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应招
邾国公府侧门,一群年轻男子正在排队,今日府邸招人,虽然只有二十个名额并且条件苛刻,但依旧有许多人闻讯而来。
邾国公宇文温是黄州总管,又是山南大行台的次子,在山南地界基本是横着走都没人管,也没人敢管,能在其府做事,就有了机会在这棵大树下遮阴。
虽然外界都在传,说邾国公“嗜吃人肉”又经常“强抢民女”云云,但黄州百姓都知道这是讹传,邾国公是个好人,府里也没有一个恶仆。
亏得这位坐镇,黄州地界没哪个大户豪强敢乱来,加上宇文总管爱民如子,百姓们能够安居乐业。
这么多年来,到邾国公府里打长短工的人多了去,都说在府里做事待遇不错,不但包吃包住而且工钱也不低,只要守规矩认真做事,那就好得很。
唯一的问题就是条件苛刻,每逢招工时要“应招”首先得出身清白,报上来的籍贯,府里会派人到当地查证,不能有劣迹,不能行为不检点。
邾国公府不缺人,所以对外招的最多是长工,若要签订主仆契约,条件更加严苛,至于那种死契更是别想,你想卖身一辈子为奴,邾国公还看不上。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卖身,给邾国公为奴的!
样貌姣好的女子,入了府做侍女,以期能让邾国公看中,然后攀上枝头做妾?
身强力壮的男子,入了府做护卫或贴身随从,表现出色被邾国公提拔?
借此鸡犬升天,连带着自己父母兄弟姐妹享福?你们想得太多了!
“国公府里规矩森严,今日招的说是仆人,其实是长工而已,为期一年,届满看情况再说,我说诸位若不会木工,也不会裁剪的话就散了吧,免得自己白费口舌,我等也浪费时间。”
现场一名维持秩序的府邸护卫不停地喊着,让前来应招的人们头脑冷静些,今日府邸招的人只有两种:木匠,裁缝,其余免谈。
虽然张贴在外的招工告示已经写得很清楚,也有人不厌其烦的解释着,但依旧有许多不相干的人不死心,排着队要求“考虑考虑”。
奈何府邸负责招工的人绝不松口,这不是有没有同情心的问题,府里只要木匠和裁缝,要是招了个这两样都不会的人进去,后果谁来承担?
别想蒙混过关,府邸备有工具让你当场展示手艺,想要滥竽充数可不行,
许多试图浑水摸鱼的人就这么被刷了下来,在一旁维持秩序的护卫“目送”之下,灰溜溜离开,但排队的人依旧数不胜数。
他们之中不乏身怀技艺的人,但也有心存侥幸的,试图用“临场发挥”来过关,事后再想办法把手艺练起来,当然还有第三种人。
李羔便是其一,既不通木工也不通裁缝,但这不妨碍他信心满满,因为有内应相助。
木匠考手艺,要在规定的时间内雕出一个木鱼,这不是和尚敲的木鱼,而是按着府邸给的画像,在木头上雕出一个栩栩如生的鲤鱼,用的工具任选,但不得自带。
裁缝则是要在规定时间内做出一件衣服,衣服大小以一尊木头人身材为准,当然这工具可以自带,也可以用府邸提供的工具。
针线活李羔做不来,所以他选的是木工,而那鲤鱼的画像,内应已经提前画影图形传到他们手上,连着其余四人一起,临时抱佛脚练了数日。
娴熟的木工自然不是这几日便能练出来的,但李羔等人不怕,因为内应已经把底细都交了出来:活做得过去就行,关键是人。
人得老实,至少要表现得老实,面试之人问问题时,眼睛不要东张西望,最好呆一些,眼睛目不斜视或者看着地面,一副乡下老农刚进城那种胆战心惊的样子。
按着内应所说,大约是邾国公亏心事做多了,所以做贼心虚成日里防着仆人害他,故而此次招工,手艺略差不要紧,关键是人要老实。
“下一个,徐高。”
听得自己的假名被喊道,李羔赶紧应了一声,随即站到招工之人面前,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这模样他在父亲庄园里的佃农身上见多了,可谓是有样学样。
“你会木工?”
“啊,会会。”
“那就看看你的手艺如何。”
李羔被带到隔壁院子的一个房间内,果不其然准备好了各种工具,然后一人拿了张纸,让他按着上面的鲤鱼模样,在木头上雕出来,期限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这是多久啊?”
“就当半个时辰吧。”
“哦。”
李羔很“老实”,没那么多废话拿起工具开始雕琢,他当然知道什么是“小时”,但要让对方觉得自己很“土”,没见过世面。
四周传来叮叮咚咚的雕刻声,大约是别的房间内有应招人员在做着木工,其中就包括他的四名同伴,至于能有多少人能够顺利过关,那就不知道了。
李羔不管别人能否成功,他自己一定要争取这个机会,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只要有一丝可能,他都要奋力争取。
只要能够进入邾国公府,如果内应一直找不到机会,即便等上一年、两年,甚至五年、十年都行,李羔知道想要接近宇文温及其家眷,需要花很多时间,也需要许多耐心。
就像钓鱼,沉不住气就钓不上大鱼,更何况那些狡诈的鱼儿还会试探。
他心中琢磨着,手上也没停下,正所谓临阵磨刀不亮也光,加上有针对性的练习,李羔倒是像模像样的把那鲤鱼雕了出来,包括那道误笔。
应招的木匠要对着纸上的图像雕木鱼,而那纸上画的鱼身上有一道明显的“误笔”,看上去如同事后不小心划了一道。
这个误笔把整个雕刻毁了,但面试的人就是要特意如此。
看看谁是老老实实照着雕,或是提出疑问,等面试的人给出回答再按意思继续下去,要么就是自作主张不问,而是自作主张把那误笔无视。
能入选的人,就只能是闷头雕出那道误笔的人,否则即便手艺再好也没有用。
‘宇文温此獠如此看重老实人,看来真是做贼心虚,日防夜防家里仆人害他。’
李羔心中冷笑着,对方越如此,他就越期待,期待着看对方日后被仆人捅一刀时的表情是怎样的。
锦衣玉食的邾国公,想必是一路顺风顺水,从来没被家仆背后下毒手吧,那就让我来做这第一人!(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结果
考试完毕,化名徐高的李羔顺利雕好木鱼,被人领着来到另一处院子,和先前完成木工的应招者一起等结果,这群人之中还有四位他的同伴,当然此时这五个人是互不认识的。
他们作为“杀温”的志士,在蓑笠翁的组织下向着仇人宇文温接近,唯一的和最大的助力,是邾国公府里的一名仆人,此人和李羔是同父异母兄弟,和宇文温有杀父之仇。
这位内应的姓名、样貌暂时保密,所以他们五个如今都不知道,只有顺利被招工进入邾国公府,才有机会和内应接头。
都能进去么?不知道,虽然事前得了内幕,并对招工的面试手段进行了准备,但最后能否被选上,谁也拿不准。
内应是要对宇文温下手的,奈何孤掌难鸣,所以需要帮手,如果此次能进去一个人就算是成功,若是一个都进不去,只能等下一次机会了。
若真是如此,那也没关系,只要有希望在,再多波折都能忍,他们没有远走高飞避祸而是迎难而上,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响起,等候结果的人们开始低声聊天,他们有人觉着自己的木鱼做得不错,被选上的可能性很高,一想着有机会进入邾国公府做活,不由得喜上眉梢。
又有人觉得站着腿酸,恰好院里摆着一些胡床,而一旁的府邸护卫也没阻止之意,便直接坐了上去。
有的人见着不问便坐有些不好,想问问护卫能否坐下,却见那几个板着脸不太像好说话的样子,纠结了片刻,见着先坐的人没有被赶开,又见着坐下的人越来越多,生怕没没空位便赶紧坐下。
李羔依旧伫立不动,眼观鼻,鼻观心,他的双腿有些发酸,说不想坐那不可能,但知道这可真不能坐,因为按照内应的说法,做完木鱼可面试还没有结束,此处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环节。
他们结束木工被带进来时,对方可没有说“累了随便坐”,若是有人不问就坐了,那么就别想入府做工了,还是那句话,邾国公府只招老实人。
甚至是老实得有些“蠢”那就更好,进了这院子,不问能不能坐就这么傻乎乎站着的人算是一等老实人,问了或者至少想问不敢问才随大流坐下的算二等。
至于那些不问而坐的,其实也没大错,奈何你实在不符合邾国公府的要求,除非实在前头没人了,否则不会考虑雇佣你。
若是以往,李羔也就真的不问而坐了,可今日来应招时他和几个同伴便已知晓其中弯弯绕绕,所以打定主意做老实人。
手艺略差不要紧,关键是要老实!
按着内应传来的说法,邾国公真要是招心眼活的机灵人,绝不会这般张榜公告让人来应招,而是用另外的办法选,一般都要有家人,以便让他握在手里作为掣肘。
刨去恩怨,李羔倒不认为这种做法有什么不对,他们李家用的体己人,大多是家生子,亦或是全家老小都在庄里居住的人,也只有这种人用起来才真的放心些。
就这么干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小头目模样的人带着手下走进院子,命人端来一篮炊饼,给应聘的人手一个,然后笑着拱拱手说道:
“对不起了诸位,下次招工时再说吧。”
叹气声此起彼伏,许多人有些错愕,不过没人敢质疑,因为这里是邾国公府,虽然折腾了半日,但好歹还有个炊饼,也算不枉此行了。
李羔差点按耐不住心中的失望,轻轻叹了口气后拿着炊饼向外走去,他和同伴都没有入选,具体来说在这个院子里的人都没有入选。
莫非是只要进这个院子的人都失去资格了?早知如此我方才就坐了,好歹腿没这么酸!
他心中如是想,强打精神随着人群向外走去,按着府邸护卫的要求,出了院门得排队,一个接一个在护卫的带领下向前走。
李羔跟着护卫在宛若羊肠的通道里绕来绕去,正绕得头昏脑胀之际来到一处小院,这明显不是出府的样子,他心中诧异却没有声张,因为院里不止他一个人。
大部分人他不认得,却有几人十分眼熟,那是先前排队应招木匠的“同队”,其中包括那位“王兄”,也就是他的伙伴之一。
‘这...这算是成功应招了!’
李羔心中兴奋不已,面上却不动声色,暗地里和王兄交换了一下眼神,依旧作摸不着头脑状。
又有人陆陆续续到来,累计刚好二十人,事已至此再明显不过:他们入围了。片刻后有一些人走进院子,当先一人拍了拍手,让众人的目光汇集到自身,然后开口说道:
“大家莫要惊慌,来到这个院子,表示大家已经通过面试,也就是说有资格被邾国公府雇佣了。”
见着一众人等如释重负的表情,那人继续说道:“试用期三个月,包吃住,试用期满合格者可以留下继续做事,期间表现不合格的就请回家,都知道了么?”
“知道了。”
“雇佣从现在起生效,大家如今算是府邸的长工,住处和一应用品俱已准备好,不用回去了。”
见着有人面露难色,那人随即补充道:“若是家中有事,实在得回去一趟的,在旁边登记名讳,然后定下回来的期限,过期不回的,就当放弃了。”
有人想说些什么却不敢开口,那人见状让其说话。
“小的...小的家中困顿,不知能否预支工钱?”
“可以,不过试用期工钱只有全额时的六成,只能预支一个月。”
规矩有些特别,首先是没什么重要事情的话人就不许走了,立刻转入府里进行“培训”,需要回家走一趟的,有府里护卫陪同,实在是得盘桓几日才能回来的,要定下期限。
这都和李羔无关,他如今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好向家人交代的,又有一位同伴一同入选,正好抓紧时间熟悉邾国公府里的规矩,也方便早日和那个内应接上头。
看着邾国公府的高门大院,李羔信心满满:有了一个好开端,接下来一定会更加顺利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接头
数日过去,进入邾国公府邸做木匠的李羔,经过几次“培训”后渐渐熟悉各种规矩,简而言之,他和宇文温的距离,依旧远得很。
邾国公府的管理很严格,严格到李羔有些迷茫,他觉得若是没有内应帮忙,恐怕真要熬上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有机会见到宇文温的面。
首先是“做工”,他和伙伴王烁受雇一年算是长工,虽说是木匠但大木作轮不到他们,这种活府里自有手艺精湛的木匠负责。
李羔等被招进来的木匠负责小木作,其实也就是修修补补做一些小家具,内院绝无可能进去,外院也没多大机会进去。
这两个地方是宇文温日常活动区域,进不去那就别想借着干活的机会报仇。
其次是住宿,邾国公对仆人、杂役居住的地方有严格划分,不同类别人群的宿舍管理十分严格,几乎没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短工、长工各算一类,签了活契的仆人,签了死契的仆人各为一类,其他如杂役、账房、护卫等又各算一类,每一类人都有各自的住处,不许乱走乱串门。
像他们这种长工,基本没可能同府里仆人有长时间接触的机会,干活时人多眼杂不方便说“悄悄话”,收工歇息时又不能相互走动“串门”,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和坐牢没区别。
然后是吃,府邸包吃包住,一日有三餐但不许擅自在宿舍生火做饭,伙食统一由厨房做好,大家集中在伙房用餐。
按说这是个与内应接触的好机会,但李羔随后发现这是妄想,因为长、短工的用餐地点是和别人分开的,丝毫没有接头的空间。
每日干活,大多是在指定的木工房做事,也没机会和其他人接触,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李羔每日的生活都很一致。
他想和同伴王烁私下沟通,奈何宿舍是一个大房间,五人都睡在一个大通铺上,根本没办法放心的讲悄悄话,若是两个人躲到外面角落,那是十分引人注意的。
所以两人只能保持“正常关系”,利用零零碎碎的独处时间交流着各自想法,其实也没多少想法,他们的想法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那就是“等”。
等那个内应来找他们,这也是蓑笠翁事前定下的策略,要是自己按耐不住擅自行动,肯定会功亏一篑,所以只能守株待兔。
入府后的第十日上午,有仆人送来三个损坏的凭几,其余三个木匠手上都已到别处干活,刚好就剩李羔和王烁有空闲。
两人来到一旁的木工房,按着那仆人的要求开始修修补补,在场还有另一个同来的仆人,以及负责管理长工的管事,一如既往没有任何窃窃私语的机会。
凭几坏得不是很严重,所以即便李羔和王烁是半桶水木匠,修补起来还是没问题的,不过这凭几用料十分平常,想来不是贵人们用的。
实际上李羔等人服务的,是邾国公府里的仆人、管事、杂役、护卫等闲杂人等,至于邾国公及后院家眷还轮不到他们这种“外人”来伺候。
凭几终于修好,那两个仆人看着凭几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这两个新来木匠的手艺有些马马虎虎,但也还过得去,所以没怎么纠结便拿着凭几离开。
李羔松了口气,凭几修成这样已是他拿出了吃奶的力气,要是再碰上些复杂的小木作,那可真就是会露陷,说不得还没捱过试用期就被辞退了。
不过再这样下去,他搞不好还没杀掉宇文温,自己就真成了一名木匠。
王烁和李羔开始收拾工具,这里的木工房有些奇怪,所有工具都要挂在一块大木板上,还不能随便放,因为板上画着各类工具的轮廓,要照着轮廓把工具放好。
这有些麻烦,不过平心而论这般摆放不易丢失工具,房间里看起来整整齐齐,也能有效防止三只手把工具顺走。
两人正要离开,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的管事忽然低声说道:“东村有郎叫阿李。”
李羔闻言心头一震,不由自主望向对方,却见那年轻管事一脸平静的样子,他又瞥了一眼王烁,见同伴默默地点头,随即开口低声说道:
“村西有娘叫阿鱼。”
“很好,明日再见。”
年轻管事说完便闭口无言,李羔强按下着心里的激动之情,和王烁默不作声离开,他们凭着蓑笠翁教授的暗语,成功的和那名内应,也就是面前这个年轻管事接上了头。
他两个每日都和这位管事接触,未曾料对方竟然如此沉得住气。
次日午时,一众长工刚来到伙房准备吃饭时,那年轻管事走了过来,叫李羔回去做木工,其他人见着李羔如此“倒霉”,无奈的摇摇头,
伙房离长工住的地方有一小段距离,就是这一小段路程,给两人提供了宝贵的交谈时间,他们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似乎是各顾各的自言自语。
“事关重大,前几日\我怕有误,特地留心了一段时间才敢和你们对暗语,有没有不适应的?”
李羔闻言低声说:“没有,我和他都好得很,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就是叫江管事吧...”
“明白了。”
他知道这位叫做“江管事”,但按着蓑笠翁所说,此人实际上是他的同父异母兄弟,自幼和出身卑微的生母被赶出李家,所以随了母姓。
当然蓑笠翁并没说出此人在邾国公府里的身份,不过既然昨日对方已经说出暗语,那就应该确定无疑就是内应,更别说这位江管事还有一个特征,让李羔确信无疑。
那一双眼睛,和李羔父亲李虾蟆的眼睛一模一样,只有血脉相连,才可能有如此巧合。
眼见着就要走到木工房,李羔赶紧问出关键问题:“江管事,下一步该怎么办?是继续等下去么?”
“过几日,也许就有机会了。”
对方淡淡的一句话,让李羔的心差点从胸膛里跳出来,他还以为至少要等上数月,才能有那么一丝机会,未曾料自己的异母兄弟竟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江管事看着前方,依旧是自顾自的低声轻语:“我已准备好和此獠同归于尽了,你呢?”
“我也准备好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奋力一搏
数日后,邾国公府侧院一间房子内,李羔一如既往地做着木工,同伴王烁也在一旁,一切和往日没多大区别,不过此时他身上已经多了一把锋利的小刀。
这把刀不是他带进来的,因为应招之后入府要更衣沐浴除去跳蚤,然后更换新的衣物,随身之物要接受检查。
随身带着刀,可以解释为防身,但对于邾国公府来说这就是忌讳,容易导致对方起疑,所以李羔入府是两手空空,李羔和王烁身上的刀是江管事给的。
这两把不过是切果的刀比较贴切,但这是江管事能准备的最好武器,李羔有些搞不明白,怎么在府里弄把刀就这么难,不过看看严格的管理,他大概也猜得出府邸防范十分森严。
不光防人,连刀具等能够伤人的东西都看得紧紧的,这邾国公定然是丧尽天良,做了不知道多少亏心事,所以才如此的做贼心虚,日防夜防。
结果身边不一样有人要杀你!
经过数日的零星接头,“杀温”的行动计划已经开始,李羔和王烁手里拿到了江管事给的刀,就等时机一到,三人同时奋力一搏,誓要取下宇文温狗命。
若按平日那是不可能的,可老天有眼,江管事探得消息,宇文温今日会来侧院巡视,据说是要“体察”仆人、杂役们的生活情况,以示郎主对仆人们的关怀之情。
狗屁的关怀之情,装模作样糊弄这些愣货罢了!
李羔心中骂道,邾国公府招的仆人大多是老实到有些蠢的夯货,说白了就是缺心眼好糊弄,管吃管住不克扣工钱,然后宇文温装模作样的走上一圈以示关怀,一个个就痛哭流涕要死要活。
一想到那假惺惺的场面,李羔就觉得想吐,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宇文温当场格杀,那是要有多么惬意。
想到这里,李羔不由得往旁边瞥了一眼,王烁正默默地作着木工,他们两个被江管事安排在这里房里做事,房外正好是宇文温必经之路。
作为刚入府不久的长工,他们俩大约没机会靠近前来巡视的宇文温,事情成功与否的关键,在于那个和李羔同父异母的江管事。
这位入府多年颇得府里信任,所以被委任为管事负责管理长短工,如果一会宇文温过来,肯定会询问相关情况,即便是三两句也好,那近在咫尺的机会决不能错过。
江管事平日里一年也见不到宇文温几次面,加上身手也不怎么样,就怕届时一击不中白白浪费一次宝贵机会,所以需要李羔和王烁协助。
一想到这里,李羔呼吸有些急促,正在这时听得外头喧嚣声起,侧耳倾听片刻,他隐约听到了许多人不停称呼着“郎主”,心中一动和王烁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稳住情绪继续做木工。
宇文温来了,但时机还不到,他们俩如果冒冒失失出房间,就这么向着宇文温挤过去,肯定会被护卫挡在外边,这么一来机会就错过了。
所以接下来就要看江管事的了!
说话声越来越近,可以听得出人群正往李羔所在房间接近,而李羔的呼吸也愈发急促,瞥了一眼房门处走神的监工,他暗暗地摸了摸怀里那把尖刀。
说话之人在房外停下,李羔紧张起来,只听得外面传来江管事的声音:“郎主,里面是新招的两名长工,木工做得不错,人也很老实,家中受过郎主恩惠,所以一直念着郎主的好。”
另一个声音响起,听起来很年轻:“是么?叫出来让本公看看。”
“是。”
门口出现一个身影,正是李羔的同父异母兄弟江管事,只听江管事平静的说道:“你们两个,放下手里的活马上出来,给国公请安!”
李羔“哦”了一声,看上去脸色与平常无异,可心脏却在剧烈跳动,强忍着兴奋之情,尽量装出一脸惶恐的模样,和王烁一起“畏手畏脚”的向门外走去。
这就是江管事拟定的计划,如今竟然真的实现了。
宇文温若从此过,江管事想办法引起此獠兴趣,让“受过恩惠”的新来长工见见邾国公,当面跪地磕头致谢什么的,满足满足此獠的虚荣心。
此事若成,那么随后三人同时发难,和宇文温同归于尽;如果不成,那就忍而不发等下次机会,如今看来是老天有眼,待会就能报仇了!
出了门,只见院子里站着一群人,而他们中间鹤立鸡群的是一个年轻郎君,锦衣玉带气势不凡,李羔极力压制着拔刀冲刺的念头,“手足无措”的停下脚步。
不是他畏首畏尾,那人身边有数名手按佩刀或木棒的护卫环绕,一个个的眼睛正警惕的盯着着李羔和王烁,若是强行冲上去只会被乱刀砍死。
“见了国公还不行礼!”
江管事低声呵斥着,李羔和王烁闻言赶紧下跪,却被那年轻郎君喝止:“不必了,跪来跪去的麻烦!”
“还不多谢国公!”
听着江管事再次提醒,两人赶紧躬身行礼,听得对方问自己是何处人士,李羔率先回答:“小的是弋阳郡人,那年山蛮作乱,亏得官军入山平乱...”
他低着头,故意说得磕磕巴巴,为的是吸引众人注意力,而江管事则一脸谄笑的向邾国公走去,右手略微有些不自然。
李羔额头上冒出汗珠,而一旁的王烁弯着腰,手却慢慢往腰间那把刀摸去,两人眼见着江管事已经接近邾国公宇文温,随即把心一横,抽出腰间别着的尖刀要向前冲。
“去死...”
李羔嚎叫着,刚抬头看清面前的年轻郎君,却见视线里出现一根硕大的木棒,照着自己脑门呼啸而来,嘭的一声只觉得脑袋一痛眼冒金星,随即双眼一翻倒在地上再无知觉。
。。。。。。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羔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身陷囹吾,被人捆在一张架子上竖着动弹不得,嘴里多了个东西,能喘气却合不拢嘴。
一边传来“呜呜”声,转头看去却是五花大绑的王烁,和李羔一般被捆在一张架子上竖着,两人对望片刻不由得悲从心来。
失败了,刚要动手就失败了,没能伤得了宇文温一根汗毛,自己的小命已快没了。
行刺朝廷命官,对方又是宗室,除了死已经没有别的下场,至于是被拉到东市砍头示众还是其他死法,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为何那个江管事要出卖自己!!!
一想到这里李羔睚眦欲裂,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是那个江管事出卖了他和王烁,否则无法解释他俩刚要动手,宇文温的人竟然就已经抡起木棒打来。
似乎是早就有所提防,要么是事前走漏消息,要么是有人出卖他俩,如今牢里只有李羔和王烁二人,显而易见答案是后者。
‘畜生,我咒你不得好死!’
因为嘴里有东西,李羔说不出完整的话,于是在心中咒骂着那个江管事,他原以为对方真是父亲的私生子,可如今看来是被骗了。
脚步声响起,数名身穿皂衣的狱卒将一个浑身瘫软的人架了进来,然后将其往旁边的空架子上捆,李羔看去不由得一愣,因为那人正是江管事。
面色惨白,双目无神,嘴巴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不能合拢上下颌,观其模样似乎是刚刚用过刑,李羔见状心中惊疑不定。
江管事也被抓了,看来不是他出卖我等,那到底...那到底怎么回事?
“小子,醒了?”一个狱卒笑着对李羔说道,“好大胆子,竟敢行刺邾国公,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羔奋力“呜呜”着,要咒骂宇文温不得好死,奈何嘴巴里的东西让他说不出清晰的话来。
“莫要急,现在就轮到你了,一会便让你知道什么叫做黄州十大酷刑!!”(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轨迹
邾国公府出了贼人,两个刚被招入府不久的长工,试图行刺邾国公,但这是有惊无险,因为护卫在对方刚要动手时便拦了下来。
凶手已被活捉,当日便关到州狱大牢,等问明罪行之后自有王法处置,不过据可靠消息称,凶手可能是先前被正法的私铸犯余孽,想要刺杀邾国公报仇。
这事情在西阳城只激起了一丝涟漪,没多久便无人关心,邾国公毫发无损,凶手也没有跑掉,迟早要在脖子上来一刀,对于百姓来说到时若是公开行刑,那才有看头。
翌日,邾国公府,伙房外一群等开饭的人聚拢在告示栏前,伸着头看着最新张贴的告示,昨日有胆大包天的贼人竟敢行刺郎主,一时间什么说法都有,而今日这公告便是对此事进行“澄清”。
经过无数次“学习班”的培训,仆人和护卫们都认得字,所以能看懂告示内容,其实内容很简单,说的是两个贼人以木匠的身份应招入府做长工,在内应江管事的帮助下准备了凶器,意图对郎主不轨。
昨日贼人意图行凶,亏得事前有人发现其形迹可疑及时上报,所以避免了一场血光之灾,此事虽然精心策划但还是“邪不胜正”,贼人刚要动手就被敲昏拿下。
“举报刺客的赵锄头、周席子,每人赏钱五贯,欢迎大家注意身边形迹可疑之人,举报有重赏...”
“五贯钱!早知道这样我也去举报了,那两个家伙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得了吧你,那江管事看起来是不是好人?谁知道竟然是如此包藏祸心,亏得府里对他这么好,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说这江管事图的是什么?在府里包吃包住待遇又好,为何如此狼心猪肺?”
“不是猪肺,是狼心狗肺,刚学没几日就忘了?”
“要我说,府里管得严点果然是好,要是让那些阿猫阿狗随便混进来,那可是迟早出大事。”
“就是就是...”
一群人在那里唏嘘不已,外围数人不动声色的“飘”过,当先一人是府里存在感处于两个极端的李管家。
“开饭了!”
随着伙房里厨房大娘扯了一嗓子,众人如鸟兽散,向着伙房里冲去排队打饭。
“不许剩饭剩菜!!”
大娘的例行招牌喊话结束,午餐时间正式开始,李三九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公告栏,继续向前走,他的饭菜有人会去打来,所以不用自己操心。
这不是李三九摆架子,实在是忙得没空去伙房吃,作为邾国公府的管家,他手头上的事情可是多得数不胜数,恨不得有分身术,一个人变成两个来做事。
转入后院,来到郎主的听涛院,进得书房,却见护卫头领符有才正在向宇文温“汇报工作”。
“那三人已经招供了,事情一如李管家所探知的,江华果然和私铸犯李虾蟆有牵连,证据确凿人赃俱获,免不了脖子上挨那一刀。”
“竟然是李虾蟆的私生子...呵呵,其余那三个漏网之鱼如今怎样了?”
“郎主,那三人当日来府里应招落选,从府里出来便被捉进大牢,也没怎么着,就有人熬不住主动招供,如今正等着一并处理。”
宇文温点点头,向坐李三九问道:“李管家,公告贴出去了么?”
“回郎主,已经贴出去了。”
“很好,常有人抱怨,说府里规矩太多太严太麻烦,如今这件事正好给他们看看,若不是规矩管着,混进来的就不止是三个人了!”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仆人管不住迟早要出事,你们两个要多督促些,别让下人把那些规矩不当一回事。”
“是,郎主。”
“这一出戏,你们两个导演得不错,本来呢,可以直接把这三人直接抓了,但效果就差了些,如今演了一场大戏,让大家都接受了教育,这可比平日空口在哪里反复说要有用得多。”
工作得到认可,李三九和符有才均是面露喜色,他们比郎主还要年轻,担负着府里的重任,就怕做不好误事,邾国公府就是他们的家,绝不容许出一丝意外。
“郎主,此次钓鱼行动已经顺利完成,那么蓑笠翁是不是要收杆了?”
“收杆?不,继续钓鱼。”宇文温笑着说道,“愿者上钩,既然有人想对本公不利,那本公就给他们一个机会!”
。。。。。。
邾国公府一隅,李三九走进一个独立的院子,来到院内二层小楼中他的“办公室”,内务部,这个名称有些怪异的机构,就是坐落于此。
内务部,顾名思义负责邾国公府邸一应“内部事务”,又细分几个“部门”,一起承担着管家的职能,当然这个内务机构的头领,正是管家李三九。
邾国公宇文温年轻,而李三九比郎主还要年轻,虽然说年轻人精力旺盛,但邾国公府邸的事务也不少,光凭李三九一肩挑迟早受不了,所以宇文温设立了内务部协助管家。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内务部里设有许多部门,对应管理府里各项事务,分门别类如同一个小官衙,相关人员不下三十人。
李三九一开始觉得这就是冗员,白拿工钱做不了多少事,他琢磨着完全可以一人身兼数职,做事效率还高一些,不过随着邾国公的家业扩大,有一个专门机构的好处就显示出来了。
管家,无非就是管人、管事,说起来轻松做起来繁琐,光是管人就可以让李三九头大,不过有了部门齐全的内务部,就能事半功倍。
李三九不用事事亲力亲为,各部门各司其责,若想知道相关事务进度如何,只需要询问部门主官即可,这就是所谓的“将将”。
宇文温不需要李三九“将兵”,作为邾国公最信任的心腹之一,李三九只需总揽大局,协助郎主、主母管家,但这不意味着他很有空。
李三九依旧很忙,因为他还管着一个部门,负责对内监视,要把一切不稳定因素扼杀在萌芽状态。
内务部一隅,“办公室”内几名年轻人正在伏案写字,他们是邾国公收养的孤儿,品行良好表现出色,学了读书写字后被安排在这里做事。
他们有单独的住处,和府里其他仆人的交流很少,每日都是宿舍和办公室两点一线的生活状态,所负责的就是整理各种“线报”。
邾国公在府里安插有眼线耳目,静静的看着或者聆听府里所有仆人、护卫、杂役的言行举止,然后传递到这里,由这些年轻人汇总,绘制出每个人的轨迹。
府里仆人数百,即便招人的时候再小心,也难免让人鱼目混珠混进来,更何况人心是会变的,如何防止有恶仆害主,是李三九要考虑的问题。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上没有读心术,所以李三九按照宇文温的要求,用绘制轨迹的办法来判断一个人的“稳定度”如何。
一个人的言行会在不经意间体现出其内心所想,但要察觉出这种情绪需要仔细而耐心的长期观察,李三九领导的这个机构,就负责长期观察。
府里下人都在此处建立了个人档案,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每日的出勤、外出情况以及言行,都会在这里有所体现。
一个人的表现如果平淡无奇,那么绘制出来的轨迹就差不多是条直线,如果某一日出现波动,那就说明此人需要留意,如果连续一段时间波动或者大幅度波动,那就要采取措施了。
这种事情做起来很琐碎又麻烦,但李三九领着手下坚持着,数年以来,第一个出现轨迹波动的,是一个名叫江华的仆人。
四年前宇文温到巴州就任刺史,府邸也搬来西阳城,对外招了一些仆人入府做事,江华便是其中之一,此人表现一贯良好,没有什么异状,所以后来被提拔为管事,管理长短工。
其轨迹一直很平稳,李三九原以为江华是个可造之材,还打算向郎主推举以便有更多的任用,结果不久前发现此人的轨迹“波动”了。
还是剧烈的波动,一直说自己孤家寡人的江华,多次请假外出,而且出去的时间很长;平日里和同伴谈笑甚欢,可这时的江华开始沉默寡言,时常走神发呆,别人问起却含糊而过。
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李三九联系到当时外边发生的一件事,随即心里开始警惕:郎主下令查抄铸造劣币的私炉,各处州郡抓了数百人归案。
莫非江华和那些案犯有牵连?否则无法解释同一时间段内他的异状是为何而起。
私铸大案杀得人头滚滚,如果江华真有亲友因此丧命,极有可能铤而走险要行刺宇文温,李三九得出了这个判断决定立刻采取行动。
江华自称无依无靠,要从其家乡查起是不行了,但还有别的方法试出实情,那就是钓鱼。
这是熟练地不能再熟练的陷阱,早年宇文温用这招对付那些当苦力的陈军俘虏,效果不错,所以“推广运用”,李三九决定一试真假。
然后江华果真上钩了。
李三九派出的蓑笠翁,成功取得江华信任,然后暗地里纠结了五个“志士”,要对宇文温下手,鱼是上钩了,怎么处置倒是个问题。
直接抹杀?
这方案被宇文温否决,他要李三九和符有才导演一场戏,给府里的下人们好好上一堂“安全教育课”。
效果很好,宇文温很满意,李三九也松了口气,面对手下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的请示,他开口说道:“让蓑笠翁一号收杆,二号接上放杆钓鱼!”
暗地里想对付宇文温的人不止一个,而邾国公府邸的蓑笠翁,也不止一个。(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信用
黄州总管府地界查抄铸币私炉的行动告一段落,大冶监铸造的制钱得以顺利在市面流通,官府又在各处州城、关防收缴劣钱,严禁那些奇形怪状的剪边钱继续使用。
黄州总管宇文温在这件事上体现了他的信用:私铸钱币要砍头,本官就要砍尔等项上狗头!
这次行动也让人想起四年前的那个除夕夜,想起了宇文温那凶猛的另一面,别处暂且不说,黄州总管府地界无论哪里都没再出现私炉的踪迹。
至少最近一段时间,没人再敢私铸钱币了。
但即便如此,对于做买卖的商人来说,事情前后也没什么变化,他们一样得面临老问题,而这问题看起来依旧是无解。
生意卖的是货物,而买,用的是铜钱,可一旦成交金额超过一定程度,铜钱就不好用了:因为太重,携带不便。
一贯足钱大约重四到五斤,一匹最低档的黄州布大约**十文,也就是说一贯足钱能买大约十匹这种布,然而商人贩货,一次就要买上数千匹,那需要的铜钱数量和重量就很可观。
更别说好一些的黄州精织布,或者那些染色的精织布,按档次其价格从每匹两三百文到七八百文,甚至超过一千文都是有的,要大量购买这些布,铜钱用起来更加不方便。
动辄数千上万斤的铜钱,且不说能不能凑够数量,光运输就是个问题,山南州郡的商人倒还好办,黄州在下游,用船运钱算是方便,可北地的客商怎么办?
按着老规矩,那就是钱帛兼行,铜钱可以买东西,布帛一样可以当做货币买东西,朝廷发俸禄,发的也是禄米和布帛,长江流域的铜钱流通量还好,北地尤其河北一带基本上做买卖就是以物易物。
在这些地方承担货币功能的就是布帛,铜钱以陌、贯计,布帛就以尺、段、匹计,自古以来就是这么钱帛兼行,小买卖用铜钱,大买卖用布帛。
所以铜钱好劣对于做大买卖的豪商来说,根本就不是关键问题,他们头痛的是大宗交易一旦对方不收布帛,自己该怎么运铜钱。
因为黄州热卖的货物之中,排第一的就是布,人家都已经有的东西,又怎么能用类似的东西去换?
若是用铜钱,就真的很麻烦,从邺城南下到黄州买布买书贩回来,若是用车拉着上数万斤的铜钱南下,两千多里的路程真是让人苦不堪言。
当然用别的东西例如丝、麻也行,可长距离运输大宗物品实在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直接增加成本影响了利润。
用金银或珠宝首饰也能当货款,这些东西价值高又容易携带,但不是所有客商都能提供大量的珠宝,更何况对于豪商来说,黄州的琉璃镜价值不菲,用珠宝首饰也不一定买的了。
那一位要的东西,可是五花八门,不是区区金银珠宝首饰就能解决的。
西阳城东郊外,一辆马车从巴口港方向而来,走在官道上向着东门缓缓而去,车厢内岑冲正在透过车窗打量着外边景色。
官道左侧是江防大堤,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个烽燧,一来是做烽烟传讯之用二来是看护河堤,右侧则是大片农田,当然还有一座庞大的军营。
黄州总管、邾国公宇文温的虎林军,在山南地界有些名气,宇文黄州凭着这支军队四处征伐,顺便驻扎黄州震慑宵小。
虎林军军营,位于巴口到西阳城的官道边上,随着黄州人气越来越旺,这条官道上来往的人越来越多,而虎林军也不再禁止路过的人张望军营。
反正里面情况如何也看不到,即便是陈国细作看了军营外貌也没用:陈军可打不过来。
岑冲有些走神,不是为了那条宏伟的江防大堤,也不是为了看过不知多少次的虎林军军营,他多次往返荆州、黄州做买卖,今次和以往有些不同。
从怀中小心的拿出一个扁扁的木匣,打开之后从中拿出一张绘有精美花纹的纸,这张纸拿着很轻,但也很重,经受不住丝毫波折。
万贯的铜钱,可都在这张纸上了。
不对,不能叫做纸,应该叫做汇票,这是瑞兴号的汇票,省却了长途运输铜钱的麻烦,只是别在兑现的时候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岑冲是瑞兴号的老主顾了,做买卖往来的钱财以万贯计,只是运输铜钱实在麻烦,即便有了水运之便也不省心,而瑞兴号新推出的汇票,帮了大忙。
瑞兴号在荆州治所穰城有分号,岑冲在其分号交付铜钱和名贵药材,清点完毕后双方谈妥总价共计一万贯,然后对方开了一张汇票。
拿着这张汇票到了黄州西阳城直接到瑞兴号主号兑现,手上便有了一万贯,如此一来,省去了携带大量钱财跋涉的麻烦。
看起来很方便,可风险也很大,一旦对方不认账,那这就是一张废纸,万贯钱财就这么没了,若是换做别人他可不敢如此行事,可瑞兴号就不同了。
因为这是邾国公宇文温的产业,信用好得很。
宇文温作为山南道大行台宇文亮的次子(已过继,名义上算是侄子),可以说是在山南横着走都没人管,不过这位的信用一向很好,尤其是做买卖。
用汇票很方便,前提是有信用,区区一张纸不值多少钱,对方保证这张纸在黄州总号能兑现一万贯,信用才是最关键的。
以宇文温的地位,要是昧着良心不认这汇票,一口咬定是假的,那么岑冲和东家真就是无可奈何,但这位宇文二郎一贯的表现就是“讲诚信”,所以岑冲的东家决定冒险一试。
若是此次顺利那往后可就省事多了,在穰城开了汇票,拿着一张轻飘飘的纸到黄州进货,要多方便有多方便。
甚至出发时连货船都不用准备,在黄州可以现做货船,反正这种几乎是用一次就扔的货船价格便宜,运货回荆州之后低价处理也能收回一笔钱,算来算去可比自己组织船队便宜。
马车即将驶入黄州城,岑冲将汇票收好,看着窗外那熟悉的黄州街景,不由得轻轻握紧拳头:“希望待会能顺利兑现...”(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信用(续)
西阳城,瑞兴号总号,岑冲下了马车步行走进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店面,瑞兴号经营多种货物,每一样都是热销的东西,当然要拿书的话得去求学社。
各类布匹、纸张、琉璃首饰,各种“西域奇珍”、猪皮革制品、香皂,都是热销,至于那琉璃镜,可不是到这里谈就能有资格买的。
岑冲有幸成为琉璃镜的买家之一,往时来西阳就只是带着琉璃镜回去,每隔一段时间来一次,可如今却是每月都要时不时过来走一遭,和瑞兴号的大掌柜王越详谈大宗交易事宜。
他是老主顾,瑞兴号的伙计第一眼便认出来,请到侧厅安坐,岑冲正要说明来意,却听得对方问是否需要“兑现”。
“正是,不知贵号现在是否方便?”
岑冲丝毫没有觉得意外,因为在穰城开汇票时,分号掌柜就和他约定了在西阳城总号兑现的日期,以前后波动三日为期限。
“方便,掌柜就等着岑掌柜来汇兑,请这边请。”
一行人来到一个挂着“兑现处”牌匾的房间,在柜台前,岑冲开始“兑现”业务。
他小心翼翼的拿出汇票,仔细看了一眼确认无误之后,交到瑞兴号负责兑现的吴掌柜手中,然后定定的看着对方,身后随从也是紧张的看着,生怕出什么意外。
“岑掌柜请见谅,兑现之前,在下再讲解一次这汇票如何防伪,也是为了方便岑掌柜日后放心使用。”
见着岑冲点头,吴掌柜拿出另一张同样大小的纸张,和汇票一起平摊在案上,上下紧紧连着,只见一个完整的印章痕迹出现在两者之间。
在穰城开票时,汇票其实是有主副两张,并在一起后骑缝盖章,主票由岑冲保存,副票则是瑞兴号分号自行送往总号,等兑现时使用。
“骑缝章对上了,此为第一重防伪。”
吴掌柜解释着,虽然之前穰城分号肯定已经对岑冲进行讲解,但他还得再说明一次。
“可万一因为种种原因,例如鄙店不慎将副票遗失,那么这张汇票该如何兑现呢?”吴掌柜说出了岑冲担心的问题,“这就得从汇票自身来辨别。”
汇票放在案上,吴掌柜请岑冲再度细看,当然这张汇票他看了无数次,再熟悉不过。
汇票有手掌大小,双面均有蓝底云纹,纸质有些奇怪,轻轻甩起来清脆作响,关键是反复折叠几次都没有明显折痕,这和一般的纸张不一样。
汇票正面蓝底云纹上,用发蓝的墨水写着“制钱一万贯整”,笔迹十分工整,看起来不像是手写而是印上去的,背面的蓝底云纹上,绘制着瑞兴号总号的正门场景,让人如临其境。
开票时穰城瑞兴分号展示过,将一张写有字迹的汇票浸入水中,片刻后拿出来字迹和图案依旧清晰,所以票号墨水有些特别,不怕被汗水、雨水、河水甚至各种水短期浸润。
但这都不是关键,要证明这张汇票是“正品”,有相关措施。
“岑掌柜请看。”
吴掌柜点起一盏灯,将汇票放在灯前透光看去,只见汇票纸张里现出一个铜钱的轮廓,是大周“永通万国”制钱的样式。
“汇票中嵌有这‘永通万国’的印记,对光一看便可看出,若没有,那就是假的。”
岑冲点点头,这一点他知道,也是为此颇为感慨瑞兴号下的血本:纸张耐折,又要透光,里面镶嵌着这种标记,用的墨水又特别,想来制作成本不低。
“再一点,若是岑掌柜不慎遗失汇票,或者汇票损毁严重,那该怎么办?”
吴掌柜拿出那张副票,却见其上印着两枚清晰的指纹,这是开票时岑冲用左右大拇指蘸了红色印泥印下的。
“若兑现时拿不出汇票,或者汇票损毁严重,就是重印指纹,对的上副票上的就行,当然,若是主票没了,兑现时本号是要再收一些手续费的。还得兑现人立字据画押为证。”
岑冲对这几种措施倒没什么意见,他知道瑞兴号其实在汇票上肯定还做有别的记号,汇票正面右下角那几行莫名其妙的符号就是佐证,只是事关机密不能为外人所知。
说到这里,吴掌柜在柜台后拿出一个本子,似乎是在核对汇票上的那几行符号,片刻后他拿出印章,在汇票上盖了个“通过”章。
吴掌柜将汇票递给身边的副手,那人同样是检查了汇票的真伪,再次将主票、副票合在一起查看骑缝章,依旧拿出那个本子,核对汇票上那几行符号。
确认无误之后,他也拿出一个章,盖了个“复核通过”,吴掌柜拿着汇票问道:“岑掌柜,汇票无误,请问是兑现一万贯制钱,还是在本号置办货物后清算?”
“置办货物之后再清算吧。”岑冲没有犹豫,这汇票如今看样子是没问题了,就不必真的兑现铜钱。
反正都是要在瑞兴号进货,搬出来的铜钱一会还得搬回去,这搬进搬出的费力不说还得清点,当真是累得慌,既然是老主顾,当然熟门熟路,岑冲领着手下按着早就拟定的货单去订货。
还是老规矩,在巴口买船然后装货,两手空空坐着一艘快船而来的岑冲一行人,押着船队逆流而上,从汉口入汉水前往樊城,然后继续逆流而上返回荆州治所穰城。
因为省去清点铜钱的环节,比往日快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那一万贯正好和货款以及相关费用对消,当然这也在岑冲的意料之内。
“吴掌柜,贵号这汇票确实方便,岑某此次来西阳,不必像往日那般折腾了。”
岑冲是真心实意的称赞,大宗货物交易历来都为如何支付货款头痛,瑞兴号新推出的“汇票”,真是想人之所想。
“岑掌柜请放心,鄙号讲的就是‘信用’二字,若是信得过,日后可在穰城分号将货款清点然后开票,轻轻松松到西阳来,当然了,襄阳、安陆、江陵的分号也是能开汇票的。”
“不知...不知贵号在邺城是否也能如此?”
“是的,邺城分号那边也能开汇票,毕竟京师的客商也常到西阳进货。”吴掌柜说到这里,小小的展示了一下自家的实力,“想必岑掌柜也知道,东家在邺城,也是有老人家帮忙的不是?”
瑞兴号的东家是邾国公宇文温,这位是安固郡公尉迟顺的女婿,也就是丞相尉迟迥的孙女婿,吴掌柜这么一说,就是显摆“我们东家在邺城有大靠山,信用好的很!”
听到这里,岑冲决定按着东家的嘱咐,准备开展新业务,他们东家的实力可不小,虽然如今周隋交恶,但还是有门路派人穿过隋国洛州、豫州,前往河北的周国京师邺城贩货。
但那样风险还是很大,一路打点过去成本也高,要是做大买卖多有不便,绕行黄州前往邺城是安全,但路程翻了至少一倍。
去,要带着大量钱帛当做货款,回,又拉着大量货物,当然能省去运钱帛到邺城的环节,这还是很划算的,瑞兴号若果真有如此实力,又有信用的话...
“不知王大掌柜得闲否?岑某有要事相商。”(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流通券
邾国公府,账房外排起了长龙,今天是快乐的“发薪日”,府里的仆人都能够领到工钱,要么积攒起来,要么花掉。
一如不同类别的人住的地方不一样,吃饭的房间不一样,不同类别的仆人领工钱也在不同房间里,不过相同的是人人面带笑容。
账房看着来到柜台的一人问道:“名字”
“张轱辘!”
看了看花名簿,账房念起来:“张轱辘...本月工钱六百二十五文,你是要铜钱还是流通券?”
“流通券!”
“拿好,六张红牛,一张蓝羊,还有五枚铜钱,一共六百二十五文。”
“能不能都换成蓝羊啊?用起来方便。”
“可以,三十一张蓝羊,五枚铜板。”
“等等,我数数...嗯...嗯..”
“仔细听着,一张红牛等于五张蓝羊,六张红牛就是三十张蓝羊,总共三十一张蓝羊,再加五枚铜钱,点清楚,离柜之后概不负责!”
“下一个...”
一张张红红绿绿的流通券,分发到每个人手中,接下来的一个月,这些流通券小部分被锁进私人小柜子里存起来,大部分被持有人带到府邸的“小卖部”,用来购买各种物品。
邾国公府和别处不一样,发的工钱叫做“流通券”,有“壹百文”、“伍拾文”、“贰拾文”和“拾文”共四种“面值”。
四种面值的流通券均为矩形纸条,尺寸依次递减,但都是“印刷”精致,壹百文面值的流通券,为红色底纹,伍拾文的流通券为黄色,贰拾文的为蓝色,拾文的为黑色。
每种流通券都分正反面,正面的中间印着面值,右边都是一个有花边框的“邾”字,左边都是有花边框的“券”字。
背面图案各有不同,依着面值递减,分别画着牛、猪、羊和鱼,这也为眼神不好或者不识字的人提供方便:红牛指的是壹百文面额的流通券,黄猪、蓝羊、黑鱼代指伍拾文、贰拾文和拾文流通券。
流通券仅限府邸范围使用,仆人们可以凭着流通券到小卖部购买府邸产业里的各种东西,大到布匹小到猪皮制品、肥皂、针线,都可以买到。
用流通券买,价格比用铜钱买便宜些,而拿到流通券的唯一正式途径,就是发工钱的时候,当然私下里相互兑换那是另说。
当然邾国公府邸不是强制用流通券抵工钱,愿意领铜钱的也没问题,不会有丝毫为难。如果领了流通券后想兑换铜钱,那也没问题,随时可以在府里账房兑换。
这项举措刚推出的时候,几乎没多少人愿意领流通券,不是他们不相信郎主的信用,而是轻飘飘的纸钱实在太不让人放心了,哪里有沉甸甸的铜钱实在。
历经数年的“推广”,这流通券总算是在邾国公府邸“流通”起来,也给大家带来了方便。
后院,宇文温和夫人尉迟炽繁忙碌着,一如俗不可耐的小夫妻在数钱,数的自然是流通券,自从有了这玩意,府里流通的铜钱明显减少,省了许多麻烦。
今日发工钱,经过各类考勤该扣的扣,仆人们拿到手的都是辛苦钱,当然基于激励大家“努力工作”的用意,主母尉迟炽繁要对表现出色的仆人额外奖赏。
有罚也有赏,只有赏罚分明才能让人服气,那些表现出色的仆人,已经列出名单,具体该赏多少也已按赏罚条例定下。
除此之外还有各院的“赏钱”,这是发给各院,由其自行奖赏仆人的费用,毕竟适当的施加恩惠,各院仆人也多尽心尽力些。
这费用就等郎主夫妇一锤定音,当然每一份其实事先就已经分好,现在只是给郎主和主母抽查。
宇文温和尉迟炽繁大概抽查了一下,没发现什么问题,随即示意账房循例发放,人刚出去,又有几人进来,为首的是管家李三九。
“工钱发放得如何了?”
“回郎主,主母,城里府邸三百余人的工钱都已发放完毕。”李三九答道,“共计发放十八万六千五百一十八文,即是一百八十六贯五百一十八文。”
“此次流通券发放情况如何?”
“回郎主,有一百五十八贯九百三十五文发的是流通券,占到八成半左右。”
尉迟炽繁听到这里松了口气:“也亏得有流通券,不然光是把这些铜钱搬来搬去都麻烦得紧。”
宇文温的关注点倒不是这个,他开口问道:“上月回收的流通券,占比多少?”
“已经回收了九成,这几个月下来俱是如此。”
“九成,也就是说每月有一成的流通券是被存起来了。”宇文温点点头,“既如此,兑换处备用的铜钱,按照未收回的面值准备。”
“还有,流通券的发放和回收情况,继续统计,不得懈怠。”
“是。”
宇文温在府里推出流通券,不是为了搜刮油水而主要是为了省事,发工钱时,一串串铜钱搬来搬去费力,当面清点时又耗时,大家都麻烦。
府里管理制度严格,下人们外出一趟不易,所以开办了小卖部出售各类物品,即方便对方也方便宇文温回收铜钱,铜钱转了个圈又回到他的库房,如何让短距离流通更加方便是个问题。
他经历过现代社会,所以决定“创新”,反正这些工钱大部分都花在府里的小卖部,不如用纸币来承担流通的功能,也省得麻烦。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刚开始推出的流通券,基本上无人问津,这种超出“常识”的行为,即便是他有金字招牌都不管用。
大量掺入铅锡的钱叫劣钱,这种连金属都没有,轻飘飘一张纸的“流通券”,你说值钱就值钱?
这年头所有虚标面值的货币,百姓们都不乐意用,当年周国推出的“永通万国”钱,号称一当十万,然而百姓们不买账,朝廷只能灰溜溜服从“市场规律”。
铜钱都不行,更何况是“纸币”,说白了就是信用问题,宇文温也不强行推广,而是“徐图之”。
信用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宇文温要用事实证明他的信用,所以无限制兑换是必然,他府里本就不缺铜钱,所以兑换起来毫无压力。
即便如此,让下人们普遍接受流通券也花了很多时间,领了流通券的人,总算是放心的使用,那些想攒钱的也接受了明显更方便的纸币。
小范围推广成功,是到了下一步的时候了。
李三九将一个木匣打开,然后将其中之物展现在郎主和主母面前,尉迟炽繁拿起其中一张纸条,细细看了片刻惊叹道:
“这就是新的流通券,做工好精致啊。”
“是新的流通券,同样限制在小范围使用,但不是在府里,而是别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流通券(续)
五味斋,“贵宾小院”主房内,黄州布坊东家共聚一堂商讨大事,此事古未有之,如今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大家都在静静听着上首一人说话。
“诸位,这是流通券的样张,请细细品鉴。”
王越说完拍了拍手,侍女们鱼贯而入,用托盘将一一份份印刷精美的纸张呈到各位东家面前,待得每个人手上都有了样张,他继续说道:
“黄州的布如今热销,各位东家每月出货都不下千匹,布要织得多,葛、麻就不能少,所以大量出布的同时还得大量购进葛、麻...”
王越在阐述一个事实:黄州的经济兴旺,布匹买卖首当其冲,随之而来的是大宗货物交易时付款的问题,钱帛用起来很麻烦,而这些钱帛的流通又大部分在黄州进行。
那么能否用一种替代物,替代铜钱或者布帛,在黄州各布坊或者其他行业中流通,方便大家做买卖呢?
向来“热心肠”的邾国公宇文温,如今便想出了个办法,用纸质的流通券,替代铜钱和布帛,在黄州西阳城使用,方便各家巨额金钱往来。
构想不错,但用纸来替代钱帛,当真是耸人听闻,各位东家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呃,从未见过如此为大家着想之人。
这是一个细致的构想,但面临的主要问题有三,其一,用纸来做流通券,那面值是多少?其次,流通券的防伪问题;其三,流通券的发行由谁负责?
作为邾国公的代言人,王越给出了详细解决方案,他首先从一个典型的买卖说起。
一个荆州客商,组织船队运大量铜钱到黄州,在巴口靠泊后,雇装卸工卸钱,然后装上租来的马车,吭哧吭哧来到西阳城买布。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布坊这边要清点铜钱,数来数去数半天,然后搬运入库。
然后布坊收购葛、麻时还得搬出来,又是数来数去数半天交给供货商,供货商满头大汗把钱装了车,吭哧吭哧拉到附近书肆去买书,或者去买火腿、肥皂之类玩意,又是耗时耗力。
同样,那位荆州客商若是要买其他货物,也使得用车拉钱在城里到处转,和卖家交易时还得数铜钱,要么就称斤,一样的耗时耗力。
说白了就是麻烦,黄州布坊做买卖不收别处作为货款的布帛,用铜钱又破事多。
若是荆州客商在巴口把铜钱兑换,按着比价兑成流通券,在城里“流通”了一圈后,离开黄州时把剩下的流通券兑现,拿着铜钱离开,这可方便很多。
而各商家在城里的资金流转,有了流通券也很方便,只要大家都认可,那么各行各业都能从中获益,不用整日里浪费时间在数钱和运钱上面。
王越所说,各布坊东家都能理解,所以他开始解释第一个问题:流通券的面值怎么定。
很简单,以布为基准来定流通券的面值,也就是说流通券和黄州布挂钩。
一套流通券分八种面值,从大到小一次是“壹千匹”、“伍百匹”、“贰百匹”、“壹百匹”、“伍拾匹”、“拾匹”、“伍匹”、“壹匹”。
流通券一比一兑换与面值数量相同的黄州精织布。
黄州精织布有许多档次,流通券兑换有复杂花草纹的那种,这算是黄州布的特色之一,各家布坊都能纺织,市价在五百文一匹左右。
换句话说,面值“壹千匹”的流通券,可以兑换一千匹黄州精织布,而这一千匹布的价值大约是五百贯铜钱,一张“壹千匹”面值流通券的重量可以忽略,而五百贯铜钱的重量大约有两千斤左右。
悬殊的重量差,带来的是极其方便的资金流通,你说好不好?当然好,可凭什么?
“流通券要流通,凭的是信用!”王越大声说道,“凭的是在座诸位联保的信用,凭的是鄙号东家的信用!”
“鄙号倡议,各位东家联手,为这流通券联合担保,无论何种面值的流通券,在西阳城都能足额兑换黄州精织布。”
“只要能保证随时足额兑换的信用,客商们就会愿意使用,流通券就能够流通起来,为大家做买卖带来方便。”
王越开始细细解释流通券以布为兑换基准的好处。
首先,为何不直接定面值为若干文?因为真这样做就犯了朝廷的忌讳,黄州推行流通券是为了方便做买卖,而不是要破坏朝廷的币制,不是变着法子不用朝廷的制钱。
这是原则,谁碰都不行。
其次,布是黄州最热销的大宗货物,客商兑换了流通券,可以直接到各布坊拿布,当然各种档次的布存在差价,得经过“换算”。
这样就很直接的省去布匹交易的麻烦,而流通券也能让人觉得有信心,因为发行者本身就不缺布,绝对能保证无限制兑换。
最重要的一点,布坊的东家们还有其他产业,推广流通券很方便,可以让更多人接受这个新事物,能尽快在黄州城里流通起来。
“所以推出流通券的目的,不光是方便布坊的买卖,而是尽量方便城里商家的买卖,纸做的流通券不是问题,只要是有信用,即便是一根草,别人也愿意用。”
这种事情不难理解,在座的各位东家很快便想通其中关键,当然这件事已经提前通了气,所以对于流通券的推行大家基本上持肯定态度。
王越喝了口茶,润润喉咙继续起下一个问题:流通券如何防伪。
“大家请看样张,八种面值的流通券,防伪手段相同的有以下几种。”
瑞兴号推出的“汇票”,在座的各位都已用过或者见过,确实为汇票那精湛的做工赞叹不已,而此时他们手上流通券的样张,就用了汇票的防伪手段。
首先是印刷,流通券上印着的面值如“壹千匹”,在光线下从不同角度下观看是会变色的,关键就在所用油墨上,这东西肯定加了不少“料”。
其次是拿着流通券对光看,能看见内里正中显现出不同的暗纹,面值五匹及以下面值的流通券,暗纹是“布泉”钱的样式。
面值壹百匹、伍拾匹、贰百匹的流通券,暗纹是“五行大布”钱的样式;面值壹千匹、伍百匹、贰百匹的流通券,暗纹是“永通万国”钱的样式。
布泉、五行大布、永通万国,这是周国已发行过的三种铜钱样式,而暗纹不止这一种模式。
所有面值的流通券,透光观看的时候,可以发现正面左端有两尾相互头衔尾的鲤鱼,即阴阳鱼互抱图,这暗纹的做工精细,看起来栩栩如生
然后是纸张的材质,拿着流通券一角甩动,有清脆的声音,反复折叠几次,也不会像一般纸张那样有折痕。
此外流通券都有不同颜色的底纹,面值壹匹、伍匹的流通券是黑色云纹,面值拾匹、伍拾匹的流通券是蓝色云纹。
面值壹百匹、贰百匹的流通券是黄色云纹,面值伍百匹的流通券是红色云纹。
面值最大的壹千匹流通券,是红黄蓝渐变色底纹,这种渐变色是如何印刷出来的,真是让人匪夷所思,更别说这流通券上的色彩及文字还能简单防水。
“诸位,光是看这流通券印刷用的纸张、底纹还有耐水的用墨,想必不法之徒要伪造,可不是那么容易的。”王越开始自吹自擂。
“鄙号的纸坊印刷这些流通券,用了许多手段和心思,绝不会被人模仿得惟妙惟肖!”
看着这做工精美的流通券,如此别出心裁的防伪手段,各位东家再没提出疑问,作为只在黄州城里流通的流通券,这种防伪措施已经足够了。
所以接下来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谁来发行流通券。
这其实不算是问题,因为具备如此多种防伪手段的流通券,也只有瑞兴号才能制作出来,所以真正的问题是:如何监管流通券的发行?
这个问题很重要,流通券的原则是有多少精织布,就发行多少面值的流通券,实际上流通券就是另一种货币,所以发行者的操守很重要。
万一超额发行,翻一倍、两倍甚至数倍,市面上没有那么多精织布,你让我们这些做联保的怎么兑现?
印纸钱比铸铜钱快得多、方便得多,你瑞兴号刷刷刷的印,用起来是爽了,可让我们这些人来联保,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或者有什么风吹草动,大家伙挤兑怎么办?
超发一倍,我等咬咬牙也就补上了,要是超发数倍甚至十余倍,我等去哪里弄那么多匹布来?
邾国公有兵,没人敢冲击瑞兴号,可我们这些买卖人就倒大霉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柜坊
对于“谁来发行流通券”(如何监管发行)的问题,王越早已胸有成竹,他作为邾国公宇文温的代言人,自然是对如何推广流通券研究了许久。
“诸位,大家明人不说暗话,流通券的纸张和印刷,自然是鄙号来负责,但必要的监督是要有的,将心比心,鄙号也不想看见流通券肆意超发的情况出现。”
“正所谓监守自盗,鄙号既然负责发行,那么肯定不能自己监督自己,鄙号东家身份尊卑,要是霸道些想来大家觉得难办...”
在场诸位东家听到这里赶紧连声说“不会不会”,虽然他们心中就是这么想的。
王越也不客套,直接切入主题:“流通券的发行必须有人监督,而且是大家一起监督,这样各位睡觉才能睡得踏实些。”
“流通券的发行,原则是各家合计出产多少精织布,那就发行多少面值的流通券,所以也涉及到统计各家产量的问题。”
“布匹的产量有波动,流通券在流通券过程中难免损坏,如何回收、补发调整市面上流通券的数量,也需要专门组织来管理。”
“还有兑换问题,如何调动布匹应对某家布坊遭遇的大量兑现,这也要有人居中主持。”
“所以,鄙号的建议,发行流通券,需要成立一个专门的组织,或称机构,参加联保的东家们,就是其中成员,指定各类条条框框,按着约定管理流通券。”
说到这里,王越表明了态度:“流通券的发行量,须得这个机构认可才行,鄙号承担印刷职责,所以愿意让参与联保的东家派人入驻印刷作坊监督。”
“一旦诸位发现鄙号有未经许可滥发的情况,可以立刻退出联保,拒收流通券!”
‘谁敢退啊...’
在座诸位东家如是想,不过王越都把话说到这份上,诚意已经是很足的了,加上邾国公的信誉一贯良好,流通券也确实好处多多,所以没人杯葛。
“请问王掌柜,这机构怎么称呼?如何组成?如何运转?”
“王某建议,这机构称之为‘柜坊’,具体细则,且听王某细细道来...”
。。。。。。
邾国公府后院,听涛院内,宇文温化身“叫兽”,开始对试图“保研”的三位“女学生”进行循循善诱,让她们放开思想,大胆的踏出“那一步”。
“要说何为柜坊,首先得知道何为邸店。”
“邸店者,居物之处为邸,沽卖之处为店...”
邸店,一开始分为邸和店,在东晋时出现,南朝经济活跃,借着长江水利之便,商人们往返于大江东西,住宿、存放货物需要“邸”,售卖货物需要“店”。
南朝历经宋、齐、梁数代以后,到了此时邸、店已经联称,邸店是这个时代集商店、住宿还有仓库于一体的设施,是随着商业兴盛演化出来的产物。
而黄州如今发展商业,邸店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客商带着货物住进邸店后﹐邸店主人为客商作中间人﹐将货物卖出﹐或再购买货物。这样邸店又发展为客商交易的场所﹐具有仓库﹑旅舍﹑商店多种性质。
邸店收取邸值(栈租),获利丰厚﹐邸店主人的实力越雄厚,就愈发暴利,既然有利可图,宇文温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商机的。
“那么柜坊又是何物?”
杨丽华适当的提出疑问,让宇文温引出接下来的话题。
‘柜坊,出现于唐代...’宇文温差点脱口而出,好歹忍住了,否则就得解释何为“唐代”。
“柜坊,这是为夫的称呼,大家都知道,商人外出经商,携带铜钱、布帛多有不便,尤其大宗货物交易,那钱帛可是要以多少车、多少船来计的...”
宇文温所说,正是这个时代甚至近代以前经商所面临的一个大问题,商人携带巨额钱财长途跋涉多有不便,就如同一只肥羊般,让所到之处的各种“好汉”垂涎三尺。
腰缠万贯是常见的成语,形容一个人有很多钱,但较真些算起来,这就是夸张的形容词了,一贯铜钱大约三到六斤不等,即便是按一贯钱三斤算,万贯钱的重量,不是正常人类能承受得起的。
大宗货物交易,要用到的钱以万贯计很正常,即便换算成布帛其分量也很重,所以运输如此多的钱帛是个问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柜坊出现了。
柜坊是由邸店进一步演化而来,也是钱庄的前身,简而言之就是古代的银行。
历史上柜坊出现于中唐时期,唐时兴盛的商业活动,大宗货物贸易导致巨额钱帛运输不便的问题愈发明显,能够“存取”钱帛的柜坊应运而生。
柜坊出现之后,另一样东西随之现身,那就是“飞钱”,这就是早期的汇票雏形,省去了运输钱币的劳累及高风险。
“瑞兴号的汇票,一如鸟儿般在各地飞翔,也可以叫做飞钱,有了这东西,商人往返黄州和山南各地,就不再为沉重的钱帛运输问题烦恼。”
“而流通券的发行,替代钱帛流通,那些商人需要地方兑换,为了保证有充足的布匹,所以要设立一个专门的机构,也就是柜坊,而柜坊的作用还不止于此,存取铜钱以及借贷,也是重要的业务。”
“柜坊和汇票连在一起,可以让商人更加方便往来各地,到了西阳城,用柜坊发行的流通券则会更方便,当然,他们要为这种方便付出适当的费用。”
说到这里,宇文温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柜坊、汇票、流通券,就是提供一种名叫“方便”的货物,购买这种货物的人要付费。
宇文温以典型的经商流程举了个例子。
江陵的商人,将巨额铜钱带到城里的柜坊分号,开了汇票之后轻轻松松登船,来到黄州之后在西阳城柜坊将汇票兑现,不是兑现为铜钱,而是兑现为“流通券”。
凭着流通券在西阳城大肆采购一番,这期间经手的都是轻飘飘的流通券,不需要扛着沉重的铜钱或者布帛,如果还有剩余不要紧,离开前在柜坊办理汇票即可。
带着货物回到江陵,凭着汇票兑现铜钱,从出发到回来整个流程不再用到沉重的铜钱,这期间需要打交道的就是纸质的汇票和流通券。
“用一张纸代替铜钱,别人凭什么相信你?所以关键就在‘信用’二字。”宇文温说的就是关键问题。
“为夫集中黄州布商的力量,以布匹为兑换基准,创办柜坊,不但可以存取大额铜钱,还开通汇兑业务,在西阳城发行流通券,对流通券进行联保,所有布商保证其信用,而这信用具体来说就是那热销的黄州布。”
“这就是所谓的‘布本位’,如何,没听说过吧?”(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布本位
布本位,有些莫名其妙的货币本位理论,如今却被民间经济学家宇文温发明出来,即将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黄州西阳城。
行不行得通?没有前例可寻,不过宇文温不担心,因为黄州布很“坚挺”,如果布本位的流通券只是在西阳城流通券,肯定没问题。
水力纺织,让黄州布质优价廉,大约每匹五百文左右的精织布,竞争力很强,用能够保证产量的精织布做货币本位,应该没问题...吧?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流通券的信用就在于无限制足额兑换,有各家布商联保,别人对于流通券的信心迟早会建立起来,仅限于西阳城内流通,也把风险降到最低。
对于此事,杨丽华有担忧,今日家庭会议,既然宇文温说了尽情讨论,那她可就不客气了:“其他地方的水力纺织即将开工,届时布价肯定下降,如此一来这流通券必然会受影响吧?”
“水利纺织扩大,布价肯定会降,但这和流通券有何关系?同样是足额兑换,不是么?”宇文温笑道,“流通券,是布商推出的流通替代品,本质就是为了方便布匹买卖,这和布价关系不大。”
“一张面值‘壹千匹’的流通券,即便市面上一匹精织布降到三百文,客商拿着这流通券到柜坊兑现,同样是兑现一千匹精织布。”
“布价如同水位,流通券如同船只,面值一如船里装载的货物,无论水位是涨是落,船里的货物会因此有所增减么?”
宇文“叫兽”的比喻很形象,三位“女学生”很快便理解了,但萧九娘还是不懂就问:“那为何不把面值定为若干文呢?”
这属于政治幼稚者才会问的问题,前一个是尉迟炽繁,所以这位“先行者”开口解释:“朝廷严查私铸,为的就是确保制钱的流通,若是流通券直接和制钱挂...钩,那和私铸有何区别?”
“说得对,流通券算是一种经商行为,卖方用信誉担保推出的一种中介物,买方相信这种担保,双方你情我愿,用这种东西简化交易手续。”
这是宇文温的歪理邪说,尽量不触碰高压线,这种事可大可小,虽说在山南地界他有人罩着不怕,但考虑到各种因素,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朝廷已经允许你们在山南设钱监开炉铸钱了,搞出个流通券替代铜钱想干什么?不稀罕用朝廷定下的制钱?不愿意当大周的臣子?
尉迟丞相怒目圆瞪,指着宇文温的鼻子破口大骂,当然这是他自行脑补的画面,如果流通券和铜钱挂钩,成功流通后必然造成这种后果,而如果不成功,那场面不要太美。
独脚铜人穷疯了,拿纸钱来换我们的铜钱,这是要抽骨扒皮,日子过不下去了,大家和他拼了!!
这才是最有可能出现的情景,数百年来多少朝廷试图推行虚标面值的铜钱,无一例外遭到失败,他区区地方官何德何能把纸币推行开来。
倒是可以从此臭名远扬,在史书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所以流通券仅限于黄州西阳城使用,只和精织布挂钩,即是所谓的“布本位”,实际上就是“布票”,为了方便大宗货物交易而产生的中介物,不会影响铜钱的流通。
对于这种美好设想,杨丽华依旧有话说:“只是...这流通券的发行,谁管?”
“柜坊管,黄州布商联合建立的柜坊负责发行流通券,原则是生产多少匹布,就发行多少面值的流通券,考虑到冗余度,发行量略微上调,印刷由瑞兴号负责,发行量由柜坊的监事决定。”
“所以这柜坊不算是府邸的产业?”
“不算,是黄州布商共同的产业。”
杨丽华有些错愕,这种产业不抓在手里,万一别人利欲熏心超发流通券,很容易导致信用破产,她不懂纸币的门门道道,但不妨碍触类旁通。
十二年前,周国颁布“五行大布”钱,当时规定一文五行大布,当十文五铢钱,是为“一当十”。
刚开始强制推行,百姓无可奈何,可因为有许多权贵不买账,名下产业阳奉阴违,根本不把五行大布当一回事,所以朝廷信用破产,一当十渐渐就失效,依旧是一文当一文。
更别说六年前那一当十万的“永通万国”钱,没人当一回事。
想要虚标面值的铜钱推行,信用很重要,做不到说一不二,就没人把它当真,而这流通券也是一样,市面上流通一万匹布,那发行的流通券面值就得差不多。
因为这流通券说的就是一比一兑换,如果布只有一万匹,流通券却发行了十万匹的面值,明摆着“一比一兑换”就是儿戏,消息迟早会泄露出去。
市面上一听到风吹草动,信用瞬间崩盘,所谓的流通券真就成了废纸。
如果这流通券的发行量由宇文温控制,杨丽华觉得夫君不大可能利欲熏心,行那竭泽而渔的事情,可要是交到别人手中,那可就说不定了。
“丽华说的没错,确有这种隐患,所以柜坊的相关制度要完善,尤其是如何确定发行量是很重要的,但即便麻烦,也值得推行下去,因为流通券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方便。”
宇文温说到这里,继续耐心的解释为何要推行流通券,府邸里推行的那种流通券,已经让大家都切身感到十分方便,所以他要把范围扩大到整个西阳城。
如今的黄州西阳城,商业兴旺,但要说兴旺程度自然是比不上那些“一线城市”,而宇文温之所以要推行流通券,就是为了解决钱荒的问题。
先前他为了私铸钱币的事情,杀得人头滚滚,可即便如此,面对“劣币驱逐良币”的经济规律,依旧是杯水车薪。
“你们可知道此为何故?”
尉迟炽繁知道其中原委,于是答道:“是因为成色好的铜钱被私藏。”
“对,铜钱流通,有两大敌人,一为私铸,二为私藏。”宇文温点点头,“铜钱者,以铜所铸之钱,虽然掺有铅锡,但官府制钱成色还算好。”
“这些铜钱发放到市面上,被各家大户收了,要么熔钱取铜铸造铜器,要么放到地窖藏上几年甚至数十年,所以官府无论如何增加制钱的数量,市面上的好铜钱永远不够。”
“藏钱有这么严重么?”萧九娘问道,还没等宇文温开口,杨丽华便做出了回答:“严重,昔日在长安,就听得别人闲谈提起,某家藏钱数十万贯云云。”
“数十万贯!”
萧九娘十分惊讶,她虽然是梁国公主,但自幼生长在民间,对于大富大贵之家的内幕不是很清楚,而尉迟炽繁听了就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
“数十万贯,一贯钱至少三斤多重,能拿去私藏的钱成色肯定不差,每贯含铜至少三斤,你们看看,某家藏钱即便是十万贯,少说就有三十万斤铜。”
“长安、洛阳、晋阳、邺城、江陵、建康,还有其他地方的多少大富大贵之家,每家藏钱数十万,这有多少铜钱退出流通?如何能不钱荒?”
宇文温说到这里有些激动:“货币不流通,还叫货币么?加上如此藏法,天下有多少铜山都不够用!”
“可是,可是这是自家的钱,官府也不好管...”萧九娘有些迷惘,她听宇文温一说也知道私藏钱币有坏处,但这又没法管。
“对,自己的钱怎么用官府管不着,所以要想办法,别处为夫管不着,黄州地界就得有新规矩,而柜坊、汇票和流通券,就能缓解这个问题。”
“等信用建立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在西阳城里使用流通券,大宗货物交易用的都是流通券,账面往来也都是流通券。”
“客商从外地来,带的是汇票,到了柜坊兑现的则是流通券,因为他们在西阳城里用流通券可以买到想买的东西。”
“他们离开西阳城,也是把流通券兑换为汇票,回到出发地后在分号兑换成铜钱,这多省事。”
“那些大户想要囤积好钱,在西阳城却收拢不到足够的铜钱,自然会去别的地方想办法,别的地方不归为夫管,所以就轮不到为夫头痛。”
听着宇文温的言论,杨丽华无语,这种以邻为壑的行径,还真是有些不讲同僚情谊。
“简而言之,西阳城里大宗货物交易通过流通券完成,避免使用大量铜钱带来的不便,同时也能促进商业发展,没有了支付上的不便,大家花起钱来也爽快得多。”
他的话里隐藏着一种信息,杨丽华不知道尉迟炽繁和萧九娘如何,反正她是听出来了:‘你果然还是想用纸钱替代铜钱!’
这种想法太过耸人听闻,杨丽华只怕宇文温会被骂成“厚颜无耻”,铜铸的“永通万国”一当十万都成不了,纸做的钱要一当十万甚至更多,太不要脸了!
宇文“叫兽”无所谓秘密有没有被听出来,话说到这里,三位“女学生”已经接受了他的新思维,所以可以开门见山:“柜坊和流通券的事情,王掌柜正在和几位东家们磋商,磋商完毕就要筹办了。”
“既然是联保,又是瑞兴号倡议,那么就要做个榜样,流通券的推行,瑞兴号要冲在前面,事情定下来之后,府里对外经营的所有产业,无条件使用流通券。”
“届时算账、对账、核算的时候,你们三个可要心里有数,别总觉得是被人骗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通货
翌日,是大将军、黄州总管、邾国公宇文温的休息日,没有了公务在身,他却依旧不得闲,早上按时起床,到城外虎林军军营走了一圈,和将士们谈谈心,顺便在伙房排队打饭解决午餐。
接着去府兵军营及相关村落转了一圈,同样和将士们谈谈心,在一个士兵家里吃完了晚饭,回到城里府邸已是华灯初上。
休息日就这么结束,可宇文温不觉得多累,他还年轻有的是精力,更何况时局不定,兵荒马乱的年代不去抓兵权就是找死。
虎林军是他最大的本钱,时刻都抓得紧紧的,黄州府兵也是他花费大力气组建的,自然也是要抓在手里,两军累计九千的兵力,才是宇文温的最大倚仗。
以德服人什么的纯属忽悠傻瓜,不听话我用刀教你做人才是真理。
回到府里,到各院走了一圈,大的小的都嘘寒问暖一遍,宇文温回到听涛院还没坐稳,事情又来了。
在鄂州巡视军务的总管司马杨济,今日下午回到西阳,然后“趁热”来向总管汇报工作,反正杨济就住在侧院,而宇文温这无良老板对于包身工杨济也是很随和的。
杨济一上来就把一个大本子放在宇文温案头,这是他写的“调查报告”,按着宇文温要求的格式完成。
“鄂州情况如何?”
“防有余,攻不足。”
“粮食库存情况如何?”
“要到秋粮入库才敢说自给自足,可即便如此,一旦被敌军围城,若无外援的话,粮草最多只能撑三个月。”
宇文温仔细的翻看报告,时不时问一些关键问题,他很忙,而各位手下一样忙,从虎林军里抽调入官衙任职的骨干,如今虽然已经上手,但还需要磨练,所以宇文温便要不停的磨练。
“你是在南港上岸的?”
“在巴口。”
“有何感观?”
“隐患颇多,若细作纵火,怕是麻烦得紧。”
宇文温闻言叹了口气:“奈何良港就这一处,要发展商业就得开放港口,许郡守已经在改建了,这需要时间。”
杨济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巴口港的改造他也参与了规划,所以等改造完后隐患会消减很多,这都是小事,他如今要说的可是大事。
“国公,柜坊要开张了?”
“嗯,要把流通券流通起来。”
杨济瞥了宇文温一眼,开口问道:“国公,流通券当真要推行么?”
“是的,不是早说过了么?”
杨济一直不太赞成宇文温发行纸钞,哪怕换了个名号叫做“流通券”:什么流通券,不就是大明的宝钞么?迟早要完啊!
“你是不是想说流通券就是大明的宝钞,迟早要完?”宇文温一语中的,见着杨济点点头,他开启辩论模式。
“你知道什么叫做通货紧缩么?”
见着杨济被新名词震慑住,宇文温颇为得意,关于如何对付杨济他已经有了心得,那就是用各种名词将对方唬住,然后用丰富的论坛灌水经验打败对方。
流通的货币,又称通货,当市面上流通的货币减少,百姓的货币所得减少,购买力下降,影响物价至下跌,即形成通货紧缩。
杨济完全听不懂,宇文温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现代社会那些无良奸商忽悠老人家买各种高科技保健产品,用的就是这一招。
“明太祖仿蒙元故事颁行宝钞,规定大明宝钞一贯等同于白银一两,铜钱一千,还可以则换米一石,本意是好的,然而却没有‘准备金’。”
“何谓‘准备金’?简单来说,每发行一贯的宝钞,国库里就得有一两银子或一千文铜钱存着,这就是保证宝钞的信用,确保各种面值的宝钞不会贬值。”
“何谓信用?既然朝廷规定一贯宝钞能换一两银子或一千文铜钱,那就要保证持钞人在流通地域能兑换到足额的银子或者铜钱,结果换不到,不但如此还变本加厉。”
“大规模超发,完全不讲信用,朝廷把宝钞当纸,那百姓就把宝钞当纸,不到七十年时间,宝钞贬值贬得一贯只能换两文铜钱,是宝钞的错,还是朝廷的错?”
“你不要一见纸钞就激动,大明宝钞变废纸,这是信用问题,不是材质问题,懂?”
“蒙元发行纸钞,也就在一百到两百万锭之间,明廷倒好,发行宝钞两千多万锭,又没有准备金,导致市面上宝钞极度过量,大规模贬值,自己不讲信用,还怪刁民不体恤朝廷。”
“市面上通货过量,导致通货膨胀,相反,市面上通货紧缺,就导致通货紧缩。”
说到这里,杨济才明白“通货紧缩”大概就是钱荒的意思,宇文温接着指点迷津:“流通券一比一兑换同样的布匹,而其准备金就是黄州的精织布。”
“黄州会缺精织布么?暂时不会,参加联保的各家布坊纺织出精织布,分一部分存到柜坊里,作为流通券的准备金,随时欢迎客商拿流通券来兑换,无限制足额的兑换,这就是信用。”
“有了信用,即便是一根草都能兑换钱帛,这和明太祖乱来有很大区别,流通券你是见过的,防伪措施得当,加上只在西阳城流通,不怕造假。”
“至于发行量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流通券的发行由瑞兴号负责,可发行量由柜坊来定,参加联保的东家们都有发言权,重大决议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当然原则就是一比一发行,有多少匹布就发行多少面值的流通券,基于冗余的考虑,也得有些许上调,但最多不超过一成。”
“柜坊负责统计流通券发行总量和回收量,算出还在市面上流通的面值总额,准备好足量的精织布,随时准备接受兑换。”
见得宇文温说的头头是道,杨济放弃了争辩的心思。
他知道自己争不过,但既然对方心里有数那就行了,只是宇文温反复强调“通货紧缩”,联想到前段时间查抄私炉,心里琢磨着莫非有事要发生。
“你问的对,私铸铜钱的问题暂时压住了,可私藏铜钱的问题无解,大户们以万贯为单位囤积好钱,这样下去多少铜山都不够用,市面上流通的好钱少了,迟早出现钱荒。”
“也就是通货紧缩,导致物价下跌,钱贵物贱,物贱伤农。”
“农民辛苦劳作一年,所得作物拿去售卖挣钱养家,所得却越来越少,届时民不聊生,作为地方官怎能坐视不管?”
听到这里杨济悚然动容:“事情有这么严重么?”
“现在当然没有,但要未雨绸缪。”宇文温说道,这就是他的考量。
“你读过史书,应该知道中唐时,长安大户人家私藏铜钱五十万贯以上是常事,唐廷为钱荒的事情伤透脑筋,这年头大户私藏铜钱的也不会少,自古市面上的好钱都不够用,钱荒一旦爆发再想办法就晚了。”
“本公派人调查过,西阳商业兴盛,因为是卖布所以不需要布帛做货款,对铜钱的需求量大大增加,可流通的好钱数量一直上不来,反倒有下跌的趋势。”
宇文温简要的说明了如今面临的情况,打击私铸查抄私炉,又回收市面上流通的劣钱,所以流通的货币数量减少,虽然有大冶监的制钱投放,但总量还是在减少。
为何减少?很简单,私铸劣币没了,流通的大多是制钱,可有人把流通的制钱藏起来,这些钱退出流通,那市面上的通货自然就少了,所以通货紧缩必然出现。
私藏铜钱这种事情无解,毕竟人家的钱怎么放你官府管不着,中唐时大户私藏铜钱问题严重,朝廷就下令限制藏钱数额,意图解决钱荒的问题。
然并卵,权贵们第一个阳奉阴违,其他人有样学样,想用行政手段违抗经济规律,那就是妄想。
宇文温不是神灵能够改变位面规则,所以只能换个思路,用流通券替代铜钱,保证市面上的通货数量,成与不成,做了再说。
先前私铸货币的行为,导致劣币大规模涌入市场,导致通货过量也就是通货膨胀,如今宇文温打击私铸,推行成色足的制钱,却因为私藏铜钱的行为,出现通货紧缩(钱荒)。
按下葫芦浮起瓢,宇文温打击私铸,连带效果是虽然遏制通货膨胀,结果私藏钱币的行为导致通货紧缩开始出现苗头。
放在别处商业不发达的地方,百姓们用布帛替换铜钱,或者以物易物做买卖也就罢了,关键黄州是一朵“奇葩”,因为大规模出产布匹的缘故,布匹交易大部分用铜钱。
西阳城对铜钱的需求量很大,所以通货紧缩的后果会加倍放大,野路子出身的“经济学家”宇文温,要用流通券分担大部分流通职能。
“推行流通券需要信用,也需要时间,真等到钱荒出现再想办法,那就晚了。”宇文温点出真实的用意,“黄州的商业很重要,也很稚嫩,经不起这种风雨。”
听到这里,杨济才明白宇文温的良苦用心,也只有两人的“特殊关系”,对方才会如此“坦白”,宇文温解决问题的思路很新颖,这也是杨济佩服的原因。
不过以他对宇文温的大概了解,他觉得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国公,这柜坊,莫非还要放高利贷?”(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贵利温
宇文温闻言盯着杨济,两人就这么无语对视,片刻后宇文温笑道:“本公还没落魄到放高利贷吸血的地步。”
“国公不想,可防不住合伙人想,不光柜坊,质库之类怕是免不了会出现。”杨济说道这里有些痛心疾首,“质库的名声太坏了,国公万不可涉足。”
“开个柜坊就等于放高利贷?杨司马的逻辑很奇怪嘛!”宇文温开启嘴炮模式,“高利贷暴利,也不过月息超过三分,有琉璃镜高么?”
“下官说的是合伙人偷鸡摸狗,届时国公管还是不管?”
“管,新开的柜坊里,哪个合伙人敢搞高利贷,本公让他在黄州无立锥之地!”
宇文温向来讲诚信,“说杀谁全家就杀谁全家”,前一批私铸铜钱的已经被他合家铲了,既然如今表了态,那杨济也就稍微安心了些。
“国公,下官还有一个担心,黄州商业兴盛,再这样下去大规模放高利贷的情况迟早会出现,届时该如何处理?百姓被祸害得家破人亡,父母官不能不管。”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种事光禁是禁不住的,不过僧侣们是莫要想了,谁敢开质库放高利贷本公就铲掉他的丛林!”宇文温说道这里杀气腾腾。
“做和尚就好好念经敲木鱼,敢做生意置办田产挡路的就上西天念阿弥陀佛吧!”
高利贷古而有之,而质库,是这个时代当铺的名称,其实就是当铺的前身,是进行押物放款收息的商铺。
南朝已经广泛出现了质库,大多为各地寺庙经营,一般是以善男信女们供奉的香火钱为资本开办质押贷款业务,急需用钱的人把衣物、首饰甚至农具等有实用价值又耐存放的物品拿来抵押,到期归还本息。
说起来好听叫什么“济贫”,百姓把值钱的东西拿来本店抵押,拿了质款去救急,在期限到来之前拿钱来赎即可,质库救你的急,然后适当收费。
实际上呢,质库放款时期限很短,利息很高,往往任意压低质物的价格,借款如到期不能偿还,则没收质物,因此经常导致许多人家破产。
而到了杨济生活的晚明,典当行业已经很兴旺了,朝廷虽然规定典当财物的利息每月不得过三分,但实际上一些当铺肆意勒取,所取利息远远超于此。
那个时代,杨济可是体验过质库(当铺)的暴利,他看过杂剧《施仁义刘弘嫁婢》,其中描写了洛阳城典商刘弘发达的个中缘由,此人以“济贫”为名开了个解典铺,然后开始发家。
用焦赤金化为淡金,将好珍珠写成蚌珠,将未上身穿过的新衣写成“原展污了的旧衣服”,用烂钞支付当款等各种手段获取了万贯不义之财。
这就是真实典当行业的缩影,从南朝出现的质库演变而来的当铺,说是救人缓急的“义举”,实际上就是门暴利生意,加上兼职放高利贷,肥了不知多少奸商,却让百姓咬牙切齿。
质库的出现,自有其原因,典当行业的对对错错也说不清楚,杨济只是不想宇文温走高利贷和典当这条路,因为真是会败坏名声。
若志向只是当个富贵王公,这种事倒是做得,毕竟名声坏些,坐在御座上的更加放心,可要再进一步,那就...
“质库、放高利贷是暴利,可本公不要这种暴利,你且放心,‘贵利温’这种名号是绝对不会出现的,新成立的柜坊也不会放高利贷或者兼营质库。”
因为某种原因,宇文温不太在意自己的名声有些许差评,但这不代表着他就真的不看重名声,涉及到原则问题那可不行。
“国公,何为贵利?”
“啊,那是岭南那边对高利贷的称呼。”
杨济对宇文温自己拿自己名字开玩笑的做法有些无语,这年头大约也只有这位才如此百无禁忌,也亏得只是私下里说说,要是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那真是会被人说成是...
望之不似人君。
“南朝的僧人,已经开办了质库,更何况高利贷哪里都有,这种事物无论好坏与否,禁是禁不住的,只能是想办法缓解。”
说到这里,宇文温许下了一个美好的前景:新成立的柜坊不光控制流通券,还要负责压制高利贷,当然这是长期规划,不信就拭目以待。
“别人是高利贷,那黄州布商成立的柜坊就放低息贷款,商家做生意有恶意压价,那放贷也能来个恶意压利,看谁耗得过谁。”
杨济闻言颇为意外,看来对方的花花肠子比他想的还多,宇文温又透露了一些打算,
所谓唯利是图,想根治高利贷很难,所以换个办法压制却不是没办法,别的地方他管不着,但在黄州地界却有些办法,用严令禁止的方式太简单粗暴,宇文温要以毒攻毒。
“柜坊存储客商的大额铜钱,收取存放费,即便是到了明代的钱庄、票号也是如此,似乎是天经地义,但本公以为不然。”
柜坊、钱庄、票号,盈利模式是为客商提供存放铜钱的服务,收取服务费,另一项功能是借贷,然后演变为高利贷,抽骨扒皮吸血,赚得盆满钵满可名声坏得一塌糊涂。
这是迟早会出现的事物,禁是禁不了,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宇文温如今就是要标新立异,所以新成立的柜坊存储钱币时非但不收钱,还要给钱。
“存钱还能有利息!”
杨济听到这里觉得不可思议,自古以来,柜坊、钱庄都是存钱要收费,没听说过哪家是付钱让人来存钱,这感觉就是饭馆不但免费,还给顾客发钱。
不过他转念一想,宇文温也不至于这么蠢,若是存钱有利息,那可以想象商家们会倾向于在这个柜坊存钱,也就是让钱‘生’钱。
“用存钱有利息的方式吸纳资金,凭信用担保资金的安全,避免挤兑的情况发生,而流通券可以减少铜钱的使用量,这样一来,柜坊手上握着的资金就很充足。”
“然后大量放贷,当然利率不会高,黄州地界上若是比资金的宽裕程度,那些单打独斗的高利贷能斗得过柜坊?”(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作坊与柜坊
杨济的脑子有点乱,宇文温描述了一个美妙的前景,看起来确实不错,柜坊既能赚钱又能保住名声,顺便压制那些高利贷,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脑海里回忆起宇文温历次所说的相关内容,杨济终于找到了破绽,他斟酌了一下用词,随后发起反问:“国公,看来柜坊的前景不错,肯定会财源广进了。”
“哪里哪里,这只是规划,实际效果还未可知。”
“反正前景不错的啰?”
宇文温看了看杨济,然后答道:“算是吧。”
“那既然柜坊这么赚钱,商家何必辛辛苦苦开作坊?开了柜坊等着放贷收利钱不就好了?”杨济步步紧逼,“布坊、纸坊、书肆、采石场等等,忙碌一年,哪里有开柜坊赚钱那么惬意?”
“开作坊不如开柜坊借贷吃利钱,将心比心,东家们会不会起别的心思?国公说要推动产业链养活更多人,要是这些东家都去开柜坊了...”
杨济所说很实在,宇文温刚才说得天花乱坠,但始终绕不过这个问题,要是解决不好,便是弄巧成拙。
玩借贷吃钱发大财,那谁还去开作坊,宇文温在黄州培植的“产业链”已经初步成型,雇佣了大量的从业人员,一旦东家们跑去办柜坊,实业凋零链条断裂,那该怎么办?
“借贷,有借才有贷,老百姓不需要贷那么多资金,只有办实业才需要巨额资金周转,换句话说要商业兴旺,才有借贷的大量需求,这涉及到一个平衡,一两句话说不清。”
宇文温继续忽悠,他不是金融专业出身,完全是野路子,按着自己的想法在这南北朝时期玩“资本运作”,成与不成,还是先做了再说。
他的想法是让柜坊(借贷资本)和作坊(实业资本)共赢,柜坊吸纳巨额资金,为作坊提供充沛的低息贷款,作坊借此打价格战,挤垮竞争对手。
抢占对方市场,继续借贷扩大生产,站稳脚跟后继续扩张,依旧是打价格战挤垮新的竞争对手,继续抢占对方市场。
实业的作坊薄利多销买卖越做越大,借贷的柜坊同样“薄利多销”,即便是低息贷款也能收利息收得盆满钵满,此即为双赢。
柜坊的生意这么红火,其他人迟早也会开柜坊,会老老实实走扶持实业来个双赢的道路么?大约不会。
所以宇文温要抢先开柜坊,把信用撑起来吸纳资金,发行流通券掌握“流通渠道”,汇兑网络率先铺开,优先给黄州的作坊提供低息贷款。
其他的柜坊能做到吗?能的话也不错,收益的是作坊主们,大家一起赚钱,没什么不好的,要是有谁敢不老实,他就把对方挤垮。
瑞兴号的纸张、印刷、油墨技术一流,直接玩阴的做假钞、假汇票、假存单,要么借此搞出大规模挤兑,要么借此败坏对手的信誉。
“假钞...挤兑..”杨济呆了半响,好容易回过神来,要真用上这种手段那真是有些无耻,但效果估计不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以上所述只是本公的设想,成与不成,并无十足把握,也许连流通券都无人问津,后面一连串的动作更是妄想,但是呢,不试试怎么甘心?”
杨济依旧被那“假钞”“挤兑”震撼,他没想过玩钱还能玩出这种花样来,但疑问不是没有,若别家推出汇兑业务,汇票的防伪必然有密文,这可不一定能破解。
“密文,总要体现月份,金额,地点之类,难是难,但不是不可能,无非是成本问题了。”宇文温信心满满,“多说无用,请君拭目以待。”
杨济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宇文温总是怎么说怎么有理,其实他觉得按照目前的情况继续下去就不错,新修水利开垦荒地,种出更多的粮食养更多的兵。
慢慢扩充地盘,把手里的兵练成精兵,又兴办学校吸引各地寒门学子,未来扩张势力时这就是最好的后备人才,宇文温是总管,想必要投到名下的寒人不会少。
如今天下的形势,人才、地盘、粮食还有兵是最重要的,结果宇文温又折腾起柜坊来,杨济觉得若有这时间精力,还不如多和寒门士子来往,培养名声。
柜坊搞好了无非是锦上添花,可要是搞砸了不但浪费精力,连带着败坏名声,杨济觉得此举有些画蛇添足,想劝劝宇文温三思后行,奈何他自己说不过。
前个问题告一段落,宇文温也看完了报告,他一直边答边看,算是两不误,杨济基本上再没什么问题好问的,所以轮到宇文温发问了。
“假设,陈、隋两国水军从上游全力冲下来,鄂州的周使君能拦住么?”
“千里奔袭和陈军联手?国公,隋军吃错药才这般做吧?”
“你就当本公吃错药行否?说说,如果真是这般,会是何种情况?”
“恕下官无法作答。”
“不答也要答,否则本公睡不着,不用立刻回答,回去好好琢磨,三日后写报告交上来。”
“又要写报告?!”
“要不晚上你做什么?这长夜漫漫的孤枕难眠,本公不找点事给你做,你成日里健身消耗精力,手臂越来越粗了,这是要练麒麟臂么?”
“要不找个媒婆给你说门亲?有了媳妇晚上就有事做。”
“国公莫要说笑了!”
。。。。。。
时钟敲响,正是晚上二十二点整,详谈了接近两个小时后,杨济告退离去,宇文温起身在房内来回走动舒展筋骨,随即坐回书案边,继续看资料。
他很忙,每日都很忙,时局艰险还未到放松的时候。
耕、战是最基本的,得益于江堤河堤的完成,如今黄州的耕地翻了数番,但要把荒地开垦为熟地需要时间,所以粮食产量还不能马上暴增。
分了地,军心定了,但黄州能负担的脱产兵有限,所以虎林军这数年来再未扩充,兵力总数依旧保持在五千,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拿下大冶铁矿山,有了充足的铁,武器、铠甲有了保证,数量正在累积中,以满足连番大战的需求,如今是守有余,至于攻么...
兵从来不嫌多,关键粮食不充足,养不起那么多兵啊!
“二郎。”
一声轻呼将宇文温的思绪打断,他抬起一看,却是夫人尉迟炽繁端着盘子站在一边。
“嗨,方才谈了许久,都忘记了。”
宇文温拍拍脑袋,他光顾着想事情都忘了今夜和夫人有约,尉迟炽繁在他身边坐下,将夜宵放到案上。
“棘郎他们都睡了么?”
“都睡了,先前又嚷嚷着要找阿耶,妾怕打扰二郎和杨先生商谈,没让他们过来。”
“事务繁忙,日后补上。”
宇文温就着咸菜吃着白粥,虽然他锦衣玉食出身,但不代表着顿顿离不开山珍海味,走访士兵家属时经常粗茶淡饭也不皱眉头。
尉迟炽繁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夫君吃夜宵,虽然今日直到现在才见着面,但见着面就让她感到十分温暖,家里的顶梁柱在,天就塌不了。
夜宵很快吃完,宇文温补充了能量,夜战随即拉开帷幕,尉迟炽繁拿出一个小册子,而宇文温也喝了杯水润了润喉咙。
“二郎,这本关于柜坊运作的说明,妾看了几日,还是有许多地方不懂...”
“无妨,柜坊的运作比较复杂,条条框框很多,三娘有何不懂,为夫一一解答。”(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联想
翌日,总管府衙,宇文温打着哈欠办公,昨夜他和尉迟炽繁挑灯夜战,当然这夜战没什么特别含义,夫妇俩是一问一答,提问的是尉迟炽繁,回答的是宇文温。
即将开办的柜坊,如今各方还在磋商之中,要把条条框框定下来,包括日常运作、流通券的发行和管理、存储业务的开展等等,都要一条条定下。
宇文温定下框架,细则交给王越去完善,王大掌柜会和各位东家闭门会谈,把事情落实下来,一日不行就两日,两日不行,就直到谈妥为止。
他作为策划人,王越作为执行人,而尉迟炽繁则作为副手也要参与进来,但在那之前,需要进行“科普”,如近宇文温就是在做科普。
柜坊,历史上大约出现在唐代,连带着出现了飞钱,到了两宋,又出现交子,这是银行、汇票和纸币的雏形。
南朝出现的质库,是后世当铺的雏形,而高利贷早在春秋战国时就有了,这个时代的商人即便之前没有接触过相关事务,但也能想明白其中道理,可那些“非专业人士”就不行了。
尉迟炽繁就是其一,作为邾国公夫人,她得顶半边天,因为宇文温时常外出公干的缘故,实际上府邸的产业要靠尉迟炽繁把关。
她对之前的产业已经熟悉,但即将运作的柜坊还是有些概念不清,所以宇文温要加班加点给夫人补课。
案牍如山,睡眠不足的宇文温强打精神处理各类事务,大部分事务其实他可以扔给总管府长史代理,抓重要的事情过问一下即可,但宇文温可不想当甩手掌柜。
换做太平时节,他可以如此,要是出什么篓子大不了当清闲富家翁,可这年头一出事搞不好就会被人合家铲,宇文温也不想当一个被架空的总管。
上任伊始,他便把治下州郡走了一遍,一来是露个脸听听各地父母官的“心声”,二来是实地考察一下各州郡情况,公务从来不推脱,下属到官衙办事也常常面谈诸般事宜。
他不光磨砺手下还磨砺自己,黄州总管宇文温,可不是靠着长史才能治理总管府的废物。
一手抓刀,一手抓权,两手都要硬,虽然事无巨细大小都过问累是累了点,但他还年轻熬得住。
正翻看卷宗间,总管府治中任冲拿着公文进来。
“总管,方才收到驿报,朝廷下月派出天使南下前往安陆,中途会到黄州停留。”
“停留?这可不顺路,莫非是要在黄州颁旨?”
宇文温接过驿报,开封之后仔细看过一遍,随即将驿报递给任冲。
“天使是荥阳郡公司马消难,怎么会是他?”
“下官听闻不久前,荥阳郡公卸任亳州总管一职回京,似乎是到秋官府履新,只是未知确切官职为何。”
宇文温让老同僚任冲安排接待的相关事宜,待其退下后,开始思考起这个消息。
荥阳郡公司马消难,不算太久前由亳州总管任上调回京师,如今在秋官府任职,他不记得这位具体官职是什么,驿报里也只是提到“荥阳郡公履新”。
大周的秋官府,换成六部制的话是兵部,而在秋官府任职的司马消难,来头可不小。
这位是齐国神武皇帝高欢的女婿,与其父在齐国可是一等权贵,后来宫廷斗争牵连出逃周国,又颇受当时的皇帝宇文邕重用。
和当时的隋国公杨忠结拜为兄弟,是如今隋帝杨坚的义叔,又成了天元皇帝宇文赟的儿女亲家。
司马消难在齐国故地颇有人脉,如今也颇受丞相尉迟迥重用,这样的人担任使者到山南,莫非是朝廷在军事上即将有什么动作,所以要来和山南道大行台宇文亮协商?
‘算算日子,再过数月就是秋收,等秋收一过,就可以放开手脚了...’
宇文温喃喃自语,思路瞬间打开,联想不断,第一反应是自己该做什么。
想来想去有些郁闷,司马消难到山南来若真要协商什么,那大约就是商讨对隋用兵的问题,这可与他无关。
黄州总管府是山南的东大门,对付的是陈国,如今东面毗邻的合州总管府地界被陈军占着,如果周隋两国开战,他的要务就是防而不是攻,除非朝廷要同时对隋、陈两国用兵。
会同时用兵么?不大可能,主动两线作战历来是兵家大忌,所以真要开打,宇文温只能当个看门狗,还得策应淮北的周军,一旦淮南陈军异动,他得围魏救赵。
黄州军的作战对象有两个,分长江南岸北岸,南岸江州都督区的陈军,北岸淮南的陈军,搞不好鄂州以西陈国巴州、湘州的陈军还得应付一下。
多面接敌,所以黄州军必须以静制动,若要主动出击必须狮子搏兔,要玩就玩个大的。
宇文温拿出舆图仔细看了起来,越看越郁闷,除非陈军策应隋军的动作主动进攻,否则基本看不出大战起时有他参战的可能。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山南周军兵败如山倒,要他去救火。
这种机会他宁愿没有,真要到那时,距离他们父子三人完蛋也就不远了。
若战事不利,荆襄之地大半丢失,拉锯战持续大半年甚至一年多,土地荒废百姓流离失所,即便最后把隋军打退,农田颗粒无收,饥荒随后爆发,山南元气大伤,往后只能苟延残喘。
这还得宇文温的黄州军救火成功,若是救不了火,山南被隋军攻下,他们父子三人带着家眷逃到邺城当寓公,在尉迟氏屋檐下作低头客。
没兵没权没地盘,一旦时局有变跑都没地方跑,除了引颈受戮没别的下场。
山南沦陷他们父子三人若逃不掉,肯定会被斩首,首级拿到长安城示众,儿子被杀光,女眷没为奴婢被老男人骑,全剧终。
想事情要用脑,用脑就要耗氧,宇文温睡眠本就不足,所以脑袋有些缺氧,难免开始胡思乱想,天马行空,四处联想。
你们在那里砍人砍得脑子都出来了,反倒让我在江边钓鱼看风景?有没有搞错?
细细的看着舆图,宇文温决定“找项目”,他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兵不是当仪仗队用的,没有动兵的理由不是问题,正所谓“有条件也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比如为了庆祝秋收,在周陈边境搞个演习什么的,然后某个士兵不小心走失,那么我到附近的陈国城池里搜查失踪士兵,不是很合情合理的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