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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五章 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

    夜,奔波了一日的宇文温正在泡澡,躺在长形木制浴盆里,泡着泡着舒服得进入半睡半醒状态,一旁候着的侍女生怕郎主睡着导致最后溺水,赶紧上前提醒。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见着宇文温似乎睡着,身子开始往下滑,她紧张得大喊一声:“大王!”

    “啊?!”宇文温被这一嗓子吓醒,转头一看是憨憨的侍女,见着这位面露关心的样子,心中冒出的无名之火也就消散了。

    “下次说话不要这么大声。”

    “哦。”

    侍女应了一声,见着郎主已醒,赶紧后退几步继续垂手而立,宇文温用水洗了洗脸,叹了口气继续头枕浴盆边缘躺着。

    他泡澡前特地交代,如果发现他睡着了得赶紧提醒,免得不知不觉间滑落溺死在浴盆里,这种死法极其丢脸,大概仅次于上茅房落入粪坑溺死的晋景公。

    现在确实是提醒了,那一嗓子真是犀利,如果他是七老八十的老者,怕是会被吓得心脏病发作而死。

    ‘一根筋,不会变通,夯货一个!’宇文温腹诽着,不过既然是他自己定下标准选的仆人,还能怪谁?

    宇文温不需要后院里有心思太过活络的侍女,以免各种‘宫心计’之下后院起火,或者哪天有侍女趁着他喝多了来个‘献身’,借机踏上枝头变凤凰。

    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生理需求旺盛很正常,但他可不想将就,在无意识状态下上了的女人,事后该怎么办?

    有了男女之实,好歹得把对方的地位升到侍妾一级,但不可能会有感情,难道从此一辈子就不碰了?

    让一个女人守活寡,在小院里无人问津孤苦终老,这样的做法他过不了良心那关,不是男人应有的担当,可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那啥,他也过不了自己那关。

    如果命中率高,搞不好一次就怀上了,那么自己对大的没感情,会不会连带着讨厌起小的来?

    在一个大家庭里,有一个不受父亲待见的生母,这对于小孩子的成长极其不利,搞不好会心理扭曲,所以宇文温为长远计,宁愿后院的侍女是一根筋。

    顺便防止恶仆卖主的事情发生,但是仆人都是一根筋的话,当年的事情就不会再发生了?

    真要有人对付他,一样能在府里‘搜出’巫蛊小人、龙袍、谋反证据等等,对方需要他有什么罪名,那就一定能“找到”什么罪名。

    然后因为各种原因,他精心挑选的仆人之中,一样会有人出首,义正辞严的揭露他各种残暴罪行。

    只要仆人老实就不会被人构陷,宇文温可从来没有这种幼稚的想法,皇帝、权臣真要杀人,甚至都不需要合理的借口。

    上千年的史里,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远的不说,天元皇帝宇文杀齐王宇文宪,需要“铁证如山”么?不需要。

    杀了就杀了,甚至事后‘补’的罪证都无法自圆其说,可那又如何?

    宇文宪自知功高引起猜忌,千方百计要低调,皇兄宇文邕倒是能体谅,但是侄子宇文不依不饶,想杀就杀,连带着将宇文宪的儿子们都斩草除根。

    宇文宪当年如此低调,将心比心,宇文温觉得换成自己能做的也就那样,奈何树欲静而风不住,他要从中吸取教训,无论日后形势如何变化,都要能保得全家平安。

    管好仆人只能减少出事概率,治标不治本,何谓治本?最直接的就是自己做皇帝,一了百了,但那不现实。

    作为臣子,能对其生杀予夺的就是皇帝或者权臣,那么臣子如何保得自身平安,正常情况下取决于上位者是否把你列为必须解决的威胁。

    宇文宪被杀,是因为新即位的皇帝认为他有变成宇文护第二的实力,威胁到了皇权,所以一定要杀之而后快,所以为避免上位者猜疑,个人表现就不能太出色。

    然而宇文温琢磨着自己表现太过出色,已经不能装成弱智,虽然眼下尉迟氏的这道坎还没有跨过,想太远没意思,但他还是决定早做打算。

    想低调不行,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来个高调,史上有没有掌握大权、行事高调的大臣,从猜忌心很重的皇帝手下逃过一劫得以善终呢?

    有,而且就是“这个时代”的人。

    史上隋国建立之后,隋帝杨坚因为自身经的缘故猜忌心很重,隋初重臣大多难以善终,只要杨坚起了猜忌之心,被他猜忌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隋初四贵之一的虞庆则,才能出众,因为小舅子与其侍妾私通,担心事发索性诬告姊夫意图不轨,光凭只言片语,杨坚就把虞庆则杀了。

    其他许多朝廷大臣,都是因为各种看起来证据不足的事情被杀掉,看样子只要有人举报谋反,杨坚都不会吝于杀人。

    然而有一人确是例外。

    这一位和虞庆则一般,当年也和杨坚是周国臣子,隋国建立之后某日他和夫人吵架时脱口而出:“我如果当了天子,你一定不能作皇后”,结果被夫人告到皇帝杨坚那里,然后祸事来了。

    罢官,不久之后又再度起用。

    妻子亲自举报说丈夫谋反,这种大义灭亲的举动,可比什么仆人、小舅子要可信得多,结果猜忌心十分严重的杨坚,居然会放过此人。

    这位不但没有因此掉脑袋,仕途反倒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到了后来权倾朝野,亲友个个身居高位,即便如此,杨坚依旧不猜忌他。

    能在杨坚手下做重臣却能荣宠不衰,虽然排斥异己、弄权却被皇帝判定为忠臣,此人能有如此出色表现,真是让宇文温羡慕不已。

    同样是亲人举报谋反,虞庆则被杀是因为皇帝老早就想杀他,而这位能没事,是因为皇帝没有猜忌他。

    有鉴于此,宇文温如是想:连老婆举报谋反都能安然无恙,那我若有如此功力,还怕什么仆人举报谋反?

    自古伴君如伴虎,宇文温一时间成不了老虎,就得学会与虎共舞,那么学一学这位前辈也就是理所当然,所以他打算走演技派路线。

    身处政治舞台的宇文温,无论愿不愿意,如今就是个演员,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和演技如何提升,是他必须要琢磨的事情。

    所以宇文温如今各种花样讨好天子和丞相、各种低调和让利,其实都只是热热身,要想提升演技和自我修养,还得从那位前辈的事迹里吸取经验教训。

    前辈是何人?杨素。

    这个时代的杨素成了独眼龙,如今周国灭隋之际,他随大流又成了周国臣子,宇文温忙来忙去倒是没注意这位最近一年的动向。

    也不知当年差点抓了周天子的杨素,如今在何处喝西北风?(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样式

    上午,西阳王府东坊,小校场内许多士兵正在练箭,作为西阳王卫队的将士,他们平日需要应对的场面和寻常军伍不同,所以对个人的技艺要求会高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跟着西阳王出行,卫队将士可以着甲持弩而不必忌讳什么,在承担仪仗工作的同时,还得承担保卫工作,要在刺客行刺或者有突发事件发生时,保证西阳王的安全。

    首要一点,个人的格斗能力要好,因为西阳王平时的活动地点大都是在城镇,大队人马施展不开,所以卫队士兵无论徒手格斗还是持械厮杀,都要能有效阻挡亡命之徒的突击。

    其次,在野外时,如果有亡命之徒袭击,一般会采取设伏的方式,主要武器之中少不了弓箭,那么卫队将士的射术也得跟上去,在对射时至少能压制对方。

    这是平日里可能遇见的突发事件,但西阳王宇文温时常领兵出征,作为卫队自然要跟着上战场,那么将士们也得骑术娴熟,能跟着西阳王冲阵。

    这年头主帅亲自冲锋很常见,但风险也很大,一个不留神就会陷入乱军之中,所以随从的战斗力要强,还得有胆量跟着主帅去玩命,王府卫队极有可能要用自己的生命,掩护西阳王突围。

    基于这三个方面的需要,王府卫队的操练强度很高,练体能、练力量、练格斗、练骑射,练三日休一日的强度和虎林军一样,当然伙食待遇也一样。

    王府卫队是朝廷给的编制,所以军饷、粮草也有相应调拨,但朝廷是按常例拨给物资,如此高强度操练造成的额外后勤负担,那得西阳王府自己负责,不过宇文温承担得起。

    对于他来说,既然烧钱养了五千兵,那么再加点钱养一千兵无所谓,无非是多卖一些假冒伪劣的黄金首饰和山水奇石罢了。

    校场一侧,宇文温正在观看士兵更换铠甲,这是军器监推出的试作版新款“西阳铠”,王府司马张定发则在一旁抱怨。

    “大王,黄州位于江北,冬冷夏热,尤其夏天又热又闷,穿着戎服动作大些就冒汗,汗水打湿戎服之后都觉得难受,更别说头戴兜帽身穿铠甲了。”

    “热也没办法,战场之上流矢到处都是,中一箭死了倒也爽快,就怕中箭后当场没死结果伤口溃烂,熬上十来日才死那才痛苦,要命还是要凉快,大家可得想清楚。”

    说到这里,宇文温有些奇怪:“先前的西阳铠不是以环锁铠为主么?按说应当透气,怎么还觉着热?”

    张定发苦笑着:“盛夏之际,光着膀子都觉着热,环锁铠即便再透气,日头下晒上一个时辰也会发烫的,更别说为了防止铠甲磨身,内里还得穿着戎服。”

    宇文温双手一摊:“山南就这鬼天气,奈何?这么多年不照样熬过来?出汗多,就只能多喝水了。”

    长江流域夏季天气闷热,太阳底下作战时,全身披挂的士兵苦不堪言,若是到了雨天,太阳是没了,可弓弦也没劲了,到处湿漉漉都是水,仗也不用打,就只能在营帐里等着发霉。

    宇文温在黄州带了将近七年,对这里的气候已经习惯,但热天行军打仗确实很辛苦,所以现在手头宽裕之后便想办法要改善。

    行军打仗,没有铠甲不行,但穿着重甲列阵作战又容易中暑,他想改良的就是铠甲,新样式的铠甲要在兼顾防护力的同时,尽量不那么‘捂’。

    作为‘不正常人类’,宇文温对许多经典铠甲样式有印象,铠甲发展到极致就是板甲,史上的板甲有全身甲、半身甲、胸甲等样式,但无论哪种,以目前黄州军器监的能力都没办法大批量制作出来。

    虽然有了水力锻锤,但大面积铁板的制作工艺还不成熟,这是冶炼技术拖了后腿,不是说做不出来,而是无法廉价的做出来:废品率太高。

    要提升军队的被甲率,就要考虑到多方面因素,价格最关键,所以宇文温退而求其次,所谓‘西阳铠’的样式,依旧是以札甲为主,环锁铠(锁甲)为辅。

    其实可以理解为将士内穿环锁铠,外面再穿一件札甲(裆铠)。

    经过一年多的试用,发现一些问题,这种铠甲组合方式容易造成“过度防护”,并且造成材料浪费,所以宇文温要考虑推出新款‘西阳铠’,只是一开始时有些纠结:

    是对旧款进行改进,还是重新设计?

    杨济的建议是重新设计,宇文温见其如此积极便松了口,让杨济先画出示意图看看,结果图出来之后一看就觉得不对劲:

    八瓣明铁盔,上有小旗,士兵身着无腿裙的对襟短罩甲,一般将官身着有腿裙的对襟长罩甲,外带一副铁甲臂手,臂手是将铁片用皮带和铆钉连接,可以保护从肩膀开始到手背的一整条手臂。

    宇文温怎么看都觉得‘眼熟’,后来大概脑补了一下身着此等铠甲的军队是何模样,然后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明军的装扮?

    血色残阳,黄州府城内,据城死守的湖广总兵宇文温、副总兵杨济,与伤亡惨重的军民一起同破城的清兵肉搏,最后力战而亡以身殉国?

    好嘛,这种场景不可能发生,而“大明风”的铠甲其实也没什么,不过那头盔上的避雷针是怎么回事?雷雨天野战会不会被雷噼啊?

    杨济的设计还算不错,也说得宇文温动了心,但他考虑到实际情况,在这种明军铠甲样式上做了修改。

    首先,兜鍪(头盔)样式不变,还是这个时代常见的款式,那个顶部有小旗的八瓣明铁盔免谈,宇文温不想自己的兵头上有个避雷针。

    其次,明军罩甲是无袖的,西阳的罩甲要加上‘短袖’,并且是环锁铠样式,就如同后世的t恤般,而其开襟方式也得改。

    明军罩甲其实就是如今裆铠的升级版,穿脱也很方便,但‘对开襟’在这个时代就有些惊世骇俗,而且对开襟的话会导致前胸的防御有破绽。

    所以罩甲的对开襟改为侧开襟,你问我向那边开?废话,当然是右衽,这不是理所当然么?

    罩甲改成侧开襟,前胸就是完整的一片,然后在铁链布上用铁丝编缀甲叶,形成一个方形的硬质护甲,前胸后背都有,是为锁甲和札甲的混合体,强化对弓箭和长矛的防御力。

    配发士兵以及基层将官的都是长罩甲,也就是罩甲的下摆长至膝盖处,是为大腿提供保护的腿裙;每人都有臂手一副,如果觉得戴上臂手觉得手沉那就说明锻炼不够。

    如今王府卫队士兵们试穿的就是这种新款铠甲,而张定发也穿了一身试着拉弓放箭,虽然觉得双臂有些受限,但箭的准头还是不错的。

    “感觉如何?”一旁观看的宇文温问道。

    “大王,右臂的臂...臂手,对于弓手来说,久战之下必为累赘。”张定发实话实说,“须知百步无轻担,右手要拉弦,少一分累赘总是好的。”

    “这样啊...”宇文温摸了摸自己的小胡须,“看来弓手若要着此甲,右臂无需臂手?”

    “大王,弓手于战阵之上,除非是左撇子,否则必然侧身放箭而且是左侧面敌,所以右手的受创几率会小些,下官认为弓手着甲的话,可以取消右臂手。”

    见着几名士兵也是如此想法,宇文温点点头:“张司马擅射,不如再提些建议如何?”

    “下官得仔细想想,急切间想不出来。”

    “无妨,好好想想,既然是试穿,就是要看看大家的意见如何,有问题的话可以改嘛!”

    正议论得起劲间,王府记室刘文静匆匆赶来,面带喜色向宇文温禀告:“大王,好消息!”(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好消息?

    刘文静给宇文温带来了好消息,在黄州州学授业的经学名家刘焯,时人称之为“二刘”之一,而“二刘”的另一位,如今已应刘焯邀请来到西阳,这对于在黄州求学的学子,甚至山南的学子都是好消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刘炫,字光伯,年少时和好友刘焯(字士元)一起求学,先后师从刘轨思、郭懋、熊安生等前辈经学名家,两人闭门苦读十年,终于‘悟出无上神功,破关而出,横扫江湖’。

    “《北史儒林》有云:‘惟信都刘士元、河间刘光伯拔萃出类,学通南北,博极今古,后生钻仰。所制诸经义疏,绅咸宗之。’”

    “又云:‘刘炫学实通儒,才堪成务,九流七略,无不该览。虽探赜索隐,不逮于焯;裁成义说,文雅过之。’”

    杨济记忆力颇佳,把《北史儒林》相关内容背了一遍,宇文温听着不住点头,面带笑容,心情好得不行:“哎呀呀,杨司马记忆力不错嘛,《北史》背得滚瓜烂熟的...”

    既然心情好,所以宇文温的毒舌毒性也锐减,若不是要保持‘言行得体’,他差点就要称唿杨济为“老杨”,如今他正在自己书房会见杨济,分享这个好消息。

    “大王,下官当年挑灯夜读,自然是记忆深刻,刘光伯愿意来西阳,真是让人有些意外。”

    “同窗好友相邀,来西阳开业授课讲学,顺便将自己的着作出版,再顺便校书、勘误、解惑什么的补贴家用,西阳不正好合适么?”

    宇文温如是说,心中美滋滋的:这可是“二刘”不是“二流”,天下无敌的经学双璧都在西阳,这说明什么?说明我的文学指数要爆表了!

    这可不是什么‘虎躯一震,再震、三震’把人家给‘震服’的,这可是我苦心经营的出版业带来的丰厚回报!凭本事吸引来的超级学霸,你们服不服!

    换到后世,二刘那就是诺贝尔奖级别的业内大牛,我的儿子以后有超级名师做老师了!

    见着宇文温喜形于色,杨济又开始纠结,他‘当年’饱读史书,记性又好,当然‘记得’这个时代有名人物的大概生平,而这位刚到西阳的刘炫嘛...

    “怎么?黑着脸,莫非怕寡人招待不周,把人家给气走了?”

    瞥了一眼宇文温,杨济问道:“大王,可记得刘炫生平?”

    他用的是‘记得’一词,若是外人听了会一头雾水,但两位是‘不正常人类’,所以私下里说起这个时代的人物,两人都是用‘记得’一词。

    听得杨济这么问,宇文温本能觉得对方在给他下套,不过说实话他真是不记得刘炫生平,所以疑惑道:“寡人不记得,有何不妥?”

    杨济干咳一声,简要的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刘炫和刘焯,年少时便相善,一起求学,一起成名,两人的经同样坎坷。

    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二刘成名靠的是出色的学问,而也是因为出色的学问,导致两人仕途不顺,毕竟妒贤嫉能的庸人太多,而这两位年轻气盛不会做人,处事不够圆滑,得罪人而不自知。

    杨坚以隋代周建立隋国,招纳天下文士,二刘学问出众,却虽然入朝为官却始终未得重用,而刘炫甚至还弄出一桩丑闻,成为他一生最大的污点。

    原本的史里,杨坚只用了数月就平定尉迟迥之乱,随后建立的隋国已是中原霸主,杨坚有感于数百年来战乱不断,许多书籍都散落民间不知所踪,为了重振文风便下令广收书籍,献书者有赏。

    刘炫献《连山易》、《鲁史记》共一百多卷,因为他是经学名家,故而朝廷不疑有他,照常发放赏钱,然而不久之后有人出首,揭发刘炫所献书籍均为伪作。

    也就是说,刘炫为了骗钱故意造假,此事一出朝野哗然,刘炫勉强保住性命,丢了官职灰熘熘回老家喝西北风去了。

    “造...造假?”宇文温闻言一愣,差点把自己本来就没多少的小胡须扯下来,这种行为可是道德污点,说难听些,可以此认为刘炫道德败坏。

    杨济继续说着刘炫生平,这位为了些许赏钱就作假,事发之后丢了官,若干年之后朝廷再度启用,却是将他安排给出镇益州的蜀王杨秀做小官。

    那时的刘炫岁数不小,生怕去了蜀地就客死他乡所以不愿意去,杨秀得知后大怒,派人到长安把刘炫枷了抓去成都当看门小吏。

    仕途不顺,刘炫只能如同好友刘焯般辞官回家乡,办学授业靠着学生的束养家煳口,到了隋末乱世,如同飘萍般随波逐流,最后于饥寒交迫中死去。

    说到这里,杨济提问:“大王,可知二刘除了学问出众之外,有何相同之处?”

    “都是仕途失意,命途多舛。”宇文温淡淡的说道,不复方才喜形于色的样子,如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

    他儿子的老师,学问可以稍差,但人品绝对不能有问题,一个道德败坏的老师,只会把他的宝贝儿子们带歪!

    “大王,除此之外呢?”

    “嗯?”宇文温闻言眉头紧锁,片刻后说道:“莫非是贪财?”

    见着杨济点点头,宇文温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邀请刘焯来西阳时,已经‘记起’这位的生平,有一个缺点,那就是‘死要钱’。

    刘焯学问是很好,但是不交束(学费)的话,你别想从他那里学到有用的知识,而刘焯有什么见解,也不会免费与人分享。

    然后是刘炫,按杨济所说,这位为了些许赏钱,居然敢伪造古籍,为了钱连道德底线都没了,虽然这个时代的隋国在灭亡前未必有心情悬赏收书,刘炫未必就如原先的史里那样造假骗钱,但毕竟是‘有前科’的。

    “二刘”贪财,算是各自的一大缺点。

    想到这里,宇文温有些意兴阑珊,他能理解刘焯“出售知识”的做法,毕竟按照后世的观点,这种做法也没什么,但他不能认同刘炫造假骗钱的行为。

    好消息?狗屁!

    学问好有何用,道德底线都没有,请回来做家教什么的,老子不考虑了!

    见着宇文温臭着脸,杨济却还有话说:“大王,关于刘炫造假之事,大王的看法?”

    “道德败坏!”

    “然则依下官之见,其中必有蹊跷。”(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你不要骗我

    “其中必有蹊跷?”宇文温回味着这句话,第一反应是后世某梗,不过他很快进入状态开始琢磨起来,杨济和他不同,按照这个时代的眼光来看,确实是‘读书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明代,书生要想出人头地就得考科举,每日都在钻研如何将八股文做出花样文章来,按说明代读书人应该只对八股文感兴趣,可杨济似乎是个例外。

    成日里看史书,你想干什么?吸取经验教训然后造反?

    当然不是造反,明末江山风雨飘摇,许多人醉生梦死,但也有许多人想为国分忧,杨济便是其一,所以宇文温能理解这位苦读史书、试图在故纸堆里找出救国方法的心情。

    “说说,你的看法是什么?”

    “大王,这只是下官的一己之见,对与不对,还得大王细细想过。”

    “绕,你就绕,再绕免谈!”

    “咳咳,大王可记得狄武襄之事?”

    “狄武襄?”宇文温原以为杨济说的是唐代狄仁杰,不过一想‘武襄’二字似乎是谥号,既然有‘武’,那么应该是个武臣,姓狄的武臣,还能有谥号的,那就是...

    “你是说狄武襄受人诋毁,忧惧而死的事么?”

    “正是。”

    杨济点头称是,开始说起北宋年间的事情来。

    狄青,字汉臣,面有刺字,号为“面涅将军”,是北宋初年着名将领,因为朝廷防武将如同防贼,狄青备受猜忌,后来又卷入政治斗争漩涡,得罪了惹不起的人。

    各种诬陷纷至沓来,什么狄青家中看门狗头上长角、什么狄青住宅忽然发光等等,众口铄金之下,狄青被贬,没多久便忧惧而死。

    宇文温当然知道狄青的遭遇,所以大概听出了杨济的言下之意:“你是说,刘炫伪造书籍之事,有可能是被诬陷的?”

    “大王,可知刘炫所献《连山易》为何书?”

    “不知,不过既然有‘易’字,想来是与周易有关?”

    “然,此书有些来头...”

    杨济对于刘炫伪造书籍的事情,他有自己的一些‘浅见’,难得遇到极其合适的倾诉对象,自然要高谈阔论一番。

    史书所载,刘炫献《连山易》、《鲁史记》有一百余卷,若按每卷字数幅度估算,足足有九十余万字,这是什么概念呢?

    《论语》,不过万余字而已,刘炫献的书,以字数来计抵得上九十本论语,这种规模的书籍,不要说为了骗赏钱临时起意现编,就是东拼西凑抄别的书凑在一起,都要花上不短的时间。

    更别说东拼西凑的同时,还得‘润色’,将不同文风的内容‘融合’,不然别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首先是《连山易》,所谓‘易’,即卜筮之书,这种书光靠临时胡编可不行,卜筮之术须得体系严整,文字古奥,从头到尾要能够自圆其说,很难在短时间内凭空捏造出来。

    所谓“连山”,在南北朝时已有《连山》一书,北朝郦道元所着《水经注》就引用过《连山》的内容,郦道元的年代,大概“迄今”五六十年。

    而三十多年前身亡的梁元帝萧绎,其手上就有《连山》数十卷,这说明在南北朝末期、初隋时期,应该是有《连山》或者《连山易》流行于世。

    而刘炫自称对于《周易》不是很擅长,那他为何敢伪造易学之书?刘炫是经学名家,即便要作假,也该在其擅长的领域作假,这样才比较“拿手”,为何独独选了自己不擅长的易学?

    其二,刘炫所献《鲁史记》,看书名应该是鲁国史书,而《春秋》、《左传》这些读书人耳熟能详的名着,正是根据鲁国国史而编,刘炫怎么敢明目张胆凭空作伪?

    朝廷负责‘验收’书籍的官员自当是饱学之士,刘炫所献之书是否伪作,只需要拿《春秋》、《左传》与之对照便能知晓,又何须事后经人告发才‘恍然大悟’?

    其三,刘炫年轻时曾在收藏有许多古籍的刘智海家求学,极有可能是见过未曾流传于世的上古书籍,与当世所传史料有些不同。

    所以刘炫所献《连山易》和《鲁史记》很可能不是伪造,而是根据他自己所看典籍和史料,在众人所知版本的基础上做了增补。

    “大王开办求学社,出版书籍无数,当知古籍尤其是先秦古籍,若能流传至今,必然会有许多版本对吧?”

    宇文温闻言点点头,这个时代的古籍,确实存在多种版本的问题,尤其是先秦古籍,都是竹书,时间一长就容易腐朽散乱,需要靠人工誊抄。

    错漏在所难免,而不同的人誊抄,错误之处又有不同,这样经几百年,到底谁手上的书是“原装正版”,就很难说了。

    更别说秦始皇焚书坑儒,许多先秦古籍从民间消失,官藏书倒是有,奈何楚霸王一把火烧了秦宫,许多书籍葬身火海,只有民间收藏家手里残存些许。

    这样会出现一个问题:原版先秦古籍没了,若有民间传世的书籍,而每个藏家手里的书相互间内容有出入,那么谁的才是“正版”?

    只能靠经学名家们考证,每个时代的考证结论又会有不同,可能某卷先秦古籍在汉代被考证为真书,到了魏晋时又被考证为“伪书”。

    宇文温想到这里,心中隐约有了结论:“所以你的意思?”

    “大王,也许刘炫所献《连山易》或《鲁史记》,与公认版本的内容有些出入,但他并不是作伪,而是根据自己看过的古籍史料做出了增补。”

    “不同版本的书籍内容有出入,大家可以坐下来引经据典细细考证,以理服人,这原本只是学术问题,却被人小题大做,硬是泼了污水,说刘炫作伪书骗取赏钱!”

    担心宇文温脑子没转过弯,杨济继续解释:“二刘会做学问但不会做人,他们书生意气太重,学术争论时得罪人却不自知,又出身寒门,为世家子弟嫉妒实属寻常,二刘恃才傲物,已经犯众怒了。”

    “所谓众口铄金,狄武襄为谏官群起污蔑百口莫辩,宋帝即便有心回护也无可奈何,而隋帝杨坚不是经学名家,不知道古籍中的弯弯绕绕,见着大儒们群起而攻之,自然三人成虎认为刘炫道德败坏。”

    “大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锋芒毕露,人必非之,二刘才华横溢却不会为人处世,所以仕途坎坷,命途多舛。”

    “下官以为,刘炫献《连山易》、《鲁史记》,当无骗赏钱之意,当然,这是下官浅见,对错与否,还请大王明鉴。”

    宇文温没上钩,强忍着箕坐放嘲讽的冲动,开口说道:“明鉴?话还没说完吧,继续。”

    “咳咳,大王还记得孔颖达故事?”

    宇文温冷笑道:“刘士元的学生孔颖达,初唐大儒,隋朝时年纪轻轻便崭露头角,驳得一众前辈面目无光,甚至有人数次派刺客暗杀他,亏得杨素庇护才没有出事。”

    说到这里,他开始把玩防身匕首:“呵呵,这些人什么事情做不出?玩学问玩不过,所以就用阴招,构陷刘炫作伪书骗赏钱,污蔑对方道德有问题,这是最恶毒的做法!”

    “大王,刘光伯已经来到黄州,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啊!”杨济激动起来,他的看法得到了宇文温的认同,所以积极性也瞬间爆发。

    “咬文嚼字,寡人不擅长,你怎么样?”

    “敢不从命!”

    宇文温看着满脸喜色的杨济,心中直嘀咕:真的假的,我书读得少,你不要骗我!(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功名利禄

    中午,西阳王府前院书房,西阳王宇文温正在醒酒,府里大摆筵席宴客,其中就包括有“二刘”之称的刘焯、刘炫,心情愉悦之际不知不觉喝上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要不是王府长史李纲当机立断劝宇文温更衣,他再喝上几杯估计就要发酒疯了,届时酒后失态,那可会让好事变坏事。

    刘焯、刘炫,是当世经学名家,如今二刘在西阳聚首,算得上是山南文坛盛事,吸引了许多读书人的目光,如果宇文温在酒宴上出丑,那可是如同在大庭广众之下裸奔,瞬间恶名满天下。

    “啊,啊啊啊,啊哦啊哦…”宇文温躺在榻上哼哼着,也不知是在唱歌还是说话,萧九娘无奈的笑笑,从铜盆里拿出热毛巾给夫君敷脸。

    “二郎,一会还要出席么?”

    “去,当然要去,酒宴还没结束,为夫还未吟诗三百首,如何能不去!”

    在府里,宇文温可从来没吟过诗,萧九娘也不记得夫君在外时有吟过诗,只当是酒后胡言乱语,正擦着脸,手却被对方抓住。

    “啊…”

    现在是午后,萧九娘担心被宇文温‘就地正法’之后,王府长史李纲又要进谏,劝宇文温莫要白日宣那什么。

    结果是她多想了,宇文温握着她的手,一边摩挲一边喜滋滋:

    “哎呀,这名师有了,那几个小家伙以后可就能有好老师,到时候为夫亲自教他们弓马,又有二刘教他们学问,真是文武双全,将来个个都是好样的!”

    天下父母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才,萧九娘知道二刘的名号,一听宇文温这般说,也有些憧憬起来,她为宇文温生的老三如今年纪还小,要读书还得等上几年,而老大老二也还没到那个年纪。

    “二郎,两位刘博士会在西阳住很久么?”

    “谁知道呢,毕竟人家若是要走,寡人总不能强留吧,不过九娘放心,人既然来了,那就不会轻易走的。”

    宇文温哼哼着,心情依旧不错的样子,刘炫是应好友兼同窗的刘焯邀请,来西阳‘看一看’,但他有信心让这位留下来。

    刘焯事前给他交了底,刘炫此来西阳,绝不会蜻蜓点水般小住几日便走,宇文温虽然没有以入仕为诱饵,让刘焯去‘钓’刘炫,但另外的诱饵却是很给力的。

    西阳出版业愈发兴旺,书商们为了开辟市场,现在已经到处求购各种书籍,即便不能买下也要花钱借,从各地藏书家手中花钱借书回来誊抄,然后印刷出版。

    这里面就涉及一个教书、勘误的问题,毕竟这年头流传下来的书籍大多经数百年,都是些手抄书,有错漏在所难免,所以要有‘专家’来帮书商把把关。

    既然是把关,那么谢礼总是要有的,说什么‘工钱’太俗,而校书的难度有高有低,涉及到各种典籍,那谢礼可不会少。

    对于商家来说,书籍校对无误之后,只要完成制版那就是钱财滚滚来,所以给校书者的谢礼很丰厚,若以刘焯的校书‘业绩’来说,每月数十贯不成问题。

    这还是刘焯百忙之余抽空校书的结果,若是‘全职’,收入至少翻倍,所以刘焯邀请刘炫来西阳的缘由,就是“哎呀,我在西阳校书实在忙不过来,你来帮个忙呗!”

    校书的收入很高,但前提是校书者的学问得好,各种典籍里的内容,多有错漏之处,甚至一种书有几种不同版本,所以得弄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免得出版之后被有识之士质疑,进而贻笑大方。

    而名声满天下的刘炫,如果愿意来西阳帮忙校书,那么书商们可是求之不得,因为这可是金字招幌。

    刘焯这几年在西阳,不光是为宇文温的求学社校书,西阳城里的书商都能请这位经学名家‘帮忙’;同样,刘炫若是来西阳,只要他愿意,不光求学社,其他书肆都会找上门来请他‘帮忙’,‘钱途’一片光明。

    听到这里,萧九娘问道:“二郎,刘博士…新来的刘博士,真是要到西阳校书或讲学?”

    “当然,校书和讲学,都会有丰厚收入,刘光伯只要愿意讲学,山南的读书人必然趋之若鹜。”

    萧九娘听不太懂什么叫做趋之若“雾”,但她从宇文温的话中听出了言外之意:“莫非刘光伯家境窘迫,要千里迢迢来黄州校书养家煳口?”

    “不然呢?陶渊明能不为五斗米折腰,那是因为他好歹有家产保底,人家的祖父官至大司马,留下的家底多少都有些,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宇文温的酒气散了些,思维逻辑也恢复正常水平:“其实两位刘博士的家境一般,学问再多,总不能当饭吃不是?”

    “和亲朋好友往来,迎来送往的,需不需要花钱?与人游山玩水,需不需要花钱?更别说两位刘博士仕途不顺,靠那点禄米养家,只能是紧巴巴的过日子。”

    “这样啊…妾还以为两位刘博士学问这么好,必然得朝廷重用…”

    在萧九娘的想象中,能读得起书并且专心做学问的人,家境一定很好,像二刘这般的经学名家,想来会被朝廷看中,俸禄什么的一定不少。

    结果看样子刘炫应邀来西阳,似乎是钱的因素比较重要,她一时间有些错愕,还以为对方是奔着宇文温的名头来。

    宇文温叹了口气:“学而优则仕,这是所有读书人的愿望,但是谈何容易?出身不好,学问再好都免谈。”

    “想要出仕,要么靠有识之士举荐,要么靠地方官征辟,当然,若是天子亲自征辟,那可就能一步到位,可这谈何容易?”

    “天子这一关暂且不说,想要地方官征辟,你得让人家知道你有才学,两位刘博士名声在外,但只在州学做博士,他们甘心吗?”

    “寒窗苦读数十载,谁不想用自己的学问换功名?当然另一条路就是从军,可你觉得两位刘博士有那本事么?”

    “既不是世家大族出身,没有族亲帮忙,又没有高官赏识,空有学问和名望又有何用?除了在家乡讲学靠束养家煳口,他们又能如何?”

    听到这里,萧九娘默然,梁国的情况就是如此,文武官员等级分为十八班,家世不好的人即便再努力,也很难做到高官。

    “刘士元来西阳时,寡人可没有封官许愿,但寡人能让他尽情做学问,能让他凭着学问有丰厚收入,能让他借着校书或者出书的机会继续名扬天下。”

    “所以,刘光伯来西阳,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寡人同样没有封官许愿,但刘焯能拥有的,他也一样有机会拥有,这就够了。”

    做人,要看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说到封官许愿,宇文温的资本可比不上父亲宇文亮,西阳王这个名号不好使,所以他要利用自己的特长,来吸引仕途无望却又不甘寂寞的学者。

    功名利禄,至少他能保证学者们的‘利’,也能让学者们有机会更加出名。

    大儒在黄州讲学,会吸引更多的学子,那么宇文温可以趁机搞搞‘学生经济’;有‘名师校书’的噱头,黄州的书肆竞争力就会更强。

    大家一起发财,互惠互利,至于官职什么的,一来宇文温实力不到,没什么底气举荐;二来...

    读书就能轻轻松松做大官,那出生入死的军人算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功名利禄(续)

    下午,西阳城一隅,刘炫宅,刚从西阳王府赴宴归来的刘炫,此时正和好友刘焯在书房交谈,这处宅邸是西阳王所赠,已是刘炫在西阳的正式居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刘炫是河间人,初来长江边的黄州,无论是饮食还是气候都有些不习惯,不过有了先行定居西阳的刘焯传授经验,这几日已经适应了些。

    作为‘过来人’刘焯交代起一些生活细节,毕竟水土不服的问题,不是那么快就能适应的。

    “南人好茗茶,喝多了自然就会习惯,而且西阳的茶与别处不同,不加什么姜、葱等辛辣之物,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刘炫苦笑着摇摇头,他还是喝不惯茶,不过对于此处的气候却有些好奇:“听说江淮一带春夏之际会有霉雨天?”

    “是啊,一到霉雨天,到处就湿漉漉的,房间里到处都是水渍,如同被水泡过一般,夏天闷热,冬天又会下雪,住过一年你便知道了。”

    交谈片刻,话题转到西阳王宇文温身上,刘炫今日是第一次见到宇文温,西阳王府此次的筵席上宾客不少,但最让刘炫印象深刻的,却是宇文温。

    这位和王府长史李纲颇有意思,刘炫觉着两人似乎在暗中较劲,所以想听听好友的‘内幕消息’,看看西阳王的为人处世如何。

    “西阳王行事与他人略有不同,杞王生怕这匹烈马闯祸,所以套了个笼头,李长史便是那笼头。”

    刘焯笑道,多年打交道下来,他大概摸出宇文温的一些脾气,这位极有主见,认准的事情基本上谁也拉不住,不过好歹是个讲道理的人,只是有时候那道理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刘炫闻言有些诧异:“哭笑不得?不知西阳王学的是哪家学说?”

    “西阳王自述不擅文学,却非粗鄙武人,平日里的言谈倒也有些文风,或许看过什么杂学书籍,所以想法也有些古怪。”

    刘焯捻着胡须说着,思索片刻后补充道:“不过西阳王身边倒颇有几位文学之士,方才席间的求学社社长章华章仲宗,他的文采确实不错。”

    “还有王府司录张轲张子居,出身南朝官宦之家,学问也不错,其姊张氏,便是如今梁国张太后。”

    “原来张司录是梁国国戚?为何会在周国做西阳王府佐官?”

    面对刘炫的问题,刘焯无法给出确切回答,因为真的不太清楚其中缘由,不过他知道自己的学生当中,那位叫做萧的年轻人是梁国郡王,为如今梁国国君之弟。

    大概作为舅舅的张轲,是为了照顾求学的外甥而在西阳为官吧。

    “光伯刚到西阳,先休息几日,洗去车马劳顿之后,再到各处走走看看,届时我再慢慢介绍,莫要着急。”

    “那可不行,这几日你老是让我休息,图书馆可还没去看过,还有那观星台,今晚就先去观星台吧!”

    “哈哈哈哈,就知道你坐不住。”刘焯笑道,老友的脾气他可是清楚得很,“不过今晚确实不行,房孝冲他们几个,今晚包场了。”

    刘炫闻言无奈的笑了笑,他听说过房彦谦,其兄房彦询,年纪轻轻便任监馆,专门接待南朝使者,负责和对方斗文,兄弟俩才华横溢,他曾见过几面。

    想到当年往事,刘炫不由得感叹光阴如梭,房彦询英年早逝,而他也碌碌无为十余年,当年周国灭齐,身为齐人的他和一众友人,还以为周国会有大用,结果一切如故。

    今日酒席之间那位年轻的黄州长史郝吴伯,还有同龄的巴东郡守许绍,两人如同他和刘焯般是同窗好友,年纪轻轻却仕途宽阔,再想想自己,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光伯莫要气馁,郝长史和许郡守,其家族俱在山南枝繁叶茂,入仕多有便利,又遇到西阳王这般不拘泥规矩之人,当然就脱颖而出了。”

    刘焯所说,让刘炫有些期盼:“不知西阳王...”

    “时局纷乱,西阳王的心思如今都放在军政上,光伯莫要焦躁,这几年先安心做学问,来日方长。”

    刘焯知道对方关心的是什么,学而优则仕,是多少读书人的梦想,但是如今局势确实有些混沌,他和刘炫这几年仕途不顺,可不想随便掺和政局。

    这也是宇文温的意思,毕竟西阳王的名号还不行,即便宇文温举荐他俩做官,大概也是人微言轻的小官,到时候才学无法施展,各种建言也没人采纳,这样的官当来有意思么?

    功名利禄谁不想,但他们已经尝试过,然而仕途实在是坎坷难行。

    他们有学问是不假,但是品秩上不去,那些才疏学浅的上官有很多办法压制他们,到时四处受气,郁郁不得志,还不如在西阳做学问逍遥。

    刘焯在西阳的这几年,已经名正言顺靠着学问挣了许多钱,学生越来越多,校对过的书籍四处销售,信都刘士元的名号从来没在世人眼中消失,不用受气不用看人脸色,而名、利两不误,又有什么不好的?

    听得好友这般分析,刘炫心中稍定,数月前他收到刘焯来信,对方邀请他到西阳走走,其实自己心中是有些期待的:莫非是西阳王以此理由,邀请他到西阳?

    来到西阳,却又犯了难,他既担心是自己想多了,贸然自荐的话会让西阳王错愕;又怕自己若是不主动,西阳王又不好意思开口,那不就是错过机会了?

    学而优则仕,刘炫当然想做官,先前周国灭齐,新刺史举荐他为户曹从事,但没几年就战事频仍,他不会领兵打仗,所以一直只是个寻常的州佐官。

    他的学问,本该用来编修国史、整理代书籍,或者和刘焯一道编制天文书,亦或是在太学授业,然而根本看不到这天到来的希望。

    刘炫的出身一般,没有世家大族的荫庇,虽然名声很响,但掌权者似乎也没打算提拔他,所以无奈之下辞官回乡,准备开学授业,靠着束养家煳口。

    此次好友刘焯的来信,如同久旱后的一场及时雨,黄州书肆的名号,刘炫有所耳闻,这几年来看着刘焯托人送来的“一本本”线装书,看着信中所述在西阳的舒适生活,他真的动心了。

    功名利禄,功和禄如今可以先不考虑,但是若能靠着学问正大光明赚钱,又能校对各类书籍,让天下文人看到自己的成果,这又有什么不好的?

    刚到西阳,西阳王便赠了一座宅邸、仆人若干,还有许多钱粮布帛,加上刘焯同样赠送许多礼物,足够他一家在西阳衣食无忧,这几年捉襟见肘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

    正交谈间,仆人送来一沓拜帖,刘炫拿在手上看着,越看越惊讶,一旁的刘焯瞥了眼案上几放着的几张,随即笑道:“光伯,黄州的书肆东家们已经找上门来,你准备好了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如坐针毡

    州学,讲堂内座无虚席,甚至连窗外都站着人,一个个踮着脚探头往里望,人人都屏气息声,生怕些许杂音导致听不清楚上首之人的说话内容。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名扬天下的二刘,今日在此讲课,说的是《尚书》,难得有机会听当世经学名家的讲解,错过了恐怕就再也遇不到了。

    许多人家境贫寒,求学之路坎坷难行,请不起老师,交不起束,甚至即便有些财力,想请老师都没地方请,更别说负笈游学。

    所幸黄州兴办州学,请来经学名家、“二刘”之一的信都刘焯刘士元讲学,而黄州西阳城兴旺的产业,让许多贫穷学子有了‘勤工俭学’的机会,所以州学的学生越来越多。

    如今“二刘”中的另一位,河间刘炫刘光伯也来到西阳,同样是在州学讲学,这消息令广大学子激动不已,山南各地不光求学之人,连许多学者亦闻风而动,纷纷赶往黄州西阳,要来会一会“二刘”。

    刘焯、刘炫,年少时一同求学,同受《诗》于刘轨思,受《左传》于郭懋,问《礼》于熊安生,这些都是前辈名家,而“二刘”却又青出于蓝。

    刘炫熟知《周礼》、《礼记》、《毛诗》、《尚书》、《公羊》、《左传》、《论语》孔、郑、王、何、服、杜等注,相关学问皆能讲授,能得这位名家授课,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尤其今日所说的是《尚书》。

    《尚书》为六经之一,上古时期的一部重要史文献,先秦时称为《书》,即《诗》、《书》、《礼》、《易》、《乐》、《春秋》中的《书》。

    这部书所记载的是上古史事,因为当时“尚”与“上”通用,而“书”意指史,上古时史为记事之官,书为史官所记之史,所以《书》又叫做《尚书》,即上古史的意思。

    “所谓尚书者,上古帝王之书,或以为上所为,下所书,故谓之《尚书》...”

    “文有六体,是为‘典’、‘谟’、‘训’、‘诰’、‘誓’、‘命’六体...”

    “《尚书》所记内容,上起唐尧,下至春秋时秦穆公,按着年代先后,又分《虞书》、《夏书》、《商书》、《周书》。”

    刘炫是今日主讲,刘焯在一旁补充,他们考虑到今日前来听课的学子水平参差不齐,所以没有一上来就高谈阔论,而是先把《尚书》的概念大概说一遍,然后再慢慢切入主题。

    堂下听众鸦雀无声,个个都在侧耳倾听,西阳王府记室刘文静,提前几日请了假,和弟弟刘文起一道于今日听课,昨晚他俩通宵在讲堂外排队,还差点排不上好位置。

    因为有人已经从昨日下午起就在堂外守着了。

    刘文静、刘文起兄弟身后不远处,眼圈发暗的宇文理和萧、孔颖达坐在一起,三人昨晚来迟了一些,前排的好位置是轮不上了,只能退而求其次。

    此次二刘说《尚书》,为体现州学一贯以来秉持的公平原则,入场顺序只能靠排队,也不许他人替代排队,所以来得晚的人只能排在后面。

    宇文理不稀罕靠着自家权势插队,所以来晚了只能认命,不过讲堂的设计不错,听众席位是呈阶梯状由前往后渐渐升高,坐在后排的人也能清楚听到讲学之人所说内容,亦能看见其样貌。

    宇文理的文学水平要比同学萧差些,听着听着就有些听不懂了,而萧的水平又比孔颖达差一些,听到后面也有些听不懂。

    与这两位一脸困惑的表情不同,孔颖达的表情是若有所思。

    如果以阶段来划分,宇文理是处于半懂不懂,但问题太多不知从何问起的初级阶段,而萧是处于半懂不懂但能问出几个重点问题的中级阶段,那么孔颖达就是在纠结,纠结自己的不同看法是对是错的高级阶段。

    当然还有第四阶段,那就是七窍通了六窍,还有一窍不通,譬如坐在第一排的某人,便是如此。

    西阳王宇文温,今日莅临州学讲堂,当然他肯定是不用排队的,连带着两个小伙伴:许绍、郝吴伯也厚着脸皮沾了光,一起坐在第一排听讲。

    与某人不同,许绍、郝吴伯可是正经“读书人”,受过良好的经学教育,所以如今他们处于中级阶段,听课听得入了神,正眉头紧锁,思索着一会该问什么问题。

    宇文温就不同了,现在的他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因为他完全听不懂,但又要装出饶有趣味、认真听课的样子,毕竟坐在第一排,任何小动作都会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完全听不懂哎...魂淡!一会二刘请我说两句,我能说什么?大家吃好喝好?

    他有些悔不当初,听着刘炫讲《尚书》就如同听天书,听着听着居然倦意上涌,又不敢打哈欠,也没办法随意活动手脚施展筋骨,因为这是对讲课之人的不尊重。

    今日二刘说《尚书》,根据多方消息,宇文温知道今日必然人满为患,他知道山南许多知名学者今日都会在座,所以决定出席,其动机当然不纯。

    他根本就不懂《尚书》,之所以厚着脸皮出席,一来是为了体现父母官对于读书人的尊重,也是为了给二刘捧场,二来就是要刷声望,俗称装逼。

    剧本已经想好了,找个机会吟诗一首,把什么唐诗宋词中应景的名诗拿出来,当场“即兴吟诗”,赢得满堂喝彩,声望值瞬间刷爆。

    听课的人那么多,许多都是山南文坛名人,回去之后在当地说起今日之事,那么‘宇文二郎’的名声在中层社会不就更响亮了?

    说不得有更多的人慕名而来投奔他,这样就省得靠不着调的“虎躯一震,再震,三震”去震服人心,所以这种刷声望的最好机会,他哪里能错过。

    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宇文温越想越激动,昨夜连家里的极品良田都不耕了,一门心思编剧本,憋着鼓劲要在今日一鸣惊人,把自己在文坛的声望刷爆。

    他已经准备好了几首诗,届时谁也别想阻止他装逼,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宇文温发现自己太乐观了,因为完全不懂《尚书》,根本插不上话。

    为了壮胆,他特地把西阳王文学,也就是许绍、郝吴伯这俩个凑数的王文学带上一起刷声望,原计划是这两个当开路先锋吸引火力,然后自己凑准空挡来个最大化火力输出,也就是吟出一首绝世好诗,结果...

    黄州猪多,所以你们两个都成了猪队友!听得这么入神做什么?轻声解释一下行不行,我根本听不懂上面说的是什么啊!

    此时的宇文温,如同后世一个高考物理状元,信心满满的带着妹子去物理学研讨会装逼,顺便刷刷妹子好感度,结果一上来人家说的是高能物理。

    什么量子色动力学、弦理论、可积量子场论、统计格点模型、暴涨宇宙学等,一个高中生哪里听得懂?

    宇文温越听越觉得不妥,他装模作样当好学生滥竽充数当然没问题,可就怕讲课的兴致一来请他“说几句”,这丢脸可就丢大了。

    二刘不太会察言观色,否则不会仕途坎坷,宇文温觉得自己如今坐在第一排太显眼,两个王文学如今有变成猪队友的迹象,他有很大概率被讲课的刘炫问“大王有何见解”。

    轻轻咳嗽了几声,旁边的许绍、郝吴伯都没回过神,眼见着两个猪队友开始卖队友,自己装逼不成反倒极有可能要出丑,宇文温心里那叫一个急。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宇文温不想坐以待毙,提前退场又不好,所以决定找救兵,装模作样往两边瞄了瞄,看到了一个人,随即心中大喜。

    及时雨,就是你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尚书正义

    寻了个机会,宇文温起身离场,在后排听众看来,他是起身更衣,而宇文温也确实是打算起身更衣,和身边坐着的许绍便是如此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结果许绍听课听得入了神,只是点点头便没再多言,宇文温心中骂了一声“猪队友”,便轻手轻脚向讲堂外走去。

    更衣就是上厕所的婉转说法,其实上不上厕所对于宇文温来说都无所谓,他的刷声望计划必须及时做出调整,所以需要暂时离场,找到新的‘助攻’。

    虽然他不懂《尚书》,生怕被讲得起劲的刘炫来个“请问大王有何见解”,但他不打算临阵脱逃,这样不是自己的风格,所以在讲堂外旁听的杨济,就是他的希望。

    杨济本来说今日没空,所以不能前来听讲,不过方才宇文温瞥见这位在窗外探头探脑,所以才在睽睽之下离场,他觉得杨济肯定看见自己出来,必然心领神会。

    宇文温从杨济身后走过时,特地咳嗽数声,因为对方正和一群人挤在窗户边,所以他不想那么张扬,结果走出几步开外,发觉情况不对,转头一看,杨济居然没跟上来。

    还在那里踮着脚伸着脖子往里看,宇文温见状一股邪火蹭蹭蹭往上冒,示意随从去喊人,自己继续往前走,片刻后杨济匆匆赶来。

    “大王,唤下官来有何吩咐?”

    “杨司马,听课听得很入神嘛。”

    “刘光伯所说确实引人入胜,果然是当世经学名家。”

    杨济刚说完,见宇文温板着脸,心中一动便问:“大王莫非听不懂?”

    “是啊,寡人不学无术。”

    宇文温哼哼着,无所谓承认自己的弱点,反正如今就他和杨济在某角落嘀嘀咕咕,不怕被隔墙有耳听了去。

    “呃,不知大王唤在下过来,有何吩咐?”

    “《尚书》的门门道道是怎么回事?你大概说一遍,免得一会刘光伯说到兴头上,忽然请寡人说几句,届时寡人能说什么?”

    “啊,刘光伯再不济,想来不会如此没眼色吧。”

    宇文温闻言冷笑:“不会?杨司马方才的眼色去哪里了?啊?”

    杨济干咳一声,今日他临时起意来旁听,听着听着就入了神,确实没注意到宇文温出来,见着这位‘不耻下问’,便介绍起《尚书》的一些基本常识。

    《尚书》又称《书》,为六经之一,记载的是上古时期至先秦时的史,其内容有的是言辞,有的是宣言,有的是命令,有的是谈话记录。

    其编撰者不明,故而有许多说法,不过两汉学者认为,秦汉之际的《尚书》应当是孔子根据原版《尚书》精简而成。

    孔子生活的年代礼、乐崩坏,孔子有感于此,在周游列国之后回到鲁国,开始把精力都放在编订《诗》、《书》、《礼》、《乐》、《易》、《春秋》这六经上面,还为《尚书》做了序。

    孔子在收徒讲学时,把六经当做教材,所以六经是儒学的重要典籍,后来秦王嬴政扫**,一统天下成了始皇帝,开始禁止民间藏书,《尚书》首当其冲被列为**,民间藏书一律焚毁。

    当然,皇宫里的官藏是有《尚书》的,结果秦末楚霸王火烧咸阳,许多只有官方书库才存有的古籍付之一炬,《尚书》便是其一,至此就从世人眼中消失。

    后来汉朝建立,待得局势稳定,有个博士伏生,将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藏起来的《尚书》取出来,因为是竹简,又藏在夹墙中多年,所以他收藏的《尚书》已经散乱不堪,整理之后只得二十八篇。

    伏生带着这二十八篇残缺的《尚书》,在齐鲁之间讲学,因为这些篇章使用当时流行的隶写,故而称为今文《尚书》,朝廷列为官学用书,因为经过许多学者的考证,认定这套书是真的。

    到汉武帝时,相传鲁王刘余扩建自己的宫殿,把隔壁孔府旧宅给拆了,结果在旧宅的墙壁里发现了许多蝌蚪文(汉以前的大篆或?文)所书写的竹简。

    这是古文所写的《尚书》,由孔子的后代、学者孔安国整理,送到京城官方书库之后,那些古文几乎无人能够“翻译”,结果束之高阁。

    后来好容易经有识之士辨别整理,再与通行的今文《尚书》一校对,发现多出了十六篇,人称古文《尚书》。

    然而古文《尚书》并未被朝廷重视,未列为官学用书,也没人教授,直到王莽时才将其列于学官,还引发了着名的今、古之争。

    而东汉初年,学者杜林曾在西域边疆得古文《尚书》一卷,爱不释手总是随身携带,生怕保管不当导致古文《尚书》失传,当时的大学者贾逵、马融、郑玄都给那一卷《古文尚书》作注,从此《古文尚书》才显于世。

    但即便如此,古文《尚书》还是不如今文《尚书》受重视,东汉末年后的乱世,古文《尚书》渐渐散失,再无人问津。

    后来永嘉之乱,衣冠南渡,古文、今文《尚书》全部散失,东晋时豫章内史梅赜向朝廷献《尚书》,自述为孔安国的古文《尚书》。

    东晋朝廷将梅赜所献《尚书》列于学官,故而后来的南朝学者学的都是梅赜所献《尚书》。

    到了隋国平陈天下一统,又经隋末乱世,到了初唐时期,唐太宗李世民诏令孔颖达等学者编制《五经正义》,确定了《尚书》的官方标准版本。

    杨济作了总结:“大王!刘光伯推崇的,是孔安国的古文《尚书》,后来孔颖达在其义疏基础上,编纂了《尚书正义》,后世数百年都被认为是《尚书》正源。”

    说到这里,他忽然激动起来,其兴奋程度让宇文温都吃惊。

    “大王!自唐以后,天下学子所学《尚书》,便是以梅赜所献孔传古文《尚书》为基础的版本,大家都认为是真书,然则两宋时质疑之声渐起,南宋朱熹便觉得此书可疑...”

    “到我皇明之世,正德年间,时任国子监助教的梅致斋,着有《尚书考异》,不才曾经熟读,觉得书中质疑颇有道理!”

    ‘到我皇明之世,到我皇明之世,现在是一千年前的南北..’宇文温正腹诽着,忽然心脏“嘭嘭嘭”剧烈跳动起来:

    杨生,你发现了盲点!

    宇文温欣喜若狂,他不关心《尚书》的真伪,什么今文、古文,什么孔传古文《尚书》、杜林古文《尚书》,他从杨济的讲述当中,发现了一个商机。

    二刘都认为古文《尚书》是真,在黄州州学讲堂之上,却被人当面驳斥得无言以对,这种消息一旦扩散出去,那将让天下读书人为之哑然。

    什么经学传家的世家大族,什么成名已久的大儒,还有无数莘莘学子,要想一探究竟就得来西阳,届时杨济摆下擂台舌战群儒,他宇文温光是卖门票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更别说西阳的住宿、饮食还有各种服务行业,届时西阳城将“客似云来”!

    谁能当面打脸?杨济!

    宇文温觉得既然南宋朱熹有过质疑,而明代那位梅助教编纂了《尚书考异》,想来考证十分严谨,所以读过此书并颇有心得的杨济,就是最好的打脸之人。

    尚书正义?尚书正义在我们这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怼他!

    掏出怀表,宇文温看了看,按照今日的安排,距离刘炫对《尚书》答疑还有一段时间,所以他要在这段时间内,和杨济把‘剧本’定下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你有信心怼赢刘光伯么?”

    “大王,何为‘对赢’?”

    “啊,那就是辩赢的意思。”宇文温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在评估双方的‘战斗力’,而杨济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战斗力’是受到限制的。

    按着杨济所说,那位明代的梅助教编纂了《尚书异考》,宇文温虽然没看过这本书,但他的逻辑很清晰:万一《尚书异考》之中引用了不曾在这个时代出现的文献,那该怎么办?

    和强者辩论,只要你有一个破绽,就很容易被对方紧抓不放,继而导致全盘崩溃,宇文温一直小心防备不让自己露破绽,所以也很在意一会即将开始的辩论之中,杨济会露出致命破绽。

    刘炫何许人?闭门苦读十年的学霸,如果杨济辩论时引经据典,出现了奇怪的书名,刘炫和刘焯哪里会放过,不依不饶的追问之下,杨济该怎么办?

    说那是上古残本?某日跌落悬崖大难不舍,机缘巧合之下与石窟之中偶得?这种借口和耍赖皮有什么区别?

    更别说万一说漏嘴,引经据典的时候把隋唐、宋元甚至明代的人名说出来,人家追问的时候,该怎么解释?

    或者不小心说“贞观年间,孔颖达所编纂《尚书正义》”,那么贞观是什么年号?还有你说的孔颖达,如今正坐在堂下听课啊喂!

    宇文温虽然有时候思路过于缥缈,但如今他的担心不无道理,杨济自然知道其中困难之处,他要挑战的,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学者,只要稍有破绽,必然一触即溃。

    所有这个时代之后的书籍、人名、年号,都不可以出现,一旦脱口而出,面对质疑无法自圆其说,那就意味着自己说的所有话,可信度都存疑。

    所以开始辩论之后,杨济要引经据典,只能用这个时代已知的典籍,举的例子,也得用这个时代及其之前的人、着作、事迹还有言论。

    就像一场比武,他不但手无寸铁,还要自缚双手才能和人搏斗,这样的比武,能赢么?

    杨济开始自己问自己,千年的时光,让那一世的学识有些模煳,看过的《尚书异考》,说实话还得慢慢回想,毕竟许久不‘用’了。

    曾经,他是不打算用的,让那一世的学识,就这么渐渐被遗忘。

    ‘初来乍到’之际,杨济无法认同这个时代,史书上的一件件大事如期而至,他不打算干预,也不打算借此牟利。

    人生如戏,杨济看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世界,看着那些权贵、平民,如同看着舞台上的优伶在表演,一切的一切都和他无关,只想当一个看客。

    如果他愿意,可以提前结交杨坚,可以在周隋换代之际立下大功,可以和这位多疑的帝王周旋,可以和那些权贵争权夺利。

    可以提前站在杨广那边,成为夺位功臣,利用熟读史书的优势,趋吉避凶,终杨隋之世,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然后在大乱来临之前全身而退。

    也可以提前和唐国公李渊打好关系,成为大唐的从龙功臣,然后投在秦王李世民麾下,玄武门之变立下大功,荫庇儿孙。

    他,本可以在这个时代如鱼得水,甚至只要胆子更大些,可以站在周天元宇文,隋废太子杨勇,唐废太子李建成这边,强行扭转史。

    然而杨济选择了旁观,看着晋王宇文护被皇帝宇文邕杀死在宫中;看着宇文邕灭佛,看着周国灭齐,看着宇文邕于即将统一中原之际英年早逝,看着宇文把大好江山弄得危机四伏。

    这都和杨济无关,因为崇祯十五年满清入寇,他已经战死在沂州城头,他的亲朋好友还有未婚妻,都已经死了,所以心也已经死了。

    直到杨济遇见了“重生”的宇文温。

    “你慢慢听寡人分析。”宇文温在一旁说着,一脸严肃的样子,如同大战来临之际,正在琢磨敌情的军师,“谈《尚书》,寡人不行,说到吵架,你不行。”

    “作为吵架高手,寡人有必要告诉你一些吵架的经验...”

    “刘光伯何许人?寒窗苦读十余载,看过无数经典,辩倒过无数大儒,他和刘士元自从学成以来未逢敌手。”

    “这样的一个大儒,笃定古文《尚书》是祖本,如果有人跳出来质疑,你觉得他是什么心理?”

    “蔑视,不以为然,嗤之以鼻,反正就是轻敌,这样,你的机会就来了,在一开始,就要给他下套!”

    “圈套不能太肤浅,免得被人家一句话赶下台,但又不能太高深,免得对方高看你结果来个全力以赴。”

    “此次辩论,不玩白马非马的诡辩术,就是要用正经的辩论技巧来搞事,就是要给他下套,就是要来个当众打脸!让他下不来台,情绪激动之下,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把水搅浑,不要在他擅长的领域纠缠,就拿书籍的传抄说事,往死里怼他!这年头流传下来的书籍都是手抄书,天晓得哪个是绝对无误,哪个是错漏百出?”

    “蒙学幼童写错字那叫做错字,大儒写错字那叫通假字,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刘光伯算什么!你可是大明的读书人,有千年的见识,看过的书,不知道比他高到哪里...多到哪里去了!”

    宇文温如同拳击教练一般,在给即将上擂台的菜鸟鼓劲打气,见着杨济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又看了看怀表,再度确定了一下时间便闭口不言,让杨济冷静思考。

    杨济敢怼他就敢赌,还要来个豪赌,杨济要是把刘炫给怼赢了,或至少打平,那么对于促进黄州州学的名声可是大有助益,随之而来的商机也不错。

    如果杨济怼赢了,那风头可就都让这位抢走,宇文温倒是无所谓,反正乱世之中有兵才是硬道理,这种锦上添花刷儒林声望的事情,轮不到自己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能赚到钱养兵,那才是我想要的结果!

    “大王。”杨济忽然开口说话,宇文温闻言看向他:“如何,有没有把握?”

    “有!”

    “是能辩赢还是不分胜负?”

    “肯定不会输!”

    “好!”宇文温面露喜色,杨济既然这么说,那他就豁出去了,“呐,你既然有信心,那寡人一会就当个托。”

    “大王,什么是托?”

    “药引!一会刘光伯开始答疑,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怼他!(续)

    讲堂内,刘炫关于《尚书》的讲解已经结束,待得休息片刻之后,答疑正式开始,坐在前排的许绍此时才察觉不对:他身边的坐席空着,本该坐在那里的宇文温,出去更衣迄今未归。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掏出怀表看了看,距离宇文温离席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许绍有些纳闷:这也太久了吧?

    怀表成了许绍不可或缺的工具,因为每天的行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几点钟要做什么事都已经定好,他既不能迟到,也不允许别人迟到。

    作为巴东郡守,许绍还管着巴口港,事务繁杂,都是掐着表来控制办事时间,所以时不时看怀表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动作。

    身边的郝吴伯见状低声问道:“嗣宗,怎么了?”

    “大王离席太久了。”

    “是么?”郝吴伯也掏出怀表看了看,有些吃惊:“时间过得真快!”

    两人听刘炫讲解听得入迷,自然发觉时间过得飞快,郝吴伯觉得宇文温应当是更衣,随后有事情要处理,但又不需要离开,所以才没能尽快回来。

    对方来听讲之前已经和他们交了底,说不太懂《尚书》,真要提前走的话,肯定会和他们说一声。

    收回怀表,许绍和郝吴伯继续听讲,他们坐在第一排,小动作太多的话很失礼,这是对讲学之人的不尊重,不过按着课程安排,提问的时间就要到了。

    接下来是答疑,也是所有听众期待的时刻,许绍原本打算提问,不过发现自己平日里忙着处理政务,经学已经有些生疏,贸然提问就怕贻笑大方。

    掏出记事本和炭笔,许绍准备一会来个速记,把问题和解答记下来回去慢慢品味,郝吴伯也是如此准备。

    门口处人影一晃,却是面带神秘笑容的宇文温走了进来,坐回原位之后和许绍低语起来,讲台上的刘炫则喝起茶润喉,同时和刘焯交谈着。

    旁边放着一个座钟,刘炫原本不懂怎么看“钟”,还是刘焯教会的,这东西的好处如今显现出来,让刘炫能轻松控制讲学的节奏。

    西阳王府司录张轲、鄂州长史郑通以及求学社社长章华在一旁就坐,他们如今临时客串速记,要把待会就要开始的问和答记下来。

    刘炫对他们所用炭笔十分感兴趣,因为正常来说书写得用毛笔,只有来到西阳之后,他才得以见识另一种书写工具。

    “郑长史,不知这炭笔的妙处何在?莫非是不用蘸墨?”

    郑通闻言点点头:“刘博士说得对,速记本就不易,时不时蘸墨太浪费时间了。”

    说到这里,郑通笑道:“郑某此次来西阳公干,恰逢刘博士讲《尚书》,本想当个听众,一会好提问,奈何大王有安排,只能等到下次了。”

    “郑长史客气了,刘某如今客居西阳,日后自当详谈。”

    刘炫和郑通、张轲以及章华交谈了一会,回到自己座位上,看着堂下听众,不由得感慨万千。

    此为他第一次在西阳讲学,西阳王宇文温给了很大支持,不但亲临现场,还有许多官员同来,王府司录、鄂州长史作速记,黄州长史、巴东郡守做听众,还有其他大小官员更不用提。

    堂下黑压压一片听众,许多人都在交头接耳,看上去是在商量一会要提的问题,刘炫看着此情此景,不由得斗志满满。

    他寒窗苦读学多年,才有了今日的成就,辩倒过不知多少经学名家,所以一会无论什么疑问,他都有信心做出完美的解答。

    在座的听众之中,有人能问住他么?

    不可能有!

    时间到,担任主持的刘焯先简要说起提问的注意事项,首先,要提问的人得举手,待获得允许之后才能发言;其次,无论是提问还是回答,语速要慢,以便大家听清楚。

    其三,刘炫听不太懂山南地区方言,而他的河北口音也可能有人听不懂,所以一旦碰到这种情况,需要有人毛遂自荐当“通事”。

    “此次提问与解答,均会有速记将谈话内容记下,然后整理好油印成册,大家事后可以到州学领取,所以不用担心现场记不住!”

    刘焯把规矩和注意事项说了一遍,见着听众无异议,随即宣布答疑开始,好整以暇的刘炫开始接受提问,不过按着惯例,得从先在场身份最尊贵者开始。

    如今在场身份最尊贵者,自然是黄州总管、西阳王宇文温,不一定需要他来发问,但刘炫怎么着都得请这位发表一下看法,说一下场面话。

    刘焯事前已经向刘炫打了招唿,提醒他西阳王宇文温不太懂《尚书》,今日对方若是莅临现场听讲,切记不可问这位太过‘深奥’的问题。

    刘炫按惯例,先请坐在面前的宇文温提问,虽说刘炫所坐之处为讲台,但实际上这讲台和听众席前三排处于同一平面,所以宇文温要和刘炫对话,是不需要仰视的。

    “寡人才疏学浅,只觉刘先生方才所说振聋发聩。”宇文温一如大家所想那般,说起客套话来,“关于《尚书》,寡人有一事不明,还请先生解惑。”

    刘炫闻言行礼:“大王请讲。”

    “嗯,寡人对《尚书》不甚了解,所以....寡人有惑,古文《尚书》,相传为汉武帝时,鲁王坏孔家旧宅欲以为宫,从残壁中得古文,不知此事典出何故?”

    “大王,班固所着《汉书艺文志》于此事有记载,此古文即为孔安国古文《尚书》,又称孔壁古文《尚书》。”

    这是刘炫今日一开始就讲过的内容,虽然宇文温所问有“听讲不认真”的嫌疑,按刘炫往日讲学的作风,那可是会直接加以斥责的,不过他可没那么楞,毕竟宇文温身份不一样。

    “孔安国所献古文《尚书》,有《尚书序》,不知寡人所说是对是错?”

    “大王所言甚是。”

    “寡人曾读《尚书序》,发现蹊跷之处。”宇文温缓缓说着,实际上他是在背台词,毕竟短时间内要记住并背诵杨济所给台词,还是很考验人的。

    刘炫闻言说道:“大王请讲。”

    宇文温深吸一口气,心中念道:我豁出去做托当药引,杨济你要是玩脱了怼不过他,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简而言之,寡人以为,《尚书序》实属伪作!”(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妖言惑众

    听得宇文温如此说,刘炫不以为意,他见过的富家郎君多了去,许多人不学无术,偶尔听得他人诈称古文《尚书》是伪作,便人云亦云。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不过刘炫想着这是宇文温帮他起个头,宇文温既然说不通《尚书》却又如此说,大概是给他一个重申《尚书》真伪的由头。

    想到这里,刘炫问道:“《尚书序》真伪,不知大王有何见解?”

    宇文温笑眯眯说道:“刘先生,寡人只是稍有感悟,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指证。”

    “大王言重了,能与大王一同探讨《尚书》,是刘某的荣幸。”

    “《序》云: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由是文籍生焉。伏、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

    “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言常道也。”

    “是故代宝之,以为大训。八卦之说,谓之“八索”,求其义也。九州之志,谓之“九丘”,丘,聚也,言九州所有、土地所生、风气所宜,皆聚此书也。”

    “《春秋左氏传》曰“楚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即谓上世帝王之遗书也。”

    背到这里,宇文温已经很吃力了,但还得继续:“《序》又云:先君孔子,生于周末,睹史籍之烦文,惧览之者不一,遂乃定礼乐、明旧章...”

    “删《诗》为三百篇,约史记而修《春秋》,赞易道以黜八索,述职方以除九丘,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以下,讫于周。”

    “芟夷烦乱,翦截浮辞,举其宏纲,撮其机要,足以垂世立教,典、谟、训、诰、誓、命之文,凡百篇。”

    好容易背完一半,宇文温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他看向刘炫,然后再度强调一下:“寡人以为,此《序》自相矛盾,实为伪作!”

    此言一出,旁边的许绍如同见着鬼一般看着宇文温:你又不懂《尚书》,不要乱说话啊!这么多人听着,事情闹大了会败坏名声的!

    郝吴伯也是如此表情,然而宇文温还没完,不等刘炫回过神来,宇文温继续朗声说道:

    “先生可知寡人何以如此认为?《序》中既称“三坟”、“五典”为“上世帝王之遗书”,“代宝之,以为大训”,那么夫子又如何能‘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以下’?”

    “既曰‘言大道’、‘言常道’、‘代宝之,以为大训’,又曰‘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以下’...”

    “则于‘言大道’者尽见删去,于‘言常道’者亦去其三,而于‘代所宝,以为大训’者,亦为宝非其宝,而不足以为训;所可宝训,独二典而已。岂夫子‘信而好古’之意?”

    说到这里,宇文温开始加料:“《尚书序》,其文自相矛盾,而鲁王坏孔壁得书之说,寡人亦觉有假!”

    “《序》云:及秦始皇灭先代典籍,焚书坑儒,学士逃难解散,我先人用藏其家书于屋壁。汉室龙兴,开设学校,旁求儒雅,以阐大猷。”

    “…至鲁共王好治宫室,坏夫子旧宅以广其居,于壁中得先人所藏古文虞夏、商、周之《书》及《传》、《论语》、《孝经》,皆蝌蚪文字。王又升夫子堂,闻金石丝竹之音,乃不坏宅。”

    宇文温顿了顿,开始说出‘自己的看法’:“《序》云鲁王为扩宫室,坏夫子旧宅,此事说明鲁王不以孔宅为意,而后鲁王入夫子堂,却因听见金石丝竹之音,又放弃扩建宫室。”

    “鲁王若不以孔宅为意,即便听见金石丝竹之音也不会收手,若鲁王尊重孔宅,那么一开始就不会‘坏壁’,寡人从未见过有人行事如此前后矛盾!”

    旁边的许绍闻言陷入沉思,说实话当年他学《尚书》时,看了《尚书序》之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当时没想太多,如今宇文温这么一说,还真是觉得有些矛盾。

    《尚书序》既称“三坟”、“五典”为“上世帝王之遗书”,“代宝之,以为大训”,那孔子又凭什么“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以下”呢?

    看看旁边,发现郝吴伯也是目露疑惑之色,许绍原本还以为宇文温是乱来,结果说的还真是有些道理。

    “太史公曾受业于孔安国,其所作《史记》并不曾记载鲁王坏夫子宅之事!”

    “此事若出史家UU小说,传闻失实,或有可原。而竟出自夫子“闻孙”,自述家事,会如此“妄诞”!如何可信?”

    “班固着《汉书》记有此事,然则寡人以为,班固距孔安国之世已逾百年,故为以讹传讹罢了!”

    “孔壁古文《尚书》,其《尚书序》如此矛盾,定为后人伪作,以此可见,孔壁古文《尚书》实为伪作!杨司马所言不假!”

    此言一出,满堂鸦雀无声,不要说宇文温身边的许绍、郝吴伯,也不说当事人刘炫,就连一旁的刘焯都目瞪口呆。

    而担任速记的鄂州长史郑通,手中的炭笔已不知不觉掉落,他不知道宇文温为何会如此信口开河:如此折辱刘光伯,事情要坏!

    只要消息稍微灵通的读书人,都知道刘炫推崇孔壁古文《尚书》,宇文温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声称孔壁古文《尚书》实为伪作,这和声称刘炫目不识丁,把鱼目当成明珠有何区别!

    当世经学名家,居然分辨不出真伪,这就是在嘲笑刘炫的学问,嘲笑刘炫欺世盗名。

    郑通觉得宇文温为人处世来圆滑,即便是质疑也不该如此直截了当,先前说了那么多,结尾时可以说“寡人对此不明,还请先生解惑”,这样都好过直接下结论说古文《尚书》是伪作。

    羞辱,这是羞辱,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刘炫的公开羞辱,和当面抽耳光没有区别,要出大事了!

    此时的刘炫,愣愣看着面前的宇文温,一腔热血冲上头,脑袋几乎要炸裂开来,不知不觉双手握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伪作?伪作!你说孔壁古文《尚书》是伪作!!!

    一旁的刘焯见情况不妙想出来打圆场,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刘炫深吸一口气,随后开口问道:“大...王,不知方才所说杨司马,是何许人也?”

    他注意到宇文温说的最后一句话“杨司马所言不假”,想来妖言惑众的就是那“杨司马”,如今不能对着宇文温发飙,所以他要找那个“杨司马”辩论。

    刘炫听刘焯讲起黄州人物时,对方特地提起黄州总管司马杨济,说这位的学问有些特别,似乎涉猎颇广,说起儒学来头头是道,但又通域外番学。

    什么三角函数,什么几何原理,虽然是算术,但刘焯在刘炫面前对这位杨司马颇为赞赏。

    黄州下辖数州,也许有哪个州的司马也姓杨,所以刘炫为避免弄错人,故而确认宇文温所说“杨司马”是何许人。

    眼见着鱼儿上钩,顺利完成任务的宇文温松了口气,他为了背这一长串台词,已经使出全力了。

    “寡人所说杨司马,便是总管司马杨济,如今正在堂外旁听,不知先生是否愿意一见?”

    “刘某不才,愿与杨司马一辩!”(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中与不中

    州学讲堂,如今爆发了激烈的辩论,辩论双方一为经学名家刘炫,坚持孔壁古文《尚书》为真,一为黄州总管司马杨济,质疑如今流传孔壁古文《尚书》的真实性。

    微妙之处在于,杨济质疑的,是“如今流传”孔壁古文《尚书》的真伪,也就是说,他把先汉孔安国所献孔壁古文《尚书》,与东晋时重见天日的孔壁古文《尚书》分开了。

    在那个时代,杨济读过明代梅编纂的《尚书考异》,作者在书中对从唐代开始认定为真的孔壁古文《尚书》进行质疑,认为此版本实为伪作。

    这个版本的‘原件’,就是东晋时豫章内史梅赜所献古文《尚书》,据其自称是孔壁古文《尚书》。

    破绽之一,西阳王宇文温已经率先质疑,那就是如今流传的孔壁古文《尚书》,其序(说是孔安国所作)的内容自相矛盾。

    而刘炫的看法孔《序》所说伏羲、神农、黄帝之书,即‘三坟’,说的是大道;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即‘五典’,说的是常道。

    又解释说孔子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以下。以二典之言简邃如此,其上可知。所谓大道,虽“性与天道”之说,固圣人所不可得而去。

    如言阴阳、四时、七政、五行之道,亦必至之要语,非后代之繁衍末术也,固亦常道,圣人所不去也。使诚有所谓羲、农之书,乃后世称述当时之事,失其义理,如许行所谓神农之言及阴阳、医方称黄帝之说耳。

    此圣人所以去之也,五典既皆“常道”,又去其三,盖上古虽已有文字,而制立法度为治,有迹得以记载,有史官以识其事,自尧始耳。

    杨济没有纠缠,随后展开新的进攻:孔壁古文《尚书大禹谟》中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四句,前三句有问题。。

    “允执厥中”为尧所说,详见《论语尧曰第二十》,为圣人之言,而其余三句,是抄袭于《荀子》。

    杨济认为,《荀子解蔽篇》中引用《道经》所说“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几,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而伪造《大禹谟》的人,把“人心之危,道心之微”中的“之”改为“惟”。

    至于“惟精惟一”,则是源于自荀子一系列论述内容而得,《大禹谟》里四句话有三句是抄的,其真实性让人怀疑。

    刘炫不以为然,因为他的看法是:这三句话到底是谁抄谁还难说。

    《荀子》一书,多出引用《道经》的内容,《道经》为何书?刘炫认为就是《尚书》的尊称,因为《虞书》云:道经,盖有道之经也。

    《尚书》难道当不起有道之经的称唿?

    对于这个说法,杨济立刻进行反驳,他还是用《荀子》作为反击的武器:《荀子》引用的书籍很多,引用《诗》则曰“《诗》云”,引用《书》则曰“《书》云”。

    那么引《道经》,说明《道经》就是《道经》,没有尊称,不然为何引用别的书籍都没有尊称,何故引用《尚书》就要尊称?

    《尚书》是六经之一,凭什么其他书没尊称,反倒是六分之一的《尚书》要用尊称?

    荀子着书,有严格的体例,凡引《诗》、《书》,皆注明出处,独“人心之危”二语,单标出于《道经》,所以杨济认定《道经》是书名不是尊称。

    由此反驳刘炫的说法,“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这两句,并不是《荀子》引述《尚书》,而是《荀子》引述《道经》。

    而最后一句“允执厥中”,杨济认为这不过是中原(河南)方言,河南方言说事之当可者即谓之“中”,其不可者谓之“不中”,于物之好恶、人之贤不肖皆以“中”与“不中”目之。

    其所谓“中”、“不中”,如同南人所说“可”与“不可”,“好”与“不好”罢了。

    “允执厥中”的“中”,无论身份贵贱谁都能说,本来就无所谓深玄高妙,结果作伪者不知道其“中”为一方言,故而连带着抄来的三句,连成四句共十六句圣人心法,简直是可笑之极。

    ‘真的假的,这样也行!’宇文温闻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杨济上场之后,他根本听不懂辩论双方在说什么,可如今杨济说到“中”与“不中”,他终于听懂了!

    浓浓的河南口音“中”、“不中”,对于宇文温来说真是太形象不过,毕竟千年之后,河南话也是这样说的,上古时期,几位圣人活动的主要区域不就是黄河流域么?

    “东晋时豫章内史梅赜献古文《尚书》,自称是为孔壁古文《尚书》,不才认为,身居南方的梅赜可能不通中原河南方言。”

    “梅赜有作伪之嫌,极有可能是伪造《大禹谟》时,把‘允执厥中’与别处抄来三句合作四句十六字,编作圣人之言!”

    杨济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你居然说梅赜所献古文《尚书大禹谟》是假的!

    “兄长,这这...杨司马所说,似乎很有...哎?”

    刘文起想和身边的兄长刘文静交流心得,发现兄长竟然唿吸急促,双拳紧握,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讲台上的辩论双方,口中念念有词:

    “果然,果然!当年读书时,怎么看都觉得这四句十六字有些古怪...

    “兄...兄长...”刘文起见着兄长如同入魔一般,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他学《尚书》学得还不精纯,有时候得拿着书翻看才能与人讨论。

    方才辩论双方言辞之激烈,他手上没有书,思路根本就跟不上,环顾左右,发现许多人已经入定,有的人则是拿着炭笔在白纸上快速的写着什么。

    刘文静回过神来,扯着弟弟低声喊道:“笔呢?纸呢?快记下来啊!”

    “啊?啊!我的笔...”刘文起如梦方醒,探手在身上找笔,可当他拿出纸笔时,勐然回过神来:他们辩论得如此激烈,写字哪里来得及啊!

    听众席一隅,宇文理扯着萧问道:“你带了《大禹谟》了么?我记不住啊!”

    萧手里拿着炭笔,在纸上快速书写着,没空理会宇文理的问题,只能是用摇头来表示没有《大禹谟》。

    他对《尚书大禹谟》的内容算是熟悉,不用翻书也能与人议论一二,但要跟上此时辩论双方的思绪已经很吃力,还要记下谈话内容几乎是手忙脚乱。

    若不是宇文理身份特殊,他真想大喊一声“不要吵了!”

    宇文理见着萧已经入魔,转向求助孔颖达,结果见着这位更加像入魔,口中不住的念叨着:“中...不中”

    “孔兄?你...你不要紧吧?”

    孔颖达闻言转头看向宇文理,他双目无神,面容僵硬的挤出笑容,只是在宇文理看来,这位似乎遭受了沉重打击。

    “孔兄,我没去过河南,那里的方言说‘可’与‘不可’,莫非真是‘中’与‘不中’?”

    孔颖达点点头说道:“我经过河南州郡时,投宿沿途驿站,那里的方言说到‘可’与‘不可’,确实是‘中’与‘不中’...”

    “那那那...杨司马所说,莫非真的有可能?”

    宇文理紧张起来,他起初学《尚书大禹谟》时,老师可是说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四句十六字,是圣人心法。

    结果有可能是假的?

    “方言,中原方言...梅赜是东晋豫章内史,梅赜可能是南渡后裔,可能不通中原方言,所以,所以有可能...”

    孔颖达念叨着,只觉得精神有些恍惚,如同父亲某一天忽然说他非亲生,生父其实是河南豫州一个农夫那样让人无法接受。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四句圣人之言,前两句是别的书里抄来,不过改了个字,第三句是编的,第四句你说没什么特别之处,是大家不通方言想多了?

    这怎么可能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书到用时方恨少

    杨济对“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的质疑,尤其对“允执厥中”的看法,让刘炫一时间哭笑不得,对方以中原(河南)方言来解释,他无法引经据典来反驳。

    允执厥中,多么玄妙的四个字,结果被杨济这么一解,刘炫满脑子就是河南州郡当地人说“中”或“不中”,上古圣人那光辉形象,瞬间崩塌。

    刘炫当然不可能认输,还是坚持“允执厥中”的通常注解,但杨济的质疑很有效果,听众们已经在窃窃私语,许多人都已经出现了动摇。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里发了芽,就再不可收拾,刘炫对十六字的解释听起来有些勉强,尤其最后四个字,不是正面反驳,而是照本宣科,这更助长了听众们的疑惑思绪。

    杨济的进攻没有停止,他用明代梅《尚书考异》的内容,继续对《尚书大禹谟》质疑,目标是这篇书中的两句话:皋陶迈种德,德乃降。

    “先生!《尚书大禹谟》之中,禹曰:‘朕德罔克,民不依。皋陶迈种德,德乃降,黎民怀之,帝念哉!’其中‘皋陶迈种德,德乃降’一语见于《春秋左氏传庄公八年》鲁庄公之语...”

    听得杨济说到了《春秋左氏传》,许多听众面面相觑,今日因为是刘炫讲《尚书》,所以他们即便带了书,也都是带《尚书》各篇,哪里有人会带《春秋左氏传》。

    所以这就是考验各自功底的时候,奈何许多人还没做到烂熟于心的地步,手上空空,脑袋也没有详细内容,思绪根本就跟不上辩论双方所说的内容。

    杨济用典,说的是鲁庄公八年夏,鲁**队与齐**队联合围攻国,国哪里顶得住,便降了齐军,鲁国士大夫仲庆父得知后,请求鲁庄公伐齐师,鲁庄公不许。

    《春秋左氏传庄公八年》记鲁庄公之语曰:“不可,我实不德,齐师何罪?罪我之由,《夏书》曰:皋陶迈种德,德乃降,姑务修德以待时乎?”

    由此衍生出一个问题,《左传》此条材料中的“德乃降”一句是鲁庄公所引《夏书》之文,还是鲁庄公本人所说?

    西晋之时,杜预将此句理解为鲁庄公本人之语,杜预为《春秋左氏传》作《注》,于“皋陶迈种德”一句下注曰:“《夏书》,逸《书》也,称皋陶能勉种德,迈,勉也。”

    依杜预的理解,鲁庄公所引《夏书》之语,只有“皋陶迈种德”一句,而“德乃降”乃是庄公之语。这一理解显与《尚书大禹谟》“皋陶迈种德,德乃降”不相吻合。

    因为梅赜所献《大禹谟》,把这两句话认定是鲁庄公所引《夏书》之文。

    所以杨济的质疑随即展开,他先列出年代顺序:孔安国、杜预、梅赜三人,分别是西汉、西晋、东晋年间人士,然后是基本的推断:

    孔安国整理孔壁古文《尚书》,如果东晋梅赜所献《大禹谟》为真古文《尚书》而传自西汉孔安国,何以西晋时代之杜预不得见?

    按说杜预应见过孔安国孔壁古文《尚书》,为何将“德乃降”一语误解为鲁庄公之语?这不是表明梅赜所献《大禹谟》为晚出之《书》吗?

    关于这个问题,刘炫的反击也很直接:孔安国古文《尚书》,两汉之际未列官学,所以西晋时杜预看到的古文《尚书》,说不定在私人传抄之中出现错漏。

    杜预,是西晋时期文武双全的能臣,其经学水平举世称赞,刘炫没有质疑杜预的能力,而是认为这位所看古文《尚书》有错漏,导致出现了误会。

    杨济的质疑,被刘炫寥寥数语化解,就在听众们再度恢复对刘炫的信心之际,杨济又展开新的质疑,这次他的目标对准了《泰誓》。

    《尚书泰誓》有“同力度德,同德度义,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之文,杨济直接指出此一段乃抄缀《左传》而成。

    “《左传昭公二十四年》:召简公、南官以甘桓公见王子朝,刘子谓苌弘曰:‘甘氏又往矣。’对曰:‘何害?同德度义,《泰誓》曰:纣有亿兆夷人,亦有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

    听众席里,满头大汗的孔颖达极力回想着,他看过《左传昭公二十四年》,可是不算太熟,手上又没有书,无法向辩论双方那般各种经典信手拈来。

    果然,我还是书读得太少了!

    孔颖达在纠结,而旁边的萧也在纠结,他是读过《左传昭公二十四年》,却实在想不通杨司马举这个例子,其中的问题到底在哪里。

    心乱如麻也就罢了,还有宇文理在旁扯后腿,见着这位不住问,萧无奈的低声解释。

    杨济所说《左传》中的事件,发生在东周王室“王子朝作乱”之时,周国王城后来有了东西两个王,王子朝居于东城是为东王,附王子朝者为召简公、南宫、甘桓公。

    某日甘桓公等人又去见王子朝,刘子(刘召公)很忧虑,觉得这些人又要鼓动王子期做坏事,苌弘劝他说这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有同心同德的人才能谋义。接着他引用《尚书泰誓》中武王之语说:纣有亿兆夷人,亦有离德...

    “啊!我知道了!”

    萧说着说着脑袋忽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了问题的关键:苌弘的说辞里,有“同德度义”四字,这是苌弘所说,并非武王所说。

    而梅赜所献《尚书泰誓》之中,是把“同德度义”作为周武王言论记载的!

    《尚书泰誓》在东周时便已有了,那时的人知道“同德度义”不是周武王言论,为何声称源出一体的梅赜《尚书泰誓》,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

    萧想到这里,懊恼的挠着头:“我如何就没想到,如何就没想到,书还是读得太少了!”

    宇文理见着萧如此表情,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该说什么,对方至少还能后知后觉,他甚至连杨司马用典所指是什么都不懂。

    我还是读书读得不够啊!

    讲台上,杨济高声质疑着:“请问先生!东周时《尚书泰誓》中武王未说‘同德度义’,为何梅赜所献《尚书泰誓》却以其为武王言论!”

    “有《左传昭公二十四年》做旁例,莫非先生认为《左传》有误?”

    刘炫闻言表情一凝,原本还算严密的防线瞬间出现裂痕,他一时间无法回答杨济的质疑,并非因为不确定《左传》的内容,相反,是因为他确信《左传昭公二十四年》里的内容,确如杨济所说。

    同德度义...我...我居然疏忽了这一点!

    杨济的进攻还没完,接下来是质疑《君陈》中的“惟孝友于兄弟”,质疑《大禹谟》中“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质疑《大禹谟》中“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之文。

    面对着质疑,刘炫不停作出解释,然而他的解释虽然勉强让人接受,但气势上已经渐渐被杨济压制,辩论接近白热化,听众们听得鸦雀无声。

    许多人已经跟不上两位的辩论节奏,双方引经据典,听众们手上没有书,又没有达到烂熟于心的地步,听着听着已经没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只能跟着双方的思路走。

    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句话用来形容听众们此时心中所想再合适不过,然而对于讲台上的听众来说,不合适。

    郑通、张轲和章华,在保证速记的同时依旧能保持独立思考,因为他们对许多典籍已经烂熟于心,虽然有些吃力,但还是能勉强跟上辩论双方的思路。

    更有一人游刃有余,那就是负责主持的刘焯,他在一旁听着听着入了神,不住的点头。

    寒窗苦读那么多年,已经变成了人形图书馆,所有看过的书籍,他们都已牢牢记在心中,刘炫能做到,刘焯能做到,所以他们是天下闻名的“二刘”。

    作为距离最近的旁听者,刘焯每听到一句引用的典故,脑海里立刻浮现相关内容,他发现不光好友刘炫所言一字不差,杨济所说也无错漏之处。

    他,到底花了多少年来研究《尚书》啊!

    刘焯看着年约三十出头的杨济,心中有些错愕,以这位如今的发言,要有如此凌厉的质疑,按说应该读了数十年的书,可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么年轻的杨济能做到如此地步。

    多了少年了?多少年没出现这种情况了?

    大概只有当年求学之时,光伯才会如此左支右绌吧…

    刘焯如是想,又看了看杨济,他和对方接触较多,却从未见其谈论经学,如今杨济的表现,担得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褒奖。

    但是,想要击败光伯的话,这还不够!你只能让人怀疑梅赜所献《尚书》,却不能证伪!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刘焯已经看出来,虽然杨济在辩论中占了上风,但这不代表着刘炫会败北,杨济的质疑虽然能让人对梅赜所献《尚书》起疑,但还没到能下结论认为是伪作的地步。

    大概,辩论会以杨济稍占上风的平手为结果吧。

    刘焯如是想,此时此刻的杨济也是如此想着,因为这符合他的预期想法。

    但我不甘心!

    杨济趁着喝茶润喉的空隙,瞥了一眼前排的宇文温,见着这位如同赌红眼的赌徒,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杨济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宇文温要赌,他何尝不想赌,但也知道光靠梅《尚书考异》的内容,无法有效驳倒刘炫,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打个稍占上风的平手,所以先前他才敢向宇文温保证“至少不会输”。

    现在是不会输了,但要是想赢,得用那一个说法,但是...万一有破绽被对方抓到,那就画蛇添足了!

    看着眼前一脸严肃的刘炫,看看满堂观众侧耳倾听的样子,杨济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样貌,虽然有些模煳,但依旧五官分明。

    佝偻着背,须发皆白,一大把年纪,却只是个秀才,孤苦无依,是杨家的私塾教师,为杨济开蒙,教各种学问。

    虽然恩师蹉跎一生,未有些许功名,但恩师的看法一定不会错!

    再没有犹豫,杨济向着刘炫发动最后攻势,这是杀手锏,是他老师的观点,虽为一家之言,杨济也没查证过,但他深信不疑。

    “后学有疑问,还请先生解惑!”(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杀手锏

    面对着杨济的再次发问,刘炫已经亢奋起来,先前的辩论之中,虽然他稍处下风,虽然对方一直在质疑古文《尚书》的真伪,但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让刘炫觉得全身血液都要沸腾了。

    真金不怕火烧,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从古文《尚书》里找出什么所谓的破绽来!

    深吸一口气,刘炫开口说道:“杨司马请讲!”

    “后学有两点疑问,其一,《传》云水出河南北山,后学查阅史料发现,两汉时水实出城,《汉书》、《后汉书》其地理志均为相同记载,而至晋时,水已改道,省城,出北山!”

    “其二,《传》云积石山在金城西南羌中,然则汉昭帝始元六年始置金城郡,汉武帝时并无金城郡一说!”

    说到这里,杨济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质问:“孔安国古文《尚书》已于永嘉之乱后失散,晋元帝时梅赜称自己所献古文《尚书》即为汉时孔安国古文《尚书》...”

    “当时梅赜所献还有《尚书序》、《尚书传》,按其所说亦是孔安国所作,当年是与古文《尚书》一同进献汉廷。”

    “若梅赜所说为真,为何武帝时现世之《尚书传》,对水的流向描述却用了晋时的新道?为何武帝时现世的《尚书传》,竟用了武帝之子昭帝时方有之地名!!!”

    “后学不才,悟不透其中道理,还请先生解答!!”

    杨济所言掷地有声,话音刚落满堂鸦雀无声,刘炫只是略微思绪随即面色一变,想说些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

    因为他读书无数,所以按着杨济的质疑回忆起汉书及各类史料书籍,不确定对方所说水改道的问题,但隐约记得金城郡似乎为汉昭帝始置。

    如果对方没说错的话,那么就意味着…

    《尚书传》是汉以后之人伪作,那么同在一起为梅赜所献的《尚书序》及古文《尚书》,按理来说也极有可能是伪作。

    所以,所以我寒穿苦读数十载的古文《尚书》,极有可能是伪作?

    啪的一声,章华手中拿着的炭笔折断,这是因为用力过度的原因,作为速记的章华,听得杨济的质疑,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来。

    先汉时,无论是伏生的今文《尚书》,还是孔安国的孔壁古文《尚书》,在永嘉之乱后便已散失,再无人得知其真面目。

    直到后来豫章内史梅赜所献《尚书》,又有《尚书序》、《尚书传》,梅赜自称此即为孔安国的孔壁古文《尚书》,后经许多经学名家考证为真,立为官学。

    南朝数百年来,读书人所学《尚书》,就是梅赜所献《尚书》,章华也不例外,他读书数十载,对梅赜古文《尚书》为真书的说法深信不疑。

    结果,结果这极有可能是假的?啊?

    不光章华,源出南朝学系的张轲,还有郑通,都已如遭五雷轰顶,他们从求学之始,老师或者尊长教授的《尚书》就是梅赜古文《尚书》,结果,结果…

    只要理智尚存,就应该接受杨济对《尚书传》的那两条质疑。

    虽然他们未必知道水在汉晋之际变过道,未必记得汉书里有说过水出于城,也未必知道金城郡是汉昭帝才开始设置的,但这不妨碍他们倾向于接受杨济的观点。

    也许杨济是信口胡诌,但这不太可能,因为在如此场合敢乱说话,事后真相大白之际,这个人的名声也就臭了,更何况郑通等人对杨济的人格还是信得过的。

    所以说我这数十年奉为圭臬的梅赜所献古文《尚书》,极有可能是假的?

    堂下,许绍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他的脑子有些乱,所以要捋一捋思路,杨济的质疑他倾向于相信,但又不知该不该相信。

    因为一旦确定《尚书传》是伪作,那么就会连带着证明梅赜古文《尚书》极有可能也是伪作。

    晋元帝时,梅赜献《尚书》五十八篇,其中包括伏生今文《尚书》三十三篇,孔安国古文《尚书》二十五篇,又有《尚书传》、《尚书序》,按梅赜所说是汉时孔安国所着。

    也就是说,梅赜献书,包含了今文《尚书》、古文《尚书》、孔安国《尚书传》、孔安国《尚书序》,后来学者们考证判定梅氏古文《尚书》即为孔安国孔壁古文《尚书》。

    那时的经学已经判定今文《尚书》并非《尚书》,所以孔壁古文《尚书》才是正源,南朝数百年来学的《尚书》,就是梅赜献的古文《尚书》。

    大家都认定这书就是汉时孔安国的孔壁古文《尚书》,而同时出现《尚书传》、《尚书序》自然也是正源,古文《尚书》经文、《尚书传》、《尚书序》是为一体。

    结果现在呢?之前杨济质疑《尚书序》,其质疑听起来有道理,但刘炫的解答听起来也有道理,所以对于《尚书序》的真伪,大概是存疑。

    然后是《尚书》经文,其中杨济对《大禹谟》的质疑,让人觉得颇有道理,而刘炫的解释,听上去有些苍白无力。

    撇去这些,杨济对《尚书传》的两条质疑,刘炫已经无法反驳,而且质疑听上去有理有据,这说明《尚书传》是假的。

    许绍做了几年郡守,断过案件无数,所以他用断案的思路来看,对所谓证据的可信度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古文《尚书》、《尚书传》、《尚书序》是为一体,结果《尚书传》如今看来极有可能是伪造,那么他的动机是什么?

    按梅赜所说,《尚书传》、《尚书序》是汉时孔安国所着,这是证明其所献古文《尚书》为真的重要旁证,那么对方居然用伪作来证明自己献的《尚书》是真书,那么动机就唿之欲出了。

    一个凶杀案,疑凶有案发时不在场证据,按说可以洗去嫌疑,然而事后发现这不在场证据是他兄弟伪造的,那说明了什么?

    疑凶的兄弟在遮掩,要让官府相信自家兄弟没有作案时间,那么他们遮掩的是什么?是疑凶杀人的事实!

    所以,梅赜所献古文《尚书》极有可能是假的,他为了增加可信度,编了另外两篇《尚书传》、《尚书序》,托名孔安国所着,以此来当旁证骗过了朝廷考证的学者。

    当然,也有可能梅赜是从别处获得《尚书传》、《尚书序》,误将此二篇认作真书,将其与自己收藏的古文《尚书》一同进献朝廷。

    然而按照之前杨济的质疑,梅赜所献的古文《尚书》疑点也越来越多,如果真的是伪书,那么...

    讲台之上,刘焯看着刘炫和杨济,艰难的咽下唾沫,他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记性,因为他听了杨济的质疑后,第一反应是对方没有说错:金城郡,确系汉昭帝时始置。

    这意味着什么?梅赜所献那篇据说是孔安国所着的《尚书传》,实际上是后人伪造的!

    刘焯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霎时觉得手脚冰凉,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性,颤抖着手示意书童上前:“你...你马上去图书馆,把《汉书》、《后汉书》...还有《水经注》全都带过来!”

    未等书童离开,刘炫深吸一口气,随后向杨济行礼并说道:“杨司马所问,刘某无言以对,受教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哗然

    认输了!刘炫认输了!二刘之一的刘炫认输了!

    面对黄州总管司马杨济的质疑,刘炫居然无法辩驳,甚至还没有查阅书籍确认对方说的是对是错,就这么认输了,在场听众一时间没有回过神,讲堂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刚让书僮去拿书的刘焯,见着好友如此干脆,先是一愣,随后默默的点点头,他不知道水在两汉和魏晋时河道变更情况,但知道金城郡确系汉昭帝时始置,光凭这点,就已经能证明杨济所说无误。

    见着书僮望向自己,他还是挥挥手,示意对方赶紧去拿书,毕竟听众们未必确定这回事,所以还得当众确认,一边让大家弄清楚。

    旁边正在速记的郑通,拿着炭笔的手微微颤抖,他到现在还是无法完全确定杨济质疑的两条是对是错,但刘炫如此干脆的认输,已经说明了一切。

    东晋梅赜自述所献《尚书传》、《尚书序》为西汉孔安国所着,结果《尚书传》的内容中,竟然出现了孔安国之后才出现的地名。

    并且其中记载的水,不是两汉时的河道而是晋时的河道,这两个证据明确无误的证明,梅赜所献《尚书传》是假的,是托名孔安国的伪作。

    结合杨济方才的质疑来看,《尚书序》疑点颇多,极有可能也是假的。

    《传》、《序》有问题,那么梅赜同时献出来的古文《尚书》,其真实性就让人不那么确定了,尤其方才杨济质疑梅赜古文《尚书泰誓》中的“同德度义”,说服力很强。

    郑通不由自主看了看旁边,发现张轲和章华都是一脸震惊的表情,他艰难的咽下口水,抹了抹额头上冒出的汗珠,看着自己所记的内容,如获珍宝般紧紧攥着。

    听众席内,经过短暂的沉寂之后,急促的唿吸声开始此起彼伏,许多人对事情的发展预料不足,他们还以为刘炫会对杨济的质疑展开辩论,那么自己就能从中长长见识,结果刘炫竟然无法辩驳。

    今日大家是来这里听刘炫讲《尚书》的,然后趁着有限的时间多问些问题,结果突然爆出一个消息,说流传自梅赜的古文《尚书》极有可能是假的!

    就好像有人娶妻,亲朋好友一起赴宴喝喜酒,顺便热闹热闹,结果喝着喝着忽然发现那新娘竟然是男儿身,这样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许多人面面相觑,还没回过神,坐在人群之中的刘文静,勐地站起身要往外走,刚走几步又转回来扯着弟弟刘文起低声说道:“你,留在这里继续听,一个字都不要听漏了!”

    “兄长这是要去何处?”

    “图书馆,今晚你帮我带饭来。”刘文静压低声音说道,结果刘文起闻言诧异不由得脱口而出:“兄长去图书馆做什么?”

    声音不小,旁边人都听见了,随即他们如同黑夜里的迷途旅人,发现前方忽然亮起一盏指路明灯,刘文静见状面色一变,二话不说便往外跑。

    现在不去的话,一会就休想挤进图书馆了!

    不对,是这几日就休想挤进图书馆了!

    刘文静动作很快,但别人的动作也不慢,有人已经回过神来,起身向讲堂外走去,随着起身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便顾不得失礼,由疾走变成快跑。

    孔颖达亦在其列,他无法接受刘炫认输的事实,虽然理智告诉他,刘炫没翻书就认输是确信杨济所说无误,但孔颖达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说《尚书传》是真的...怎么能,我怎么能不亲自确认一下!

    辩论到了这一步,孔颖达无法静下心继续听,反正事后会整理出辩论内容,现在提前离场的话,若是还有辩论,那么事后他再看也行。

    萧紧随其后,但中间已经隔了几个人,他也要赶去图书馆翻阅史书,不然无法冷静下来。

    父亲当年与我一同读古文《尚书》,《尚书传》也读过,还时不时即兴讲解一段,这...这怎么能是假的!

    一脸震惊的宇文理留在原处,帮孔颖达和萧看管带来的书籍,顺便听听接下来是否还有更加刺激的辩论结果,他虽然不太懂古文《尚书》,但已经能看出来如今情况突变。

    “《尚书传》是假的...《尚书传》是假的...”耳边传来议论声,宇文理转头一看,发现许多人在窃窃私语,有的人一脸震惊,有的人一脸恍惚,而有的人则是一脸激动之色。

    讲堂内到处传来议论声,渐渐连成一片,宇文理举目望去,除了离席的人,坐着的人们都在交头接耳,他接连深唿吸几下,才稍微缓和了情绪。

    《尚书传》居然是假的!可得写信告诉父亲!

    讲台,杨济向刘炫回礼:“先生,后学方才所问,实为偶然所想,先生所说‘受教’,后学实不敢当。”

    “不不不,杨司马一席话,真是让人豁然开朗,刘某自诩读书无数,可...若不是杨司马点破,刘某哪里能看出《尚书传》中的蹊跷来?”

    说到这里,刘炫一扫落寞的表情,满怀期待的问道:“杨司马,是否还发现疑点?”

    杨济摇摇头:“后学才疏学浅,只有些许疑问,尚有许多不懂之处,还需向先生请教。”

    现场主持的刘焯,见着许多人离场,琢磨着他们应该是去图书馆翻阅书籍,此次的答疑已经走偏变成了质疑,见着满堂哗然,他知道杨济质疑的结果,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不说别人,就连刘焯自己都有些恍惚,这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极有可能会激起惊涛骇浪,而自己就亲眼目睹了事情的发生,如今真是百感交集。

    他起身走上前,询问刘炫和杨济接下来是否还要辩论,刘焯的意思是先告一段落,让大家回去好好消化今日的辩论内容,过几日后再继续辩论,或者讨论。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有人已抢先一步,那就是蹭热度的某位。

    “哈哈哈哈,精彩,真是精彩!”西阳王宇文温走上前,向着辩论双方笑道:“刘博士和杨司马的辩论,让人大开眼界,真是让人如醍醐灌顶!”

    “大王!”

    众人向宇文温行礼,见着杨济一锤定音,宇文温很高兴,所以有了新主意:“寡人觉着刘博士和杨司马今日已经筋疲力尽,不如今日辩论先到这里,约定一个时间改日再辩如何?”

    “大王所言甚是。”刘焯附和道,而刘炫及杨济都没有异议,今日的辩论确实可以告一段落,要给大家一个翻阅书籍的缓冲时间。

    “诸位,诸位!今日辩论到此结束,至于下一次的辩论...或者讨论,待过几日后再进行!”

    “具体日期,还请大家关注州学的通告!”

    话音刚落,许多人离席冲了上来,将刘炫和杨济围在中间,不住的向他们问问题,眼见着两人忙于应付,宇文温向一旁的郑通使起眼色。

    大家都是狐狸,所以有些事情只需要眼神交流就能搞定,郑通和张轲、章华交谈几句,又和刘焯沟通之后,高声喊起来:“诸位,诸位!此次辩论内容,会在近日整理好之后公布,大家莫要心急,先让刘博士和杨司马休息!”

    环顾四周,宇文温看着一张张面露‘饥渴’表情的脸庞,只觉得无数奸商之魂附体:魂淡,发财的机会来得这么突然,不趁机捞一把,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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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