西阳王生龙活虎的样子,琢磨着这位肯定比自己活得久,那么有了西阳王这棵大树,家族就能在朝中有些依靠。

    “两位莫要担心,朝廷任命的地方官,当然是讲道理的,不过万一有例外,寡人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再说,岭表不是还有太夫人么?”

    “有太夫人主持公道,还有陈使君、宁使君以及冯府君兄弟伸张正义,想来若真有不讲道理的地方官,行事也会收敛一些。”

    “那还得有大王帮我等主持公道方可...”

    宇文温和冯魂、陈佛智相互吹捧,气氛热络起来,他今日心情不错,一来是这段时间软硬兼施让岭表三豪族诚心归顺朝廷,二来嘛....

    一个打开的木箱中,放着一些黄金制品,其中就有宇文温那日发现的假黄金佛像,那是他的黑工坊用黄铜所制假货,如今不动声色的混进了冯冼氏的奖赏中。

    不止一件,有的假货被他发现后,“顺其自然”混入冯冼氏、宁氏的奖赏中,至于官军的战利品,当然不会有这种东西。

    侠之大者,为国接盘,即便日后事发,苦主也会咒骂林邑国库鱼目混珠,所以自诩为奸商的宇文温,见着两个接盘侠蒙在鼓里,哪能心情不好?

第五十三章 水土不服

    神不知鬼不觉便处理掉假黄金制品,宇文温心情不错,所以当他接见李慧等人时,破天荒使用了香料,用来遮掩渐渐明显的尸臭味。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宇文温当然不是僵尸,身上不会散发出尸臭味,这些味道是典冲城里到处都是的尸体散发出来的,算是他故意为之。

    周军攻破典冲纵兵大掠之后,城内到处都是死人,因为没有人收敛,所以尸体在炎热的天气下腐烂得很快,静风时觉察不出来,可只要风一吹,那股味就能闻见了。

    宇文温从军多年,和将士们一样对浓度不是很大的尸臭味已经有了免疫力,不过李慧等人就不行了,入城时一路过来,闻着那臭味只觉得胃不舒服。

    亏得此时室内香气扑鼻,那股让人反胃的臭味已经被遮掩得毫无踪迹,所以李慧等人才能从容与西阳王交谈。

    “大家都说岭表是烟瘴之地,尤其夏季瘴气大作时不是人待的地方,结果交州较广州更甚,而林邑还比交州热上几分,官军将士多有水土不服,你们几个还顶得住么?”

    “回大王,草民等顶得住。”

    “莫要逞强,这地方的水大家都喝不惯,军中闹肚子的人不在少数,你们几个怕是也喝不惯,不然为何成日里喝椰汁?”

    宇文温笑道,示意侍卫们端上早已备好的椰汁,这可是他在典冲敢敞开肚子喝的少数几种液体,当地河水、井水即便煮沸了喝,他都觉得味道有些怪。

    见着宇文温心情不错,李慧和其他几个年轻人渐渐没那么拘谨,毕竟西阳王身份尊贵,在黄州总管府地界说一不二,又有杞王撑腰,在山南都能横着走,铲平一个家族和碾死只蚂蚁般容易。

    即便自己的阿耶见到对方时都不敢大声喘气,更别说他们了,可如今在李慧等人看来,西阳王倒像一个关系不错的同龄人,大家在一起喝茶聊天。

    “这里的水,泡出来的茶不知味道如何,所幸不用待多久,不然真是会病倒一大片,你们手上的事情都办完了?”

    “回大王,都已办完了,林邑港的番商众多,草民带来的货物很好卖的。”

    “噢,那昆仑奴有没有买上几个?”

    “自然是买了些,想来带回西阳,会引得大家围观。”

    “此是自然,待得调教好了,带在身边做亲随,走亲访友或者与友人出游,那是要多惹眼有多惹眼,走在西阳街道上,那得有多少小娘子来围观呐!”

    宇文温开起玩笑来,气氛渐渐轻松,他身份尊贵但没有摆架子的打算,所以言谈之间没那么多讲究,待得大家将各自手中的椰汁喝得差不多,他转入正题。

    “大家跟着官军过了大庾岭,到了始兴、曲江、番禺、徐闻、宋寿、龙编,还有这林邑国的典冲,关于所见所闻有什么想法?你们认为,黄州的商贾如何在这广阔的岭表之地做买卖?”

    宇文温问的问题范围很大,没有具体说明“做买卖”指的是做何种买卖,隐含的意思就是让大家各抒己见,而在场的几个年轻人不再拘谨,开始畅所欲言。

    做买卖的商贾,一种是低进高卖、靠着倒卖货物盈利的中间商,另一种是开办作坊、制作各类货物出售的制造商,而黄州的商贾,过半是后者。

    许多黄州商贾都是以开办作坊起家,发家之后慢慢开始自行组织商队,或者委托镖行护送自己的人和货物到远方,来个自产自销将利润最大化。

    而黄州作坊出产的货物之中,以布匹的销量最大,一开始大家以为能通过贩布到岭表出售获利,可实际到了岭表之后,发现这想法太天真了。

    岭表的纺织业,可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差,虽然是手工纺织但总体规模很大,又因为是当地出产所以价格不算高,而黄州的水纺布价格再低,经过数千里的长途跋涉之后,其运费已经抵消了价格优势。

    黄州水纺布的“卖点”就是物美价廉,如今没了“价廉”,论起“物美”也没什么优势,因为岭表有很多地方能够纺织出高质量的布匹。

    以葛为原料,能纺织出一种细葛布,此布薄如蝉翼,一匹布重量不过数铢,一幅长达十丈的细葛布,可以卷起来放进一根竹筒里,所以得名“入筒细布”。

    而以麻为原料,也能纺织出细麻布,一幅长约四丈的细麻布,重量不过数十钱,同样能卷起来放进竹筒里。

    岭表的细葛布、细麻布做成衣物穿在身上,吸汗不贴身又透气,是“夏布”中的上品,早在汉时便被列为贡品,被称为“越布”。

    当然,这样的好布均是人力精心纺织,价格不便宜,而黄州的布坊已经能用水力织机织出稍逊一筹的细布,但是考虑到运费,运到岭表的黄州细布根本就没有价格优势。

    价格差不多,质量却稍差,这样一来黄州的细布根本就竞争不过岭表本地的细葛布、细麻布。

    黄州出产的布匹之所以能在长江中下游地区畅销,其中一个原因是水路便利导致运费低得可以忽略不计,顺流而下的货船,不需要费什么劲就能抵达中下游沿岸任何一个城池,而岭表就不行,。

    布匹的销售前景一片黯淡,那么别的呢?

    黄州的另一畅销“特产”是书籍和纸张,但问题是岭表州郡多为半开化甚至未开化地区,教化未开所以文风不畅,没那么多读书人需要书籍,所以书籍和纸张的销路恐怕也不乐观。

    这两样不行,那么羽绒如何?黄州因为鸡鸭鹅养殖场众多,所以羽绒也是一项大宗买卖,然而岭表并不需要,因为这里很热。

    用羽绒填充的衣物和被褥可以御寒,可岭表一带大部分地区冬天不下雪,既然冷不到哪里去,对于御寒的需求就大大减少。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岭表有能和羽绒相媲美的东西吉贝。

    宇文温知道吉贝即是棉花在这个时代的称呼,中原罕见大规模种植,但此时的岭表,吉贝却是常见之物,还分为两个大类。

    “大王,草民调查过,岭表交广的吉贝分为两种...”

    李慧侃侃而谈,他可是下了大工夫去了解吉贝,所以能说出个子丑演卯来:“一种叫做吉贝木,一种叫做吉贝草...”

    李慧是第一次见到吉贝这种植物,所谓吉贝木便是树状吉贝(木棉),其树高大如同寻常树木,而开花结果之后,其花絮宛若丝绵,当地人收集起来去其籽后以之为絮,可用来填充衣物做御寒之用。

    另有吉贝草(棉花),植株矮小如花草灌木,其花絮去籽可以利用,两种吉贝的用途都一样,其花絮除了用作填充物,还能拿来织布,是为吉贝布。

    岭表各地均有吉贝布出产,尤其以崖州的吉贝布最为有名,据说汉时就有用吉贝纺织的“广幅布”闻名中原,而吉贝布的特质和麻布、葛布有些不同,若以质量而言,要更好些。

    所以销路一直不错的黄州布,想要在岭表畅销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可以说黄州布在岭表遭遇了“水土不服”,恐怕不能如大家事前所料那样,为商贾们带来丰厚的利润。

    听到这里,宇文温点点头,开口问李慧:“水土不服,这四个字用得好,你们觉得黄州的作坊,除了玻璃和白瓷,该出产何等样的货物,才能在岭表赚大钱?”

第五十四章 眼光

    如何在岭表赚大钱?很简单啊!倒买倒卖,在番禹港、龙编港收购象牙、犀角、玳瑁、珊瑚、珍珠、香药等奇珍异宝,运回黄州就是几倍的利润。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再不然就是收购石蜜,提纯得到白如霜的白砂糖,或者进一步制作成冰糖,贩卖到关中、河东、河北、河南,那都是暴利。

    但宇文温想知道的不是这个答案,而李慧要说的也不是这个答案,他和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见着大家给自己打气,便开口说起自己的办法来。

    黄州布在岭表遭遇“水土不服”,但黄州商贾想要在岭表赚大钱,突破口却还是和布有关。

    黄州的纺织业,得益于水力纺织机的应用,率先做到了大幅降低成本,但这样的优势不可能维持太久,因为水力纺织迟早要普及开来,所以黄州的布坊未雨绸缪早已做好了准备,那就是印染。

    无论是人力还是水力,纺织出来的布都是素色,要想有五颜六色的布就得给布染色,而想要让布上出现五花八门的彩色图案那就要印花,二者合称印染。

    黄州历来不以印染闻名,但是在宇文温的大力扶植下,黄州布坊及附属的染坊开始掌握比其他地方更好的印染技术,其关键就是染料和助染剂。

    最初的染料和助染剂等配方,都掌握在宇文温手里,而随着纺织业的发展和壮大,渐渐有作坊主通过“竞标”的方式获得了配方。

    然后大家在此基础上不断琢磨,然后相互间交流经验教训,慢慢研究出更多的印染配方,当然,在外人看来没什么特别的五庄观,起了很大的作用。

    五庄观就在西阳城里,收集了大量的丹方,这些丹方用来炼长生不老药不靠谱,但琢磨琢磨转用在别的行当却常有意外惊喜,黄州布坊及附属的染坊便是受益者之一。

    而经过多年的努力,黄州布坊的印染能力,已经把其他地方远远抛在身后。

    所以,这就是黄州商贾在岭表赚大钱的关键。

    “大王,草民在番禹、龙编还有林邑港打听过,番商海船运来的货物之中,有一种货物十分畅销,那就是染料,譬如靛青...”

    李慧越说越自信,开始讲解他这段时间的观察结果,那就是大量出产布匹的岭表交广地区,对染料的需求量十分巨大。

    以靛青为例,每年抵达龙编、番禹的番商海船,都会运来大量的天竺靛青,无论运来多少都会被抢购一空,岭表交广各地的布坊,需要大量外购靛青等染料来染色。

    这就是一个巨大的商机,因为黄州能制作各类染料,其种类和质量可不比天竺的舶来品差!

    染料来源于植物色素,有的染料植物中原罕见,所以用其所制染料必须外购,但有的染料植物在中原十分常见,之所以制作出来的染料其染色效果不佳,无非是制作染料的工艺还有染色的工艺不行。

    黄州布坊制作染料以及印染的工艺不敢说天下第一,但有绝活那是肯定的,所以李慧等人琢磨出来的财路,就是向岭表贩卖染料。

    他们在龙编、林邑港多方打听,大概估算了一下贩卖染料的利润,发现有利可图,因为岭表的纺织业发达导致黄州布可能销路不好,但另一方面却对染料有着巨大的需求。

    所以要大量收购原料,在黄州制成染料,然后贩到岭表出售,这样的买卖其利润不比以往布匹买卖低。

    同样,素色的黄州水纺布可能在岭表卖不过当地手纺布,但相对耐洗、不容易掉色的黄州彩布和花布,却能在岭表有不错的销路,因为当地所染的彩布和花布,比耐用肯定比不过。

    所以,黄州布坊不用担心织出来的布在岭表卖不动,无非是增加染色、印花这两个步骤罢了。

    “说得好,能有如此眼光,真是不枉费寡人带着你们在岭表转了一大圈。”

    宇文温对李慧等人的眼光很赞赏,因为这就是他在规划的方案,要为黄州乃至相邻地区的布坊、染坊开辟新的市场,眼光放在中原还不够,广大的岭表地区,才是一片有待开发的肥沃土地。

    “寡人多次说过,若想要赚大钱,低买高卖做中间商是最划算的,但其他人很难从这样的行为中获益,而黄州的作坊却不同,东家赚钱的同时,也让许多人从中受益。”

    “这几年黄州的变化,大家都有目共睹,黄州布已经渐渐有了名气,但这还不够,因为水力纺织迟早要普及,没有了价格优势,黄州布只能靠印染来保持优势。”

    “但这种优势能保持多久?没人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许印染的秘密,会在哪一天被人偷了去,到时候该怎么办?作坊的东家、伙计该怎么办,他们雇佣的工人该怎么办?”

    “黄州的人气,是靠着一个个作坊、养殖场凝聚起来的,作坊、养殖场完了,人心也就散了,当年那个破破烂烂的西阳城,你们还记得它的模样么?”

    李慧和同伴点点头,他们从小在西阳长大,当然记得当年西阳城的破烂模样,和今日的西阳城比起来,那就是天壤之别,没人想回到过去。

    “所以寡人要为黄州作坊开辟新的市场,那么这个市场在哪里?在这烟瘴之地的岭表!”

    “说到岭表,别人闻之色变、望而却步,最多想到来番禹收购海外奇珍异宝运回中原倒卖,但其实这是他们眼光狭窄,因为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买卖可以赚大钱,所以只要抢占了这个市场,黄州的商贾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光靠卖布卖染料远远不够,你们还想到了什么,都说来听听。”

    见着宇文温肯定了自己的看法,李慧十分激动,和同伴一起畅所欲言,之前只是他们私下构思的一个大胆想法,如今全盘托出。

    岭表总被人说成是化外之地,但实际上这一片广袤的土地上生活着的俚僚人,并不都是茹毛饮血的野人,他们同样要穿衣吃饭,而让李慧等人意外的是,岭表的葛、麻产量之高出乎他们意料。

    甚至连交州也有很多地方种植葛、麻,也正是有了如此多的原料,岭表交广的纺织业才十分发达。

    而随着水力纺织的普及,身处山南、淮南交界处的黄州,各布坊面临的竞争越来越大,这就意味着收购葛、麻的成本会越来越高,因为别的地方也会大量收购,造成葛、麻供不应求。

    所以黄州布坊的眼光要放远一些,岭表不但成为销售黄州布的市场,也要成为黄州布所需葛、麻的来源地,那该怎么做呢?

    “大王已经收拢了冯冼氏、陈氏、宁氏这岭表三豪族的人心,想来有他们的帮忙,我们黄州商贾便能够捷足先登。”

    “草民觉得,可以将黄州布大规模向岭表倾销,只要不亏本甚至亏小本都行,先用彩布挤垮本地彩布,然后搭售素布,把广州及其周边的小手工布坊全部挤垮!”

    “到时候,我们以合理价格大规模收购岭表出产的葛、麻,运回黄州纺织成布,即便因为路途遥远导致成本大幅上涨,但只要葛、麻充足,我们一样可以控制成本。”

    “在岭表各地收购葛、麻的商队,可以同时收购石蜜等岭表特产,顺带着销售黄州的货物,这样一来,可以抵消一部分因为运输葛、麻产生的高额运费,这样也能降低成本。”

    “而一个往来大庾岭南北并且深入岭表的庞大商路,就掌握在黄州商贾的手中,靠着这条商路,别的作坊、商贾也能发财。”

    “这只是仅对陆路而言,若是能够和冯冼氏合作,借助他们的船队,开辟往返于黄州西阳、江州湓口、江南建康、扬州广陵、丰州候安、广州番禹的海路航线,运输成本会大降。”

    “草民等几人粗略算过成本,觉得即便是陆路运输,这种做法也十分可行,只要掌握了岭表葛、麻的货源,就能在将来的纺织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如果可以的话,素布压价来个薄利多销,彩布维持价格不变,有岭表充足的葛、麻原料做后盾,黄州布坊的纺织成本可以平稳控制,只要坚持数年低价倾销,周边地区的布坊没多少个能撑上几年!”

    说到这里,几个年轻人兴奋得面色发红,这种念头他们还没跟自家阿耶说起,此时一股脑交代出来,就是想知道能不能获得西阳王的青睐。

    他们都是家中庶子,家业最丰厚的那一部分是没指望继承了,而家族资源有限,不可能支持他们入仕或者从军建功立业,所以一切只能靠自己。

    可总是跟在阿耶身后唯唯诺诺,何时又能出头?

    “啪啪啪啪”宇文温拍起手来,饶有趣味的看着面前这几个年轻人,对方的眼光之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这还不够。

    “说得不错,但你们的眼光,仅此而已么?!”

    听得宇文温这么一问,李慧等人先是一愣,然后亢奋起来:

    “大王!草民以为,葛布、麻布再好,也比不过吉贝布,所以黄州布坊应该派人来岭表,到交广甚至崖州等地学习吉贝的纺织术。”

    “中原未见吉贝广泛种植,遑论吉贝布的纺织,而吉贝在岭表交广地区已寻常可见,若能以此为原料,水力纺织吉贝布成功,再琢磨出吉贝布的印染工艺,如此一来,没有哪里的布坊,能和黄州布坊抗衡!”

第五十五章 皮毛

    典冲城南郊外,一处名为“温公垒”的土丘上,西阳王宇文温正在遛鸟,金鸟笼里是一只白鹦鹉,这鹦鹉是林邑所产,浑身雪白样貌独特,与中原鹦鹉大有不同。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林邑国的鹦鹉是“特产”,历次向中原朝廷进献方物时,大多有林邑鹦鹉的身影,而宇文温手中这只鹦鹉十分聪明,已经学会了“天下太平”这句话。

    典冲作为林邑国都自然有很多好东西,宇文温不会忘了把大头留给上位者,免得日后有人借机生事,而既然要奉迎上面,那就得有祥瑞。

    周国统一中原在即,会说“天下太平”的林邑白鹦鹉,是一个恰到好处的祥瑞,宇文温打算将这鸟儿送到邺城进献皇帝,至于这祥瑞在北地能活多久,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掐指一算,周军应该已经拿下建康,陈国灭亡中原一统,数百年的南北对峙,就要在今年结束,而乱世能就此结束么?宇文温可不敢乐观。

    中原一统,声望达到巅峰的尉迟丞相,距离受九锡恐怕也不远了,而自东汉末年起,受九锡就是改朝换代的前奏,所以留给宇文温的时间不多了。

    他把鸟笼交给养鸟人,捋了捋披风,看着北面的典冲城,又看看所处之地周围的景色。

    温公垒,这地名的中原文化气息浓厚,当然有一番来历,大概两百多年前,晋国(东晋)的交州刺史温放之,领兵讨伐林邑国,一直攻到典冲城外。

    当时的典冲城还没有后来的规模,林邑军队据城死守,而晋军也到了强弩之末,林邑王派人求和,主帅温放之就坡下驴,在城南郊外的晋军大营内接受了林邑使者递交的降书,随后退兵。

    当然,这对两边来说都是权宜之计,而晋军扎营之处的土丘,便被人称呼为“温公垒”,两百多年后,另一位“温”站在此处,只叹时光飞逝,中原朝廷依旧无法平定林邑国。

    两百多年前兵临城下的晋军撤了,一百多年前攻破典冲的宋军也撤了,如今攻破典冲的周军也得撤退,任由林邑军队“光复”国都,依旧占据日南之地。

    是将士们不够骁勇善战么?不是。

    是主帅畏敌如虎么?也不是。

    是因为维持日南旧地的统治要付出的代价过高,久而久之承受不住,换句话来说就是统治成本太高,中原朝廷承担不起。

    林邑国的问题,其实关键在于政治而不是军事,能不能在这块土地上维持中原朝廷的官府管辖,在于北面的交州能否提供充分的支持。

    这就需要交州局势稳定,人力物力充沛,进而引发另一个问题:广州稳不稳。于是便涉及到中原朝廷对于广州一带的开发力度有多大了。

    原本的历史里,即便到了宋代,岭南都是让人闻之色变的地方,烟瘴之地的称呼可不是信口胡诌,也正是如此,岭南才是流放的首选之地。

    两宋之际的岭南依旧是烟瘴之地,可想而知此时的岭南,对于中原朝廷来说是何种“负资产”,更别说更加遥远、炎热的交州。

    为了维持岭表尤其交广的统治,中原朝廷的付出远大于收获,当王朝处于上坡路时尚有人力、财力维持,而当王朝处于下坡路时,哪里还有心思和能力去维持交广的统治?

    广州番禺,距离中原传统的政治中心长安、洛阳等地很远,陆路行程将近两个月时间,而交州州治龙编距番禺将近两千里,更别说距离龙编也接近两千里的典冲。

    以传统王朝的观点,要维持对原日南郡土地的统治,实在是耗资太大。

    日南生乱,交州兵讨伐,若打了胜仗,也得消耗大量人力物力,若打败了更惨,连带着交州局势也跟着不稳定起来,到时还得从广州调兵平乱。

    还是那个问题,广州兵打赢了也得消耗大量人力物力,打输的话,连带着广州附近的局势都不稳定,这下该怎么办?

    从中原调兵,那样耗费更加巨大,甚至会引发兵变,所以久而久之,日南郡便丢了,即便派兵收复,依旧要陷入死循环。

    更别说一旦中原局势不稳,连岭表都危险。

    关于日南故地和交州、广州的关系,宇文温觉得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来形容比较贴切,日南郡是中原王朝版图的“极南之界”,是一撮鲜艳漂亮的绒毛,而交州则是绒毛之下的表皮。

    绒毛需要附着在表皮上才能牢固,而绒毛和表皮还需要广州这个“真皮”来提供营养,若真皮死了,失去养分的表皮渐渐萎缩,其上的绒毛自然就稀疏乃至掉得干干净净。

    日南郡被林邑国成功蚕食,其时代背景就是中原的天下大乱、南北对峙,南朝面临着北朝的巨大军事威胁,几乎所有资源都投入到北面防线,哪里有心情管极南之地的日南郡。

    所以要从根本上解决林邑国,恢复日南旧地,中原首先得稳定,然后把岭表广州一带经营好,以其为基础再把交州经营好。

    广州有后世所称珠江三角洲,交州有后世所称红河三角洲,这两块地方只要好好经营,就会是拥有大片农田的大粮仓,而只要能有合适的耕地,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汉人定居。

    一个地区的汉人越多,心向中原的凝聚力就越强,只要引导得当,允许他们组织武装结寨自保,一旦有外敌入侵便能够有效据守,配合官军击退入寇的敌人。

    这样才能高效率对付异族的蚕食,不需要朝廷从外地调兵劳师远征,是收复并固守日南郡的最好办法,只是这需要时间,长达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

    故而宇文温没想来个趁热打铁将林邑灭国,这种举动毫无意义,只会增加将士们的伤亡,无法实质性改变日南旧地的现状。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中原极有可能变天,当暴风雨来临时,他要做的首先是成为胜利者,否则再怎么雄心勃勃,若不能立足中原,其他抱负都是镜花水月。

    典冲完了,林邑国元气大伤,数年甚至十余年内都没办法北犯,因为其实力撑不起野心,而交州能够因此获得很长一段时间的缓冲期,这样就够了。

    待得中原尘埃落定,若他还或者并且有能力,就再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宇文温思绪万千,一时间有些失神,随从看了看天色,轻声提醒:“大王,时辰到了。”

    “嗯?”

    看向典冲城,宇文温长吁一口气:“既如此,那就发信号。”

    骑上马,他沿着土路向东前进,身后响起一阵响亮的号角声,片刻之后,典冲城内多出冒起火光,渐渐地连成一片,将城池化为一座巨大的火炬。

    大军班师,总要大肆庆祝一番,而燃烧的典冲,会是庆典里最绚烂的风景线。

第五十六章 鲍鱼之肆

    日出时分,几名林邑士兵从草丛里钻出来,向着远处的典冲城摸去,他们在城外通宵潜伏,个个被蚊虫盯得满身包,样子有些憔悴,但一双眼睛却不停地看着周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只要一发现不对,他们就要转身逃跑,容不得丝毫大意,因为只要那一瞬间的犹豫,就会导致自己丧命于此。

    他们不是第一批接近典冲的斥候,之前出发的人大部分都没能活着回来,全都是因为不小心中了敌人的埋伏。

    如果有选择,他们不想来这里送死,但不来肯定会死,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为大官们刺探典冲的情况。

    数日前,敌人攻破典冲,除了一开始逃出来的人们,后续便再没一个活人逃出来,敌人在典冲附近布下许多伏兵,许多赶来勤王的林邑军队接连遇伏,然后全军覆没。

    没有人能够靠近典冲,所以没人知道这几日城里发生了什么,不过远远观察城池的林邑斥候,注意到白天城里时不时升起黑烟,而夜里还有火光闪烁。

    可那些壮着胆子靠近典冲的斥候,几乎是有去无回,有几次城里没了动静,大家以为敌人已经撤退,又派出斥候去查探,结果为野地白白增添了许多尸体,所以城中具体情况依旧没人知道。

    昨日典冲燃起大火,火势之盛即便白天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大家琢磨着莫非敌人焚城退兵,所以选了几个倒霉鬼也就是现在这几位,去典冲看看情况如何。

    有了之前的血泪教训,几名斥候不敢大意,走走停停,到了傍晚才摸到典冲城外五六里距离,见着夜幕降临不敢前进,只能在野地里凑合了一夜,待得天亮再继续向前走。

    一阵恶臭迎面扑来,低头看去,发现是个黑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那东西表层却是许多苍蝇,见着人来了“嗡”的一声冲天而起,露出一具腐烂的尸体。

    尸体如同充气的猪尿泡般鼓起来,又黑又黄还泛着脓水,眼珠子瘪了一个,另一个挂在眼眶边缘,如同一个腐烂的鱼鳔。

    强忍着呕吐的感觉,那几人继续猫着腰向前走,越靠近城池,草丛里的腐尸就越多,而臭味也越来越浓烈,即便用东西堵住鼻子,那臭味依旧透鼻而入。

    一人不小心踩在半截断臂上,身形不稳扑到在地,而就在他面前不到三寸的地方,躺着一具无头腐尸,爆裂的腹部露出一大坨腐烂大肠,其间夹杂着屎尿,刚好堆积在他面前。

    “唔唔...”

    胃部一阵抽搐随即有东西上涌,他用手捂着嘴巴,硬是把上涌的东西重新咽下,顾不得胃部再次抽搐,赶紧爬起身跨过腐尸继续前进。

    走在草丛中,时不时遇见腐尸,好不容易走过这片恐怖地带,他们发现接下来的情景更加让人战栗。

    数日前还绿油油的水稻田,此时虽然还有绿色但庄稼已经被连根拔起,横七竖八倒在田中,而每块田里都有几具腐尸,成为苍蝇的栖息之地。

    如果只是一两块田如此倒也没什么,可一大片水田都是这种模样,让他们恍惚间置身于地狱冥河之畔,看着一具具尸体在自己周围漂浮着。

    强忍着怯意,他们没有转身逃跑,因为逃回去肯定会被砍头,而这里真要有伏兵,身处开阔水田地带的他们根本就跑不掉。

    见着不远处的城墙上没有人影,斥候们哆嗦着向前走,好不容易来到护城河外已经全身湿透,听着潺潺流水声,见着城头完全没有动静的样子,他们一咬牙涉水过河。

    绕过没有放下的吊桥,来到紧闭的城门面前,俯下身从底部的门缝看去,没发现城门后站着人,侧耳贴在城门上,屏气息声听门后动静,没听见什么不对劲的声音。

    城里很安静,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他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试探着去推城门结果发现没有上栓,索性一用力推出勉强容得一人通过的门缝,然后当先一人闪了进去。

    确定没有埋伏,留下两个望风的,其他人相继入城要查看情况,只是面前的场景,让进城的斥候们倒吸一口凉气。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焦黑的墙壁和黑乎乎的木材,无一处不说明这里发生过一场规模空前的火灾,而伴随着焦味扑鼻而来的,是比城外要浓烈得多的臭味。

    他们好像身处一个装满咸鱼的库房里,到处都是腐臭的气味,臭得让人几乎窒息,不得已再度将鼻子堵上,开始查看废墟里的情况。

    刚转入一处街道,所有人都被面前的一幕吓住,有的人甚至跌坐在地,不住向后挪。

    破败的街道两旁“站”满了死人,如同在列队欢迎他们入城一般,只是都没了脑袋,取而代之的是陶罐,上面有白色染料打底,又用黑炭画着人的五官。

    陶罐上的“人脸”笑逐颜开,齐刷刷“看”向他们,看上去要多渗人有多渗人。

    “啊!!!!”

    惨叫声划破典冲的上空,惊起原本落在城头上的无数鸟雀。

    。。。。。。

    下午,林邑王范梵志站在一片废墟前发呆,这里是他的王宫所在地,数日前还巍峨雄伟的王宫建筑,此时已经变成残垣断壁。

    上午斥候来报说敌军撤离典冲,身处勤王军大营的范梵志急着要入城,被文武官员拼命劝住,待得前锋军队在典冲周边转了一圈,确定敌军确实离开之后,大军才开拔入城。

    范梵志不顾劝阻第一时间入城,结果发现典冲除了城墙,城内建筑已经变成废墟,不要说王宫、寺庙、官署,就连贱民的居住区,都已付之一炬。

    但比起这个,更凄惨的是城里一个活人都没有,至于凄惨到什么地步,范梵志没有亲眼看到,文武官员也竭尽全力避免让他的眼睛受到“玷污”。

    “这是做了什么孽,神灵要如此惩罚我国啊....”

    范梵志欲哭无泪,虽然脖子上挂着香囊,但无法遮掩空气中弥漫着的腐烂臭味,他不是傻瓜,知道这臭味意味着什么。

    典冲城完了,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昔日的样貌,国库被洗劫一空,城外稻田尽毁已经没有收获的可能,最关键的是典冲那么多人口,全都没了。

    是被杀了,还是被抓走了?范梵志无从得知,百余年前,典冲城被宋军攻破,也没有如今这么凄惨的模样,他之前还以为时任林邑王很倒霉,如今看来,最倒霉的林邑王是他。

    无意间瞥见城东上空有大量飞鸟盘旋,范梵志心中起疑,不顾劝阻乘坐马车赶往那边一探究竟,待得马车驶出城门,他只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让人胃部一阵抽搐。

    那臭味之浓烈,让范梵志以为自己似乎来到堆着无数咸鱼的库房里,他不由得想起中原文士教授的一句话: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

    这句话的意思,是进入了放满臭咸鱼的仓库,久而久之就闻不到咸鱼的臭味了,意指君王若总是和品行恶劣的人在一起,久而久之自身的品行也会变得恶劣而不自知。

    中原把用盐腌制的咸鱼称为“鲍鱼”,而此时此刻,范梵志觉得自己就身处“鲍鱼之肆”中,那股恶臭挥之不尽,正要下车,车门却被随从死死抵住。

    “大胆!你们想干什么!”

    “大王!不能下来,不能看...”

    “开门!不然就把你们全家贬为贱民!”

    范梵志一脚踢开车门,浓烈的恶臭迎面扑来,他刚要探脚去踩摆好的台阶下车,却瞥见车外情形,随后吓得双腿一软,从台阶上滚落马车。

    东门外官道边,记载着林邑王范胡达赫赫武功的那块石碑对面,有一座散发着恶臭的小山,而让人见了双股发颤的原因,是因为这座小山为人头堆积而成。

    人头山顶部插着一把长刀,看样式似乎是某个身份尊贵之人的佩刀,而人头山脚下,竖着一个石碑,与范胡达石碑对立。

    碑上刻着文字,有汉文及梵文,其内容均相同:“大周岭南道行军元帅、西阳王宇文温,于典冲城外立此京观,借以告慰日南百姓在天之灵。”

第五十七章 鲍鱼之肆(续)

    番禹,州衙内吏员们正在忙碌,各种公文堆积如山,许多人正伏案疾书,要将当日发布或外送的布告誊写完毕,此时此刻他们所做的事情,是未来广州总管府吏员们应该承担的职责。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岭表原为陈国治下,周国岭南道行军拿下岭表州郡之后,要暂时承担起官府的职责,直到朝廷任命正式的地方官为止。

    也正是因为如此,出征前才有了行军元帅、西阳王宇文温“都督岭南州郡诸军事”的任命。

    周国实行总管制,类似于南朝的都督制,而岭表肯定要设立总管府,综合各方考虑,广州总管府的设立是迟早的事。

    所以此时的岭南道行军元帅行辕,便行使着广州总管府的职能,只要朝廷任命的广州总管没上任,那么行军元帅、西阳王宇文温,就要兼任广州总管。

    谁来担任广州总管?广州总管何时上任?暂时还不知道。

    总管一职由天子亲自任命,总领所辖诸州城隍、兵马、录帐、粮草、镇戍等事物,一般由亲王、皇亲、亲信、佐命大臣及其子孙担任。

    按说总管一职是好差事,但也得看是在哪个总管府,若是来到千里之外岭表这种烟瘴之地当总管,搞不好就会死于任上。

    更别说如今朝政掌握在丞相手中,天子对总管的任命可做不了主,而岭表必将设立的广州总管府,其总管人选就有些微妙了。

    到这种鬼地方任职,即便没病死任上,但距离权力中心天远地远,搞不好过上一两年就被人遗忘,所以不太可能是丞相亲信来上任,至于最后的人选如何定下来,那就要看各方博弈。

    另一个问题就是关于岭表总管府的设置,若按陈国设置的都督区,岭表各州郡全都总揽于一个都督区治下,但实际上因为交通问题,周国若在岭表只设置一个总管府恐怕不合适。

    “所以我军元帅的看法,至少要在岭表设三总管府,除了广州,还得在桂州和交州设立总管府,如此一来才能有效管辖岭表州郡。”

    “三总管府...恐怕还不够,本官觉得,至少还要在郁水上游一带的郁林郡再设一总管府。”

    崔达此时此刻正与客人交谈,对方是江南西道行军元帅宇文明派来的使者、行军元帅记室参军封德彝,而岭南道行军元帅记室参军刘文静在座。

    封伦字德彝,以字行于世,所以“封德彝”为亲朋所熟知,而本名封伦反倒罕有人提起,他和刘文静同龄,但入仕的时间却要晚一些。

    刘文静早前被西阳王宇文温辟为王府记室,后来被任命为岭南道行军元帅记室参军,封德彝则是在去年年底,以白身被江南西道行军元帅、杞王世子宇文明征辟,从此步入仕途。

    宇文明领军攻拔陈国巴、湘、桂州,如今正在桂州州治始安驻扎,接见、安抚桂州治下的各地酋帅、洞主,此举也省得宇文温还要往始安走一趟。

    因为桂州同样隶属于岭表(岭南)范围,“都督岭南诸军事”的是岭南道行军元帅宇文温,宇文明可是为宇文温分担了一部分重任。

    但即便如此,宇文明还是得将桂州的情况告知宇文温,所以派记室封德彝等人携带公文,从始安出发,乘船由漓水南下入郁水,再顺流而下抵达广州番禹。

    封德彝抵达番禹时,西阳王宇文温已经带着人马出巡,安抚岭表各地,而且其本人身在将近千里之外的安州宋寿,准备讨伐妄图自立的交州刺史李佛子。

    所以封德彝只能将公文呈交行军元帅长史崔达,然后在番禹住下等宇文温回来。

    未曾料宇文温虽然很快便逼降李佛子,却又对更远的林邑国用兵,也不知道何时才会返回番禹,这样一来封德彝就等不下去了。

    江南西道行军主力即将离开桂州,返回湘州州治临湘驻扎,待得朝廷正式许可,行军元帅宇文明就要率军班师,所以身为幕僚的封德彝必须回去和大军汇合。

    所以今日他向崔达辞行,顺便谈起一些事情,其中之一就是宇文明在公文里提到的观点:岭表地区光设一个总管府肯定不够。

    对新获之地最了解的当然是领兵将领,所以宇文明打算先和宇文温通气,派人将岭表的情况向朝廷汇报,建议多设几个总管府,以便有效控制这片广大的疆域。

    此为公事,所以即便别人知道也没什么,关于宇文明提到的问题,崔达也有类似看法,既然封德彝今日要辞行,而宇文温又不在,他便代宇文温做了回答,以便封德彝能带个准信回去。

    作为行军元帅长史,崔达虽然是监军但也是幕僚长,所以宇文温不在时,行军元帅行辕的事务都由他主持,而对于公文往来,也有权利发表自己的看法和意见。

    实际上崔达还承担着广州总管府长史职责,而总管府司马职责是由行军总管杨济承担,至于行军总管慕容三藏,现在已经是“权交州刺史”。

    岭南道行军的任务已经完成,宇文温没可能去抢尉迟佑耆的功劳,所以崔达如今满脑子想的是班师回朝之后,如何在丞相那里获得新任用,早没心思和宇文温较劲。

    所以很多事物他都甩给记室刘文静来办,反正年轻人熬得住,崔达乐得清闲。

    交谈片刻,封德彝告退,刘文静送他出门,两人年纪相同,各自府主又是关系密切的兄弟,所以话题也多了起来。

    “刘兄,不知西阳的商队何时能启程?”

    “啊,商队已经装车完毕,明日必能启程,随行镖师众多,有他们在,封老弟可一路无忧抵达南昌,再转安成步道去临湘,一路畅通无阻。”

    “多谢刘兄的安排,小弟有一事不明...”

    “请讲。”

    “小弟久居北地,对海产不甚了解,不知鳆鱼究竟是否为鱼?”

    封德彝和刘文静同龄,但小几个月,所以相互间以兄弟相称,他是北方人,很少吃河产更别说海产,而来到番禹之后,见着黄州商贾大规模收购海产,觉得十分惊讶。

    若是珊瑚、玳瑁、珍珠倒还好理解,可是黄州商贾还收购鳆鱼等干货,这东西根本就不像鱼,确实让人对其称呼费解。

    “鳆鱼虽然有鱼之名却不是鱼,实际是一种贝类,只是生于水中,笼统称之为‘鱼’。”

    刘文静解释了何为“鳆鱼”,和封德彝漫步番禹街头,向对方的下塌处走去,路过临街的鲍鱼之肆,一股咸味扑鼻而来,在闻不惯的人看来,这股味道就是臭味。

    “太史公所载,始皇帝出巡时半路驾崩,李斯等人秘不发丧,在车上装满鲍鱼,以鲍鱼之臭遮掩尸臭,如今亲鼻所闻,果然如此。”

    封德彝感慨着,世人将用盐腌制的咸鱼称之为鲍鱼,那股味道确实不好闻,但是鳆鱼很名贵,所以他很好奇这东西到底怎么做才能变成佳肴。

    “此事我也知之甚少,不过新鲜鳆鱼不耐储藏,须得晾晒、盐渍之后做成干货,才能贩运到千里之外,食用时应该要泡发才能烹饪...”

    刘文静不关心鳆鱼怎么吃,他关心的是自己在番禹采购的鳆鱼干运回西阳没有,身为“代购”,他可是从上一轮鳆鱼代购中赚了不少。

    一枚鳆鱼干,在的番禹收购价不到千钱,而运到西阳后能卖到将近四千钱,这可是数倍的利润,刘文静有些奇怪,为何南朝之前没人在岭表做这种买卖?

    南人好食水产、海产,在江南地区,一枚鳆鱼干的售价超过三千钱,刘文静之前听说鳆鱼只在青州一带沿海地区有出产,建康即便有鳆鱼也是商贾从青州贩来的。

    西阳食肆里的鳆鱼亦是如此,结果在番禹见到鳆鱼干时,大家有些错愕:原来鳆鱼不止在青州沿海才有的?

    西阳王宇文温私下说这玩意运回去卖能赚大钱,所以大家将信将疑的收购了一些,委托商队运回西阳,结果真的能赚钱。

    大家惊喜之余,觉得有些奇怪:可为何求购鳆鱼的南人,只把目光放到北方的青州?为何西阳王总是把鳆鱼叫做“鲍鱼”?

第五十八章 怎么回事?

    “你是怎么回事?嗯?都这么久了还没成亲?”宇文温语气不善的问道,看着对面的杨济,他差点破口而出“你是不是不行啊!”

    “大王,下官不能因私废公,徒增他人话柄,此事非同小可,下官不得不慎之又慎。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宇文温盯着对方,片刻后放弃了继续毒舌的念头,杨济说得没错,这种时候成亲确实有些微妙,事情本身不算什么,但就怕有人小题大做。

    出征打仗,为国分忧,结果身为主要将领却忙着娶妻,别的不说,这女人是不是你威逼利诱之下抢的?你是不是收了冯冼氏的贿赂?是不是要因私废公?

    没人跟杨济有仇,但总有人要对付宇文温,所以杨济想得很明白,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影响到大局。

    他在这个时代遇见了“未婚妻”,虽然只是样貌相似,但也足以慰籍自己本已死掉的心,那位冼娘子已经跟着杨济在番禹住了数月,迄今未有名分。

    考虑到官场斗争的问题,宇文温知道杨济的顾虑有道理,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不是我说你,日后朝廷论功行赏,以你的功劳,说不得封公,即便不是郡公也是县公,到时候你若还未成亲,冼娘子的诰命夫人可就没了。”

    “她不介意的。”

    “啧啧,说到儿女私情就如同换了个人...”

    宇文温有些促狭的笑起来,杨济只是干笑,宇文温出巡他负责留守,如今宇文温凯旋归来,直接从林邑回到番禹,而他也圆满完成任务,可谓是如释重负。

    李佛子和万春国完蛋了,林邑国元气大伤,而攻破典冲的周军大获丰收,冯冼氏、陈氏、宁氏三豪族用命辅佐,在宇文温的一番谋划之下,岭表局势变得稳定起来,可想而知朝廷那边会有不错的封赏。

    而西阳王宇文温的大名,会更加响亮和具有吸引力,小团体的首领有如此优异表现,杨济只觉前途一片光明。

    “不要那么肉麻,这种拍马屁的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寡人怎么听怎么别扭。”

    宇文温兴致很高,前日他刚抵达番禹,不顾一路劳累便开始过问相关事务,将攻拔林邑国都的事情写了个奏章,顺带报捷文书一起,让人带着赶往邺城。

    当然,从林邑国都搜刮的金银财宝,也要重新核对一遍,然后浩浩荡荡送往邺城,进献给朝廷和天子,以表身为臣下的赤子之心。

    接下来,就等着班师回朝了!

    一想到班师途中能见到自己的家人,宇文温就情绪激动,因为他已经将近大半年没见到自己的儿女了,而在妻妾哪里欠下的“公粮”,也得找个时间上缴不是?

    “大王,官军攻打典冲一事,恐怕会招来非议,不知杞王那边是否知道详情?”

    “比起这个,建康那边是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官军还没拿下建康?”宇文温反问道,杨济闻言有些无奈,开始讲解起这段时间建康方面的战事。

    简而言之,局势的发展太邪门了,其中必有蹊跷。

    对于宇文温和杨济两人来说,陈国的寿命本该就在今年终结,因为陈国皇帝陈叔宝昏庸无能,导致国力衰败、人心不齐,所以即便建康一带的陈军数量不少也不缺粮食,都无法抵挡渡江而来的周军。

    可出人意料的是,陈军不但成功击退兵临城下的周军,成功将战事拖入雨季,还打得有声有色,到后面硬是把局势扭转过来:

    周军在江南立足不稳,加上雨季的影响,不得不收缩回江北,以待更好的战机。

    这条消息,是不久前由信使带到番禹的,只有崔达和杨济知道,如今宇文温知道这个消息后,只觉得脑子有点乱:陈军有如此神勇表现,莫非是有高人指点?

    或者说,难道陈国皇帝陈叔宝发生异变,有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灵魂鹊巢鸠占,让行将就木的陈国回光返照,开始走上逆天改命的道路?

    一想到这里,宇文温杀心顿起,这个念头他没和杨济说,但已经认定此事极有可能发生,即便不是陈叔宝异变,也有可能是别人,所以,那个人必须死!

    “大王,依下官看来,恐怕是有人给孔、施二人做参谋,所以陈军才会有如此表现。”

    杨济不知道宇文温此时此刻的想法,他开始根据自己所知的消息,推断为何事情会演变到如此地步,结论很明确,就是有人给担任监军的孔范、施文庆出谋划策,以至于陈军居然能够起死回生。

    综合多方面的消息,陈国皇帝陈叔宝,似乎依旧在皇宫里“足不出户”,除了偶尔几次走上城头犒军之外,好像没什么异常,陈军也没使用什么奇怪的武器,甚至连轰天雷都没有。

    而陈**队的指挥权,城内归监军施文庆,城外归监军孔范,也就是说,这两个佞臣才是实际上的陈军主帅,陈军能有后来的出色表现,全拜此二人所赐。

    问题来了,孔、施二人是出了名的佞幸小人,平日里从未表现出军事才华,和陈军宿将们向来关系就很差,怎么看都不像是绝世名将的样子,为何会有如此出色表现?

    若按“历史”而言,隋军兵临长江,而孔、施等佞臣在陈叔宝面前却报喜不报忧,直接导致陈国应对不当,在城外决战时,还是孔范率先逃跑,导致全军溃败,使得隋军轻而易举拿下建康。

    结果现在却是这两位力挽狂澜,反差如此之大,让宇文温和杨济有些错愕。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北宋末年靖康之变后,是文官秦桧挺身而出,在朝堂之上骂得力主求和、划江而治的岳飞无语,随后秦相公亲自率军北伐,不但收复失地,还收回了燕云十六州,成为中兴名臣。

    这种事情简直太荒谬了,所以宇文温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但事实就是如此:孔、施二人力挽狂澜,成功扭转了局势。

    “你觉得若真有人在孔、施二人身边做参谋,那人会是谁?”

    “很难说,也许是隋国余孽...但此人必然极会用兵,否则即便获得孔、施二人信任,也打不了胜仗。”

    杨济想了想,又补充道:“陈国已日薄西山,恐怕不是几场胜仗就能挽救的,若真有人为孔、施二人做参谋,恐怕不是为了陈国...”

    “你是说,若真有这种人,那他肯定和周国有仇?”

    “是的,所以极有可能是隋国余孽,没有投降周国而是避居江南又会用兵,恐怕是哪家大族子弟,以下官之见,莫非是李家或于家之人?”

    杨济的猜想很有道理,可宇文温此时却听不进去,因为他满脑子想的是一个人:杨广。

    那个倔强的年轻人,再度出现在西阳城,只是身后还跟着复仇大军,火光之中西阳王府血流成河,杨广手提三尺剑,一把将惊慌失措的萧九娘揽入怀中,声嘶力竭喊着:

    他害死了我的父母兄弟,掳走了我的姊姊,还抢走了你...所以我要报仇!

第五十九章 伪命题

    翌日,番禹军营里一场大聚餐正在进行,远征林邑归来的将士,和留守番禹的同袍一起,在流水席上大吃大喝,吃的当然是海产,喝的则是凉茶,不过营地一角却堆着许多椰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岭表沿海地区有异果名为椰果、椰子,这种果实十分结实,外表都是绒毛,用刀劈开之后却是中空,内有甘甜的汁液。而内层白色的果肉可吃,十分有嚼头。

    但是谁敢吃完海鲜就吃椰肉喝椰汁的话,十有六七会闹肚子,因为据说海鲜和水果一起吃会出事,轻则闹肚子,重则死人。

    所以椰汁、椰肉,必须在吃完饭后至少一个时辰食用才会稳妥,军营里堆积的椰汁,就是作为饭后水果食用。

    用凉茶就着海鲜进食,在炎热的天气里别有一番风味,面对种类繁多的海鲜大餐,加上又能和胡姬“交流”,许多士兵兴奋得高声喧哗。

    岭表以及交广战事结束,眼见着即将班师,大家十分珍惜留在番禹的宝贵光阴,兴致一来,说话声音就不免越来越大。

    若是平日,这种行为是不允许的,不过今日例外,除了必要的警戒部署,周军将士都在军营里大快朵颐,不过有的人吃了海鲜会全身发痒,只能另外摆席吃鸡鸭鹅。

    一夜无眠的宇文温,在流水席上转了一圈后开始找茬,美其名曰“搞活气氛”,倒霉鬼是行军总管长史周法明。

    周三郎和行军总管杨济一起留守番禹,没能跟着宇文温到处砍人,如今被对方扯着要比吃生蚝,看着几大碟生蚝,周法明的脸都要绿了。

    生蚝是沿海寻常可见的贝类,自诩见多识广的周法明当然吃过,但那是在建康时,而且吃法很寻常,不是宇文温“发明”的那种吃法炭烧生蚝。

    将生蚝打开,就着壳放在炭火上烤,生蚝肉里放有佐料,用炭火烤熟之后吃起来别有风味,这种吃法让许多将士上了瘾,不过吃多了发现这玩意有副作用。

    炭烧生蚝吃多了会浑身燥热,需要和胡姬好好交流一番才行,周法明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哪里敢和宇文温比吃这玩意。

    “不要慌张!浑身燥热又怎么了?有林邑姬败火嘛!”

    听得宇文温这么说,周法明等人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林邑女子他们前几日有幸见过,原本大家心痒难耐,结果见着真人之后全都傻了,如同三伏天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凉到脚。

    实在是无法认同这是“美女”,周法明认可宇文温关于林邑女子能“败火”的说法,所以生蚝是绝对不能比赛吃的。

    “不吃生蚝,那就吃炭烧鱿鱼!”

    “大王,大王!大王不是说过,吃海鲜过量会致病的么?下官实在是...”

    “你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个海鲜,扯这么多做什么!”

    吃海鲜太多会导致痛风,而日常饮食经常大鱼大肉,容易导致富贵病,但对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就是个伪命题。

    普通农民,一年都吃不上几口肉,平日里的饭菜想见油星都难,跟他说大鱼大肉会导致富贵病所以要少吃些,这真的很无聊。

    跟一辈子可能都没机会吃上几口海鲜的人说,吃海鲜太多会痛风所以要少吃些,这也很无聊,两种说法根本就是伪命题。

    同样,说杨广在建康,所以只要他出谋划策便能让陈军转败为胜,这种说法也很无聊,实际上也是个伪命题。

    杨广真要有那种本事,也不至于在长安城外兵败如山倒,而在建康剃度出家之后,还有宇文温安排的眼线盯着,更别说杨广何以取得陈国佞臣孔范、施文庆的信任?

    这个道理很简单,但宇文温纠结了一夜才想通,所以今日要大补,让人端上来几盘鱿鱼,开始和周法明“互相伤害“

    “来,先把这二十串鱿鱼吃了再说话!”

    。。。。。。

    行辕,主帅和监军的日常再度上演,吃饱饭没事做的宇文温开始挑事,要折腾长史崔达,以助饭后消化,顺便以牙还牙。

    宇文温领兵突袭林邑国,攻破国都典冲,然后纵兵大掠搞了个屠城,还在城外立了京观,这种事迹传回番禹,让崔达找到了兴奋点,连夜写好奏章送往邺城。

    回到番禹当日,崔达便当众“犯言直谏”,所以他的奏章里肯定没什么好话,什么“擅开边衅”,什么“纵兵大掠有伤天和”,什么“**林邑国后宫令人发指”恐怕是肯定有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宇文温其行可耻,其心可诛,其人可贬。

    告主帅黑状是监军长史的本能,崔达要弹劾,对此宇文温早已做好准备,同样写好奏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写得清清楚楚,也让人送往邺城。

    不过既然对方敢搞事要怼他,他就敢怼回去,反正宇文温手头上正好有个极好的兴奋点,可以整得对方欲仙欲死。

    “陈国困兽斗,建康战事紧,寡人心急如焚,所以要为国分忧!”

    “大王擅开边衅、屠戮林邑国都,使我天朝上国名誉受损,此等恶劣行径不知反省,却要为国分忧?不知大王如何为国分忧?”

    “当然是挥师北上,增援尉迟元帅!”

    “未得朝廷诏令,大王便调动大军擅离驻地,莫非以为下官不敢死谏,以为王法是儿戏么!”

    “崔长史何出此言?寡人当然坐镇番禹,官军亦驻扎岭表交广不动,不过是派别将田正月,率虎林军两千,加上冯冼氏、陈氏、宁氏族兵合计不下数万,走海路攻打建康,长史为何要生要死?”

    说得好有道理,崔达无言以对,虎林军是宇文温的私兵等同于部曲,而冯冼氏、陈氏、宁氏族兵的族兵也不归官府管辖,真要如此行事,还真的不好扣大罪名。

    可若是让宇文温得逞,派兵走海路捅陈国一刀,搞不好攻破建康的大功会被对方人马抢了去,如果真是这样,崔达已经能够预想到自己的结局了。

    为了让尉迟佑耆拿下灭国头功,丞相尉迟动用了许多资源,更别说蜀太妃王氏就等着宝贝儿子立大功凯旋归来,这种关键时候若是被人坏了事,可想而知两位的脸色会有多难看。

    崔达担任岭南道行军元帅长史一职,就是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如果他拦不住宇文温,让本该属于尉迟佑耆的头等大功飞了或者被人分去一半,至少一个“无能”的评价是跑不掉了。

    尉迟家迟早坐江山,崔达不想等新王朝后被赶去角落吃灰,所以能不能成为新朝重臣,就要看现在及往后的表现如何,他决不能让宇文温的诡计得逞。

    但宇文温行的是阳谋,从明面上根本就没办法阻拦,所以只能拖。

    “大王!此事非同小可,关于建康战事,丞相必然自有安排,说不定朝廷正在以战促和,逼迫陈国签订城下之盟,要徐徐图之...”

    “若大王仓促派兵增援,兵锋直指建康,极有可能让对方狗急跳墙,最后弄巧成拙,坏了朝廷大计!”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宇文温做恍然大悟状:“崔长史这么说,似乎很有道理?”

    崔达已经急得后背出汗,见着宇文温有些动摇,赶紧趁热打铁:“不如大王先上奏朝廷,若朝廷同意派兵增援,再筹划兴兵北上增援不迟。”

    擅自出兵北上攻打建康,抢尉迟佑耆的灭国头功,此举会严重刺激丞相尉迟,和找死没区别,所以这说法就是个伪命题,宇文温根本就不会犯傻。

    故意说出来不过是借此撩拨崔达,见着对方被他这么一刺激,恐怕死了不少脑细胞,目的便已经达到了。

    “既如此,那寡人便遣使入京,待得朝廷有了决定再说吧。”

第六十章 似曾相识

    多云间晴,连绵阴雨过后的建康热闹起来,茶肆里许多茶客聚集在一起,兴奋地议论着当今时局,入寇的周军如今退回江北,建康安全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即便这种安全只是暂时的,但也让建康百姓雀跃不已,大家都觉得建康有王气在,北虏再猖狂也奈何不得,至于以后该怎么办,那就以后再说。

    街道上,行人匆匆,一名沙门缓缓走在泥泞的街道上,粗布僧衣已经洗得发白,看上去是一个破败小庙里的和尚,没什么特别之处。

    年初周军兵临城下,官府征召了包括和尚、尼姑、道士在内的几乎所有人守城,如今敌人退去,自然也就无需这些人来应急,所以建康城里和尚的身影也再度活跃起来。

    城里有很多寺庙,所以和尚多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这个沙门虽然僧衣破旧,可气质却很特别。

    样貌清秀五官端正,身材修长挺拔,若不是剃去烦恼丝又穿着僧衣,换了一身锦衣玉带便是翩翩俏郎君,足以吸引小娘子们的目光。

    和许多人一样,他光脚穿着木屐,沿着街道向前走去,见有信众向他行礼致意便停下脚步还礼,然后继续前行,虽然道路泥泞,却丝毫不顾及双脚被污,步伐轻松如同闲庭信步。

    经过一处街角,听得小巷里传来喧哗声,他停住脚步,侧耳倾听片刻便转入巷内。

    声音来自距离巷口不远的一座小院,这个院子十分破败,没有砖瓦房,只有几座木板搭起来的茅草屋,其间有些许草药味传出,似乎是有人生病了。

    沙门来到院门处,破烂的院门虚掩,他没有贸然推门而是唱了一声佛号,不一会院门被人拉开,却是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少年,见是位出家人,赶紧双手合十行礼。

    “请问施主,院内发生何事?”

    沙门的声音平和,给人感觉宛若春风拂面,少年赶紧请他入内,引着对方向一处茅草房走去,边走边介绍起来:

    他的兄长病了,无钱医治,苦熬了大半月,眼见着病情愈发严重,其他同伴正在想办法,因为意见不同,所以争执起来。

    “阿上,您会治病么?”

    “贫道不会。”沙门如实回答,这个时代人们对于和尚的称呼,尊称有“师父”、“法师”或“阿上”,蔑称有“阿秃”,而和尚的自称,却大多是“贫道”而不是“贫僧”。

    少年闻言双眼一黯,不过依旧领着对方前行,虽然这位出家人不会治病,但若是能在病榻旁诵经,说不定兄长能得佛祖保佑,大病痊愈。

    走近茅屋,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屋内传来,少年正要上前推开木门,却见一人转了出来,那人身着破旧的戎服,面有刀疤,一条腿似乎断过,夹着木板。

    刀疤脸见着少年刚要说些什么,又见其身后的沙门,他行了一礼,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位化主,我们囊中羞涩,实在是...”

    “施主,贫道并不是来化缘的。”沙门还礼,丝毫没有恼怒之意,那人一愣,随即回过神让过一旁,以便对方入内。

    一股由药味和霉味、汗味等诸多气味混合而成的臭味扑鼻而来,房中榻上躺着一人,形容憔枯面色腊黄,虽然天气炎热却裹着一床破被。

    榻边站立数人,俱穿着破旧戎服,身高参差不齐,正在争论着什么,见着有陌生人进来,先是一愣随后迎上前:“法师,还请救他一命!”

    “施主,贫道不会治病。”

    “啊...”

    沙门没有理会这几位的失望之情,径直来到榻边坐下,见着病人已经是弥留之际,他有些沉痛的说:“这位施主,恐怕是不行了。”

    “唉,我们也知道,只是,只是....”

    刀疤脸说着说着忽然转过身去,抬手擦着眼睛,声音哽咽起来,其他人都黯然无语,而榻上之人剧烈咳嗽几声后,挣扎着说道:

    “大家...大家莫要为我折腾了...”

    这句话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见着刀疤脸让自己别说话好好休息,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成二...我...我欠你的情,只能来世再还了...”

    话音刚落,再度剧烈咳嗽起来,他挣扎着要说些什么,却因为呼吸不畅无法说出口,面色变得惨白,看上去痛苦异常。

    众人见状大惊,却见沙门紧紧握着他的手,低声诵起佛经来,呢喃声中他面色渐渐缓和,双眼闭上,再没有挣扎,似乎感受不到痛苦,坦然面对生命的终结。

    另一只手滑落榻边,再没有咳嗽也没有呼吸,几位男子见状双眼一红,却没有哭出声,那瘦弱的少年扑了上来,趴在遗体上嚎啕大哭:

    “兄长!兄长!”

    眼前一幕,没有影响沙门的诵经,也不知多了多久,他念完经文之后将死者的手轻轻放下,起身向屋内众人行礼:“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想来已入西方极乐,还请诸位施主节哀,善哉、善哉...”

    “多谢法师,多谢法师为他超度...”

    众人赶紧行礼,见着这位过路的沙门行善为亡者超度,然后一句话不多说便要告辞,大家颇为感激,奈何囊中羞涩,实在是无法凑出像样的谢礼。

    “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各位施主若有意,平日多行善积德便可。”

    沙门正要离开,一名男子赶上前来,紧紧握着对方的手说道:“多谢法师为我兄弟超度,不知是何法号?何方丛林?吴某日后必当报答。”

    男子身着戎服,年约二三十岁,身材算是结实,面色沧桑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有神,似乎是这几人之中的为首者,沙门微微一笑:“施主,贫道乃出家人,不求报答。”

    “啊,是吴某唐突了。”

    “吴施主,请节哀。”

    众人目送沙门离开,一人看着对方的背影有些不确定的说:“这位法师,我好像在城里哪个庙里见过...”

    没时间纠结这个问题,大家开始张罗起后事,他们囊中羞涩,没办法给过世的同伴风光大葬,只能用草席一卷,到城外坟地选个地方刨坑埋了。

    凑钱置办些祭奠之物在坟前烧了,再树一个木牌,写上生卒年月及名讳,这还得请人来写,因为大家都不识字,而请人还得花钱,这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天杀的官府!说好的杀敌有犒赏,大家豁出性命和北虏打,好容易打退了,结果赏钱迟迟不发!不然老五哪里会没钱治病,活活拖...”

    刀疤脸说到后面说不下去,一脚将院里的破木桶踢走,其他人面有怒色,现场气氛有些压抑,而那为首的男子冷笑道:“官府若靠得住,我们又如何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将那哭得双眼发肿的少年揽入怀中,他看向在场众人:“我们都没有家了,四处乞讨连狗都不如,为了混口饭吃才上阵杀敌,如今兄弟几个聚在一起,就是要闯出一条活路。”

    “官府,根本就靠不住,能靠的就只有我们自己,先把老五好好埋了,再看情况而定。”

    刀疤脸闻言压低声音问道:“阿斗,现在情况如何?”

    “如何?大家豁出性命为官府卖命,如今北虏退了,犒赏却迟迟不发,不光我们,许多人都是如此,一文钱都没拿到!如果没有个说法...哼!”

第六十一章 似曾相识(续)

    灵曜寺外,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如往日,此为天子驾临的排场,北虏退回江北,陈官家今日率领群臣来灵曜寺上香还愿,寺内香火缭绕异常壮观。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大殿内,陈叔宝正在焚香祷告,官军击退北虏,让他这几日心情极佳,只道建康自有王气加持,又有佛祖保佑,所以理佛之心越发炽热,今日更是在此发愿,希望朝廷收复失地,国祚绵长。

    伴随陈叔宝左右的是近臣孔范、施文庆,此二人如今炙手可热,被誉为“中流砥柱”,他们作为内外监军指挥有方,为官军击退北虏立下大功。

    陈叔宝还是太子时,施文庆便为其主簿,而孔范也与陈叔宝交好,待其即位称帝后二人便成了幸臣。

    施文庆和另一名幸臣阻塞言路,而孔范仪表堂堂擅长文章,惯会察言观色阿谀奉迎,经常用华丽的文章为陈叔宝文过饰非,两人是有名的佞臣,或者说得直白些就是奸臣。

    还有其他几个佞臣,又有极受天子宠爱的张贵妃,以及孔、龚二贵嫔等莺莺燕燕,以及宦官蔡脱儿、李善度,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将朝政搞得乌烟瘴气。

    年初周军饮马长江,天子以施文庆、孔范为内外监军,指挥官军抵御外敌,许多人得知这一消息后痛心疾首,只道陈国难逃一劫,因为此二人根本就不知兵。

    更别说孔、施二人和将领们关系很差,施文庆与将领势同水火,而天子又多次强夺将领部曲,转为孔范等幸臣的部曲,这种举动也让将领们对孔范多有不满。

    将帅失和,实为主帅的监军手握大权,却是只知道溜须拍马的无能之辈,这样的军队能打败敌人才怪!

    这是许多有识之士的看法,所以他们对时局很悲观,结果事情的发展出人意料,官军表现出色接连击败周军,成功将战事拖入雨季,如今更是磨得对方无可奈何退守江北。

    恍若三十多年前梁军击退齐军的事迹重演,许多人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孔、施二人宛若陈国的中流砥柱。

    先前对孔、施二人担任监军的所有质疑,如今都显得苍白无力,这两位数月下来的表现,就像换了人一般,甚至让人有一种错觉:这两位莫非将成为中兴名臣?

    这不可能,狗改不了吃屎,即便孔、施二人真有才,但道德败坏,迟早是祸害,但二人如今正在风头上,没人敢多嘴,只能默默等候机会。

    别人这么想,孔范、施文庆当然知道,所以他们如同苍蝇一般成日里围着陈叔宝转,使出浑身解数讨对方欢心,同时还备好奇珍异宝,献给贵妃张丽华,请她多吹吹枕边风。

    只要有可能,就要跟在陈叔宝身边,省得有人告黑状,而今日天子到灵曜寺进香,二人亦步亦趋,一来是为讨好天子,二来是为讨好张丽华。

    皇后沈婺华早已失宠,其庶子陈胤的太子之位已被废除,新太子是陈叔宝和张丽华之子陈深,而陈叔宝本打算年初废掉沈婺华皇后之位,册立张丽华为皇后,只是因为周军入寇而作罢。

    陈国的皇后之位迟早是张丽华的,所以孔范、施文庆也一直在讨好对方,而今日张丽华亦随陈叔宝到灵曜寺上香,二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智者大师,不知令徒智缘何在?”

    “陛下,劣徒智缘今日去城中书肆取经书,想来就快回来了。”

    “既如此,朕再向大师讨教一二...”

    陈叔宝正与智者大师智交谈,智的高徒灌顶侍立一旁,他是智的传业弟子,平日里跟随师父为其整理各类经典书籍,对于智的讲经、授课随听随录。

    智平生剃度僧人数千,而授业弟子不过二十余人,灌顶和另一名弟子智越最受他器重,不过后来又多了一位。

    去年智在灵曜寺剃度了一名僧人,交谈之后发现此人颇有灵性,并且对佛经多有感悟,经过数次交谈,智判定对方有慧根便收为授业弟子,法号“智缘”。

    智缘气度不凡,出家前似乎家境不错,言谈举止有世家子风范,不过既已剃度出家便与俗世做了断,没人再追究智缘的俗世身份。

    智缘的能力果然了得,日夜勤习十分用功,不到一年时间,便熟读法华、无量义、普贤观诸经并通达其义。

    智如同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惊喜之余指点愈加频繁,智缘并未因此志得意满,对于师兄们十分恭敬,又如其他普通弟子般任劳任怨,故而在师兄弟中人缘很好。

    陈叔宝上次到灵曜寺听智者大师讲经,偶然间碰到智缘,为其与众不同的气度引起注意,交谈了几句,愈发对这位年轻沙门感兴趣。

    “沙门”与“和尚”都是同一意思,只是“沙门”用于文字记载时为多,口语称呼僧人以“和尚”为多,今日陈叔宝来到灵曜寺,想再和智缘交谈却未能如愿,不过不要紧,他有的是时间。

    侧殿,贵妃张丽华与一众诰命夫人焚香祷告完毕,各自到厢房歇息,因为天气炎热,她觉得厢房有些闷热,便来到院子里在树下纳凉,百无聊赖之际,问陪同的知客僧:

    “不知智缘法师在否?官家今日来时,还说要见见这位法师。”

    “回女施主,智缘师弟方才为智者大师去书肆取佛经,应该快回来了。”

    “原来如此,若智缘法师回来了,便引他去大殿面君。”

    今日因为要礼佛,所以张丽华身着相对朴素些,但依旧难以遮掩万种风情,知客僧好歹见过许多大场面,没有在这位贵人面前失礼,将对方如此吩咐,赶紧告退到寺门处等候。

    宫女在一旁扇着绢扇,张丽华感受着阵阵凉意渐渐陷入沉思,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年轻和尚的样貌,那样貌让她记忆犹新。

    智者大师去年新收了一名授业弟子,据说十分聪慧,法号智缘,样貌颇为英俊,言谈举止和一般的和尚不一样,有些类似得道高僧般的明镜止水,但却又有不同。

    不同在哪里?张丽华见着对方一面之后,觉得此人出家前莫非是世家子,故而举手投足之间有说不出的大家风范。

    当然,她不是起了什么别样的心思,只是纯粹的好奇罢了,反正天子也对此人感兴趣,她当然要投其所好,以便能和官家有话题。

    以色事人总不是长久之计,张丽华想得很明白,她再风华绝代,也会有容颜渐老的那一天,天子迟早会有新宠,所以她若要固宠就得多花些心思。

    官家感兴趣的事情,她就多发表一些见解,只有不断的和官家“争辩”,再让对方“以理服人”,成就感便油然而生,官家才会喜欢和她在一起,而智缘和尚就是一个很好的话题。

    想到这里,张丽华有些失神:智缘和尚的来历,真是让人好奇啊...

    寺门外,一名沙门匆匆而来,他光脚穿着木屐,身上粗布僧衣洗得发白,看上去是一个破败小庙里的和尚,没什么特别之处。

    禁军见其怀中似乎揣着什么东西,觉得十分可疑便上前盘查,见其自述是寺内和尚,又从怀中拿出一本佛经,还是有些不放心。

    毕竟天子率领大臣们在寺里上香,万一此人是周国刺客...

    在寺门处翘首以盼的知客僧跑过来,向禁军将士解释这位是智者大师的徒弟,解了围之后顾不得多说,拉着沙门的手便往寺里快步走。

    “师兄,何时如此急切?”

    “智缘师弟!官家在大殿里等着见你呢,还不快走!”

    两人入寺之后向大殿快步前进,陪同天子上香的官员们此时大多在一旁的厢房歇息,不过殿外台阶前的铜香炉旁却有一名中年官员正在烧香。

    智缘与此人擦肩而过,虽然未与对方对视,但他脚步却凝滞了一下,随后恢复正常。

    此人他认得,即便只是瞥见侧脸,他也认出此人是父亲当年看中的将帅之才、于家的于仲文。

    但这又与他何干?

    杨广已经不再关心尘世间的恩怨情仇,此时的他,是智者大师智的授业弟子,法号“智缘”。

    脚步声渐渐远去,于仲文抬起头,看向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他觉得对方似曾相识,只是没有见过正面,无法确定此人到底是何来历,看样子是和尚,那么...

    与我何干?

    隋国灭亡,无法投降周国的那些人,要么隐姓埋名四处躲藏,要么出家为僧,亦或是和他一般,逃到江南陈国苟延残喘,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于仲文有了坚定的目标。

    他为陈国佞臣孔范、施文庆出谋划策,成功将兵临建康城外的周军赶回江北,功劳全被这两个人据为己有,无人知道是于仲文的杰作。

    不过于仲文不在乎,只要能报仇,那就够了。

    大象二年那场变乱,于家选择站着在辅政丞相杨坚那边,结果这场豪赌失败,落得满盘皆输的悲惨结局,于仲文本该愿赌服输,但他妻儿的血海深仇不能不报,所以...

    尉迟氏,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第六十二章 想法

    “依你之见,若真有人给孔范、施文庆出谋划策,此人是于家的余孽?”

    “大王,这只是下官的揣测,不过依下官之见,很有可能,毕竟隋国灭亡之后,能投降的关陇权贵都已投降,只有李家、于家的人绝无可能逃过清算...”

    书房内,宇文温正和杨济闲谈,话题是陈国为何会有如神助、将周军赶回江北,话题的起因源于杨济的想法:有高人在幕后指点。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两个是“不正常人类”,当然知道陈国本身不会有这样的人,不是说没有人才,而是陈叔宝这“猪伯乐”看中的只能是猪,不会有千里马。

    陈叔宝信任的只会是孔范、施文庆、沈客卿这种佞臣,佞臣会溜须拍马不会领兵打仗,可如今孔、施二人有如神助,那么这尊“神”恐怕就是外来户。

    当然,也有可能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灵魂,宇文温会派人去查,但他还是倾向于杨济的想法:陈军表现神勇是有隋国的孤臣孽子在兴风作浪。

    排除了杨广这个“孽子”,那就是某位隋国孤臣,既然擅长用兵,那么此人原本在隋国时便不会是无名之辈,如今陈国日薄西山即便撑过今年也未必撑过明年,此人却又要为其出谋划策,想来不是不识时务而是有怨念。

    对周国有怨念,也许是亲人遇害,也许是和朝廷诸公有仇,但仔细一分析,此人的仇家若只是一般权贵,那可以纠集亡命之徒行刺,不需要为陈国出谋划策,这是“绕远路”。

    问题就在于此,按照杨济的想法,此人若真是想借助陈国的力量来复仇,那么他在周国的仇家恐怕就只有两家:宇文家和尉迟家。

    两家的仇人恐怕都不少,那么会是其中哪一家呢?

    周国灭隋,大体而言对于大象二年投靠杨坚、却又“及时悔悟”的臣子是宽容的,不过有两家的子弟是例外:李家、于家。

    周国当时的丞相尉迟迥可没对这两家手软,完全没有招降的意思,这一切都源于三家的宿怨。

    更因为李家、于家身为宇文家的元从勋臣、周国显贵,子弟又多为宇文家的驸马,居然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临阵倒戈、“助杨为虐”,这让尉迟迥十分窝火。

    新仇旧恨一起算,尉迟迥秋后算账时没有客气,李家、于家被杀得人头滚滚,成年男丁几乎死绝,女眷中除去依然在世的宇文家公主,其余人等和未成年的孩子被罚没为奴。

    隋国显贵李、于两家,落得如此下场,其逃过一劫的子弟自然不会忘了报仇,所以宇文温和杨济琢磨了半天,想到了一个人:于仲文。

    即便是在原来的历史里,于仲文也是一名将帅之才,而这个时代周国灭隋之后,于仲文似乎逃到了陈国,如果此人真的为孔范、施文庆出谋划策,那么陈军的神勇表现便说得通了。

    当然,也许另有其人,但于仲文的可能性会大些。

    “是于仲文么...如果真是他,确实是要和尉迟家死磕,不过这没什么,有了侯景的前车之鉴,陈国不会相信北来降将,所以无论是不是于仲文,这人只能依附于孔范、施文庆,没可能独当一方,这就好对付了。”

    宇文温胸有成竹,因为孔范不但是奸臣,还是他的“商业合作伙伴”,有这层关系,要对付那个在幕后出谋划策的人,难度会小一些。

    更别说陈国即便扛过今年也扛不过明年,巴、湘、江州易主,没了这三个地方的充沛粮食供应以及人口资源,靠着三吴之地还能撑多久?

    国防劣势不是一两个将帅之才便能够逆转的,当年蜀汉的诸葛丞相再厉害,也无法逆天改命,即便给孔、施二人出谋划策的真是于仲文,他又如何能够做到?

    大概有了个推测结果,宇文温便不再感兴趣,转移话题和杨济谈起别的事情来,他现在极度无聊,又不想找胡姬“详谈”,只能找人聊天打发时间。

    昨日他又去折腾监军长史崔达,声称丰州刺史首鼠两端不愿表态是否归降周国,不如派虎林军乘船北上,攻打丰州州治侯官,把丰州收入周国版图。

    丰州所在地区即后世福建境内,侯官应该就是后世的福建省会福州,关键丰州以北便是东扬州,那是三吴之一会稽郡的地界。

    海船只要“一不不小心”,就会略过侯官北上冲到会稽郡海岸边,崔达只道宇文温此举动机不纯,肯定是要以此为借口偷袭建康,当然极力阻止。

    这位中年人被宇文温刺激得方寸大乱,甚至有不顾脸面挽袖子动手的预兆,也亏得宇文温知道分寸,及时做出让步,才没演化成“武谏”。

    以宇文温的视角,崔达的战斗力大概有“一鹅”或者“一点五鹅”,打起来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对手,但对方毕竟是监军长史,真要打起来其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王何故与崔长史斗气?万一把崔长史气出病来总归是不好的...”

    杨济有些无奈的劝解,他发现宇文温有时候像顽童,专门惹是生非与人怄气,这一点让杨济哭笑不得,毕竟作为一个众人追随的主公,这也太...太...

    “寡人是不是望之不似人君?呵呵!”宇文温不以为然,不介意在杨济面前稍微透露自己的野心,“虚名要来有什么用!”

    “可是演戏演太多,就怕假戏真做...”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从古至今,有哪个皇帝是靠德行出众上位的!文臣武将跟在身边打江山是为了子孙后代富贵,不是为了做圣人门徒!”

    “大王,过犹不及,不然一旦名声狼藉,日后何以和世子分庭...”

    见着宇文温瞪着自己,杨济识相的收声,这个时候说起这种话题确实有些不合适,正尴尬间,宇文温开口打破沉默:“岭表之事,你有何看法?”

    “大王,下官愿留守岭表。”

    “嗯,寡人会上表举荐你为广州总管。”

    说到这里,宇文温笑起来:“岭表瘴气重,你多保重些,就任之后呢,找个时间赶紧下聘礼把冼娘子娶过门,这样一来你便有了嫌疑,有理由上表自劾,说不合适当广州总管,届时朝廷自然会另有任用。”

    “你有了当总管的履历,寡人再运作起来就方便许多。”

    对于宇文温的小算盘,杨济有不同意见,他认为自己娶了冼娘子,恐怕无法让朝廷因为担心他勾结冯冼氏而调任。

    “光这件事当然火候不够,那就自污啊!大肆置办产业,拉拢冯冼氏族人入伙做买卖,让朝廷觉得有点不像话,到时候不就把你调走了?”

    “这种自污的事情要把握火候,不要弄巧成拙被人锁拿进京罢官夺爵,尺度的掌握你应该游刃有余,不用寡人教了吧?对了,还要多纳几个妾,日夜笙歌!”

    宇文温忽然说到这种话题,让杨济有些尴尬,见着这位洁身自好打算做好男人,宇文温无名火起:“干什么?你想做圣人?那寡人成什么了?嗯?!”

    “这种想法很危险啊!不要老想着洁身自好,这样让寡人很为难,你明不明白?”

    “不是说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么?自污一下都不肯,寡人很怀疑你的诚意!”

    他要杨济识大体顾大局,要为他分忧,要为他的布局做出一些名誉上的牺牲,当然话是这么说,其实宇文温的内心想法却是:

    红花须得绿叶扶,我当然是伟光正的主公,那就得许多“有缺陷”的手下来衬托,你是渣男,就愈发凸显我是好男人,结果呢?

    你,不贪财、不纳妾,不置办产业,衣食住行十分简朴不寻欢作乐,往来的都是正人君子,如此伟光正的做派,十足好男人一个。

    我,产业无数,妻妾成群(远景规划),锦衣玉食追求享受,还和郑译这种奸臣过从甚密,如此强烈的反差,岂不是衬托出我这个主公很猥琐,贪财好色、和狐朋狗友狼狈为奸,十足渣男一个?

    居然让主公变成绿叶当衬托,这样子做人属下,你的良心在哪里,还有没有职业道德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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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介绍:
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