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翩若惊鸿
武举最后一场,殿前司的校场上,人头攒动。烈烈的长枪,闪着寒光的漂亮兵器和盔甲,在金色的阳光下分外光彩夺目。
大批围观的欢乐吃瓜群众,将方仲永等人包裹在人流中,随波逐流的挤来挤去。
那场景,好比方仲永前世,每次过圣诞节啊,情人节等一些洋节时,遇到倾巢出动,挤满了大街小巷,大撒狗粮的如潮般情侣们一般,热闹非凡。
几千年前,几千年后,盛世的华夏子民,都以凑热闹为人生巨大的乐事。
武举的文试,先于科举一个月就考过了,此番校场,乃是武举状元、榜眼之战。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如果说科场考试的比拼,好比化骨绵掌,伤人于无形;那么武举考试的比拼,就是小李飞刀,血刀见红,胜负立见。
武举之中的猫腻,主要在于文试,到了武试对抗环节,最多也就是让将门子弟,有家世背景的人,分在战斗力相对较弱的组别里出线,但真正能杀上状元榜眼的人,也都是有两把刷子的好手。
方仲永看向场边,大皮鼓旁边闪亮的两块名牌,一块上写的是杨延昭三字,另一块上,则写着葛怀敏三字。
此时,双方都各自在做暖场,暖场战的好看程度,绝不次于正式决战。
因着暖场站,是两位武举人,各自选择自己合适的小伙伴陪练,进行身体的活动和热身的比赛,所以更加注重技巧和花头,也更具观赏性。
然而,当方仲永将目光,移到陪着杨延昭喂招暖场的陪练小伙伴身上时,他的眼神就再也转不开了。
校场上,折依然手握雌雄双股剑,脱了外面的外袍,只留下里面的月白紧身,脚底踩一双小蛮靴,头上扎着一个金圈发箍,衬得容颜如玉。如果写成章回体武侠小说,必定值得细细描绘一番:
兼窈窕淑女之高洁,有风情万种之情态。起势蹁跹,力道准确轻巧,翻飞过招之时,美目远含秋水之姿,眉尖尽敛春山之态,身着绞绡不嫌厚,臀覆红绸未觉薄。过招时仙姿绰约,停顿时顾盼莹莹。
方仲永心中描摹一番,犹觉得语言与现实尚有距离。
这折依然,举动之间,有一种开封府雪后的开宝寺十三级木塔之巅一般,恬淡又空灵的气质,顾盼间那一抹狡黠,更让她出尘脱俗的宛若仙子。
折依然的力道,显是不及杨延昭的,但她的喂招快速准确,就精准把握上,却似还在杨延昭之上。
方仲永看着折依然手中,那分毫不差的双股剑,从杨延昭各处点过,引得人群一阵阵鼓掌喝彩时,心中不由想象着:
这样一手精准的好剑法,去后世当个大厨,雕个萝卜花什么的,那一定是妥妥的小意思吧。
眼前的喂招热身,已经渐渐进入高潮,折依然的双股剑,和杨延昭的回文枪,化作两团寒光,护在两人身上,如有万道银丝一般。
方仲永此时,忽然好生羡慕那杨延昭,毕竟历史上,杨、折两家皆是将门翘楚,世代结亲,关系非同一般。
再看看场上的杨延昭和葛怀敏,两人都是将门子弟,也是有了恩荫世职的,来考武举,更多是一种自我证明。
虽然,悲催的葛怀敏同志,按照历史,应该是在宋夏战争中一位因为轻敌冒进,且不听人言,搞得全军覆没,身死人手,为天下笑的衙内爷,
但打仗归打仗,轮单打独斗,葛怀敏的真功夫,倒也是很不赖的。
要是真的个人功夫就赖,他也就不敢轻敌冒进的狂追了,怕是这葛怀敏本身就只是个张飞之才,却没啥谋略,所以,用的对,是将才,用错了,却成了累死三军的傻叉。
如今自己既然穿越而来,那么,将每个人摆到自己最合适的位置上去,就是穿越者义不容辞的逼格了。
方仲永正想着,却见喂招已经进行完毕。
抽下腰间汗巾子正拭去汗珠子的折依然,似是看见了自己,远远的,隔着纷乱的人群,她的眉目向这边看过来,夕阳勾勒着她曼妙的侧影,那微微一笑,真不知该说是倾国还是倾城。
此时此刻,他不禁喃喃吟咏起汉代李延年的诗词: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她是在对我笑。方仲永觉得微微的幸福感,一阵阵飘荡在胸怀之间。
旁边的简娇,第一次看到方仲永这般神情,她虽听不懂方仲永嘴里那些个劳什子诗词,但按图索骥,顺着方仲永的目光,也看到了那边的折依然。
方才折依然的喂招动作,早已让简娇感叹:好英姿飒爽的一枚女将,杀伐果断,轻巧俊逸,心中早点了无数个赞。如今方仲永这般絮絮叨叨的惊叹,倒也就不足为奇了。
……
崇政殿外,韩琦安安静静的站着,等待官家赵祯的传召,他闭眼算着时辰,估计约莫再一刻钟,就会有人呈上会试录取的名单,而到时候……官家一定会第一个传召自己这位兢兢业业的右司谏的……
强悍如若韩琦,怎会轻易被局势所困?他强悍的人生,只有先下手为强,从来没有后下手遭殃这种行为发生过。
于是,连夜拿着那些传单,韩琦就以右司谏的身份,向仁宗以风闻奏事为名,写了一本彻底弹劾奏章。
将王随、陈尧佐、韩亿等老人集团宰执,以权谋私的种种行为一件件抖搂出来。力度之强,不在范仲淹的《百官图》之下。
当然,真正的杀手锏,还是那张传单,那张尚未放榜,就已知道会试头十名的名单。
赵祯看过韩琦的奏本,整个人生气的直跺脚。科考乃国之重器,大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这等丑闻,赵祯用力按上了奏章,又问一问身旁的大太监:
“此番会试的取中名册,呈上来了么?还不快去礼部,给朕取来。”
太监领命而去,不多时候,捧着个小锦盒一溜小跑而来。
赵祯打开那似模似样封印好的小盒子,直接将盒子丢在地上,又取出了那份取中名单。
一一看下去时,直气的面如金纸。
“去,传召右司谏韩琦觐见。”赵祯喘着粗气,对旁边的太监道。
韩琦进来时,赵祯已经将那份礼部呈上来的取中名单扔到地上,自己则略略歪斜的坐在龙椅上,一脸郁闷。
韩琦上前行了礼,又捡起那份名单,看过之后,心中更多了几分把握,只等待赵祯开口向他问询。
赵祯见韩琦一脸气定神闲的样子,不免又有些来气,腮帮子鼓鼓道:“韩卿家,你给朕说说,这名单从何而来,又是怎样情形?”
韩琦略略清了清嗓子,开始对事情的前因后果,进行了一番,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后,基本合乎事实的叙述。
这就是聪明人的说话方式,不是红果果的说谎话,而是有选择的说话,说出的,只是他愿意让你知道的那部分,但却又不是假话。
而这种真话,一样会让你只看到部分的真相,起到诱导着你,走向他期待方向的判断。
第七十七章 革除舞弊
韩琦侃侃而谈,讲明事实,梳理逻辑,介绍完毕之后,开始了最后一句结语:“以祖宗八十年太平之业坐付庸臣,恣其坏乎?”
这话就是说,用太祖太宗辛苦创下的基业,八十年的太平天下,交给这些庸碌的,混吃等死的人乱搞,像话么?
仁宗长叹一声,又认真的想了想,偏爱一团和气的他,一方面愤怒这批宰执的无能,一方面,对眼前直接捅出这一切难堪的韩琦,也有一刹那的火气。
他默默看了看韩琦,略带怪调的说:“那都罢免了?”
韩琦巍然不动,一贯的刚强,定定道:“陛下英明,都罢免了。”
赵祯又一阵火气向上窜,毕竟这都是他亲自任命的宰执,如今这般啪啪打脸,滋味也不好受,但他并不是个昏君,明白黑白是非的,于是还是控制了自己的情绪,长叹一声,问道:
“那依你说,用谁呢?”
韩琦心中反复掂量了夏竦那天的行径,也掂量过自己在赵祯心中的地位,于是,他大明大方的拱手一礼,用一种毫不含糊,毫无胆怯,甚至毫无谦辞的直爽,回答了这个问题。
“微臣身为右司谏,中书省官员的任免,并非微臣应当开口的。但陛下相问,微臣不敢不答。”
赵祯“哦”了一声,示意韩琦继续说下去。此时,他心中的火气已经渐渐平息,决定已经做出,只是想听听如何处理现在的烂摊子而已了。
“微臣敢问陛下,陛下是想用正臣?还是想用能臣?”韩琦抬起头,用他那不大也不小的眼睛,看向赵祯。
赵祯微微一愣,这个意料之外的话题,他并没有想过那么多。
“如若想用正臣,请陛下选范仲淹、杜衍、孔道辅、宋祁、胥偃;如若想用能臣,请陛下选王曾、吕夷简、蔡齐、宋绶。无论哪一班上台,都比如今的强。”韩琦又给出了这一句答案。
赵祯沉吟良久,又轻声问道:“韩卿家,你给朕说说,何谓之正臣,何又谓之能臣呢?”
韩琦依旧是那般坚定,你有问,我就有答,丝毫没有畏惧的姿态:“正臣,就是指对自己,对他人,要求都很高,以道义苍生为己任,努力干活,也努力纠错的人。
能臣,就是指活能干的不错,却并不纠错,喜欢将错就错,周边关系也处理的很好,但是并不能揭开老底看的人。”
韩琦这个回答,原本还有后面半句,“用正臣,能兴天下,却苦了陛下;用能臣,天下凑合,陛下个人能轻松不少。微臣以为,正臣比能臣,更加是朝廷的脊梁、股肱。”
他不说这话,是因着夏竦那件聚会之事的牵制,一旦自己将这样的话摆明了说给赵祯,实际上就是强迫官家,为着天下道义,为社稷苍生,选择范仲淹复相。
但现在,韩琦把这个权力交还给了官家本人。
赵祯犹豫良久,才做出决断。他叫住韩琦,轻声道:“你去,叫上包拯,给朕把晏殊等一干此番科考官员统统盘查一边,举子之中,凡与宰执集团有瓜葛的,一概黜没。”
韩琦犹豫了半天,开口道“还请陛下给臣手诏。”他并不是不知道赵祯的意思,乃是此事低调处理,觉得科场舞弊之事,空前未有,太过丢人。
但要查办那么多官员,还要开封府配合,这事儿还真低调不了,名不正则言不顺,于是,韩琦还是坚定的请了手诏。
……
那天从校场看完武举回来,方仲永就开始噼里啪啦的打鼓,吵得整个岳文书斋的人莫名惊诧。
方仲永在后院中,将张亢送的小军鼓架起来,又将大军鼓立放在地上,把一根棍子插在地上,又放一片铙钹在身旁,
一面用脚踢动地下的大鼓,一面用手打击上面架起来的小军鼓,鼓上的羊皮面子发出欢乐的响动。
“还是太简陋了些,回头,得让陈七添上个踏板,再配几样趁手的打击乐器,这才有架子鼓的样子。”方仲永一面自语,一面将鼓声敲的震天响。
柴麟从房间里出来,推开身边的一个绿衣小妾,大摇大摆走到方仲永面前,上下看了方仲永很久,却不说话。
方仲永也不理会柴麟故弄什么玄虚,只继续敲打着他的“架子鼓”,宣泄着内心的情感洪流。
“停——”柴麟一把将方仲永的手按住,“什么情况,你这又是玩什么?怎么和你教那颜如许的‘摇滚’有点儿像?”
“这是‘爵士’,”方仲永本打算对柴麟进行新一轮的科普,谁知忽然脑子一热,冲口而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看上个妞。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的那种。”
柴麟顿时大感兴趣,直接将方仲永手中打鼓的两个鼓槌抢过,给脑袋后面扔去,就要问个究竟。
却只听得“矮油——”一声,后面一个小妾应声倒地,然后就是一阵哭哭啼啼。
“二丫——,二丫你出来一下,照应一下小三——”柴麟冲着后面的房间大喊一声。
方仲永这才知道,那个揉着被鼓槌砸到的脑袋瓜,正哭哭啼啼的小妾,被柴麟赐名“小三”。
“她是小三,那另外两房妾呢?是小一?小二?”方仲永看向柴麟,一脸调侃。
“真聪明。”柴麟也嘻嘻哈哈回了一句。
马二丫从后面屋子出来,翻了柴麟一个白眼,快走几步上前,扶起地上的“小三”,一边安慰,一边将她劝离事发地点。
“说吧,什么样的妞,能让我们仲永神魂颠倒的。”柴麟继续嘻哈。
方仲永莞尔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走到柴麟身后,捡起鼓槌子,重新打起鼓来。
整个岳文书斋后院,顿时一股开封府升堂的味道,鼓声,打击声,不绝于耳。
柴麟听着这动感而怪异的节奏,虽觉得违和感十足,却也同样觉得十分新鲜。
当然,他所以在这里继续站着傻听,主要还是对方仲永这种奇怪的表现,和他口中忽然冒出来的这位,传说中被仲永老大看中的妞究竟是谁,表示好奇。
奈何方仲永就是不肯说,一晚上只是吊着他胃口,让他可劲儿听自己打那叫“架子鼓”的东西。
……
陈七娶亲这天,方仲永和马二丫都起的很早。虽是上门女婿,但整个婚庆的过程还是十分热闹。
第七十八章 砚侬的诉说
富弼绕了七八个人的弯儿,拖了九十回合的人情,才把老丈人晏殊,从科场弊案里捞出来。
回到家,女婿把老丈人安顿好,坐不坐一下,茶也不喝一口,就挥挥袖子,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离开。
晏殊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亲自给自己选出来的好女婿,如今对自己的态度,内心也是好气又好笑。
自己真的老了吗?何以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事?
……
包拯连同韩琦,两大铁腕人物的第一次联手,就是这次核查科考弊案的事。
会试发榜,史无前例的因着弊案的牵涉,晚了整整一个月。
柴麟忙于布置新宅院,方仲永忙于打听折依然,马二丫忙于写她的《甄嬛传》,陈七忙于跟着匠户老岳父学手艺。
总得来说,大家都很忙碌,很充实。
最忙碌的自然是仁宗赵祯,他短短时间内,撤换了所有的两府宰执,现在刚歇口气,又对着手中前后两份核查比对后的录取名单,眼神里云卷云舒、变幻莫测。
最初交上来的一份,也是当时韩琦弹劾时,夹带进来的一份差不多的名单,会试的头名,是陈尧佐的儿子陈博古,而韩亿家四个不学无术的孙子,竟然全部命中,无一落榜。
而之后一份,经过富弼,欧阳修等人重新核查过的名单,黜没了一干与老人宰执集团有关系的举子,又降级了一些关联暧昧的涉案举子之后,一个名字,清晰的在新取中名单的一位,跃入了赵祯眼帘:
方——仲——永——
赵祯忽然对这份新名单,表现出了一丝赞许之色。尽管,此时的他,孤身一人坐在龙椅上,没有人能看到,他这抹笑容。
可惜,笑不到一会子,门外就又传来急匆匆的脚步。
花容失色的张贵妃,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面跑,一面对赵祯娇喘着,手捂着胸口道:“陛下,不好了——”
说着,她径自拉起赵祯的手,将赵祯拉出了南薰殿外。
黑压压的天幕边上,一场璀璨缤纷的流星雨,星星般不断的划过天际。
赵祯登时白了脸。
这流星雨,在现代社会,人们明白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兼之流星滑落天际时浪漫诗意,所以还被作为爱情偶像剧的背景啊,摄影爱好者的比赛作品啊什么的,广为套路。
但在古代,流星雨,那是不详之至的天象啊。
钦天监连夜就行动起来,花白胡子的老司谏们一个个呼哧呼哧跑来,进行一大篇,一大篇的,各种关于时下热点的强行联系,试图解读出上天是在示警何事。
……
而此刻,经过了方仲永现代观念洗脑的马二丫和方仲永两人,却坐在凉风习习,秋意飒爽的院子里,看天上“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的星星,陨落如雨。
和仲永哥哥肩并着肩的马二丫,觉得自己这一刻幸福极了。
然而下一刻,岳文书斋的门,却被笃笃笃的叩开。
满脸泪水的砚侬,忽然出现在岳文书斋后院。她一进来,就半带哭腔的对方仲永道:“方公子,快去看看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她,她怕是不好了——”
这一句把方仲永和马二丫,都听得一脸懵逼。
方仲永赶忙让马二丫拿过帕子,一面替她拭泪,一面让她慢慢说来。
砚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缓缓坐下,从王子月的相思,说到王子月的焚稿断情,从王子月原本打算好了与张杰好好过日子,到谁知新婚之夜当晚,王子月就忽然来了葵水,引得张杰猜疑,夫妻不睦……
她一边说,一边哭,说得连旁边的马二丫都连连落泪,感同身受。
只有方仲永听了这一堆前言后语,犹自着急:“你说说重点,到底你家小姐怎样不好了?”
“婢子就是在说重点!”砚侬见方仲永竟然不为小姐的故事所落泪,十分不忿的样子,直想把吐沫星子喷他一脸。
方仲永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情绪上来了,女孩子都是要倾诉的,但方仲永着急的是,王子月到底病情如何了,又是如何生病的。
关键时候,还是二丫明白方仲永的意思,她一边揩着自己眼角的泪水,一边抚慰砚侬道:“砚侬姑娘,仲永哥哥不是那个意思,他是着急你家小姐的病情如何了?”
砚侬听得这般劝慰,方才面色缓和下来,她又抹一抹眼泪,只是那泪珠子和泉水一般,依旧从眼睛里涌出来,抽抽嗒嗒的,让人格外不忍:
“小姐自新婚之夜,忽然来了葵水之后,一直沥沥啦啦,似是‘血山崩’的症候,请大夫吃药怎样都不见效,如今人已经瘦成一把骨头。
姑爷猜疑小姐故意作病,开始也不曾让人好生看看,后来听闻小姐是这种病,却又生出别的想法,疑了小姐的清白,如今姑爷出外公干,尚在西北边陲,小姐这两日,却越发不好了,水米难进,恐怕,恐怕是不中用了——”
“你这糊涂丫头,小姐既然病了这么久,怎么这时候才来说?快别哭了,仲永哥哥一定会帮你家小姐想出办法,渡过难关的。”马二丫一面扶着她,一面叹道。
砚侬哭的愈发悲切凄绝。“呜呜呜——呜呜呜——这些女儿家的事,女儿家的病,如何使得告诉他个外人,若不是,若不是小姐对公子一往情深,伤心过虑之故,又何至于此?”
正当砚侬继续哭哭啼啼诉说不已之际,方仲永抬起头,目光只看见岳文书斋大门口,定定站着一个身影。
“柴麟?”
方仲永犹在疑虑柴麟方才听到了什么没有,却见柴麟一个箭步冲进来,直冲向马厩,气势汹汹的牵了马出来,只冲着方仲永道:
“仲永,你们这就跟着砚侬一同去看月儿,我去找许希珍许大夫,他医术那样精湛,一定能治好月儿的。”
说着,他走向方仲永,用他湿热的手掌,紧紧握住了方仲永的手。
方仲永心下稍稍安定一下,然后转向砚侬道:“我们这就去看你家小姐吧?府上可还方便?”
“方——便——”砚侬抽抽嗒嗒道:“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哪里又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不过是最后一点子念想罢了,哇——呜呜呜——哇——”
说着说着,这个平日里稳重独立的砚侬丫头,又哭了起来。
方仲永一面和马二丫,砚侬一起,前往张府,一面在路上细细问过王子月的症候。
他虽前世并不是学医的,但却有个妇科大夫的老妈,所以,对于尚未洞房过的女性,突然出现这种“血山崩”的妇科症状,他略略有些了解。拖了这许久,应当不是急症,但也是大症候了。
一般说来,子宫的囊肿,肌瘤和病变,都可能引发这种情形长期的持续,和行房与否无关。古代医疗经验不足,少女死于此类疾病,甚至因此受辱受猜疑的,也并不是罕见的事。
第七十九章 险死还生
偏西的月光,透过窗外竹树丛的间隙,把斑斑驳驳的影子,铺撒在梅花暖帘子上。轻风摇曳轩窗外的翠竹,一帘碎影,如水般趁着月光清辉流淌。
躺在悬着流苏锦帐月洞式门内架子床上的王子月,靠着白缎红花软枕,大眼睛斜斜瞅一眼那一帘竹影,似有人影缓缓行来,但却只觉得头晕目眩,不辨东西,眼前的人影,都显得虚虚实实的,不太真切。
“小姐,小姐——”墨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砚侬回来了。”
正说着,砚侬已经领了方仲永走上前来。
方仲永看着床榻上的王子月:
枯瘦单薄的藏在被子下面,如若不存在一般的小小身子,美丽的鹅蛋脸儿上因着瘦下去,两片颧骨都高了起来,整个面色都是灰白,甚至惨白的。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王子月,方仲永的心揪得生疼,他本能的一撩袍子,大马金刀的坐到了王子月床榻边上,看着王子月的大眼睛,压抑着内心的难过,轻声勉强笑了笑,道:
“月儿,我是方仲永啊,我来看你了。”
王子月似是听到了,却从睁着的大眼睛中,忽的涌出了泪水。
她这一流泪,旁边的砚侬和墨香,都禁不住流起眼泪来。
方仲永直感到气氛悲凉的,让自己也有些要绷不住落泪,却强自镇定着,想着从前长辈教过的话:“面对重病之人,不可悲痛,不可哀告,不可落泪,述说一己的情怀。”
他接过砚侬递过来的手帕子,一点点帮王子月擦去眼泪,又不断劝慰道:“没事的,会好的,会好的。”
窗外的马蹄声纷沓而来,不多时候,张府的管家带着柴麟和许希珍一同前来。
“先让许大夫诊脉,我们先出去吧。”柴麟吩咐道。
“嗯。”方仲永应了一声,正要起身,却感到王子月的手,向他无力的拉了一下。
“我们都在外间等着,等一下就回来。”方仲永第一次用自己的手拍一拍王子月的手,宽和安慰道。
许希珍在里间诊脉完毕,出来时面色一脸凝重。
柴麟抢先一步,上前拉住许希珍的手:“许太医,这,这,这,能医的么?”
许希珍和柴麟并步坐下,道:
“肝脾脏腑,气血失衡,肝青象木,肺白象金,寸口脉沉滑,中有淤积。气之亏虚,擎引则复其不足,且经络壅滞,经血不调,终凝不化。血实不能宣通,欲其通着,以决破而实自平,气虚则不能调畅……”
不等他说完,柴麟已经一句打断道:“许太医,那些听不懂的,您就别跟我们吊书袋子了,您只说妨事不妨事吧。”
“有些不好办。”许希珍微微沉吟了一下,才继续道:
“情形有些凶险,兼之,兼之其公婆别府另居,官人又不在家中,无人敢拿主意,行针药凶险之术,或有可能回天,只是事关女子清白,有些不便。”
柴麟一脸不解的茫然道:“这和她公婆、官人,在不在府上,有何关系啊?”
方仲永却十分明白了许希珍的意思。
因着这妇科囊肿,创伤最小的处理方法,乃是从下部行针,疏通挑破囊肿,使之行经,再用药物将淤血恶毒排出,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宫腔镜小手术,
而今王子月还是处子之身,这就很麻烦了,她丈夫不在,行了这手术,很多事就说不清了。
但如若不做手术,怕是症候凶险,人救回不来。
许希珍虽是大夫,却到底不便于给这么许多人,尤其是几位男子跟前,说得那般详细。
方仲永想了一想,还是拉过柴麟,细细给他解说清楚情形,让他想办法前往张亢府上,求得一个“理解容量”。
柴麟转了转眼睛,又向月洞门内,看一眼奄奄一息的王子月,咬牙道:
“行,只是,大户人家,总归会以此事为恶疾,以为必为女子失节所致,兼之恐怕影响日后生养,怕是,怕是一定要在此时治疗,就只能求一纸休书了。”
方仲永毕竟是后世人,对人命重要,还是那些虚名重要,看的全然不同,于是连连点头道:“休书就休书吧,为了救命,张家也会理解的。”
柴麟却忽然一把抓住方仲永的手道:“那,月儿未来怎么办?砚侬的话,我听得分明,仲永,你要好好待月儿。”
“都什么时候了,你想什么呢?”方仲永一把拍了一下柴麟的脑门,“人救回来了,未来要怎样,再做打算,未来的日子还长。人要是没了,什么婚姻也好,未来也罢,还能说个什么劲儿。”
柴麟一拍脑门道:“那你在这里照应着,我这就去请她的公婆。”
说着,他一边向门边走去,一边自言自语道:“张杰这臭小子,月儿病了这么久,竟然不好好给家中长辈打招呼,让她一个人在家等死耗着,熬着么?真想宰了他。”
方仲永听着他的话,无奈的摇摇头。
古时不比如今,古人没有相关常识,对此类疾病有非常错误的认识,以为必定是不洁之事引起的,所以如此怠慢着,也必定是张府上下早有误会了,
如若张府的公婆那边肯管,砚侬又怎会跑来,向自己和柴麟两个男子说这许多隐情,求救呢?
所以此番请一纸休书容易,请她的公婆前来,却是不能的。
即便是许希珍,这样的当世名医,也未必能说得寻常人相信王子月的清白。
可以说,女子得过这样的妇科病,在古代,即便侥幸医好了,后半生也是飘零如雨了。
好在这是王子月,好在方仲永心中常识俱在,明镜一般。只要好起来,子月还是能得到尊重和照顾,安安稳稳过了下半生的。
方仲永一面想着,一面协助着许希珍将施治的工具器械,一一在火上烤的滚烫,用酒水消过毒。
砚侬则拿了许希珍开出的麻沸散方子,先去熬煮麻沸散。
……
仁宗赵祯伏在南薰殿大殿上看折子,空荡荡的大殿里,忽然散发出的香味让他不禁抬头。
原来是张贵妃,她端了托盘,捧上来一碗热乎乎的红烧肉。
赵祯用了两块肉,心下舒坦许多,笑眯眯道:“这又是方仲永的绝活儿。很好,朕用着觉得甚好。爱妃也吃一块吧。”
说着,他用自己的口唇,又叼起一块肉,将那肉,缓缓递到张贵妃的樱唇中。
张贵妃笑的格外好看。两人唇齿间缠绵一番,好一个你侬我侬,皆在一块红烧肉中含的满满。
赵祯当然不知道,其实这红烧肉,还有一个学名,叫东坡肉,而方仲永,只是提前几十年实现了这一美食而已。
第八十章 殿试也要靠脸的
张亢拿着儿子从西北寄回的家信,一面叹息,一面发呆。
夫人李氏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进来,反手阖上门,急匆匆走到张亢身侧。
张亢见夫人这般神色,想必有何大事,于是也忙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杰儿府上打发来人了,说是媳妇儿的病,哎,有些碍难,怕是得要急着办了,”李氏双唇翕动,微微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道:
“那些个说出去要成了笑话丑闻的病,说是要,要在下体行针,实在是,实在是不行,就请老爷,代杰儿拟一封休书吧。”
张亢看李氏面色急切,又继续探问道:“可是现下着急如此?我看那王家姑娘,知书达理,原是不应当有如此怪病的,也是造化不济,
本想着,等杰儿回来,她也好了,再好生劝解他们,如今,这是人熬不住了么?”
“那边打发人来,说是许希珍大夫亲自断的脉,如若不立时下体行针,怕是人只有——”说着,李氏伸出三个手指头,叹了口气。
“哎,冤孽啊,”张杰挥了挥袍袖,缓缓向书案边走去,拟好了休书,又给张杰写了信说明,“救人要紧,其它的事,且再说吧。”
李氏点点头。接过张亢写好的那页休书,正要往门外走去,却听张亢又说道:
“你也跟去看看媳妇儿吧,王家把好好的姑娘给我们嫁过来,这才嫁了几个月,人就成了这样……休书的事,我自会向王家说明情形。但毕竟进门一家人一场,这时候,总是避着不去探望,终归太过凉薄。”
李氏站定了脚步,回过头,冲张亢点点头,又向张亢问道:“老爷,杰儿来信上,可说他在西北那边军中,一切都好么?”
“嗯。”张亢不愿多提信中对西夏的诸多异动的事给夫人,只为了安她的心,冲她点了点头。
……
殿试那天,菊花香飘十里。
话说这殿试的规矩,也是始于大宋的。
宋太祖开宝六年,翰林学士李仿知贡举,主持汴京贡院进行的全国会试。经过各场会试,共录取进士、各科及第者三十八人。
然而,其中二人在召对时,因“材质最陋,对问失次”而被黜落了,也就是面试被关了。
寒窗苦读十年,一句话被主考官枪毙,这事儿大了。俗话说,“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民不告,官不究”,落第进士徐士廉愤然击登闻鼓,控告李仿“用情取舍”,要求殿试,以求公道。
搞事搞的很成功,当时社会影响也很大。
于是宋太祖亲自下诏,从落第者中选出一百九十五人,和取中的三十六人一起,在讲武殿进行复试,由宋太祖亲自主持。
首次殿试的结果,一百二十七人及第,反倒是原先录取的人中,十人落选。
张榜后,朝野大哗,李仿降职。这次科举案,不仅成为殿试的发端,且自此以后,正式确立了统治中国历史数千年的“乡试——会试——殿试”经典三级考试制度。
所以,当有些人一本正经的和你说宋代科举体系如何如何异于明代时,你可以让他拐弯出门,找门口一块板砖,抱着砖,对着脑袋,自我强化一下脑洞碰撞系统,然后告诉他:
科举体系的系统化、规范化,制度化建立,就在宋代,后世万变不离其宗。
(用以上这二句话装逼怂人时,建议只针对那种一本正经的和你吐沫横飞的说,他说的才是正史,用道听途说的历史知识,在那里搞事搞事,胡搅蛮缠的喷子。
而如若文学作品里,有特殊的艺术化处理出不同,剧情需要的,并不在此欠拍之列。历史严肃,文学烂漫,尊重历史而不局限于历史,才是历史文学的爽点所在,网正版读者智商棒棒哒,一定懂把握其中分寸~~~)
回到主题,在这第一次殿试的经典历史故事中,实际上,是有皇帝个人很大考虑和立场在内的。
宋太祖这就属于借机发难,达成自我目的的一件寻常政治手笔。
在此之前,考官和录取考生之间,会建立起非常强的派系裙带关系。
而就着这件事儿的由头,皇帝将所有的人都揽为“天子门生”,有意识的割裂了其他人从中插一脚,揽了天子功劳的机会。
割断了考生考官之间的关联后,一切师生之谊,提拔之恩,就都归到了皇帝头上。
与此同时,用现代管理学观点看,此事也有着“组织机构扁平化管理”,以提高管理效率的管理改革意义。
其实殿试前,因着照顾安顿王子月,方仲永并未十分用心准备,对殿试,也并未怀着非夺个状元不可的心情。
然而,马二丫却不这么想。殿试那天,二丫三更半夜就起了,用炭斗将白色襕衫、黑色幞头等一干规定着装,早早一件件烫的平平展展,挂起来时都有一种衣冠楚楚的既视感。
待方仲永四更一刻一起来,马二丫就开始脚不沾地的,把方仲永打扮的如若一颗清汤挂面的鲜嫩嫩灵光光小鲜肉。
方仲永闻一闻身上的规定贡生服饰,有一股很清淡的绿茶竹叶子香,又看一看旁边搭好了还没撤的两个薰笼,心道,二丫这必定是,连衣服都刻意薰过淡淡的君子香了。
想到这有多么麻烦,要用多大的心思,方仲永不禁莞尔,看向马二丫:
“二丫啊,我这是去殿试,又不是去选美郎君。你不用这般劳累的弄这些个,殿试又不是靠脸和衣衫。”
“这仲永哥哥你就不懂了,”马二丫一脸神气的说:“二丫的书迷,有很多是一品大员的亲眷,听说,殿试这玩意儿,可以貌取人了,
虽然都穿着一样的打扮,仲永哥哥又这般玉树临风,但万一杀出个貌若潘安之类的美男子来,抢了仲永的风头怎么办。
二丫专门问过那些夫人,士大夫们都喜欢这竹子香,茶叶香,只淡淡熏一点子若有若无的清香,就很好”
方仲永一面接过她手中递过来的一碗带了鸭蛋黄的白粥,开始咕嘟嘟喝粥,一面听马二丫絮叨。感觉像是回到了前世,老妈就在身边的赶脚,分外亲切。
吃饱喝足出门去,方仲永按部就班的随着一众考生,以会试第一的身份,核对了考牌和贡士服装,在东华门外列队。
晨曦清爽,钟鼓响起,东华门打开,文武百官身着公服,在崇政殿内外,仁宗赵祯穿了章服升殿。
哗啦啦带响的鞭炮啪啪鸣响,教坊司奏乐《齐天乐》,殿试贡生们的入场仪式,好比入了一次洞房。
果然“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国人民对欢乐的套路,自古离不开奏乐、礼炮和新衣裳啊。
本届殿试执事官富弼富大人,捧了封好的密卷,威风八面的一步步走入大殿,当众拆封试卷完毕,贡士们向官家行礼,
然后主考官尹洙发表主持考试的感言,副考官欧阳修发表注意事项和对贡士们的期待。
百官退出,场内一张张二尺多高的小桌上,发放好了试题,贡生开始答题。
殿试不同乡试会试,考生吃喝笔墨统统不用携带,天子门生,一切物品天子提供,还可考完顺走墨宝,作为宫廷一日考的留念。
第八十一章 小方的才学
殿试试题只有三道,诗、赋、论,各一道,考试时间有大半天,发榜在殿试后一个月。
一排排二尺多高的楠木贡桌,摆成了标准的单人单桌样式
——其实是不是单人单桌的,也并无所谓,殿试题目都是主观题,几乎没有众目睽睽之下,现场互相复制的可能性,只是说,单人单桌更方便考生取用墨宝,晾晒完卷一些。
仁宗朝以来,一般不会在殿试上黜落学子,但也并非就没有压力了,进士及第和同进士出身全然不同,很多人如若落到了同进士出身,宁可重考,也不愿用这个低人一等的身份起步。
当然,如若会试排名第一,那几乎是不用担心落到同进士出身的,会试第一,如若殿试唱名三甲之中没有,可以抗声自陈。
但毕竟,能不落到那时候自陈,还是把握好现在比较稳妥。方仲永丝毫不敢怠慢。
殿试的考卷评级,理论上说分为五等,实质上分为三等。
“学识优长,出众特异,无与伦比者,定为一等”。实际操作中,一等一直空缺,只作为让人努力的方向和象征,意味着一个超凡脱俗的向往。
“才学该通,文理周密,于群萃中堪为高等者,定为二等”。想在北宋一朝,能达到二等殿试卷的屈指可数,寥若晨星,但是是现实中一个冠绝的名次。
要成为二等,诗词功底至少是苏东坡起步,上不封顶,赋得写的和司马相如一样,论则要有王荆公的笔力。
虽然从后世穿越,奈何穿的时间到了这个文辞鼎盛的年代,好诗被天可汗的子孙唐朝人写了个**成,要做文抄,做到这个层次,也要好生考量一下选材。
“艺业可采,文理俱通者,定为三等”,也就是自圆其说,临场发挥出的东西不掉水准,三等以上考卷,赐进士出身,一般比例约占殿试贡生中的四成。
四等是剩下六成的赐同进士出身考生,所谓“艺业稍次,文理粗通”。一旦划入赐同进士出身,未来翻盘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
至于五等的“文理粗疏,谬误恶俗”,定为五等,就是黜落,但仁宗朝已经成为形式。即便是北宋一朝,也只有太祖太宗,科举局面还未稳定下来的时候,才有这种等级出现在殿试。
所以比较现实的打算,应该是保三等冲二等。
方仲永确定了目标,拿起笔,细细的审过题目,又寻思一回前世看过的研究宋代殿试诗赋论作品特点的sci论文,慢慢在心中构思和搜索起来。
依据后世的研究,赋作,是殿试三篇之中,最为重要的一篇,因为殿试的阅卷人和最终拍板人是皇帝,所以多数的殿试优秀传世作品,都是花团锦簇,歌颂与讽刺得体,文理俱佳的作品。
而相对于在临场限制中做出惊世的好诗,或者切中肯綮、言之有物的时务策论,做出一篇好赋的难度相对较小。
方仲永本想就随着大流,从后世流传下来的殿试优秀赋作中,选一篇。
但因着题目乃是《边民赋》,不知为何,方仲永的脑子里,一马当先冲出来的,就是那篇王阳明被贬龙场驿站后,在瘴疠中送别去世的末路边民的赋作《瘗旅文》。
那是一篇动人程度,让前世的方仲永深夜读之落泪的赋作,也是一篇充满了对边民生活真情实感的神作,兼之吟咏色彩浓重,非常合适略略改动,成为应试赋作。
想定了,方仲永拿起笔,晕开了墨,在殿试**的四层白宣纸裱上,开始打底稿。
这篇赋作,走的是不按套路歌功颂德,而以感人至深为主的风格。
此时的方仲永自然不知道,在隔帘后的赵祯,已经细细端详了他的方向良久:
方仲永原来这么年轻,还生的真是清秀标志。赵祯心中暗暗笑了一笑,似乎和他想象中,有点猴哉猴哉的那个至尊宝形象,不怎么搭调。
生的很是儒雅,人臣风范满满。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梁挺括,天庭饱满。不错,外表让人见之忘俗。
……
步军副都指挥使、鄜延环庆副都部署——即西北方面军副总司令的刘平军帐内,张杰正与刘平把酒言欢。
刘平与张杰的父亲张亢,可以说是一类人。虽然刘平出身北宋将门刘家,却是正牌的科举进士出身。早年做官,走的是纯正文官路线,为北宋名相寇准赏识,推荐为泸州刺史。
这个泸州,地处蜀东南,川、渝、黔、滇的结合部,种族繁杂,叛乱不断,刘平到任后,据说体现了很好的军事才干,平叛了几次当地夷人的暴动,有功回京。
但因和当时的第一权臣——丁谓不合,被排挤出京城,从此在西北军中扎根,再也没回过京中。
出身将门,又扎根西军的刘平,似乎唯一的毛病,是对西夏人并不那么紧张,或者说,压根没当回事儿。
我们是富庶美丽的大宋,你们西夏那点儿鸟不拉屎的地方,靠我们的岁赐和榷场过活,有什么资本和我们叫板。
张杰此行,带来了张亢的家信,当时,张亢对西夏的情形,远隔千里,却有着敏锐的洞察力。
然并卵。刘衙内并不这样认为。他很快将那封信束之高阁,只是把酒热情的招呼着张杰。
不远处的另一边,李元昊正借着吐蕃内乱,平静的整顿军队,在和回鹘、吐蕃的战争中,汲取经验和养料。他大量雇佣落魄的汉人学子当智囊团,整顿编制,操演兵法。
如今,西夏的军队不止是人数的扩大,而是逐渐脱离蛮荒时代和游牧骑兵的模式,开始进行军种分类了。
然而刘平,对这眼面前触手可得的情报,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上心。
论老牌将门子弟刘平同志的军事才能和责任心,以下省略三百字不佳评论。
……
方仲永拟定好了草卷,就开始誊抄到正规试卷上,整张正规试卷分为十六开,素页二开,三到八开写诗赋,后面八开写策论。
试卷上不得有污损错漏,所以誊抄时要分外小心,一不小心,就要全盘重写。
赋写完了,就开始转向诗。宋代殿试诗的题目,多在经典史籍中出题。这种题目事实上并不容易发挥什么想象,难有佳作,通常的套路是两种,其一歌功颂德,其二,借古讽今。
此番的殿试诗诗题,出自汉书《前汉书·艺文志·序》:“汉兴,改秦之败,大收篇籍,广开献书之路……重图书收编和保藏,乃教化之本,治乱之源……”以此为题,做五言六韵诗一首。
也就是用重视书籍为题目,作一首五言六韵诗。这个题目,基本不可能借古讽今,因为大宋文教鼎盛,那么就只剩下借古颂今一个套路。
第八十二章 同场竞技
会试第十二名的司马光,和会试第七十九名的范镇,坐在一排,两人各自奋笔疾书着。
他们的身前,坐着那遥不可及的头名方仲永。
司马光大家都清楚,砸缸救人,《资治通鉴》作者。而这范镇是什么人呢?
这也是一位牛人。后世史料中,他与宋祁、欧阳修一起修编《新唐书》,在中国史学界所言的“三范修史”佳话中,三范所指——范镇、范祖禹、范冲——之一。
这位牛人,还是司马光的铁杆好友。年轻时一起修编史书,立志史学,老了之后,比较呵呵,一起反对新法,大抽王安石耳光。
王安石后世的声名被恶意搞臭的那一面,绝壁有这群史学大牛,礼教大牛的一份力量。
各么,如此牛人,怎么能只是会试七十九名呢?即便追不上带着后世几千年智慧穿越而来的方仲永,好歹,也该是前二十名吧?
没错,在前世的历史资料中,这位范镇,原本的名次,的确是前二十,然而,很不幸,他有一位身居老人宰执集团的姑表舅爷爷。
于是,在牵连舞弊案的核查中,虽然他没有被查明有舞弊证据,而免受黜没,但名次一下被直接降到了七十九位。
这个名次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即使在殿试中,毫无差错的写出三等以上水平。其殿试名次,也会直接锁定在二甲进士集团之中,冲一甲无望了。
算不算一个倒霉蛋?
然而,牛人范镇非常淡定、乐观、视不爽为浮云的,面对了此事。
司马光先写完了策论,回过头来看诗赋题,看到那《边民赋》的题材时,没给高兴的笑出来——这不就是为我司马光量身定做出来的题目么?看样子杀入前三有望啊。
他抬起头,一抹怪笑的看了一眼身前,连背影都如若一块藏在剑鞘之中宝剑的方仲永,心中一阵瞄准目标的赶脚。
只有方仲永如此大才,才配做我司马光的目标,呵呵。
很快,司马光又底下头,开始好好构思自己的那篇赋作。
……
午后的阳光,满满当当的洒在岳文书斋的后院里。
忙忙碌碌在搬家的众人,每人都被洒了一脸阳光。这就是沐浴着阳光。
因着要安顿王子月的事,柴麟加快了为自己和方仲永,重新置办宅院的速度。如今两处宅子已经买好,就等着王子月病体再好一些,就可以转到方仲永的府院中安置将养了。
而柴麟那一堆“小一”、“小二”、“小三”的妾室,和一院子网红脸的婢子们,也有了新的柴府大宅子,可以自在的,愉快的玩耍、掐架、拌嘴、斗草、弹琴、吃茶、赏花。
王子月下体行针后一个月,身子也渐渐的好了不少,最近一阵子,马二丫时常奉方仲永和柴麟之命,前往探望。
对王子月,二丫心中竟很难生出那种,面对简娇时的情绪和灭南唐之意,尽管知道这子月姑娘,那般痴恋自己的仲永哥哥,但依然难免生出几许同情之心。
或许,是二丫低微的出身,让她从未幻想过能成为仲永哥哥的正妻吧,二丫的梦想,左不过是一辈子陪在仲永哥哥身边,永远当个小丫头。
于是,似乎同样怀有这般念想,甚至还想给仲永哥哥做妾的风**相扑简娇,就成了马二丫心中的头号敌人。
至于这个病病歪歪,历尽坎坷的大小姐王子月,二丫反而浑然不放在心上。
那王子月,经此生死之变,又曾嫁过他人,想必身份,比她马二丫尴尬更多。
王子月既然痴恋仲永哥哥,又为其所救,自然是要在方府这边安置的,但她身为大家小姐,自然不便做妾,可又嫁过他人,如若做了正妻,倒也非议不少。
况且,偶尔听柴麟柴公子说起过,仲永哥哥有个思慕的心上人,那女子也是大户人家,且人才潇洒,自带冰清玉洁的寒霜外表,和微微一笑很倾城的迷人力量,处处不在王子月之下。
可怜的王家小妹。尴尬的人生,还在慢慢熬着逆袭,和期待圆满的道路上哇。
想到这王子月,二丫立刻深深感到自己的幸福。虽然自己是个农户人家的小姑娘,但自从跟定了仲永哥哥,生活那自不用说的节节高了。
且人的期待值到哪里,满足感就到哪里,马二丫期待的,都满足了,于是一个满足的小丫头,倒真幸福过一个大小姐。
……
用了宫中提供的午餐点心,方仲永开始看向最后一道策论。
在殿试的一般规矩中,基本是以赋定天下的。然而,策论的力量也不可小觑。因为事实上,策论是更为体现政治看法,施政主张的硬骨头。
如果说诗和赋决定了你的答卷能否起飞到前三等,那么绝尘的策论,则决定了你是否能够高高飞到第二等甚至第一等。
仲永的内心:让我再飞一会儿吧,飞一会儿吧。
一般的殿试策论,有起承转合,开题,破题等等固定套路。主题含义,也无外乎就是儒家传统教育中的一套,劝诫陛下对天下仁爱,勉励自己勤勉,寄托对未来的看法和理想。
然而,出色的殿试策论,在工整优美,技术层面之外,更重要的,是思想层面。
本次殿试的时务策所出的,是一道结合了古籍经典,和时下热点的策论题:“论天象”。
几乎在一刹那,方仲永就想到了一个月前的那场流星雨。
他的心中,立时找准了立论了要点,然后,依据自己的历史记忆,对此前中国古代历史上有记载的日食、月食、流星雨等天象,和当时的历史兴衰进行了一番论据梳理。
天象乃是自然现象,并不因盛世而起,不因乱世而消。人不该执念在此事上,而应该将有意义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为己的,赢家和共赢事业中去。
方仲永的基本立论点找好,基本论证关系梳理完毕。然后,开始用四六体的模式,进行直而不拙,朴而不陋的开篇创作,务求尽善尽美,分寸恰到好处,优美而不堆叠。
赵祯坐在帘幕后,百无聊赖,又必须保持威仪,不能吃点什么东西消遣一下的。
和考官尹洙、欧阳修、富弼等人一样,就这么盯着一众考生答题。
赵祯瞅一会儿这个,又看一会儿哪个,不多久,就觉得略略有些困了。
许是最近和张贵妃缠绵过度的关系,真有些“每日家,情思睡昏昏”的午后体验。
为了解乏,赵祯随手抄起身旁两本大臣之间吵架拌嘴的奏本,看了起来。
方仲永写完策论,微微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赵祯。早晨前来时,心中压着答题的事儿,又离得远,并没仔细看过皇帝长什么样儿。这会儿心下放松了,好奇心就驱动他抬起头来,偷窥。
这一眼离得也不是很近,但,一看之下,纳尼,为啥觉得赵祯眉眼之间,有一种浓浓的小沈阳色彩呢?虽然,我们应该长得像我们的祖先。
但,身为皇帝,长得有点萌贱萌贱的,这样有喜感也是逗乐了点儿吧。
长得太不严肃了。嗯。
方仲永给出了这个第一次认真偷窥的印象鉴定。
第八十三章 “辣条”夜宵
考了一天殿试,踏着月光回到岳文书斋的方仲永,一迈进后院,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一地凌乱的岳文书斋后院,婢子一个不见人影,荒凉的如若进了贼一般。
脸儿抹得和花猫儿似的马二丫,忽然从身后钻出来:“仲永哥哥,你回来啦——”
“嗯。”方仲永揉一下眼睛,又细细看一看身前的马二丫。
“什么情况?这是怎么了?”方仲永一边将从宫里带出来留念的那方砚台递到马二丫手里,一边问道。
“送给二丫的么?”马二丫看了看手中雕工精美的砚台,“这是专门给贡生们制作的么?真好,谢谢仲永哥哥。”
马二丫看见礼物,眼神嗖嗖发亮,直接无视了方仲永的问题。正当她要转身向自己房里走去,好摆放那方砚台时,才忽的反应过来,仲永哥哥还不知道搬家的事。
于是扭过头来,露出两颗甜美可爱的小虎牙,冲方仲永笑道:“仲永哥哥,宅子已经搬得差不多了,柴公子给您和他,买了陈桥街相邻的两所宅子。今儿个,已经将他的那群妾室安顿过去了。”
说着,她一手拿着砚台,一手挽过方仲永的胳膊道:“二丫东西多了些,今晚还未搬妥当,仲永哥哥就陪着二丫在这后院再呆一晚吧。明儿我们一同搬到仲永哥哥的方府去。”
“呃,很好很强大,完全没把自己个儿当外人。666”方仲永听完这一番话,不禁给马二丫和柴麟这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的搬家速度点赞。
……
夜渐渐的凉了,方仲永盥洗完毕,回到房中,躺在床上,却忽然破天荒的失眠起来。
经过一番努力数羊失败,他发现自己依然睡不着,于是干脆的披衣起身,点一盏油灯,摸索向厨房走去。
略略有些寒凉的天气里,弄点什么夜宵呢?方仲永一面走,一面思忖着。路过马二丫屋子时,见里面灯还亮着,不由敲了敲门。
马二丫打开门,一脸懵圈又略带兴奋和小羞涩的傻笑半响,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连平时挂在嘴边的“仲永哥哥”四个字,都被花痴的眼神取代了。
方仲永看她那副傻样,不觉给她一个摸头杀,径直道:“想什么呢你。你饿么?一起去弄点吃的。”
马二丫本以为仲永哥哥要做点什么,那什么的,又激动,又胆怯,结果发现自己会错了意,略略有些失望。
但一听到“吃的”二字,眼睛又嗖一下亮了起来,满血复活。点头点的如若鸡捣米一般。
“把外面的厚衣裳穿好,夜里寒凉,穿好再出来。”方仲永又对马二丫嘱咐了一句。
马二丫“嗯”了一声,红着苹果脸儿,眨巴眨巴眼睛,回身进门,穿一件湖碧的漩涡纹纱绣短袄,配了马面裙,脚上一双云烟如意水漾红缎鞋,神采奕奕的打扮好了,这才又开门出来。
两人靠着一盏油灯和月色的光儿,摸黑到了厨房。四下看看,好在厨房里的东西没有搬走。
月色从窗影里流水般透进来,马二丫心中觉得,这厨房,一旦站上她的仲永哥哥和她两个人,那就真真“山不在高,有龙则灵”诗意极了。
“二丫,还有干豆皮么?放在哪里呢?”方仲永向马二丫问了一句,就卷起两只袖子,开始准备烧锅。
“有,”马二丫一边应着,一边从灶台西面一边的石架子上,取出一叠干豆皮。
“我来烧火,你去把干豆皮泡上水,让它慢慢散开。再加一点子酒,一点子咸豆瓣,把豆皮腌一会儿。”方仲永给锅中添好水,又开始拉动风箱,呼啦啦的烧起锅来。
马二丫手脚麻利的配合着行动,很快把豆皮腌好。
锅中的水咕嘟嘟的沸腾起来。方仲永将马二丫腌好的豆皮抖入热水中焯了一下,很快捞了出来,放在案板上,用菜刀切成一条一条的形状。
然后重新起了锅,在其中添加一点点油脂,等油化开后,将豆皮抛进去,滋滋啦啦的油炸声,伴着热忽忽的感觉,满满散开在厨房中。
不多时候,一条条的豆皮炸的金灿灿的。
方仲永手脚麻利的将豆皮捞上来。放在盘中晾着,而后,又将豆瓣、花椒等中国传统做菜香料,和着一点子酒,一点糖,一点酱油,炒到沸腾。
香味蹿满厨灶间的时候,方仲永利落的拿起盘子,将豆皮倒入炒好的料锅中,盖上锅盖,焖制一会儿。
伴着喷香喷香的味道,一根根金黄酥脆的豆皮被捞了起来。
马二丫早拿了一双筷子,脑袋伸的和长颈鹿一般,一脸要吃要吃的神情。直接从方仲永手中的餐盘里,夹了一条去吃,嚼一嚼,再嚼一嚼,“好吃,好劲道,仲永哥哥,这是什么啊?”
马二丫一边问着,一边又去夹了一条,这一次,她径直将食物喂到了方仲永口中。
方仲永嚼着吃下去,这才回答说:“这是辣条,可惜了,现在没有辣椒,只有花椒这些佐料,味道不够完美,八十分吧。”
马二丫疑惑的看着他,又看一看案板上的花椒,疑惑道:“这不就是辣椒么?”
方仲永一面抽一双筷子大吃,一面摇头晃脑:“非也非也,此辣椒非彼辣椒。”
他心里自然明白,马二丫是大宋人,口语中的辣椒,就是指这种我国自古的传统调味作物——花椒,而自己口中的辣椒,指的则是明代传入中国的,那种原产美洲的调味作物。
好在马二丫已经将有限的精神,投入到了无限的吃货事业中去,倒也并不在乎这些,反而是边吃边说起另一件事来:
“仲永哥哥,那些士大夫都说,‘君子远庖厨’,只有仲永哥哥这般喜欢亲自下厨的呢。”
方仲永略略有点尴尬的笑笑,正要开口回话。却又听得马二丫说出了这句话之后的第二句——她的真实目的所在:
“仲永哥哥,樊楼那边,十二个时辰昼夜不歇业的,美女歌姬,美食随叫随到,不若我们下次,直接去樊楼吃夜宵可好,也好庆祝一下。”
樊楼,乃是汴京登记在册的七十二户“正店”中,最繁华的酒店。史料记载“饮徒常千余人”,也是汴京城最高的地标性建筑,登上樊楼顶,便可“下视禁中”,看到皇宫之内。
所谓“正店”,是指宋代城市中,拥有酿酒权的大酒店。与之对应的,称为“脚店”,指的是没有酿酒权,需要从正店批发酒水的酒店;还有一种,叫做“扑户”,指的是小型的零卖酒店。
方仲永想了一想,看一看马二丫那一脸期待的样儿,又兼之考完了殿试,也觉得轻松下的好,于是干脆的放下了辣条,对马二丫一笑道:“走,择日不如撞日,不若现在就去?”
马二丫面露惊喜,忙不迭将剩下的辣条全部包起来带在身上,一路走,一路吃,两只小手吃的和旺财的爪子似的。
鱼与熊掌都要兼得的马二丫,对仲永哥哥这“辣条”自然万般好评,然而,去见识一下那些樊楼美女的好奇心情,也是极为迫切的。
第八十四章 樊楼邂逅
九桥门街,乃是汴京的酒楼一条街。入了夜,各色酒坊依旧酒旗招展,酒帘飘香。“正店”“脚店””扑户“们纷纷点起蜡烛,上罩着绸布,打出灯箱广告。
“仲永哥哥,”马二丫拉一拉方仲永的衣角,指着一块上面亮着“十千”字样的“脚店”,看向方仲永道:“为什么叫做‘十千’呢?是用什么典故?”
方仲永看着马二丫亮晶晶圆滚滚的眼睛,笑一笑道:“取自一首唐诗‘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和‘佳酿’‘香醪’一样,都是形容美酒的词儿。”
马二丫的脸上露出对这个解释十分满意的笑容。
到了樊楼正店门口,远远就看到一排在寒风中抹胸褙子的红妆姐儿,一水站在门外拉出的一副巨大的长幅下面,不畏风寒,招揽酒客。
待走近一些,就看到那长幅上书“库选大有名高手酒匠,酿造一色上等醲辣无比高酒,呈中第一”,旁边还有两只皮鼓,敲得震天响。
方仲永看看那气氛,好像回到了前世和一大帮哥们儿去逛夜店时,门口那场景儿一般。
广告如此条幅、鼓点、美女,真是和现代只差一个直播的距离了。大宋作为仅有的几个重视商业,重农而不抑商的时代,真是搞得一手好营销啊。
不待方仲永和马二丫前脚踏进店门,早有小二迎上来,招呼座位,却并不见拿什么菜单子,也没有什么酒牌子。直是笑容可掬的殷勤招待。
“拿你们的菜单来看一下吧。”方仲永坐定下来,看向小二道。
“小店没有菜单子,客官任意索唤,小店大厨什么都会做。”小二一脸自豪道:
“本店几位大厨,每位熟练掌握数百菜品做法,只要您二位品尝过的,这大江南北的任何吃食,在本店皆可品尝。新到的好酒,二位可要来一壶?”
“就你们门外条幅展卖的美酒,来一壶吧。”方仲永看向马二丫,示意自己点过了酒,由二丫来点菜好了。
谁知马二丫俏皮一笑,对那小二道:“那,来一盘辣条,一盘蛋挞吧。”
小二登时傻眼,略略抓耳挠腮道:“姑娘说笑了,这,这可是姑娘吃过的吃食?”
马二丫忽然从袖筒里,套出了那袋子辣条,冲着小二道:“喏,有秘方的美食,可以卖给你们哦。”
“呃,本店,本店禁止外带食品的,姑娘,您这……”小二原本想要拒绝,却看着马二丫一脸自信的摇一摇手,又闻着那包东西似乎香味确是不同,于是赔笑道:
“姑娘可否让小的将这包东西,带给掌柜的瞧瞧,再来商谈价格?二位,先点点儿别的菜吧。”
“行,随便要四个你们樊楼的招牌菜吧,那壶酒也上快些。”方仲永微微一笑。
“得嘞——”小二一面大声报着菜名和酒名,一面向后面招呼而去。
正在此时,一个梳着堕马髻,头顶斜插着一支莲花簪,一袭茜红水色八答晕春锦长衣的泼辣女子,直直如若旋风一般,冲进了樊楼之中。
一群小二们上前拦阻,竟然拦她不住,只见她嗖嗖登上二楼,一脚踹开了西面一间雅座大门,向内大吼道:“陈季长,你给我出来——”
方仲永一听这句,才认真向那泼辣女子看去,这,不是当天在王子月婚宴上见过的将门柳家柳月娥,还能是哪一个?
名垂青史的河东狮妹纸,当面上演了狮吼一幕,看的方仲永也是相当懵逼啊。
只见她踹门进去,又只手提溜起一个青年儒生打扮的人出来,拽着就向楼下拉去,那悲催的儒生,如若一个拖把一般,被柳月娥拽的软趴趴扫过台阶。
哎,难怪陈季长当年离婚,离的举世闻名,成为广大吃瓜群众口耳相传的千古戏剧了呢。这柳月娥,确实也是相当彪悍的二啊。
彪悍的人生果然不需要解释——直接动手就得了。
方仲永看向柳月娥拖着的陈季长,以及柳月娥手上长得十分合适扎吊针的一手好血管,心中默默哀悼,陈季长作为古代史上夫纲不振的终极典范,确实是保住小命要紧啊。
正在此时,方仲永看到一只美如白玉的颀长手指,拨开了柳月娥的手。
顺着那美丽的手指看上去,方仲永魂牵梦萦的身影,就这样近在咫尺,冰山一般的站在了柳月娥身前,将陈季长和柳月娥隔离开来——
折依然。
好惊讶,好惊喜。
不对,有什么惊讶的呢,折依然是柳月娥的头号闺蜜啊。
如今,暴力女闺蜜即将上演坑夫血案,毕竟影响太不好了。折依然挺身而出,阻止了一场可能演变为恶性流血家暴事件的悲剧。
力挽狂澜于家事,也是一种英雄啊。
只见折依然拦住柳月娥的身子,一面劝慰着,一面和柳月娥低声耳语什么,直说了好一阵。
而楼上雅座里,那几个和陈季长一起鬼混的才子们,这时候才从莺莺燕燕群里,哆哆嗦嗦走下楼来,扶起他们的小伙伴陈季长。
真是一群不够义气的猪队友。方仲永在心中默默鄙夷道。
忽然,折依然的目光,似乎掠过了自己这边,从自己的身上,划过马二丫的身上,而后依然是从那冷若冰霜的美丽面孔上,破天荒的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完了完了,今晚回去要彻底睡不着了。方仲永感到了内心被撩动的激情。
待折依然和柳月娥路过身边时,方仲永情不自禁的站起了身子,本来想说几句话的,却又觉得似乎时机不太对,于是缓缓坐下,目送折依然的身影走向门边,略略有点怅然若失的赶脚。
马二丫全程目睹了这一目瞪狗带的情景,心中立刻明白了什么一般。
不待方仲永说话,马二丫已经先一步拦住了正陪着柳月娥走向门外的折依然,然后,露出灿烂的笑容,向着方仲永道:“仲永哥哥,你是不是想和这位姑娘搭讪?我拦住她了。”
一句说完,陈季长,柳月娥,折依然,方仲永,四人都是微微一愣。
马二丫冒失鬼属性秒爆发。
方仲永感到自己的两边脸颊,有点略略的发烧。于此同时,他看见了陈季长“兄弟,找点话题,求救”的嘴唇动作,和”拜托拜托“的肢体语言。
好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我也想和折姑娘说话。方仲永的大脑飞速旋转起来。
第八十五章 知己之道
由于目下并没有什么板砖,所以,基本排除了拿一板砖上去,对着折依然说:“姑娘,这板砖是你掉的么?”这种可能性。
好在毕竟还算是认识的,此时,只好随便找个话题,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了。
于是,方仲永三步并做两步的走上前去,对折依然和柳月娥拱手见礼道:“柳姑娘,折姑娘,不若一起坐坐,来包‘辣条’压压惊,消消气。”
马二丫刚忙拉住那小二:“快,去把我们的辣条拿回来,不卖了。”
“小店……小店禁止外带食品……”那小二犹在坚持着,忽然看一眼柳月娥气势汹汹的样子,又看一眼掌柜示意和气生财的姿态,赶忙改口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取来。”
“二位姑娘,请——”方仲永指向自己刚才坐的那张桌子,用一种很淡然,却带着一种让人无力拒绝的语调,彬彬有礼道。
陈季长默默站在柳月娥身后,对方仲永比划了一个大拇指的赞。
柳月娥原本一腔怒火,经过方才折依然劝慰两句,晓以利害后,已经稍稍克制一点,现在被马二丫和方仲永这无厘头的一出一耽搁,竟然也就半推半就的被折依然推到座位上,几人一同喝起酒来。
马二丫看向柳月娥腰间还未展开,只别成腰带样式的一柄软剑,一惊一乍的叫唤道:“哇塞,月娥姐,这剑看过去好帅啊。”
柳月娥见她说得欢喜,一面瞪一眼陈季长,一面啪的一声,掏出腰间软剑,摆在桌上。
方仲永细细看时,见剑琫和剑珌皆是一色古玉所做,不由也有些赞赏之色。正在此时,折依然将那柄剑拿了起来,反向后递出,对方仲永几人轻声道:
“这位姑娘果真眼光好。月娥的这件宝贝,是有些来历的,”说着,她用手指轻轻指一指剑身,轻轻扣出一声脆响道:“这剑身,与剑琫剑珌,是后期重新合过的。”
说着,她用手指一指剑身上的血沁和斑点道:“这剑身,是水里上来的东西,后来重新锻造软化后,成了今天的软剑。”
接着,又指一指剑秘缝隙中的古土痕迹,接着道:“而这剑琫剑珌,是盗墓挖出来的。从这上面的硬土和水银沁,就能看得一二。”
正当方仲永被她这番介绍剑的话,绕的微微有些云里雾里时,却听得她继续道:“原本不是同一样地方出来的东西,但是,经过重新的磨合,淬炼,竟也就成了这样天成一体的宝剑,何况于人呢?”
果然是女孩子,劝和都劝的这般委婉。方仲永心道:原本并不想掺和别人家事的,但到底是折依然的朋友嘛,怎忍心看得情形恶化下去,最终闹的不可开交,两败俱伤?
于是方仲永转向陈季长,直接问了一句话:“季长兄啊,你今儿来此处,是为饮酒呢,还是为了楼上哪个姐儿?”
这话一问出来,满座都有些惊诧。只方仲永淡定自若,成竹在胸的样子。
陈季长略略有些尴尬,磨蹭很久,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不过几个朋友出来吃吃酒,捧了两个姐儿。”
方仲永拉过陈季长,一并坐在长凳上,而后撇一撇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几个从方才陈季长所在的雅座间里出来的姐儿,又看一眼柳月娥,轻声道:
“兄弟,说说这姐儿有啥优势。恕小弟眼拙,一时没看出来。”
不料陈季长还未说话,柳月娥就先用鼻子开了腔,哼哼道:“就爱捧这些畸形的小脚姐儿,以为风雅,哼。”
方仲永又轻轻捅一捅陈季长,半确认半调侃道:“口味很重啊。那小脚变了形,又臭又丑的,何必呢?依我说啊,有这时间,兄弟啊,你得先去学学咏春。”
“啥是咏春?”折依然,柳月娥,马二丫,异口同声的问道。
方仲永一拍脑门,对,这是大宋,还没有咏春,无妨,大不了,将自己记得的前世咏春理论,说与大家听听就是了。于是道:“咏春是一门拳法,”
说着,他用手轻轻蘸了一滴酒,在桌子上写了“咏春”二字,而后,指着那二字道:“这是一门刚柔并济的武林绝学,‘咏’字的右半边‘永’,其点、横、折、竖、勾、挑、撇、捺,就暗藏着咏春拳的拳理与招法。”
陈季长似是对这番话毫无兴趣,折依然和柳月娥却双双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看着方仲永,盼他多讲一点。
方仲永却就此打住了对“咏春”的安利,继续转向陈季长道:“你说说,一个老爷们儿,这样被揪下来,丢人不丢人?”
陈季长一个长吁短叹的动作,和一个你懂的的眼神,弄得柳月娥差点又上去抽他二巴掌。
“丢人吧,那怎么办呢?你看,你若会得一招半式功夫,今天至少不会这么丢人吧。依我看呐,你不若先好生学点武艺,然后出来鬼混,也多点人身保障是不是?”
方仲永带着一种莞尔的姿态,说出了这番话。
那边的马二丫和柳月娥听了这话,都瞪圆了眼睛,对方仲永表示了某种程度的不爽。
只有折依然,心领神会的冲着方仲永,面带赞许的微微笑了一笑。举起手中的酒杯,微微示意方仲永敬酒的意思,抿过一口,又干下那一杯。
折依然心道,这方仲永,也是个难得古灵精怪的,他这般劝法,倒是有些用处。
柳月娥和陈季长所以终日不睦,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彼此对对方的喜好和领域,毫无理解,爱好诉求等等,说不到一起去。
一旦陈季长了解和懂得了一些武艺的乐趣,柳月娥懂得了一些文人的心态,那么相处,又怎会这般鸡同鸭讲呢。
虽然并非旦夕可就的事,但这般引导,却也是用心良苦了。
方仲永看到那折依然心意相通的一笑,伸手豪爽举杯,干了自己那一杯,心底更是如若喝了蜜一般:
从那天王子月成婚初见时,折依然吟了那首污力十足的“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以为祝福,方仲永就觉得她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的灵透人物,是个知己,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况红颜如斯呢。
正说话间,小二一脸贼兮兮的笑容,带着一个胖子,缓缓走上前来,直接叫了马二丫过去。
“这位姑娘,那个,那个,‘辣条’是吧,被我们这位大厨吃光了。”
“嗯哼?”马二丫唇角轻轻翘起,正欲发作。
却看见那大厨一脸虔诚的上前行礼道:“姑娘,可否将这‘辣条’的烹饪方法,高价由本店买断?”
第八十六章 内心的强大
殿试的考卷送交弥封所后,由排编官对折,糊住姓名籍贯,再取“字书”中几字偏旁,偏旁加偏旁的,合成新代号,作为每份考卷的考号。
没有阿拉伯数字的时代,考号也可以十分古怪生僻,带着浓浓杀马特少年的蜜汁风流——都是人不认识的怪偏旁与怪偏旁组合,包管你文化程度高低,都认不出来这啥字儿。
和会试需要将每份卷子交誊写官校勘誊写不同,殿试更类似于现代的高考,糊名编号即可,不另作誊写,以便于官家看到的试卷,能体现举子的字迹。
进士科的试卷送交进士考校所,明经、明法等其余诸科的试卷,送交诸科考校所。
进士科考校所中,会有八到十二位考官,用二到三天时间,进行三百余份试卷的第一次审核。
阅卷工作因为经历了殿试舞弊案的严打,因而出现了一派“严肃、认真、积极、民主、活泼”的和谐气氛。
三天后,殿试试卷等级的第一次评定完毕。
考校所考官初步解放,封好考校完毕的试卷评级,送交覆考所,进行第二次审定,两天后,第二次等级评定完毕,交详定所。
详定由尚书礼部侍郎尹洙,和知制诰欧阳修二人,亲自一一拆开每份试卷的两次等级评定结果。
如若一次评级和二次评级的结果相同,二位详定官就不必操心了,直接按照评定结果奏闻即可。
如若一次评级和二次评级的结果不同,则二位详定官就要大费一番脑筋,斟酌商定了。
商定完毕后,从最佳的卷子中,选出十二份,呈交御前,供官家钦定等级、位次,点出状元、榜眼、探花。
也就是说,官家的任务,只是看那十二份卷子而已,其余的天子门生们,都是天子的大臣们选出来的。
前前后后过去了七八天时间,赵祯终于看到了这新一批的试卷。
三年一次的殿试,阅卷,对于赵祯来说,早已不是一件稀奇的事。他亲自见证过天圣进士集团的崛起,亲自阅读过一份有又一份,聚焦着大宋顶尖词彩的锦绣文章。
但这次,打开那一册册试卷时,赵祯的内心,依然禁不住有些小激动呢。
在没有确定名次前,即便赵祯,也不能撕开糊名,看到究竟哪一份,才是方仲永的卷子。
他略带一丝忐忑的拿起第一份,被二位详定官,拟评为状元卷的试卷。
那份状元卷上,初次评级是二等卷,二次评级,竟然是一等卷,最后三次评级,仍然定为一等卷。赵祯登基至今二十余年,从未见过评价如此之高的卷子,不禁双手微微有些发抖。
他激动的打开那份试卷,先看到了那篇《边民赋》。
没有四海升平的歌颂,也没有民不聊生的鞭挞,这篇边民赋,讲得是一个异乡流落到边地的人,困难的生存体验,以及其他小伙伴在边地去世时,一种感怀此世,但愿来生的情怀。
对仗工整,辞彩翩然自不必说,关键是那种如若在天地间追寻一种宏大永恒的悲悯情怀,那种在命运的颠沛里,穷且益坚,不辍青云之志的心力。
读完让人笑着落泪,唇齿间留着香,内心里一丝丝酸楚,一缕缕震撼。
……
折依然与柳月娥肩并肩,一同坐在柳家后院的院墙上,两人看着月亮,聊着聊着,就聊起了前几天的事。
柳月娥是个性格刚烈的女子,折依然也一样,只是折依然的刚烈更为内在,而美丽清冷,温柔如水的外表,让她的倔强和坚韧,被悄悄覆盖在了内心深处而已。
“依然,你说,为何陈季长那些文人才子,会想要去追捧那些个丑陋畸形的小脚姐儿呢?”柳月娥对着天空,忽然问出了这一句话。
折依然略略停顿,用手将柳月娥散在鬓边,为风吹乱的一缕青丝抿好,方才淡淡的问一句:“月娥,你觉得,他们真的是喜欢那小脚本身么?”
“嗯?”柳月娥略略疑惑,看向折依然,眼神里有几许期盼。
“他们喜欢,首先是猎奇心理;更重要的,是小脚带给女人的柔弱、无力、行动不便。你想想这些文人才子,手无缚鸡之力,
却仍旧希望身边的女子,更柔弱,更需要依赖他们,于是,小脚满足了这种心理诉求罢了。”折依然略带不屑的叹了口气。
“但,那个方仲永,听闻也是个马都骑不好的文人才子,却为何?很是不同呢。”柳月娥的语气有些迟疑。凭着女人的直觉,和对闺蜜的了解,她觉得这个方仲永在折依然心中的地位,未必寻常。
“他没有那种心理诉求,因为他从未将自己视为一个文人,他是一个内心强大有力的人。”折依然长长的睫毛,迎着月光,忽闪忽闪的,略带一种期许的对月诉说着。
“依然,你?”柳月娥微微迟疑,不知该不该探问一下折依然对方仲永,更为确切的想法。
“对了,月娥,方仲永说改日,会把那天所说的‘咏春’练习秘籍,给送到我府上去。
回头你也来看看吧。不知那东西,究竟是怎样一门神奇武功呢。”折依然巧妙的转变了话题,清澈的眸子里满满含着狡黠的光。
……
快入冬的阳光有些苍白的照在崭新的方府门脸上,一对新挂上去的灯笼显得格外喜庆。
砚侬、墨香扶着王子月,马二丫在前面招呼,柴麟在后面招呼,方仲永在左边护航,一大群人乌漾乌漾的裹着王子月,入住方府。
踏进府门,王子月看一眼头顶上蓝蓝的天,秋高气爽之下,天色显得格外明透。
马二丫殷勤招呼着王子月,进了东院早已安排好的一间屋子。
方仲永和柴麟则站在院中,没有跟进去,只是对着院中的长青松柏和梧桐枯枝,彼此聊天。
“仲永,你要好好照顾月儿啊。”难得柴麟一副一本正经、语重心长的样子,带着一种忍痛割爱的英雄情怀,对方仲永道。
方仲永微微点了点头,忽然笑了笑,转向柴麟:“其实,你有没有想过,给月儿找一件她喜欢的事,让她可以做,并且从这件事中,得到经济收入和自我成就呢?”
“经济收入?那是啥?”柴麟看向方仲永,准备听他安利新名词。
“就是像二丫写稿子那般,一件事儿,月儿喜欢做,做成之后,还能赚到钱。”方仲永干脆的解释了整体的意思,而放弃了对“经济收入”一词进行解释。
“还用她去赚钱么?吃穿不愁,又不是养不起她,大不了,她那份开销,我来出。”柴麟略略鄙夷的笑了笑。
“臭小子,你想什么呢,”方仲永见他这般迟钝,不由给了他一脚,接着继续说:“不是为了赚钱本身,而是给她多一个生活支点。”
“啥是生活支点?”智商感人的柴麟,仍然一脸不解的看向方仲永。
从来不曾对柴麟不耐烦的方仲永,却忽然在这一刹那,想到那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彼此心领神会的冰山污美人儿——折依然。
“比如你,你的家人,你的爱人,你的事业——就是你用来赚钱,获得社会地位和尊重的活动,你的朋友,等等这些,都是生活支点。”方仲永这次没有再让柴麟反复问,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第八十七章 彩排传胪
“一个人生活支点丰富了,耽于一件事儿上思虑太过的机会就少了,简单说一句话,想不胡思乱想,找点儿事儿做,忙起来,忙得能实现一些人生价值,那就最好了。”
方仲永说着,看向王子月的房间,一抹笑意浮在唇边。
柴麟这才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顺手折下手边一颗长绿柏树的枝叶,一边把弄一边说道:“那简单,让她也向马二丫一样,写点戏本子,不就得了?”
“不好,”方仲永将柴麟随意攀折的花木一把夺下来,拿在手中,敲一敲柴麟的脑袋:
“写戏本子,会把人的情绪放大,喜怒哀乐,皆要艺术升华。对于月儿来说,写一些好的女性向言情不是难事,但难免,让她自己更深陷其中。这个活计,对她不是最佳选择。”
方仲永不免想到《红楼梦》里的林妹妹,若是林妹妹动手写言情,估计要让一大批知名言情小说家下岗了吧?
可是,如若林妹妹呕心沥血的写言情,那估计还不等贾宝玉让她失望,她的身子骨就被自己的多愁善感伤透了。
“那,什么是月儿的最佳选择呢?还有,女性向,是什么意思呢?”柴麟不理会方仲永,又随意攀折了一只半枯的梧桐枯枝,在地上划拉着玩。
“女性向,就是指以姑娘们,少妇们,夫人们为主要销售群体的市场取向,简单说,就是卖给姑娘们看的意思。”
方仲永看着柴麟破坏花草的不环保行为,又抬头看一看天,没有雾霾,有点苍白的太阳笑的很灿烂:
“什么最适合月儿,就得你来慢慢发觉了,但就目前,月儿身体渐渐好起来之后,我打算让她先掌管着方府的府内钱粮等发放。”
柴麟继续保持他带一点智商欠俸的赶脚,或者说,是因着爱和在意,变得迟钝和笨拙的反应,呆呆看着方仲永,等待他的下文。
“像月儿这等大家闺秀,自幼在家中,耳濡目染,母亲很早就会教她如何主理家计,掌管家中仆从银钱。虽然我并不知道,月儿是否十分喜欢当管家婆,账房先生,但我可以确定,她这方面才能不错,”
方仲永迎着柴麟的一脸懵懂,不得不进一步解释:
“你看,月儿成婚后,和张杰别府居住,并未与张亢二老共处,但尽管月儿病着,家中一应事务,依然井井有条,仆从不敢僭越糊弄,家中银钱来往,毫无亏空烂账——这说明什么?
说明月儿当个家,管个帐什么的,小小意思,毫无鸭梨。”
“哦——”柴麟脸上的表情变为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但这不过是给她打发打发闲工夫的事儿,真正你要去发现的,是她擅长,而且喜欢的事儿。这样的事儿,才更能构成她的人生支点,让她从从前的不快活里,走出来。明白么?”
方仲永说着,转身向外间走去。
一只飞进来的信鸽,腿上绑着卷着小纸条的竹筒儿,扑棱棱飞到方仲永身边。
……
赵祯穿着自己的明黄缎面五龙绣里衣,侧躺在龙榻之上。旁边是被扒拉的光溜溜的张贵妃,正任由赵祯把玩着她每寸肌肤。
看着眼前缠绵过后的美人,含嗔带喜的娇俏样儿,不知为何,赵祯的心中,却猛的又想起晨间看过的状元卷。
一篇深情动人的边民赋之后,是一篇切入新颖的劝学诗,最后一篇切中肯綮的天象论。
定为状元卷后,赵祯亲自拆开了糊上的名字,欣喜的看着方——仲——永——三字,跃入眼帘。
赵祯的心中,一阵如释重负的狂喜。
方仲永的劝学诗,几乎与所有的固有套路都不同,别人,无非是赞美盛世对文教的推重,表达自己此生愿意献身修书篆史等等事业的精神和情操。只有方仲永,表达了一种对普及底层教育的愿望和心声。
至于天象论,则实在是直接一字字写的赵祯兴奋无比,恨不得立刻张榜出去,将那天象论,贴到那群动不动把天象都拉扯为帝王失德的老夫子们脸上去。
想到明天就是第一次金殿小传胪的日子,赵祯的心里满满的喜悦。
……
理论上,金殿传胪自然就是正式唱名那一次,但实际操作中,如若正式颁奖仪式前,还有个彩排一样,正式金殿唱名之前,也有一次有点彩排性质的小传胪。
小传胪前,礼部会派遣官员,通知进入前十二位的取中考生,一一查看过他们的外表,确定没有影响市容市貌和国家形象的奇葩相貌之后,再一一发下制定的着装。
整个过程搞得,如若清宫戏的秀女进宫似的,一人一个专门教习,教导参与金殿传胪的相关礼仪。
从东华门核对身份后,每人拿一块写着自己名字的绿头牌,一个个轮流觐见皇帝。
方仲永走在队伍前面,一身崭新的衣冠并不是寻常儒衫,而已经是类似于预备官员的官袍样式,只是没有象征等级的服色花样而已。
再看看身边的举子们,个个如若等待领导亲切接待和热情慰问的样子,恭敬、自豪、小心翼翼。
没到最后的金殿传胪那一刻,事实上,大家还都并不知道排名,但也是心中有数,今科状元将在彼此之间出现了。
第一次这种彩排性质的传胪,虽然也有一种让皇帝亲自检查一下人尖儿考生们的外表,看看脸,看看谈吐,筛筛人的意思,但更多还是彩排性质为主,所以气氛并不多紧张。
唯一紧张的人,是人群中站的不前不后的司马光,因为,昨儿个一觉起来,他发现,他遇到了这个年纪男子的共同问题——变声,嗓子哑了。
早不哑,晚不哑,这个节骨眼儿哑,这是什么节奏。
司马光对自己的生理期来临,表现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但求逆天感。
昨天二半夜,司马光春梦中醒来,里衣亵裤湿了一片,哎,十六岁了,要是真正的男儿了,原本是件喜事,毕竟是第一次,
然而,伴随着嗓子哑这个问题,端的让司马光很有些担心影响自己的第一次面试排名,甚至影响最终的金殿传胪名次。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司马光走在人群中,目光免不了又瞄了瞄走在前面的方仲永。
目标,虽然也是积极意义上,作为努力方向的。但难免吧,也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妒忌小火苗,略略萌发在心底深不可见的角落。
第八十八章 亲切的皇帝
此刻正被瞄准的方仲永,心里却挂念着另一个人,挂念着他的小伙伴王安石:
可惜了王安石,这一科,如若能与王安石一同取中,那是多令方仲永激动的事啊,可惜了,看样子,天意注定的事,很多也并不会因为方仲永这只小小的,穿越而来的蝴蝶,轻易的改变。
后世看过很多只读文史,对搞经济一窍不通的人,对王安石过激的黑;也看过不少知名人物,如若同样想要变法革新的梁启超,对王安石大吹特吹的捧。
不论是吹王还是黑王,都能找出一屋子书籍和论文来。
但方仲永从来不是一个看转发出来的二手文献,就对历史人物轻易下定论,搞成见,不死不休的脑残粉或黑粉。
出身高校家庭的他,老爸是位金融教授,老妈是位妇科大夫,所以,小透明学霸方仲永,对事物的态度更为理性和科学
——对王安石这位能在农业社会,封建时代,就懂得搞金融,有一定后世经济头脑的能臣,是有很大程度欣赏和叹息的。
可以说,王安石的新政,虽然不是完美无缺,却绝非为他个人谋利,而是为了国家敛财。
王安石新政,并没有私心,如若有,那他的私心,也不过是“名垂青史,中兴大宋”的政治愿望。这样的私心,身为官员,多有一点,才是国家百姓的福气。
相反,那些反对新政,口口声声说,新政执行下去走样,新政祸国殃民云云的大家们,个个为的,是不要新政从自己肥肥的口袋里,划出利益来给国家,给人民。
至于那些把王安石黑出翔来了的各种污蔑和无脑喷,说人家不洗澡,说人家性格孤僻,说人家玩手段等等,纯粹还是个人攻击,为的,万变不离其宗,还是自己已经到手的巨大利益。
所以,和司马光同科,方仲永不以为荣,而和王安石同科,才是方仲永心中所愿。
遗憾啊遗憾,深深的遗憾。
正当方仲永想入非非之时,集英殿外,已有礼部官员出来,传唤自己的名字。方仲永依着教习指教过的礼仪,略略拱手施礼,气宇轩昂,跨入集英殿中,没有蹭到门槛一下。
晨光细密如若帘拢,从殿门外铺展开来,如若从天顶垂下一面巨大的轻纱,透过这阳光晕染的轻纱,看向款款而来的少年,更显得庄重肃穆,还有一丝丝神秘。
方仲永一步步走进去,越走的靠近赵祯,越深深感受到一种严肃不起来的滑稽色彩。
赵祯同志,这个外貌哎,长得真是——太tmd像小沈阳了……真想试试用东北话,对皇帝致以深沉的敬意和问候。
赵祯这样一位外貌颇有喜感的天生二人转选手,难道北宋的大臣们,丝毫没有发现?
当然,这些近乎于无聊的内心戏,丝毫没有表露在方仲永那完美的,人畜无害的小白脸上。
他虔敬有礼的做完了全套指定礼仪动作,一板一眼,翩翩儒臣,风度满满。
“你就是方仲永啊。”赵祯开了口,声音清朗,甚至有点咏叹式的播音腔,没有一丝一毫的东北口音,和他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对比。
“微臣正是。”从进入小传胪开始,举子们就要自称“微臣”了,因为这里,就是他们即将起飞的地方。
“大话西游写的很好。”赵祯原本想说一通套话,鼓励一下殿下这位年轻英俊的萌新臣子,但不知为何,许是《大话西游》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之故,这句话冲口而出。
好在方仲永面上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戏谑神态,他秉承着儒家士大夫的要求,绷着笑,憋出内伤也要绷着笑,一本正经的拱手道:“陛下谬赞,游戏之作,愧不敢当。”
“有何不敢?”赵祯呵呵一笑,露出一个让方仲永瞬间出戏的,小沈阳般的经典笑容,“如能举重若轻,何必举轻若重?寓教于乐,利人利己,方是大善,何必故弄玄虚?”
没有下马威,没有声色俱厉,没有皇帝的架子,赵祯不愧后世给他“仁宗”的庙号。
……
马二丫拿了一对儿金海棠花福寿大茶盘儿,用一种含笑半步颠的姿势,乐颠颠跑进了王子月房间。
王子月最近身子渐渐的好了,这早晚,已经斜斜靠在床边看书了,见马二丫进来,忙让砚侬招呼她坐下。
马二丫却并不急着坐下,她左看一下,右看一下,终于决定将手中的俩大茶盘儿摆在了王子月书桌上。
然后,兴冲冲拍拍手,满意的点点头,自得的冲王子月笑笑,神态中满满的:怎么样,不错吧?快夸奖我啊的呼声。
王子月看她热心,终日里不停的往自己这边乱搬些东西,摆的到处都是,一方面盛情难却,一方面着实被马二丫的审美品位和摆设方式惊呆。
“俗话说得好,‘东瓶西镜’嘛。二丫想好了,以后姐姐这东边院子里,都放上瓶子,我那西边院子里,都放上镜子,姐姐你说,可好啊?”马二丫一边兴高采烈的计划,一边征询王子月的意见。
王子月感到深深的尴尬。这个没有恶意的姑娘,一直待她很好,但是,她实在不喜欢堆叠那么多的摆设品在房间里。
正犹豫不决之际,却感到房子如若收到什么敲击一般,两面墙咚咚的摇摆,马二丫摆在窗台边的一对翡翠观音像一下子就从窗台上跌落了下来,摔得粉碎。
又摇晃又震颤,整个房间大为不安宁了好一阵子,才缓缓似是歇了下来。马二丫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一地碎片,眼圈一红,哇的一声,又开始哭起来。
王子月一边安慰马二丫,一边赶快打发砚侬出去问问,是不是哪里地震了?然后又打发墨香出去问问跟着方仲永早上前往小传胪的家丁,那边什么情形,叫问了来回话,也好安心。
马二丫抽抽嗒嗒的趴在王子月腿上,一边哭,一边道:“那些东西好贵的啊,也不知道打碎了多少啊,啊,啊,啊,啊——”
王子月看一看房间里的东西,大概估算了一下价钱,又安慰马二丫道:
“天灾**,都是难免的,许是周边哪里地震了吧,好在屋子没事,先让人打扫清点一下,把一些贵重的东西包稳妥些,放进后院库房,摆设不用留太多了,一般地震过后,还会有余震的,仔细又打了,岂不可惜?”
马二丫听着有理,连忙拿帕子擦干了脸上的眼泪珠子,脚不沾地的就去安排。
第八十九章 有人劫色
司马光在集英殿中,经历了惊魂般的一刻钟,从房间开始晃动的那一刹,就有一大批太监和宫女,争相呼啦啦涌进来“救驾”。
赵祯几乎是被簇拥着,一阵风一样,疾驰而去。
只留下了一脸茫然,不知道该跑,还是不该跑的司马光:
跑吧,不合礼制,更不吻合儒家士大夫,“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行为要求。
不跑吧,内心也有一丝小怕怕啊,毕竟才刚刚成为男子汉,谁知这里的宫灯啊,房梁啊,香炉啊,会不会砸下来,砸自己个半身不遂呢。
倒霉真是一种喝凉水都噎着的体验。司马光的内心问候了老天的祖先及十八代,而后,他保持着士大夫的威仪,在摇晃中,先冲着空了的龙椅拜了一拜,而后转身,一步,一步,脑门沁汗的端正走出殿外。
礼部侍郎尹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顿时对此人,有些刮目相看的赞许之意。
而站在集贤殿外的一群取中举子们,个个也是面面相觑。只有方仲永,哪里有余暇看身边的人?直在头脑中搜索着此时发生的大事:
河东方向大地震,据史料记载,忻州、代州、并州,三州报告,地震过后墙倒屋塌,仅忻州一地,就死亡一万九千七百四十二人,伤五千六百五十五人,损失牲畜五万多头……
关键是,这还只是开始,接下来,余震一直不断,持续到第二年,受灾地区“或地裂泉涌,或火出如黑沙状,一日四五震,民皆露处。”
抗震救灾,刻不容缓啊,然并卵,毕竟是古代,通讯水平没有那么发达,从受灾地区发回灾情来,估计少说也要一二天时间。
方仲永的心情,一下子低沉了下来。
他不知道,此时,他的沉稳镇定,再次为他赢得了尹洙和欧阳修的心。
因着“天象有异”,原本在宫内举办的小传胪午餐会取消,方仲永提前出了东华门,预备打道回府。
一出东华门,却并不见陪同前来的俩家丁人影。臭小子们,都跑哪去了?
方仲永略略有些吃惊,但考虑到毕竟是提前出来了,于是也没太留心,就自己溜达溜达的往方府的方向走去。
约莫溜达过两条街,方仲永恍然发现,咦?有些不对啊。身后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如影随形的跟着自己的后脚儿,他走三步,一回头,又走三步,一回头,等再回过头时,已经被人捂住口鼻,径自拖入了一条小巷。
什么情况?又是绑架?
这是方仲永被迷晕过去,和从晕过去中醒来时,共同的第一反应。
但醒来时的第二反应,就更加见鬼了。
因为,他躺在一间小姐的闺阁里,而面前,正趴着一位相貌吓他好一跳,钟无艳一般阴阳脸的姑娘。
由于本次穿越,一直是中规中矩的历史穿越,这时候突然这般经历,方仲永感到画风突变,有点恶寒。
他缩到床后侧,一点点往后缩,对着那向他逼近的女子道:“姑娘啊,姑娘,有话,有话好商量啊,好商量,虽然,虽然小的并不以貌取人,但是,但是咱俩素不相识的,您这是?”
那女子听了这番话,还算满意,露出一个让方仲永更觉得毛骨悚然的微笑,说道:“听闻,公子此番很可能高中状元,所以,小女子欲借人间种——”
说着,她又一次用一种凤姐加芙蓉姐姐的蜜汁自信,搔首弄姿一下,向方仲永走来。
小透明方仲永的内心真是很崩溃啊。
“欲借人间种?”方仲永重复了一边这句话,接着,学霸本质暴露,恭敬对出了一个下联:“恐惊天上神。”
可不是惊神么?这阵势,真是吓死宝宝了。
“姑娘啊,姑娘——”方仲永猛地起身,从那女子的双臂中间窜了出去,接着,一看门外明火执仗的山贼巡逻群体,顷刻间似是明白了,这是遭遇山贼啊:
“姑娘,您到底是何人啊?小的与您无冤无仇…况且,明天才正式金殿传胪,姑娘如何得知在下就是状元的?谣言不可信啊,这关系到姑娘您的终身大事…万物草率啊……”
方仲永此时真恨自己因着要面圣,身上一件儿防身的东西都没带,兼之没啥武艺了。不行啊,这得脱不了身了。
老包治下的开封府,治安竟然会有这等问题,也是大宋匪患真利害啊。
……
赵祯惊魂甫定的回到寝殿,张贵妃早一脸梨花带雨、千娇百媚的迎上来,如若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嗖的钻进了赵祯的怀抱。
“陛下,这是怎么了?怎么一时流星雨,一时又这般地震的,究竟是何事,惹怒了上苍?”张贵妃瞪着大眼睛,施施然看向赵祯,娇柔不胜的问道。
“这些,这些都是——都是,——自然现象,”赵祯忽然笃定起来,接着,他转向身旁的太监:“速传方仲永觐见——”
“这——”太监有点吃藕,“金殿传胪是在明天一早进行——”
“朕说现在——”赵祯的神色不怒自威。
“是,是——”太监连连点头应着,躬身向外退去。
……
柳月娥和折依然这天刚刚一同采办过马匹,正要回府去时,就看见方仲永被人跟着,再跟两步,就看见那人将方仲永迷晕,抗在肩上,弄进了一所外观寻常的院子。
虽然外观寻常,但那院子里面,戒备可是相当森严的。饶是柳月娥和折依然,都是一等一的身手,也是兜了八百个圈子才砸晕了两个看守的山贼,找到机会换了装束潜伏进去。
两人沿着院墙,一径翻飞跳跃到里面一间守卫最多的房屋顶上,轻轻移开了屋顶的砖瓦,两只美丽的脸蛋儿趴在那里,目睹女山贼头子的“借种”一幕。
“像不像《大话西游》?”柳月娥忽然觉得好笑,碰一碰折依然,轻轻说。
折依然心下也有些纳闷,毕竟如方仲永所言,明天金殿传胪才会正式揭晓今科状元,为何这女山贼如此确信就是方仲永?
还有,难不成,是因着她也看过《大话西游》?并因此产生了某种代入感?
理论上,此时能够知晓状元人选的,除了仁宗赵祯,就只有两位考官尹洙和欧阳修了,最多,加上主持官员富弼富大人,
但刚刚经过舞弊案严查,此时,谁又有那个胆子,敢玩忽职守,顶风作案,提前透露人选呢?
也可能,放出这个消息的人,根本就不知道究竟方仲永是否是真的状元郎,只是想借由这个女山贼的手,来捉弄打击一下方仲永,也未可知。
柳月娥见折依然不吭声,兀自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怒一怒嘴,示意下面的情形,如何出手?
第九十章 贼窝相救
折依然再看时,只见那女山贼已经一步步靠近方仲永,左手捉住他的一只胳膊,右手从他腰腹间轻轻用力一扯,方仲永的制式衣袍带子倏然落地,袍子被褪开,中单白衣一览无遗。
那女山贼风流一笑,轻轻甩一甩浓密如瀑的长发,一种”清扬,无懈可击”广告女明星的长发既视感。
方仲永看一看眼前的女山贼,嗯,身材和头发还是很可圈可点的,只是这脸,有点让人想给打个马赛克。
不待他想东想西,那女山贼已经挪动娇躯,丰盈的肌肤用力磋磨,手上又一个劲力扯过,方仲永的大腿处裤子撕拉一下被扯开来,白花花的大腿赤果果的暴露在女山贼,和上面两位黄雀在后的女将眼前。
“大长腿啊,不错,”柳月娥到底是结了婚的少妇,很是放得开的眯眼一笑,已经抽出腰间软剑,和折依然相对一眼。
“擒贼先勤王,好久没练了,走起——”折依然轻声说完这句,瞬间扣动腕间暴雨梨花针,三枚钢针自袖扣中突出,势如闪电的向那女山贼奔袭而去。
与此同时,折依然和柳月娥两人背靠背,由屋顶跃入房中。
那女山贼先是一惊,起身闪避了折依然的暴雨梨花针,柳月娥又挥动软剑,一招猴子捞月,画出一套绚烂的剑花,向她面门而去。
折依然一边挥动两只银色的娇小流星锤,从后面与女山贼周旋,一边回头,示意方仲永将衣袍穿好。
……
俩自个儿回来,倒把方仲永丢不见了的家丁,傻哒哒回到家时,王子月在榻上倚着,马二丫在堂下站着,还拿了一柄三尺多长,半尺厚的木板子,一看就是要用刑的架势。
方才刚刚前来宣旨召见方仲永的公公,还在偏厅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候着吃茶,而打发去四处寻找方仲永的家丁们,早已忙成一锅粥,
岳文书斋、方府、柴府、甚至张府、樊楼、印书局等等等等平时方仲永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愣是没找到人。
现在见到这二人这样一脸无辜的回来,大家都是一肚子火气终于找到了地方点火爆炸的节奏。
“说吧,怎么回事儿?方公子人呢?”王子月面色阴沉,自带震慑气场的平淡询问道。
“这,这,回王姑娘,我们一直在门外候着,没见方公子出来啊。”
“是是是,真是这样的,兴许,兴许方公子还在宫里呢。”
马二丫终于忍不住了,上去一把揪住领头那个家丁的领子,就上了木板子招呼过去,打的气喘吁吁,鼻血直流,秒变猪头三,犹不解气的指着说:
“你再放屁扯谎,还敢放屁不?还敢不?”
说着,又拿着木板子去招呼另一个,那架势,如若方仲永看到,一定会立时联想到《红楼梦》里晴雯教训偷金镯子的丫头坠儿的姿态。
王子月摇了摇头,示意砚侬把他们拉开,然后继续问道:“你们一天中可曾有什么出恭,或者吃饭等时候,离开了东华门的等候区,兴许就那些时候,走叉了?
细细回忆好了自己怎么当的差事。再不从实一字字的好生回话,就直接打发人捆了,送到开封府去,说是刁奴欺主,让打几十板子刺配充军去。”
“是。”旁边的管家拱手领命。
俩家丁如若皮球泄了气一般,趴在地上,先哭天抢地高呼委屈一番,最后看着王子月依旧冰冷的让人胆寒的眼神,才小心翼翼回道:
“午间时候,有个舞狮子的班子,在不远处的柳条巷口闹腾了好一阵,小的们,小的们想着,公子还有一会儿才会出来,所以,所以就,就离开了一会儿。”
马二丫再次拿着木板子,不由分说又是一通招呼,两人被打的吱哇乱叫。
“不远处?柳条巷口离东华门隔了两条街,叫不远处?不远处?啊?”
马二丫犹不解气,继续不断上板子斥骂道:“方才地震了,打发人去问你们,你们说什么,你们说方公子一切都好,怎么好的啊,怎么好的,说啊,说啊。”
王子月摇了摇头,依旧吩咐管家道:
“带他们两个去开封府吧,让他们老实禀明情形,回来各领二十板子就是了。拜托包大人去查查,他们所言,那突然出现的舞狮子班子,可有什么古怪没有?再者,方公子一直未归,也得烦劳包大人了。”
说着,她点点头,砚侬包了一包沉甸甸的钱,塞到管家手中。
管家领命退了下去。
押了两人,管家和几个家丁,连夜就往开封府赶去。
到了府门外一看,开封府今天也是分外不同,火把点的通明的,似是在办什么大案要案一般。
管家看见这个阵势,自然不敢冒失敲鼓,于是先偷偷塞了一吊钱给身旁的衙役,询问道:“这位官爷,敢问这是出了何事啊?”
那衙役先是瞪了他一眼,又偷偷将那一吊钱收到袖筒中,这才和他轻声耳语:“今夜有捉拿山贼的要务要办,你还是别在这里多事了。”
……
柳月娥和那女山贼,二人过招急切,战到酣处,剑花似练,招招势势如若疾风。
折依然则生恐此时,门外那群巡视的山贼,被尚未制住的女山贼唤进来搅合,于是先露一个破绽,待女山贼来袭击时,忽然向后翻飞,手中暴雨梨花针再次射出,那女山贼猝不及防之下,躲过两排针,却仍是中了一排针。
不多时,那女山贼身子一软,摊倒在地。
折依然收起袖扣,笑一笑,赶忙用方才山贼们捆绑方仲永进来时那条粗麻绳,将那女山贼五花大绑起来。
而方仲永作为观摩群众和被拯救的人质,心下一直感叹不已:会武功的女子真心帅的一塌糊涂啊。
这是小方同志一个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文人士子,对二位功夫女将,由衷的钦佩和赞赏。
“依然,你这暴雨梨花针上,弄的是何物啊?”柳月娥显然没有打够,对于这么快就收服了这么一个高手,感到有点意外。
“蒙汗药。”折依然如玉似雪的清冷容颜上,忽然飘过一抹狡黠的笑容。
“多谢二位姑娘相救。”方仲永拱手想客气几句。
却见折依然一个“嘘——”的姿势,侧耳伏在门边一根雕绘的镂空木头上,向外细细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