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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章 图书馆

    州学,图书馆,孔颖达看着借阅处后面一排排望不到头的书架,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这么多的书,肯定是花费许多人力物力才收集来的。

    每个书架都有一人向上伸手那么高,密密麻麻摆着书籍,而那些书和孔颖达所熟知的书有些不一样,他自幼读书,所看的书都是一卷卷的,可如今看到的书,果然是“一本本”。

    “郎君要查什么书?”

    “呃,在下先看看书单...”

    面对借阅处“借书员”的询问,孔颖达有些讷讷,他今日来的主要目的不是看书,而是要看看萧瑀称赞有加的图书馆是何模样。

    如今看来果然实力雄厚,孔颖达觉得书架上的书若都是真的,那这图书馆的藏书量可真是不简单,而要看书的话,手续也有些特别:统一在借阅处办理。

    借阅处是一个长条柜台,里面坐着十余名身着统一服色的男子,是为“借书员”,胸前还有标牌,上面写着名讳。

    想要借书的人,可以拿到一本书单,上面写着这个分馆内所有藏书的目录,当然为了方便访客查阅,借阅处对面墙上还有布告栏,贴着字体硕大的书单方便众人查看。

    确定下来之后,把相关书名、卷数告诉借书员,片刻后便有人从书架上把那本书拿来,花费时间并不长。

    书只能到一旁的阅览室看,想要外借书籍的话要办借书卡,还得是州学学生方可,而黄州州学图书馆,共有四个借阅处,对应书籍分为“经、史、子、集”。

    每个借阅处收藏的都是相关名目下的书籍,想要阅读的人得到相应借阅处办理“手续”。

    经部,收录经书及相关著作,包括易类、书类、诗类、礼类、春秋类、孝经类、五经总义类、四书类、乐类、小学类等。

    史部,收录史书,包括正史类、纪事本末类、杂史类、别史类、地理类、职官类、政书类、目录类、史评类等,其中正史又有《史记》、《汉书》、《后汉书》等纪传体史书。

    子部,收录诸子百家著作和类书,包括儒家类、兵家类、法家类、农家类、医家类、天文算法类、术数类、艺术类、谱录类、杂家类等。

    集部,收录诗文词总集和专集等,包括楚辞、别集、总集、诗文评等。

    孔颖达如今是在“经部”的借阅处,仔细的看着书单,发现种类十分齐全,自幼熟读的相关书籍全部都有,足可以和许多世家大族的藏书相媲美。

    虽然借阅处有十几个借书员,可同时接待相同的访客,但如今柜台前均已排满人,孔颖达身后等待借书的人也渐渐增多,虽然没人抱怨但他不敢耽搁太久。

    “劳驾,论语·公冶长第五。”

    借书员口中重复了一边以做确认,然后拿出一对木牌,分一块给孔颖达拿着:“郎君请到那边柜台等候。”

    书很快便拿来,那名借书员将书交给孔颖达时低声交代着:“郎君请到阅览室看书,离开时须得将书归还,切记莫要喧哗,如有需求或疑问,那里有书僮可帮忙解决。”

    孔颖达点点头拿着书向里走,转入隔壁阅览室,却见里面几乎已是座无虚席,服饰、年龄各异的男子,个个都伏案看书,偌大的阅览室里除了翻书声,几乎没有别的声音。

    正张望寻找空位之际,有一名年轻人上前,引导着孔颖达来到一处空位坐下,一案一席,书案上摆着牌子,上书“丁字,巳午”。

    “郎君请记住这个书案号,以免更衣回来之后找不到位置。”

    孔颖达低声道谢,待得那人轻轻离开后,他抬头四顾,发现阅览室有身着同样服色的年轻人,静静坐在墙边的胡床上,想来就是方才借书员所说“书僮”。

    现在是上午,阅览室采光很好,各个位置的光亮都不错,而房间当中立着几个奇怪的小柱子,末端有琉璃盏,却不知是何用途,孔颖达琢磨着莫非就是萧瑀口中所说的“长明灯”。

    ‘想来是要到夜晚时才点灯吧,那柱子末端的琉璃盏,莫非是放灯油的?’

    孔颖达如是想,随即翻开手中的那本书,《论语》对于他这个先师后人来说再熟悉不过,《公冶长第五》也不知看了多少遍,他之所以看,是要看看书的质量如何。

    这种线装本的书,所称“书籍”上有书名,还有卷名,一眼看去真是一目了然,只是孔颖达觉得既然是“本”,上面又写着“卷”,看起来有些别扭。

    但这种形式的书,确实翻阅起来方便许多,书的封面上写有书名及卷名,然后从右往左翻开,行文从上到下,从右往左,没什么别扭的地方。

    关键是每一张书页正反两面都有内容,而纸张的质量不错,上面的字迹清晰,正反两面内容的字迹不会在另一面看到,这样一来,一本书的内容就有很多。

    细细的看了一遍,孔颖达发现该书没有错漏之处,错字别字也没有,也就是说书真是不错。

    让他感兴趣的是书的每一页的页脚都标有页码,而所谓的“页眉”处则有一小行字“正统五年出版”。

    如今是周国的正统六年,也就是说这本书是去年出的,但孔颖达关注的其中两个字代表的意义:这本书不是手抄本,是“出版”的。

    何为出版?

    孔颖达百思不得其解,翻着书,想起前面有“前言”,随即再次翻到前面仔细看着,前言主要说明本书基本内容、编著意图、成书过程,

    “校书,吴兴章华...求学社正统五年七月出版...”

    求学社,出版,这两个词引起孔颖达的注意,他知道这书肯定是一个叫做“求学社”的书肆“出版”的,所以想要解惑,就得找到这个求学社。

    然后他又发现一行小字:求学社,黄州西阳城,南城东端,书肆街南侧贰拾叁号。

    ‘地址都有了?这样都行?!’

    孔颖达只觉得无法用语言描述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他从未见过书中会有如此明目张胆的“广而告之”,但也正是如此,他的好奇心愈发不能遏制。

    “求学社,我定要一探究竟!”(未完待续。)

第八章 书肆

    书肆街,很直白的名字,因为这一条街的两边店铺,真的就只有书肆而已,孔颖达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不敢置信。

    山南黄州,并不是什么文风昌盛的地方,也不是世家大族聚集之地,更不是什么名城,会有诸多学子士人聚集,为何书肆会如此兴旺?

    “光想没用,不如一探究竟罢。”

    同行的萧瑀知道孔颖达的疑问,他初次来到西阳城的这书肆街,也是觉得奇怪,西阳城不是江陵等名城,更谈不上文风昌盛,却有如此兴旺的书籍买卖。

    书肆门口不光人多,车也多,一箱箱书装车被拉走,然后又有空车驶来停下,继续装书、拉走,

    “两位郎君是要买书么?”

    “呃,看看,看看。”

    “里边请,老李,有客到!”

    “啊,店家,我等只是随便看看。”

    孔颖达没见过如此热情的书商,他今日没打算买书,所以担心店家空欢喜一场,奈何对方毫不在意,热情的拉了他进去“随意看看”。

    这一看就不得了,孔颖达坐在临街座位,看着书单上密密麻麻的书名,惊疑不定的看着萧瑀:“这...当真有如此多书籍?”

    “孔兄可以问店家嘛,这书肆又不是小弟开的。”

    “就怕...开了口,就得要定金啊...”

    “那不用,西阳城书肆里大都是现货,列在书单上的书,即便现在拿不到,只要数量不是太过,三日内必定能交货,若是你不要这书,书肆很快也能卖掉,所以不用定金。”

    “这么好卖?这些书别处也有售吧,何苦...当然,这种线装书确实别出心裁。”

    “孔兄,方才小弟已经说过了,列在书单上的书,即便现在拿不到,无论数量多少,三日内必定能交货。”萧瑀又强调了一遍。

    “你是说‘出版’?”

    “这位郎君说得及是!”伙计笑眯眯的走上前来,“本店的优势,一是量大,二是价廉。”

    孔颖达本想问问价廉到何种地步,但毕竟面皮薄,做不出不买光问价的事情,见着书肆里许多人正和伙计们讨价还价,他尴尬的拱拱手。

    “多谢店家,我等真的只是来看看。”

    “无妨,郎君若有意,随时来小店看看。”

    孔颖达扯着萧瑀离开,见着一路上鳞次栉比的书肆,他决定直接到“求学社”一探究竟,他不太懂“书肆街第贰拾叁号”是什么意思,但求学社却很容易找,因为萧瑀知道在哪里。

    “原来萧兄知道求学社,何不早说?”

    “孔兄又没问,小弟还当孔兄是来逛书肆的。”

    萧瑀说的很有道理,孔颖达竟无言以对,他今日出来碰见萧瑀时,确实只说是到书肆街走走。

    求学社伙计和前一家书肆般热情,搞得面皮薄的孔颖达不知如何开口,问到底何为“出版”,伙计阅人无数,见着这位年轻郎君支支吾吾的,心里已明白大半。

    “这位郎君是慕名而来的吧?”

    “啊,是的,在下初到西阳,听说求学社...出版书籍,所以前来看看,请问何为出版?”

    伙计心知又是位前来一探何为“出版”的读书人,每日里他都要回答同样的问题,所以要说什么做什么信手拈来,只是另一位年轻人似乎有些面熟,但一时间想不出在哪见过。

    “好教郎君晓得,所谓出版,即是雕版印刷术,和手抄有区别。”

    “雕版印刷术?雕版...印...刷...”

    “正是,小的就这么一演示,郎君就这么一看。”

    伙计从柜台拿来一块木板、刷子、墨还有一张纸,孔颖达拿过那块木板,只见其上刻着一个个文字,确切的说,是一个个反体字。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是还差那么一点点就抓到要点,却见那伙计将刷子蘸上墨汁,在木板上刷了几遍,然后将那张白纸盖了上去。

    又用一张干净的刷子在白纸背面刷了几遍,随后将白纸揭下来,却见白纸上印着许多字迹。

    “郎君请看,此即为印刷术。”

    “原来如此!和拓印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孔颖达拍案叫绝,伙计这一番演示,让他直截了当的明白,什么叫“印”,什么叫“刷”,而“出版”是为何物也呼之欲出。

    “多谢了,只是...只是这般演示,岂不是把贵店的...机密泄露了?”

    “这位郎君多虑了,雕版印刷之术,各家书肆均已掌握,防是防不住的。”那伙计丝毫不在意,“实不相瞒,建康那边,已经有书肆开始如此印刷书籍了,可书商们依旧来西阳购书。”

    “此是何故?”孔颖达话说出口,觉得有些失礼,想必这就是书肆盈利的秘密,他这样问就有些不妥了。

    “郎君,本店,以及西阳其他书肆,之所以有如此多书商来购书,一是量大,而是价廉,书商从西阳购书运到建康,售价依旧比建康书肆的书便宜许多。”

    孔颖达闻言十分惊讶,他家境尚可所以不缺书,但他知道对于贫寒的学子来说,一本书意味着什么,手抄本的价格,可不是他们能买得起的。

    如果书真的很便宜,那么,那么有多少人就可以...

    他没有冒昧的问为何西阳的书能如此价廉,拱了拱手对伙计的演示表示感谢,这几****一直为“出版”的问题辗转反侧,如今终于得到答案,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既然来了,人家又如此热情,孔颖达觉得不买些书说不过去,拿来书单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书名密密麻麻,比前一家明显多了许多。

    “这书单上的书,都有么?”

    “大部分都无现货,郎君若要购书,定了书单之后还得等上两日。”

    “此为何故?”

    “存货已售空,今日交的书,是两日前客商定下的。”

    “这么好卖!”

    “是的,本店每日装订好的书籍,次日便装箱外运,当然,若是郎君等不得,别家书肆也是有的。”

    “那么这全套的《华林遍略》...”

    “《华林遍略》今日已无现货,郎君若要,只要不超过十套,五日后定能交付。”

    “五日就行了?全套可是数百卷...本啊!”孔颖达已经掩饰不住内心的震惊,这样的“出版”速度,简直是匪夷所思。

    “郎君,本店主打《华林遍略》,如今以后许多套在装订之中,并且印刷速度是别店比不了的,毕竟要有全套雕版,那可是数以万计。”

    孔颖达嘴巴一张一合,不知该说什么,萧瑀却是一副“我早知道你会这副表情”的模样。

    “这位郎君,听口音似乎是北方人士?”

    伙计每日接待南来北往的客商,分辨口音的本事可不小。

    “在下确系北人。”

    “不知郎君买的书籍是否要送回家乡?若如此可不必如此麻烦,本店本月在邺城的分店已开张,郎君的亲友可到邺城看看。”

    “贵店也在邺城印书?”

    “是也不是,一般的书是在邺城印,但《华林遍略》等书是在西阳印好,运到邺城分店出售,当然分店也接受预定书籍。”

    听到这里,孔颖达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写信,让父亲和亲友们赶紧派人到邺城看看,他在书单上选了几本书,正要交钱,却见门口数人走了进来。

    萧瑀见了来人,赶紧行礼:“阿舅...姊夫!”(未完待续。)

第九章 印刷术

    孔颖达听得萧瑀这么一说,随即转身看去,却见进来的人之中,当先一位是个年轻人,身着便服却器宇轩昂,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身边是一个中年人,后边跟着的应该都是随从。

    “是新安啊,和同学来看书么?”

    那年轻人问道,孔颖达知道萧瑀是来黄州求学的梁国新安王,猜想此人应该是萧瑀的姊夫、黄州总管宇文温,而那中年人应该是萧瑀的舅舅。

    “是的姊夫,我在和同学看书单。”

    萧瑀赶紧向姊夫介绍了自己的州学同学孔颖达,他们算是一见如故,萧瑀很佩服孔颖达的学识。

    “草民信都孔颖达,见过邾国公。”孔颖达是平民,对方是黄州总管,但如今不是官方场合,所以称呼爵位,

    “本公听新安说起过,孔郎君不畏艰险千里跋涉来黄州求学,真是让人佩服。”

    宇文温说的不是客套话,这年头长途跋涉可是要冒着一定生命危险的,商队还要好些,如果是势单力孤的寻常旅客很容易就人间蒸发了。

    交谈几句,宇文温大手一挥,交代书肆掌柜今日给孔郎君八折优惠,作为求学社的幕后东家,如今财源广进所以心情不错。

    孔颖达,未来学霸中的学霸,如今还是一位求学的少年,宇文温前几日不光听萧瑀提起,还听另一人提起过。

    孔郎君入了黄州州学,求学于州博士刘焯,这位学霸中的学霸照例来了个下马威,他不觉得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有资格和他论学,结果一番“pk”下来刘焯大吃一惊。

    此子非同小可!

    这是刘焯和宇文温说的原话,当然宇文温也深表同感,历史上的孔颖达就是刘焯的学生,刚开始为刘焯轻视,后来见孔颖达答难问对,能发人之所未发,方才刮目相看。

    转到书肆后院,库房里人声鼎沸,一箱箱书籍正通过后门外搬,见着买卖如此红火,宇文温点点头,和张轲来到侧房。

    房内摆着一箱箱书籍,散发着书墨香气,几名男子见了宇文温便行礼说道:“国公,这是新印刷的全套《修文殿御览》,刘博士那里已校过两次。”

    “那就有劳张主编复校了。”

    宇文温笑着说道,见着张轲领人兴致勃勃的查阅箱中书籍,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我又开发出新产品了!’

    《修文殿御览》,是齐后主高纬时齐国官修的一部类书,共三百六十卷,五十五个部类,是以南朝梁编制的《华林遍略》为蓝本,大采特用。

    只是补充《华林遍略》里没收入的书籍,大多是北朝的文史,南方未见的书籍。

    此时的文学界,有“南学”、“北学”之分,宇文温把精通南、北学的刘焯招揽来,作为出版商,自然也要把南北的书籍都尽量弄全。

    对于读书人来说,家里有全套《华林遍略》,那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情,若是再有一套《修文殿御览》作为补充,那就齐活了!

    一如嚣张富二代泡妞至少要开把妹王,冷傲霸道总裁出行要坐劳斯莱斯,这年头饱读之士家里没有镇宅之书,士子们聚会说起来都没面子啊!

    宇文温今日是来看即将热卖的“产品”,而张轲则是来看书的,托了外甥女婿的福,他如今可以尽情看书了,一如久旱逢甘霖,张轲任求学社的主编,校书兼看书。

    “张主编莫急,这些书慢慢看,仔细看,确认无误之后,就可以出版了。”

    当然他还有另外一句话没说:‘那就可以大卖发财了!’

    。。。。。。

    西阳城一隅,一处大院内各种声音不绝于耳,这是求学社的印刷工坊,一张张白纸被印上各种内容,然后按页码打孔、装线成书。

    某间小院房内,宇文温和求学社社长章华交谈着,他俩面前,几个人正在摆弄着一块平板,上面码着许多方方正正的小铅块。

    小铅块的规格一致,只是其上刻着的阳文不同,当然这些阳文都是反体字,一如求学社展示给客人看的雕版一般。

    铅块排列完毕,一人拿来刷子蘸了墨往码有铅块的平板上刷,刷了几遍后将一张白纸覆盖上去,再用一块平整的木板压上,片刻后将木板拿开,揭下纸来用托盘送到宇文温和章华面前。

    “字迹清晰...国公,这墨水成功了!”

    “章社长,这得叫油墨,一般的墨水可沾不上铅活字。”

    “对对,叫油墨,叫油墨。”章华满心喜悦的说着,耗时许久的油墨终于调制成功,那么活字印刷就真的成为可能,这可比雕版印刷灵活许多。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这东风已起,章社长可要乘风破浪,字的使用率统计都出来了?”

    “统计出来了,根据使用频...率,分高,中,低以及罕见字四等,字表已经撰写完毕。”

    “很好,工坊那边已经备好铅料,不会耽搁太久的,这油墨配方已定型,再得月余其产量就上来了。”

    宇文温和章华交谈着,转到外边的制版工坊,两人依旧边走边谈,昔日郁郁不得志的章华,如今面色红润一如枯木再逢春。

    两年前他心灰意冷,称病辞去建康市令一职,后来想着“余郎君”所说,经学名家刘焯在江北周国巴州开学授业,纠结许久待得两国战事缓和,终于下决心动身前往西阳城。

    很容易就找到了刘焯,双方数番唇枪舌剑之后相谈甚欢,让章华觉得不虚此行,而更让他惊异的是,那个文采出众的余郎君余文,竟然是周国的巴州刺史、邾国公宇文温。

    面对此人的盛情邀请,章华一开始是拒绝的,他即便再落魄,也不会为敌国朝廷效力,然而宇文温邀请他做的事却出乎意料之外:到求学社当“社长”主持印书。

    看着那神奇的雕版印刷,章华意识到这会有效降低书籍的价格,天下无数苦寒之士,终于多了一分可能看得起书。

    章华出身农户,世代务农为生,知道贫寒人家求学有多难,若是能大量“出版”价格低廉的书籍,那可真是一件大大的善事。

    按着宇文温的说法,他若做了求学社的“社长”,算是做学问,不算是为敌国效力,充其量是以私人身份,做了书肆东家宇文温的校书,于大节无亏。

    “国公,既然要推行活字印刷,为何雕版还要继续用呢?”

    “雕版印刷,养活了西阳城里多少雕工?”

    章华闻言一愣,其实他想说雕版印刷、活字印刷往后也会让许多佣书人失业,不过宇文温向来说话只说一半,所以做侧耳倾听状。

    “雕版印刷,虽然比手抄要快上许多,但弊病不是没有...”

    宇文温开始“背书”,将他从那个时代所知道的雕版印刷术利弊娓娓道来:雕版印刷术,是在木板上雕刻反体字,然后刷墨往纸上一印,是为“印刷”。

    优点自然是速度,有了雕好的“版”,可以大批量、短时间内印刷许多书籍,这样可以极大地降低书籍价格,毕竟手抄书耗费的人工可不会少。

    缺点就出在“制版”上,雕版的原理简单来说,就是先在一张纸上用反体字写好内容,然后用浆糊贴在同样大小的平整木板上,由雕工对着内容雕刻。

    把字迹以外的木头削低,使得那些反体字变成阳文,这样“版”就算是制作完毕,而一本书所需的“版”可不少,所以耗时耗力。

    雕版印刷适合大批量印刷,若是小范围印刷书籍,制版的费用还不如雇人佣书来的便宜,而雕版为木质,其存放也是个问题。

    雕版要防火、防蛀、防潮,用久了还会变形,上面的木字会损坏,还得抠下来补上新的,综上所述,活字印刷的优点要好得多。

    活字制版正好避免了雕版的不足,只要事先准备好足够的单个活字,就可随时拼版,大大地加快了制版时间。

    活字版印完后,可以拆版,活字可重复使用,且活字比雕版占有的空间小,容易存储和保管。这样活字的优越性就表现出来了。

    但活字的材质是个问题,用泥来做容易损坏,还得烘烤加工,而金属材质如铅制成的活字就耐用得多,但问题随即而来:铅活字无法用一般的墨水。

    金属不易沾水,所以要想办法研制出金属也能沾的墨水,而如今求学社已经研制出来了,就是具有油性的墨水,简称油墨。

    但即便如此,活字印刷相比雕版印刷,在此时的条件下还有一个不足,这也是宇文温要解释的一个问题。

    “雕版印刷,雕工只要照着字迹来雕刻即可,他本人不必识字,而活字印刷,排版的工匠需要识字,还得认识反体字。”

    “也就是说,雕版印刷,制版时只需要一名会写反体字的人在纸上写好内容,而活字印刷,需要很多人识字,尤其是排版工。”

    章华点点头,宇文温说得有道理,识字确实是个问题,但他觉得以宇文温的人力资源,要为求学社配备识字的工匠也非难事,更何况实在不行可以教。

    “章社长所说也不是没道理,但本公还要考虑另外的因素。”

    “另外的因素?”

    “是的,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能让印刷业养活更多的人,何乐而不为?”

    宇文温说到这里又开始抛悬念。

    “章社长可知为何本公将雕版印刷之术传与他人,为何建康那边已有书商用雕版印刷,可价格却依然竞争不过西阳出版的书籍?”(未完待续。)

第十章 团伙

    宇文温所问,章华自然有答案,最直接的答案就是成本,求学社和西阳城其他书肆一样,有足够廉价的纸张,光是这一项就比其他地方强。

    陈国京师建康,普通白纸一百张大约是八十文钱,这还是商铺繁多相互竞价的京城,别处只有更贵,而在西阳,质量相比还要好些的纸,一百张的价格是六十文。

    这还是平均价格,章华知道宇文温也有造纸作坊,最低价格是一百张纸五十三文,这还是最普通的纸。

    西阳城那么多书肆,每日出版的书籍不计其数,累积下来的价格优势很明显,建康的书商来到西阳进货再回去贩卖,其售价比当地雕版印刷的同种书籍还要便宜。

    更别说黄州书肆的书都是“线装本”,比之前的一卷卷书要好存放,一本书里纸张双面都印有内容,同样内容的黄州书所需纸张将近少了一半。

    价格明显便宜些,纸张质量又不差,用线装订的书也比较牢靠,还有封皮防止磨损,简而言之就是很实惠。

    书又分简装本,精装本,家境窘迫的人可以买简装本,家境富裕的可以买精装本,无论哪种都很好卖,别的书肆不说,章华知道求学社的书刚做好一批就被一扫而空。

    纸价便宜,是因为造纸的成本低,黄州造纸作坊用的原料是竹,做出来的纸叫做竹纸,章华对竹纸不陌生,陈国江州一带就有竹纸作坊。

    但成本不算低,砍下来的竹子要在水中泡上超过百日是为“杀青”,杀青完毕之后才开始下一步处理,而黄州造纸作坊的工艺却很节约时间:用药物处理竹子,不需要泡那么久。

    用水力驱动的木槌打烂竹料,昼夜不停运转故而能省去许多人力,加上其他工艺的改良,用更低的成本造出质量更好的纸来。

    “纸是其一,还有其他因素,例如这雕版所用木板,就很有讲究。”

    宇文温补充着,章华只知道纸价,而作为“幕后大东家”,他可是知道全部的内幕,比如这木板,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木材有讲究,既要方便雕刻又要保证硬度,不能太容易损坏,木板的表面要平滑,当然若是数量少倒没关系,可关键是如何保证批量生产时的质量。

    宇文温的作坊制作木板,动用了水力驱动的木工车床,虽然和后世的同类相比十分简陋,但在这个时代就是利器:省时省力保证质量。

    大别山就在黄州总管府地界,所以不缺木材,而水力木工车床则不停地制作价廉物美的木板,供西阳城里各书肆使用,这也是成本之一。

    还有装订书籍的线,这东西看起来不值钱,可些许价格差一旦量大起来同样是成本,而水力驱动的纺线机制作的线,那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质量也不差,价格比同类手工纺出的线便宜四成。

    机械动力(水力)对人力,这就是优势。

    不光如此,还有集体优势,黄州的“出版业”是宇文温一手推动的,各家书肆分工协作,各自都有主打书籍,然后互通有无低价供应,这样进一步降低了成本。

    雕版印刷术,宇文温拿出来和其他几个东家共享,形成价格同盟,本着薄利多销的宗旨抢占市场,即便是别处有了雕版印刷,书籍的价格没有竞争力。

    用到处都是的竹子来造纸,日益兴旺的“出版业”带动了造纸业的兴旺,各家造纸作坊很快收回成本,也同样采用薄利多销的策略,同样降低了出版书籍的成本。

    “这不是一家书肆能够做到的,建康虽然书肆众多但群龙无首,没人有这种魄力和能力,组织大家降低成本和黄州的书肆竞争。”

    “成本放在哪里,与其辛辛苦苦花钱制版印书还卖不动,不如到黄州来进货回建康卖,即便是过了几手才拿到书,拿去卖都比自己印还便宜,你说还有哪个傻瓜会做?”

    “这就是国公所说规模效应...”

    章华能理解宇文温所说,他做过事务官知道许多民间事情,这种薄利多销的策略确实让别处的书商很头痛,难怪宇文温不对雕版印刷术保密,而其他书肆也不遮遮掩掩。

    你们知道了又如何?这就是阳谋!

    求学社的事务很多,章华很快告退忙碌起其他事情来,宇文温看着工匠们印刷,只觉得印的都是一张张钞票,当然这个时代是没有钞票的。

    纸,其价格在这个时代还不是很亲民,所以要发财就能从中找到巨大的商机,连带着出版书籍,如今已成为宇文温的又一财源。

    在路边摊买了几个炊饼,用一张纸包好回家吃...****吧你!竟然用比炊饼还贵的纸包东西,这不是糟蹋钱么!

    不要说有没有牛皮纸这种纸,这年头即便是上厕所都没有卫生纸用,因为纸不便宜经不起折腾,当然富贵人家用是用的起,绝大多数人可不会如此奢侈,大家用的是厕筹。

    厕筹又称厕简和搅屎棍,简单的说,就是大便后用来拭秽的木条或竹条。这种厕筹二十世纪还在许多农村使用着,更别说六世纪了。

    他刚来到这个时代时极度不适应,每次用那玩意时总觉得菊花一紧,就怕一不小心能唱菊花残,所以用纸包食物可想而知是如何的败家。

    由此可见纸不便宜,所以要降低书籍的成本,就得改良造纸术,长江两岸竹子多得是,而竹林的生长速度又很快,所以宇文温选择点亮“竹纸”这条科技树。

    结果点了几年才点亮,秘诀就是如何将竹料快速杀青,既节约时间又能很好的处理竹料,这药剂只有宇文温的作坊弄出来,然后敞开供应。

    配方自然是不能公开的,但要买也很便宜,所以造纸作坊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纸多了需要消耗,消耗的秘诀就是雕版印刷,历史上的雕版印刷就是在隋唐时期出现的,这个时候大约各地已经有了雏形,所以宇文温不打算保密。

    快速培育起一批书肆,连带着造纸作坊,大家一起抱团赚钱,用低价抢占市场,把有可能采用雕版印刷的各地书商掐死。

    迅速赚钱回笼成本,接下来就是纯赚,然后继续压价,让别处的书商们觉得“造不如买”,宇文温的构想就是如此,而实际情况至少现在就是如此。

    同样质量的书,黄州出版的书价格明显便宜;同样的价格,黄州出版的书质量更好;宇文温这几年四处收集书,所以书的种类相对齐全。

    这就是黄州书肆的本钱,所以各家书肆赚得盆满钵满。

    伐木制作木板、伐竹造纸、纺线、制墨、制版、印刷、装订书籍,一条龙产业链黄州都有了,雇佣了大批从业人员,规模化的效应就是成本大幅度降低,别处书肆有这种本事?

    单枪匹马的某地小书肆,要是打价格战绝对不行,比不上以求学社为首的犯罪团伙....的书肆团伙!!(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垄断

    求学社印刷工坊的库房内,宇文温正在巡视赚钱利器:雕版,一箱箱雕版整齐的码放在架子上,每个箱子外都贴着纸,挂着牌,标注着相应的信息。

    木质雕版保存很讲究,所以库房的规格也很高,是按着粮库规制修建的,在温度计和湿度计以及各项措施保证下,尽可能保持恒温恒湿。

    求学社的镇社之宝,是全套《华林遍略》的雕版,一式两套每套雕版数以万计,一套是出版用,一套是存档用,专门有个库房保存。

    还有其他许多凝聚了工匠心血的雕版,再过不久,还有全套《修文殿御览》雕版入库,这就是下金蛋的母鸡。

    雕版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宇文温组织人手攻关,用了半年时间才把《华林遍略》全套雕版制作完毕。

    印刷版的全套《华林遍略》比手抄本的成本便宜近半,价格优势明显导致供不应求。

    这还是宇文温要求薄利多销的结果,自从雕版制成以来,求学社的印刷工坊都没停过,工匠们分三班轮作不分昼夜印刷。

    制版虽然耗资巨大但回报更加大,不到半年时间《华林遍略》制版的花费悉数收回,如今售书的收入扣掉成本,月入千余贯不在话下。

    这还是初期,随着市场打开利润会越来越高。

    不光印刷书籍,他也办了造纸作坊,同样出售价美物廉的竹纸;处理竹料的药剂是个卖点,求学社用水力车床生产的雕版用木板也是商品,同样供应各家书肆。

    这都是钱,每月这样那样的利润加起来也有将近千贯,连带着求学社一起,相关产业月利润超过两千贯,以后还会更高。

    虽然比不过玻璃镜,但也是了不得的买卖,尤其是在实现初步的垄断情况下更是如此。

    以对书籍需求量极度旺盛的建康为例,黄州书肆出版的廉价书籍,在西阳装船顺流而下抵达建康,省时省力,其运费很低,所以书籍的价格依旧很低,导致“印不如买”。

    山南各州郡自不必说,陆路运费不高,和长江中下游流域的书籍市场一样,已经被黄州出版的书占领。

    长江流域可以借着地利和水力降低运费,但千里之外的京师邺城就不一样,运费可不低,但即便如此,在邺城出售的黄州书,价格也没比本地书肆开始出现的雕版书贵多少。

    价格差不多那就看质量,黄州书用的竹纸质量不错,书籍门类又多又全,西阳城各家书肆已经抱团在邺城一起开分店,常用书籍种类尽可能的齐全,让许多读书人趋之若鹜。

    趋之若鹜的成语在这个时代还没出现,但宇文温用其形容那场面并不过分,按着飞鸽传书中的内容所说,开业不久各家分店存书几乎是被抢购一空,订单纷至沓来。

    驿使从邺城赶来山南黄州最快也得十几日,可宇文温的飞鸽传书只需要一日,精选的信鸽品种如今发挥了巨大的威力,让求学社的消失十分灵通。

    昨日在河北邺城下的订单,今日在山南西阳城的求学社便得到具体内容,加班加点出版装订,随后打包装车运往河北,从下单至邺城分店到货,不超过四十日。

    这是宇文温的独家商业机密,所以求学社作为黄州书肆团伙的“带头大哥”,生意要好过黄州其他书肆。

    为了最大化降低运费,黄州书肆东家们合作组建一支庞大的商队,分成数只小队,不停地往返于邺城和西阳之间,将各家书肆的“货物”运往遥远的北方。

    多番努力下,黄州书肆初步实现了雕版印刷的行业垄断,当然这靠的还是物廉价美,而随着活字印刷的应用,求学社的利润还有很大增长空间。

    等雕版印刷普及,“利润增长点”就在活字印刷上,这门技术算是黑科技,但原理很简单,很容易被人照猫画虎,但宇文温不怕,因为“核心科技”掌握在他手上。

    金属活字如铅活字等,需要油性墨才能发挥功效,平日里写毛笔字的水性墨不行,而如何调制油性墨,只有宇文温独一家知道。

    别家当然可以试制,但绝不是那么好试的,瞎猫碰死老鼠的试法,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试出来,因为用到的主要成分之一,是蓖麻油。

    蓖麻不是中原原产作物,宇文温大费周章从番商那里买回种子,买了许多假种子后,好不容易买到真货,然后开始种植。

    这年头中原也许有蓖麻,但不会很常见,更别说山南州郡了。

    宇文温在某地大规模种植的蓖麻,是制作油墨的强力保证,别家绝对做不到,而即便弄到了蓖麻或蓖麻油,缺了另外几样“添加剂”,同样做不出来。

    没有了油墨,金属活字印刷就中看不中用,除非用非金属活字,如泥活字、木活字等,但那样的成本可没有竞争力。

    用铅来制作活字,量大管够,宇文温调集了许多铅料,要把《华林遍略》和《修文殿预览》码出铅字雕版,然后疯狂加印,如此一来成本还能大降。

    改良的造纸术(竹纸),新颖的印刷术,规模化的产业链,为的就是尽一切可能降低成本、提高质量,形成真正的垄断。

    而书籍市场的垄断,一是为了发财,宇文温联合十几个“小伙伴”创下的产业链,已经变成下金蛋的鸡,而他们的垄断,则是为了打破另外的一个垄断。

    无论是活字印刷还是雕版印刷,都能让书籍价格明显降低,天下各地贫寒的学子也能买得起书,交得起束修(学费),那么知识的普及也是指日可待。

    经学传家的时代,也是知识垄断的时代,世家累世为官,最初靠的就是对知识的垄断,最后演变为九品中正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如果知识迅速大范围传播,再想用知识作为限入的门槛已不可能,而大幅度降低学习成本就是其中关键,廉价的书籍、文具,到处都有的官学、私学,可以让更多的人学习经史子集。

    瓜熟蒂落之际,九品中正制就要面临一个强劲的对手,新的时代就要来临了。(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商机

    求学社印刷工坊侧门,数辆四轮马车一字排开依次卸货,一箱箱白纸被扛进工坊侧院,抽检合格之后还没来得及入库房,便直接抬进印刷的大院里去了。

    押车的田宗源看着自己作坊里出产的白纸,连库房都没得进去就被拿去印书,笑眯眯的对身边一人说道:“老张,贵社生意红火啊。”

    “哪家书肆生意不红火。”那人笑了笑,“老田,你那作坊不是要扩产么?怎么运来的纸张还是没见多几箱?”

    “快了快了,月底运转,下月就能出纸了。”

    “老田,邺城分店那边催得急,你的纸可要跟上,但无论如何都得保证质量,不然我很为难呐。”

    “肯定没问题!放心的用!”

    田宗源胸膛拍得啪啪响,昔日的养鸭场东家,如今又多了造纸作坊,每日不停地忙,而进账也是日渐增多,不光他,田氏族人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忙归忙,供货可马虎不得,尤其求学社是他们的大主顾,不能有一丝懈怠,更别说这是那一位的产业了。

    卸货完毕交接清楚之后,田宗源走出侧门,自家的马车已经让过一边,另一家造纸作坊的运货马车接上来继续卸货,他和对方押车的掌柜拱了拱手,随即走向自己的马车。

    按说同行是冤家,奈何现在大家没空斗,都忙着扩大纸张产量,供应愈发旺盛的各家书肆,赚钱都来不及,哪里有心情互相拆台。

    更何况那位三令五申,不许互相折腾:大家都是自己人,有钱一起赚嘛!

    “东家,是去五味斋么?”

    “对,赶快,不要误了时间。”

    田宗源催促着,瞥了一眼求学社正门挂着的那个挂钟。

    这玩意可以看时间,而且是奇怪的“二十四小时”,刚出来的时候田宗源觉得没什么用,但很快就不得不用,因为“时间要到了”。

    求学社对纸张供货的要求很严,其中一条就是要守时,限定于某日某时之前要交货,时间一到货没到就算违约,要扣“违约金”,其他书肆随后也如此要求。

    好嘛,遵守约定理所当然,书肆没日没夜的出书确实不能断纸,所以包括田宗源在内的造纸作坊东家都随了大流,可问题随后而来。

    自古以来一天就是十二时辰,二十四小时是什么玩意?看不懂啊!

    看不懂就学,否则人家明目张胆说你“迟到”了怎么办,当然也不会有哪家书肆如此不地道,所以怎么看“时间”,大家很快就学会了。

    然后渐渐成了习惯。

    送纸就不说了,送鸡鸭鹅毛去军器监要守时,吏员们不是成日都有空等着,所以要约定“时间”,指定的时间一过,交不了货你自己善后。

    送鸡鸭鹅去虎林军营那边,也要守时,虽说不会“逾时不候”,但你就有得等了:因为下一拨供货的先卸货,你就守着几大车的鸡鸭鹅等着吧!

    大家都在忙着挣钱,没有谁那么无聊浪费光阴,几年下来许多买卖人都养成了守时的习惯,田宗源的造纸作坊也要求“守时”。

    按时上工,晚了就要扣工钱,按时放工,提前走也要扣工钱!

    一联系到钱,大家发现这时钟真是好玩意,精确到“分钟”,扣起钱来真是方便得很,家中买了时钟,作坊里也添了时钟,每日里时不时看一下现在是“几点钟”。

    相互间宴请也开始讲究“准时赴约”,该去的酒席可不能迟到了,如今田宗源就是赶着赴宴,衡州、南定州那边的大户派人过来,和他几个黄州本地人商讨合作事宜。

    造纸需要大量的竹子,这两个州也有大量的竹林,所以许多人要谈供货;有的心更大,要在其本地开造纸作坊,然后出售给黄州书肆。

    这两个州都有个特点:水运方便,一如黄州的巴水,南定州有赤亭水,向南流经衡州,从在黄州以西入长江,货船入了江可以顺江而下到西阳巴口。

    亦或是在入江口附近的三台河口入河,顺着三台河走水路入西阳北的大湖,直接抵达西阳城北码头卸货,反正都很方便,唯一要做的就是和西阳的本地商家合作,一起发财。

    无所谓同行是冤家,对方既然能大量提供竹料,田宗源求之不得,而说到开造纸作坊,可不是想赚钱就赚钱的,因为要压低成本,就得有那种药剂来给竹料“杀青”。

    那玩意可只有那位手中才有,当然如果对方诚意足,田宗源也可以在那位手下的王掌柜面前帮忙说说话,或是帮忙往王掌柜那里引荐引荐,这些都有的谈,所以商机无限。

    谈事情当然是要边吃边谈,所以田宗源今日去的是老地方五味斋。

    数年下来,西阳城变化很大,人多了许多,而酒肆也多了许多,如今的西阳城里,五味斋已经不是一枝独大,甚至真要排个座次,头名还排不上。

    但五味斋的地位却无人可以撼动,且不说这是那一位的产业,光是那层出不穷的特色菜,也吸引了足够多的饕鬄们。

    这些特色菜,烹饪之法大部分都不保密,可别家就是做不出那独特的风味,当然也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借此开个小酒肆赚钱的。

    另一个别家学不到的是葡萄酒,邾国公的庄园里种着许多葡萄,然后自己酿酒,酿出的葡萄酒风味不错广受好评,奈何独独五味斋才有。

    一想起那杯中佳酿,田宗源不由得口舌生津,只是一想到那觥筹交错的场景,不由得唉声叹气:他的儿子不够用,只能自己四处奔波。

    大郎帮着管养鸭场,二郎跟着少宗主田益龙投了军,如今混得也不错,三郎忙着城里的店面走不开,所以应酬什么的只能他这个当爹的亲自出马。

    那么多赚钱的商机摆在面前,伸手就能拿到钱,结果自己人手却不够了,这要有多痛苦啊!

    乘车来到五味斋,抬头看了看挂在显眼处的挂钟,时间刚好还差五分钟,田宗源熟门熟路的来到雅间,门一开却见里面几乎座无虚席。

    “哟,是田东家来了!”

    “来来来,我来向大家介绍,这位田东家,是黄州田氏田宗主的亲弟...”(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商机(续)

    五味斋,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某雅间内,王越正在宴请老熟人、陈国客商吴忻,在座还有其他几位陈国客商,大家往来数年,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

    吴忻几位已经成了西阳城的常客,亲眼目睹着这座城池的巨大变化,从当年户数也就五千余的小城,一举变成如今户数过万五的大城。

    人多了两倍,城池面积也扩大了两倍,尤其是东市的热闹程度,已经逼近建康的西市了。

    “大家不急着回去吧?在西阳多住一日,好好缓缓。”

    “多谢王兄好意,我等多待一日,建康的东家心中可就多一分焦虑。”吴忻笑道,他们和王越已是称兄道弟了,“西阳的货物如此紧俏,多盘桓一日就少赚几贯呐。”

    “钱是赚不完的,诸位下的订单,王某定会按时交付,只是先前所说那些书籍,可真是要略微延后,黄州的纸张供应不过来了,毕竟别处的需求量也不少。”

    “无论如何,那《修文殿御览》一定要有,实在不行,别的书都可以延后。”吴忻说到这里,也不顾忌什么,“建康那边可是等得急。”

    “诸位请放心,求学社已经定版,不会拖太久的。”

    都是熟人,该说的提一下即可,作为陈国客商,吴忻等人冒险穿越周、隋两国对峙江面,靠的是早先搭上的线,这条线如今的商机越来越多。

    当年,吴忻来西阳就是奔着价值不菲的琉璃镜,还有琉璃首饰、制品,如今争购琉璃镜的商家越来越多,有些僧多粥少,但却有其他赚钱的货物。

    书籍是其一,其二就是布匹,吴忻等人此行除了来取订购的琉璃镜、书籍,还有一个就是买布,有多少都买,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充足的财物。

    建康的布价,最普通的粗布大约一百钱一匹,而在西阳,质量略好一些的粗布,价格平均是八十五文一匹,当然光价廉还不够,关键是物美。

    不说粗布,就说已经染色的布匹,同样价格的黄州染色布,比建康城里的染色布要耐洗,加上运费低,运到建康的黄州布每匹售价也就百文。

    再往上一等,那些印着各色图案的布匹,且不说图案繁多,光是和同价格的布匹相比,还是黄州布耐洗些,相对而言不容易掉色,能多穿几次。

    这就够了,一如黄州出版的书,黄州布物美价廉,在建康很好卖,从黄州西阳城装船,顺流而下省时省力,不说建康,在沿江的城池售卖都不愁销路。

    黄州布的成本为何能做到这么低?布坊用了什么染色技艺,能把染色布弄得如此耐洗?吴忻一直想弄清楚,但也知道不可能。

    大概能摸出头绪,因为黄州的纺织作坊都在三台河边,想必是用了水力,那些鳞次栉比的水车就是证据,可内里乾坤如何,那就不知道了。

    各家布坊的护院,把自家大院围得滴水不漏,唯一能探听到的零星片语,就是他们用了纺织机,这东西是用水力驱动的。

    关键就在这水力驱动的纺织机,这玩意长什么模样?结构如何?

    然而知道的人不会说,不知道的人想破头都想不出来,不是没有人去刺探消息,然后都无一例外的消失,再没有音信。

    吴忻没有打过这种主意,因为他知道这水力纺织机和那位有关系,所以绝不可能为了些许小利,得罪了那位大金主。

    手下强兵猛将能打,一堆产业个个都能赚钱,即是周国山南道大行台次子,又是黄州总管,有兵有权又有钱,粮食也不缺,还扼守长江航道,谁吃饱撑了敢招惹那位!

    陈国这边,能搭上这条线的人屈指可数,如今个个都发了大财,没有谁和钱过不去,吴忻不会,他几个背后的东家们也不会。

    不光如此,还要更进一步!

    。。。。。。

    阳光下的西阳城,某僻静小院,身着便服的宇文温,鬼鬼祟祟闪进院内,留下几人在外把风,这是他不可名状的小院,专门用来金屋藏...客人,那些见不得光的客人。

    养外室什么的喜闻乐见之事,宇文温是不会做的,也不屑于做,陪着家里三位天仙般的妻妾都嫌时间不够,他才不会偷腥。

    院内正房内,一名男子正静静坐着看书,听得门外轻声说道“郎主,来了”,他赶紧起身,房门打开,见着宇文温进来之后,笑着说道:“余郎君,别来无恙?”

    “孔先生,余某俗事缠身,久等了,恕罪恕罪。”

    “久闻余郎君治理州郡颇有成效,孔某今日在西阳城走了一遍,果然是名不虚传呐!”

    “孔先生过誉了,不远千里溯江而上来到西阳,余某招待不周,恕罪。”

    “余郎君过谦了,能得余郎君招见,是孔某的荣幸。”

    一番肉麻至极的相互吹捧之后,“余郎君”宇文温和“孔先生”孔范,坐在案前开始谈起正事。

    换句话说,周国黄州总管宇文温,陈国都官尚书孔范,如今正相谈甚欢,不顾两国交战互骂“北虏”“岛夷”的现实,“卑鄙无耻”的私下勾结,欲行那不轨之事。

    南朝尚书为何来到敌国,年轻郎君为何密会中年男子,周、陈两国边防为何如同虚设,西阳城内为何频繁有陈国客商出没,是疯狂的逐利还是龌龊的卖国,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敬请关注今日下午四点整,西阳城精彩大戏:某某某的不归路。

    “孔先生,这次合作,余某没问题,当然细节要详谈。”

    “郎君此言当真?!”

    孔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不枉他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千里迢迢跑来上游的西阳城和“余郎君”宇文温接头,这位手上的货,无论是什么都值钱得紧。

    “余某可不敢戏弄孔先生。”

    宇文温笑着说道,两人如今以平民身份交谈,是以那年在建康碰面时的称呼来称呼对方。

    他如今作为黄州商团的“带头大哥”,要和历史有名的陈国奸臣孔范勾结,为黄州商团的前途,走陈国高官路线,一起发大财。

    ‘如果我是皇帝,你是臣子,老子就发配你去天涯海角,后半生就在那里烤鱿鱼!’

    宇文温心中如是想,不过奸臣什么的,反正不是周国的奸臣,所以宇文温没有丝毫恶感,再说是对方主动贴上来的,他求之不得。

    狼狈为奸什么的,我最拿手了!(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狼狈为奸

    乔装打扮,不远千里来到敌国黄州西阳城的孔范,是陈国皇帝陈叔宝的幸臣,官至都官尚书,在朝中也是大员,如今却和祸害陈国的黄州总管宇文温谈笑风生,若有知情人见着,当真会让其错愕。

    自从宇文温就任巴州刺史,开始出售琉璃镜以来,陈国方面能搭上这座金山的商人屈指可数,毕竟两国敌对,能平安往返周、陈边界的人,没有实力强劲的东家可不行。

    入价五千余贯的琉璃镜,在建康一转手就是万贯,百分百的利润让许多人眼都红了,奈何宇文温有兵,没人敢抢。

    那个不知道好歹的始兴王倒是敢动手,然后下场大家都看到了,什么决战西阳之巅,什么三分真龙气,什么独脚铜人,死了就是死了!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但能和宇文温搭上线,安心做买卖赚钱的人很少,而孔范手下的掌柜就是其中之一,买卖做了数年,孔范凭此发了大财。

    奈何家大业大开销大,为了讨好皇帝,为了讨好皇帝的宠妃,为了讨好皇帝身边的近侍,孔范花出去的钱也如同流水般,愈发离不开琉璃镜买卖带来的利润。

    不光如此,巴州(现已改名黄州)出产的值钱货多了起来,书籍、布帛,光这两样也是来钱快,虽然不可能比得上琉璃镜,但薄利多销,运到建康出售那就是钱。

    唯一的问题是这是和敌国通商,如果搞不定边将这买卖就没办法做,毕竟琉璃镜可以随身携带,而一支船队就没那么好糊弄,但这难不住孔范,作为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他有很多办法让陈国边将闭嘴。

    有权不用就是浪费,他能组织船队冒险和周国做生意,那就要好好利用这个资源,尽可能的利润最大化。

    以权压人的同时还得给好处,边将放行按次算,船队有二十艘船是一次,两艘船也是一次,所以为了对得起买路钱,船队规模不能小,所以进货量要大。

    可万一卖家不卖这么多货给你,那该怎么办?

    孔范可以搞定陈国边将,可周国那边就不行,周军如今夺了郢州,掐断长江航线,陈国江州以西,就是周国蕲州地界。

    蕲口周国水军营寨戒备森严,往上游还有西塞山水寨、伍洲戍水寨,陈国官军都不敢硬闯,商人更是别想,要想一路顺风,问题还是出在宇文温身上。

    得这位首肯才行啊!

    黄州总管,使持节都督黄、衡、蕲、罗等八州二十防诸军事;琉璃镜唯一卖家,黄州书肆、布坊幕后大东家,行不行,就在他一句话之间。

    如何与这位谈?那几位掌柜是不行的,没有资格,最多传个话,最后还得有分量的人去面谈,这只有幕后的东家们有资格,而这些人之中,孔范义不容辞。

    风险很大,其一,万一宇文温翻脸,捉了去游街示众,或者趁机要挟,做一些不是很对得起朝廷的事,那该怎么办?

    其二,万一事泄,私通敌国做买卖的罪名可不得了。

    思来想去,孔范还是决定冒险,首先他觉得宇文温不会和钱过不去,最多要挟他合作,时不时透露建康方面的底细,也就是做耳目。

    这都无所谓了,陈官家自己都不把江山当一回事,这江山和他孔范又有何关系?

    为了争权夺势,孔范甚至和皇帝宠爱的孔贵妃结拜为兄妹,这个出身卑贱的女人,他都可以低声下气的求着结拜,和敌国官员勾结,又有什么不行的?

    至于事情泄露,不是不可能,但策划周密些,把行踪隐藏好,几率就小许多,如果事情能谈成,那么利润可就是大增了。

    更何况孔范在建康和宇文温还见过几次面!

    余文,宇文,孔范回过味时,余郎君已经去了巴州,等到后来他打点好关节,和宇文温这边联系好时,方才确定当年的余文就是宇文温。

    “余郎君,建康一别就是两年,当日余郎君酒后吟诗的风采,孔某还是历历在目啊。”

    “惭愧,余某那日酒后失言,让孔先生见笑了。”宇文温笑道,“不知关郎君近来可好?”

    “关郎君一如既往逍遥快活,自从收到余郎君的信,得知郎君要带着家人远走高飞归隐山林,颇为惆怅了几日,只是还时不时想念起。”

    “奈何,奈何...”宇文温倒是说了实话,奈何他是周国宗室,不可能去做陈国皇帝的臣子,更何况陈国已经日薄西山,迟早完。

    两人继续交谈,敲定些细节,首先,孔范这边不用也不许组织船队西进,一如其他陈国客商般,要在西阳买船装货再顺流而下。

    因为宇文温还要脸,不能一边严令将士严防死守江面,随后却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大规模船队从眼皮子底下经过,往上游而去。

    这也涉及到安全问题,他可不想哪天给陈军藏在船队里,如同三国吕蒙般来个白衣渡江,结果“大意失黄州”。

    原则决不许动摇,然后其他都好说,宇文温不会和钱过不去,给孔范这边的货,无论是书籍还是各种布匹,供货量都翻倍,琉璃镜给孔范及其几位“小伙伴”每月各增加两面的份额。

    周国境内,船队凭着路引可以一帆风顺顺流而下,念着孔范如此有诚意,亲自跑到西阳的份上,赠送四面琉璃镜当程仪。

    当然条件也是有的,然而第一条却出乎孔范的意料之外:在江南收集各类书籍,不光经史子集,佛经也要。

    世家大族,寺庙、还有台城里宫库的藏书,全都要,但不是据为己有的“要”,是让孔范借来抄一抄,手抄本交到宇文温这边,原书归还。

    当然是要出版赚钱,作为合作方,孔范也能有“分成”。

    这种事情对于孔范来说不算什么,他是皇帝宠臣,无论是从宫库里借还是向世家大族借都没什么难度,只是对宇文温如此在意书籍有些吃惊。

    其次,即是提供庇护,为宇文温的产业在建康开展买卖时提供必要的保护,说白了就是当靠山,这一点孔范也早有思想准备。

    买卖?谁知道你做的是真买卖还是假买卖,那店掌柜、伙计,搞不好还是细作,专门刺探各类事情也说不一定,不过孔范不在乎。

    这江山又不是他孔某人的!

    还有一些“深度合作”,等宇文温在建康那边的店面开张后,会和“笔友”孔范详谈。

    孔范冒着巨大风险到黄州西阳城跑了一趟,收获颇丰,而宇文温敲定了一大笔买卖,为他和小伙伴们开辟了市场,算是皆大欢喜。

    龌龊的交易,狼狈为奸的勾结,就在正统六年的春天达成了。

    安排好孔范回去的事宜,宇文温面露喜色悄悄地离开小院,他高兴的不光是别的买卖,此次交易,有一个细节对方可能没注意到,那就是船。

    从陈国来的商人,如今全都是在蕲口水寨前靠岸,将当做货款的铜钱、等价物在宇文温指定的地方清点,然后走陆路到西阳。

    进了货,只能是在西阳买船装舱,然后顺流而下回建康,所以黄州的造船业,可是兴旺得很!

    不光是运送书籍、布匹去下游,黄州本地对货船的需求量也很大,运送石料、竹料、木炭等各种原材料也需要货船。

    所以船场的数量和规模正在增加,船场东家数铜钱数得手抽筋。

    兴旺的贸易促进水运发展,需要许多的船,所以船场越来越多,有了足够的造船工匠,又不缺木材,待到时机成熟...

    想到这里,宇文温哼哼着一首诗:“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巴口

    巴口,船只如梭,自从宇文温就任巴州(现更名黄州)后,巴口越来越繁荣,作为黄州的重要港口,巴口早已从“津”升级为“港”。

    巴口东岸是巴东城,也是巴东郡郡治所在,这座当年的巴河城一如西阳城般,人口翻了两倍,城池扩大了一圈,城外港区的规模也逐步扩大。

    巴水由北向南汇入长江,入江口即为巴口,东岸为东港,毗邻巴东城,主要为水军的一处停泊地,大部分的造船/修船场在此。

    西岸为西港也是主港,平日所说巴口港即为此,大部分货船都在这里停泊、装卸货物,与二十多里外的西阳城有官道连接,城内商家的大宗货物买卖都是通过西港进行。

    随着城内买卖日渐兴旺,巴口港往来的船只越来越多,事情也越来越多,泊位紧张,库房紧张,在码头做苦力卸货的人越来越多,纷争也越来越多。

    西港某处大院房间内,巴东郡守许绍正召集相关人员“座谈”。

    “本官知道,港口寸土寸金,大家等着买卖上门养活手下一帮子人,一家老小都指着工钱买米做饭。”许绍看着众人说道,“但是!无论如何都得守规矩!”

    “什么是规矩?规矩就是法度!”

    “官府不管不顾直接定下规矩,怕是多有不公之处,想必大家心里也不服,可由着各位相互间拆台,这规矩也定不下来,所以今日由本官牵头,各位把规矩定下来!”

    许绍今日做的就是居中主持“座谈”,让相关人员把码头拉活的规矩订了,最近已经多次发生不同装卸工团体间的打架斗殴事件,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事。

    不光是码头卸货的装卸工,连存放货物的货栈、库房,以及为往来客商提供住宿的邸店,各家都在竞争,而且是无序竞争。

    相互间恶意压价,或者相互诋毁中伤、争抢客人,扔石头、挂死鸡、泼鸡血、猪血恐吓,这还算“文斗”,打闷棍、纵火、下药,这种恶**件已经屡次发生了。

    亏得郡衙人手足,晚上巡夜的也尽忠职守,把几次已经开始蔓延的火苗都及时扑灭,没有酿成大祸。

    具体会是谁做的,许绍心中大概有数,但捉不到把柄,这种泼皮无赖半夜踢寡妇门、挖绝户坟的勾当,对付起来有些棘手,毕竟作为郡守要讲证据,不能一言不合就砍人。

    但也不能坐视不管,所以要先礼后兵,再有人不识抬举,那就别怪他手辣。

    今日要定规矩,许绍是有备而来,相关内情已经摸得清清楚楚,也和各方开了几次“座谈会”,现在就是做决定的时候了。

    官府居中主持,先让各家掌柜提意见,少数服从多数,把条条框框定下来,日后就照此执行,有谁敢阳奉阴违的,许绍可以堂堂正正对付。

    玩阴的更加不怕!

    “许明府说得对,规矩是要定下来,大家和气生财,有那时间拆台,还不如多揽些活。”

    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率先开口,作为许绍的内线,他自然是要开个好头的,不过这话也在理,大家争来抢去不就是想多赚钱么。

    “我等只求明府公正处置,毕竟总有个先来后到,去年捐资扩建码头,鄙店也是捐了不少,总不能被后来的...”

    有人起了头,有人接了话,其他人纷纷开口,你一言我一句,有大倒苦水的,有指桑骂槐的,有浑水摸鱼的,还有装疯卖傻的。

    这都不算事,许绍已经把底细摸得清清楚楚,当年巴口人嫌狗弃,除了水军的破烂营寨没什么值钱的家当,如今寸土寸金才吸引了众多饕鬄。

    码头分三部分,其一是官府的地段,自然没人敢抢,其二是黄州城几位大东家的地段,没人去争,剩下大半地段,尤其临江的那一段才是争夺的重点。

    这牵扯到货物装卸、存放,还有就是拉生意,趁着客商刚上岸,赶紧拉到自己在港口的店面去谈买卖。

    无论是那一种,让客商的船停到自己铺面门口或附近是最重要的,所以距离长江越近,越容易招揽到客商,而随着巴口港的不断扩建,临江的码头也在不断变化。

    最初的码头是在巴水河段,然后慢慢往外延伸,这就导致地段的好坏出现变化:原本最靠外的好地段变差,而新的好地段又被更新的地段取代。

    先到巴口码头的,眼见着巴口港愈发繁荣,而自己的地段渐渐变差,越来越靠里面,心里哪里好受,后来的好容易占了临江码头地段,自然是严防死守不愿被挤走。

    有了码头,靠泊的船只装卸货物要装卸工,有船才有货,有货才有活,有活才有工钱,各家店铺自己也招募有青壮负责装卸,要有船停在门前码头才有活干。

    还有单纯的装卸工团体,在工头的带领下聚集码头,每当有船靠泊就一拥而上,争着让客商雇佣装卸货物,无形中也抢了店铺装卸工的活。

    临江码头船只进出方便,船只靠岸肯定优先选择临江处,可卸了货,马车、推车要沿着码头往里(北)走上官道,所经地段的码头,来来往往造成此处店铺各种不便。

    自家门前没有船停,都被临江的拦下停在其码头地段,然后不停的卸货放在其仓库里,运输时货物又从自家门前过。

    客商从西阳城里运来货物,或者选择港口码头处的仓库,也是优先选择临江地段,来来往往的货物又是从自家门前过。

    看着别家门庭若市,自家门可罗雀,要多扎眼有多扎眼,要多心烦有多心烦,然后各种鸡飞狗跳的事情就出来了,反正就是一团乱麻。

    所以许绍要快刀斩乱麻,见着众人重新发了一通牢骚,该说的都说了,是他发话的时候了。

    “临江的码头谁都想占,可除去官府的码头,就那么点地方不够分,当年巴口港大兴土木时,先来的商家,如今的地段却变成最差。”

    “问题总要解决,本官事前列给诸位的几条建议,想来都已经看过了,所以现在开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第一条,船只入港,只有港口设的领航员可以上前领航,由领航船引领船只停泊,无论东港、西港,码头上划泊位,泊位有船停了,再有船来就往空位依次停下去。”

    “除了领航船外,其他人等不许擅自招徕客商船只!船停在哪处的泊位,那位置的商家就和客商谈,谈不拢别家再接。”

    “单日,停泊顺序从北往南,双日,停泊顺序从南往北。这一条,同意的举手!”

    许绍说完,见着在场众人都举了手,也不管是真心同意还是迫不得已,让吏员记下,继续下一条。

    “第二条,各家邸店、仓库距离码头距离太近了,马车往来十分不便,货物一多就容易堵,再有大家的店面参差不齐,有砖瓦房,有木屋,距离码头远近也不同。”

    “各家的污水四处乱排,一到雨天就污水横流,无论是防疫还是防火,都是隐患颇多。”

    “官府牵头重新规划,所有邸店全部拆了统一重建,全部是联排二层砖瓦楼,统一的样式还有排污、排水沟渠,新楼都向后移十步,为运货的车辆腾出位置。”

    “码头的联排砖瓦楼后面带有院子,大宗货物都要统一放到港口仓库区,仓库区重新修建库房,各家掌柜摇号选仓!”

    “相关费用,诸位出六成,郡衙出四成。”许绍说到这里,拍了拍手,吏员将一个模型推了进来,那是巴口港改造后的模型,用土和木头制成。

    “这就是大家先前看过的模型,以后的巴口港就是如此模样。”许绍说完发起表决:“同意的举手!”

    “第三条,码头上的装卸工,无论是店铺组织的还是自己揽活的,各自的工头到郡衙登记,手下诸人都要登记来历,不登记不许揽活,出了什么事,工头负责!”

    “登记完后,抽签排序,第一名率先接活,第二名次之,以此类推,次日头名转末尾,第二名接上,以此类推循环!”

    折腾了半日,好歹把事情敲定,众人散去后许绍看着巴口港的模型发呆,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还要负责“港务”,从来只知道治理地方要劝农桑,结果还要管港口。

    巴口港的发展太快,真是千头万绪无从说起,许绍为了今日也不知度过多少不眠之夜。

    “明府,时间快到了。”

    许绍闻言点点头,今日这只是第一场,接下来的是第二场。(未完待续。)

第一十六章 巴口(续)

    巴口,东港,数家船场在岸边一字排开,工匠们在叮叮当当的声音中忙碌着,一堆堆木料摆放在旁边,渐渐地变成一艘艘木船。

    许多来西阳做买卖的客商,需要现买船只装货返程,所以船场的生意一直不错,工匠每日都在不停地造船,连带着木材生意也兴旺无比。

    “东家呢?每日都要来的,怎么今日没见了?”

    “好像是去城里办事了,听说郡守召集各位东家面谈去了。”

    “唉,是该好好谈了,这般下去,迟早闹出人命来。”

    工匠们说到这里都是唉声叹气,自从生意越来越好之后,船场也多了起来,大家为了抢生意,开始龃龉不断。

    黄州在长江北岸,西阳城就在江边,只是城南水流湍急,不是很好靠岸,所以大宗货物交易大半在巴口港进行,剩下的是在城北湖泊的北港,无论在哪里,都需要很多船。

    巴水上游弋阳郡,还有三台河畔的采石场、伐木场、炭窑、石灰窑,需要船来运送货物,送到西阳或是江南武昌,每艘船都是满载到差点要沉,折腾多了容易四处漏水。

    这就要修,若是损坏严重那么修不如买,更别说那些神秘的客商,都是要在西阳买船运货回去,所以船场无论是修船还是造船,生意都很红火。

    按说船场生意都很好,东家们不愁没钱赚,只是没人嫌钱多,加上不断有新船场开张,为了抢生意,各种恶意压价之类的手段就层出不穷。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更何况涉及到财路,什么都别说了,抄家伙上吧!

    先是口角,然后动手推来推去,接着就是抡拳头,打得鼻青脸肿。

    再下来就是抄棍棒,一但起冲突,东家便让船场的工匠、杂役去助阵,时不时都要打得头破血流,再这样下去,真就是要出人命了。

    巴东城郡衙,刚在西港“摆平”了商家的郡守许绍,如今面色不善的坐在上首,下边都是东岸各船场的东家,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巴东郡守许绍,年纪轻轻却不好糊弄,但这还只是其次,因为他身边还坐着一人:黄州总管宇文温。不是谁都认得这位,但许绍一介绍就明白了。

    这位可是大财神,又是都督各州的总管,说断你财路就断,说取你小命就取,平日里多少人想巴结都没门路,如今本人在面前,可没人敢搭话。

    因为来者不善!

    “本官方才到江南武昌巡视,回来时听说巴口东港船场之间经常骚动,打架斗殴是常事,所以想听听大家的说法。”宇文温似笑非笑的说着,“想来这都是讹传,对吧许明府?”

    “下官听说都是误会,不知诸位东家的说法?”

    许绍和宇文温唱双簧,只是下面的船场东家们一个个吓得面如白纸,见着躲不可躲,其中一人硬着头皮开口:“回上官,草民之间确实有些误会。”

    “误会?那许明府可得调解调解,毕竟是父母官嘛!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忙不迭的点头称是,却见宇文温又抛出一句话:“船不够用,本官明日要听听许明府的建议,诸位努力。”

    听起来没头没脑但话里有话,大约是听官府话的能发财,不听话的...自己看着办吧。

    一番敲打,许绍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面前的船场东家,有的靠山很大,但再大也拗不过宇文总管,所以有人当恶人,他就可以当好人登台了。

    “本官走访过,船场的生意,不能说难做,光是到西阳的客商,需要的船很多,按理是不缺单子的,但实际上各位经常起‘误会’,这是为什么呢?”

    “有的船场,只能同时造四条船,紧赶慢赶也得数日后完工,却揽下十几条船的买卖,要了定金后便让客商等着,可别家船场却空着。”

    “别跟本官说老主顾信得过,有的客商运完货那船就不要了,所以这种船用的木料都是刚砍下不久的,用完一次就拆,这种船哪家做不是做?”

    “有的船场新开,老主顾自然是没有的,所以要吸引客商们来买船就得价廉。”许绍说到这里敲了一下书案,“结果价廉到折本!”

    “一艘船的卖价,连木料钱都不够,更别说工匠们的工钱,这是要干什么?杀敌五百,自损一千?看谁钱多先耗不下去?”

    “诸位经常‘误会’互相拆台,自己亏钱也就罢了,让客商等船等久了,或是压价坏了行情,这买卖怎么做下去?”

    许绍说了许多内幕,都是经过多次走访,听各船场东家倒苦水总结出来的原因,反正就是一句话:恶性竞争。

    在场的东家们听着许绍如此说,也知道句句属实,再这样下去大家也知道迟早闹出人命,既然官府愿意出头协调,那他们也就顺其自然。

    不顺不行,独脚铜人可真是敢动手的!

    这位宇文总管不说请出自家老爷子压阵,光是靠着自身的实力,就能压得各位身后靠山不敢吭声,山南地界能镇得住宇文二郎的,也就是只有那老爷子一人而已。

    “相关事宜,本官先前已经和诸位说过了,既然今日宇文总管在,那么正好把这件事结了。”

    “各家船场,都要在东港管理处登记,包括最大造船能力等,编成花名册,以后客商买船在管理处查花名册再接洽,接单满了的船场,交船之前不许接单,也不会让客商下单。”

    “船价不能乱压,无论哪一类船,都要按行情定一个最低价,各家船场的船,除了新船场外,谁也不许低过相关类别的最低价。当然这最低价怎么定,就由诸位商议了。”

    “新开的船场,要招揽生意可以,头十条船可以低过最低价,但最多不能超过二成,这算是扶持,也算是诸位前辈同行的恩情。”

    “今日在场的诸位东家,择日成立行会,推举会首负责协调诸位的‘误会’,如果会首解决不了,那本官再调解,如果还有谁不服...”

    宇文温适时搭话:“不服的,可以到州衙伸冤,本官亲自解决!”

    ‘谁活得不耐烦敢惊扰到你啊...’

    众东家心中如是想,许绍给出的‘建议’确实不错,毕竟再乱下大家都没得好,真要惹怒了官府,那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许绍见大势已定补充几句:“行会筹办事宜,本官勉为其难主持,选出会首定下规矩,大家就按规矩来办,日后也别老是误会来误会去的了。”

    “是。”

    待得众人散去,许绍无奈的摇摇头,所谓同行是冤家,真是说得透彻,黄州商业兴旺,可若不是宇文温画了一条底线,说不定各行各业也弄得一地鸡毛。

    “恶意压价,竭泽而渔,赚了笔快钱就跑,留下烂摊子让人收拾。”宇文温冷笑着,“下次,本官不会现场压阵了,还有哪些不识好歹的,你直接处置便是,管他靠山是谁,本官兜底!”(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纠纷

    巴东城东湖畔码头,历经数年的发展此处已经变成热闹的鱼市,每天都有渔船从湖里运来满舱的各类水产,在码头靠岸卸货,然后和买家谈好价格运到各处酒肆。

    西阳城愈发繁荣,来来往往的客商撑起了酒肆、食坊的买卖,而定居的人也日渐增多,吃喝多了对于水产的需求也多了,所以巴东城鱼市的买卖越做越大。

    巴东城东有大湖,西阳城北也有大湖,但巴东城的湖泊面积更大,出产更多,占了西阳水产市场六成以上份额,虽然运输距离远了些,但水产依旧热销。

    并不是所有的水产都要运往西阳城,巴口港靠泊大量船只,许多客商直接在港口完成交易,用带来的货物以物易物,换回大量布匹,然后就近在巴东城过一夜,次日打道回府,所以巴东城的小酒肆渐渐增多,也需要水产。

    不光鲜活水产,莲藕也是供不应求,因为军器监需要大量鱼鳔熬胶的缘故,巴东城渔民将剔除内脏、鱼鳔后的鱼,做成鱼丸、鱼面,同样广受酒肆好评。

    赚钱的机会多了,聚集巴东城的人也多了,而纠纷也就随之而来,其中主要的纠纷就是围绕鱼市码头产生。

    巴东城居民以水军及家属为主,即便后来许多人都凭着军功分了田地,但打渔依旧是一笔来钱的营生,而湖泊深处的零星村落,其村民也开始打渔运到巴东卖钱。

    所以原先的小码头开始不够用了,历经几次扩建,都是巴东城居民捐资,所以面对越来越多靠泊的外地渔民,双方矛盾越来越多。

    码头是巴东城的街坊捐钱扩建的,关尔等甚事,不许靠泊,不许卖鱼!

    凭什么!我等也是官府治下良民,一样缴纳租调,巴东城是官府的地盘,凭什么不让渔船靠泊,你们这是欺行霸市,我要找明府主持公道!

    争执不断发生,端的是一地鸡毛,郡守许绍有责任协调争端,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种事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不小心就是两头都不讨好。

    年轻,没有什么不可能,一如年轻的宇文总管总有办法解决问题,年轻的许明府也不是只会空谈的清流,要解决问题就得沟通,没有什么事情是沟通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继续沟通。

    许绍多次走访湖畔各处村落,听取村民、渔民的意见,当然巴东城这边渔民的意见也搜集了一大箩,然后让各方推举代表,坐在一起“互相沟通”。

    这一沟通就是接二连三,好说歹说终于在郡衙的牵头下,各方达成“谅解”,取了个最好的解决办法。

    码头是巴东城本地人响应号召捐钱扩建的,所以这些人(渔民)的利益要考虑,而巴东城也不是私家坞堡,排斥外地渔船靠泊也是不对的。

    事情关键就在一个利字,不许外地渔船停泊只是表象,不许外地渔民到鱼市卖鱼,以免自家利益受损是真,虽然有的渔民已和酒肆定下契约,能长期供货赚钱,但大部分渔民还是得靠鱼市才能水产。

    巴东城渔民要维护利益,所以出现排斥外人的现象,而这纠纷再放纵下去,真就会变成欺行霸市,许绍知道这种歪风必须要制止,但堵不如疏。

    码头重新拓宽,分为卸货和停泊两处地段,无论是本地还是外地渔船,卸了水产获必须转去远处的停泊地,不得滞留,外地渔船每日一文“停泊费”。

    鱼市重新规划,统一修建联排铺面,鱼市里的铺面巴东城居民占五成,别处湖畔村落各自分剩下五成,重建费用大家一起承担,出资最多的前十人,可以优先“摇号”选铺面。

    各种鱼,无论是湖里捞的还是鱼塘里养的,都只能在鱼市里卖。

    鱼市内只许有店铺的渔家卖鱼,而鱼市最内另划一个地段,让那些没有铺面的渔民租简单摊位卖鱼,统一定好最低价,谁也不许恶意压价竞争。

    看起来很简单的措施,却花了许绍许多精力才一一敲定,而今日就是新鱼市落成开张的日子。

    流水席一字排开,许绍和郡衙吏员们作为见证,和诸位本地、外地渔民、商家一起吃酒庆贺,官府已经仁至义尽,要是还有谁不知好歹敢阳奉阴违,接下来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原本关系紧张的本地、外地渔民,经过沟通算是心平气和下来,在新落成的鱼市里,不能欺行霸市,只有靠嘴皮子同客商讨价还价,更何况水产确实不愁卖。

    “来来来,大家举杯,共祝鱼市开张...不要那么拘束。”

    众人推杯换盏之际,某临近小酒肆二楼临街厢房,宇文温正在自酌自饮,他不便出现以免众人真的束手束脚,许绍能把这让人头痛的事情摆平,算是解了宇文温的一个后顾之忧。

    当年他上任之际,巴东城(时称巴河城)为当地土豪鲁氏盘踞的地方,实际上不受官府管辖,不服力役、兵役,不纳田租户调。

    后来鲁氏被他连根铲除,巴河城旧貌换新颜,新的住户是虎林军及新编巴州水军军属,数年下来,巴河城的规模翻了一番,城中居民也多了许多,但渔民还是以水军及军属为主。

    他们多次上阵杀敌,用命为官军获胜奠定基础,所以军人、军属需要优待,以免让人心寒,毕竟就算看门狗都得给根骨头,更何况是厮杀汉。

    但其他湖畔村落渔民也是官府治下百姓,不能说缴纳租调时想起他们,平日里就拒之门外,大家都是靠着湖泊打渔养家糊口,没道理不让人来巴东城卖鱼。

    如何协调各方利益,就很考验地方官的能力,所以宇文温很满意许绍的表现,不是坐在官衙里空想,而是“走基层”探访民意。

    ‘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这种空谈清流他不需要!

    除了极个别天才,没有人天生就会当官处理民务,所以要不断学习不断提高,宇文温是如此,他希望手下也是如此,尤其是处理类似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利益纠纷。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居中调解的地方官想两头都不得罪,最后肯定是两头都得罪,如何把握尺度,就是一方郡守、刺史需要面临的问题。

    无论是南还是北,州郡官都要和当地豪强、大户等利益集团虚与委蛇,斗智斗勇,巴东城这种鱼市纠纷,不过是小菜一碟,正好拿来练手。

    “十五,去提醒一下许郡守,莫要喝多了,一会还有正事要办。”(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黄州以北衡州以南,两州在江岸的交界处,自西向东的长江在此转了个大弯,向着东南方向奔腾而去,发源自大别山的赤亭水也在此处入江,天长日久形成大片江心沙洲。

    弯道外缘长江东北岸,江水汇入一处河口,向着东南方向流去,然后在西阳城东数十多里外汇入巴水,此河即为三台河。

    江心沙洲横在三台河口前,如同墙壁一般阻止江水直接冲击,故而河口处水流平稳,而上游十余里处即为赤亭水入江口,所以两处河口之间航道上船只如梭。

    许多前往西阳城的货船,沿江而下在此处进入三台河,然后半途进入分叉水渠,进入西阳城北大湖,最后靠泊在城北湖畔码头装卸货物。

    有来有往,从城北湖畔码头满载货物的船只,又顺着分叉水渠进入三台河,逆流而上进入长江,所以三台河入口的安危分外重要。

    船只进进出出需要有人调度,免得挤作一团堵塞河道,而为了避免有贼人驾船入三台河,顺流而下袭击西阳城,扼守河口也必须的。

    河口东西两岸均立有营寨,两寨均有小码头停泊着快船,既防岸上的蟊贼也防水里的江寇,沿着河堤向着下游而去,每隔数里还有烽燧,一做烽火传讯二做监护河堤之用。

    黄州长史郝吴伯正领着吏员在河口巡视,自从黄州境内河堤、江堤修筑完毕后,无数荒地不再被水患威胁,开垦成良田已成定局。

    主持兴建水利设施的郝吴伯,看着三台河两岸的河堤颇为感慨,不光河堤,三台河口西侧河堤连接的江堤,也耗费了不知多少人的心血。

    为了守住这心血,必要的营寨和烽燧是必要的,客商们要享受水利工程带来的便利,付费也是必要的。

    进入河口的货船,需要交纳“过路费”五文,当然只有进来的需要交,出去的就免了,每月收上来的钱,作为在此驻扎人员的相关费用“补贴”。

    “河堤破损情况如何?”

    “上官,大的险情没有,些许破损已经修补。”

    “雨季就要来了,防汛的各项准备工作要抓紧,各处沿河烽燧准备好石料和工具,以备不时之需。”郝吴伯说到这里特地强调了一下:“数目要分明,以免有人贪了去!”

    “上官放心,每处烽燧的存料都记得清清楚楚,不怕有人浑水摸鱼。”

    “河口的闸门检查过了么?”

    “检查过了,前日还开关过几次,灵活得很,也坚固得很。”

    “既然检查过了,当时在场的全都签字画押在州衙存档,到时若是出了纰漏,本官第一个倒霉,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上官放心,我等绝不会敷衍了事。”

    不由得郝吴伯不上心,全套水利设施的关键点有几处,其中之一就是这三台河入口闸门,到了雨季一旦江水暴涨就得关闭闸门,避免江水涌入三台河祸及下游两岸农田,连带着西阳城周边也遭殃。

    河水涨不起来,那么西阳郡地界三台河两岸附近的湖泊水位也涨不起来,雨水能很快排出,避免内涝成灾。

    三台河入口,西岸的河堤与至西向东而来的江堤连接,那江堤的起点即是此处,一路沿着江岸向下游绵延而去,到了龙头山又经过西阳城南,一直到巴口边。

    然后沿着巴口西岸转向北,至三台河入巴水河口,与三台河南岸河堤相连,一路向着西北而上又回到此处,黄州西阳郡地界大部,如今已被河堤、江堤围了一圈。

    无数良田,都在这一堵“围墙”里面,而三台河入河口处的几道闸门,关系到无数百姓的身家,绝不容有失。

    虽然有人驻守,但郝吴伯时不时加派人手过来巡查,今日甚至亲临现场查看,顺着河堤旁的官道一路走来,算是雨季来临前的抽查。

    折腾了一番,河堤、闸门仔细看过一遍,郝吴伯对现状很满意,接下来就是要巡查江堤,起点就是从河口处开始,沿着江堤一路往西阳城走。

    举目望去,堤外江水滔滔,再向堤内望去,却是阡陌连天,从来无人开垦的荒地,如今已经被开垦,虽然还是刚收成不好的生地,但好日子也为期不远了。

    农时即将到来,已经有许多人在田地里劳作,新修的沟渠将三台河水引入,分散到各处农田,让这些土地得到充分灌溉。

    而充足的铁制农具,还有耕牛让这些土地得到深耕,官府允诺两年不征租调,更是调动了百姓垦荒的积极性。

    江堤河堤一成,黄州可开垦的土地翻了数倍,有了土地,百姓们就有了盼头,因为可以凭借军功分田地,将士们的求战**愈发高涨。

    为了今日这阡陌连天的场景,黄州(巴州)所花费的代价已经算不清了。

    西阳城以西是龙头山,郝吴伯如今眺望的就是龙头山以西三台河以南这片广阔的地段,因为临江所以时常被雨季暴涨的江水祸害,故而自古都是大片芦苇荡或者荒地。

    千百年来都没人开垦,也没人敢开垦,许多低洼地带还有密密麻麻的钉螺,以前不知道所以大家不以为意,如今可不一样了,见着这景象头皮就发麻。

    有钉螺的地方未必有血吸虫,可有血吸虫的地方必定有钉螺!

    黄州缺地,指的是缺良田,并不是真的什么地没有,要垦荒就得兴修水利,要兴修水利就得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还要面对可怕的血吸虫。

    这项大工程以一州之力办起来有些困难,但当时的刺史宇文温决定咬牙也要上,所以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力量。

    人力,除了服力役的州郡百姓,还有陈军战俘,以及从大别山脉中带出来的奴隶。

    宇文温带头捐出一年的官俸、食邑禄米,作为筑堤青壮、苦力的口粮,又捐钱万贯,作为采购石料的资金,在其表率之下,黄州各方人士踊跃捐助。

    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有物捐物,许多采石场、石灰窑东家捐石料、石灰,又有各地大户组织族人出人力,然后州衙调动百姓、战俘、苦力数万人,投入到筑堤工程中来。

    劳动力以战俘和充作苦力的奴隶为主,除了雨季外工程进度从未停过,农忙时百姓回家务农,农闲时又来帮忙,官军无战事时,无论是州兵还是虎林军,都到工地上帮忙。

    接连努力了数年,终于将绵延上百里的河堤、江堤筑成,又将积水排干,投放石灰扑杀钉螺,然后放火烧荒,随即犁地深翻,终于开垦出田地上万顷。

    大规模分田,军心稳了,新迁入移民的心也稳了,人人憋着鼓劲,要努力劳动将荒地变良田,黄州“地少人稀”已成过去。

    但与此同时,累计有数千人因此丧命,其中绝大部分是战俘和奴隶,也亏得死的不是百姓,才没激发大规模民变。

    这些人过半的死因,是修筑河堤、江堤时染上鼓胀病最后死去,又有部分是被蛇咬毒发,或者被蚊虫叮咬染上疟疾等,还有的是各种意外和疾病所致。

    死去的战俘、奴隶,没有曝尸荒野,官府让他们死有葬身之地,因鼓胀病而死的人,为防止血吸虫继续祸害,都是火化之后将骨灰装罐下葬。

    他们被统一安葬在龙头山西麓,在新筑移民小城郊外坟地,如今郝吴伯便在坟地面前,走进一座小庙中。

    庙里供着一个牌位,上书“修筑堤防逝者之灵”,有一孤寡老汉在庙中居住,洒扫庭院,逢年过节为牌位上香。

    熬过来的战俘、奴隶,按着官府事先声明的约定,表现出色者可获自由身,亦能分田地,除了少部分陈国战俘回家之外,大部分人都成为官府治下在籍良民。

    上了几炷香,郝吴伯转身离去,他还年轻,作为堤防工程的主持者,心中的内疚之情时不时涌上心头,看着眼前阡陌连天的景象,耳边回荡起某人感叹而出的一句话:

    “一将功成万骨枯。”(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安置

    西阳城南,江堤外码头上,一艘渡船正在靠泊,江水湍急故而船工们奋力协作操纵着,小心翼翼向岸边靠去,满船都是人,他们可不敢大意。

    西阳城南的码头为官民共用,官衙和官军船只可以靠泊,但民用只能走客也就是“人渡”而已,这是为了方便百姓往来江北西阳和江南武昌,要运货得去东边的巴口,或是城北湖畔码头。

    主要是此处江水湍急,满载的货船一有不慎容易搁浅或者翻船,要是变成巴口港那般船只云集的港口,迟早会出大事。

    折腾片刻渡船终于顺利靠岸,待得踏板放好,船舱中男女老少走上码头,早就等候多时的人们一拥而上,扯着嗓子喊着:

    “招工!招男工!李氏纸坊招工,包吃包住,工钱每月六百文!”

    “周氏纸坊招男工!包吃包住,工钱每月六百二十文!”

    喊声此起彼伏,各家招工的伙计拼命比嗓门,任何一个刚上岸的男人,只要稍微表现出意动的神态,就会同时被几个人扯住,热情的往一边拉。

    来护儿圆目一瞪,将几个扯着他族侄的店铺伙计吓得向后退,然后扯着那愣头青赶紧走人:“莫要看了,看多了真就拉你走了!”

    他在武昌驻防今日回江北,本可以乘坐官军船只,奈何有急事所以坐了民间渡船北归,好容易分开人群,走下江堤,经过西阳城南门进入城里,听得族侄一个劲喊“疼”,他才松了手。

    “叔,那些人又不是老虎,怕他怎的。”

    “不是老虎?比老虎还厉害!要是你稀里糊涂在契约上按了手印,到头来不去他工坊做事,可是要交违约金的!”

    “我不愿意,他总不能强按吧!”愣小子还是不服,“就是闹到官府,也得讲理不是?”

    “你有那时间讲理?赶紧的,去晚了可就卖光了!”

    来护儿将随行包裹扔给随行的仆人:“你两个先拿着回府,和老主母说声。”

    “郎主,还是让小的去买吧...”

    “你们不懂选!快走!”

    来护儿身为大都督,为府兵将领,终于混出些名堂之后,没忘记昔日受过的恩惠,想办法将家乡亲人接来,尤其一手将他拉扯大的伯母吴氏,已经来到西阳定居。

    还有一些族里的后生也一起来到西阳,来护儿一一作了安置,如今面前这愣头青叫来保,年方十八岁,是他的族侄,惯会使刀弄枪有一身力气,故而投了军。

    “磨磨蹭蹭的,快走,一会就来不及了!”

    “叔,这不天色还早么?”

    来护儿懒得说那么多,扯着愣头青撒腿就跑,不顾“官威”,一如顽童追逐般在街道上拐来拐去,最后拐到一处店面前。

    “这么多人排队!”

    来保见着长长的人龙不由得惊叹,来护儿没空理他,开始默数队伍里的人数,数来数去数到最后,面色变得纠结起来。

    ‘看样子,轮到我时说不得是刚好卖光,或者还剩那么几条...’

    摸了摸怀中那沉甸甸的铜钱,来护儿决定排下去,拼一拼运气。

    “叔,这么多人,会不会排到我们就卖完了?”

    “应该不会,每个人最多限购一条,看看他们挂在店里的有那么多,不会卖光的。”

    来护儿只能如此说,即是安慰族侄,也是安慰自己,若不是这家店定下规矩买东西一定得排队,他可真是要挤进去了。

    “叔,这家店的真那么好么?”

    “废话,西阳城里许多家店都做,唯独这家做的味道最好,连五味斋出的都比不上。”

    火腿,腌制的猪肉或猪腿,因其肉、腿红得如火,故而得名“火腿”,来护儿第一次吃到这东西的时候,还是在虎林军。

    伙夫们折腾出不少的菜式,除了闻名遐迩的东坡肉和酱肘子,还包括这火腿。

    当然那个时候的火腿还不怎么样,历经数年的改良,如今的火腿可是西阳一绝,首先养猪场就不少,而山南也能从朝廷那边买到盐,所以腌制原料不缺。

    火腿是五味斋最先在市面推出的,因为其做法没有保密,所以许多酒肆也学了去,当然细节还是得各家自己琢磨,所以越来越多的酒肆把火腿当做菜推出。

    反正不缺猪腿,又不缺盐,西阳的火腿数量多味道好,又耐储藏,山南州郡的酒肆都一窝蜂跑来西阳进货,加上本地需求不小,连带着越来越多的人腌制火腿。

    一番竞争下来,火腿做得最好的反倒不是五味斋,而是虎林军一名伙夫开的小店,他做火腿做出了心得,“退伍”之后在城里租了个铺面,专门做火腿,力压其他酒肆打出了名气。

    奈何店面小,人手不足,每日能拿出来卖的火腿数量有限,求购的客人都排起长龙,奈何僧多粥少未必买得到,为了尽量让更多的人买到,小店限定每人每次最多只能买一条火腿。

    折腾了许久,终于轮到来护儿,见着店里只剩下几条火腿,他使出练就的本事,迅速的分辨火腿的好坏来,这可是积年吃火腿积攒下来的经验。

    虽然邾国公说过食用火腿不宜过量,否则容易生病,但来护儿觉得时不时吃上几口,总不至于会当场倒毙,再说五味斋不也每日出售火腿?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来护儿很快下了决定:“老陈,要左起第二那条!”

    “好嘞,来都督,今日又是亲自来买啊?”

    “没办法,他们不会选。”

    “不会选没关系,我这可都是上好的火腿,还怕被蒙了不成?”掌柜的笑道,“都是虎林军的老伙计,蒙谁也不会蒙自己人呐!”

    掌柜一边将选定的两条火腿用荷叶包好,一边和来护儿聊天,都是虎林军出来的同袍,他自然是认得对方的,老伙计们时常光顾帮衬,那情谊断不了。

    见着来护儿身边跟着个年轻人,掌柜便问了起来:“来都督,这位是?”

    “来保,我的族侄,刚来西阳不久,小子,来见过你陈掌柜,莫要见他手脚不便就不当一回事,当年在军中没受伤时,那可是一条好汉,一个人砍翻五个敌兵!”

    “嗨,大都督还提那事做什么。”

    “老陈,我说你成了家,又立了业,如今也该扩扩人手了,夫妇俩这忙里忙外的,忙得过来么?”

    “忙得过来,反正钱挣不完,急什么呢?统军的养猪场稳定供货,我把这些猪腿做完就行了。”

    统军,对于虎林军的老兵来说是一个特指,那就是当年的统军宇文温,别的事情先不说,历年作战致残的将士,宇文统军都会安排后路。

    掌柜姓陈,当年是虎林军长刀兵,作战时伤了手脚,再拿不得武器杀敌,先是按军功分了钱粮,然后转作火头兵不用再上战场。

    后来琢磨出火腿的特别做法,宇文统军也没强要秘方,先是五味斋想请他做厨师,老陈觉得自己不是当大厨的那块料,想出来自己单干专门做火腿,宇文统军便安排人为他打点开店事宜。

    猪腿,是宇文统军养猪场里供应的,价格便宜质量又好,刚开店时名声没起来生意不好,是五味斋来他这“进货”,才吸引别人注意,最后大家一吃觉得味道不错,火腿生意便渐渐红了起来。

    老陈如今娶了婆娘,有了儿女,小日子过得不错,至于火腿生意的规模就是量力而行,平日里有空便在家中休息。

    邾国公府里,雇了许多伤残的虎林军士兵做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有一技之长的,安置到相应的地方,或是开店,或是在其府里产业做事。

    见着伤残的同袍们都有了着落,得到妥善安置,虎林军将士可都没有后顾之忧:宇文统军不会不管我们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说法

    蕲口,周国水军营寨,黄州总管司马杨济正在巡视,蕲州为周国山南对峙陈国的前线,他作为黄州总管的军事佐官,代替总管督促各州防务。

    数年过去,杨济还是孤身一人,依旧住在邾国公府里侧院,忙完公务之后,时不时加班加点,给无良老板宇文温打黑工。

    “陈军今日有异动么?”

    “回司马,陈军如今防着我军东进,每日都是闭门不出,沿江烽燧一有风吹草动就点火放烟。”

    “我军每日都有袭扰么?”

    “都有,陈军也不敢怠慢,只要我军战船出动,他们就点火放烟。”

    “继续袭扰,不要停。”

    陈国好容易才拿下淮南州郡,要是动了就是捅马蜂窝,需要朝廷协调各方总管合击,黄州总管宇文温决定在那之前,先慢慢折腾陈军。

    也就是所谓的疲兵之计,不停的折腾让对方风声鹤唳,没心思向西进入鄂州地界偷鸡摸狗,这也是为鄂州争取时间。

    时间很宝贵,对于鄂州来说是如此,对于杨济来说也是如此,他从年后开始,便在黄州总管府地界巡视防务,走了数月,终于要走完一圈。

    也就是所谓的“走基层”,实地查看各地防务,发现问题要解决,将士们有怨言要听,然后向总管反馈,说白了就是要“知己”。

    坐在官衙,看着下面呈上来的文书,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结果临战才发现被人骗了,军队缺额严重,关防需要修葺,粮草又不足,到这时全都完了。

    最主要是直属总管府的军队情况如何一定得摸清楚,虎林军练三日休一日的操练频率算是异数,这年头练一日休三日才是常态,而欠饷与否还关系到军心士气。

    宇文温不打算被人蒙蔽,最后落得个兵败身亡的下场,所以作为其佐官,杨济也不敢掉以轻心,不过前任邓总管治下倒是颇为严谨,按着目前查到的情况还算不错。

    吃空饷的问题较少,至少杨济到各处驻军抽查时没发现太明显的,那种明目张胆吃空饷,临检时用老弱病残冒名顶替的现象暂时没有。

    武库里的兵器大多得到妥善保管,又抽查库房、粮仓,大致上还过得去,毕竟虎林军的待遇也是个异数,若是以此为标准评价一般的军队,那可就没一个能达标的。

    “杨司马,船已备好。”

    杨济检查完蕲口水寨,还得到南岸的堡寨走一圈,这里扼守着长江航道,同样是抵御陈军西进的前线,为了有效凝滞敌军行动,堡寨修得如同当年的燕矶般,和刺猬没区别。

    正要登船,却见上游驶来二十多艘货船,排成一字型,浩浩荡荡的向下游驶去,随行还有插着周军旗帜的几艘战船。

    蕲口水寨派出数艘快船迎了上去例行检查,片刻之后战船均让到一边,任由这只船队经过蕲口江面,向着下游前进。

    码头处的水军将士见着这场景,神情各异,大家不是傻瓜,知道那是前往陈国的商船,至于上面的货物从哪里来,自然是从那里来了。

    杨济注意到场面有些微妙,也不避讳什么,直接开口问道:“大家是不是觉得这船队有蹊跷?”

    “哪里哪里,末将等从未多想。”守将赶紧打圆场,众人也是点点头,明摆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无妨,这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杨济借着这个机会,给大家做“思想工作”,一如当年宇文温对他做思想工作般。

    “大家都知道,黄州的书还有布很好卖,书先不说,光说这布。”他看着身边的将士,大声的说着,底气十足,“我等的戎服,质地如何?”

    守将正要开口奉承却为杨济抬手阻止,他指着一名哨兵问道:“你说说看,穿着的戎服质地如何?”

    “啊?回司马,小的觉着这布耐穿,又耐洗。”

    “家里买了黄州布么?”

    “买了。”

    “便宜么?比之前的粗布好么?”

    “便宜,也比之前的粗布好,小的如今家里都能多置办几件衣裳了。”

    杨济点点头,看了看四周,许多人并没有面露不屑或者质疑的表情,他见状继续说道:“本官只问一个问题,这些布能当铠甲用么?”

    “不能...”稀稀拉拉的声音响起。

    “陈军多穿几件布衣,你们就打不过了么?”

    “那怎么能!”

    见着回答的人明显多了许多,杨济继续问:“大家想必都知道,黄州的布价廉物美,别处卖到每匹一百多文的布,黄州只卖八十多文,所以临近州郡的客商都来进货,陈国这边也不例外。”

    “周陈两国正在打仗,按说是不该让他们入境的,谁知道里面是不是藏着兵,所以呢,不许船队溯江而上,可为什么让船顺流而下?”

    “因为只是布、书和一些土产,误不了事,还换回不少东西,布坊的生意好了,布价越来越低,大家说受益的是谁?”

    “让敌国客商来做买卖,有人说是资敌,可大家觉得卖布卖书这是资敌么?”

    “话是这么说,却要提防有人夹带粮食和铁器!”

    随行充当卫队长的张须陀,和同伴交换了一下眼色,适时插了句话:“杨司马漏了一样,还有火腿!”

    在场将士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黄州的火腿那可是有名得很,美味又价廉,如今军中伙食也常见,广受将士好评。

    先前他们确实有些腹诽,毕竟上头一面说要严防,一面却让船只往下游去,虽然是经商,但这不就是私通敌国么?虽然没人敢说,但心里不可能不嘀咕。

    如今杨司马大庭广众的这么一说,许多人也觉得有理,陈国客商贩卖的不过是书和布,这玩意又不是铁器或粮食,说是资敌似乎有些牵强。

    那些陈军多穿几件布衣,拿着一沓书就能攻破自家城池了?这些东西也不能吃啊!

    见着场面为之一缓,杨济暗暗叹了口气,这种情况真是让人为难,也只能适当的做做“思想工作”了,既要让将士严守,又得适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这说法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两国交战,本就该封锁边境,结果那位倒好,居然“来者不拒”的做起买卖,这和那些狼心狗肺的晋商,勾结鞑虏祸害大明有...有区别。

    杨济一开始脑子是转不过弯的,宇文温当刺史时搞这种事也就罢了,毕竟要筹措军饷买粮食买盐,结果升任总管之后变本加厉。

    黄州的买卖兴隆,布、书热销,而陈国客商到西阳进货,已不算是秘密,私通敌国做买卖,若按往时这名声太难听了,奈何,奈何...

    奈何真的是好卖,大行台肯定知道却不吭声,而宇文二郎让事实教杨济“做人”。

    杨济知道光是布和书,就带动起了两个“产业链”,养活许多“从业人员”,不光如此,宇文温大力扶植猪肉产业,想出了名目繁多的菜色,硬是把黄州猪肉打响名号。

    因为不缺盐,所以推广腌制猪肉、猪腿,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火腿,光是这一项,极度刺激了黄州百姓养猪。

    猪肉价格大降,许多百姓偶尔都能开开荤,更别说当兵的伙食改善,不说虎林军这种另类,就是州兵和府兵,伙食里出现肉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黄州户数超三万,产业兴旺,城中熙熙攘攘,人人面上都是憧憬未来的笑容,杨济觉得宇文温这种手段当真是匪夷所思。

    “你啊,别一说到和敌国做买卖就板着个脸,本公卖的又不是情报、粮食、铁器还有人口,气鼓鼓的做什么?图样图森破!”

    宇文温的话又回荡在杨济耳边,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这“图样图森破”什么意思。

    “杨司马,请上船。”

    张须陀提醒着,杨济孤身就任总管司马统领军队,不像其他人那般带有部曲,所以宇文温从虎林军中抽人手,调了一幢共三百战兵帮忙“镇场子”。

    其中一队作为杨济的随身卫队,队主便是凭借军功晋升的张须陀。

    几艘战船护送着总管司马一行南渡,看着滔滔江水,又看看下游那渐行渐远的帆影,杨济一时间走了神,又想起宇文温说的话来。

    “如果,本公是说如果,这些廉价的布匹在陈国倾销,你觉得要‘户调折钱’的陈国百姓,他们的日子会如何?”(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钱如流水

    三台河畔,一座座院子鳞次栉比,每个院子都占地颇广,建筑也大同小异,尤其临河一边都有几个水车运转着,将河水提起倒入高高的蓄水箱。

    蓄水箱下端有出口,水顺着管道流出,然后推动着许多水轮转动,凭着水轮转动的力量,许多水力纺织机正在不同的运转。

    先是纺车将麻、葛等原料纺成一锭锭的线,然后纺织工再将这一锭锭线放到织机上织成布,水轮不停地转,纺车、织机也不停的运作。

    每台纺车、织机旁都有一人守着,有男有女,女的都是包着头巾,将一头青丝裹得严严实实,避免散落出来被运转的纺织机搅入。

    无论男女,身着样式统一的衣裤,窄口窄袖,同样是避免被运转的纺织机搅入,宽大的房间内排着许多纺织机,样式统一,排得整整齐齐。

    轰隆隆的运转声中,李方站在房间外,透过窗户看着里面的繁忙景象,一旁的库房门口,工人们正在检查新织出来的素布,合格的运到一旁的库房内。

    “东家,染坊那边来催了,等着布呢。”

    “布何时才能交完?”

    “纺车、织机不停地转,只要不出问题,明日就能交齐。”

    “新机器可以用了么?”

    “东家,再有三日即可,如今正在调试。”

    “那几位调试的师傅招待好些,莫要怠慢了。”

    “小的知道,一如往日,绝不会怠慢那几位师傅。”

    李方闻言点点头,纺车、织机可是赚钱的宝贝,多一台就多一份收入,它们运行的声音虽然吵,但在他听来却十分悦耳。

    一如那位所说,如同印钞机印钱的声音般让人陶醉不已。

    铜钱当然是铸出来的,李方不知道“印钱”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印钞机”指的是什么,但他知道,只要机器转着,就代表着铜钱丁零当啷响个不停。

    那是铜钱掉到他钱箱的声音,水力纺车、织机可以昼夜不停地运转,所以铜钱也是如同流水般不停涌进来。

    一架水力纺车一昼夜就能纺麻接近百斤,一架这样的纺车能顶上三十户人家的产出,然后纺出来的线再用同样昼夜运转的织机纺布,织出大量质优价廉的布来。

    每匹布的成本实际上比市面低三成,质量又明显好些,所以根本就不愁卖。

    李方来到库房,看着刚入库登记的布匹,还没放多久便登记出库,运到附近的染坊,染成各种颜色的布匹,然后在河堤外的小码头装船,运到下游巴**付客商完成交易。

    又有许多船只顺着三台河而下,来到这片布坊云集的河段,卸下从山南州郡收购来的葛、麻,当年还是冷冷清清的三台河,如今船只如梭,川流不息。

    作为紧随邾国公宇文温脚步的大户,李方如今发达了,他没有投钱做书肆而是开办布坊,这也是按着宇文温给出的选择所作决定。

    邾国公让做哪个买卖,那么大家就做那个买卖,共同分那一碗越来越大的羹,个个吃得是油光满面。

    书肆、布坊,如今都是火热的买卖,李方丝毫不觉得没能同时沾两样光有什么遗憾,钱多些少些无所谓,关键是能跟上邾国公的步伐。

    说不许恶意竞争,说要定行规,那就照着来,没人敢阳奉阴违,当年那帮叛乱的傻瓜就是最好的例子,而跟着邾国公的人,如今日子越过越红火。

    采石场、伐木场这些营生,如今买卖依旧兴旺,黄州的河堤江堤是修完了不假,可其他州也开始大兴土木修建堤防。

    这可是宇文总管定下的决策,对百姓也多有好处,还能开垦大量荒地,又有足量廉价石料提供,各州刺史何乐而不为。

    而水力纺织的利润,早已让各地大户看红了眼,要是修好堤防,他们也能如黄州本地布坊一般,放心的借助水力来纺织。

    前提是你们能弄清楚水力纺车、织机里的乾坤!

    水力纺织机的秘密和结构,谁都想知道,可没人能从任何一家黄州布坊里拿到秘密,各布坊可是严防死守,硬来是别想,只能是用软的,可这也不好使。

    作为和宇文温走得很近的人,李方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秘辛,大行台手下的掌柜能成本价拿布,所以懒得理,而襄州总管宇文明也和宇文温合作。当兄长的也是从弟弟那里成本价拿货。

    这两位都没能拿到秘密,至于其他人,呵呵。

    山南地界上,其他人不经宇文温同意想知道秘密,那就是痴心妄想!

    当当当的钟声响起,将李方从遐想中拉回现实,只听有人一边敲钟一边扯着嗓门喊着:“交班时间到了!”

    抬头看去,只见显眼处挂着的那个大挂钟,指针正好指向十二点整,这是交班的时间,前一班的纺织工“下班”吃饭休息,下一班的纺织工已提前吃完饭,接着“上班”。

    到了下午“十八点整”,又是换班时间,夜班的纺织工开始通宵纺织,直到凌晨“零点”交接班,在下一次交接班是次日上午“六点整”。

    李方的布坊将纺织工分成四班,每日都是“四班倒”,人停但纺车、织机不停,因为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不光他这里,其他布坊也是如此。

    看着纺织工交班,李方示意监工盯紧点,莫要让机器运行出问题,也不要让人偷奸耍懒,看着那硕大的挂钟,李方叮嘱着:

    “要注意上油,注意保养,坏了不要紧,看不了时间会误事的!”

    “是,东家。”

    时钟是个好东西,工人上下班就靠着时钟来控制时间,无论是布坊、染坊、书肆以及各种作坊,东家看钟掐时间扣工钱那真是再方便不过。

    李方在院子里发呆,等了一段时间又看向挂钟,略微有些急躁起来,他向着一个小步跑来的家仆问道:“人到了没有?”

    “到了到了,东家,郑东家的船刚靠岸,方才船在河口排队近来时耽搁了一会。”

    “都迟到十分钟了。”李方有些无奈,时间观念这种东西,如今也就仅限黄州地界的商人才有了。

    也不能怪别人,李方等人数年前也是如此,毕竟那是以“刻”做参考的时候,大家约定时间,都是某日某时某刻,何曾来的“分钟”可言。

    整整衣襟,李方领着随从向大门走去,远处几名衣冠楚楚的男子正向着他走来。

    “李兄!”

    “鲁兄!”(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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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