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飙马肇事
江南西道,正是梅雨季节。檐间的雨加紧了,雨声隔着窗户,和厅堂内单调的铜镂声相互应和,焦虑的时候,一点一滴漏去的时刻,特别的叫人难堪。
三哥王安石去请大夫,大哥王安仁去报官,二哥王安道去询问同去垂钓的叔伯们取证。
家中只剩下王子月,吴氏和三个弟弟。眼睁睁已经戌时一刻,三哥和大夫却还未归来。
王益口鼻渗着血,脸上带着一种死人似的煞白,僕头斜歪,衣衫凌乱,胸前有马蹄蹬过的痕迹,整个人正用手死死捂着前胸,似是那里有剧痛一般。
吴氏在一旁哭哭啼啼的没完。只王子月还有主张。她让墨香煎了三七参汤,又找出元胡散来,碾碎加在参汤中以止血止痛。
待汤药来了,吴氏与王子月一起,给昏迷了的王益,灌下参汤和碾碎的药沫子。
王子月一直拉着父亲王益的手,摸着他的脉搏,生恐那跳动随时停止一般。
焦急中打着伞,提着药箱子的大夫,终于跟着王安石,一脚深,一脚浅的赶来。
王子月见三哥回来,一颗心这才终于微微有些安定。赶忙退开一边,请大夫诊脉。
大夫诊过王益两只手腕子,足诊了有一刻钟时候,这才用一种让人安心的口吻道:“不相干,虽是凶险,但可以医得,伤了肺,但尚未伤及心脉,可以医得。”
王安石赶忙招呼着大夫前去开方抓药。
第二天,临川府衙升了堂,审理此一闹市飙马,致人伤残的“马祸”。
《宋刑统》规定:“诸于城内街巷及人众中,无故走马者,减斗杀伤一等;杀伤畜产者,偿所价,若有公私要速而走者,不坐;以故杀伤人者,以过失论;因其惊骇不可禁止而杀伤人者,减过失二等。”
“走车马”意思是策马疯跑,或驾车疾行。“无故”则是指没有公私要紧事务:公务,指的是急递公文,传诵敕令,救火抗洪等公共事务,必须快马加鞭,刻不容缓,私务,是指报丧,送病人治病,等紧急事务。
也就是说,北宋城区之中也有“限速”的规定:
没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儿,路上又有行人的情况下,策马狂奔,飙马车等行为,本身就是违法行为,不管是否伤人,一概视为“危险驾驶”,抓住一次“笞五十”,也就是打五十小板子,类似今天的超速驾驶,抓住扣分一个道理。
而如果因为“飙马车”“飙马”等行为,造成了人身伤害,则参照宋代刑律的“故意伤害罪”量刑标准,“减一等”进行处罚,如若是马匹受惊造成的,则可再酌情“减二三等”,而造成了家畜等物品伤害的,都必须照市价赔偿。
也就是说,如若在街上“飙马车”“飙马”,撞死了人的,依照故意杀人罪减一等处理,即终身监禁;如若是马匹受惊等情形,造成撞死人的情况,则减罪二三等,判个有期徒刑几年,或流放刺配。
现在的情形,是“飙马车”撞马,惊马,使人重伤。这种情形,虽然因着不是肇事马匹踩踏所致,会减罪三等,但判车夫一二年,或流放刺配,是跑不掉的。
然并卵,当天的升堂很不顺利,那肇事马车,正是如今,已经官拜枢密使的夏竦夏大人家的。
因着这层关节,王家一届地方推官,实在是想讨个公道,也要转上百八十个弯子。而王夏两家自此,也彻底结了大仇怨。
王子月坐在王益床前,一面看向身旁的王安石,一面道:“三哥,此番父亲出了这等大事,我是断然不能此时离开,前去嫁人的了。三哥,可否代我拟一书信,说明原因呢?”
王安石看看病榻上的父亲,又看一看妹妹的脸,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停在王子月身上,忽而长叹一声道:
“虽是可以修书与张家暂缓此事。但,如今这情形,不若由我来照应,会试,晚几年去考,倒也不打紧的。”
“三哥怎能说这样话?如今家中无人支持,你也看到了,撕掳官司何尝不易?如若三哥不能顶门立户,我们王家,可还有什么指望呢?”王子月声音虽不大,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坚定。
“还是我留下照应家中吧,”从外面刚刚迈进堂中的王安仁,一边向他们二人走来,一边道:“长兄为父,如今出了这等变故,为兄我,自当放下举业功名之事,相伴父亲左右。”
……
柴麟看着身前的方仲永,拿着一堆木工材料敲敲打打。百无聊赖之中,走上前去,从桌上,随意拿起一个半圆形,带刻度的大木头片子,对着方仲永,摇一摇道:“这是什么?”
“改进了的半圆仪,我叫它量角器。”方仲永一面继续给手里的木板子凿刻度,一面回答道。
“这个呢?”柴麟又拿起旁边一对三角形,带着刻度的大木头片子。
“三角板。”方仲永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这些有啥用?”柴麟带一丝懒洋洋的腔调,自打那天他听到,王安石说起王子月已经订下了亲事,就总是一副懒懒的样儿。
方仲永一面用桌上的白瓷茶壶,给缺了一个口的白瓷杯子里,倒一杯水,自己一抬头喝了。一面给了柴麟一个瓜瓢道:
“啥用?给你写具体河工实施办法,画图用。具体样子都不给人整清楚了,识字又文法通达的人毕竟有限,让不通文墨的,都想象着施工么?”
柴麟接了方仲永一掌,才有故意摆出“柴大人”的泼皮样儿,笑道:“别人都说,本官有个天下最牛的主簿,事事处处不用动手,所有的奏疏都是主簿代笔,本官深以为然。”
方仲永无奈道:“那不是夸我,那是损你,你有没有搞清楚情况啊?不过你别说,等我去京中会试了,你倒是可以悉心寻个好主簿,一切都为你代笔就是。”
“啊啊啊啊啊——大哥,你这是抛下我的节奏吗?不要不要啊——人家好需要你的啦。”柴麟表演的声情并茂,如若一个弃妇一般。
方仲永上演一个王之蔑视的表情包,撇眼道:“您这是跟谁学得呀?哦,我知道了,定是跟着被您柴大人抛下的春啊,夏啊,秋啊,冬啊小娘子们,学的吧。”
“行了行了,老实说,我真心不想做这个什么劳什子官。这一次来时,我就想好了。
等这阵子治河完毕了,就上表请辞,挂印离开,和你一起去汴京城去。你呢,去会试,我呢,就去把我们岳文书斋的业务,扩展到汴京繁华大都会去。”柴麟双手叉腰,意气风发道。
方仲永低头沉吟一下,看看柴麟,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柴麟看那神色,似是又要和他说些,“你虽不喜欢,但你父亲喜欢”云云的思想工作了,但他早横下一条心:
横竖如今已经娶不到王子月,与其做这个处处绑手绑脚,又不是靠自己真才实学的官,不如去自己的天地遨游发财。
谁知方仲永开了口,认真道:“不只是岳文书斋的业务啊,我们还有许多业务,都可以去汴京大试一番伸手呢。如此也好,经商的事,你在明,我在暗,咱俩二一添作五,不错不错。”
说着,两人彼此贼眉鼠眼的对视一番。哈哈大笑。
第四十七章 结识张熹
方仲永和柴麟两人正眼冒小钱钱的相对笑着。一个大头民夫长匆匆跑进来,冲着方仲永就是一礼:
“柴大人,西面疏浚的河渠,今儿个下午时候,又被上游冲来一艘沉船堵了,这会子,烂泥拧巴的不像样子,范相公请您过去帮忙看看呢。”
柴麟见他认错了人,赶忙挺直腰板,抢先一步上前:“本官知道了。”
接着,他摆出官员的步调,双手背后,对着那大头民夫长和方仲永道:“尔等随本官来。”
说着,就一摇一摆的负手走出行帐。
方仲永和那个跑的一头大汗的大头民夫长,则彼此面面相觑,一脸无奈的相视一笑,跟在柴麟身后。
……
枯瘦苍白的河水,无力的****着腥咸苦涩的淤泥,发出阵阵刺鼻的气味。一群民夫,双腿黏结着褐色的泥浆,一声声喊着号子,努力拖拽着那只,陷在淤泥里的沉船。
一个十五六,古铜色皮肤,略略有些不合年纪发福体态的治河小吏,卷了裤腿,跳下又臭又脏的淤泥中,一双手猛力的从后船舷处,用力的推着。
方仲永看一看那沉船的样子,忽的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停一停。
柴麟也一脸不解的看向方仲永,但还是示意众人,听从方仲永的指挥。
方仲永侧脸转向柴麟,轻声道:“你老实说,从陈七那里带出来的‘地雷’,你身上,可还有现成防身用的?就像上次走马帮里,被你擦枪走火的那玩意儿一样?”
柴麟被方仲永看的浑身不自在,只得从袖筒里宝贝似的掏出一个来,递给方仲永。
方仲永接过那‘地雷’看一看:
竹片造成的壳子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安全栓,看样子,陈七的手艺精进了不少。
“不错,”方仲永一面拍一拍柴麟的肩膀,一面命众人退开。
热后,眨巴一下眼睛,对柴麟道:“给陈七去信,给他些银两盘缠,让他也向汴京去。回头我们给他找个匠作师傅,一准儿那小子能弄出更好的来,别这么舍不得这个。”
正要拉开安全栓子时,那已经退开一步的发福年轻小吏,却凑上来道:“可是要搞爆破?今年的爆破指标,已经到了规定的上限,你们这么搞,是给范仲淹范相公找麻烦。”
方仲永却一把将他拉过来,耳语道:“没有用官方登记的爆破品,谁能证明这里有爆破之事?不爆破,干到天黑,拉不出一条沉船来,没了效率,就更对不住范相公了不是?”
那发福小吏却不依不饶道:“这里这许多人,个个都是征用治河已久的民夫,谁没见过爆破沉船和巨石,疏浚河道的事呢?万一哪一个包藏祸心,陷害范相公呢?”
说着,那小吏竟将眼神看向方仲永,意味深长的样子。
那种眼神,充满了一种代替范仲淹估摸“总有刁民想害朕”的神气。
“我?”方仲永被他看得语塞,后面的柴麟早冲上来道:“你叫什么名字,这般嚣张?”
“柴大人是吧?本官张熹,与你同为九品都水监使,你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如此呵斥本官!”那发福小吏略略挺一挺肚子,气沉丹田的大声道。
“张熹?”方仲永兀自犹豫着,心中又开始了一番历史推算,然后,缓缓道:“你可是张亢张大人家二公子?”
“是又如何?”那张熹气鼓鼓一撸袖子,道:“就知道你们这些人不肯干。你们不干,我们接着干,乡亲们,上。”
他一声令下,自己身先士卒的跳下烂泥,继续用那牛一般的姿态,顶着那只引起淤积的沉船。
方仲永见他如此,也只得靴子褪掉,甩在堤上,自己一摞袖子,一卷裤腿,也纵身跳下烂泥之中,协助张熹。身旁的张熹,通身上下,毫无一丝一毫的衙门气息,质朴憨直,直让人感叹,不愧是张亢的儿子啊。
张熹见这个白白净净的书生主簿如此,也不免心生几分欣慰,心中大为自责不该失言,脸上,却不敢直接去看方仲永。
柴麟听得是,那与王子月订了亲的张亢家长子张杰的弟弟张熹——也就是情敌的弟弟,本有些不情不愿。现在看到方仲永竟然也凑近乎,不嫌脏臭的跳下去,只得捏着鼻子,卷了裤腿也跳下去。
虽是跳了下去,到底是看不上那使蛮力的张杰。趁人不注意,柴麟四下看看,直接将地雷安全栓拉开,埋在远离人群一侧沉船中部附近的泥沼里,然后拿一根竹竿,上面绑了石头,用力向着那个方向一掷。
“轰!”烂泥飞溅,全体人员瞬间成为兵马俑。
“有没有人受伤啊?有没有事啊?”方仲永第一个反应过来,赶忙问道。
“回大人,无事。”
“无事。”
“无事的,大人。”
……
确认完毕大家都安全后,方仲永才开始观看柴麟的“成果”:
船,也算是在当中炸开了,可以分段让民夫们拖走,但烂泥也通通被炸的到处都是。
大家全都狼狈不堪。方仲永只得指挥着民夫,先行拖走堵塞的沉船,然后调派大家一同疏浚河道。
这河道气息实在难闻,方仲永,柴麟,张熹,三人肩并肩,干到天黑,这才勾肩搭背的上了堤坝,准备前去洗浴更衣。
“要我说,这次,我们就是掏粪男孩。”方仲永揶揄不已。
“还不是张熹你这臭小子。若是直接让我们,在案上安排爆破了,岂不省了很多麻烦。”柴麟对张熹龇牙道,泥呼呼的脸上,一呲牙,格外显得逗趣。
“那不一样,你在淤泥里偷偷爆了,他们没看见,谁能说个什球?我虽不爱读书,但我父亲是教过我的,范相公是好人,此番前来,不可行为鲁莽,连累了他。”张熹带着一口SD口音,说起话来十分霸气。
“还是先去洗澡吧。要我说,咱们不如雇辆牛车,一路到城里去洗,这里洗,太邋遢。”柴麟对方仲永道。
方仲永一把用泥呼呼的爪子搂住柴麟,又拉一拉张熹,笑道:“同去。张兄,敢不敢,这副狼狈样儿,去城里的窑子洗个澡?”
张熹的古铜脸色上,泛起一丝涂了胭脂一般的云霞,显是很少涉足此道,却仍是气壮山河道:“怎的不敢?大丈夫顶天立地,走就走!”
三个满身臭泥,如若乡下暴发户一般的十五六岁娃儿,就这样嘿呦嘿呦的搭乘一驾牛车,向着开德府城中红绸招展处行去。
方仲永心下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前世里,大家所言的人生三大铁,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一起嫖过娼。
此番共同经过这一遭,一起被炸,一起掏烂泥,一起逛窑子的经历,张熹,也就是自己的兄弟了。
到时候,认识张熹家中,那个熟知兵法,打西夏打的666的英雄老爹,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想到要扁西夏李元昊那个流氓,心里、手里,就是一阵痒痒啊。
……
宣旨御史,前往范仲淹行帐中时,范仲淹早已设好了香案,整理好衣襟,肃立以待。
这是一封表彰他治河有功,特命回京,任馆阁学士,差遣为开封府尹的谕旨。
范仲淹依着惯例,将早已备好的格式化谦辞表递上,谁知,那宣旨御史,楞是又拿出了两道任命书。
那意思就是:三次谦辞流程,一次走完,范相公,辛苦了您,请回京吧您嘿——
范仲淹自己也不知道,如此急迫的将他召回,正是宰执王曾,看着欧阳修、尹洙这伙只服范仲淹的小子,折腾的有些不像样子,生恐那些年轻娃儿,被吕夷简干掉,又拉扯上他,才特特为他申请的。
虽然这边治河的事,已经工程过半,一切稳妥了,但若非如此急诏,范仲淹自己,并不想走的如此急迫。他心中,还挂念着那个叫方仲永的年轻后生。
第四十八章 娱乐之下
开德府临河街十里,虽是皆遭了灾,但经过一阵子整饬恢复,商贾们仍很快就重新开张营业。因着大宋是古代唯一一个从无“宵禁”之说的不夜城,月上树梢之后,各家商户不仅不打烊,反而各自打出蜡烛灯箱的广告。
走在这繁华街巷中的,满身是泥,“兵马俑”一样的方仲永、柴麟、张熹三人,滴溜溜转着眼珠子,直看到一家灯箱广告上,竹编红栀子灯罩的“夜来香笑伊”字样,这才一并大摇大摆走进去。
方仲永此时看着这竹编红栀子灯,真真是完全吻合了,前世历史学家所言的:
红栀子灯,乃是宋代酒店门首皆悬着的标志;而如若这红栀子灯,不论晴天雨天,都盖着竹叶编成的灯罩,则表示这家酒店,还提供******红灯区”古今暗合,如出一辙啊。
“夜来香笑伊”中的一众欢乐酒客,正看着台上的角儿唱曲,唱的叫好叫赏,猛不丁看到这三“兵马俑”似的泥葫芦,一个个惊得不小。
穿着牡丹凤凰纹花锦抹胸,松松搭着紫色纱罩褙子的管事老妈妈儿,打一柄纨扇护住口鼻,一脸嫌弃的指挥旁边几个门子道:“快,快把那几个,给,给恁出去——”
几个门子正要动手,柴麟却大呼一声,拿出两片金灿灿厚忽忽的金叶子。那金叶子质地闪亮,明眼人一看便知,绝壁是妥妥的足值纯金。
在大宋,铜板才是通用货币,金银都要有官职或者身份的人,方才能够随意使用,此人敢于轻易使用,地位是显然的;而来这红灯小酒店,听个曲儿,玩个新鲜,一出手,进门就是金叶子打赏的主儿,也是大肥羊了。
于是,那老妈妈儿一见欢喜,面上神色转换的,如若前世《非诚勿扰》上的群灯闪烁一般,前倨后恭。也不顾几人身上沾着污泥,就招呼上前来,双手接过柴麟手中的金叶子,眉开眼笑道:
“几位大官人,真是骨骼清奇,今儿个来小店,是要听个曲儿呢?还是,来点别的?”
她加重了嗓音说出“别的”二字,眼尾眉尖,满满含着一种说不出的谄媚神色。
张熹早已涨红了脸,此时的皮肤变得又黑又红,加上那凸出的肚子,十足十像一只胖胖的,带着泥的,努力吞着口水的,大红薯。
“有没有眼力见儿啊?你看看我们要做啥?快给每人搞间客房,备好浴汤,让我们沐浴,”柴麟一副老司机的神态,又拿出一片金叶子,吩咐道:“多找几个姐儿来,伺候着。”
“哎呦,大官人们嗳,今儿可不巧呢,这客房只剩下一间了。要不——在那一间里,给您三位备上三只浴桶,浴汤,浴盐,再给叫七八个姐儿,去伺候您几位?”那老妈妈一面盯着那片金叶子,一面左右逢源道。
柴麟忽然停了脚,略一缩手,微眯着眼,看向老板娘道:“一间?那,你叫的这些姐儿的成色么?呵呵——”
“哎呦,那定然都是最好的呦。大官人若是不嫌弃年纪小些,本店还有如假包换的雏儿,才十二三岁,就是还没开脸呢,您要是喜欢,咱这就给你去安排。”老妈妈儿的眼神,依旧热情诚恳的,矢志不渝的,盯在柴麟手上。
只待柴麟一个松手,那片金叶子就啪的一声,稳稳的掉在老妈妈儿伸开的双手掌心里。
老妈妈一边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指挥安排着,一面打发一个年轻姑娘,将三人带入一间客房。
莺莺燕燕的姑娘们来了,热水和浴桶却还半天没来,方仲永闲的无聊,拉过一只椅子,就开始大忽悠。他将自己身上的臭泥巴,抹得身边的姑娘们浑身都是,美其名曰:
天然美颜火山泥,养颜护肤啊。
那姑娘们,一个个被方仲永忽悠的五迷三道,在方仲永的引经据典之胡诌,和柴麟的金叶子攻势下,一个个一脸陶醉的被抹了一身臭泥巴,还兀自享受道:
“真的耶,真的有感到皮肤一瞬间就变好了耶。”
“完全天然无刺激啊,这位大官人嗳,您是在哪里弄到这等好东西的呢?”
“这泥巴虽是气味古怪,让人慎得慌,奈何效果好啊,你看你看,真是天然嫩滑呢……”
“是啊是啊,真的是呢……”
红袖招展之中,泥巴乱抹之间。
只有张熹这位老实的“红薯”疙瘩,一脸无语的看着众人,睁大了眼睛。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加了青盐的浴汤,在三个大浴桶里,被一个个担进来,诸多莺莺燕燕的姑娘们,一拥而上,解衣的解衣,褪裤的褪裤
——尤其是柴麟的衣服口袋,整个险些被褪一个底朝天。
三人第一次坦诚相见,方仲永左看一看柴麟,右看一看张熹,再看一看自己,十分得意,自我感觉灰常良好。
而柴麟看到面部古铜色的张熹,身子竟然白花花的,肚皮上的五花膘一跳一跳的,竟止不住“胖子胖子”的叫着这顺溜的外号,哈哈哈大笑起来。
张熹欣然领受了“胖子”的外号,还憨憨的说一句:“在家中,兄弟们也这么叫我来着。”……
这次澡洗的格外舒服,可谓是宾主尽欢,佳人争相侍奉。云山雾海之中,如若策马狂奔,恢弘气势不可描述。
……
皇城之中,首相吕夷简同志,也正泡在一桶热水中,看着教坊司的两个小生,在眼前演绎着,岳文书斋出品,方仲永的滑稽戏本子。
嗯,这是一个全民注重生活享受,爱泡澡,爱吃好吃的,也爱勾心斗角的年代。
木桶边不远处的矮桌上,一沓奏疏斜斜摆着。
御史台、知谏院的那些年轻后生,真真是不知死活的,拼命弹劾于他吕夷简。可他吕夷简,是那么容易被轰下来的人么?
阎文应,不过是他吕夷简,弃车保帅的一步棋罢了。
而如今,这些台谏官后生,越是想打着新政的名头,弹劾他吕夷简,越是众口一词,仁宗皇帝反而会越怀疑,这些人背后,受着统一的控制,已成朋党,而不会轻易听信。
想到这里,听着那咿咿呀呀的话本子滑稽戏,倒也不觉得多聒噪。
吕夷简轻轻把头向后靠过去,木桶后面,早有一个艳娘,为他轻轻按摩着太阳穴。
他的唇边微微上扬,又瞥一眼那些,被他精心筛选过,特别能体现出,在对他吕夷简进行人身攻击,特别像是,已然结党的折子。
就是要让仁宗皇帝,看到这个效果。看到这股反对吕夷简的势力,是多么不可一世,难以节制。
吕夷简相伴皇帝的时间,比这些人都长得多,对仁宗皇帝的了解,也完全不是这些年轻人可以比拟的。
身后的艳娘,一面为他按摩推拿,一面娇滴滴道:“官人,这滑稽戏本子,好吵闹啊,妾身喜欢听曲儿。”
吕夷简轻蔑的转头,长长看了一眼这位,他的第十八个春天——新纳的第八位小妾,而后,摸一摸小妾那滑溜溜的手,笑道:
“妇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你以为我喜欢这些东西?你不喜欢,没关系。但是官家喜欢,官家亲自介绍给我的他的个人爱好,我不得做出,与官家同好的样子来么?”
说着,又回到了方才的架势,用手指一指脑袋,让那小妾继续按揉。
第四十九章 大小九九
“听说,这滑稽戏本子,是一个叫方仲永的解元郎写的,”小妾一面查看着吕夷简的脸色,一面轻声道:“既是官家抬举他,官人你何不也抬举抬举他?”
吕夷简又是一副轻视女人的笑容,只享受着小妾的按摩,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王曾立主范仲淹回京。回来就回来吧,横竖现在范仲淹的职位,是开封府尹,不是知谏院的右司谏。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各司其职,职责之外的事,若是想伸手管,多半,是先要烧了他自己的。
不过,此番治河的功绩,也断然不能落在范仲淹的头上,不然,他的威望就会更加难以压制。当官这等事,威望是件要紧的事。可是,如何将这份功劳,揽到自己人名下呢?
吕夷简想到,此番委派出去,接替范仲淹监工河务的韩琦,心里自是好一阵犹豫不决。
韩琦这个人,聪明,自是不用说的。目前看来,他不站队,不结党,个性利落,果毅敢当,也有些本事。奈何,是不是自己人,吕夷简终是觉得,不甚把握的定。
奈何如今两党相争,王曾又站在范仲淹一边,自己的人派出去不是,对方的人派出去也不是,这韩琦,倒成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里,他微微张开眯起的眼睛,想一想,又笑了一笑,不是自己的人又如何,总有办法,让他成为自己的人。
……
开德府治河工地上,在做技术动作分解统计的方仲永,聚精会神。
十一月份前完工,看过去是指日可待的事。可惜范仲淹此时被调回,到手的政绩,也就此飞了。
而替代范仲淹的,正是名动宋史,毁誉参半,有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之铁腕性格的韩琦。
原本以为,以史书中记载的韩琦,其整个人生之彪悍,他必定是长得十分棱角分明,极具特色的。谁知,完全是一副路人脸:
韩琦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不白;也不黑;眼睛不大,也不小;就是整体气质,都找不到那种彪悍的感觉,不凶,也不孬。
然而,方仲永的心里,这韩琦,却绝对是个,必须慎重对待的人物——一个狂人。
韩琦的狂人性格,从他母亲的身上,就能看出一二。
史书记载,韩琦的母亲,原本是蜀中人,因着韩琦的外祖父,偶尔被一个算命先生算了命,说是自家女儿,必定能生个宰相。
一般人,算到了这等命,赏算命的几个钱,也就当个美好寄托想想得了。
但,韩琦家祖传的骨骼惊奇,血统彪悍,行动力十足的性格。使得韩琦的外祖父,直接为了找个基因更好,更容易生得出宰相外孙的女婿,千里迢迢,带着自己女儿,也就是韩琦的娘,一同跑到了京师。
而后呢,韩琦的外公和娘,就独具慧眼的,相中了右谏议大夫韩国华,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嫁了韩国华,有了韩琦。
谁知造化弄人,韩琦三岁时,父母就先后谢世,由叔伯抚养长大,这也就是那算命先生,未曾算到的了。
随后,韩琦就开始了自己,如若开挂一般的人生,十七岁,韩琦会试得中,殿试名列第三。
宋史上对于此番会试的记载说,韩琦已经快要交卷了,忽然一阵歪风,吹倒了韩琦的磨砚台,弄脏了他的试卷,而他临危不乱,如有神助的,在短时间内,重新答了一份卷子,依旧得中。
综合来说,无论是否迷信,至少在当世人眼中,韩琦有一种血统,就是只有他不想要的,没有他办不到的,他想要的,历经千难万险也要办到。
有这样个性的上司,对于吊儿郎当的芝麻官儿柴麟,和神级枪手的主簿方仲永,都是相当的考验。
韩琦看过了整个的治河方略,以及方仲永提供的那些措施:一部分接受,直接执行,一刻不耽误;另一部分,直接扔进垃圾筒,懒怠再看一眼。
与此同时,他以一种,压根就看不上柴麟的姿态,任何事情,直接找方仲永询问,商议,示下,完全无视了柴麟的存在。
这让本来就没啥当官热情,和救国救民情怀的柴麟同志,情何以堪?
于是柴麟一天到晚的,说要挂印进京,开辟广阔钱途天地,方仲永呢?一面要兢兢业业,执行韩琦的命令,安顿治河的事;一面还要安抚柴麟的情绪,一下子,感到了自己,也是鸭梨山大啊。
好在治河的施工,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无论如何,天气渐渐的冷下去,工程也渐渐的趋近于完工。
上路前往那让人向往的繁华汴京的时候,不远了。
……
回到汴京的范仲淹,现在是范龙图打坐在开封府。每天的各种案件无数。
下班回家,又时常被欧阳修、尹洙、富弼等一帮粉丝跟着,向他提及弹劾“奸相”吕夷简的“国家大事”。
这一天哺时,富弼、欧阳修两个人,又一脸正经的来到范府。
原来,二人集馆阁诸位“清流君子”,以及几位有志一清官场积弊的台谏官们,花了数月时间,精心绘制了一份《百官图》,想由威望极高的范仲淹,呈递官家观阅。
范仲淹展开这份《百官图》,直直抽了一口冷气,头发惊得,要将官帽给顶起来了。
这图里,详细记载了近年来,吕夷简当政后,文武百官的升、降、迁、谪列表,哪些是和吕夷简如何关联瓜葛的,中间有多少势力牵涉,经济纠纷,裙带关系,衙内恩荫,种种种种。
整体而言,范仲淹原本是不想搅合的,看着看着,也真动了气。
因为,这《百官图》完全是以事实为依据,以大宋礼制律法为准绳,清晰的概括了,奸相吕夷简,纵横朝廷,盘根错节,以权谋私的关系图。
好一个吕夷简,好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啊!
范仲淹心里的忧国忧民气质,再一次让他有些冲昏了头脑,他竟收下了这份要得罪官场无数人,在当前扇出一波官场地震的《百官图》,表示愿意由他,向官家讲明。
富弼,欧阳修等人,皆很是高兴。
可惜他们却并不知道,这背后的落网,也正在向他们缓缓张开。
第五十章 汴京,我来也
终于辞去了官职,挽着方仲永,打点好行装,就要离开开德府的柴麟,无比欢欣雀跃。
张熹站在一侧,看着如此欢乐拒绝官职的柴麟,和在一边“助纣为虐”的方仲永,像在看两个外星人。
“胖子,等你回了汴京,一定要找我们啊。”柴麟看着一脸憨厚,呆萌的张熹,一面戳一戳,他那弹性十足的肚皮,一面笑嘻嘻道。
“是啊,胖子,等我们安顿好了,会给你来信,告诉你我们在哪里落脚的。等你回了京,一定要找我们,一起装逼一起飞啊。”方仲永也是一样,叫惯了张熹“胖子”,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儿拍一拍张熹肩膀,接着,又故意用挑逗的眼神,撇一眼柴麟,这才又转向张熹道:
“还有,令兄的婚事,啥时候要是办了,你偷偷告诉我就好了,不用告诉柴麟那个没出息的,那小子要是知道婚期,没准会去抢亲也说不定。”
柴麟被方仲永这一激,登时面色绯红,匆忙一边牵过马来,一边忙辩解道:“听仲永瞎说,我,我到时,自然去恭贺令兄令嫂,我柴麟,岂是那般心胸狭窄呢?”
谁知方仲永却仍是一副不信的嘴脸,踏上马车,前面的车夫勒一勒缰绳,马儿趁势转了方向,方仲永卷起帘子,向张熹挥手告辞,这才对柴麟半真半假道:
“要我说,真的很喜欢,那就去抢,又何妨?但由衷选择祝福,也不失是一种君子行为了。不管怎么做,真心实意,没啥后悔就是了。不过,若是我喜欢的女人,我是定要抢的。”
看见柴麟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方仲永自然也不便多说,心中只是想着,若是柴麟当真放下了,也就不枉自己做坏人,故意逗弄他如此这般了。
张熹在马车下一面帮方、柴二人递行李,一面听的一脸懵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见方仲永和柴麟的马车,已然走出老远,只得挥了挥手,口中喃喃道:
“柴兄他,中意我未来嫂子?还是,中意我大哥?”
Orz……想到这里,张熹的心中一番哎玛,吓到宝宝了,爆炸新闻啊的崩溃感。
……
王曾从政事堂出来,一路面色铁青,纵马狂奔回家。
北宋虽则失了马场,马价昂贵,但经济繁荣,兼之当时人们认为,坐轿,乃是以人为牲畜的行为,所以乘马,才是官员上朝下朝,最常见的标配。
待回到家,王夫人一迎上来,茶还未上,王曾已是十分恼火的斥退了左右一干人等,语气中,深深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道:“范仲淹这小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下子,如何还兜得住啊?”
王夫人一面扶着王曾坐下,一面打发人上茶,温言陪笑道:“这是怎么了?老爷近年来身子不好,怎的又动了肝火?”
王曾转过脸,双手支在身前的小茶桌上,敲一敲桌子道:“你不知道,范仲淹竟然跟着富弼,欧阳修那伙不知死活的馆阁小子一起,给官家献了一副《百官图》。”
王夫人接过婢子手中的人参茶,一脸温良关怀,如若哄孩子一般哄着王曾喝下,这方才****:“这《百官图》,是怎么回事?”
王曾放下人参茶,长叹一口气,这才道:
“是一份详细写着,近年来,何人给吕夷简贿赂,何人给吕夷简族人提供格外的享受和方便,何人替吕夷简购买土地,添置田产,发放高利贷等等而身居要职,何人因与吕夷简有故旧之情而得以提升,何人又因与吕夷简不睦而遭到贬斥,系数开列一遍的,肃清官场的折子。”
王夫人也不由要张开嘴巴,表示惊叹,但出于大家闺秀的教养,她轻轻用手帕掩住了嘴,略定了定,才试探着问王曾道:“这,岂不是大半个官场,都要卷进去了?吕夷简身居高位,难免有人巴结逢迎,也是常事,何故闹成如此田地?”
王曾拉着夫人的手,又摸了好一通,边摸小手手,边意味深长道:
“夫人是明白人,奈何这群人,怎得就不明白。况且,所谓法不责众,如若当真为了肃清吏治,彻底对现在的官场进行洗牌,那一时半刻之间,活儿谁来干?
这范仲淹办事,也太意气用事了些,虽是这次,官家没有疑心到党争上去,但终还是颇为不悦,吕夷简代拟了八字批复‘仲淹迂阔,务名无实’。”
王夫人微微低一低头,沉吟道:“那不就批评了范仲淹范相公只说大话,不实干,想搏出位争名利么?这话,也太重了些,范相公那性子,还不一根筋的又要钻牛角尖了?”
“不瞒夫人说,老夫也最是担心这个,范仲淹和他手下那批跟班,皆是热血沸腾的人,但却丝毫不懂官场,总要和人争出个是非曲直。
殊不知,对与错,并不是官家最看重的,官家此时需要什么,才是他最看重的。有用,比正义,对官场要紧的多啊。”王曾理一理胡子,面色因着这般倾诉,平复了许多。
王夫人看着自家官人额顶、两鬓、嗖嗖冒着的,如若雨后春笋般的白发,心下有些酸楚。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走上前去,将王曾的额头,搂在自己胸间。
老夫老妻,温情脉脉,执子之手,将子拖走,美好啊美好。
……
清早的晨光,照耀着四面八方洞开的各道城门——南薰门,陈州门,戴楼门,陈桥门,万胜门,固子门,新宋门,新郑门,封丘门……
每个城门都好像一个“囧”字形的笑脸,展开灿烂的笑容,迎接一切初来的,和重来的客人。
“汴京,我来了。”方仲永看着这让人自豪的,百万人口,繁华无比的城市,和这个城市闪着光的赚钱机会,意气风发的说着。
前面缓缓在街区慢行的马儿,“噜噜——”喷一个鼻响。
前面不远处,挎着漂亮的刀剑,武装到马牙齿的禁卫军第三阵“具装甲骑”,酷炫的如若拍电影的道具一般,比起军队,他们更像一群给汴京市民增添娱乐观赏的仪仗队物。掺和在日常生活中,如若可口的美酒佳酿。
商贾的丰富,汴京人生活方式的丰富多彩,变幻无穷,无限官能上的“时尚大都会”一般的快乐和刺激享受,多种多样的小吃,饮料,点心,零食摊子;说书的,吞剑的,变魔术的,玩刀山火海的,将滑稽戏的,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第五十一章 点翠主人
在这应有尽有之中,柴麟忙于安顿车马,购置宅院;方仲永则大搞调研,走访街坊邻居,不断关注和计划着,什么没有。
等真正安顿妥当下来的时候,也到了十二月。汴京此时,家家户户,已经开始使用石炭取暖,也就是后世的煤,而非柴火。
柴麟给岳文书斋的大宅子里,新雇了掌柜、管家、伙计、婢子和车夫。这个三进的院子,收拾停当后,人来人往,前院办公,后院休息,倒也十分舒适。
话说这柴大公子,自打从王子月那里失了恋,就正式开始了,自己游戏人间的男女游戏。他选婢子,无一不是盘儿亮、条儿顺、大胸脯,锥子脸,大眼睛
——也就是后世所谓的网红脸,模特身材。
每当方仲永,跟着一起享受,这些莺莺燕燕的婢子侍奉,再看一看,这群女孩子们,让他有点儿脸盲的外貌特征,就不由心下感叹:
大宋,大概是与后世审美,最为雷同的时代了;而眼前这柴麟,也颇有几分后世,那位思聪小哥的个性。
新春将至,汴京已经为各种色彩鲜艳的油漆,不断的涂刷各处。
和后世的装修方法不同,汴京人喜欢不铲去老的底子,直接再涂上一层新的,又在新的底子上,再涂上一层层更加新的漆。
这样的方式,会使得建筑,在光洁夺目的表层下面,还可看到旧的痕迹,因而,显得更富有生动的层次感,也更加绚丽夺目。
这一天天气好,方仲永一早就把柴麟,从莺莺燕燕的婢子暖榻上请出来,准备前往大相国寺,南边不远的高峰露台
——也就是当时,最知名的相扑台,观看女相扑比赛。
这女相扑比赛,虽是号称相扑,实则更有后世沙滩排球一般的意味。
从后世出土的宋代相扑陶俑,和宋墓壁画来看,相扑手,尤其是女相扑手,都身着极为节约布料的紧身衣,曲线玲珑毕露,身材窈窕,凹凸有致。
也因着这个,方仲永的心中,早就想趁此机会,大大观赏一番白花花的臂膀和大腿,观赏一下大宋的开放和自由了。
于是,丝毫不顾及柴麟的昼伏夜出,夜猫子习气,直接秉承着,好东西,一定要和好兄弟一同分享的,马克思主义革命友谊,将柴麟一并拖去观看。
高峰露台上,不到半日,就已是人满为患。台上架设着,高高一张红绸盖着的桌子,上面放着旗帐、银杯、彩缎、棉袄,侧面,还牵着一匹俊俏非常的高头白马——这些就是奖品了。
随着台上的相扑比赛,较量白热化。一个二十岁年纪的大胸女相扑手,从参赛选手休息区,一跃上了台。
只见她脱了外衫,卷做一团,英姿飒爽的丢下露台。里面穿着箭杆小袖紧身,莺哥儿绿短裤,下面一条大裆紫夹袖裤儿,臂膀大腿雪白白,踏步上前,对着对面一个扎着高头的女相扑面门上,就是一拳。
对面那女相扑,不闪不避,也拽双拳,吐个门户,摆开架势,两人扭打相扑起来。
忽的,一只带着翠的鸟儿盘旋飞来,虽也并不啄咬什么,但反反复复,对着那扎高头的女相扑,呼嚎盘旋,扰乱的那妹子不胜心烦。
最后,一个不小心,脚下露出破绽,被那大胸女相扑手,偷袭取胜。
台下一阵嘘声,又夹杂着掌声,高头女相扑手很是狼狈的站起身子,冷冷看向天空时:奇怪,那反复盘旋的翠鸟竟不见了。
在众人的一阵叫好声中,大胸女相扑手,牵着那匹奖品马,威武的溜达。
方仲永却猛地向柴麟一挥手,又用眼神示意柴麟。接着,两人一同,跟在人群侧面的一位老伯身后,一同向巷子深处,挪步而去。
方仲永看的分明,那带翠的鸟儿,分明,是这位老伯呼唤而来的。
他心下生出许多好奇。
跟过了天汉桥街,马行街,又绕过炭巷,那老伯终于走进了一间院落。
院落外的门,关的严丝合缝,看不到一点缝隙。
方仲永看一看柴麟,轻声沉吟道:“抱我。”
柴麟的脸瞬间拉下来,故作严肃:“你想干什么?人家没有断袖之痞。”
“想什么啊你?作甚么啊你,什么时候了,还闹啥?”方仲永小声道:“你抱一下,我跳一下,翻上墙去,好看看这家主人在搞什么。”
“凭什么我在底下当垫子啊,一个玩鸟的老头,他爱干什么,关我们什么事?”柴麟嘟嘟囔囔的。
“所以才说我去看啊。你看那老头玩的什么鸟,知道么?要是我没看错,那是朝廷禁用的点翠鸟,”方仲永继续道:
“你看他,这么大本事训鸟,我们抓住了他偷偷驯养、甚至出售、使用点翠鸟的把柄,和他签下个合同,你说,到时候,让他给我们训练一批信鸽,就在这汴京城内男女之间,送个情书什么的,不得赚好大一笔吗?”
方仲永没说的部分是,宋夏战争,几年后就要开打了,驯养飞禽做探子,这种中原人不擅长的手段,不早点加紧着培养,怎么成呢?
柴麟听得此言,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底下他高昂的头颅,俯下他的身子,为方仲永助攻。
……
“今年太学的呈报名单中,方仲永在列。”欧阳修坐在范仲淹身边,自己拿着一只银质的自斟壶,喝着小酒,对面坐着的,则是温文尔雅,缓缓品茶的富弼。
厅堂正中,炭盆里的红箩炭,燃的哔哔啵啵的,婢子埋了几个芋头进去,不多时候,就烘的香喷喷。
见芋头的香气散出来,几个婢子也走上前来,将铁钳子伸入炭盆中,把芋头钳出来,放在几只托盘上,又用干净的帕子,擦拭干净,这才一一捧到三位手边的茶桌上。
“仲永这孩子不错,”范仲淹满含赞赏的点头道:“很有想法,心也大,是个大气的,将来,许是会有大出息的。”
欧阳修听到自己的偶像,肯定了自己推荐的人,十分开怀。
富弼却略略皱了皱眉,欲言又止的样子。
欧阳修见这情形,不禁探问道:“彦国兄,(富弼,字彦国)有话请讲。”
富弼略略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可知,这位方仲永,写了许多插科打诨的滑稽戏话本子?
听闻官家甚是喜欢,那些奇技淫巧,玩物丧志的东西,这倒也罢了。还有,那吕夷简,那吕夷简府上,也成天在演着他写的戏呢。”
“这?不会吧?吕夷简,竟然让在府上演方仲永写的滑稽戏?难道,他想先用了方仲永?”欧阳修如若被手中的烫手芋头,烫到一般,一甩手,丢开那热腾腾美味的芋头:
“不行,还是我先去探问一下情形。但并不知,方仲永如今是否进了汴京?又身在何处呢?”
“先去一封信去开德府那边吧,”范仲淹微微颔首,笑道:“治水已毕,想来他已经进京多时了。去信问一问,他的离开是什么时候,就知道他现在应当在哪里了。”
第五十二章 相扑辣妹
方仲永在柴麟的助攻下,刚刚将脑袋露出院墙。脑袋后面就是一吃痛,双手一松,只坐着柴麟落了地。
摔一个眼冒金星之际,定定神一看。
刚刚那位大胸相扑辣妹,已经穿戴回了平日的衣裳。
健康的身材,包裹在衣衫下,别有一种禁欲系的美感,她手中牵着的那匹白马,直戳戳支愣着眼睛,蔑视的看一眼地上,倒成一片的柴麟和方仲永。
“我要漂亮姐姐。”这是柴麟内心的呼声。
“我要给她设计个豪华内衣。”这是方仲永由衷的声音。
然并卵,现实的画面是,不等他们二人说话,这大胸相扑辣妹,已经将他二人,一手一个拎起来,拿麻绳反把二人手捆住,往马上一栓,向里面敲开了门。
方仲永近距离的,看到了那只,在前世的时代,已经灭绝的翡翠鸟儿。
这鸟儿不大,但毛色极为艳丽,因着捉到这种鸟儿十分难,因此一根翡翠鸟的羽毛,在各个时代,皆是价同黄金。
这些羽毛,经过能工巧匠之手,就可以制成华丽而贵重的饰品——“点翠”。
记得前世在微博上,京剧程派大青衣刘桂娟,晒点翠头饰的微博时,曾说:1933年,中国最后一家点翠工厂关闭,因着满清对点翠的滥用,翡翠鸟灭绝,点翠工艺自此失传。
于是,那一头点翠头面,已经是后世几十成百万人民币,也买不到的罕物,八十只翠鸟翅膀下的一点点羽毛,经过点翠师傅加工后,变成流动光泽的头面,永不褪色。
方仲永想到这里,不禁感叹:
如若每个朝代的天子,都能向大宋一样,控制点翠的使用,而不是满清那样,暴发户习惯的胡滥捕杀,那么或许,前世的方仲永,还能如若今生在大宋这样,与翡翠鸟儿,近距离的,来个互相打量。
关于大宋禁用点翠的规矩,成于开国帝王的自律和自省。太祖时,深受宠爱的永庆公主,一日,带着一件点翠饰品前往拜见宋太祖,宋太祖看了,却对她进行了一番老干部式的思想教育:
“你身为公主,用上这点翠,宫内宫外,必然争相效仿。京城翠羽价高,小民逐利,辗转贩卖,伤生之广,都是你如今,用这点翠饰品的过错。你生在富贵之乡,当念惜福,岂可造此恶业之端?”
单单这段历史,或者有人还会很有异议的感叹,宋太祖怎么可以对前世小情人的女儿,如此严苛呢?这是不是上纲上线了点儿?
然而,灭绝了的翡翠鸟儿,和灭绝了的点翠工艺告诉我们,绝非如此。
据历史学家考证,一只翠鸟身上可供采用的羽毛,只有十二根,而且要活鸟取毛,才能保证,所取下的翠羽颜色鲜艳。
一枚光彩照人的点翠饰品背后,是无数只翡翠鸟,被生生活剥的血迹。
而以公主的身份,佩戴点翠饰品,难免有示范效果,如若现在呼吁明星环保出行,带头拒绝穿皮草一样。
于是,宋太祖在开宝五年六月,下诏“禁铺翠”:“仁及草木禽兽,皆在所治。不可取其羽毛,伤生害性,令有司立法闻奏。”
而这会子,这玩鸟人,和相扑辣妹的宅院内,却琳琅满目养了这许多翡翠鸟儿,显然,就是一处,违法违规,捕猎、贩卖、甚至培育翡翠鸟儿的黑窝点。
那辣妹相扑手,将他二人抛到一边,就径自进了院子,冲着屋内高呼:“爹,这里有俩毛贼,在爬咱家院墙,被我逮住了。”
不料那玩鸟老头,慌慌张张出来,满脸乌云,对这辣妹相扑小娘子,皱了皱眉:“逮住,直接扔到开封府不得了?谁让你把外人,扔我们院子来的?姣儿,你最近也越发的没规矩了!”
那被唤作娇儿的相扑辣妹,挺一挺胸,老大不自在道:“是了是了,我将他们,重新带去开封府便是了。爹您就别唠叨了。”
玩鸟老儿,再不多言,只翻个白眼,那姿态俨然是“对方表示不想和你说话,并向你扔出了一只鞋。”
这绝壁不是亲爹吧?方仲永看得目瞪口呆。
柴麟忽闪两只袖子,再次用口型和方仲永交流道:“是被她带走,还是现在坐下来,先谈生意。”
方仲永内心无比感叹猪队友,也只得“近猪者痴”的回了一串口型:“废话,你没看这阵仗,搞不好,是脱不了身的,先去开封府,如今范仲淹范大人坐堂,解释清楚,没那么难。”
柴麟正打算,再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态。却已经被那相扑辣妹,身前身后,拉着二人上了马,二人双手依旧被绑着,柴麟坐在相扑辣妹身后,方仲永则坐在她身前。
马儿一颠一簸之中,方仲永在前面,感到如若漫步云端一般,哦不,是漫步在棉花团里,身后那身材火辣的女相扑手,前后有致的曲线拱着他,拱一拱,又拱一拱,拱得他一颗小心肝,有一种奇怪的飞起感。
沉醉在这曼妙感受中,马颠儿到开封府的路,似乎是太短了一些。
……
范仲淹见天晚了,正打算从开封府返回自家府中,忽的外面有人击鼓。
范仲淹自从上任,就立下规矩,百姓可以随时击鼓鸣冤,于是此时,少不得此时重新回去,升堂以待。
然后,他惊奇的看着,那位身材十分不可描述的女相扑辣妹,一手一个,拎着柴麟和方仲永二人,雄赳赳,气昂昂,冲上堂来。
“升堂——”的呼和声,和着水火棍的声音,嘣嘣嘣敲在地上。
“威————”“武————”
方仲永再次内心感叹一句,幸亏是穿越到了大宋,打官司不用下跪,不然,我小方同志的气节呢?说好的傲娇呢?
范仲淹看到这幅奇景,只得干咳了两声,一敲惊堂木道:“堂下何人,何事击鼓来告?”
那火辣女相扑手,上前直一拱手,行了个男人的礼,朗声道:“民女简娇,今儿个下午申时一刻,回到家中,在家中院墙之外,发现了这两人行迹可疑,偷偷摸摸。”
“可有此事?”范仲淹先板起脸来,向方仲永道。
接下来,细细打量一下,这火辣女相扑的身姿,又转眼看向柴麟,压低嗓子问道:“本府问你们,你们,可是偷看了这位娘子洗浴,被当场逮住的?从实招来。”说着,又一拍惊堂木。
“偷窥洗澡?我倒是想,可惜,她刚到家,衣衫都未褪一件,怎么窥。”柴麟嘟嘟囔囔道。
那叫简娇的女相扑手,登时双目圆瞪,看向柴麟,一副要把他吃了的样子。
“回大人,我二人,只是一起,攀墙折花草,并非什么偷偷摸摸,还请大人明鉴。”方仲永思考了一下,一脸乖巧的回答道。
接着,他又用满含故事,需要私聊一下的眼神,看向范仲淹。
范仲淹被这小子的目光,搞得浑身不自在,只得向旁边的主簿师爷,投去一个“暂停”的眼神。
第五十三章 勾搭官府
师爷收到上司——范仲淹同志的眼神,连忙抱拳起身,轻声“提醒”范仲淹道:“此时天色已晚,大家还要各自回去歇息,此案明日再行审理为好。”
范仲淹从善如流。
……
待相扑辣妹简娇走后,范仲淹才遣人将方仲永,柴麟二人带回后堂。
三人在后堂中坐定,范仲淹一屁股坐到一把椅子上,瞪了方仲永一眼,道:“你们又搞什么鬼?”
方仲永拱了拱手,收敛起自己的笑容,正色道:“有两件要事,皆在大人您治下。”
范仲淹一面看他那样儿,一面有点阴阳怪气道:“还要请教。”
“呃,不敢当,不敢当,捧杀小子了——”方仲永接着道:
“第一件事儿么,其实今天我和柴麟,是发现了一个贩卖翡翠鸟儿的黑窝点——就是这简娇所言的,她家后院。”
看范仲淹一双眼睛冷冷看着他,半信半疑,方仲永将藏在袖筒里,一片翡翠鸟羽毛取出来,递给范仲淹。
这才不急不缓继续道:“大人,您也知道,这翡翠鸟,乃是我大宋太宗皇帝就下令,不得捕猎、贩卖的,且因着这鸟儿,习性聪慧,捕猎极为困难,在下观察了很久后,发现这简娇的爹,是个懂得驯化禽鸟的人才。
所以,他才敢在这闹市之中,公然的贩养翡翠鸟。一旦有官兵前往搜查,他可以很快命鸟儿散去,之后,再召唤回鸟儿。
大人若是不信,明天,我们在简娇还没来之前,偷偷派出官兵,便服前往埋伏,定可一举人赃并获。”
“这么说,你们两个爬人家家院墙,竟是为了替本官查案了?”范仲淹摸一摸胡子,语气调侃道。
“大人您明鉴,倒不是为着这个,只因柴家,要新开一家‘废柴信鸽速递’的商号,而用鸽子送信,很是方便,现在,手头缺一个会驯养鸽子的高手,所以——”
方仲永说得一脸真诚,看向范仲淹的那两只眼睛里,透着一种水灵灵的,看不到底的深沉。
“所以,你想让本官给你当黑脸,把他们人赃并获了。他们没了贩卖翡翠鸟的活计,然后,你们出面当好人,再把他招揽进你们的商号,对么?”范仲淹莞尔一笑:“本官凭什么会答应你?”
“大人对近年来,西夏国的自立,李元昊的蠢蠢欲动,定有警惕。学生深知,在大漠中,鹰隼,是一种极好的斥候,可惜,我大宋军之中,怕是极少有人通达此道。
如若大人答应小的,小的有信心,可在三五年内,在训练信鸽之余,调教出一批可以军用探查的鹰隼。”
方仲永说得很轻巧,却一字字正说到范仲淹心坎上:大宋如今富贵太平,军队吃空饷,几乎要如若一只不设防的肥羊了。万一哪天,有狼拱进来,那又是如何一副金瓯缺的场景啊?
范仲淹沉默片刻,不由心中叹一声知己,面上却依然是一副随意的样子,继续调侃问向方仲永:“那你的第二件事呢?”
方仲永一刹那,收拾了自己的严肃神色,嬉皮笑脸的样子又浮现在脸上:
“第二件么,还真是私事。就是这汴京市面上,盗印我岳文书斋出品的话本子,抄袭的东西,实在有些太多。我岳文书斋,正好想在汴京立足,还请大人将那些黑印坊法办,
然后我们岳文书斋,出手收购一些可用的,对其进行统一的经营和培训,统一获益分成,——大人放心,我们的所有业务,皆会依法上税,取得执照,大人您这边,虽是不稀罕,但此事上,我们,也绝不会亏待了大人您啊。”
范仲淹被他说得无语,捋着胡须思量再三,这才摆摆手道:
“第一件,老夫自会帮你周全。第二件么,还容老夫再想想吧,毕竟,那些盗印抄袭的黑作坊,如若一群小苍蝇,要一个个揪出来,不甚容易,待老夫想想,如若一网打尽吧。”
一网打尽?666。方仲永不由感叹,前世的盗版横行,抄袭成风,都无可抑制,此时,老范竟能想出办法,一网打尽。这气场,实在是6过**总局,和**部门太多啊。
……
到了腊月中,汴京微微有了雪意。这一日,老天如若抖落了面粉口袋一般,呼啦啦向下撒着盐一样的雪粒子,扑簌簌搭在房檐上,沙沙作响。
王安石的来信,再次点燃了柴麟心中的小火苗。
“王子月的婚事延期了?那张亢大人家的张杰,听闻已经到了岁数,会等她么?这门亲事,会不会就此作罢?”柴麟一面自言自语的碎碎念着,一面来回转悠。
方仲永看一眼手上的信,抬起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柴麟。
半晌,冒出四字评语:“重——色——轻——友。”
柴麟尚未反应过来,方仲永已经继续道:“难道你不该先略略表示一下,对王安石,对王家几位兄弟,来年,不能前来汴京,参加会试的遗憾?表示一下,对王家王益老伯的事无限关怀。”
“这个啊,嗯,关怀。会试么,下次再考就是了啊,”柴麟略带一丝狡辩道:“月儿一天没嫁人,我终是不死心,仲永,你帮我想想办法啊。”
“想办法让王子月早点嫁了人?还是想办法让王子月悔了这个婚?”方仲永撇一眼柴麟,不置可否道。
网红脸的几位婢子,正抬了食盒来,在餐桌上摆饭:
鸡茸虾仁酥饺,两碗云吞汤饼。这正是宋代冬至的标配。
柴麟看也不看那堆吃食,只依旧立在方仲永身前,来来去去踱步,他扁了扁嘴,终于,似是下了很大决心道:“如若是后一种,会,会让月儿不快活么?”
方仲永不料柴麟也有,这般怜香惜玉的情怀,心道:
柴麟平日里,对待莺莺燕燕何等挥洒惬意,欢好玩了就弃,一夜贪欢,没心没肺,却对王子月如此上心。论世间情为何物,只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这般想着,方仲永将陈七按在椅子上,自己则沉下心来,帮他分析道:
“依着王荆公信上的说法,王家老爷现在身子不行。而王子月生母已逝,那么,如今王子月的婚事,应当,是由她的长兄——王安仁,拿主意的。你明白么?”
柴麟摇摇头,又点点头,眼睛吧啦吧啦的,示意方仲永说下去。
第五十四章 内衣新宠
方仲永叹了口气,撒一把香灰到炭盆中,幽幽的安息香,伴着一种恬淡的、定人心神的功效,一缕缕青烟,缓缓流淌,氤氲在屋内。
“王子月这件事,最要紧的难点是:王、张俩家可算是门当户对,方方面面都比较合适,既然定下亲事,那么即便长子张杰,因为年纪的关系,最后未能达成婚约,优先考虑的,也一定是次子张熹。”
“让月儿嫁给胖子?”不待方仲永说完,柴麟已经鼓着腮帮子,一脸不忿道:“不行!”
“你别急啊,我这不是,在给你分析嘛。如今王子月,为了顾念她父亲的身体,延缓了婚事,也几乎就是和张杰的婚事告吹了,这是你的一个机会。
但彻底让王安仁,这样老夫子一般的长兄,为王子月再定的话,估计张家依然是优先的。”方仲永慢慢给柴麟分析着。
“那怎么办呢?能不能整一个姑娘,让胖子先爱上那姑娘,然后胖子就自己也不想和王子月结亲?”柴麟将手烤在炭盆边上,探问道。
方仲永走到餐桌前,一面开吃,一面继续道:“这倒是不难,但问题是,胖子自己的婚事,也不完全是自己做主吧,你打算让胖子和你一样,为情所困,如此这般?”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么才好呢?”柴麟也从火盆边走到餐桌前,净了手,让那些网红脸婢子们先行退下,自己才和方仲永继续开聊。
方仲永把柴麟的那一碗云吞汤饼,推到他面前,自己边嚼着自己那一碗,边道:“你那法子,是胖子那边的,可以试试。但王子月这边的心意,你也得能落得定才行。感情毕竟,不是件单方面的事儿。”
两人正说话间,管家从外间进来,递了一封帖子给方仲永。方仲永抽出信来,看过,面色含笑:“你的事儿,我们慢慢想法子,从长计议。”
说着,弹一弹手中信纸,继续说道:“范大人发来书信,说是那简娇和简老爹,现在人被范相公人赃并获的扣下了,该是我们上场,去谈谈价钱的时候了。”
……
南薰殿中,赵祯坐在自己金碧辉煌的九龙椅上。左手,拿着范仲淹呈上来,富弼、欧阳修等人一同附议的《百官图》;右手,拿着吕夷简,高若讷、夏竦等人一同附议的《朋党论》,心里千万头草泥马奔腾嘶鸣,席卷天下。
朝臣之间互相针对,彼此势力均衡,对官家来说,不是一件坏事,权力本身,就是制衡之术。可是朝臣结党,搞串联,一拉一大片,互相斗殴,这就不成个事儿了。
想到这帮,曾经被自己的养母——刘娥皇太后,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朝臣,如今在自己的治下,如此的公然党争,把政府资源当儿戏,赵祯真是一肚子窝囊气。
张美人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来,看一看散落一地的奏折,并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指挥着小太监收拾拾掇了,又打发宫女,去给炖一点消火补品,自己则默默陪在一边,给一个小手炉添炭。
她低低褪开的褙子里,一个很别致的抹胸内衣,中间带着别有韵味的弧度,精巧的,突显出可爱挺拔的曲线。
“你这内里的抹胸衣裳,倒是别致新奇。”赵祯对张美人笑笑。
张美人是个活泼性子,此时见到赵祯面色和善,也就跟着道:“都是跟着官家给的,那岳文书斋的方仲永,写出来的戏本子里,奴奴们穿的内衣,学着做出来的。陛下您看。”
张美人一边说着,一边将抹胸解下来,那抹胸后面,不是以布带绑着的,而是使用了两个很精致的搭扣,一拉之下,就很快打开来。
赵祯的眼神,被褪去抹胸的张美人深深吸引,他扔开奏本,顺手接过那只,摸起来,有些圈环和海绵结构的抹胸,带着一种坏坏的眯一眯眼睛,笑道:
“方仲永的歪主意最多,这劳什子,是怎得诌断了肠子,才想得出的。你别说,倒真是好看。”
这张美人,平日里赵祯并未十分注意,此时看着,却别有一番风韵。他的视线不禁从身材看向脸蛋,又从脸蛋看向身材:
鹅蛋脸儿,眼儿媚媚弯着,粉面含春,小家碧玉的,加上已经白花花褪开抹胸和裙子,一览无遗的身材,长腿如玉,臀部上翘的十分傲娇,不错,真不错,是自己的白菜。
赵祯鉴定完毕,注意力渐渐全都转移到这张美人身上,不错,算起来,该是张美人侍寝的日子了,难怪她此时出现。
“万事须凭酒一杯,莫作人间女儿愁啊”赵祯一面低吟感叹,一面将手伸向张美人,发动了如狼似虎的攻势。
各种羞羞的香艳画面,此处涉嫌不可描述,省略若干字。
男女之事,能解千愁,赵祯欢乐完毕,终于沉沉午睡而去。
雪意满满的午后,别一种情致,铺展在皇城中。
……
方仲永和柴麟抵达开封府衙,一眼看见的是:
衣冠楚楚,正经八百的范仲淹范相公,站在一群鼻青脸肿的狱卒中间。
“什么情况?”柴麟低声嘟囔着。
“你说呢?”方仲永没好气的回他一句。
“这些人,不会是为了围捕那简娇、和简家老爹,被,被打的吧?”柴麟用尽了仅有的智商,说出一个可能性。
“不然呢?智商感人啊……”
“范大人要干什么啊?”
“你说呢?”
“不会要我们,报销这些狱卒的工伤吧?敲竹杠?范大人也会?”
顶风冒雪的一小段府衙门前的路,柴麟和方仲永两人,不断的,边走边贫着嘴。
范仲淹见他们来了,就让那一班狱卒先行散开,待柴麟、方仲永二人进去,重新挡在门口。
柴、方二人向范仲淹行了礼。
范仲淹这才将那些狱卒统统招呼进来,一面让柴麟、方仲永看过,一面道:
“你看看,派出去抓人前,你也不和我说说清楚,看看,都看看,都是那简娇抓的,打的。”
方仲永仔细一看,呃,爪痕满脸的,熊猫眼的,整个面部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各种被打的造型奇葩的,都可以集齐七个成就召唤神龙了。
而柴麟,则一如既往的,在那边呼哧呼哧,强忍着笑,又要笑的样子。
“行了,想笑就笑吧,横竖笑完了,这批人治伤的钱,可得你们出。”范仲淹故作严肃道。
“行行,包在我们身上。大人啊,我们啥时候可以去看看,那简家父女俩?”方仲永继续赔笑着,
顺便瞪一眼柴麟,一种“今天你一定是出门洗脸,把眼色给洗掉了”的意味,深含在方仲永明澈的眸子中。
“那是朝廷人犯,岂是说见就见的?”范仲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伸手梳理着自己的胡子,把胡子放在防风雪弄湿的网套中,然后大手一伸,伸出五个手指。
“五贯撕掳官司,我们给我们给。”柴麟忙不迭答应着,一双眼睛里,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
范仲淹身边的狱卒,却早失了耐心,高声道:
“五贯?打发叫花子啊。起码也要十五——”他看一眼范仲淹递过来的眼神,又改口道:“五十贯,然后,然后给我们兄弟一人三贯养伤。”
第五十五章 娇娘超模
简娇自从和简老爹一起,和这“废柴信鸽速递”签了身契,就一同被安置到了,这出汴京北面的一所宅院内。
雪后初晴,阳光散射在雪地上,一闪一闪的晃着眼儿。
无聊的简娇,从厨房拿一支擀面杖,伸胳膊,伸腿儿,舒活舒活筋骨。
说起来,简娇也是简老爹一手养大的孤儿,可惜训鸟的资质不算很好。舞刀弄剑、搞搞相扑的事,却很有两把刷子。
如今“废柴信鸽速递”整了八百多只鸽子,一二百的鹰隼,分了两区,铁丝网字罩着,让简老爹主管着,又收几十个徒弟调教着,简娇诸事插不上手,总有些百无一用的不爽快。
想到这里,她握紧手中那只擀面杖,更加用了几分力道,舞的棒如疾风,势如闪电。
站在不远处,今天专程来寻简娇的,柴麟和方仲永,看到了擀面杖的这般妙用,也直是莞尔。
自打方仲永那天,和这简娇同乘一匹马,感受到,那两团软绵绵的云山雾海之快乐后,就开启了,让这位相扑辣妹简娇,成为他们抹胸店,招牌超模的想法。
抹胸店的名儿也早已想好了,就叫“维密天使”。
这几天,方仲永同志殚精竭虑,日以继夜的挥毫创作了,一幅幅惊世骇俗的,功能繁多的,时尚抹胸,以及许多火辣的相扑服饰,等裁缝裁了,做好,这天终于得空,于是前来,找这简娇。
不意刚进门,就看到了她这手绝活,感觉这个耍擀面杖的手艺,随便把她卖到那一家酒楼、茶铺子里,在客人吃饭时来个表演,如同当年在海底捞吃火锅时,耍面的手艺师傅一般,妥妥的赚钱,有看点。
然并卵。
虽然大宋律法里,人身契约完全是自由缔结的,但是方仲永前世,买卖妇女、买卖人口可是个非常罪恶的词汇,难免秉承着一种惯性的拒绝。
言归正传,当模特简娇被方仲永,柴麟,以及带来的一个网红脸新宠婢子——红豆,一起带入内间,说明来意后,简娇的表情是拒绝的。
最后,还是红豆妹子软磨硬蹭,施展美人计,这才半拖半哄的,将简娇拽进去。
并不是这简娇,放不开什么衣衫的事。
宋代妇女的衣衫,尤其是夏季衣衫,皆是以抹胸,外搭褙子,这种十分清凉的造型留在古画之中的,北宋承袭唐风,女性十分开朗,文化开明。简娇作为女相扑手,更是什么样儿的火辣装束没见过。
她抗拒,关键还是因着,这柴麟和方仲永,留给她的印象,不太那么良好。
刚刚进入准备换衣衫的套间里,偏内的一间,却见婢子红豆,也跟着进来了。
简娇奇怪的“咦?”了一声,“怎么,你这是?”
红豆千娇百媚的一笑,先将外间屋子的炭火,一并挪进来,烘的暖暖的,而后道:“娇娘,婢子侍奉您更衣吧。”
“呃——”简娇略略有些不适应,退后两步,从红豆手中,接过那一打内衣:“不了不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着,她三下五除二的,褪去了身上厚重的冬装。
曼妙不可方物的尤物身材,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闪亮,在红豆眼前。
红豆看看简娇,再看看自己的前胸,长长叹了口气,又在心中好一阵自我安慰:还好,有新内衣顶着,算不得输。
这边的简娇,拿起那件内衣后,却犯了难。
红豆见状,忙过去,进行第一波培训:“还是婢子来帮娇娘穿吧。”
说话间,红豆将简娇的两只胳膊,套入两边的丝绸带子,从后面,依着尺寸为她绑好,而后,用画石在上面标上记号。
因着是初试,并没有用搭扣设计,而是用了绑带的设计,方便调整胸围的作用。
“这有些太硬,压得胸前不舒服。但样子还不错。”简娇给出了一个中评。
“许是大小不合适,再拿大一个号的,试一试吧。”红豆从一沓内衣中,又抽出一只同款式,号码大一些的,递到简娇手中。
如此,反复折腾几次,这个款式的内衣,才算是找到一只,合适尺寸的。
“再试下一种的吧。”简娇的脸上有了一丝兴奋。她感到,平日里打斗时,不太灵便的两只***经过了内衣的包裹,更加轻快便携的感觉;她看到,经过内衣的修饰,更加完美的曲线,有点陶醉,有点自豪。
“好嘞。”红豆十分配合。作为十几个婢子里,唯一被挑中,可以参与内衣店经营和分成的“幸运儿”,红豆看着眼前,这身材示范效果十足的“摇钱树”,十分殷勤的,进行了一番科普:
“这一款,是宽肩带的;这一款,是窄肩带的;这是无肩带的;这是双排的;这是单排的;这是铁丝圈的;这是无铁丝圈的;这是收束型的;这是前扣型的;这是有精油水袋按摩的;这是冬用的;这是夏用的……”
简娇试着试着,唇边不禁荡漾开了满满的笑意。
“这些,是什么人想出来的啊?”简娇一面笑,一面将自己的双胸向内轻轻一托,换上一件“运动款”的内衣。然后又伸手,将那样式十分艳丽的相扑服穿上。
“都是方仲永方公子,设计的稿子,婢子家中表亲,有人正是开裁缝铺子的,然后一起,做出来的。预备让您,在相扑比赛时,穿上这全套的内衣,还有相扑服饰,上场呢。”红豆口角很是利索的说着。
“这些又是什么呢?”简娇指着几个半壳形状,和相扑服饰同款颜色面料,还锈了标记的海绵垫子道。
“这个,仿佛昨天听方公子说,是护具,护肘,护膝。
但具体如何使用,婢子还不大清楚,若娇娘你觉得可以,婢子这就把外间吃茶的方公子他们,叫进来,让方公子给我们讲讲,娇娘你说可好呢?”红豆的样子甜极了。
“行。”简娇是个豪爽惯了的女孩子,虽然有一副林志玲一般的身材。她听到这些东西,竟是方仲永设计的,不料他对女孩子的东西如此细心,心中顿时大有好感,自然再不拒绝了。
红豆正要去喊方仲永,柴麟二人进来,却又听背后的简娇朗声道:“叫方公子进来就行了,其他人等,就不必一并进来了。”
这声音大的,在外间的柴麟直被噎住一口茶。
“切,稀罕。”柴麟十分酸葡萄的,看一眼方仲永,就背过身去,继续逗弄手边的,雪白鹦哥儿。
方仲永走进内间,那暖烘烘的房间,实在是有些太热,而那简娇,又火辣的一塌糊涂,整的他,直是鼻子里,嗖嗖涌动着热血,吸溜吸溜的啊。
简娇见方仲永进来,也不多说什么,直直将那护膝、护肘,和护腕,卷一个团儿,甩手抛向方仲永:“有劳方公子帮我穿戴一下。”
方仲永看着简娇,本能的荷尔蒙反应“轰”的有些不知所措,好大一个福利,这不是摸胳膊、摸腿儿的活计么?
他看向简娇,那丰满细腻的胳膊腿儿,一步步走过去,冒着有可能,被揍成那群狱卒那般的风险,沉稳的,帮简娇绑上了护具,又说明了护具在相扑运动中,可以为简娇提供的防护。
简娇看着被炭火,熏得冒汗的方仲永,心中对这个细致沉稳的男子,生出了无限的好感。
她自然不知道,方仲永被她的武力值震慑的,邪念都少了几分。
……
范仲淹坐在堂上,正看着旁边主簿,递上来的黑印坊名册。
看了不多时候,就皱一皱眉,放下名册,转向主簿道:
“就这些了?依照这些数量的印坊,和各个印坊,每年购置的胶泥、印油等基本材料,以及刊印册数,怕是还有不少漏网的吧。”
主簿满脸黑线,无奈道:“大人明鉴,再小些的,怕是查起来,更加困难些,工作地点又不固定,都是一家一户式的作坊,要查起来,不容易下手啊。”
范仲淹眯眼看一下主簿,又梳理一下自己的胡子,笑道:
“你换个思路试试。直奔窝点,这很难,但是,从原材料卖家那边入手,循着材料流出方向去找,不是就很容易了么?
开封府每年的版印相关材料出售,就那么几家大户,从这几家的售卖簿记,和账簿着手,秘密派人查访,顺藤摸瓜下去,漏网的,纵然不是绝对没有,但总要少很多。”
“大人英明啊,”那主簿一脸无辜,似真似假道:“属下这就去吩咐。”
第五十六章 预备灯节
到了年下,来来往往的商船,穿梭汴河,大街小巷,都是关于新一年,新春上元灯节的遐想,和讨论。
置身于,这全民热议灯节的氛围中,方仲永才更真实,更贴切的感受到,汴京人将灯节,视为一种怎样的,全民大狂欢。
可以说,汴京人,甚至于,不是以年龄,而是以逛灯市的回忆,来划分生活阶段的。
垂暮之年,老去的白发婆婆,可以从六十年前,那次灯市,回忆追溯到,她天真无邪的少女时代,从逛灯的手帕交、闺蜜、伴侣中,追溯她这一生,最重要的社会关系。
当年,共同走在流光溢彩的灯烛之间,猜着谜,占花名儿的小伙伴们,有的,已经坟头荒草丛生,有的,则儿孙满堂……
流逝的人生,如若一串回忆的棉线,而灯节,就是坠在那棉线上,一颗颗闪光的珠子。
每一颗,都是一年的故事,一岁的时光,挤过的街巷,掉过的绣鞋,阔大了规模,或是消失于竞争洪流中的店铺……
无论是第一次,和情郎,穿上新做的刻丝短袄,闹哄哄点一盏天灯,寄托美好的向往;还是第一次,带着孩子,拿着数不清的东西,拥挤过热闹的街巷,去讨一杯,皇室在皇城端门摆出的“金瓯酒”……都是一个汴京人,最津津乐道的美事。
元宵放灯的传统,于宋太祖,乾德五年正月,第一次出现官方诏书:
“上元张灯旧止三夜,今朝廷无事,五谷丰登,宜纵市民行乐。令开封府更放十七、十八两夜灯,后遂为例。”
随着北宋经济的繁荣,富起来的人民群众,对狂欢节,这种娱乐享受,愈发的上瘾,到了此时,景祐年间,元宵放灯的节日,已经官方延长至五天,从正月十三开始。
而元宵放灯的节目气氛,却是更早,就开始酝酿铺排。
才刚过了冬至,汴京宣德门的御街上,开封府,早已用竹木搭好了,用于放灯的棚楼,装饰以鲜花、彩旗、锦帛、布画,称为“山棚”。
千里搭长棚,汴京人渴望着这富贵繁华,永生不散的宴席和狂欢。
到了岁末,汴京御街两廊,每天都有各色艺人表演节目,从魔术、杂技、说唱、滑稽戏、到歌舞、杂剧、魔术、灯谜,“奇巧百端,日新耳目”,
每天都是一幕幕的春晚剧目,伴着各式吃喝,刺激着汴京经济,火速的爬升。
方仲永的“维密天使”大戏,也在柴麟的严格筛选模特,和简娇的示范带头训练下,紧锣密鼓的排练着。
看着眼前曼妙身姿的模特们,穿着如若lol中各式英雄,仙剑中各式美女的造型,扭动纤细的腰肢,在面前来来回回的时候,方仲永感到自己,俨然就是大宋的时尚圈“老佛爷”。
从前,看《东京梦华录》收录的,各式最受欢迎节目名录,和伶人名录时,总是充满了,对那个时代无限的想象,如今,自己也即将,创造这汴京眼球时代的新热点,怎能不欢欣雀跃?
方仲永,化雀跃为动力,抓紧着元宵前夕的每分每秒,进行他对“维密天使”秀场的,独特布置安排。为了这安排,今儿一早,他又只身前往开封府,去寻范仲淹,讨价还价。
范仲淹的大胡子,新春刚刚洗过,显得浓密干净,捋起来各位有节奏。他听完方仲永的一番请求,斜眼看一看方仲永:
“听着倒是新奇,‘喷泉’?你想让御街山棚,搭上这个布景?还说这布景能预防节日里走水?你给老夫,细细说道说道。”
方仲永连连称是,行了一礼,就大步走到范仲淹的桌案前:“借大人笔墨一用。”
不等范仲淹客气一句“请”。
方仲永已经一副,没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过去蘸了墨,在纸上画出造型。
他虽不是专业书画家,但书画底子极好,人又是灵透了的,不多时,就画的栩栩如生。
范仲淹拿来看时,那御街山棚的左右,摆着两座五彩结成的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身跨狮子、白象,从菩萨的手指处,流淌出五道水流,之后接有机关,乃是人工循环之水,水流喷薄循环,形成一幕背景。
旁边是方仲永龙飞凤舞的写了两个草书大字:喷泉。
见范仲淹看的起劲,方仲永又接着解说道:
“到时候,从山棚,到皇城宣德门的大广场,用荆棘围成一个大圈,长百余丈,称‘荆盆’。
荆盆内,戏台上表演,荆盆外,民众观看,荆盆区,抽调禁卫军和救火营,着装华丽的戒备,一来维持秩序,避免走水,二来,也可作为观赏之用。岂不两便?”
范仲淹看一看,又想一想,忽然转脸笑道:
“这一次,老夫若相助你办成了此事,你又准备,给老夫府上,送多少你的“维密内衣”去啊?
上一次,你说厚谢老夫,老夫以为怎生厚谢?谁知你将,你岳文书斋版印的图书,给老夫拉了三十余车来,老夫倒成了,给你兼职卖书的了,你个臭小子啊你。”
方仲永感到,潜移默化中,这位前世一味钻牛角尖,唱忧国忧民,盛世危言的范夫子,如今的精神面貌,多了许多的乐观,开朗,积极的努力。
想到这里,方仲永心中无比欣慰,自以为,是自己这只小小蝴蝶的效应。
然而,事实上,方仲永还是太乐观了。一个几十年如一日,一直高呼着,忧国忧民沉重范儿的夫子,只要一有空,是绝不会放弃,搞点事情的。
这不,大过年的,嘴仗又打上了。
上一次,范仲淹上了《百官图》被驳回,还批评了他,这是推诿之词,在并非本职工作的其他业务上,浪费过多的时间精力,搏好名声。
于是,这一次,范仲淹与欧阳修,再次连写了四封奏疏,反驳此一评价。
第一封,论君王好尚。
第二封,论选贤任能。
第三封,论近名。
第四封,论推诿。
四封奏疏,在两位文坛领袖UU小说,写得英姿飒爽,几乎可以总结成,“亲贤远佞”四项基本原则。
赵祯这大过年的,也是闹心啊。
前两天,夜里睡得好好的,卧室起火了,本不该侍寝的张美人,只身闯入火海,和赵祯共度了,那危情半个时辰。
之后赵祯大为感动,本打算加封张美人为贵妃,谁知又出幺蛾子——
御史台和知谏院的言官大臣们,纷纷上书表示,皇帝的寝殿走水,乃是帝王的德行有亏啊,皇帝,请你先自我反省一下。
赵祯的内心,不禁长满了草:
纳尼?你们不检讨一下,怎么布置安防,伺候本官家的,竟让本官家的卧室起了火,还要本官家自我反省?我是皇帝还是你们是皇帝?简直是,阁下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简言之,滚啊。
第五十七章 维密大秀
方仲永回到岳文书斋时,门前早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定定站着等他。
马二丫越发抽了身量条儿,脖颈如玉,头顶斜插着一支梅花。身上是湖碧的大氅,样式,和书斋中的网红脸婢子们,显是一个样子的。
她似是在这里等了许久了,上翘的小鼻子尖儿,红红的,两只手缩在一处,用嘴呵着热气儿。一见方仲永回来,直一个欢乐的满脸含笑:“仲永哥哥回来了。外面冷,快进来啊。”
方仲永一面疑惑着,一面被马二丫的小手,拉进了门里。
然后,贼眉鼠眼样儿的陈七,在那里傻兮兮的,呲着白牙冲他笑。
“你们一同来的么?”方仲永问了一句,是废话的废话。
“是我,求陈七带我一起来的。”马二丫的声音,在方仲永身后响起。
她走到方仲永身前,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仲永哥哥,二丫来这里,可以帮仲永哥哥,做很多事。还有,要和仲永哥哥说说旺财的事。”
方仲永听得马二丫这一句话,心中温暖,他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没事,来了就来了吧。旺财他们,现在安顿在哪里呢?”
马二丫微微含了含嘴唇,这才轻轻说道:“开封府附近皆是平原,没有合适栖息的地方,旺财跟着雪狼,回去雪狼的家乡,西北那边了。”
方仲永听得此言,心中再次感到了,身为孤寡老人,子女长大了,远走高飞了的赶脚。他收敛了一下,自己有些失落的心情,这才又向陈七问道:“小岳岳呢?”
陈七指一指后间,道:“柴公子叫他进去排练了。”
方仲永微微点一点头,春风和煦的转身,对马二丫道:“二丫,你远道而来,舟车劳顿,甚是不易,先去安顿一下吧。我还有要排练的事,和陈七交待。”
马二丫乖巧的点点头,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扭头的走了,在她心里,仲永哥哥不怪她这般唐突前来,还给她一个摸头杀,真是好幸福的哇。
等马二丫走远,再转过身来对着陈七时,方仲永已经拉下了脸,拧着陈七一只耳朵,就压低声音道:“你说说你,干什么,你说说,你干什么?”
“疼疼,”陈七一面把方仲永的手拉下来,一面一脸无辜道:
“二丫想跟着一起来,又说她哥哥同意,她来京城里跟着你学本事的。我就带她来了,我看她挺好,一路上能吃苦,不哼不哈的,是个好姑娘。”
方仲永忍住了内心,想要抽他的冲动,贴着他耳朵,慢慢一字一顿道:
“正因为,她是个好姑娘,你这样不经过她父亲同意,就把她带出来,千里迢迢,孤男寡女,你让她未来的公婆,未来的官人,万一有天知道了,怎么想她?”
“未来公婆?未来官人?”陈七一脸吃惊道:“马老爹从未提起她订过亲啊,你听谁说的?”
“我——”方仲永正想说,“我娘说的,”又忽的想到,方娘说这个话时的情景,和上下文,于是心里也起了疑,却总不好,在陈七面前表现什么,于是干脆说起,安排给陈七的正经事儿来。
……
元宵灯节第一天,街市里禁绝了车马,山棚万灯齐齐点亮,锦绣交辉。山棚后,方仲永精心安排的人工瀑布,和人造喷泉,闪亮登场。
隐藏在山棚后的轱辘,将水绞上山棚顶上,装在一个巨大的木柜中,然后定时,将木柜的出水口打开,让水流冲下,形成壮观的瀑布。
下面是七彩绸缎裹着的灯箱,迎着宣德门两个朵楼的灯球,格外好看。
方仲永精心铺排的,“维密天使”大秀,将在第一个元夜表演日中,作为压轴节目上演。
前面,吞铁剑的张九哥;弹嵇琴的温大头、小曹;吹箫管的党小二;说书的尹垂秀;演奏鼓迪的杨家班子;一幕幕,将气氛炒得欢腾。
中夜时分,人群的狂欢中,在后台准备的方仲永,看着这汴京的一幕,不知为何,总想起,前世看过的一幕美剧《了不起的盖茨比》中,那黄金年代的狂欢。
可不是么?二战后的美国,也就是如今的大宋,占据世界百分之八十的财富,而这百分之八十中的一半,又来自现在的开封府和大名府。
大宋的富庶,也是冠盖中国上下五千年的胜景啊。
两声爆竹声响起,伴着《十面埋伏》的琵琶声,漫天绚烂炸开的梨花,将夜天妆点的,让人有无限的遐想。
四面灯箱打光映射,锦绣交映中,身材火辣,身着“维秘天使”内衣和相扑服装的模特们,依次上台走秀。
热爱眼球刺激的汴京人,一下子,就被这场景震撼了,好时尚,好酷炫,真是快活的飞上天啊。
台后,一脸烟黑,头发被炸的根根竖起的陈七,则和方仲永大眼瞪小眼。
“你这是,又什么情况?”方仲永关切道:“没事吧?”
“咳咳,”陈七口中吐出一口烟,摇一摇头,啪的瘫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道:“这些美女太火辣,我手抖了一下。”
“好吧,”方仲永转头看向马二丫,吩咐道:“二丫,你帮陈七收拾一下,这脸。哎”
马二丫乖巧的答应着,一面逗乐的笑个不停,一面打来清水,帮陈七清洗。
台上的秀,渐渐走到了高潮,简娇穿着一款,蜀地纱罩的内衣,外面是薄纱相扑服饰,迷人的长腿和曼妙的曲线,摇摆得让人心驰神荡的臀部,直让整个街巷为之沸腾。
她轻声一个呼哨,一百余只鸽子,在简老爹指挥下齐齐飞出,撒下一片片带字的绸布小片子。
人群一阵骚动,争相去抢着,那鸽子抛下的红绸布小片子。
抢着的人,有人高兴的念出了上面的字:
“岳文书斋,元夜大庆,满200文送20文购书券”
“岳文书斋,限时免费,小岳岳新版滑稽戏,观演一次”
“岳文书斋500文购物券一张,限正月使用”
……
接着,有人又啧啧称奇的,注意到了,绸布片子的背面:
“废柴信鸽速递,您身边的速递,想向台上的女相扑娘子们,表示一下么?拿出手中的铜板子,召唤信鸽,喊出寄语,旁边的文案先生收下铜板,就可送达。50文起价。”
这一念不要紧,人群中立刻涌现出无数土壕,挤向旁边写字先生的摊子:
“我要给那个,那个穿绿色边小抹胸的娘子,写首诗。”
“给那最前头的大胸小娘子,送一束鲜花。”
“我要……”
不多时,寒风中的简娇已经万千宠爱,收礼收到手抽筋,鸽子们飞来飞去,为这第一天的狂欢,上演着完美的一幕。
简娇等一众模特,为避寒风,上台前,皆是饮了烈酒的,此时酒意微醺之下,不免有些意乱神迷。
众目睽睽之下,她走向后台,一把拉出了方仲永。
那力道之大,方仲永毫无挣扎的可能。
方仲永心道,要么,就当做一个设计师的同台谢幕吧。
于是,他赶忙高声道:“感谢各位的支持,今天的表演就到这里。岳文书斋,废柴速递,祝大家花好月圆。”
谁知简娇,却并不松手,也不准备退下去。而是直接,对着那正在忙活的文案先生道:“我出五百文,也给我写一个吧。方仲永,奴家有个心意,就让‘废柴信鸽速递’带给你吧。”
她的声音开朗疏阔,整个看台下面,先是略略愣怔,皆着,就传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口哨声,叫好声。
简娇借着酒劲儿,如若一个霸道总裁一般,将方仲永扯下了台,而后,对着方仲永,就是一通胸咚。
方仲永被她的热情如火,她火辣的身材,迷醉香甜的酒意,弄得整个人,都好似是晕的。
只朦胧之中感到,这事儿又办砸了,自己又和伶人一同出现在台上,已是辜负了,王拱辰当时的托付,
这种节目,如若落准了,是自己策划,怕真的有入了官场那天,也要被揪小辫子的,收到几车弹劾的奏本。理智是拒绝的,但身体,却很诚实的不肯抗拒。
正在此时,身后的马二丫,抽抽涕涕,看着他二人良久,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第五十八章 五门之歌
这一哭,将云里雾里的简娇和方仲永二人,登时拉回了世界。
两人面面相觑,很是尴尬。
方仲永看一看马二丫,又看一看简娇,最后,目光看到了在角落里,一脸惊呆状,一口白牙龇着笑的陈七。
马二丫手里,原本拿着的,那一叠给简娇穿上暖身子的衣裳,现在正好用做手帕子,揩的鼻涕眼泪一塌糊涂。
还是后来进来的简老爹看到了,一把拽过自己的大氅,给简娇裹上,嘴里犹自训斥着:“作死咧,大冷的天,还不穿好!”
那边简老爹带走了简娇,这边的马二丫,却哭得依然和黄河决口了一般没完。
方仲永直是没法子,只得上前递过一块手帕子,轻轻拍一拍她的背,劝慰道:“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好了,不哭了。”
谁知马二丫就势,反拉过方仲永的胳膊,直接扑到了他怀里,拿着他的前襟当手帕子,继续自己,那绵长惯性的,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架势。
方仲永看着自己胸前趴着的马二丫,又想到方才简娇的火辣表白,深感,自己这是哪门子桃花运爆发的节奏啊。
想来原本,此番进京,自己可是下定了决心,志在科考功名,只在幕后操持,做个不显山不露水,安静的美男子的哇。
再看看外间的汴京,欢声笑语,喧天鼓吹,追逐买笑者依旧。灯火璀璨之中,方仲永不由略略叹了口气,将身前的马二丫扶起来,看着她道:“别哭了,仲永哥哥送你首诗,好不好?”
马二丫一听这话,立刻抬起脸,还挂着眼泪珠子的睫毛抖动着,点点头,看向她崇拜的仲永哥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方仲永一面若有所思的摇头晃脑,一边回味着,这首南宋词人辛弃疾的《元夕》。
不料身后啪啪的掌声,和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不错。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方仲永听着这首,前世自己也曾背过,王安石的《元日》,真心感受是,见证了一首名作的诞生啊。他转过身去,对王安石道:“介甫兄,别来无恙啊。”
王安石站在那里,拱手和方仲永道新年好。身后,则是一身清淡装束的王子月,还有旁边,表情不知是悲是喜的柴麟。
依着对柴麟的了解,方仲永几乎完全读懂了现在的情形。
王子月突然出现,柴麟本应是极度欢喜的,他既然如此表情,那想必,此番王安石带着王子月前来汴京,是因着和那张亢家的长子——张杰,完婚的了。
由此可见,王益王老伯的身体,也应当是好了许多,不然,也不会如此放心得下才是。
……
到了正月十五的正日子,赵祯带着曹皇后和张美人,乘上小辇,等上宣德门城楼,观赏花灯和表演。
早有和开封府商定好价位,审核好品质的“市食盘架”——即美食供应商,小商小贩们,守在城门外,等待着赏灯的嫔妃宫娥,来买小吃。
皇室中人对小吃零食,出手十分大方,史料记载,“妃嫔内人而下,争相买之,皆数倍得直,金珠磊落”,有运气好的小贩,一夜就发了财,“有一夕而富者”。
宣德楼下,早已搭好了露台,而开封府精心挑选过的一批节目,也将在这一天上演。
蹴鞠比赛和百戏过后,小岳岳第一次代表岳文书斋,圆滚滚登台亮相。
只见小岳岳一身铁锈红的长衫大褂装扮,一字眉,绿豆眼,滑稽十足的上台行过了礼,开口道:
“今天是个好日子,岳文书斋小岳岳在这里,给您,拜年喽——”说着,他做出滑稽的样子,用四只手指,反捂住肉肉的嘴巴,左右上下张望着,故作惊讶道:
“哎呦,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好多的人,我这一兴奋啊,就想先唱歌儿给大家暖个场子,带个气氛。唱个什么歌呢,就来首,五门之歌吧。”
底下的人潮一阵哄笑,口哨声此起彼伏。
小岳岳气沉丹田,做出滑稽的羞涩状,引吭高歌:
“啊—啊—啊——五门,你比四门多一门,
啊—啊—啊——五门,你比六门少一门。
我听着小时候的故事,都说那推出午门就是问斩,
哎呦——好怕怕——
然而啊——啊——,如今置身在五门下,才知道这脖子比碗大。
我走啊走,我看啊看,南熏门的花儿啊,陈州门的草,新宋们的小生端正好,
但那个哈,但那个哈,都不及我五门人来早,你挤挤我呦我挤挤你。
啊—啊—啊——五门,你比四门多一门
啊—啊—啊——五门,你比六门少一门……”
这魔性的歌词,这魔性的表演,不多时候,整个看台下就开始不自觉的跟着唱起来“啊——啊——啊——五门,”的调调。
紧接着,画风一转,小岳岳开始,神形并茂的描绘起西夏秃头李元昊,如何在和吐蕃、和辽国打仗时,诈降诱敌,然后屡屡奸计得逞,又是如何,处心积虑的觊觎大宋山河,利用大宋的轻敌,不断扩军准备的。
他那嘴皮子,本就将的极好,兼之方仲永给他配上的戏本子,乃是范仲淹审核批准上演的,后世得到过文学大奖的一部宋夏战前戏,直讲得万众,都恨得那李元昊牙痒痒。
赵祯听着那些,他从未听过的西夏情形,听得着实入迷。待小岳岳谢幕后,赵祯特派人前去,赏了小岳岳象牙板子一套,御酒一壶。
这一遭露脸,小岳岳一夜成名,火速登上当时大宋滑稽戏伶人榜榜首。
……
到了放灯最后一夜,也就是正月十八晚上,开封府尹范仲淹,依照大宋的规矩,要出来拜会市民。类似于现在的,领导新春慰问一般。
只不过那时候,社会关系更为宽松缓和,所以并不提前划定隔离带,彩排好参与的市民,而是自然而然,轻装简行的慰问模式。
范仲淹骑一匹打扮的喜气洋洋的黑马儿,十二个舞队板子,五个箫鼓手,十二个侍卫在前后环伺,一路慰问市民。
既然是慰问,自然也要带着礼品,开封府的“吏魁”,跟在范仲淹的马儿后面,背一个大袋子,里面是铜板子。为路人,随机的,派发十文左右的彩头,祝愿商民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称为“买市”。
看着自己治下开封,这片欢乐场景的范仲淹,内心无限感叹。
这是他被贬出京城卸任开封府尹前,最后一项工作。他面带着喜色,兢兢业业的完成到深夜。才拖着一身的忧虑和无奈,回到开封府,脱下开封府尹的官袍,放好印信。正式接受外放任官的调令。
景祐二年正月,范仲淹第三次被贬出京。
因着《百官图》和那四封奏疏,吕夷简固然为仁宗所疑心,但首先出局的,却是被认为挑起事端的范仲淹。
晚来风急,范仲淹长叹一声。
仅剩下可以让他欣慰的,是王曾仍在宰执任上,而被选拔接替他,任开封府尹的新官,也是一位当时公认,德行操守很好的能臣——包拯。
第五十九章 鸽有三急
王曾一面看着家中仆从,来来往往,点查年货,一面和身旁,忧心忡忡的欧阳修,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欧阳修胡子零乱,好像几天都没梳理过,眼睛里都是血丝,全不似平日里,风流倜傥的“醉翁”。他低声问道:
“范相公走前,就见过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听闻,吕夷简给范相公的罪名,是‘跃职言事,荐引朋党,离间君臣’,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呢?”
王曾并不看他,只淡淡道:“我且问你,范仲淹范大人,之前的差遣为何?”
“开封府尹啊。”欧阳修一脸茫然道。
“那监察百官的职责,又是何人当做的呢?”王曾继续问道。
“御史台和知谏院啊。”欧阳修似乎已经略略有些领悟,但仍然掩不住脸上的焦急。
“你也知道啊,”王曾渐渐往厅堂中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所以说,跃过了自己的职责所在,去上奏不相关的事,这一条,是不是事实?”
欧阳修默不作声,略略叹了口气,又抬起头,跟着王曾一起,回到厅堂。
王曾请他坐下,又命婢子沏上茶来,继续道:“禀奏《百官图》,又连连弹劾宰执大臣——首相吕夷简,这离间君臣一词,虽则是带有主观偏颇,但扣帽子,也扣得上。
至于荐引朋党,哎,你想想,开封府职权所在,根本查不到百官之间的牵涉,那么,百官与吕夷简之间的牵涉,突然浮出水面,官家也好,吕夷简也好,能不怀疑范仲淹与国家监察职能的台谏部门中人,有朋党关系么?
更何况,还有你和富弼两个臭小子,跟着添火附议。”
欧阳修听完这话,安静了良久,才微微犹豫着,开口道:“那,莫非是我们,害了范相公?”
王曾挥一挥手,示意他喝茶,又语带宽缓道:“他若自己不执拗,你们又如何害得了他。他的心意,或许原本,就是想与吕夷简鱼死网破罢了。和光同尘这个道理,你们啊,要摔到什么时候,才能懂?”
欧阳修一丝茫然,一丝惭愧,没有再说话。
王曾却慢慢闭上眼睛,回忆起范仲淹临走时候,两人对话的一幕幕:
“若要连根拔起吕夷简,怎可能不付出代价?王相公,以您的资历、威望、名位、在官家和百官心中的地位,您若相助,此事定能促成啊。”范仲淹那样带着一丝怨怼的,看着自己。
而自己所能说的呢?就是一句“促成之后呢?夫执政者,恩欲归己,怨使谁归?”
王曾自然不知道,后世史书记载下了他这句话。
这句话看似答非所问,实则百感交集:“没有了吕夷简,就解决问题了吗?就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吕夷简了么?手握国家大政权力的人,可能只做好事,不做坏事吗?”
其更深的内核含义,乃是西方政治学,几百年后才建立起,并树立直至今日的一项基本真理:权力与腐败是一对双生子,绝对的权力,意味着绝对的腐败。
当然,王曾不知道,这句之后,西方人给这个真理的解决方案,和大宋的祖宗当年想出的办法,如出一辙,那就是——权力的制衡,彼此的均势和牵制。
所以,大宋朝堂上的嘴战,和后世西方议会中,常见的吵架骂战,也有相当的相似之处——虽然,并不尽然相同。
……
王子月坐在院子里,梅花还没有落尽,迎春花儿已经渐渐的开了新芽。
王子月本就是个才貌绝色的灵秀女孩儿,如今静静坐在花下,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姣好的身姿和轮廓,越发让人我见犹怜。
王安石拿着婚书和聘书,一步步走过去,静静站在妹妹身后。想起临行前,父亲王益交待的一番话:
“我的身子,怕是难以支撑太久了,一旦我去了,你等皆要守孝三年。张家是个好人家,恐怕一旦守孝,反而耽误了你妹妹,太可惜。
不若你送你妹妹过去成了婚,兼之也去参考会试,如若家中有何变故,你哥哥弟弟们,自会周全。
我只有月儿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宝贝样的宠着,你们兄弟几个,哪个不是千百般疼爱她。
为父不求让她,嫁个何等大富大贵的人家,只求她未来的公婆良善,夫君爱重,一生无忧。月儿孝顺,你莫要和她提起为父的病情,你做兄长的,自然明白为父的一片心意……”
王子月似是发觉了王安石,忽的转身,又看见他手中的婚书和聘书,轻轻唤了一声:“三哥——”
王安石看着妹妹,心中无限爱怜:
月儿是个聪明女孩儿,自从那天,听到方仲永对她婚事的反应,又经历了这般家中变故,越发的沉稳了。她不哭不闹,总是那样静静的发呆。她很懂事的应允父亲进京结亲,只是,也苦了她的一片心意。
那天看那火辣的女相扑简娇,花魁娘子一般的美艳,那般豪爽的,向方仲永表白时,王安石看见月儿的眼睛里,隐藏了那样一丝的向往。
那一丝情愫,一闪即逝,那些来不及倾吐的心意,似是终将,渐渐的埋藏在时光中。
“月儿,晚些时候,柴麟、方仲永他们,邀我们过去一聚,你看可好?”
“嗯。”王子月轻轻点了点头。
……
方仲永此时,正和柴麟一起,迎来第一次,和名垂青史,更名垂各类小说、戏剧、电视剧中的——包拯包大人的见面。
原因:“废柴信鸽速递”的信鸽,在城中送信时,将鸽子粪拉到了城中许多人家的马车上,甚至有行人不慎“误中”,于是,有人告到了开封府。
明察秋毫的包大人同志,自然着令相关负责人柴麟等,好生处理此事,并处以罚款。
原本方仲永,是不必也跟着来一趟开封府的。
但出于对这位包大人的无限好奇,他还是陪着柴麟一同前来,恭恭敬敬的认错、交罚款,回去再让简老爹调教鸽子的屎尿定点问题。
打坐在开封府的包大人,相貌并不黑,一张大方脸,鹰钩鼻子,两条眉毛向上挑起来,嘴唇上的法令纹很深,额头上有一小块痘疤——这大概,就是那月牙儿的来源吧?
见方仲永这般盯着自己看个没完,包拯坐在堂上,也直觉得念头不通达。因着那投过来的目光里,就好像自己老包,是个文物古画似的,那叫一个恨不得脸贴着脸,一寸寸鉴定一下的架势。
第六十章 点子大师
凝望着包拯的方仲永,此时心中,正在考古:
包拯,字希仁,庐州人,天圣五年进士,与韩琦、文彦博等人同科同榜。
奉养双亲终老后,从基层九品知县做起,因其出众的刑名断案功底;很快擢升为端州府知州,并兼任殿中丞;又因清廉刚正,被调入御史台,任京官;此番就任开封府,也算是众望所归。
纵观包拯的仕途,他做的事情,或许有对有错,但都秉承着他良知之中,一切为公的真诚。铁面无私这点,是毋庸置疑。
因为,从他踏入仕途的第一天起,父母就已仙逝,而包拯又终生无子,不需要为了子孙的裙带职位,在官场混人际关系,搞资源交换。这一点,是包拯包大人同志,第一个关键词。
而另一个重要的关键词,也是让包拯在民间赫赫威名的重要原因,是包拯的刑名断案功夫。他是进士出身,却对明法科,有很深的研究,对于案件的审理等方面,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可以说,包拯断案,深得孙子兵法三味,为求真相,用间行计,酣畅淋漓。
包大人同志,终于被方仲永盯得开了口:“堂下那位,为何缴完罚款不走,还在此处栖迟?莫非,是觉得老夫判罚不公。”
“啊,没有没有没有,”柴麟看了一眼方仲永,抢先道:“青天大老爷,断的极公道,小的等这就回去整顿。”
说着,柴麟拽着方仲永的袖子,两人一同行礼告退。
“大哥,你搞什么鬼?”柴麟疑惑的看向方仲永,似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
“没什么,只是范相公走的匆忙,也没让我等前去送行,有些缅怀。”方仲永顾左右而言他道。
“呃呃,大哥,这就不是小弟说你了,作为商人,咱就逐利,结交的,是官职本身,又不是那个位置上的人,彼此互利,买卖情义就是了。若真是,被那些个做官的人,拉进政治那趟深水里,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柴麟这话说的,话糙理不糙,但还是让方仲永,微微觉得有些凉薄,但也认同这是种现实。
只是柴麟,可以一直维持单纯的商贾身份,与官员们以利相交,而自己呢?自己终有一天,怕还是要在朝堂中,做点什么的吧?
会有因为自己深陷于政治,而连累了柴麟的那天么?如果有,柴麟,又还会不会,和如今一样,是自己兄弟呢?
方仲永心中这样想着,却觉得何必想那些个没影儿的事儿,庸人自扰,于是抬起头,看一看天边偶尔飞过的信鸽,忽然将手从柴麟眼前一挥,说道:
“我在想,那鸽子的三急问题。你知道,鸽子是不能自我控制屎尿的,它们鸟类,**处没有括约肌,所以属于大小便天然失禁的选手。”
柴麟一脸崇拜的听着,忽然问道:“啥叫括约肌?”
“就是屁屁上,能够控制屎尿的,一团有收缩能力的肉肉。”方仲永解释着,一面继续说道:
“所以,要控制鸽子的排泄时间和地点,必须从试验鸽子每顿饮食后,固定的排泄时间着手,简单说,就是掌握好吃了多久会拉尿。要让简老爹好生管着,从喂食的时间,控制其排泄的时间才是。”
柴麟点点头,忽然,又抬起头来,恢复了傻呵呵的表情,笑道:“那你说,要是鸽子拉肚子呢?”
“噗——好吧,如若偶尔的话,不至于被罚的。况且,也可以让鸽子轮休,生病的鸽子,不派出去送信就是了。”
方仲永正说着,眼见一辆双排马车上,一个熟悉的身影飘飘走下来,走到一间药铺子中去了。
“苍老师啊——”柴麟先一声喊了出来。接着,他又义愤填膺道:“这是夏竦的马车。只有他,才搞这种加宽的豪华马车,真是占道儿。就是他家的马车,撞了月儿的爹。”
看着方仲永一脸若有所思,又有话要说的样子,柴麟赶忙又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想——”方仲永略略一笑道:
“此番我们,既然是为着鸽子粪弄脏了马车的事,说明,这些官宦大户家中的车夫,也是很有些权势地位的,他们劳累一天,不见得人人都愿意再自己洗马车。而这项业务?呵呵——”
“你是说,开个洗马店?”柴麟眼睛忽的发亮着问。
“不止,还可以为马洗剪吹,做造型,打扮马车什么的。为了招揽顾客,我们可以多找一些洗娘,和洗翁一道洗马。
再给等候区,提供一些岳文书斋,限时免费的话本子嘛。老规矩,咱俩五五分,你着手办吧。”方仲永神色俏皮道。
柴麟唇边含笑,嘻嘻哈哈道:“大哥,你就光提供脑子就好了,小弟自然办的妥妥的。”
两人各自坏坏一笑,一同一摇一摆的,走在汴京繁华的街巷中。
……
因着王安石和王子月,晚上要到岳文书斋这边做客,陈七,马二丫等人,都跟着忙活张罗了一下午。
马二丫是个最乖巧不过的,不多久下来,就已近俨然是书斋后院管家一般,内事一把罩。
陈七则是个花式添乱的选手,好在大家也并不苛求他什么。
等一切张罗好了,闲下来,马二丫就跑去书房,看岳文书斋的话本子,和各式各样,方仲永打好了提纲的半成品话本子。
这书房的钥匙,只有她替方仲永管着一份。想到这一点,马二丫的心中,满溢着幸福的温暖。
她抽出手边一册,打好了提纲的话本子,翻看下去。很快被吸引住了。
那是一本《包龙图怒斩陈世美》。
马二丫来了兴致,不觉自己提起笔来,顺着方仲永写好的提纲,写起剧情来。
……
隔着一只小屏风,吕夷简家的管家吕三,正俯首肃立着。吕夷简半侧着,靠在榻边上,旁边的婢子为他端上一碗鸭舌汤来。
吕夷简面色沉静,轻轻用小银汤匙,挑了一点子鸭舌,品过一口,才缓缓道:“账目我看了,是怎么的情况,你细细说来。”
“回老爷,前几个月,范仲淹那厮,将很多我们私下的印书黑作坊,给一锅端了。剩下的一些,又有不少,被岳文书斋收购,成了他们的人。
现在,只剩下在官营的印书局中,取一点利头,可是,官营的印书局,进来生意也不甚好。所以——”吕三看着吕夷简继续说下去的示下,这才大着胆子说道: