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突变
大雨下了数日终于减弱,阴雨天气却又持续了数日才消停,乌云盖顶的天空渐渐晴朗,待得云朵消散雨过天晴之后已是日落时分,夕阳余晖洒在一片积水的土地上。
在齐昌城外扎营的陈军进退两难,他们在齐昌驻扎迄今已经把粮草消耗得差不多,虽然雨停了可连日大雨导致河水上涨,道路被山洪冲垮导致蕲口处的粮草无法运过来。
陆路不通有水路因为蕲水上可以行船,所以陈军要溯水而上运粮并不难,难的是突破北岸周军的拦截,然而他们突破不了。
齐昌城外周军兵力多于陈军,他们分兵过北岸然后在南岸陈军营地下游冒雨扎寨,几次雨中作战之后陈军无法拔掉周军营寨,待得雨小之后下游蕲口派出运粮船北上,结果被北岸河边的周军营寨阻拦前进不得。
如此一来齐昌城下的陈军存粮渐渐耗尽,因为道路被大水冲毁,陆路援兵一时间无法赶到,水军战船也因为水道不宽不便溯水突入,更别提北岸河边周军营寨的阻拦。
陈军不是没阻止悍卒去拼命,然而夜里泅渡时就被北岸周军候个正着,对方的夜战能力一样强悍,即便是没有月色的夜晚也是一射一个准,
他们也有想过冒雨撤军,但对面的周军也不蠢,一有风吹草动便派兵逼近营寨让他们无法动弹,敌前撤退历来不容易,留下断后的军队一旦顶不住就是全军崩溃。
趁夜撤退也不行,不要说许多士兵夜里视力下降,就是摸黑走泥泞的道路都不知道会走失多少人,况且周军十分警觉一有动静就贴上来,试探了数次他们都没办法脱身。
陈军将领的处置倒是果断,他们派出使者向周军投降,降书于傍晚分别送抵齐昌城以及周军大营,周国的蕲州刺史收到降书后立刻出城,赶到大营与援军将领商议如何处置陈军。
他和援军主帅衡州刺史周法尚,连同义州司马杨鑫、巴州刺史宇文温一起商议对策,降书众人都看过所以接下来怎么办需要立刻决定。
陈军在降书中说愿意投降,只是军中已经断粮希望周军能够接济粮草,明日一早他们便会打开营门缴械,只是请求宽大处理不追究攻打齐昌之罪。
会议刚开始众人便取得一致意见:陈军是诈降。诈降目的就是让他们放松警惕,接下来陈军的选择有两种,其一是夜袭,先击破城外周军然后趁机溜之大吉,第二种就是直接走人能跑多少是多少。
“按说我军定然会防备,所以在军营里守株待兔比较稳妥,那么陈军趁机直接开溜也是顺水推舟。”宇文温说道,其他人则是陷入沉思。
其实陈军应该派兵袭击己方后造成混乱,牺牲部分死士扰敌这样大队人马才有机会逃跑,当然直接撤军也有可能,出于减少己方伤亡的考虑,全军留守营寨小心戒备才是万全之策。
“正所谓你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宇文温说了个绕口令,没等大家绕出来补充了一句,“我有一计。”
。。。。。。
陈军军营里士兵们正在集合,所有不必要的东西全都舍弃轻装上阵,营内的粮草就要耗尽再也支持不下去了,退路一片泥泞无法运粮而水路也走不通,只有诈降让周军慎重起见只顾着守营,他们才能有时间趁机开溜。
光跑还不行得留一部分人断后,一部分披坚执锐的士兵已经准备就绪,他们是选出来断后的死士,抚恤加倍而铠甲也是一人两重,唯一的任务就是断后让其他人逃命。
营寨里四处放置好了易燃之物,大部队开始撤军后他们就留守营地,如果老天保佑让周军没有发现最好,若是对方察觉情况不对杀过来那就纵火烧营寨,然后这些死士要用自己的生命尽量拦截追兵。
“有你们断后那么其他人才能回家,你们的家人由我们来照顾!”陈军将领在鼓舞士气,“要是不拼命那就一个都走不了!”
营外北侧周军营寨忽然有数骑疾驰而来,靠近陈军营寨后开始喊话,他们的意思是己方主帅接受投降,条件是立刻打开营门让周军入营接管。
陈军很快答复说没问题,一会就打开营门恭迎大军入营,待得周军骑兵回去复命之后他们开始撤退,既然周军要上门那么撤退就得提前了。
“将军请放心,只要我等还有一口气在决不让周军越过营地!”死士们面露决绝之色说道,他们要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同袍活命的机会,而家人也会因为自己的壮举获得足够的抚恤。
就在陈军士兵们准备撤退之际忽然有哨兵示警,对面周军已经蜂拥而出向着他们这边赶来,见着周军行动如此迅速死士们立刻赶到寨墙后面。
“快撤,撤完立刻放...”
话还没说完却见营外火光冲天,无数火箭如同流星雨般向着营寨飞来,逼近的周军不停射出火箭,落下的火雨竟然将营寨里的易燃之物点燃。
原本这些东西要在大部分兵马撤退后才点燃,作为拦截周军追击的最有力手段,结果陈军士兵大部都滞留营寨并未出发,如今用来阻滞周军的火海提前燃起来,猝不及防之下他们被弄得焦头烂额。
“还救什么火,不要管了马上撤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士兵开始混乱,各部将领声嘶力竭的指挥部下南侧,他们有想过周军会过来阻拦撤退,可是对方这么快就冲过来放火箭却是意料之外。
若是士兵并未集结倒还好,按照靠近营寨南门远近的可以依次跑出去,可是如今士兵们都已从营帐里出来,情急之下一起向南门涌结果就是‘淤塞’。
加上不断有火蔓延,士兵们见状更加着急,周军已经攻到外边再不走就晚了,最关键的是他们已经知道将军们下令可以撤退,既然如此这就不是临阵脱逃。
挡在后面的有死士,这些人死了可是有双倍抚恤,一般的士兵要是死了可没有这待遇,反正撤退的命令有了而送死的也不缺,傻瓜才留在这里。
从齐昌到南面的蕲口路程有三十多里,因为大雨的缘故道路泥泞,虽然他们跑不快但周军也追不快,骑兵肯定是没法在这种泥泞的地面疾驰,所以大家都是凭着两条腿跑步,跑得慢的就倒霉。
陈军士兵们大多不识字但也不是傻瓜,人人心里都算好了账所以争先恐后的夺门而出,大雨过后地面泥泞湿滑难走,你推我挤之际开始有人滑倒。
“不要挤,有人跌倒了不要挤!”
“快走啊,前面的快走啊!!”
呼喊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人滑倒但更多的人继续向前,急着逃命的士兵哪里顾得那么多,即便脚下是人是自己的同袍顾不上了。
踩踏不可避免的发生,有人见着自己的同袍被踩要上前救人,救人自然是有理可逃命大过天,一逃一救不可避免发生冲突,原本零星的争吵很快演变为冲突。
军队里军法严苛极度压抑,士兵们平日里被上官克扣军饷,又经常被当做奴隶般驱使,老兵欺负新兵同乡抱团欺负外人,不光待遇低下并且时刻面临战死的恐慌,巨大的压力让士兵们内心极度不满。
负面情绪随时可能爆发,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军法愈发森严,平日里有大小各级将领压着倒不要紧,如今敌军就在身后不逃就是死,可逃命的路就在眼前却被人拦着,平日里埋下的火种瞬间爆发。
被拦下活命之路的人爆发了,被老兵欺负的新兵爆发了,平日里就有积怨的不同地域士兵爆发了,被上官克扣军饷喝血的士兵爆发了。
第一个人拔刀砍向自己的仇人,然后就是第二个、第三个,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战刀出鞘沾上了同袍的鲜血就再也收不住。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被人砍死,看着自己的同乡被人砍死,看着自己的好友被那个克扣军饷的混蛋砍死,许多人都失去了理智。
他们的眼睛被鲜血染红,他们的面庞被火光映照得愈发狰狞,越来越多的人拔刀乱砍,他们都忘了逃命而是要将新旧仇人当场了结。
喊杀声此起彼伏,四处都是相互厮杀的陈军士兵,本该是一场撤退却出乎意料的发生突变,先是混乱不堪然后是踩踏最后演化成营啸,没人在乎周军就在附近。
见着身后的撤退变成血腥的营啸,原本要死守营寨的死士们傻眼了,看着自己的同袍在相互砍杀,看着自己的上官被人砍死,他们已经没有刚才那股视死如归的勇气。
再看着营外黑压压正在逼近的周军,再没有心思“还有一口气在决不让周军越过营地”,就在这时只听逼近的周军士兵们高声大喊:“投降不杀!”
死战么?可为了身后这群疯子死战还有什么意义呢?
曾经的诺言已经没有意义,原本应该是断后的死士们沉默片刻后将营门打开,将本该以命相搏的对手放了进来。
宇文温身着铠甲站在营门处看着里面的‘篝火派对’面无表情,无数身穿铠甲的周军士兵经过他身边,提着手中武器冲了进去,陈军的一场撤退演变成营啸正是他一手促成的。
“让你们克扣军饷,让你们喝兵血,让你们不把士兵当人!”宇文温冷笑连连,没心思等到结局便转身离去,“把兵当奴仆,关键时候就别想赢!”(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雨过天晴
万里无云烈日炎炎,和之前大雨连绵的天气不同,现在是雨过天晴,沉寂了多日的燕矶即将迎来新一轮的进攻,看雨看得已经不耐烦的周军士兵终于又有仗可打,大家欢欣鼓舞迎接立功的机会。
得益于充分的战前准备,即便是在连日暴雨之际也没多受罪,有足量的干燥柴禾保证了士兵有干爽的衣物更换,充足的伙食和守寨物质,伤兵可以回到江北休养,这一切都将周军士兵的士气保持得很好。
凭着江边的栈桥有源源不断的物资被船运来,它们有力的支撑着燕矶营寨,兼之随时靠岸助战的战船,还有肯定能过来支援的援军,终于盼来天气好转的周军正热切期盼陈军继续来攻。
营寨外边是在大雨中化作一片汪洋的旷野,随着雨过天晴积水渐渐退去,露出泥泞不堪的地面以及下雨前那满地狼藉,不过此时只剩下攻城器械的残骸。
按照战时防疫注意事项,原先战殁的陈军士兵遗体已经被处理,还是在下大雨时周军便派人出寨‘收尸’,那些已经发胀的陈军遗体都被转移,搬到江边让江水带走。
至于下游的陈军会不会帮同袍收尸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现在天气好转但是地面依旧湿滑,还得等太阳暴晒几日,到地面干燥后才方便陈军来攻。
连日大雨无法作战,陈军想必也是憋了许久,眼见着‘功勋’们即将再度围攻,摩拳擦掌的周军也做好了一切准备,从江北新运来的箭矢以及石弹都准备到位。
全军上下都对陈军即将展开的攻势翘首以盼,结果盼来的却是一个坏消息:陈军撤退了。
箭楼上统军陈五弟正用千里镜观察陈军动静,无论是东面还是西面的陈军营寨都在拔营,对方的撤军工作似乎是早就决定好的,从清晨开始到中午一直都在忙碌。
“统军,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使君抄了对方后路?”
“还不知道,也许蕲州那边决出胜负了。”陈五弟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在没有得到确切军情之前他可不敢乱下结论,宇文使君说过“乱讲话迟早被打脸”。
“一定是的,宇文使君定然是把北犯陈军解决了。”有将领十分肯定的说道,宇文使君带领他们作战未尝败绩,虽然此次回江北不知去做什么,但大家都相信是去抄陈军后路了。
“白白害我等日思夜想,没想到陈军就这么撤走...”
“你日思夜想的是隔壁小娘子吧,哈哈哈!!”
陈五弟听着部下打趣心情也颇为愉快,他作为燕矶守将担子很重,宇文温在燕矶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绝不容有任何闪失,这是周国钉在江南的一个据点,也是日后对陈国作战的桥头堡。
不光燕矶,江上的五洲也被打造成江防要地,北面的巴口中间的五洲还有南面的燕矶连成一体,如同一把铁锁牢牢锁住长江,有这把铁锁在可以让陈国水军如鲠在喉。
五洲以下的陈国水军要想溯江而上就得啃下这道防线,上游的陈国水军要南下也得过这关,诸如运送粮草什么的绕不过五洲防线,当然对方要是强攻那就得拿人命来填。
需要很多的人命来填,多到对方承担不起的地步。
“注意观察,不要让陈军给蒙了。”
。。。。。。
夜,旷野上静悄悄,月色下的燕矶营寨热闹非凡,围攻燕矶的陈军终于在今日全部撤走,没有仗打那么立功的机会自然是没有了,但能够熬过被人围攻的日子也让周军士兵们松了口气。
燕矶是陈国的眼中钉所以陈军迟早卷土重来,对士兵来说反正都是轮流过江驻守,无论如何都有再次立功受奖的机会,按照‘惯例’搞不好秋收过后就有仗打了。
笑声此起彼伏隐约间有推杯换盏的叮当声,营寨里士兵们似乎是在饮酒作乐,晚风吹过,将阵阵若有若无的酒气带向四周。
“好兴致啊,嘿嘿。”一名披着灰布的男子冷笑着,他看着远处的燕矶营寨片刻后一挥手,身后许多人猫着腰向营寨前进,他们同样是披着灰布。
夜行,有初出茅庐的人身着黑衣,这些人以为黑夜所以穿黑衣就能安全,话是这么说不错但要看情况,若是在有月光的情况下只有灰色才安全,黑衣人走在月色下的旷野其实很容易被人发现。
“机灵些,赶紧跟上!”有人低声喊道,一根根竹梯被扛着随军前进,和平日里攻城所用竹梯不同,这些竹梯很简单,都是一根毛竹上捆着木棒如同‘丰’字。
灰布下面俱是铠甲,腰间挂着佩刀身后背着弓弩,他们是即将夜袭营寨的陈军士兵。
燕矶周军营寨比想像中的难啃,官军围攻数日付出惨重的伤亡却依旧未能得手,周军的准备很充分也很能打,备下的箭矢、滚木礌石以及石弹数不胜数。
又有江北援军不断支援,周军仗着已经控制江面将人员、物资不断补充南岸,燕矶营寨如今已经是易守难攻,虽然官军人数众多但这样耗下去可不妙。
连日的大暴雨让战事无法进行,即便是等雨停后地面变硬,再攻打营寨也没什么把握,有鉴于此将军们定下计策要巧夺燕矶,所以白日里撤军让周军放松警惕,晚上再派精兵趁机偷袭。
夜间作战不是人人都能胜任,有的人雀蒙眼一到晚上就看不清,当然也有的人不受影响,为了达到一击得手的效果军中遴选夜战士兵,各将领的部曲也在其中。
晚上视力最好的以及略受影响的作为前锋,大概看得见路的扛竹梯紧随其后,至于勉强能走夜路的作为后援,这样一来选出的士兵倒也不少。
然而雀蒙眼倒是小事,大部队走夜路容易掉队是最要命的,为了袭击周军自然是不能点火把,陈军的应对之策便是用绳索绑士兵一只手腕串着走,当然前锋和扛竹梯的自然不用,需要这么串着的是后援士兵。
此法果然有效加上还有月光照路,也亏得行军距离不远,陈军这一路摸来大部分人都跟上了队伍,原先他们还担心周军戒备森严,结果听到营寨里那欢声笑语就知道对方在庆贺。
庆贺敌军撤退所以逃过一劫吧,可你们就没料到今晚我们会偷袭,这一劫你们就是躲不过去!
陈军前锋已经摸到营寨外不到五十步距离,他们小心翼翼的掏出弩箭上弦,一边观察着营寨箭楼上的动静,事已至此就差最后一步,他们可不想功亏一篑。
身后扛着竹梯的同袍也是小心翼翼的接近,今夜月色明亮本不是夜袭的最好时机,旷野里空荡荡的也没多少隐蔽之处,先前距离远也许哨兵看不见,但如今距离接近若是对方没有雀蒙眼那就是要看运气了。
五十步的距离在月色下已经能看清人影,陈军士兵不敢奢望能摸到寨墙下而对方看不见,一旦有变在这个距离可以用弩射杀箭楼哨兵,然后扛着竹梯冲到寨墙下搭好,在守军反应过来之际攀上寨墙。
能做到这一步就是胜利,身后跟来的后援士兵人数也不少,对方要是点起火把那就是作死,在旷野里的同袍们可是能借着火光射箭,还是一射一个准。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大批陈军士兵集结在距离营寨五十步左右距离,营寨里依旧是欢声笑语,他们深吸一口气后慢慢向营寨推进。
今夜袭营的可不光他们这一拨,对面武昌方向的官军应该也已按约定出击,双方定好时辰一东一西同时夹击,就是要趁着周军放松警惕夜袭。
距离在缓慢接近,一阵夜风吹来随后箭楼上的哨兵身影有些晃动,那一刻陈军士兵心中一紧,早就瞄着箭楼的弩手再没犹豫立刻放箭。
低沉的弓弦声纷纷响起,几处箭楼上那隐隐约约的哨兵身影没了动静,见着哨兵已被解决众人豁出性命,纷纷直起身快步前进,见着同袍看着竹梯冲向墙角,许多人都是紧张的手心出汗。
竹梯稳稳地搭在墙头,众人见状均是如释重负: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接下来就是攀上去进到营寨大开杀戒,事到如今可知周军完全没有防备,官军一冲进去对方必定是猝不及防,这样一来燕矶就拿到手了。
立功,受奖,晋升!沉甸甸的钱帛,家中衣食住行就有了着落,娶媳妇也不再是梦想。
许多人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幸福生活,想着即将破敌立功都是热血沸腾,里面的周军人头唾手可得,那可都是一个个功勋啊!
一名陈军士兵率先向墙头爬去,为了方便攀爬他口衔尖刀手脚并用,从地面攀梯很快就接近墙头,他作为先登的奖赏可要比同袍还要多,虽然先登能活下来的几率很小但今夜不同。
‘立了功领了赏就回去娶媳妇!’他如是想,见着箭垛就在面前心中一紧,伸出手抓住箭垛,另一只手也紧紧抓住,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随即攀了上去。
然后他愣住了,下边的同袍见着上面没了动静不由得低声催促,可他哪里还听得见,冷汗顺着面庞滑落,心也变得冰凉。
在他面前蹲着一群披坚执锐的士兵,一个个都是虎视眈眈的的看着他,人人都是默不作声如同守候猎物的猎人,而他,就是那个猎物。
不光如此,整个墙头都是士兵,如同一个个磨刀霍霍的屠夫,早就提着雪亮的尖刀等着送上门的羔羊,此情此景让人不寒而栗。
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他的脖子被当面一人挥刀划过,剧痛传来而呼吸也变得艰难,他捂着喉咙只觉得有湿漉漉的液体涌出。
挣扎间身体一仰他向后倒了下去,落入眼帘的是梯上面露疑惑的同袍,耳边忽然响起风声,那是由无数弓弦振动汇集而成的声音。
无数血花在同袍身上溅起,他在同袍脸上看见了惊恐、痛苦和绝望,落地那一瞬间他只觉得一阵剧痛从自己的脖子处传来,似乎是什么东西断了。
一同碎掉的还有那个梦想,隔壁一见自己就脸红的小娘子,再也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婆娘...
“啊,寨里有埋伏!”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好消息,坏消息
希水上,战船头尾相接排成长串向着下游希口行进,船上装载着周军兵马及其辎重,是在上游浠水城登船的虎林军,他们于蕲州齐昌城击败陈军后回师巴州西阳城。
浠水城至巴州州治西阳城有官道,但是前次大暴雨导致道路被淹,有多处路段被大水冲垮,又有许多路段泥泞难行,有鉴于此领兵的巴州刺史宇文温决定走水路回西阳。
在浠水城登船顺流而下,到了希口入江转向长江上游西北方向,乘着东南风扬帆溯江而上走二十多里水路抵达巴口,在巴口登岸后走陆路回西阳城外军营。
也亏得希口江面安全他们才敢如此大胆,希口上游不远处的五洲被周军牢牢控制,驻泊五洲的水军战船不怕陈国水军来犯,也正是如此船队才能无拘无束行动。
浠水城到西阳城的水路距离大约六、七十里,这个距离远比陆路距离近,凭着舟船之利虎林军回师可是轻松许多,正所谓得胜的猫儿欢胜虎,宇文温如今是笑容满面。
不容他不高兴,在浠水城时收到西阳那边的消息:三台河南岸河堤撑过了暴雨,虽然多处出现险情但最后还是有惊无险的渡过难关。
还有一系列水利设施都发挥了作用,西阳城新改造的排水设施运转顺利,倾盆大雨之下虽然出现短时内涝,但积水最后都排掉了。
濒临破产边缘的宇文温松了口气,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看起来难关已经渡过,不用怕资金链断裂要去垂死挣扎,透支钱粮搏一把的冒进算是成功。
和未来阎罗王骑战大难不死的宇文温很高兴,得了好消息便烧包让人去打矿泉水来喝,希口附近的兰溪那可是有好泉水,既然路过就得顺便品尝一二。
“难得路过兰溪,来尝尝这天下二十大名泉之三的蕲州兰溪泉。”宇文温让同行的周法明一同分享这‘特产’。
“二十大名泉?之三?”周法明尝了一口杯中水问道,这泉水是宇文温命人在岸上某处打来的,喝起来的感觉倒是不错,只是他搞不懂这二十大名泉是怎么回事,“不知这出处为何?”
“呃,一时兴起胡诌,胡诌哈。”宇文温笑道,他说这话当然有出处,但是又不可能说出来否则会被人当成神棍。
唐朝时的陆羽被世人奉为茶圣,一生嗜茶精于茶道著有《茶经》三卷,在《茶经》中他向品茶人推荐天下二十大名泉,其中就有“蕲州兰溪石下水”,排在庐山康王谷谷帘泉、无锡惠山寺石泉后,位列第三。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说出来,开创唐朝的李渊如今年纪轻轻在长安也不知道做什么,宇文温一时兴起说漏了嘴还好没什么大碍。
面前这位周三郎可不是愚笨之人,要是宇文温说漏嘴譬如什么‘唐朝’之类搞不好对方会起疑,果不其然周法明也没穷追到底,今日高兴的可不止宇文温一人。
齐昌战事结束,衡州刺史周法尚自然也是要回师,他和巴州刺史宇文温算是有一半同路:浠水城向西到巴水这段路是同路,巴水后向南走是巴州州治西阳方向,而向西北走则是衡州方向。
被大水毁数段的官道主要就是浠水城至巴水之间,宇文温急着回西阳自然是领兵走水路,周法尚领着主力留在浠水等空船来接,辎重之类让周法明带着从登陆西阳等候。
独当一面的周法明自然是信心满满,此次齐昌之战虽然还没过足瘾但是也长了见识,眼见着往后战事不断定然有独自带兵打仗的机会。
“话说回来,希水和浠水城,怎么名字不一样?”宇文温问道,永安郡郡治浠水顾名思义来源于城边河流——希水,可一个是‘希’一个却是‘浠’他有些不明白。
“我在西阳时听父亲说起,这浠水城是南朝宋时立县,当时就叫做‘希水县’。”周法明当然知道对方问什么,因为这个问题他当年也问过,“到了南朝梁时就改名为‘浠水县’,虽然河流也改称浠水,但毕竟约定俗成没那么容易改口。”
周法明之父周炅为陈国大将,大约九年前任职西阳太守,所以周法明和周法尚连同其长兄周法僧都在西阳城住过不短的时间。
“那时一到雨季西阳城里就浸水,当然大多泡的是平民百姓住的低洼地带。”周法明回忆着,“使君此次大力整顿排水沟真是造福百姓了。”
江南雨季发大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从小长在江南的周法明对各种内涝、水患已经习以为常,不过宇文温这个来自关中的北人如此重视排涝让他很意外。
“内涝容易导致疫病,巴州户数凋零可经不起折腾。”宇文温说道,对于中原州郡来说巴州人口就是一个郡的规模,更何况经常闹水患。
周法明点头称是,他先前不怎么关注州务,待得协助二兄周法尚处理州务之后才有了深刻体会,打仗当然痛快可若是民政做不好那仗可不好打。
“打仗需要兵,若是怕耽搁农时又得多用募兵,募兵要钱粮而养兵也要钱粮,一个脱产的募兵要几户百姓来供养,然后作战又得征发青壮运粮,到处都要人...”宇文温如同祥林嫂般开始诉苦。
如今是南北朝时期,不是五六百年后的宋,长江中下游流域人多的地方就是下游的三吴地带,其余州郡的户数大都不多,有极端些的一郡也就数百户人,光是靠人口自然增长那么菜都要凉了。
以巴州为例,湖泊众多濒临长江,一到雨季要么湖水溢漫淹没农田,要么三台河发大水连带波及湖泊,若是运气不好长江再发大水,那就只能开启‘看海模式’望洋兴叹。
还有血吸虫病,换成数十年前还有各类山蛮作乱,亏得从三国起南朝数个朝廷和江北五水蛮相爱相杀数百年,要是换成东晋时巴州地界可不太平,光是境内的山蛮就能折腾得官府头痛不已。
“使君此番弄来许多陈军俘虏,连带着衡州也受益了。”周法明笑着说,“其他不说,光是此次齐昌俘虏的陈军就不少。”
“要不是齐昌城损失颇大,还真不想留那么多俘虏给他们。”宇文温叹了口气,言语间有些惋惜。
齐昌城下陈军有兵力逾万,结果那日傍晚撤退变成营啸几乎被周军一网打尽,扣除骨干的战兵后那些征召来的兵占了大头,当然饱受摧残的蕲州分得的俘虏也占大头,不过即便如此宇文温也带回来了两千余人。
也多了两千余张吃饭的嘴。
宇文温没有虐俘的嗜好,只要力所能及就要让俘虏们吃饱饭,这可都是精壮的男子也是合格劳动力,是他冒着资金链断裂的危险弄来的‘稀缺资源’。
正说话间船队已经出了希口,上游不远处的五洲有小船靠近,一名传令兵将最新的战报向宇文温禀报:前晚陈军偷袭燕矶结果被早有防备的守军打退。
宇文温取出战报细细看来:当日,围困燕矶的陈军拔营撤退,统军陈五弟等将领商议后判定对方有诈...
是夜,陈军士兵果然趁夜袭营,守军故意大声喧哗做饮酒取乐状,陈军以为守军麻痹大意故而奋力进攻,结果候个正着的周军士兵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因为士兵们夜视能力不错的缘故,他们没有点燃火把也免的被营外陈军弓箭手候个正着,双方借着月色一番对射之后陈军伤亡惨重。
“事后盘点现场尸体,陈军战殁者逾三千...”周法明看着战报念道,“嚯,死了至少三千个能够夜战的士兵,陈军此次亏大了!”
这年头能够夜战的士兵不说少但也不是人人都行,有些人晚上是雀蒙眼看不清东西,能够打夜战的大多是将领们的部曲,亦或是有经验的老兵。
夜间作战最大的难点还是指挥,光是夜袭途中不走失就能让许多将领头痛,到了两军混战之际又得避免误伤自己人,所以能打夜战或者指挥夜战的都是军中骨干。
周法明看着南岸方向笑着:“这一把就死了三千多骨干,想来陈军将领们要心痛的吐血了。”
“以为是块肉结果是块石头,这不就把牙啃崩了?”宇文温把手一摊,燕矶可是他投入巨资打造的‘塔防’要地,虽然说不上是要塞可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连带着五洲上的五洲戍,陈军要吞下不是不行但也得崩掉一嘴牙。
好消息接二连三,宇文温的心情自然更加不错,陈军在燕矶投入许多兵力却毫无进展,他只用两三千人就守住长江南岸的唯一据点,虽然来日方长但总算开了个好头。
到了陈国水军实力恢复之后还有恶战打,不过他也不会闲着,到了那时燕矶营寨的规模会更大,不是如今的营寨所能相比得了的。
船队扬帆乘风溯江而上,宇文温一行顺利在巴口上岸,刚要安排虎林军回营休息并且安顿俘虏,却见有几名身着官服的男子来到码头。
“使君!卑职等正要乘船去找使君!”那几人见着宇文温如释重负的说道,见着如此情况宇文温便问怎么回事。
宇文温今日走水路回西阳的事情已经提前告知州衙,对方正是要在巴口登船去找他,见着正主就在面前便将情况悉数相告。
“庄稼倒伏?”宇文温听完在口中反复念叨着,来人禀告说州衙收到百姓汇报,因为前次大暴雨的缘故有部分庄稼出现了倒伏的情况。
州衙派出吏员到处统计庄稼倒伏的情况,最后汇总上来的结果不容乐观,他们奉命先向刺史通传,别驾许绍、治中郝吴伯已经召集吏员商讨应对之策。
宇文温从容的说了声“知道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神态,众人见状都是颇为佩服:这位宇文使君果然够从容淡定。
‘倒伏?以前看新闻偶尔见过这个词...到底是怎么回事来着?’宇文温心中疑惑,他没种过田所以不太懂但又不能露怯,看着吏员那焦虑的表情,一股不安在他心中油然而生。(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倒伏
巴州刺史宇文温站在田埂上,在他面前是一大片水稻田,而就在眼皮底下的一块田里,庄稼们正在向他‘演示’什么是倒伏。
原本应该是整整齐齐的稻田,某些地方却出现了大面积凹陷,本应该是直立的水稻却有很多已经歪了,就如同宇文温记忆中被大风刮倒的树木一般。
倒伏,顾名思义就是直立生长的作物变歪,严重的甚至出现整株匍匐倒地的情况,而如今面前的庄稼们还算有良心只是歪了。
“使君,若是庄稼都倒地的话可是会严重减产,甚至绝收啊!”一名吏员在旁边说道,方才宇文温刚上岸听到他们的汇报后立刻去看现场,在他们的指引下来到一处水田边查看情况。
“减产?绝收?”宇文温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虽然是烈日当空可他的心却瞬间冰凉,水利设施熬过大暴雨顺利发挥作用,他以为这样就能保得丰收,结果还有坏消息等着。
“使君,这庄稼倒伏可大可小,若是处置不当...”吏员瞥见宇文温有些发愣,心知这位大约是不懂要紧之处,干咳一声将如今面临的形势一一道来。
庄稼倒伏原因有很多,其中风灾、暴雨是主要祸首,倒伏的情况大致分两种:其一是根倒,也就是扎根浅而不稳,稍受风雨侵袭就发生平地倒伏。
另一种是茎倒,由于庄稼茎杆不壮,负担不起上部重量,外加暴风雨等原因发生不同程度的倒伏,如今西阳城外部分庄稼出现的倒伏就是第二种情况。
因为进入雨季的缘故,接连几场大雨过后又有前几日的那场大暴雨,密密麻麻的雨水打在稻穗上加重了茎杆的负担,加上大风的袭扰许多水稻出现倒伏也不奇怪。
倒伏一出现基本就能确定至少减产一到三成,若是事后处置不当减产大半都有可能,当然说是前一种根倒的话那基本是绝收,即便是事后抢救那么收成也和绝收差不多了。
“州衙怎么说?”宇文温问道。吏员回答说许别驾正召集大家开会商讨对策,许多有经验的老农都被请到州衙去了。
“你们先回州衙,就说本官已经知道了。”宇文温说道,此时他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议出结果后让许别驾向本官汇报。”
目送吏员赶回城,宇文温看着面前的水田发了会呆随即也离开,事已至此光着急没用,他不是种田专家也不打算去焚香祷告,及时采取挽救措施才是首要之务。
他自知不是精力旺盛到事必躬亲的人,自己不会不要紧会用人才是王道,既然有州佐官在那就让他们分担重任,做事就如同行军打仗一般,作为主帅只需要管好将领即可。
不认路?去找向导!渡河要准备什么?反正时辰到了大军过不了河你就自挂东南枝!
宇文温不是控制欲超强的变态,只要下达的命令能够圆满完成他不介意手下如何去做,当然那种天怒人怨的事情免谈,让自己手下的团队得到充分锻炼才是主要目的。
一个团队光是带头大哥能干有屁用,万一带头大哥发烧感冒不能正常履行职责,手下人没了主心骨什么工作都无法开展,这样的团队没有前途。
“所以呢,跟了我这个黑心老板,你们就认命吧!”
。。。。。。
州衙后堂,宇文温端坐上首听着别驾许绍的汇报,他刚入城连家都没回直接赶来州衙,而许绍住持的紧急会议也是刚好结束,对于庄稼倒伏的挽救措施也初步拟定出来。
倒伏的后果可大可小,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西阳城外庄稼倒伏的情况并不是今日才出现,前几日大雨后州衙陆续接到农民汇报,刚结束守堤的别驾许绍又马不停蹄的出城巡视。
整顿水利的重担转给治中郝吴伯,许绍心急如焚的投入下一波‘抢险救灾’,作为民政官他的责任很重,庄稼的收成就直接影响到今年巴州的租调也就是财政收入。
西阳郡出现倒伏的农田占总数的三成,基本都是此次大暴雨时出现的,很少接触农事的许绍也不太清楚倒伏是什么,在花了番功夫才弄清楚相关情况以及后果。
倒伏一直是种田时经常遇到的问题,农民们对于防止庄稼倒伏也颇有心得,首先是在大雨来临前开沟排水,未得是让田泥不发软,然后注意观察一旦有倒伏情况便人为扶起来,二到三蔸一丛并用稻草拦腰扎稳。
凭着这个措施,许多稻田抗过了前几次的大雨天气,只是最后这次的暴雨实在是罕见,不但雨量大连同刮的风也不小,这也是导致一些稻田出现倒伏情况的罪魁祸首。
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如何采取措施挽救将损失降到最低才是最重要的,还好对于这种情况农民们也多少有些处置经验,大家群策群力很快便拟定了可行的补救措施:
首先,要及时排水以免倒伏的水稻叶子被水浸泡时间过长,避免稻穗发芽和茎杆发霉腐烂。
其次,视倒伏情况轻重采取不同的措施,那些倒伏情况不重的水稻不宜扶稻扎把,因为稻株一般都是顺势向后倒伏,过了三到五日后稻株会自动调节,让叶片和稻穗自动翘起。
尤其是倒伏情况很轻的稻田,稻株的自动恢复能力很强,如果对这些水稻采取扶稻扎把,会人为破坏破坏稻穗、穗茎、稻叶的分布,不但会损坏稻株也会让倒伏的损失更加严重。
对于倒伏严重的水稻,只要是没有完全倒伏到地面,都可以通过人工捆扎成小把的方法挽救,这样可以避免绝收。
此外,对于倒伏的水稻田要严格控制后期灌水量,当然这得有经验的老农来现场指点。
“把他们组织起来,指导别人如何调整顺便把把关,费用就从州衙里出。”宇文温说道,他见着似乎已经瘦了一圈的许绍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一直都在外边奔波,嗣宗留守辛苦了。”
“嗨,职责所在,哪里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许绍摆了摆手,他虽然面色疲惫可精神气很足,从就任州别驾以来亲自参与了许多事情,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成长了许多。
“承业也瘦了一圈,等到秋收过后可得让你俩放个大假。”宇文温倒是真心实意,许绍和郝吴伯这两位可真的是忙了大半年。
过年时也没空回去同家人团聚,两个人带着幕僚团就在州衙后院住下,平日里那富家郎君‘官三代’的逍遥日子也已不能实现了。
“使君,秋收后怕是又要动手吧,到时我俩个哪里有机会休假。”许绍直接拆穿了宇文温那‘假惺惺’的好意,面前这位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养着五千兵可不是拿来看的。
五千兵,要是按别处将领那种养兵法倒也没什么,关键是虎林军的伙食向来是高规格,每日里人吃马嚼的消耗许绍想想都觉得无语。
他们许家自然是有部曲否则也不能在岳州牢牢扎根,祖父和父亲能够接连担任岳州刺史不光靠眼光,手上也得有一把好用的‘刀’,宇文温养兵的消耗可是超过他们家养部曲的水准。
许家养部曲是为了自保,可面前的这位养兵所图不小,许绍大约知道宇文温的雄心壮志,所以他对自己在秋收后能不能平安休假深表怀疑。
老虎未必吃人,但尝过人血的老虎是不会再放过活人,宇文温在江对面的陈国手上抢得了许多好处,若是就此罢手不干绝不可能。
“一张一弛嘛,刀不磨会生锈,再说巴州缺劳动力,明年还要修三台河北岸堤坝呢。”宇文温果然是‘蠢蠢欲动’,他的脚步绝不会停止。
“对了,许使君那边有没有多余的耕牛,我们可以重金收购。”宇文温又想到别的,水利修好了得开荒,开荒就得有耕牛拉犁,若是耕牛不足就只能让人来拉犁了。
许绍闻言摇摇头,这年头哪里有人会嫌耕牛多,他父亲治理岳州多年可从没听说要卖耕牛,当然要是买猪仔那是没问题,宇文温之前到处收猪仔都被人叫做‘猪太岁’了。
“若是有牛犊什么的也行,反正不急在今年,有了南岸河堤,那些荒地够秋收后忙活的了。”
“使君,开荒的话得备齐种子,还要有农具当然要是铁制的最好。”许绍也知道要提前准备,“巴水边的河沙选铁,现在练出来的铁堪用了么?”
“不知道,河沙选铁炼出的铁料有些麻烦,之前做箭镞可以但要是拿来做锄头、铲子有些脆...”宇文温想起河沙选铁就有些气馁,因为这是新矿源的缘故如何练出合适的铁料还在摸索中。
但这这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宇文温觉得自己烧了那么多钱好歹都要有些进度,铁料做锄头、铲子必须耐用,实在不行就拿来做镰刀,毕竟秋收已经临近了。
“无论如何,先把庄稼倒伏这关过了,等到秋粮入库才能松一口气。”(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挑灯夜战
湓口,江州州衙内,江州刺史、豫章王陈叔英看着手中战报发呆,这封战报上是坏消息:官军在江北晋州惨败,除了少数将领侥幸逃生外,大部兵马完蛋了。
“说了多少次要防备,说了新蔡绝不容有失!”陈淑英恨恨的骂道,将战报揉成一团扔了出去,一旁的近侍见状垂手而立不敢出声。
“数万将士!数十万石粮草!就这么完蛋了!”陈叔英拂袖而起在房中来回走动,“说什么固若金汤,说什么万无一失,结果隋军来了,周军也来了!”
“大王息怒...”近侍讷讷而言,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劝解,只能是不住地请大王息怒,自从新蔡粮仓被一把火烧了之后,陈叔英就没一日笑过。
哪里高兴得起来,那日陈叔英在长江之中的蔡山远眺江北,就在下山登船之时发现江北新蔡城出事,喧嚣声中城外江边粮仓燃起冲天大火。
新蔡是北进攻打晋州的官军粮草中转地,原本是重兵把守之地可以高枕无忧,结果还是被人给烧了,这一烧不但数十万石粮草付之一炬,也烧掉了进抵永兴城下官军的活路。
隋军集结兵力在永兴与官军对峙,结果官军粮草接济不上,又逢暴雨导致道路泥泞无法脱身,僵持了十余日后粮草耗尽军心大乱。
敌前撤军向来是件难事,五年前北周灭北齐,陈国名将吴明彻率军北伐中原,连败周国徐州总管梁士彦直抵彭城之下,就在全力围攻城池就要得手之际,周将王轨轻装突袭断了大军后路。
进退两难间陈军奋力突围,结果最后大溃败,唯有先锋萧摩诃率领骑兵突围成功,带病断后的吴明彻被俘,不久后于忧愤之下在长安病逝。
如今大溃败再次上演,敌前撤退的陈军没能成功,撤退变成了溃败,隋国的合州总管府原本局势不妙,他们面临北境周军巨大压力,结果还是抽出手来将南面的陈军击溃。
一切都源于新蔡被袭粮草尽失,原以为只是隋军的手笔结果后来发现还有别人,晋州西边蕲州的周军也同时袭击了新蔡。
不知何故,钉在齐昌城下的官军没能起到作用,虽然己方严加防范不让蕲州方面注意东边战事,但是周军还就注意到晋州方向,也就是说新蔡即便躲过东北方向来袭的隋军,也会被西北面面来袭的周军得手。
新蔡遇袭,留在齐昌城下的官军也成了鸡肋,结果一场暴雨下来竟断了他们的粮道,又对峙几日粮草耗尽军心不稳,结果也是撤退变成溃败。
至此,江北的两路官军均已溃败,虽然有少部分人逃了回来,但损失惨重和全军覆没区别,如今蕲口、永宁、新蔡依旧在官军手中,但面临强大敌军的反扑已经没有坚守的必要了。
陈叔英是始终想不明白,北朝连续三年内乱,官军连续三年北讨,按说是绝好的收复故土机会,为何却到头来接连败北。
“打点行装吧,备好船,等到交接完毕就出发回建康。”他叹了口气说道,从建康来的使者今日抵达湓口,带来了圣旨召他入朝为中卫大将军。
江州刺史之职由他人接任,新刺史如今离江州很近,那就是目前率军驻扎西塞山的长沙王陈叔坚,陈叔坚本是驻扎郢州大军的主帅,现在改到江州坐镇,江州、郢州连成一体也是为了更好对抗江北周国。
至于晋州的情况也只能静观其变,也许周军从北境攻破合州总管府后陈国还有机会,但那也和陈叔英无关了,他如今不想待在江州,与其****看着江北唉声叹气,还不如回建康快活。
。。。。。。
西阳城,西阳郡公府,数次路过家门而不入的宇文温终于进门了,一向很忙的宇文使君今日依旧忙个不停。
宇文温今日刚在巴口上岸就听到坏消息,先是到城外农田查看庄稼倒伏的情况,然后入城赶到州衙和别驾许绍商量对策,又和长史任冲交接了带回来的俘虏,处理完积压的公务后才打道回府。
到家时已经过了饭点,还好事先已经派人回来通传,待得他沐浴更衣完毕后厨房已备好了饭菜。
“娥英怎么了?”宇文温问道,面前坐着的宇文娥英眼眶发红,坐在一旁的杨丽华叹了口气说:“娥英太贪嘴了,成日里吃个不停。”
“我...我只是吃一些...”宇文娥英委屈地说着,一双手不停绞着在怄气,母女俩大眼瞪小眼,宇文温见状笑着摇了摇头。
“来,这几碟糕点阿耶吃不下,娥英帮忙吃了。”他笑着向宇文娥英招招手,小丫头闻言一喜但还是先瞥了阿娘一眼,见着阿娘不吭声便起身做到宇文温旁边。
杨丽华无奈的叹了口气,府里后厨经过宇文温的不断指点,别出心裁弄出了许多小糕点和零嘴,那些东西味道不错又从未见过,女儿喜欢得吃个不停,她真怕这样吃下去会变成胖姑娘。
“大多是些素食,不用担心发胖。”宇文温笑着说,这个时代的饮食在他看来还是太单调了,随着酱油等调味品的提前出现,他决定丰富家里的食谱,一来给自己解馋二来也能让家人尝尝鲜。
蛋卷、蛋饼、姜饼,萝卜糕、酱萝卜、南瓜芝麻球、盐焗核桃等等层出不穷的小食,还有‘价值千金’的茶叶蛋,有了凭着温度计和人力温控的‘山寨’烤箱,最近还推出了‘山寨’蛋糕。
这些东西其实都是些简单的玩意,甚至比不上杨丽华在宫中时吃过的山珍海味,不过对于小丫头宇文娥英来说诱惑力极大,不但花样多而且每碟的份量也小,不知不觉就能吃上许多。
宇文娥英津津有味的吃着,宇文温则是边吃饭边和杨丽华会说话,鹊哥已经睡觉了所以没办法逗弄,他只是在旁边看了一会就让奶娘照料,今晚他会‘很忙’所以按照‘行程’先在杨丽华这边吃饭。
酒饱饭足后侍女收拾好食案,宇文娥英也被柳叶哄走,待得房内别无他人,杨丽华撞进宇文温怀里,两人温存了片刻方才消停。
“苦了丽华了。”宇文温搂着佳人说道,他已经有了‘预约’所以奋力压制了心中邪火,怀中人已从先前的高冷御姐变成妩媚娘子,要不是宇文温历来‘诚信为本’差点就当场烧起来。
“妾等着二郎。”杨丽华将脸埋在夫君怀中,两年的共同生活让她愈发离不开宇文温,之前正室尉迟炽繁要哺育幼子,而萧九娘又有了身孕,接连数月都是她一人独自面对夫君那灼热的目光。
亏得宇文温还算有节制否则杨丽华别想起身,有一阵子她腿软得连走路都别扭,想着和夫君在一起的****夜夜,杨丽华愈发的不舍起来。
好容易告别佳人,宇文温出了房门向着萧九娘院里走去,他要陪着有孕在身的侧室说说话,之后就要全力以赴‘挑灯夜战’,对付压轴的‘敌军主帅’尉迟炽繁了。
“还好,和未来阎罗王对战没有伤到腰...”宇文温不由自主的揉了腰,俗话说得好‘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他这头公牛拼了命健身,除了在战场上骑战外还有别的好处。
“田多又如何,本牛累不死!”
。。。。。。
夜色下三台河边蛙叫连天,和这些热闹相映衬的是南岸一处庄园,庄园院墙四角设有望楼,上面隐隐约约可见手持弓弩的人在放哨,院子临河一侧有数座房屋,每座房屋外都有一座水车。
庄园一角还有一座巨大的风车,这座风车和巴河城的那座风车相似,如今已成为西阳城外三台河边一景,当然谁要是敢未经许可接近庄园,迎接他们的就是死亡。
这是巴州刺史宇文温的别院,也是他明令任何人不得随意接近的禁地,一向好说话的宇文使君不会容忍任何人挑战他的底线。
一座房屋里灯火通明,许多人围着个巨大的转轮机构忙上忙下,巴州司马杨济正在指挥着他们鼓搞着,同为‘不正常人类’,杨济正在宇文温的‘压榨’下贡献着自己的知识。
白天,他是巴州司马负责统领州兵保境安民;晚上,他是宇文温手下没有工钱的苦工,和工坊里的一群人鼓搞着各类器械。
时钟,是宇文温交给杨济的又一个任务,对于杨济来说这倒不是很难,在大明的那一世,他如饥似渴的学习西洋技术要报效朝廷,除了西洋火炮、数学、建筑学外,西洋钟表也是其中之一。
大明万历年间,西洋传教士利玛窦等人来到北京,他们将西洋钟表进贡皇帝,随着时间的推移,西洋钟表的结构也渐渐被少部分人所知,杨济辗转多方了解到了相关结构。
钟表里最重要的一个结构就是擒纵装置,此物如同人的心脏又称‘擒纵器’,‘一擒一纵、一收一放、一开一关’,擒纵装置将动力定期地传递给指针,是其不停地运动的关键装置。
也就是说擒纵器能让钟表的指针以一定的平均速度转动,中原的类似装置据传源于唐时,由著名僧人、天文学家一行所制。
到了宋时宰相苏颂制作浑天仪,其核心结构就是用水力推动的擒纵器,而如今在房子里的就是一个水力擒纵器,连同其他装置一起组成一个原始的时钟。
具体来说是用来‘技术验证’的时钟,让工匠们知道时钟是如何运行的,杨济所熟悉的西洋钟表用的是叉瓦式擒纵装置,但他还是按照宇文温的要求先鼓搞出水力驱动的擒纵装置。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虽然他见过类似的机构,但是要搭建起来却没那么容易,更何况工坊里的工匠们完全不懂时钟是什么意思,他足足花了数月时间才手把手指导工匠们搭起架子。
“先生,已经准备好了。”林有地走上前说道,作为工坊管事他每日都在忙,郎主宇文温经常布置下奇奇怪怪的任务,现在这个什么‘擒纵器’就是最折磨人的。
“开始吧,放水。”杨济点点头,折腾了数月终于到了关键时刻。
“开闸,放水!”
“平水壶开闸!”
“受水壶正常,枢轮开始转动了。”“天衡下落...”“退水壶排水正常...”
“指针转起来了!”
喊叫声此起彼伏,水力驱动的擒纵器开始运转,经过一系列齿轮后带动钟盘上的指针转动,林有地看着这巨大的机构在水力推动下运转是激动万分。
传说中的‘浑天仪’能够窥破天机,只有那些能工巧匠才能制作出来,如今他们虽然做的不是浑天仪但也不错了,看着数月来的辛苦有了成果大家都是激动不已。
这处庄园其实就是一个工坊,里面安装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机关装置,为了借助水力所以选在时常发大水的三台河边,整个庄园的外墙已经和新修河堤融为一体,前几日大暴雨时也让林有地等人心惊肉跳。
“林管事,设备运行要过上数日才能下定论,你们要时刻注意运行时的故障。”杨济吩咐着,作为‘项目主管’他十分关心进度,试运行成功后让工匠们熟悉结构,然后下一步工作就可以开展了。
“先生,是否备车送您回府?”林有地问道,杨济在外面被人叫做“杨司马”,可在府里人人都叫他“杨先生”,外人都以为杨济是刺史的佐官,亦或是虎林军的‘刀法教头’,可是府里人都知道杨济是郎主的座上宾。
“不必,反正院里也有我的床位不是?”杨济笑了笑,“再说如今城门已闭,要开门可麻烦许多。”
他如今依旧是单身连个贴身仆人都没有,不是宇文温太吝啬而是他不需要,白日里在军营或州衙有忙不完的事,晚上又时不时到工坊里做指导,旁边都不缺帮手。
杨济平日里的住所就在西阳郡公府邸侧院,平时换洗的衣服有人负责,洗澡有热水到了饭点也有后厨准备的各种饭菜,花样多而味道也不错,有没有贴身仆人都无所谓了。
“对了,这是另一种擒纵装置,你们看明白了就开始做。”杨济将几卷纸交到林有地手上,按照已经定下的规矩,所有要做的东西都得先画图纸,然后做出木头模型,等摸清楚了再放大。
“这是?不用水力驱动的?”林有地看了一会随即问道,他如今已经很有经验,不再是两年前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
“对,是用摆锤...发条驱动的。”杨济想了想又补充道:“叫做叉瓦式擒纵装置。”(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定策
长安,皇宫内,隋帝杨坚正在查看奏章,自从六月战事再起之后各处烽烟不断,东面是周军挑起的大战,而最让他头痛的则是西北方向,那聚众数十万南下的突厥大军。
突厥纵兵自原州平高郡的木硖、石门入寇,凉州武威郡、秦州天水郡、泾州安定郡、河州金城郡,敷州中部郡、宁州赵兴郡、延州偏城郡等地被铁骑踏遍。
对方来势汹汹,隋军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六月中旬,大将军韩僧寿破突厥于鸡头山;下旬,上柱国李充破突厥于马邑。突厥达头可汗入寇河州,凉州总管贺娄子干将其堵在可洛峐下。
突厥骑兵被堵在山口不得出,隋军当路结寨控制水源,数日后突厥骑兵饥渴难耐,隋军趁机猛攻大破之;
但是坏消息也接连传来,另一路突厥大军在沙钵略可汗带领下进入宁州,行军总管达奚长儒于赵兴郡周槃与其相遇但被击败。
柱国冯昱驻守凉州乙弗泊,兰州总管叱列长文守河州临洮,上柱国李充固守马邑,均被突厥大军击败,其中一路大军向着长安方向进军已经逐渐逼近。
渤海郡公高颎、沁源县公虞庆则分别率领精兵迎战,太子杨勇率军驻扎咸阳以安人心,隋军在关中集结了大军严阵以待,随着战线拉长突厥的进攻势头减弱,他们的后路有隋军袭扰只要遭到当头痛击必然军心不稳。
然后就是那个人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奉车都尉长孙晟,两年前护送周国千金公主入突厥,突厥可汗有感于长孙晟武艺技艺精湛,独独留他在突厥不许回国,一次打猎时长孙晟用一支箭同时射中两只大雕,是为一箭双雕。
长孙晟借着四处游猎之际借机,记下突厥治下山川河流地势,各部落之间的关系以及实力强弱,滞留突厥一年多之后他得以回到长安。
杨坚知道长孙晟的才华,对方也将突厥的虚实倾囊相告,借着这位‘草原通’大家才对突厥的底细有了了解:对方内部可不太平。
“只要能挫败突厥的锋芒,各位可汗之间必定心生间隙,长孙晟再在其中一挑拨那就有四两拨千斤之效。”杨坚喃喃自语道,他是在给自己鼓劲。
长孙晟在草原待了一年多时间,结交了许多突厥贵族,如今的沙钵略可汗(阿史那摄图)之弟处罗候,就和长孙晟十分要好,凭着各种路子再加上战局不利的现实,长孙晟完全可以离间突厥内部各方关系。
去年突厥佗钵可汗在领兵南下进攻长安途中病逝,他知道自己儿子庵逻无能,留下遗言传位给自己二兄木杆可汗的儿子大逻便,结果却招来风波。
佗钵可汗的长兄为乙息记可汗,其子摄图实力雄厚,声称若是大逻便即位他就起兵造反,若是前任大汗之子庵逻即位他就臣服。
大逻便实力比不上摄图,生母身份卑贱无法压服突厥贵族,无奈之下只能让位给庵逻,而实力更弱的庵逻即位后镇不住大逻便,更压不住各方势力,权衡利弊后索性传位给摄图。
这三个堂兄弟一番勾心斗角,摄图如愿以偿即位成为突厥可汗自号沙钵略可汗,然后隐患就此埋下。
仗义执言要主持公道的摄图竟然成了可汗,本该坐那个位置的大逻便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沙钵略可汗为了安抚就以大逻便为阿波可汗,庵逻独居洛水称第三可汗。
阿波可汗自然是和沙钵略可汗不对付,双方暗地里相互提防,但是麻烦还没完,西边的实力派不老实了。
突厥汗国分为东面、西面两个部分,如今沙钵略可汗阿史那摄图在东边是实力最强的,可是西边的突厥西面可汗阿史那玷厥实力比他还要强。
玷厥号达头可汗,其父子二人在汗国西部经营多年实力雄厚,地位却比不上东部的那些小可汗,比自己实力弱的摄图成了突厥最高首领,他心中自然是不服气。
沙钵略防着达头、阿波可汗,可他弟弟处罗侯也不是省油的灯,处罗侯心思缜密又会笼络人心,在突厥贵族里声望很高,有鉴于此沙钵略可汗也防着自己弟弟篡位。
这些勾心斗角的可汗们如今率军南下,一旦战事不利那心思可就活络起来,不但要防着别给隋军重创,还要防着被别的可汗背后捅刀,所以突厥大军看起来人多势众但很容易内讧。
“两儿常尽孝,哪怕国贫。”杨坚看着舆图上写着的字喃喃自语,面露坚毅之色,“以为中原是尔等牧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突厥原为柔然的锻奴,精于锻造铁制兵器,后来柔然衰弱他们便趁机崛起,那时正是西魏、东魏拉锯战的时候,突厥不但吞并了原来主人的领地,还在西魏(北周)、东魏(北齐)之间渔翁得利。
周、齐两国为了拉拢他们争相拿出厚礼贿赂,借此良机突厥愈发骄横,佗钵可汗得意洋洋的说“两儿常尽孝,哪怕国贫。”
这句话让杨坚气愤难当,作为志在天下的男人,他受不了这种蔑视。
将近二十年前,北周保定三年底,周军汇同十万突厥兵进攻齐国,杨坚的父亲杨忠作为行军元帅领兵出征,第二年正月时进抵齐国晋阳城下。
当时大雪纷飞寒风凛冽,人数占优的齐军大军对周军发动猛攻,十万之众的突厥兵害怕不敢战,唯有行军元帅杨忠率领精锐出战,一番恶斗下击退齐军全身而退。
父亲一直不把突厥当回事,所以杨坚也不觉得突厥有多可怕,对方也就抢东西的时候厉害,不过是欺软怕硬的货色。
此次大战,他的重心就是放在北面,突厥这只恶狼只有打痛了才会知道畏惧,杨坚已经知道对方内部勾心斗角,决定趁此机会来个狠的,然后挑动对方内战免得时不时南下袭扰。
如今东面的周军纠缠不休,不依不饶的进攻洛州、豫州、合州、吴州总管府地界,杨坚和高颎等心腹计议已定,一定要保住洛州和豫州,合州、吴州则是尽量守住。
和五年前周灭齐时周国的地盘相比,隋国同样掌握着潼关以西之地,没了山南的荆州、襄州、安州三总管府,多了并州、洛州、豫州、合州、吴州五总管府,他不认为自己会输。
当年周国争夺天下的基本盘——关中在他手中,和饱经战乱的河南、淮北、淮南以及江北相比,手中的人力物力要充裕得多,只要排除了北面突厥的干扰,全力进攻之下周国未必扛得住。
周国如今控制的河北、河南、淮北、淮南之地为齐国故地,光是理顺各种关系都要花许多时间,当年齐国面临的各种问题如今周国一样要解决。
要是解决不了,那么周国的下场就会和齐国一样,空有广阔的国土、庞大的户口、大量的兵力却依旧无法聚集力量,无休止的内耗和政争,都会让这个看起来强壮的国家轰然倒塌。
时间在他这一边,所以不能急,否则会为敌所趁。
杨坚理顺了思路不再为北面的战事忧虑,此次出战的高颎、虞庆则是他的左膀右臂,必定能给突厥予以当头痛击。
将一份份舆图收起,不经意间毛笔滑落在一处地方染上墨点,一旁的内侍赶紧拿着布上来擦拭,杨坚看着那个墨点眼皮一跳。
这张图是山南各州的舆图,而墨点落在黄州总管府地界附近,见着这个位置他的心情瞬间变差。
北面的恶狼让人心烦但能顶住,东面长江边上还有个恶狼就让杨坚咬牙切齿,他的宝贝女儿杨丽华如今就被那恶狼掳去了江北的巴州,连同外孙女一起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连儿子都有了,这个混蛋!”杨坚恨得牙痒,他派去巴州的几拨人都伤亡惨重,好歹最后派去的高手站稳了脚跟,按照传回来的消息,杨丽华给那混蛋生了个儿子。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杨坚自从判定女儿被‘宇文恶狼’掳走后就有了思想准备,这年头一个妙龄女子落到恶贼手里不被那啥才怪了。
他在犹豫是不是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皇后独孤伽罗,两年前杨丽华在长安皇宫里失踪,独孤伽罗一直在思念女儿和外孙女,杨坚探得女儿被‘宇文恶狼’掳到安陆又转去巴州,一直不敢将实情相告。
“算了,日后再说吧。”杨坚还是有些顾虑,他觉得皇后若是知道女儿在巴州受苦怕是会发飙,后果就是成日里逼着他出兵进攻山南的宇文亮。
然后在长江边上的宇文温就逃跑,这头‘恶狼’会带着杨丽华逃到江南投奔陈国,寄人篱下之际此獠难保不会起心思,已是小妾的杨丽华搞不好会被当做礼物送人。
我杨坚的女儿是大隋的金枝玉叶,决不能落到如此下场!
杨坚一想到女儿会落到那种地步不由得心如刀割,他已经派人在巴州西阳城潜伏,为日后解救杨丽华做准备。
宇文恶狼把他女儿还有外孙女关在府里,高手们进不去只能在外潜伏,对方养的‘狗’本事了得,他们能潜伏下来已经是极限,所以杨坚下的命令是随机应变。
一旦那头恶狼要溜,无论如何都要救下杨丽华和宇文娥英,为此他不惜许下重赏:立功者封县公,授开府衔。
“等朕解决了北面的恶狼,就抽出手来对付你这头恶狼!”
正当杨坚咒骂宇文温不得好死之际,皇后独孤伽罗走了进来,因为皇后经常协助办理政务批阅奏章之故,时常进出御书房。
“皇后来了?”杨坚起身迎了上去,他每次上朝时皇后都同辇而行到了大殿外才止步,要是处理政务时有什么疏漏皇后都会及时提点。
‘是个贤内助,就是管得太严了,多看女子一眼都不行....’杨坚如是想,当然后一句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的。
独孤伽罗的来意很简单:他们的次子晋王杨广年纪到了,是时候选个好媳妇过门。
“原本想着和梁国联姻...”杨坚叹了口气,梁国是周国的属国,其实去年七月前也是任他拿捏,若不是安州宇文亮派兵控制了江陵,如今梁国就是隋国的属国。
梁国宗室也就是兰陵萧氏系出名门,宗室公主配得上他大隋的晋王,原想着选个公主联姻结果希望落空。
“都是那该死的安州军,害了柳鸿胪性命不说,还霸了江陵,特别是那个宇文温!”独孤伽罗说着说着忽然激动起来,“祸乱梁国皇宫,好像还祸害了一个公主!”
杨坚听着不住点头可最后就愣住了,皇后所说柳鸿胪就是梁国的鸿胪寺卿柳庄,柳庄素来主张梁国站在他这一边,
去年七月安州军控制江陵,柳庄为从魔掌下救出梁帝萧岿赴险结果遇害身亡。
当时宇文恶狼也在江陵,据闻还是坏了此事的罪魁祸首之一,但这都不是重点,杨坚好奇皇后为何对那宇文温了解得这么清楚?
对宇文温“好像还祸害个公主”十分激愤是怎么回事?听语气似乎皇后对宇文温很有意见啊?
独孤伽罗见说漏嘴心知不妙,她先前借着沛国公郑译的门路得知女儿杨丽华的下落,宝贝女儿已被宇文温这头恶狼掳到安陆又转到巴州。
她怕夫君知道此事后盛怒之下发兵猛攻山南各州,万一恶狼见势不妙跑到江南投奔陈国,为了荣华富贵把杨丽华送人求荣那就悔之晚矣,所以她暂时没将内幕告知。
按说她和宇文温没什么交集,可方才激愤之下说漏了嘴,夫君若是回过神来定会怀疑自己为何关注宇文温。
“那罗延...陛下,此事交给妾来办吧。”独孤伽罗赶紧先声夺人,当然儿子的婚事也确实重要,儿媳妇得贤惠要知道相夫教子,最重要的是孝敬公婆。
“这么多年了,就喊那罗延吧。”杨坚笑了笑,他的字是那罗延,梵语为金刚不坏之意,几十年的夫妻对方都叫惯了。
“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已是一国之君。”独孤伽罗郑重地说道,一国之君当然得有规矩,不过其他的都好说就是什么三宫六院谁也不许提,谁敢提谁就是奸臣,大大的奸臣。
“皇后说的是,为晋王选妃的事就由皇后张罗吧。”
见着皇后主动请缨杨坚求之不得,如今他忙着国事没有精力为次子的婚事奔波,先前皇后提到的宇文温他也不敢多说,万一对方察觉什么不对那可麻烦得紧。
见着皇后告退,杨坚看着舆图暗暗起誓:宇文温,朕一定要找你算账!(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秋风起
秋风起,旷野里一顶顶毡帐此起彼伏,袅袅炊烟在毡帐之间的火堆上升起,外围时不时有游骑在游荡,这是进攻隋国的突厥大军宿营地。
十余骑由东边向着营地疾驰而来,在外围的游骑上前将其拦下,片刻之后游骑散开那十余骑便直接进入营地。
大帐内,一名身着华贵的男子正在吃着烤羊腿,帐外一人进来禀报说捉到隋军细作,那男子问捉到几人,待得知只有一人并且声称要见他后,将羊腿一扔冷笑道:“好大胆,倒要看看是怎样的人。”
片刻后帐外响起脚步声,男子喝着酪浆等待那个胆大的细作被带进来,自从南下之后有无数不要命的隋军细作来刺探军情,但是敢单独前来的还是第一次见。
一人被五花大绑带了进来,男子饶有兴趣的看着对方,原本正要发话嘲讽却愣住了,然后猛地窜起来冲到对方面前。
“大胆!放肆!赶快松绑!”他高声喊着,左右见状不由得面面相觑,男子见着一帮人愣头愣脑便拔出随身小刀,三下五除二将隋军细作身上绳索割断。
“季晟兄,我这帮兔崽子都是瞎子,你莫要放在心上。”男子热情的将对方拉到上座,“要来怎么不打声招呼。”
“两国交战,何必为难叶护呢?”长孙晟笑道,一改先前被俘的落魄样子,大大咧咧的和男子一起坐了下来,季晟是他的字。
当面之人是突厥贵族,为汗国叶护,是如今沙钵略可汗的弟弟处罗侯,也就是阿史那处罗侯,亦是长孙晟在突厥的好友。
“哪里话,别人是一回事,你,是另一回事!”处罗侯笑道,面前这位可是让人敬佩的好汉,一箭射死两只大雕的英雄。
草原上的射雕者是百里挑一,而能够一箭双雕的几乎就没有过,但是他面前的好男儿就做到了,虽然是周国人但也让突厥贵族们佩服不已。
不对,如今是隋国人了,但处罗侯不在乎,若是可汗攻破长安在中原站稳脚跟,他觉得长孙晟一定是高官厚禄。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处罗侯问道,他听说长孙晟被隋主重用,便奇怪对方怎么会冒冒失失一个人跑来这里,再说以对方的武艺怕是只要想撤就没人拦得住。
“随从来多少都没用,我是要见可汗,还请叶护帮个忙。”长孙晟直接表明来意,“两国交战只会两败俱伤,陛下让我面见可汗...”
“季晟兄,莫非是得罪什么人了?”处罗侯闻言愣住了,“这种时候来找可汗有什么用?”
汗国大军南下,不是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打发走的,长孙晟独自前来要说服可汗退兵,处罗侯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被小人陷害,逼他见突厥的大可汗然后借刀杀人。
“什么也别说了,留在这里,隋主瞎眼了让你来送死,我可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倒霉!”
“可汗是个明理的人,他也不会害我性命,叶护不要担心。”长孙晟笑着说道。
“但是可敦贺就不一样了!”处罗侯喊出声来,“她一心撺掇着要可汗攻入长安,为她的父亲兄弟报仇!”
他见着长孙晟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急得一把抓住对方说道:“好兄弟,不是我吓唬你,如今可汗对可敦贺可是言听计从,你要去...”
他顿了一下看看外边后说道;“你要去的话先等上一段时间,现在不合适!”
“可敦贺要报仇,不论等多久心意都不会改变。”长孙晟说道,“叶护,我军已经调集精锐前来迎战,若是和可汗斗得两败俱伤,回到草原后阿波可汗会放过这个机会么?”
可敦贺,就是两年前周国嫁给佗钵可汗的千金公主,后来没多久佗钵可汗病逝,按照风俗由继任的沙钵略可汗娶了她,千金公主是周国赵王宇文招的女儿,同隋帝杨坚有杀父之仇。
“这个我知道,可是玷厥...达头汗此次南下急着要立大功,可汗若是退兵便会被他趁机...”
“叶护,现在已是秋天了。”长孙晟说道,“双方一直对峙下去,到了冬天你们在隋国吃什么?”
“谁说不是呢,可汗也知道战事拖久了不利,只是...”处罗侯干咳一声说道,大家都是聪明人,突厥大军深入中原战线过长,隋军虽然吃了些败仗但是实力不小,而且有相当数量的军队在突厥大军后方。
那些隋军还都是骑兵为主,一旦突厥军队在前方受阻后路又被袭扰那就不妙了,虽然要突围回到草原也不是不行,但是实力受损后怕是要变天。
“达头要冲那就让他冲,撞得头破血流才好。”长孙晟说完起身,他郑重地行了个礼说道:“陛下让我面见可汗陈述利害,莫要让别人渔翁得利了!”
“哎哟我的好兄弟,你这是急着去送死么?”处罗侯一把将对方拉下坐好,“可敦贺如今正得宠,要是她派人害了你的性命,可汗也就是生气几日。”
“听我的,在这里安心住下,等到战局变化你再去找可汗商量。”他拿起根羊腿递到长孙晟面前,“这都大半年不见了,可得好好叙叙旧。”
“那就叨扰了。”长孙晟接过羊腿,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就是要在处罗侯这里留下来静观其变。
完全靠嘴皮子是不可能说退敌军的,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光靠嘴也得不到,突厥大军南下只有到了撞得头破血流之际,他在各位可汗之间才能游刃有余。
沙钵略可汗新继位,急需对外发动一场战争以证明他的实力,突厥汗国的西面可汗——达头可汗也想着借此机会立功增加声望,位置还没有坐热的阿波可汗也有想法,他是盯着沙钵略可汗引而不发。
现在这三位一起领兵南下,表面上看起来亲密无间,可是等到战事不利了那就有得勾心斗角,只有到那时才能四两拨千斤。
吃了几口烤羊肉,长孙晟告辞说要先回去,把跟着自己过来的随从打发走,同时也是报个平安免得家人担心,处罗侯闻言不以为然。
“隋主真是的,怎么不派些胆大的跟你一起来,让几个胆小的回去报信就行了,其他人一起在我这住下!”
“可别,万一叶护有个三长两短,会有人说我带着手下害你。”长孙晟摆摆手。
“没那回事,你要杀我还用找帮手?”处罗侯哈哈大笑,“让他们来,我来帮你好好调教调教!”
。。。。。。
西阳城,虎林军军营,巴州刺史宇文温正在‘点头哈腰’,在他面前是黑压压的人群。
今天是快乐的发薪日,如今战事告一段落大军回营,正好将军饷颁发给将士们,宇文温化身散财童子,先是到南岸燕矶和江中的五洲发军饷,又回到江北军营继续散财。
在燕矶和五洲的虎林军士兵都不愿拿军饷,不是不想要只是他们如今在外驻防拿了没用,到了轮休时还得带回江北,所以宇文温乘船走了一圈也没发出去一串钱,将士们都信得过主帅所以都是声明回去后再领。
将士们的想法很直接:驻防时伙食免费供应,他们也没地方花钱,反正宇文使君肯定不会喝兵血,那就回去再领免得麻烦。
宇文温也不是闲得慌,不会无聊到用船拉着沉甸甸的铜钱到处乱跑,正所谓‘诚信为本’,他要让将士们看到军饷可是按时发放的,当然和先前每月一样的还有另一个,那就是军饷都由他亲自发放。
所以现在宇文温不停的点头哈腰,传令兵不停的念名字,集合在校场里的士兵一听念到自己名字就上台,宇文温亲自把军饷双手奉上,同时说些鼓励的话。
有点肉麻,有点装模作样,但是宇文温从去年一直坚持到现在,除非是领军在外打仗的特殊情况,他已经坚持了一年多。
扣除在外驻守的士兵,今日在军营的将士有将近三千人。宇文温花在每个人身上的时间若按五秒计,一套流程下来就得花上一万五千秒,也就是四个多小时(两个时辰)。
有鉴于此,士兵们不是全部一起集结在校场里,按着往常的惯例是一幢一幢出来,既能看见前一个幢的同袍领军饷,又不用等得太久。
这样子点头哈腰下来,折腾了两个时辰让宇文温受罪不轻,待得最后一个士兵军饷后宇文温快要跪了。
双臂发沉几乎抬不起来,腰感觉快要断掉,双腿也是站得发麻,宇文温好歹这一年来刻苦训练,总算是能站着把完成发饷。
当然同样受罪的还有州司马杨济,过几日州兵发饷就得这一位去受罪了,宇文温向来喜欢坑下属,自然不会放过任劳任怨的杨济,虎林军的人心是他的逆鳞,州兵的人心让杨济帮忙看着倒无所谓。
强撑着在军营里转了一圈,宇文温登上马车离去,自从便宜岳父杨坚派来西阳的高手成功潜伏后,在‘业内人士’张\定发的强烈要求下,他在城里出行都是坐马车。
也亏得有马车,待得门一关宇文温瞬间垮了,按说每月发军饷都已经练出身板,但是这几日和‘敌军主帅’尉迟炽繁‘夜战’过度,他的状态不同以往。
“大长腿...”宇文温有些走神,一边揉着腰一边掏出水壶喝水,他在犹豫今晚要不要挂免战牌,再这样下去可没办法对付‘敌军副帅’杨丽华了。
耕田是体力活哎,还好现在只是两块田...
正纠结间马车停下,张鱼在外轻声说已经到了,宇文温闻言抖起精神,车门拉开后他走下车,面前是一望无尽的稻田。
黄色的麦浪随风起伏,别驾许绍领着吏员们在田边等候多时,在他们身边人头涌动那是满脸笑容的西阳百姓,宇文温点点头接过许绍递来的镰刀,向着面前的稻田一指后喊道:“秋收开始!”
秋收之战,正式拉开序幕。(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收获
巴河城外,一片金黄的稻田里热闹非凡,收割水稻的人们正忙得热火朝天,其中一些人是虎林军将士,如今正忙着收获一年辛劳所得。
巴河城原是鲁氏地盘,作为根深蒂固的豪强历年都不上缴租调,自从年初参与叛乱被刺史宇文温连根拔起后,鲁氏一族的田地被分给虎林军的有功将士。
虎林军平日里操练强度很大又要参加作战,平日里巴河城外的农田都是由别人打点,那些人有的是原先鲁氏一族的仆人,有的则是将士们的亲友。
宇文温拿下巴河城后将其变成自己的地盘,除了虎林军将士的亲眷安家落户外,也让重建的巴州水军以此作为定居之地,如今正是秋收的关键时刻,所有能组织起来的人手都到田里收割水稻。
现在天气不错正是“抢晴”的好时机,收割的稻谷正好可以晾晒利于贮藏,所以人们争取在这段时间完成收割、打谷、晾晒等等农活。
李石磨如今正戴着草帽拿着镰刀在田里忙活,他自幼家贫没有自己的田地,父母靠给大户种田养蚕为生,因为胃口大饭量多家里养不起的缘故,李石磨只能到矿里做苦力。
在矿山做工又辛苦吃得也差,李石磨熬了几年实在熬不下去时转机来了,安陆城的西阳郡公宇文温招兵,待遇优厚管饱,李石磨就奔着‘管饱’这个两个字投了军。
在军中磨练了一年,虽然操练起来十分辛苦但确实管饱,吃得还不错不是那种搀着沙子的糙米,关键是有盐有肉,虽然量不多但已经是闻所未闻了,原本力气就大的李石磨越来越壮。
凭着浴血奋战立下的功劳,他在巴河城外分得了六十亩水田、二十亩桑田,这还是已经耕种多年的熟田,乡下的父母得知这一情况高兴得几夜都睡不着觉,当即带着他弟弟李铁锤搬来巴河城定居。
李石磨和李铁锤两兄弟饭量都大,靠着家中那点家底哪里吃得饱,亏得李石磨投了军负担减轻,如今又分得田地自然让家里人激动万分。
六十亩水田、二十亩桑田,按照‘一家百亩’来说过日子紧了些,不过李石磨在军营包吃包住,州衙又免了巴河城今年的租调,这样下来就宽松了许多。
“兄长,那个什么风车当真能舂米?”李铁锤问道,巴河城外那座形状奇怪的高塔据说是风车,下面的工坊里有不用人力的木槌能舂米。
“有风就行,昼夜风不断就能一直舂。”李石磨点点头,那座风车他和同袍都去看过,确实是有风就动而且舂起米来速度不慢。
“那万一没风呢?”李铁锤又问道,李石磨一咧嘴说那就他俩一起舂米,李铁锤闻言哦了一声又弯腰继续割水稻,他们的父母就在身边也是拿着镰刀收庄稼。
舂米就是把稻谷的壳去掉,完全是个力气活,虽然他兄弟俩力气大但要是舂米也有得累,如今有了风车那就能省下很多力气,宇文使君已经说了今年用风车舂米不收钱,所以大家都开始排队领号用风车舂米。
风车的缺点就是要靠风所以没风就动不了,风车只有一座而排队的人很多,李石磨已经想好了要是等得太久,他和弟弟就亲自上阵。
白花花的米装到米缸里心才定,家里有了存粮那一家人就着落了,李石磨一年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今天。
虎林军待遇好赏罚分明,加上西阳城外又有大片荒地即将开垦,弟弟原本也想着投军立功争取分田地,不过李石磨决定这个责任还是自己扛。
当兵打仗一不留神就会死,他死了也就罢了但是老李家可不能断香火,所以李石磨决定让弟弟留在巴河城务农,好好的守着父母过日子。
不让弟弟投军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虎林军上下如今个个都是等着立功分田,他如今已是队正领着五十人作战,当了头就不能光顾着自己厮杀,所以要和同袍竞争都有些吃力,立大功可越来越难。
大家每日都是一起苦练本事,李石磨的力气大可同袍们的力气也练上来了,遇见软趴趴的陈国鱼腩征召兵,不要说他们这些老兵,就是新兵或者州兵都嗷嗷叫着扑上去。
再等到三台河北岸河堤修好,能够开垦的荒地又要翻番,宇文使君说了立军功的优先授地,一想到这些大家都是摩拳擦掌。
虎林军在巴河城分得田地的人不算多,但是秋收过后即将开垦的荒地即将划片,今年在对陈作战中立功的将士已经排队‘摇号’,大家都召集亲朋好友过来等着去开荒。
“我也要努力!”李石磨给自己鼓劲,不光为了父母,还为了弟弟能娶上媳妇他都要玩命。
。。。。。。
五艘大船在江面上依次扬帆前行,船身吃水颇深似乎装载着沉甸甸的货物,他们溯江而上即将抵达五洲水域,驻防五洲的周国水军反应很快,数艘快船从水军营寨里冲了过来。
“诸位,一会按着规矩来,不要乱讲话,不要东张西望。”吴忻看着面前众人说道,他们几个正站在甲板上,看着迎面冲来的周军战船。
“吴掌柜放心,大家又不是第一来了。”有人笑道,其余几人也是点点头,他们作为陈国人来到这两军对峙的最前线,丝毫没有惧怕之意。
周军战船逼近,只见吴忻这艘船上竖起一张画有图形的白幡,战船随即放缓了速度慢慢靠了上来,有领队模样的跳上甲板问带头的是谁,吴忻踏前一步行礼说道:“在下便是。”
他说完后便将一张写有字的纸交了上去,对方接过后从随从那里也拿过张纸对照,看了片刻将其交还吴忻:“原来是吴掌柜,规矩都知道了吧?”
“知道,还请将军带路。”吴忻说完,见着对方点头便转身领着众人走入船舱,舱门关上而窗户也放下窗帘。
周军战船左右护着这五艘船继续前进,他们通过五洲右汊长江水道逆流而上,五洲上的驻军以及水军营寨里的战船再未有动作。
吴忻和其余几人坐在船舱里一动不动,没人去掀起窗帘看看外边的情景,他们即将经过五洲而待会还要经过燕矶,这两个地方都洒满了陈军将士的鲜血。
然而他们对陈、周两国的战事不感兴趣,也不想感兴趣,神通广大的东家们要的是做生意,所以他们一路从建康出发溯江而上,没有受到任何阻挠。
即便是方才那重兵云集的西塞山,巡江的官军战船也没为难他们,对过了凭证后照样是放行,而如今这官军死活拿不下来的五洲戍,他们也一样通行无阻。
前提是守规矩,巴州的那一位最看重的就是守规矩,面对那位一发飙就可以有生意都可以不做的主,掌柜们是小心翼翼。
今年年初除夕之夜,始兴王陈叔陵带兵袭击江北周国的巴州,要到西阳城找毁了他容貌的刺史宇文温报仇,结果‘决战西阳之巅’兵败身亡倒也罢了,还激怒了那个‘独脚铜人’。
宇文温何许人也?周国山南道行台宇文亮的次子,有名的‘宇文恶狼’,在梁国国都江陵城拔刀乱砍弄得血流成河,这般狠角色也去惹,也只有同样是恶人的陈叔陵敢做了。
陈叔陵捅了马蜂窝害得江南豪商们被蛰得满头包,差点被灭满门的宇文温随即发飙,他撺掇父亲发兵南下攻打江南的陈国郢州。
陈、周两国撕破脸对砍,战事如何就不说了说多都是泪,关键是那个一转手利润就能翻番的琉璃镜断货了。
不光如此,官军那帮窝囊废不知怎么回事一败涂地,鹦鹉洲水战惨败结果好端端一个夏口城被围,没几日就被周军攻破,在夏口张罗各家生意的掌柜们倒了大霉。
长江从西到东数千里长,虽然一路上隋、周、梁、陈各国都在争斗,但是沿途官员和将领没有谁会和钱过不去,天南地北的豪商都在大江上奔波,四处倒腾货物做买卖养家糊口。
陈国的郢州州治夏口就是一处重要的中转站,各路神仙在夏口都有自己的店铺,派出得力的掌柜守在城里打点买卖,结果夏口陷落所有人都被一网打尽。
也亏得买卖人、巴州刺史宇文温讲道义,把各家掌柜又全须全尾的捞了出来,大家有惊无险的回到江南,不过在夏口损失的那些货物就免谈了,各自的东家虽然肉痛也没办法,谁叫官军理亏在前吃败仗在后。
战火一起就停不下来,那位巴州的宇文使君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没消停多久又率兵南下,这一折腾就是数月,不光把对岸武昌折腾得鸡飞狗跳,还连带着把官军弄得灰头土脸。
建康城里的官家已经很烦了,所以各路东家要想办法让官家开心,好东西当然到处都有,但是巴州出产的好东西是别处没有的。
琉璃镜,琉璃首饰,还有已经提前预告的‘神秘宝贝’着实是让人坐立不安,眼见着秋天已到,宇文温的怒气似乎也消得差不多了,这买卖可就要赶紧开始了。
当然,吴忻等人作为陈国人也是心系朝廷,吃了败仗被掳到江北的官军将领不知凡几,有家人想念的千方百计托人去赎,能和宇文行台说得上话的要价太高,但是能和小宇文使君说上话的他们就仗义得多。
一来二往的也陆陆续续赎了不少人回来,吴忻等只是做中间人没收什么好处费,往返奔波了数次后结下了不少善缘,往来大江南北也方便了许多。
做买卖讲的就是人脉,搭上了巴州的宇文使君那财路就源源不断了,虽然其手下王掌柜和那死掉的始兴王陈叔陵有过节,但是王掌柜原本也是他们的老熟人,这买卖做起来也顺畅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船只靠岸,吴忻一行人下了船发现已到了巴口边,码头上数人早已恭候多时,当先两人见着他们便满面春风的走了上来行礼:“各位掌柜,王某/李某恭候多时了。”
“王掌柜,李掌柜。”吴忻等人也是行礼问候,寒暄片刻后他们派手下清点船上货物,自己坐上备好的马车向着西面的西阳城前进。
沿途经过一大片稻田,举目望去到处都是一片金黄,秋风起,又到了收获的季节。(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琉璃
西阳城东一隅,五味斋内人声喧闹,推杯换盏之声此起彼伏,这座今年新开张的酒肆生意终于开始红火,以其独特的菜式和别具一格的风味吸引着饕餮们。
五味斋的外表和一般酒肆没太大差别,对于‘有见识’的人物来说,即便是在安陆等大州州治也是普普通通,但在巴州州治西阳那就是‘高档’场所。
西阳城虽然濒临长江,往来大江东西的商旅都从门前过,但是他们一般都不会在西阳上岸,一来是巴州物产没什么特别之处,二来是西阳没有什么值得他们逗留的。
所以西阳城内酒肆规模不大,毕竟没有多少外地客商来消费,光是城里和周边所谓大户的需求根本支撑不了太多的酒肆,不过自从五味斋开业后局面开始有了变化。
他的菜式是别处从来没有见过的,不是说用料多么名贵多么罕见,纯粹是用寻常可见的食材做出不一样的味道,当然要吃上一席价格不菲,但是渐渐的让巴州本地有钱人趋之若鹜。
凡是开酒肆的都得各条门路打点好,不过没有谁敢到五味斋造次,首先西阳城里的牛鬼蛇神被整得服服帖帖,其次这是刺史宇文温名下产业。
别处小酒肆里乌烟瘴气的情形绝不会有,若是有谁喝过头也都是到了酒肆外才敢发作,有了个正常的用餐环境,到五味斋里的客人越来越多。
最近开始火热起来的‘东坡肉’‘酱肘子’等菜式,就是从五味斋开始传出去的,还有各色糕点之类风味不错,若是付不起在五味斋吃席的费用也没关系,所有菜式、糕点都接受单点‘打包’。
所以稍微有些钱的人家也时不时尝尝鲜,碰着什么好事也到五味斋订几样菜,尤其是各色糕点之类最受欢迎,连带着一些小食也经常有人下订。
按说五味斋有如此多独门菜式定会紧紧捂住,免得让人把做菜诀窍给学了去不好赚钱,可是五味斋对其菜式糕点的制作方法竟然不保密。
除了个别招牌菜外谁都可以来学,据说是包教包会当然学费不能少,许多大户人家花钱派自己的厨子到五味斋学艺,甚至还有小酒肆的厨子也来学本事,所以其菜式和各类糕点的做法也渐渐扩散出去。
即便如此五味斋的食客依旧不少,别人学着做出来的菜式总是差了那么一点,不是五味斋不教诀窍而是做菜需要的东西太多,许多人都不一定凑得齐。
首先是‘炒’,这年头那里有人知道‘炒’菜是什么玩意,所以得买铁锅而不是砂锅来‘炒’菜,其次是佐料,像什么豆酱油、豆豉之类不一定买得到,没这些东西做出来的菜味道总是差一些。
五味斋也出售这些佐料但是量不多,酿制方法交了钱也会倾囊相授,但是除了开酒肆的哪里有人愿意如此折腾,所以许多人家最多是学上几个简单些菜式或糕点的做法,要是请客什么的还是直接到五味斋。
宇文使君名下有做买卖的瑞兴店,据说来做买卖的都是大商人所以生意兴隆,许多人觉得既然如此何必又开个酒肆赚辛苦钱,不过‘有识之士’也点出其中蹊跷:西阳城原有酒肆格调太低,宇文使君手下王掌柜需要个好地方宴请贵客。
如今王越王掌柜确实是在五味斋一间厢房里宴客,在座的是今日刚刚抵达西阳的吴忻一行人,王越的合伙人李方也在场。
王越作为宇文温手下掌柜主管其名下一切买卖,李方则是站队正确的本地大户,作为奖励被宇文温接纳‘有钱一起赚’,此次他两个一起和江南来的几个掌柜谈买卖。
因为周、陈两国交战的缘故,早就该进行的买卖推到了现在,王越手上有一大批货积累,而江南吴掌柜等人也等着带回琉璃镜以及其他货物赚钱。
推迟数月的货以及货款都交接完毕,清了‘旧账’后双方如释重负,正好是吃饭时间便分主客就座用膳,当然五味斋的菜式也让大家食指大动。
一轮饭前小食过后主菜上桌,首先是西阳名产‘东坡肉’和‘酱肘子’,这两个年初才冒出来的菜式颇受在座诸位喜欢,当然五味斋的东坡肉和酱肘子比别家酒肆要美味得多。
然后是别具一格的汤心鱼丸,闻所未闻的西阳烤鸭,清淡的鲜菇豆腐汤,奇怪的香煎藕盒,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干焖鸡,香气扑鼻的蛋‘炒’饭,耸人听闻的狮子头以及酒香扑鼻的佳酿。
那酒很给力,迎来送往千杯不醉的吴忻等人本不当回事,结果一杯下肚后暗道不妙:后劲很足啊!
“西阳不比建康,这都是寻常菜式,诸位见笑了。”王越笑着说道,随即和一旁的李方起身‘劝酒’,五味斋的菜胜在别具一格,若是说到山珍海味什么的还是差了许多。
不过这酒可不一样,也不知道是如何弄出来的比其他酒烈很多,王越大约知道是五味斋从别处买了酒来‘浓缩’,但怎么个浓缩法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酒走三轮在场众人都是满面红光,不要说王越、吴忻这些做大买卖的掌柜,就连本地大户李方也自诩酒量不错,结果几杯酒下肚还就真有些上头了。
吴忻几人接连摆手说不胜酒力,一会还有正事要办他们可不想出丑,做买卖奔波了许多年也曾吃过山珍海味,也曾四处风餐露宿,也有过在乡下某处喝到绝世好酒的经历,但都没有今日如此尽兴。
论用料自然是比不上建康有名的酒肆,甚至连江陵的酒肆都未必比得过,但是菜式和风味却是别具一格,尤其是那什么‘炒’菜,他们是从来没有见过。
王越见着气氛差不多,和李方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坐直身子,拍了拍手唤侍女进来,各人面前的食案被撤下然后换上案桌,片刻后有数名侍女端着盘子依次走了进来。
她们将盘中盛着的小木盒轻轻放到各位掌柜面前,转身离去之际卷起一阵香风,吴忻轻轻一嗅沉吟片刻后问道:“桂花的香味?”
“正是,吴掌柜好嗅觉。”李方开口说道,现在是他的‘主持时间’所以便继续说道:“请诸位打开木盒。”
吴忻等人轻轻打开木盒,只见其中绢布上躺着一枚鸡子大小之物,颜色橙黄散发着一股桂花香味,这时李方继续说明这是用于沐浴之物,名为香皂。
“香皂?”吴忻看着这东西喃喃自语,他将那香皂拿起却觉得十分滑手,低头嗅去只觉桂花香味更浓,仔细端详了片刻他开口问道:“皂者,皂角也,皂角可去垢,此物想必也可用于洗手吧?”
“女子的手自然是要呵护。”李方点到即止,在场的掌柜闻言都默默点头,做买卖的人大多是人精,李方这么一说就直接点明了‘香皂’面向的对象。
李方拍拍手,侍女们分别端来一个铜盆和一小碟油膏放到诸位掌柜面前,他们按着李方的说明先是弄得满手油,然后在水里搓着香皂洗手。
油污很快便洗去而双手残留着桂花香味,吴忻对这香皂的功用有了最直接的认识,他看看铜盆里浑浊的水又看看香皂,心中有了计较。
香皂用起来似乎消耗得蛮快,这就好办了。
这是卖给女子或是讲格调男子的玩意,沐浴时使用不但可以除垢,还能让人沐浴后身上带着香气,香皂之名确实是名副其实,更重要的是不耐用,那么就得不停的买。
所以需求量不会少,虽然比不上珠宝首饰利润大,但是女子们肯定喜欢用,单价想必也不会高到哪里去,能买得起的人也不会少。
若是单纯的除垢之物倒没什么,毕竟用皂角、胰子都有相同效果,最主要是还带着香味,这样一来可就不一样了,建康的贵人们就喜欢这种调调。
“想来还会有其它香味的香皂吧?”吴忻问道,其他几个掌柜也是望向李方,见得对方点头后俱是面露喜色。
物以稀为贵,香皂别处大约是没有,虽然不知道单价如何但想来贵不到哪里去,销路倒是可以预见不愁卖,所以薄利多销下来那也是赚钱的营生。
“这香皂便让诸位掌柜试用,如果有意待明日再与李某相商。”李方大声说道,见着诸位掌柜的表情他已经知道事情算是定下了,这可是宇文使君交给他的财路,这下子又要财源广进了。
单价不会太高但成本低,不光江南就是己方地界的需求量都不会小,这样一来的进账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诸位,请看下一件东西。”王越开口说道,见着众人都拭目以待便拍拍手,片刻后一名侍女小心翼翼的推着小车进来。
车上放着个长条木盒,那侍女将木盒打开小心翼翼的捧出个东西,吴忻看去随即愣住:那是个摆在架上的象牙。
不对,不是象牙,那疑似象牙的东西色彩斑斓,至少有蓝、绿、黄三色混在一起十分好看,材质应该是琉璃所以在灯光下晶莹剔透却又若隐若现。
侍女推着车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为的是让诸位掌柜看清楚,这琉璃象牙长约三尺,不光外表光洁无暇,里面还嵌有数朵花。
应该是用金箔制成的金花,做工精致栩栩如生,为本就让人眼前一亮的琉璃象牙平添一份光彩,若用锦上添花倒是恰如其分。
象牙是名贵之物但建康的权贵已经不稀罕,除非洁白无瑕的极品象牙才会引起他们的兴趣,面前这琉璃象牙别具一格倒是不愁销路,而且售价也低不到哪里去。
‘想来制作一根出来也花费不少心思吧,若是随随便便就能作那么就卖不出好价格了。’吴忻如是想,随后王越的话也让他安心:这个琉璃象牙制作不易,诸位掌柜无须担心。
然后侍女推进来的是另一件更加制作不易的东西:琉璃珊瑚。
虽然只有三尺高但是栩栩如生,一眼看去和真的珊瑚没有分别,吴忻等人起身上前仔细端详看得入神。
绿色、蓝色、黄色,似乎还有其他颜色,将一座琉璃珊瑚渲染出让人迷离的五颜六色,珊瑚也是建康各位贵人家中寻常见的东西,可如此漂亮的琉璃珊瑚却是别处没有的!
吴忻可以肯定确实没有,正所谓“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贵人家有了好东西都要拐弯末将的让别人知道,虽然不是斗富但争一口气的念头肯定有。
他从来没听说谁府上有琉璃珊瑚这种东西,所以面前这个琉璃价再高都不愁卖,光是待价而沽就能把价钱炒上去,贵人们可不会吝啬这点小钱。
吴忻觉得这琉璃珊瑚若是再大些,或者再高些那么更具震撼力,不过转念一想觉得还是现在的尺寸好。
再大再高那如何运输就成了大问题,一旦磕到碰到哪里断了小块那就是瑕疵,如今运货回江南走的是水路,虽然没有陆路那么颠簸但摇晃是免不了的。
如今的尺寸刚刚好,方便包装方便运输,吴忻对王越对琉璃珊瑚尺寸的取舍颇为佩服,既保证能卖上大价钱又便于客户转运。
珊瑚小了摆出来无法吸引人注意,大了又不好运输,这么复杂的琉璃珊瑚天知道是如何做出来的,本就少见外加物以稀为贵,这东西卖出去的价格不会低。
“诸位,接下来是重头戏。”王越说完和李方站起身,见着众人目光集中到他们身上便向两边走开,接着原先座位后的布幔徐徐拉开。
“这....这是?”吴忻等人看着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东西目瞪口呆,个个都是目不转睛的样子。
“此为百鸟朝凰琉璃屏风。”王越微微一笑,“拆装方便也不怕路上损坏,虽然贵了些,但是...”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想必大陈的张贵妃会非常喜欢吧?”(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利益
五味斋后侧一处小院内,房间里宇文温端坐上首,下边在座的都是西阳城里昔日的小地头蛇,在大地头蛇田元升、鲁氏一族等被铲除后,站在刺史这一边的他们获得了‘新生’。
为首的李方参与到宇文温的圈子里做买卖,他们这些跟班的日子也比以前好过了许多,旧的秩序被打破而新的秩序很快建立起来,只要是听话的就不愁肉吃。
“秋收一过,很快就有许多事情要做。”宇文温大声说着,见着众人都看着自己,继续说道:“今日上午在州衙的会上都说过了,诸位不要有疑虑。”
“使君,我等自会竭尽全力,为巴州尽所有力量。”一名身材较胖的男子说道,其余众人都是点点头,上首的这位在巴州可是呼风唤雨,没有人敢阳奉阴违。
因为前一批这么做的人已经被斩首示众了,当然宇文温也不是嗜杀之人,既然有人识时务愿意合作,那么他不介意一起发财。
“三台河北岸河堤要修葺,所以需要大量石块,开荒需要耕牛、种子、农具,这些都是多多益善。”宇文温侃侃而谈。
“今年秋收算是保住了收成,百姓们借的贷也能还给各位掌柜,到明年开春,借贷种田的人会更多,本官不希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使君请放心,我等定会盯着下边,绝不会有高利贷之事发生!”众人都是把胸膛拍得啪啪响,宇文温的手段大家都见识过,大家一家老小都在巴州都在江北,没有谁敢起什么坏心思。
“该说的任长史和许别驾都说过了,本官只是再次提醒大家,不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断了自己的财路。”宇文温再次敲打着在座各位。
他心里很清楚,若不是因为父亲的地位,若不是当了巴州刺史,若不是手中有兵,想来在座的人也不会把他当回事,作为一个风雨飘摇中的末路宗室,唯一靠得住的就是手中强兵。
养兵就要粮食,兵越多需要的粮食就越多,要增产增收就得扩大农田面积,在巴州这个湖泊众多又濒临长江的地方要种田就得修水利。
有水是好事因为可以灌溉农田种水稻,但是水多了也是坏事因为水患也会让人颗粒无收,宇文温已经下了决心要治理经常发大水的三台河,所以需要集中所有力量。
修河堤最省事的是纯夯土堤坝,然而这种土坝用了几年就会各种‘侧漏’,即将开工的三台河北岸河堤不能是豆腐渣工程,这样一来需要大量的石料,而其他各处例如燕矶和五洲戍的扩建都需要大量的石头。
宇文温把采石的工作外包给了在座的几位,巴水上游山区不愁石头,满载着石头的木船顺流而下,要么进入三台河直接运到筑堤工地,要么出了巴口直接到江南燕矶或者下游的五洲戍。
运输便利货到付款绝不拖欠,无非就是采石碎石需要的人手多些,宇文温给的这条财路听起来不怎么样,但利润是实实在在的。
当然光是这个还不够,宇文温决定‘让利’,让站在他这边的本地大户尝到甜头,也就是一起发财的意思。
还有一个是布料生意,宇文温的虎林军上下五千人是个无底洞,操练强度很大导致士兵们的戎服经常破损,虽然不可能一破就扔都是补补又继续穿,但是耗不过每日的摸爬滚打,所以宇文温把虎林军连同州兵的戎服外包,当然是承包给在座之中的一些人。
当然用料要实在,戎服的质量不能差,验货时不合格的一律拒收,要是谁敢唬弄不会有好果子吃。
还有各类副食品的供应,五千个厮杀汉没日没夜的操练,消耗的肉类不是小数目,虽然宇文温已经开办了养猪场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他也让在座的有能力之人做供应商。
无论是鸡、鸭、鱼、鹅、猪、羊肉什么都行,只要是新鲜没问题的肉有多少收多少,当然这个时代的保鲜能力很差,所以收货基本都是以**为主,至于各种蛋类也没问题。
军队的需求巨大,已经有人计划开办养鸡场或养鱼等之类养殖场,对于这种‘创业’宇文温也是大力支持,为了让大家对做军队的供应商有信心,他派人经过认真核查后也定下契约。
和各家定好契约预支三年的货款,当然供应方按时按量提供各类家禽家畜也是必须的,考虑到这年头鸡瘟猪瘟什么的也确实让人头痛,对于交货的时间有一定灵活性允许暂缓。
但无论如何都有个度,谁要是敢携款潜逃或者来个空手套白狼之类把戏,宇文温会亲自带兵教做人。
当然要是各家有门路贩来粮食那是求之不得,至于盐这种必需品也是多多益善,若是能贩来铁料甚至战马等重要‘战略物资’,宇文温不光全收还要送锦旗。
不过巴州没什么豪商,各位在座的也就是一般的本地‘小土豪’,对于盐、铁、战马这些东西到底能不能弄来宇文温也不敢抱太大希望。
但是他要给对方希望,让对方知道‘只要宇文使君好那么大家都好’,切实的感受到只要跟着他走就有肉吃,只有用利益才能让双方的合作稳固。
宇文温的精力主要放在用兵练兵上,旁枝末节的东西就让巴州本地人也‘利益均沾’,要让他们觉得宇文温养兵对自己有好处,再到了都盼着虎林军打胜仗的地步,那他在巴州的根基才算是牢固。
也就是所谓的利益集团,虽然巴州是个小地方,豪强的成色也不怎么样,但是正好让宇文温练手如何进行‘利益捆绑’,这个年代要杀光豪强、门阀、世家不现实,所以要用另一种办法来壮大自己的实力。
一番揉搓之后宇文温预祝在座的各位‘供应商’财源广进,待得他们都告退之才长吁一口气,站起来揉揉已经坐麻的双腿活动四肢。
他还是不习惯‘坐’,奈何不坐也得坐,就如同他不喜欢豪强也得打交道,杀一批拉拢一批然后打一棒给个甜枣,这种手段必须尽快熟练。
作为次子,宇文温的处境有些微妙,山南各州摊子很大所以占用了父亲很多人力资源去控制,剩下的还得优先倾斜给长子宇文明,所以不想只做富家郎君的宇文温还得靠自己。
他必须发展自己的‘朋友圈’,自己打造一个有力的班底,首先不要扯父兄的后退,然后打虎上阵亲兄弟一起帮着父亲抗住巨大的压力。
不说邺城里那个小皇帝宇文乾铿,大周的宗室已经快被杀光了,成年的就是他父子三人,连带着三个未成年其中两个还是婴儿,灭族的危险可是从来没有远离。
姓宇文的当然还有,宇文述、宇文化及父子就是其中之二,但那不是杨坚的目标,自从东晋末年刘裕受禅让后杀害晋恭帝司马德文,清洗前朝皇族、宗室已成铁律。
三国归晋,曹魏末帝曹奂被立为陈留王,陈留王国一直延续到南朝齐;蜀汉后主刘禅,做了八年安乐公才去世;孙吴末帝孙皓,做了四年归命候才去世。
而东晋末帝司马德文禅让不到三个月就被闷死,从那以后前朝皇族和宗室不再受新朝优待,南朝宋灭亡后刘氏亦被屠光,周灭齐之后高氏皇族也没逃过厄运,当然不具威胁性的宗室倒活了下来。
‘所以宇文宗室被杨坚屠光也是报应么?’宇文温有时会这么想,杨坚屠光了宇文周宗室,后来江山易色,杨隋宗室也被杀得血流成河。
残酷的权力斗争就是如此,谁对谁错已经说不清楚了,所以宇文温不想做失败者。
门外响起敲门声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说了声“进来”之后房门打开,进来的是王越和李方,见着这两位满面红光的样子,宇文温笑着问是不是谈妥了。
王越点头称是,之前积压的琉璃镜等货物已经‘两清’,李方负责的香皂也顺利销售出去,几位江南来的掌柜当机立断下了订单,香皂有多少要多少。
至于那三件琉璃制品自然也是大受欢迎,尤其那扇‘百鸟朝凰琉璃屏风’,对方想不买都不行。
如今的陈国新官家陈叔宝,其皇后沈婺华早已失宠,陈叔宝最宠爱的则是贵妃张丽华,那扇‘百鸟朝凰琉璃屏风’是专门为这位张贵妃定制的。
当然宇文温不是对这位有什么想法,他是设身处地为江南的各路大员着想,历史上陈叔宝对张丽华宠爱有加,后来甚至让张丽华帮忙处理朝政,能讨好这位陈官家面前的宠妃那可比什么都重要。
送金银珠宝钱财之类太寻常,毕竟你送别人也送,一味的堆数量没意思,要让张贵妃高兴得别出心裁,百鸟朝凰的寓意那再好不过。
所以不由得那几位江南掌柜不买,这几位后面的东家算是抱团,如果他们不买自然有别人买,将宝贝献给张贵妃那才是头等大事。
“使君,那琉璃屏风可是卖了天价啊...”李方说道这里话音里带着颤抖,他旁观了王越和吴掌柜等人讨价还价的过程。
看着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坐地还钱,激烈的砍价之中掺杂着‘欲擒故纵’‘欲迎还拒’等等技巧,李方觉得自己果然是巴州的一只井底蛙。
“琉璃屏风的成本也不小,耗了数月时间方才做出来。”宇文温笑了笑,“不要紧,工匠的技艺越来越熟练,要花费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
“即便如此,这面屏风可真是宝贝!”李方赞不绝口,第一次见到琉璃屏风时他就惊呆了,上面的百鸟栩栩如生,尤其凤凰更是气势十足,也不怪吴掌柜等人拼尽全力都要买下。
宇文温点点头,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叹道:当然是宝贝了!我家丽华可是《百鸟朝凰》的项目总监,为了完成制作耗费了许多心血,这可是正宗凤凰加持过的琉璃屏风,江南的那个丽华可是赚大了。
“一切照旧,陈统军那边所需你明日立刻办理。”
王越点点头,宇文温为了养兵耗费颇大,做买卖赚来的钱到手后存不了多久,其中一大部分就得转到军营库房里,五千人的开销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了片刻后王越和李方告退,宇文温走到院子里看着夜空出了神,片刻后摇摇头转身离去,行走间喃喃自语道:“钱还不够,还不够啊...”(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夜话
后院房内,宇文温陪着夫人尉迟炽繁用餐,方才在前院敲打一众大户他凑合着吃了一些,如今忙完事情回到后院便陪着夫人再来第二场。
“二郎,棘郎还在府里,妾还是回去吧...”尉迟炽繁说道,今日宇文温要在五味斋谈事情,连带着把她都一起带来,还让人安排好客房说是要在五味斋过一晚。
“棘郎有奶娘带着,三娘莫要担心。”宇文温吃了一口菜笑道,“五味斋是自家产业,你这做主母的也得来看看不是?”
尉迟炽繁还是有些放不下儿子,自从棘郎出生后她就用心照料着,虽然后来夜里都是奶娘照料,但是现在自己不在府里还是有些担心。
“看看,皱着眉头连皱纹都出来了,再说如今宵禁了为夫总不能带头犯禁吧?”
宇文温不是大言不惭,他上任后的数次夜行都是因为公务,虽然以现代人的眼光看古代城市的宵禁不近情理,但是开始管理城市后发现宵禁确实是无可奈何。
说得直接点晚上还能做什么,别说用什么烧烤摊烤串之类夜市丰富夜生活,这些玩意老百姓消费不起,至于ktv、大保健等夜间娱乐完全不现实。
夜生活得有经济实力支撑,巴州西阳城这种不入流的城市哪里有那么多消费人口,其他因素的还是其次,最头痛的是治安。
这年头夜间照明条件差,没有电就别想有路灯所以四处黑乎乎的,也不要说什么点蜡烛来个公共照明,现代的蜡烛是石油工业的产品,古代的蜡烛可不便宜。
点火把又容易出事来个烈焰焚城,所以夜间城里只有零星的灯笼自然照明不佳,四处漆黑那么夜行侠们就猖狂,唯一的办法就是宵禁。
城门关闭免得有贼人进出,各街道口落闸有人值守,除了巡逻队外任何在街上出现的人都有问题,除非是公务亦或是寻医问药救人,其余的统统都是犯罪嫌疑人。
见着宇文温如此说,尉迟炽繁迟疑了片刻还是质疑,她说那些到五味斋吃酒的食客怎么办,还有来谈生意的掌柜们又怎么办。
“所以要带你出来看看,五味斋备有许多客房,掌柜们自然是在客房里住下了。”宇文温,“至于其他食客,距离宵禁还有半个时辰时就会告知。”
“再到一炷香时间就清场,还不走就是想生事,自然有人料理。”
尉迟炽繁闻言点点头,她知道五味斋是自家产业,但是除了查账都没有什么实际的感觉,况且即便是账本也都是掌柜带到府里,若不是今日夫君带她出来还真不知道五味斋的具体情况。
“那我们在这里过夜,会不会给贼人有可乘之机?”尉迟炽繁又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来,她知道有人潜伏到城里,不但试图对夫君不利,而且还是冲着侧室杨丽华来的。
“无妨,五味斋不是四处漏风的茅草房,我们住的这个院子更是戒备森严。”
尉迟炽繁点点头端起碗继续吃饭,五味斋里的菜色在府里也能吃到,不过换了个环境倒是有些别样的感觉,想着一会就要在这里过夜她也是有些羞涩。
宇文温当然居心不良,所谓姿势要经常换而地点也要经常换,府里没了新鲜感是时候‘转移阵地’,车震、马震及其他什么震都不合适,去宾馆‘开房’倒是没问题。
夫妻生活需要调剂要讲些情调,当然安全第一小两口可不能立于危墙之下,像那种跑到公园阴暗角落谈情说爱,结果遇见匪徒被劫财劫色的事可不能出现。
五味斋是宇文温为了方便谈买卖特地置下的,当然作为一个受害妄想症深度患者,他对五味斋的安保也是十分关心,不光是防仇家还要防见钱眼开的各路豪商。
琉璃镜就是玻璃镜,它的利润可以让人铤而走险,虽然工坊是在西阳郡公府邸内但是五味斋也很关键,商铺就在五味斋对面,王越谈买卖则是在五味斋,要是给人掳了去可就不妙了。
王越当然不懂琉璃镜的制作工艺,但是别人可不这么想,加上各路前来洽谈的客商必定在五味斋过夜,保护好客户及其财物的安全也是很重要的。
“说到五味斋,进项如何?”宇文温问道,他的关注点都在带兵上,家里的财务由尉迟炽繁管着,所以他对五味斋的具体情况不是很了解,只是知道能够自负盈亏了。
尉迟炽繁倒是记得很清楚,当然事实也很残酷:五味斋从开业以来一直都在亏损,扣掉工钱等七七八八费用,前几个月都在填钱,上月扭亏为盈不过盈利连一百文都不到。
宇文温闻言干咳一声,因为西阳城消费能力极差的缘故,他不觉得有这种结果很奇怪,平民百姓消费不起酒席,所谓大户也没有那么多理由来消费。
最关键是食材的浪费触目惊心,这年头没有冷柜、冰箱,备货少了万一客人多就出丑,若是备货多了没那么多人点就只能处理掉。
不是宇文温奢侈,五味斋走的是中端以上路线,要是用不新鲜的食材做菜是会坏名声的,不过开张大半年后上到掌柜、大厨下到采买也有了经验,食材的浪费程度开始减轻。
“夫君,为何让别家来学店里的菜式?”尉迟炽繁化身问题宝宝,这个问题她想问已经很久了,别家开酒肆都是把菜式藏着掖着,结果自家却反其道而行之。
“招牌菜自然不教,其他的无所谓...”
宇文温开始解释起他的构思,首先,像东坡肉、酱肘子这种菜推广开了有好处,人们对于猪肉的需求就会大增,养猪的人也有了积极性。
猪是个好东西,尤其在宇文温眼中是个好东西,其他不说了光是猪油就有很大用处,当然最新的用处是做肥皂、香皂,当然如何将猪油皂化这是秘密。
以此类推,宇文温是要惠及百姓,做调味品的酱油就是其中之一,酱油用豆发酵而成,要是用量大了自然有百姓种豆子,而豆子还可以拿来榨油,也就是植物油。
吃货帝国的名头不是白来的,用推广菜式来推动各类相应需求的增加,但是最关键的是商业活动要多,来往西阳城的客商多了餐饮业才能兴旺,这样带动的一连串需求才是最多的。
如何‘招商引资’搞活经济是一个大问题,餐饮先起步只是宇文温的设想,当然能不能实现有待观察,也有可能只是一厢情愿,但是不试一下他不甘心。
在他印象里古时的巴州(后来的黄州)没什么过硬的特产,当然后世苏东坡称赞有加的猪肉也还没出名,特产所指的是让商人积极收购的特产,至于《黄冈中学试题》这种是千年后的事了。
尉迟炽繁听不懂什么叫做“苏东坡”,但是大约听得懂夫君是要有一番作为,她知道夫君为了养兵可是什么花招都使出来了。
边吃边说话已是酒足饭饱,此次吃晚饭佐有佳酿,尉迟炽繁不知不觉间醉意上头,她见着夫君依旧兴致颇佳不由得连连摆手:“妾不胜酒力...”
“不胜酒力?”宇文温哈哈一笑,他将面若桃花、双眼迷离的佳人揽在怀中,一个烈火焚身一个欲迎还拒。
侍女们在房外听着里面的风雨声红了脸,又不能走远只能低头看着脚尖数蚂蚁。
。。。。。。
夜色下,西阳城内一片寂静,原本热闹无比的五味斋也安静下来,不远处一条已经落闸的街道口,两名灰衣人正攀在望楼旁。
望楼连同楼下房间是给人值夜所用,他们不但负责在宵禁开始后落闸,盘问一切可疑人员,还肩负着观察火警之责,然而此时正在望楼上打盹的人却未察觉有人就在他附近。
那两人犹如壁虎般,悄无声息的离开望楼,窜到屋顶另一侧避开了值夜人的视线,他们在屋顶上小心翼翼的向着五味斋后院‘爬行’,走一步停一下,似乎是在提防周围有埋伏。
就这么磨磨蹭蹭的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来到距离五味斋外墙最近的一处房顶,停下张望片刻之后正要继续前进,忽然猛地起身向后一跳。
破空之声响起,方才停留的地方钉上四只羽箭,两人转身头也不回的逃命,他们身轻如燕行走在屋顶上竟然没发出明显响声。
原本空荡荡的五味斋酒楼楼顶现出数个身影,他们对着那两个逃窜的身影弯弓搭箭,虽然是没有月光的夜里却依旧没有阻碍这些弓箭手的视线。
数支羽箭疾如闪电窜向那两人后背,可对方似乎脑后长了眼睛侧身一躲便散开,两人如同猴子般上蹿下跳很快便落地拐入巷子。
然而那里已有人恭候多时,只见数人手持藤牌护着自身快步前进,左右对进正是要将猎物夹击,那二人身手着实了得径直攀上墙壁再度攀上房顶。
躲过几支随影而来的羽箭,他们如履平地般在各处屋顶之间疾驰着,然而四处现身的弓箭手不停放箭,将其逼到大街之上。
显而易见的伏击,夜行人不敢落到民宅院子里否则被人一堵就是完蛋,他们跳到大街上也知道此地不可久留,正要冲向另一边街坊时,忽有一群人从附近的值夜望楼下窜出。
“大半夜的,来了就不要走!”当先一人戴着眼罩似乎是独眼龙,他一声令下身边众人端起弩箭,就在众人即将放箭之际却见那两人面前爆起闪光。
这一闪将众人眼睛闪花自然没了准头,那两人躲过箭矢后转身冲向民房就要攀墙,那独眼龙却将眼罩一翻凭着那只没有被闪花的眼睛看清来人身形。
“想走?”他冷笑一声抄起弓,连珠五箭将两人射落墙头,其余人等一拥而上将对方擒获,只见两人膝盖弯俱已中箭,其中一人右肩还多中了一箭。
他俩被人堵了嘴巴免得咬舌自尽,对面走来一队巡街的士兵,见着这边舞刀弄枪的一个个拔刀冲来,方才放箭之人迎了上去:“我等俱是宇文使君府里护卫,今夜使君出巡奉命随行守卫。”
“宇文使君?”带队的队将闻言面色一变,听得对方说这两个贼人行踪暴露未能得手,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按规定要登记面前这几人的名讳、身份。
“我乃府邸护卫头领张\定发,按规定请诸位一起押着贼人去州衙。”张\定发说道,今夜宇文温在外过夜,正是某些人下手的好机会,所以也是他们捉人的好机会。
双方汇作一处向州衙行进,按照官府的规定城里任何人不许私自捕人,这是为了防止大户们为所欲为鱼肉百姓,也是防止有人借捉贼之际掳人。
当然为了鼓励见义勇为,捉人不是不行但要把人押到州衙由官府看守,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断案如神的宇文使君了,亦或是其得力手下主薄郑通。
大街上又恢复了平静,事发现场附近一处民宅房顶上又现出两个身影,方才那一场打斗他们全程旁观,见着两个倒霉蛋被活捉,其中一个瘦子低声骂道:“此獠果然防范森严。”
“亏得我等慎重,不然方才倒霉的就要换人了。”另一人叹道。
“如何,此时宇文温那厮兴许会疏于防范...”瘦子在纠结。
“你觉得此獠会疏于防范?”另一人反问。
“那...还是撤吧。”
“若是局势没有变化,我等还是静观其变吧,方才那厮我好像见过。”
“见过?你认得他?”
“印象模糊,但是不会认错。”另一人语气坚定,“还记得么,那年在定陇的鹿卢交...”
“定陇...鹿卢交...连珠五箭...莫非是!”瘦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这不可能啊!”
“当然不可能,不过我也没记错人。”另一人轻声说着,“宇文温狡诈,此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千万不要再中计了。”
“那万一...”瘦子又开始纠结,“就怕拦不住啊。”
“今年大约是不可能了,等那边有新指示后再说吧,一会立刻出城,免得明日全城大索逃不掉。”(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耳目
清晨,宇文温实现了对夫人尉迟炽繁的承诺:早上和你一起醒来。虽然两人一夜缠绵,但是到了早上却不约而同睡醒,宇文温是因为军旅生活养成了习惯,尉迟炽繁则是惦记着儿子。
两人在五味斋过了一夜,新环境自然有好‘兴致’,但是该忙的事情还是得忙,刚吃完早餐就有事情上门得宇文温处理。
“不是他们?”宇文温有些诧异,护卫头领张\定发点点头,他说昨晚要到五味斋欲行不轨的人身份出乎意料,不是意料之中的‘邺枭’。
宇文温昨日到五味斋谈事情顺便过夜,一来是为了公事二来是为了私事,不光是为了夫人加深感情,引蛇出洞也是一个目的。
蛇是来了也捉住了,但却不是他便宜岳父杨坚那边的人,按照张\定发连夜拷问的结果,那两名刺客是江南过来的,目的也很直接:杀死宇文温。
原因也很简单,宇文温让江南的陈国郢州地界‘生灵涂炭’,连续吃瘪的陈国没了水军又不能把他怎么样,年轻气盛的陈军将领忍不下这口气,花钱雇人到西阳刺杀‘此獠’。
“既如此,那‘邺枭’的事继续盯着。”宇文温意兴阑珊,他的仇家越来越多,想来日后要下手的刺客也会越来越多,不过最让他在意的是杨坚那边的‘邺枭’。
张\定发点点头,昨夜他布下一张大网结果没捉到正主,不过除掉一个大患也不错,也正是有了昨晚的战绩,才证明了他那疑神疑鬼的保卫措施确实有必要。
作为前马匪大当家,张\定发经历过许多事情,所以常人看上去一片平静的生活里,在他看来一样是危机四伏,有时候不是某些人不想动手,只是你还没有让他们动手的资格。
不过昨晚刺客用的一个小机关让宇文温颇为感兴趣,对方不知用什么手法达到了闪光弹的效果,那玩意已经没有了无法研究,但是宇文温猜测也许就是原始火\药加些‘料’。
类似于历史上那些神乎其神的毒药,宇文温判断就是后世化学实验室里常见的‘剧毒’试剂,不说别的,光是‘三酸两碱’口服一样效果惊人。
古代的炼金术、炼丹术无意间弄出的各种试剂、化合物,应该就是名目繁多的神药、毒药雏形,只是没有系统的学说,靠着师徒代代相传难免断代,所以宇文温也不打算研究这种‘闪光弹’。
但是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张\定发的老到之处,刺客的‘闪光弹’晃花了护卫们的眼睛,也亏得张\定发见多识广,用眼罩解决了眼睛被晃花的问题。
后世的大航海时代,海盗船长的经典形象就是独眼龙,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瞎了一只眼,有说法是戴眼罩可以保证两种环境下的视力。
敌我双方激战时,在明亮的甲板上切换到昏暗的船舱中,人的眼睛因为要适应明暗环境转换故而有短暂盲视,冲到昏暗的船舱时将眼罩掀起,那一只被遮住的眼睛可以马上适应昏暗的环境。
短兵相接瞬间的迟疑就会丢掉性命,无论是海盗船长也好,马匪大当家也好,为了能在刀头舔血的生涯里活下去,各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
“备车吧,打道回府。”宇文温吩咐下人去准备马车,至于没有出洞的蛇他让张\定发继续‘跟进’。
他那便宜岳父杨坚派过几拨人来西阳,前几批已经被清除,后来的应该是高手中的高手,有迹象表明他们就潜伏在西阳城里,但是怎么找都找不到。
原想着要引蛇出洞一网打尽,未曾料捉到的不是眼镜蛇而是竹叶青,昨晚动静不小看来会打草惊蛇,那些潜伏着的‘邺枭’怕是会更加慎重。
亦或是等待某种时机成熟后再发难,宇文温估计应该是等隋军攻入山南各州,到了兵临城下时这帮人再在暗地里策应,首要目标是要干掉他,同时要保得杨丽华的安全。
这种事情宇文温完全不在乎,杨丽华已经是他的女人所以谁也别想弄走,不过有意思的是他发现一个情况:便宜岳父和便宜岳母似乎是在相互隐瞒‘真相’。
这两位各自都知道杨丽华在他身边但都是分头行事,想来都是相互担心对方知道真相后“眼泪掉下来”,要是因此出兵猛攻山南,把他逼急了会狗急跳墙带着家眷南逃。
宇文温不想变成寓公流落江南,况且陈国的陈官家也不是什么善茬,历史上这一位在隋军兵临城下之际,还有心思诏大将的娇妻入宫‘留宿’,当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
自己的妻妾三人都是国色天香,只要他寄人篱下那就是一个都保不住,无论古今中外的男人都差不多,对权力和美色的追求都是孜孜不倦的,所以他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
西阳郡公府邸,书房内宇文温正在听汇报,刚才一回府尉迟炽繁就抛下他去找儿子,悻悻然的宇文温也没惆怅多久便有了事做。
“郎主,这是上月物价波动清单。”管家李三九将一卷纸交到宇文温手上,他除了‘管家’外还负责其他工作,首先是监督府内外院所有人的言行,其次是管理西阳郡公府的耳目。
“有什么异常么?”宇文温问道,李三九摇摇头说没有,关于五味斋的谣言渐渐没什么人关注了,至少谣传五味斋拿婴儿下锅做菜的谣言没人信。
不过造谣宇文温喜食人肉,又极度好色、强抢民女入府行淫之类的谣传依旧猖獗,按照分析这都是江南陈军细作故意散布的结果。
“捉了多少个细作了?”宇文温无奈的揉揉太阳穴,说他好色也就罢了,只是用“强抢民女入府行淫”这种谣言模板也太偷懒了。
对于他来说这强抢民女就是污蔑,家中妻妾个个貌若天仙,哪里还用得着强抢民女。
“累计十八人,这月已经捉三人。”李三九答道,对于这种抹黑自家郎主名声的细作他可是恨之入骨。
“人手还够吗?实在不行再增加几个,不过都得教他们识字,不然光是靠你来写总结太累了。”宇文温对情报方面还是很舍得投入的,这东西就和人的耳目般重要。
李三九说按目前状况还行,但是打听的范围增加那就得加人手,安陆那边留守人员也肩负着‘市场调查’的任务,成绩如今还不明显,但是王掌柜和安陆那边的商人谈买卖砍价就方便许多。
听完了汇总,宇文温又交代了李三九一些事,待其告退之后他看着书案上的一卷卷纸发呆,心中在想着日后建立情报机构的问题。
搜集情报是任何一个集团或势力必须要具备的能力,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情报工作必不可少,对外对内两手都要硬。
首先要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最直接的例子就是军队缺额的问题,例如账面上一万人的军队可实际上只有三千人,然后能打的只有一千,若是主帅不察让这只军队执行需要一万兵力的任务,那么崩盘是迟早的事。
其次,己方内部各种瞒上欺下也需要提防,例如州衙下令想每亩田加租三升,先放出风声结果百姓们有怨言,但胥吏们都汇报说百姓们没意见,结果真实行起来激起民变还是他这个刺史背黑锅。
无论多难都要把情报机构的架子搭起来,宇文温之所以组织几个人去探听各种消息就是基于这样的考虑,经过锻炼先有了骨干,再慢慢带着新人增加工作量,局面会渐渐打开的。
市场调查部,这是宇文温定下的名字,顾名思义就是调查市场,本意当然是为了掌握各地物价,方便做买卖时低买高卖,亦或是掌握各地需求方便调货赚差价。
四处打听自然会听到各种风言风语、小道消息,所以顺便从这些消息里分拣出有用的东西也很重要,正所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种种蛛丝马迹综合起来,各种言行都可以找到原因。
所以市场调查部的任务慢慢扩大,西阳城里所有流言蜚语等能听到的都要记下来汇总,宇文温要从这些信息里尽量发现对自己不利的动向。
州衙里大大小小吏员的牢骚,各家店面掌柜、伙计的怨言,州兵及家属们的怪话,各家大户家仆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主人动向,这些信息繁琐纷杂似乎没什么用,但用心的人可以从中分析出不一样的信息来。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许多事情就是无意间的言谈中泄露出去,典型的就是军属泄密:若是某日到市场买菜的婆娘抱怨当兵的丈夫要离家,那军队的动态就能猜的七七八八。
细节决定成败,但是细节也很繁琐,负责人自然是‘伪麻衣神相’郑通最合适,但是宇文温需要这个人精去镇住那帮狡诈的胥吏,拿来做市场调查太浪费了。
负责这种事的人心思要活络,但心思活络的人未必是他能把握得住的,所以起码的忠诚度要有。
李三九当年在宫里当小宦官经常被欺负,为求自保只能不停察言观色,不停的注意细节免得被人找茬,加上沉得住气能静下心,所以他适合负责这种工作。
例如这几个月在西阳城里抓陈军细作,李三九及手下表现就不错,从各种流言中顺藤摸瓜找到根源,再让张\定发制定计划去抓捕,反正陈军细作多多益善,正好给他的人练手刷经验值。
另一个就是监视陈军俘虏,这工作一直都在做,数月来陈军俘虏里的告密者已经揭发数次阴谋,有几次大规模的暴动被扼杀在串联阶段,被宇文温‘人间蒸发’的主谋者累计超过百人。
所以他也在观察看守俘虏时表现出色的人,为以后情报机构的发展打基础,那机构的名字他都想好了,非常高端大气上档次:
全俄肃清反革命及怠工非常...不,全巴州肃清反朝廷及怠工非常委员会,简称开光办。
所有要对付他或者怠工的人都必须‘开光’,不老实的就由开光办负责送上西天!(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扩散
荥阳,周、隋两军攻防战正如火如荼的展开,自从六月两国之间爆发战争以来,荥州州治荥阳首当其冲,去年曾经攻克荥阳的周军卷土重来,领兵的依旧是周国相州总管尉迟惇。
去年双方交战之际都顶着周军的名号,互相称对方为叛逆,如今杨坚登基称帝建立隋朝,大家再也不用争夺大周正朔这么累了,就连军中服色也不怕分不清。
身着黄色戎服的隋军坚守着荥阳城,身着黑色戎服的周军将荥阳团团围住奋力攻城,而西侧三十多里外的虎牢关,周、隋两军也是在对峙着。
荥阳城外,一座座高大的投石车正在发砲,数十斤重的石块被它们抛向荥阳城强,这些投石车和以往的形制不同,它们不需要人力拽动。
然而荥阳城内也有同样的投石车在发砲,同样也是抛出数十斤重的石块砸向城外,许多周军的投石车被石块砸中随即解体。
当然荥阳城内隋军的投石车也有被击中解体的情况发生,从交战一开始双方投石车就在相互进行着较量,虽然命中率不算高但效果也不错,周军无法忽视隋军投石车所以只能发砲对攻,所以荥阳那重建的城墙如今还算完好。
被砸坏的投石车残骸上继续立起新的投石车,对方抛射过来的石块正好作为己方的石弹又抛射回去,双方都是两三百米的射程远在弓箭的威胁范围之外,
相州总管尉迟惇正在周军营地看着眼前的战况,此次南下作战他原本信心满满,凭的就是手中新制的这种投石车,相府长史崔达拏出使安州时带回来一张图纸,按照这图纸做出来的就是攻城利器,但没人想到隋军竟然也有。
“莫非是宇文亮暗地里泄露给杨坚?”有部将忿忿不平,尉迟相国是抵抗杨坚的中流砥柱,山南的宇文亮实力差远了可却是渔翁得利,趁着邺城和长安死磕才席卷山南各州。
他们都是相国、蜀国公尉迟迥麾下亲信,数年来是正面同杨坚‘叛军’打硬仗的主力,对于一直表现平庸的杞国公宇文亮不是很看得上。
“这对宇文行台没什么好处,须知他们也是靠着这东西才拿下襄阳等坚城。”尉迟惇倒没怎么发牢骚,“要是故意让杨坚学得这东西,最难受的就是他们了。”
“那是,我军骑兵众多不惧和隋军野战,山南的骑兵怕是有些捉襟见肘,要是硬抗隋军得依托城池,如果城池都守不住那就只能往江南跑了。”有将领笑道。
又有将领疑惑隋军是如何知道制作这种投石车,不过想想也就释然毕竟山南的周军数次围攻城池,隋军见多了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山南那边是如何想出此等利器,可惜被隋军学了去,这扩散得挺快的,若是两年前我军能有此物,那杨坚早就在长安授首了!”
“所以只能耗下去,隋军被困在城里物资有限,若论能用的木材可耗不过我军!”尉迟惇下了结论,当然这也是给他自己鼓劲,此次大军南下分兵一部分到虎牢关,就是要堵住洛阳方向的隋军,不让他们出关才能保证攻城不受干扰。
“他们有木材也不怕,耗到冬天等黄河结了冰,我军骑兵可以不走浮桥直接踏冰过河,就是在荥阳外决战也无妨!”
南北相争数百年,南朝军队都是趁着春夏河水暴涨之际北进,为的就是方便用舟船输送粮草随军前进,而北朝南下时都选在冬季,为的就是趁着黄河结冰以及河面变窄好过河。
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因为各种内乱南朝的国土不断萎缩,先是黄河以南然后退到淮北,再就是淮南而最后缩到长江以南,若不是杨坚篡位导致形势骤变,周军如今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全线突破长江了。
“耗下去无妨,朝廷耗得起,所以诸位要奋力争先,一鼓作气把虎牢关以东全境收复!”尉迟惇依旧信心满满,此次作战准备充分,过冬的粮草等物质充足,加上是全线进攻他不认为周军会铩羽而归。
“总管,尉迟青州那边进展如何了?”有将领问道,尉迟青州指的是青州总管尉迟勤,他是尉迟相国的侄子也是面前这位的堂弟,这两位尉迟总管有尉迟相州、尉迟青州之分。
“按着前日收到的消息,合州战况那边胶着,于仲文倒是有些手段...”尉迟惇沉吟着,片刻后恨恨的骂道:“他于家受大周如此恩惠,不思回报反倒助杨坚篡位!”
于仲文祖父为大周太师于谨,于谨是周太祖宇文泰的左臂右膀,双方又是儿女亲家,于仲文之父于翼十一岁时就娶了周太祖宇文泰之女,于家和宇文家本应该是患难与共,未曾料关键时刻选了杨坚。
大象二年四月天元皇帝宇文赟龙驭宾天,身为幽州总管的于翼和并州总管李穆一起站在摄政的杨坚这边,结果今年杨坚登基称帝后,这两位便成了隋国的太傅、太师。
“那有什么,先帝看走了眼和杨坚做儿女亲家,结果呢?”有将领不以为然,他口中的先帝自然是英明神武的周武帝宇文邕,至于那个荒淫的天元皇帝想起就让人烦。
先帝把好端端的江山传下来,你用两年就败光了!
尉迟惇闻言也是摇摇头,那天元皇帝真是让人无语,宇文家让这种孽子登基也难怪会众叛亲离,尉迟惇堂兄尉迟运为武帝信赖结果得罪了时为太子的宇文赟,待其即位硬是把尉迟运逼得忧惧而死。
最让人扼腕的是文武双全的齐王宇文宪,宇文赟登基不到一个月就对皇叔起了杀心,随便按了个谋反的罪名把这位宗室顶梁柱灭门,如果宇文宪还在的话杨坚哪里有机会揽权。
所以宇文宗室被人如同杀鸡宰羊般屠戮也是活该!
。。。。。。
豫州,州治悬瓠城外,身着黑色戎服的周军骑兵被黄色人潮淹没,这些周军骑兵昼夜兼程赶来悬瓠,意图在内应帮助下夺城,结果却被数倍于己的隋军包围。
昼夜兼程本已疲惫不堪,又与数倍于己的敌军恶战已是强弩之末,周军骑兵虽然顽强作战试图突围,但是隋军重重包围下滴水不漏,他们如今已陷入绝地。
马槊折断而佩刀也砍崩口,面对着围上来的隋军长矛手,残存的周军骑兵奋力向对方撞去,然后无一例外的被捅翻在地,骑兵被步兵缠上失去速度本就很危险,更何况外围还有弓箭手。
骑兵在马上居高临下对步兵有优势,然而被困住的骑兵却成了弓箭手绝好的猎杀目标,虽然有的人身着铁甲被射成刺猬一般还能挺,但是再能挺也抵不过长矛一捅。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落马的骑兵谁都能欺,从马上摔下来本就摔得七晕八素,若是侥幸手脚没断站起来,还没回过神就被人照着头一敲。
虽然有兜鍪护头但依旧被敲得脑袋嗡嗡作响,接下来什么死法都有,周军士兵是精选的悍卒没人投降,所以无一例外的当场阵亡。
临近战场的悬瓠城门一片狼藉,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阵亡者的遗体,他们有的身穿戎服,有的则是身着平民服装,半掩的城门上血迹斑驳,许多隋军士兵正在收拾残局。
城头上,男女老少数十口人正跪在地上,他们个个被五花大绑,看着城外那厮杀都是噤若寒蝉,每个人身后都有杀气腾腾的士兵按刀而立。
一名身着明光铠的男子顺着楼梯走上城墙,身后跟着的士兵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跪在墙头的一群人中有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见着了那个人头后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谢公,你生了个好儿子!”豫州总管司马皇甫绩冷冷的说道,他看着面前一干人面露杀意。
话音刚落只见那士兵将手一挥,人头划过一道弧线落地,骨碌碌的滚到那名老者身边,他低头看着人头嘴角抽搐着,一行浊泪滑落面颊。
有一名中年女子见着那人头即刻昏了过去,她身边的两名幼子惊恐地膝行后退,一名老妪紧紧搂着他俩,三人不住地哆嗦着。
“事已至此,无言以对。”白发老者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了去,说完话后再未开口,此时此刻大难临头,他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谢氏一族是豫州的大户,儿子是豫州的州司马,和周国的蜀国公、相国尉迟迥搭上了线要做内应,其间还协助过邺城那边的使者,助其往返于河北以及山南之间。
今年周军再度起兵,他儿子按照酝酿已久的计划准备起事,日子就在今天,东面周国的亳州总管司马消难会派精锐骑兵袭城,而他们的任务就是打开城门迎接王师。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那么他儿子就是大周新任的豫州总管,可惜的是赌输了,随之而来的是灭门之祸。
不知是何时走漏的风声,领兵开门的儿子被伏兵截杀如今被砍下头颅扔在面前,城外的周军如期而至却依旧被伏兵拦截全军覆没,他谢家满门俱被一网打尽押在此处,老者已是万念俱灰。
“魑魅魍魉之辈,尔等勾结周军之事总管早已知晓!”皇甫绩高声训斥着,谢家是当地大户已暗中投靠周军,若不是有人告密他们还蒙在鼓里,不过皇甫绩决定放长线钓大鱼,结果真就钓来一头大鱼。
“陛下已知尔等图谋,圣旨昨日便已送达。”皇甫绩决定再给对方一个惊喜,连远在长安的皇帝都知道谢家要做什么,可见这帮人的密谋是如何的破漏百出。
此言一处,谢家上下许多人如同溺水之人捞着了救命稻草,他们急切的看着皇甫绩想要得到个不杀的好消息,而那老者则是惨然一笑。
“谢家男丁成年者枭首示众,未成年者连同女眷打入贱籍没为奴仆!”
“立刻行刑!”
话音刚落如狼似虎的士兵便将男丁按住,另外有人拔刀上前对准脖子奋力挥下,城头上瞬间人头滚滚落地,凄厉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女眷和幼童被带走,忽有一人背着包裹气喘吁吁的跑上城头,先是想扯住谢家一名女眷,见着士兵拔刀横在他面前赶紧跑到皇甫绩面前行礼:“司马,这这...”
“放了那女的。”皇甫绩一挥手,见着男子谄笑着他说了句“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去,男子转身跑去扯住那名女眷的手,在其他谢家女眷如刀的目光中畏畏缩缩的走下城楼。
“卖主之仆!”一名将领呸了一声骂道,皇甫绩看向那俩人的背影也是面露鄙夷,此人是谢家奴仆和郎主小妾私通,后无意间听得机密得知谢家和周国勾结,那人便到官府密告。
这种卖主之仆当然是人品恶劣,但皇甫绩不是读书读傻的人,对于这种上门告密的小人不会拒之门外,既然出首了当然得重赏,其中就包括那个小妾。
和郎主小妾私通本就是龌龊之举,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出卖郎主满门道德败坏,将心比心,在场的隋军将领可不希望家里出现这种仆人。
“治家如同治军,治下不严就是如此下场!”皇甫绩告诫着身边将领,人人家里都有不少奴仆,要是让这种小人在家中,小妾生下来的不是自己的种倒是其次,被其背后捅刀那可是哭都没地方哭。
“可惜了,若是司马消难亲自领兵过来,那就赚大了。”有将领感叹道,也是调整话题免得大家郁闷,出卖谢家的小人为他们立了大功,可卖主之仆到哪里都不受人待见。
“无妨,司马消难此次崩掉了牙想必也会老实许多。”皇甫绩看向东面轻松的说道,周军此次全线进攻隋国虎牢关以东州郡,豫州总管府首当其冲,不但东面有周国的亳州总管司马消难,西面还有山南行台宇文亮的大军。
“接下来,就该轮到宇文亮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铁索横江西塞山
秋天是农忙时节,尤其对于长江沿岸的农民来说是十分繁忙的季节,和北方不同南方尤其是长江流域种植的主要作物是水稻,所以收水稻及相应的农活能让人累断腰。
但对于陈国郢州地界的郡县来说今年的秋收有些特别,因为他们没有庄稼可收,江北周军的第一次入侵便把郢州各地庄稼糟蹋一空,到了秋天田里哪里还有一粒稻谷。
郢州户数一般,因为位置重要所以驻军较多,原本凭着本州百姓种田所得养军还稍显不够,如今颗粒无收而百姓悉数被掳去江北,郢州各地驻军的粮草供应就成了难题。
夏口驻军的粮草是从上游巴州用船运来,而夏口至武昌沿途驻军的粮草则是陆路运输,没了船运用人推马拉那么半路消耗的粮草也增多,奈何郢州绝不容失,所以供应驻军的粮草就算咬着牙也要送达。
光凭上游巴州一州之力支撑郢州的后勤还不够,下游的江州一样要运送粮草至郢州,尤其是武昌城驻军的粮草不能短缺,因为有燕矶和五洲这两个周军的钉子在,只能走陆路。
从江州出发的运粮队沿江西出西塞山,再到了黄石矶后走西北面的道路去武昌,之前频繁袭扰江南的周军如今已经消停,似乎是忙着秋收的缘故无暇南渡。
有赖于此,西塞山驻军算是松了口气,只要周军不来捣乱那么日子还是很好过的,当然能够早日回家那就更好了,五月时陈国集结大军西进收复郢州,因为威胁依旧的缘故士兵们都驻扎各地没能回家。
尤其是被征召从军的百姓,五月到现在数月时间过去了,随军驻扎下去不知何时能归家,眼见着再过几月就是年底,许多人的思乡之情也愈发浓烈起来。
“唉声叹气做什么,想家有何用?”一名士兵笑道,他身形干瘦肤色黝黑,颌下一个山羊胡子年约四十岁,另一人年纪轻些却是唉声叹气,加上是个地包天更显得愁眉苦脸。
“这都秋天了哎...”地包天喃喃着,山羊胡说大伙家里都没地,平日里起早贪黑的帮大户干活,一年下来累死累活也没多少剩的,如今在军中好歹有口饭吃,虽然砂子也不少但总能混个肚饱。
地包天忧心忡忡说什么时候是个头,官军打不过江北的那个独脚铜人只能守着,要等到郢州水军恢复实力也不知猴年马月,家里也不知道如何了。
“瞎操心,莫非将军们要去打燕矶或者五洲戍才称你意?”山羊胡哼哼着,“死在燕矶的有多少人你还不知道?如今在这西塞山混子日望风也不错了。”
他两个如今是在西塞山山顶烽燧值夜,这种苦差事有得选谁都不愿意做,他俩是抽签抽中了下下签才在这望楼上吹秋风,眼见着熬了大半夜又不能睡便聊天解乏。
西塞山南麓下驻泊着陈国水军的一只主力船队,水军士兵连带着岸上陆寨的兵马,大多是五月时从建康西进的部队,除掉作为精锐骨干的战兵外,许多人都是如同他二人般是百姓。
这年头做百姓可不容易,除了忙农活还得服力役、兵役,虽说明面上一年里需要服力役、兵役的时间也就各自一个月左右,但是真要被官府征发后就由不得自己了。
没地说理,官府说怎样就是怎样,当然大家也是明事理的人,要是去修河堤或者从军‘忙’起来一个月时间肯定不够,关键是超出的日子又没得发工钱或军饷,长年累月下来也没人把期限当回事了。
说白了他们在官府眼里就是连月钱都没有的免费劳力,反正许多人家中也没有田地,到军中混碗砂拌饭也能勉强果腹,好歹江南水产丰富时不时捉些鱼虾也能开开荤。
“所以说了,大军守在这西塞山最好,又不用打仗,又能混日子。”山羊胡自顾自的说着,“要是像武昌那帮倒霉鬼,被独脚铜人捉到江北做风干肉那就完蛋了!”
自从除夕夜那什么‘决战西阳之巅’后,独脚铜人宇文温的名号已经传开,长江沿岸的陈国百姓都知道这故事,周国的独脚铜人和陈国的始兴王在西阳城决战,最后独脚铜人大获全胜。
然后这位好吃人肉,据可靠消息称他把捉来的陈军俘虏都宰了风干,拿来做出什么‘东坡肉’,连带着麾下的虎林军都是每日里都要吃上几碗。
所以大家对这个独脚铜人及其吃人肉的虎林军有些害怕,加上各种绘声绘色的‘亲眼所见’,能窝在西塞山安心的看江景是个不错的选择。
“江面上有动静啊!”地包天忽然喊起来,山羊胡闻言赶紧看向西北方向,只见夜色下大江面上黑蒙蒙一片,用力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名堂来。
“莫要自己吓自己,哪里来的动静。”
“我看走眼了?”地包天抓抓头,即便是夜晚他的视力也依旧犀利,只是今晚无月所以江面上的情形看得不是很清楚,两人又张望了一会看不出什么名堂便作罢。
西塞山上游约四十里是长江之中的五洲,不过因为长江拐了个弯的缘故,西塞山上烽燧只能远眺上游十五六里处黄石矶以下江面,不过陈国在黄石矶也有营寨,设立烽燧望楼监视上游的五洲。
“算了,黄石矶没发烽火那就没事。”山羊胡打了个哈欠,如今临近破晓正是人最困的时候,“周军就算夜袭也突不过横江铁索,官军战船有足够时间反应。”
“那铁索是真铁么?莫不是用麻绳糊弄的?”地包天问道,官军在西塞山和对岸拉了三条铁索,士兵们都对这铁索猜测不已,他们都在想这数里长的江面拉铁索要耗多少铁。
不过也有人推断这铁索搞不好是用麻绳糊弄的,当官的惯会欺上瞒下吃空饷喝兵血,拿麻绳当做铁索那可是占便宜的大好机会。
用铁多少斤云云,耗费工钱多少云云,报上去的数目肯定不低,反正那麻绳不值多少钱,中间的差价可就入了将官们的钱袋。
“应该不会,我那同乡前几日去江北营寨,过江时战船顺便检查铁索,那真是铁索。”山羊胡在卖弄着自己知道的消息,“有那铁锁在,周军战船要突破得花上许多时间,到时水军也准备好了。”
“那...那就不怕周军袭击了吧?”
“当然,要烧断这铁索可要花些功夫。”山羊胡点点头,“要是他们用斧头砍...胳膊粗的铁索他们爱砍就砍吧。”
地包天问这铁索一拦若是官军战船要过去怎么办,山羊胡说这横江铁索是下垂的,两头高中降低,一般的无帆小船从两边也就过了。
有桅杆的大船如果要过,西塞山这头把绞盘一松,江中间那段肯定没入水中,只要降到大船能过的程度也就行了,之前那鬼鬼祟祟的一个船队就是这般过去的。
“那五艘船莫非是哪家掌柜...”地包天听到这里眼睛一亮。
“你活得不耐烦了传这些!”山羊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些事情只能当做没看见!”
“官军拼死拼活在流血,上面那帮做官的却私下和对面做买卖,两边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地包天嘴里嘟囔着,
碰这种话题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让哪个听了去告密他俩就得吃鞭子:陈、周两国正在交战,怎么会有私下做买卖的事情发生呢,这肯定就是你们两个造谣了!
“所以说胜负与我等何干,打仗时能缩就缩,立功没得奖赏若输了要么当场丢了命,要么就是被捉去做风干肉。”山羊胡恨恨道,“反正有横江铁索,周军更加偷袭不了水寨。”
西塞山水寨位于其东麓江湾,若是要入江和西面过来的敌军接战,水寨中出击的战船就得在江中绕一个弯,虽然这种布局有些麻烦,但是可以防止上游敌军直接顺流而下突击停泊的战船。
当然这地形也弄得紧急情况下出击有些麻烦,陈军守将考虑到这点便拉起了横江铁索,为此还特地在西塞山对岸立下营寨作为铁索固定的一端。
江北为周国地界,但是西塞山对面北岸没有周军的大型据点,原先的周国烽燧哨堡已在五月被陈军拔除,那时起到现在江对面的一小块地盘都在陈国的控制下。
“那里就是个大湖周围都是山,江边又经常被水淹,离各个城池又远,所以周军也懒得争了。”山羊胡不愧为消息灵通人士,说出来的各种内幕让地包天听得一愣一愣。
“那也就是说其实我们这里就算看走了眼也无所谓?”地包天觉得自己值夜的辛苦都白费了,官军的布置如此严密想来也不会让周军偷袭得手,他们不敢睡觉整夜的张望简直就是傻瓜。
“当然不能看走眼,至少得盯着黄石矶方向,还有中间的烽燧有没有动静。”山羊胡又打了个哈欠,“别睡着了,万一给查岗的撞见又得捱鞭子。”
话刚说完他发现不对劲,地包天如同见着鬼般指着黄石矶方向抖抖索索着,转头看去他也愣住了:黄石矶方向依稀亮起了摇曳的火光,随即黄石矶和西塞山之间的那座烽燧也亮起了火光。
“是...是敌情,是周军来了!”山羊胡回过神来,“示警,赶紧示警!你去点火,我去吹号!”
片刻之后,西塞山上烽燧亮起了火光,其下游沿江的烽燧也相继亮起火光,它们烽火传讯将敌情传向更下游的江州,而西塞山响起的号角声则将睡梦中的驻军惊醒。
“敌袭,赶快备战,是周军来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出来面对!
夜色下江面上船影重重,盘踞五洲的周国水军如今倾巢而出,气势汹汹的向着下游南岸的西塞山杀去,许多战船上亮起两个灯笼,从后面看如同几串灯笼绵延不绝煞是壮观。
夜间行军不容易,夜间行船更不容易,若是单独几艘船还好说,只要船工经验丰富就不怕撞到暗礁,亦或是避免误触江中沙洲搁浅,可是规模庞大的船队一起出动那就是个大问题。
所以周军战船便采用了预防措施:船队两边的战船均亮起两个灯笼,这样一来船队两边的船只从头到尾都能保持队形,而其他战船便老老实实的被包夹在中间。
当然灯笼是固定的并且前端不透光,在船队前方看上去亮光不明显,这样一来除了领头的战船外,其身后跟着的船只就能把前方船只看得一清二楚。
五洲位于西塞山的上游,如今是入秋时节西北风起,周军战船桨帆并用兼之顺风顺水所以速度很快,南岸的黄石矶烽燧刚点火示警没多久,主力船队就已经过黄石矶江面。
“这么晚都没睡,蛮敬业的。”宇文温回头看着右侧江岸上的点点火光赞道,那就是黄石矶陈军营寨,现在有些喧闹想来是驻军在备战,有几艘小船泊在岸边却不敢动弹。
“郎主,夜间行船请勿离船舷太近。”张鱼在一旁提醒,水军战船贴得较近很容易磕碰,一磕碰船身就会摇,一摇的话某些人就很容易会落水。
某些人中就包括宇文温,虽然他会水但也是半桶水,张鱼知道身着重甲夜间落水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若是在风平浪静的水塘里倒还行,可如今是在长江上。
风大浪大又穿着铠甲,就算勉强浮在水面也顶不了多久,接踵而至的战船再一撞就不妙了,水军里水性再好的士兵在夜间行船都会暗暗提防,更别说宇文温这种半桶水了。
宇文温回到船舱门口,这里位于战船中线离两边都有些距离,他是明理之人也不会故意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不过躲进船舱那就有损形象,所以他还是站在舱外看着战船前进。
秋收还没有结束,即便结束后还有许多事要做,按说应该修生养息但是宇文温可坐不住,以攻为守那是他定下的策略,陈国既然被他咬出一个伤口那就永远都别想愈合。
趁你病要你命,这是宇文温的处事之道,陈国水军受到重创,但又不能把其上游巴州水军调来,或者把下游建康那边看家的主力调过来,如今夏口到五洲这段江面在周国的控制之下,那么他就要百分之百的利用。
陈军正在加紧打造战船,虽说熟练的水手补充起来也没那么快,但是战船数量上来了也很棘手,宇文温以一州之力要和陈国的郢州、江州、甚至巴州比阔很难,玩造船的军备竞赛可玩不过。
襄州的襄阳水军驻扎在汉口,他们的任务就是盯着对岸的夏口,还得防着上游的陈国巴州水军南下助阵,而黄州总管府的水军一部分在五洲戍驻防,另一部分则是在汉口下游的滠口驻防,他们要拱卫滠水上游的黄州州治黄城。
这样一来巴州的造船压力也很大,江对面的武昌也在日夜赶工造船,按照细作探来的军情,对方在樊湖里造好的战船已经有相当规模了。
西塞山的陈军也没闲着,再下游的江州更加没闲着,虽然光有船还得有人才能有战斗力,但宇文温可不想坐视局势一天天恶化。
山南周军的主力大多集中在北面和隋军作战,黄州总管府的主力还得作为战略预备队,万一局势有变就要作为救火队去‘抢险’,要想重现四月时的那种全力南下的场面已经不现实。
己方主力不便过江但对方可是怒火冲天,他对陈国用过的战术对方一样可以用,正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西阳城位于长江边上,在陈军的报复名单里可是记录在案的,不是排第一就是排第二。
宇文温倒是不怕对方来袭,但毕竟西阳地界都是他的坛坛罐罐,总算开了个种田的好头所以经不起太多折腾,为此就得守住家业防贼,那么他的兵力就会被钉在西阳哪里都去不了。
向来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既然贼不来那他就去,反正梁子已经结下了,不宣而战搞偷袭他也不在乎。
陈军把武昌弄得如同刺猬一般,所以此次宇文温要对下游的西塞山下手,那里同样是重兵云集而且是水陆具备,按照细作所探,还有铁索横江。
“什么不玩玩铁索横江!”宇文温望了一眼已经近在咫尺的西塞山,“敢派刺客到西阳暗杀,马上出来面对,磕头谢罪!”
。。。。。。
周军战船来势汹汹,西塞山陈军从睡梦中惊醒,他们正急急忙忙准备迎战之际,周军前锋战船已经接近横江铁索,按照这个时代常用的战法,接下来应该放出火船来烧断铁索。
三国末年晋军从巴蜀乘船沿江而下进攻东吴,史称“西晋伐吴破西塞”,当时吴军拉起横江铁索,而晋军就是准备了许多大火炬,灌以麻油放置于船前,触到铁索便点燃火炬将其烧断。
所以西塞山陈军很希望周军也这么做,然后为水军出寨调整队形迎敌争取时间。
选在凌晨来袭确实让陈军士兵反应慢了些,周军战船来得很快因为是顺风顺水,黄石矶处示警烽火争取的时间太短,主要是战船出击有些麻烦,出水寨后要转个弯绕过西塞山,所以陈军打造的横江铁索用料十足。
要想烧断可得费不少时间,为了确保效果还专门做了实验,他们用大火炬烧同样粗细的铁索,最后花了将近两柱香时间才烧断,这足够陈国水军排好队形了。
所以陈军战船忙而不乱,士兵们有条不紊的划船,一艘艘战船有序的向水寨出口前进,这时候千万不能乱否则会自己堵住自己的路。
“抓紧时间,拿好武器,备好弓箭!”有将领大声喊着,士兵们都是有些睡眼惺忪,周军选在即将破晓之际来袭算是占了便宜,这时候正是人最困之际,许多人都是在梦中被惊醒。
不过这也没什么,为了防止周军偷袭他们也是做了很多准备,就连夜间军营里不许有火光的惯例都改了,这几个月来只要夜色降临,营地里主要地段就点起火把或灯笼。
无论是水军营寨还是岸上的营寨都是如此,即便是消耗颇大也是风雨无阻,为的就是在夜间遇袭时让士兵们看清楚路径,免得个个像无头苍蝇般乱窜,兵找不到将而将也找不到兵。
尤其是水军营寨,在岸上过夜的士兵都睡在所属战船附近,船上留人值夜而弓箭刀枪都放在舱内,所有的措施都是以应付突发状况,如今就正好派上用场。
山上号声一响,山下值班的号手也吹起号角,水、陆营寨值夜的将领随即派手下到各处叫人起床,上到将军下到小兵很快就弄清楚是什么回事,这也免得闹出营啸的闹剧来。
西塞山的陆寨是当路结寨,北连西塞山南接绵延大山,黄石矶方向走陆路去江州必须通过西塞山营寨,虽然他们不惧周军从陆路来袭,但还是集结起来守寨。
周军来袭似乎是走的水路,但是陆路不可不防,万一对方用的是声东击西之计,用战船吸引注意力,然后大队人马摸上岸来偷营那可不妙。
陈军水陆人马正在调动间,周军战船已经开始对横江铁索动手了,数艘陈军快船已经逼近,他们见着对方似乎没打算点火炬烧铁索,个个都有些吃惊。
“他们莫非是要用斧头砍?那么粗的铁索要砍多久啊!”一名士兵纳闷道,他们这几条船是今夜值班的快船,所以一有示警就能立刻出动,可周军的动向让他们也摸不着头脑。
因为即将爆发夜战而且敌众我寡,这些陈军战船上自然是不敢点亮火把以免变成靶子,壮着胆子贴上去无非就是骚扰,凭着已经上好弦的弩箭来个偷鸡摸狗。
回头看向水寨,己方战船已经动起来,再过一会就能出寨列阵,怎么看都是周军要倒大霉的样子,然后对方开始动作了。
他们的战船直接把船头对准铁索,有人用钩拒将铁索挑高,待船头从铁索下经过后便松手,那手臂粗的铁索便躺在甲板上。
正好躺在一个把大铡刀下面。
周军战船上的机关有些诡异,也就是用大铡刀来形容比较贴切,有这机关的不止一艘,同时有数艘船都是如此将铁索横在甲板上,每条铁索都有三艘船‘伺候’,看样子周军是要用那大铡刀般的机关铡断铁索。
“这...这怎么可能,那么粗的铁索,又不是麻绳啊!”陈军士兵觉得不可思议,周军战船上点着火把,他们勉强看到了即将用铡刀铡断铁索的一幕。
“不管那么多,先冲上去放...”
话未说完只听数声巨响接连传来,期间夹杂着金属的脆响声,陈军士兵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一幕:那三条横江铁索竟然就被周军铡断了!
铁索被铡断,两侧残余的铁索瞬间沉入江面,周军主力战船随后赶到,它们向着势单力孤的陈军快船当头撞来,凭着庞大的船身直接将脆弱的小船撞翻。
落水的士兵在水面上挣扎着,在他们眼前无数的周军战船蜂拥而至,全都向着西塞山下陈军水寨快速前进,而此时的陈军主力战船前部才刚刚驶离水寨。
“是车船,周军有车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